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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_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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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狰》
作者:怀仞

正文 九州·狰

  谨以此篇向胤末燮初倒在姬野和诸侯铁蹄下的无辜亡灵致敬!

  一

  胤喜帝八年。
  战乱初起,天灾随至,九州大地上饿殍遍野,人相食。
  那一年起的祸乱一直持续了二十年之久。

  晋北走廊,锁河山东侧的兰茜村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少刀兵的威胁。红栗的种子播下去一个多月了才有几个老人意识到那才顶出几棵的孱弱小苗有问题。爬地菊倒是比哪一年都开的灿烂,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欢快地一直爬过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山丘后面,象是嘲笑那些稀稀拉拉的庄稼一般肆意地怒放在整个天地之间。
  天启的小商号每年都有商队往来于夜北高原讨生活。夜北是苦寒之地,路又崎岖,但夜北的皮子和羊绒却是九州大地上最好的,连瀚州都没法比的。天启的大商贾是不愿受这些苦的,他们等在天启城直接从小商号手中收购东西就把大把的金铢赚了。往来的多是些被大商贾挤压得没什么生意的小商号和独脚货郎。一般就是将一两匹马驮上天启的新奇玩意儿去夜北换皮子、羊绒和奶酪,一岁正也就能走两个来回。
  桑玛那年六岁。一个担着货架的独脚货郎路过兰茜村去夜北,他被桑玛家红栗地里漂亮的爬地菊给迷住了。桑玛站在他的货架旁,被他货架草把上的麦芽糖给迷住了。这种麦芽糖只有天启才有,村里的孩子每年都盼着爬地菊花开,爬地菊花开的时候天启的商贩、货郎也就来了……
  货郎回头就触到了桑玛渴望的眼神,或是他的心情被爬地菊感染了,他给了桑玛一块插着竹棍儿的羽人形状的麦芽糖,那样的糖是能卖三个银毫的!货郎一句话也没说,对桑玛笑了一下就担起货架走了,桑玛只记得那个货郎的笑容很甜,他的眉毛象一只游遍了九州的鸟,骄傲地向上扬着。

  三月无雨,四月无雨,五月大旱,六月的老天仍象是喝了青阳魂的暴烈汉子,而七月直接就下了霜,然后就是封山的大雪,没了食物的狼被逼下了山,饿昏的狼大白天就敢进村子来闯猪圈、叼羔羊……又没多久,深山里的狰也出了山,狼就都远远地躲开了。狰不是群居痘物,最多两三只在一起,但是狼不敢惹狰的,狰的习性和狼差不多,但比狼更阴、更狠、更毒辣,而且狰皮糙肉厚,狼的牙是咬不穿的。狰和狼一样也怕火,村民就点起了长燃火堆,狰进不了村子狼就成了狰的最后食物,渐渐狼就消失了,只有狰虎视眈眈地时时盘踞在村口……
  村民吃光了积粮吃树皮,吃尽了树皮吃草根……那一年,桑玛才开始记事,她最早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字:“饿!”

  货郎是在雪快消的时候才又路过兰茜村要返回天启的。那天桑玛正在窝棚外的夯土墙下和蚂蚁玩,突然听到一声凄惨的:“救命!”,她以为是阿爸,急忙就往外跑,可墙外却猛地冲回了阿爸,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身后还跟着巴图尔、金大爷、铁炙。他们手里拿着木棍、铁耙和阿爸躲在低矮的夯土墙后探着脑袋往外看。惨叫声还在不停地传进耳朵里,桑玛拼命想挣扎出来,可阿爸却毫无放开她的意思,她睁着惊恐的眼睛从夯土墙被水冲毁的缝隙里望出去就看见了那货郎。
  货担已经倒在地上,各色的小东西和他换回来的皮子、羊绒、奶酪散了一地,一只毛色苍青的狰把他压倒在地上,撕扯吞咽着货郎身上的肉,货郎的肠子已经被扯了出来,红白相间流了一地,可他还没死,绝望的眼神望向这边的矮墙,桑玛就吐了,被胃液侵蚀过的草根、树皮顺着阿爸的指缝就喷溅了出来。
  阿爸这时放开了她和几个村民们出去瓜分货郎的财物了……

  格尔沁挖草根回来时就看到了那一滩血肉,一句话没说回家拿个铁铲就把它们埋起来,桑玛翻出床底压着的那支没舍得吃的麦芽糖跟他去了村口。
  “哥哥,这个货郎是个好人,可阿爸他们不去救他,我听见他喊救命了!……这块麦芽糖是他给我的,和他埋在一起吧!”
  “桑玛,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饥饿才把他们变成这样的,你原谅他们吧!”
  格尔沁头也没敢抬就这样说。

  二

  胤成帝二年。
  九州烽烟四起,天灾不绝。

  一直坚持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爬地菊没开花就被下了锅,桑玛一端起碗就想起货郎那流了一地的肠子,那些肠子当时还冒着热气,就象碗里的树皮、麦秸和爬地菊……她就老是吃着吃着就吐了。
  她听见阿爸私底下给阿妈说:“这孩子见饭愁,活不成了!”阿妈就开始抽泣,桑玛那时还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就只知道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越来越少了。
  哥哥格尔沁的儿子就出生在这个时候,阿妈拿出了家里藏下救命的几斤粟米都给了阿嫂卓玛添奶水,那样的日子阿嫂的奶水竟然旺的往出溢。格尔沁就让桑玛去自己的窝棚叫阿嫂用奶水同时喂给桑玛和小桑木科,嫂嫂甘甜的奶水把桑玛救活了。
  后来桑玛常想,早知道活着那么辛苦,还不如当年就饿死了的好!

  三

  胤威帝元年。
  烽火无情,人无情。

  晋北的饥民逃到了梁秋,梁秋的流民逃到了夜北,而夜北的饥民却又逃来了晋北……九州大地到处是兵荒马乱,已没了可安生的所在了。
  兰茜村西头十五里是一个天然的盆地,附近几城战死、饿死、病死、冻死的人都被扔进了里面,人死的太多了,却把乌鸦和鹰隼都养活了,站在村口就能看见象乌云一样盘旋在村西头的鸟群,象梦魇一样驱之不散。村人把那个盆地叫做“万人坑!”
  村人都说死人太多的地方有瘟疫流传,所以只有“万人坑”附近的树与草还没有被人动过。可过了八月全村都没几颗粮食了,村正只有安排劳力集体去“万人坑”附近挖草根、剥树皮,八月的树皮几乎木化的都不能下锅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总比饿死强吧?
  桑玛在“万人坑”见到两个蓬头垢面的陌生妇女,提着盖了布的竹篮,神色恐慌地匆匆走过,桑玛盯着那两个妇女的篮子下滴出的血迹看,幻想着八岁时家里不得已杀了马的肉……村正扯了她一把低吼道:“不要看,这些人是从狰口中逃下的命,把活着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你没看见她们的眼睛吗?吃了人肉的人的眼睛才是红的,和狰一样!”

  四

  胤威帝二年。
  野尘军挂旗,姬野称燮羽烈王。
  狼烟更浓,天灾稍缓。

  这一年庄稼倒是活了些,一年来,村正几乎每天都领着村民去集体劳作,村里日夜点着火堆防狰,老弱就留着看火。桑玛家村口的红粟熟透了,但全村的劳力都在抢收远处的庄稼,顾不上这些近处的。
  五十多岁的斯琴婶娘脚不好,下不了地,就守在村里,她是被饿怕了,看着那一片熟了的红粟,真是担心,天已入秋,一天凉似一天,若是连阴雨一来,这一地的粟米就要霉在地里了。斯琴在劳力们下地后找了把铁镰就出了村口……
  巴鲁大爷走在回村大队的前头,老远就见两只狰在村口撕咬一个人。太远了,看不清是谁。巴鲁一惊,扔下背上的麦子,提起铁镰就冲了过去……
  村人围着被那两只狰带刺的舌头舔食的不成样子的斯琴。
  “抱回去吧!”村正说
  “抱回去有什么用啊!活不了了,只是多浪费几天的粮食!”斯琴的丈夫巴特苦着脸说。
  格尔沁脱了外衣裹住斯琴抱了起来:“她是你老婆,她还没有咽气。你也是狰吗?”
  巴特不说话了,跟在格尔沁身后,格尔沁把斯琴放在了她窝棚里的土炕上。
  斯琴三天后才说了一句话:“红粟啊!”
  斯琴的双腿和双臂上的肉都被狰吃光了,按狰的习性一般是先断喉,再刨腹,任一种,人都是万无幸望的,可斯琴偏偏只被吃了双腿与双臂的肉,蛆虫生满了四肢,蛀尽了余肉,只有格尔沁和桑玛隔几天给她换一次被褥喂些水食。
  三个月后,斯琴却活过来了,套上衣服和稻草人一样,拄着杖甚至可以出院子晒太阳了,只是风一吹她就摔倒了,可斯琴却活了八十八岁,是村里最长寿的人,看了人世许多的残忍……被晋北人称为天语者。

  五

  燮羽烈王七年。
  乱。

  桑玛嫁入了金家。
  同年,格尔沁与桑玛的丈夫金鲁巴被带到了晋北的燮军抽丁,入了伍。
  同年,寡妇央金要改嫁给钦尔古老爷,可老爷只要她一个人,于是她将六岁的儿子砸死后扔进了“万人坑”。
  同年,那个叫索亚娜的魅①却因为收养的孩子被狰叨走而急的溢出了②。
  同年,小桑科木也被狰叼走了,桑玛看见阿爸和阿妈惨叫着追进了山里,她怎么也没追上他们,家就散了。

  六

  燮羽烈王十二年。
  战火渐熄,九州渐统。

  金鲁巴升了游击将军,在诸侯和谈、划分地盘的间隙,回了兰茜村。

  桑玛的公公既然想去赌点粮食糊口,却将最后一粒米也输了。终是没能挺到春暖,公公,婆婆双双饿死了,桑玛在他们死后被斯琴婶娘的一点私粮食给吊住了命。

  桑玛没想到金鲁巴会在开春回来。
  其时,二十五岁的桑玛早看惯了生死,却没想到自己会死的那么惨。

  “阿爸和阿妈呢?”一身鲜甲的将军问。
  “饿死了!”
  “你怎么没有饿死?”

  金鲁巴说完就拔出了马刀,看了眼胖胖的桑玛后劈了出去。金鲁巴只知道饿会把人饿瘦,却不知道饿也能把人饿肿了的!
  桑玛那一刻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血,在饿昏了的眼中那颜色倒有几分像麦芽糖。
  金鲁巴把砍死的桑玛扔进了马槽,还觉得不解恨,又将她的肉刮了下来煮了一锅,待肉熟了就拿去请村正吃“狰肉”,然后把没饿死的村正和自己都杀死在了兰茜村。

  七

  燮神武元年。
  九州一统。
  已升晋北营都护的格尔沁终于有机会回一次兰茜村了,将军带了十余个亲兵回了晋北,在兰茜村的爬地菊里他只看到了全村唯一的幸存者——斯琴婶娘。
  那时,斯琴正靠在一块青石上晒太阳,见了格尔沁时已无了眼泪,只是呆滞地说:“狰……狰……狰啊!”
  格尔沁安置好婶娘后,去了“万人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尸骸堆中也有着穿燮军甲袍的将士…….
  将军在“万人坑”边上站了足足三天。
  “九州最毒之狰,姬野也!”

  格尔沁的亲兵都是晋北各地抽的丁壮,这些年个个都身经百战,可看着那一片死尸中曾和自己并肩做战的战友们连葬身之地都没有,心就寒了。
  看到兰茜村的惨象,想起皇帝和项太傅在他们入伍时许的承诺,心中却都强烈的不安起来。
  “都回家看看去吧!若还有亲人在,就不必回军中了。”

  格尔沁遣散了众亲兵独自回了天启,也没回晋北大营直接去了太清阁,燮羽烈帝理政的殿堂……

  后世的史官最呕明白的燮初的史实就是燮羽烈帝刚刚一统九州,本该举国同庆的时候,本最忠心的晋北营都护格尔沁将军却在此时去行刺皇帝,事败被诛杀,晋北营七万将士在统帅被杀后全营叛乱,被血腥镇压,全营将士无一幸存。

  燮羽烈帝亦不明白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铁血将士们何以在格尔沁回乡一次后就全营叛乱了,遂派史吏去晋北追详。

  史吏去时的晋北已经是十城九空,他在兰茜村见到了天语者斯琴和那“万人坑”。

  《燮书.晋北志》中对战乱年间的晋北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史吏因那几句话被诛杀,但那段话却被别的铁血刀笔吏们留了下来:“帝征九州,凡十七年,烽火扰民,晋北十城九空,有天语者言征战年间之晋北曰:人吃人,狗吃狗,老鹰乌鸦吃石头,外甥锅里煮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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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九州目前有三种主要含义:一是中国古代的称呼;二是中国近年来推出的一个奇幻世界设定;三是指日本九州岛。
  注②:“魅”是九州的一个种族。九州各地有其他智慧种族活动的地方,都有可能诞生魅。魅族的精神体来源于九州大地上各处散逸的精神意识,它们只有通过凝聚化身为实体后,才能融入九州的生活。魅的一生中只能有一次凝聚,实体死亡后,魅的意识也会随之飘散。
  注③:溢出:溢出指的是魅的精神崩溃导致精神力不能凝聚,相对于人来说,溢出就是疯了。

  (完)
  [url=http://hw521.cn/xhj/download.asp?id=9]原载《新幻界》2009年5月号[/url]

《九州·狰》 作者:怀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