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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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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正文 第一章

  在墨西哥北部索诺亚塔的一座小镇外,正刮起一场令人难以睁眼的旋风,把周围的沙石、蒿草卷得团团转。在漫天风沙中,七个古怪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小镇上,三个神情呆滞的联邦警察正在等候他们的到来。几头被拴着的毛驴也在歇斯底里地发出嘶叫,好象预感到有什么事儿似的,老在乱踢一气。那几个人快要到达的是一间小酒店,那儿是一幢座落在人们经常过往这个沙模的汇合点上的建筑物。时值中午,骄阳当空,血红的太阳,恰巧与这宜人的小酒巴间的霓虹灯散发的颜色一模一样。土墙上挂着块陈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
  现在,第一个从风沙中出现的个子,身高六英尺多一点,正向三位墨西哥警察漫不经心地点头致意,还讲了一串西班牙语:“是我们先到吗?”
  这个身穿咔叽衣服的人用高中水平的西班牙语喊道。由于这个人戴上“隆梅尔”式防风镜,披着大皮围巾,认不出是哪国人。
  “是我们先到吗?”他再问。
  几个面目呆板的警察正把脸朝向南面,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只见另一队考察队员正从远方抵达,身影已依稀可辨了。就在1973年这场沙漠风暴中,两支考察队在索诺亚塔附近会面了,队员们合起来共十四人,彼此握手后,便相互寒喧起来。
  “你们队里有法语翻译吗?”那位披皮围巾、也许是俄亥俄-田纳西人的队员,用带点乡村口音的美国英语问。
  这时,一位刚到达的身材最矮小名叫戴维·劳克林的考察队员回答说:“有的、先生,我就是说法语的,但不是专职翻译。”说时带点担心的情绪。为了压住风暴的怒吼声,他提高了嗓门,并郑重其率地强调:“我的职业是制图和地形测量。我是个绘图师。”
  “那么,你能说法语吗?能法译英,英译法吗?”
  “如果你讲得慢点,当然可以。要知道,我并不是被雇来干这个的。”
  在他们对话时,另一个队员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并把手伸向这位绘图师,他那结结巴巴的英语里带着浓郁的法语口音:“你就是……嗯……洛奥林先生吗?”
  “唔……我是劳克林。”劳克林和他握握手,有礼貌地纠正道,法国人的语调博得了他的好感。
  “噢,”治国人带着歉意地笑了笑:“请原谅。”他用法语接着讲:“劳克林先生,您参加我们这个科研项目多久了?”
  劳克林字斟句酌且略带几分自豪地回答说:“自从我国和法国在1969年开始合作时,我就参加了。我曾非常荣幸地参加了蒙特索里奥会谈,在那个星期里法国人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祝贺你的祖国,拉孔布先生。”
  拉孔布微笑地倾听着。此刻,他想起其他考察队员急于出发,盼望见到他们所寻找的东西,于是使领着大家向目的地进发,边走边和劳克林热烈交谈。
  随后,拉孔布向另一名队员——自己的净卫员罗伯特·瓦茨招手,转眼间,罗伯特使赶上来和他们肩并肩走着。
  “罗伯特,你注意听劳克林先生的话。”
  “是,先生。”罗伯特说。
  “劳克林先生,现在我开始说法语。请您把它译成英语给罗伯特听。”
  拉孔布使用法语叽哩呱啦说起来。劳克林紧接着翻译成英语,速度只不过相差一至两个节拍。
  ”您不仅要译出我的意思、而且要译出我的情感,因为我需要别人确切地理解我的意见。”

  走不多久,三个给考察队带路的墨西哥联邦警察,指着前面嚷了起来。这时,风速达每小时四十五英里。透过滚滚的泥尘,人们隐约地看到前方有个大蜻蜓似的东西,它两边翼展足有五十英尺宽。大伙小心谨慎地走近这个庞然大物,它证实了考察队员们二十四小时前听到的传说是靠得住的。
  那些摆在路上的东西,看得出是安在轮子上,带有翅膀、尾翼和螺旋桨的。身上有标号,翼上还有数字。
  待风沙稍停,人们看到还有六架同样的飞机停在它后面。这些大约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海军使用的格鲁曼复仇者鱼雷轰炸机。
  大伙停下了脚步。拉孔布向前紧走几步,拉起污迹斑既的风镜。当他凝视眼前的这个情景时、脸上却显得出奇地平静。这位法国人蓬乱的白发同他那副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孔不大调和。他的鼻子底下有两道延伸到嘴角旁深陷的皱纹,每当他下决心干什么事情,那两道皱纹便显得更深了。
  拉孔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舌头上的灰尘,戴上消过毒的聚乙烯手套,然后让劳克林传达他的第一道命令。
  劳克林听完指示后,点了点头,便马上用英语高声向站着的队员们传达命令。
  “把发动机组的号码给我弄来。”话刚出口,劳克林便发觉,由于翻译命令开头没有加上“拉孔布说”几个字,可能会引起误会,幸而没有人注意到这点。
  几秒钟光景,十四名科学考察队队员迅速爬过机翼、尾翼。每个人都戴上普莱特克斯利文牌手套。
  一个技术员往后推了一下驾驶员的座舱盖,它便轻巧地滑开了。滑槽和滚珠轴承仍象新的一样。
  另一技术员手戴聚乙烯手套,用外科镊子将贴在仪表板下的月历牌夹出来,它是推销商品的广告,上面还印有发行商:“佛罗里达州,彭萨科拉·温斯·巴商行”的名字。但最有价值的是上面的日期。
  “拉孔布先生,”戴手套的技术员一发现了日期,便气喘吁吁地喊道。“日期是5月。”
  “什么?”拉孔布走向劳克林,想让他把话译成英文,但技术员却抢着说:“1945年5月到12月的月历都在这里。”
  拉孔布对眼前的一切心中有数。他笑了笑,并提高嗓子对劳克林讲了几句法语。
  劳克林顿时脸色发白,用英语向大家高声喊道:“看看油箱是否还有汽油,试试汽油是否足够发动内燃机。”
  净卫员站在劳克林身边,惊奇地垂着双手。“天啊,这些飞机全都完好无缺!”
  有人用胜利的口吻惊呼起来,是美国南部人的口音。
  “AE3034567。他妈的,AE299304004,天啊!AE335444536。活见鬼!”劳克林翻译时,省去了那些骂人话。有人拿着一张纸在核对这些号码。
  “发动机组号码以及机翼上的号码都对上号了。”
  拉孔布将防沙围巾拉高至脸部。这时有人揿亮了一架格鲁曼飞机的着陆灯,灯光透过尘雾,把两条飞机着陆线照得通亮。连拉孔布的双眼也被映红得象是着火似的。他用手拍了拍身躯,说:“这可能吗?”
  劳克林被这一切搞得稀里糊涂。他用时推了一把净卫员罗伯特,问:“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伯特向前探了探身,神秘地回答说:“它们是第十九航空分队的飞机。”
  “往下说!”
  “您不知道第十九航空分队吗?1945年5月,它们从彭萨科拉起飞,在进行训练演习途中。突然全部失踪,直到现在才被找到,您算算看,它们在这躺了多久?”
  “驾驶员和机组人员到哪去了?”罗伯特耸耸肩,没法回答。
  正在这时,在几英尺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喧闹声。拉孔布跑过去,劳克林跟在后,原来是三个墨西哥警察在抓人。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蜷缩在镇上小酒巴间的门槛上,墨西哥警察不住地在嚷,大伙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
  拉孔布看着劳克林,想打听这些人在吆喝些什么。但劳克林只笑一笑,说:“我不懂西班牙语。只懂法语和英语。”
  那位带俄亥俄-田纳西州一带口音的队员开腔道:“他们说这个人已在这里两天了,还说他曾自称见过那神秘的东西。”
  这可是个出人意外的收获,法国人蹲下来,用带着消毒手套的手掌轻轻托起那人低垂的下巴。墨西哥人抬起头,他正在哭泣着。那人的半边脸被晒成樱桃般的红色,从前额到脖子都被晒起水泡。虽然墨西哥的盛夏骄阳似火,但劳克林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晒伤。那人的手不断地打颤,拉孔布发现他裤衩上有块地方象是浆便了似的,可以肯定他曾经尿湿裤档,下身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臊味。当他抬起头来说话时,裤档又被尿湿了。这个可怜的家伙拼命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刚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西班牙字,便情不自禁地泪流如注了。
  “他说什么来着?”拉孔布轻轻地问。劳克林则看着那位能听懂西班牙语的美国人。只见他耸了耸肩,便盘问躺倒在他脚下那个身体极度衰弱的墨西哥人,那人还是挤出几个同样的单词。说真的,他身上那股尿臊味委实令人难受。
  拉孔布是个耐性子的人,但美国人翻译得实在太慢。劳克林便插话问:“他到底在说什么?”
  美国人皱起眉头,长嘘一声跟着说:“他说昨晚太阳出来了,还向他唱歌哩!”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章

  四岁的巴利·盖拉整夜翻来复去睡不着。一阵柔和的印地安纳微风从寝室半开的窗口吹进来,轻拂着他前额的短发。屋里不知何处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呜呜声,使他难以入睡。突然,一道柔和的红光在眼前晃动,他连忙睁开了眼睛。
  巴利的床边立着一些电动玩具,其中一个弗兰肯斯坦恶魔①不知怎的,却动起来了,当它举起双手象要打人时,裤子掉了下来,它害羞了。
  【① 英国作家玛丽·雪莱 1818年所著小说的主角是个生物学研究者,名叫弗兰肯斯坦。他创造了一个恶魔,后反被它所毁灭。——译注】
  巴利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弗兰肯斯坦恶魔,然后环顾房间四周,房间内到处放着许多电动玩具——一辆“雪尔曼”型坦克,一艘火箭艇,一辆装有红色旋转警报灯的警车,一架波音747模型飞机,还有一个靠在电杆上,拿着酒瓶咕嘟咕嘟地喝酒的醉汉——所有这些都各自动了起来,不但闪闪发光,还在呼呼作响。
  巴利满心高兴。他的留声机也突然伊伊呀呀地唱起电影《芝麻街》②中的那首主题歌。
  【② 《芝麻药》是一整套美国著名的连播儿童电视剧。——译注】
  他边笑边拍起手来,从床上跳下,跑到敞开的窗前。外面传来远处的狗吠声,但他家的后院仍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巴利的卧室在过道的尽头。此刻,他怀着猎奇的念头,径自跑进客厅。客厅里很暗,只有一盏蓝色的长明灯在发出幽暗的光。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一些东西变换了位置,所有的窗户都开着。连透过带花边的窗帘徐徐吹进来的微风,现在拂动帘布的方式也跟以往大不一样,前门敞开着,走廊的灯在黝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尽管目睹的一切有些异常,但巴利并不害怕,他打算玩个痛快。这个时候,他嗅到一股从开着的窗子和房门外吹进来的古怪的气味,有点象大雷雨过后嗅到的那股味儿。可是,巴利明白,刚才并未出现过一场夏季的大雷雨,因为什么雷声、雨声,一概没听见过。
  巴利向厨房走去,想看看那里发生什么事。原来所有窗户都开了,里面微风轻拂。而后门也半开着、装在门上的安全链被拉得格格作响。这还不算,那个挨着冰箱旁边的狗窝门被碰撞得掉在地板上,连那只宾戈狗也不知道去向。
  冰箱门打开着,许多食品——一纸箱牛奶、一些可口可乐、牛油、一罐软奶酪、大红香肠以及吃剩的食物——全掉在地上,七零八落地从冰箱前直散落到狗窝门口。巴利正拾起一块半融的巧克力冰淇淋,忽然,厨房里有些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原地转了一圈,不知怎的,感到一阵头昏,巧克力冰淇琳从手里滑在亚麻地毡上。他急忙后退,瘦小的身体碰到那大型的阿马拿牌冰箱上,一下子撞得冰箱门也关上了。
  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随后,他还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羞涩而又顽皮的神情。他环视四周,笑声越来越大,象在跟谁玩一种新颖的游戏似的。
  巴利集中精神,模仿黑猩猩的样子,用脚跟站立,摇晃着、旋转了一大圈、把脑袋偏向一边,然后慢慢地转着脑袋说:“是这样吗?这样对吗?”
  他胆子不小,毫无惧色。接着他象要吓唬谁似的装出一副鬼脸,连续喊了两声“呸!”“呸!”

  吉丽安·盖拉仍在卧室睡着。床头柜上杂乱地放着药丸、通鼻器、还有半块三明治和一罐可口可乐。她患感冒已经一星期。她和巴利住的小房子,座落在印第安纳州乡下一个连绵起伏的小山岗上。房子本来不难料理,但吉丽安感到整个星期都头昏脑胀,只好把家务搁在一边。
  当那股奇怪的微风吹入吉丽安的卧室时,把清洁纸和两张巴利还没画好的炭笔画像吹得上下飘动。吉丽安半醒半睡地躺着。感冒弄得她心情忐忑不安。既浑身无力,但又毫无睡意;既在思考,但又感到迷迷惘惘;既想到做些事情,但又很懒得去做。现在,她连浴衣也懒得脱,就盖上被子躺在床上。房内的电视机在开着,正在上演乏味的幽默喜剧。吉丽安最初听到巴利的笑声时,还以为是来自不断闪烁的荧光屏上的伴音,直到电视开始播放商业广告,她才弄清笑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巴利还在模仿他从外面“看到”的东西:他先用手捂住眼睛,然后又拿开,象在玩藏猫猫游戏,接着又象个陀螺似地转了几圈,并忽左忽右地摇晃脑袋两次。
  他玩得很开心,边呵呵大笑,边往屋外跑。一道暗淡的橙黄色光芒透过夜空照射到他脸上,他又笑了。
  笑声终于把吉丽安扰醒了。随后又逐渐微弱下去。
  笑声夹杂着玩具活动的声音不断传来,吉丽安感到很疑惑,想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坐起来,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时,小警车顶上的灯不停地闪看,一直开到她房里来了。
  一辆小坦克隆隆地跟在后面炮口上吐出火光。那架巨型喷气式客机在小警车的警报声中也开过来了。最后,连弗兰肯斯坦恶魔也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张开双臂,裤子就往下掉,刚拉起来、又掉下去。
  吉丽安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完全醒过来了。警车从她脚边擦过,车头的散热器直接到墙壁上,后面跟着的玩具也都接踵而来,相互碰撞成一团。
  “巴利?”吉丽安喊道。
  她想起巴利的笑声,记得刚才它好象还在夜空中回荡,现在却几乎消失了。
  床边的钟显示出现在是十点四十分,她上床还不过两小时。这个时候巴利起床到底干什么呢?
  吉丽安从床上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穿过客厅,进入儿子的住房。只见巴利的床空空如也,但窗户却开着。她从房里出来,经过客厅,回到卧室,瞪大眼睛,往敞开的窗户、打开着的前门以及走廊灯光照射到的地方寻找自己的孩子。
  没错,巴利的笑声又从屋外什么地方传来了。吉丽安轻声地喊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喷嚏。
  又传来一阵更微弱的笑声。
  噢,上帝呀!吉丽安发急了,从前门一下子冲到院子里去。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眼睛不能立即从走廊的灯光下适应过来,什么也看不见。尽管她急得哭了起来,但还是极力在抑制自己,边喊:“巴利!巴利!”边朝着儿子笑声消逝的方向跑去。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三章

  美国拥有几十个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它们散布在全国各地,其内部宛似个幻想的世界。座落在印地安纳波利斯附近的那个半身埋在地下的管制中心是颇有代表性的。
  它是个用大型混凝土结构建造的地下掩体。里面光线微弱、昏暗,只在出入口处有几盏低瓦数的遮光小灯亮着。
  室内,绝大多数光线来自雷达屏幕,这些雷达正监视着印地安纳上空。这里不分白天黑夜,到处是一片人为的朦胧景象。只有从明亮的雷达屏幕的电子图象上.人们才知道印地安纳州上空在出现什么情况。
  所有过往的飞机都受到雷达的监视,通过无线电接受查询,进行申报,受到甄别,接受指令。它们有些是在印地安纳降落,更多的则以六百英里时速飞往他处。
  尽管这个昏暗的世界只是个映象,但它还是呈现出航管中心工作人员所希望的真实事件的准确电子图象。他们希望每架巨型喷气式客机,每架低空的闭舱轻型飞机都能被及时地记录下来并安排好,以确保它们安全地通过本州上空。
  然而,这只是管制人员的愿望,事情往往并非如此。

  哈里·克雷恩这星期值的是深夜班。午夜时,雷达屏幕前只有五、六个人。哈里经常在他们后面踱来踱去,偶尔也在高脚工作椅上休息一下。他戴的耳机通过一条长长的卷曲的导线同一架开着的无线电收音机的扩声器连接起来,那是一根弯曲的塑料小管子,全靠它把他的声音传送到头顶上的真实世界上去。
  这天夜里,四位航管工作人员肩并肩地分为两对坐在一起,他们穿着开须白衬衫,袖子往上卷起,每两人负责监视一面荧光屏。头上的扬声器偶尔才发出一阵空中交通管制电台常有的那种低沉而粗厉的噪音。因为今晚印地安纳波利斯上空和航管中心内一样黑,所以过往飞机很少。
  “航空管制中心,”一个驾驶员的声音在问:“我是东航31号,我周围还有什么飞机?”
  哈里集中注意力看着一个荧光屏。上面只有三个数据齐全的目标,其中两个目标相距十五英里,朝着相同的方向飞行。另一个目标仍距离东航31号很远,正朝另一方向飞行。还有一个数据不全的目标。此外,雷达屏幕上再没其它了。
  哈里接通扩音器电路答道:“东航31号的正后方,距离你十五英里有架环球航空公司L-1011飞机。正前方,距离你五十英里,有一架阿勒格尼DC-9飞机,请等一下,让我看看宽频雷达。”
  哈里伸手向上按了一下电钮,雷达屏幕从电子计算机操纵的窄频雷达转换到常规的宽频雷达上。他迅速地扫了一眼荧光屏,又按了一下电钮,再按另一个电钮,屏幕上显示出经过计算机初步分析的图形;在东航31附近有一个没有信号灯的物体。
  正当哈里全神贯注地看着荧光屏时,驾驶员又报告:“东航31发现一个飞行物,方位右二,距离三至五英里,比我稍高,正在下降。”
  一位航空管理人员倾身向前,盯着屏幕,惊讶地嘟囔着,表示看到了。
  “东航31号,明白了,”哈里说“我已初步掌握它的位置,据我们所知,高空没有飞机飞行,让我查看一下低空的情况。”
  哈里转过身,对着话筒说:“请问低空监视组是否知道那是——”
  “管制中心,我是‘东航’31,”驾驶员又打断了哈里的话,“飞行物不在低空,它正在方位一,仍在比我高的地方继续下降。”
  “你能报告它的型号吗?”
  “不行,远着哩,轮廓还不消楚,它很亮,安装有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防撞风灯光正出白变红,光彩夺目。”
  现在,另一组航空交通管制人数也在监听着。一位哈里的伙伴伸手向上按动电钮,嘟嘟囔囔地呼叫着某人。
  哈里回到高凳子上稍坐一会儿,眼睛老在盯着荧光屏上的“环球航空公司517”,他向另一架飞机呼叫道:“你能证实吗!”
  扬声器里传来另一个声音:“航空管制中心,我是环航517。飞行物看来好象是些特别光壳的着陆灯,我还以为是‘东航’打开了着陆灯。”
  哈里的伙伴说:“哈里,我们这里发现了什么?”
  “重复一遍,环航517。”传声器里传出东航驾驶员的说话声。
  环航517驾驶员清晰而缓慢地说,“你打开着陆灯了吗?”
  “没有。”
  哈里插话道,“环航517,安纳波利斯中心在呼叫。东航31在你的正前方,距离十五英里,方向、高度与你相同。请打开识别信号灯。”他转身对他的同伴说:“‘东航’报告,在同它几乎相等的高度,出现一个奇怪的飞行物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环航的识别信号灯出现在荧光屏上,哈里问驾驶员是否看到“东航”喷气式飞机。
  “当然看到。”
  “环航517,你们看到‘东航”所报告的飞行物吗?”
  “看到了。”驾驶员郑重地回答,“我们正在监视它。”
  “飞行物体的飞行情况怎么样?”
  “和‘东航’31报告的一样。”
  东航31插话道:“它已下降到我下方一千五百英尺处。等一等……请等一下……喂,管制中心,飞行物已转弯,正朝着我们正面飞来。我们在向右转,离开飞行高度三万五。”
  哈里从高凳子上跳将起来,其余的值班员也十分紧张。
  哈里的伙伴转过身说,“给赖特-帕特逊空军基地去电话鸦问他们到底在试验什么鬼玩意。”
  这时,哈里正对着话筒喊:“东航31,同意下降,请保持飞行高度三万一……阿勒格尼DC-9,马上右转30度,……飞行物在正后方,距离二十英里,东航喷气机降到飞行高度三万一。”
  东航的驾驶员用十分低沉的声调说:“明亮的飞行物正在倾斜下降,作非弹道运动。”
  哈里和他的伙伴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喂,中心,”东航驾驶员用交谈的口吻说,“飞行物正在飞来,异常光亮,真的在移动。”
  “我是环航517,”另一个驾驶员说,“我们必须稍向右偏肮,避开那飞行物。”
  “环航517,明白了。”哈里说,“同意向右偏航。”
  “中心,东航31号已离开三万一,飞行物体已飞过去,它现在我方位左十,距离五百码,真的在移动。”
  不知什么时候,控制中心的负责人已走进了昏暗的监控室,站在哈里后面,这时,他开腔说:“问问他们是否想正式报告发现了什么?”
  “东航31,谓注意。”哈里说,“报告飞行高度三万一的情况。环航517,你是否要正式报告遇上了飞碟!”
  只有电流的噪音。过了一会,驾驶员才回答:“不……我们不想正式报告。”
  “东航31号,你是否要报告发现了飞碟?”
  又是一阵更大的噪音。
  “不,我们也不打算正式报告发现飞碟。”
  “东航31,”哈里追问道,“你能报告是哪种飞行物体吗?”
  “我也搞不清楚,中心。”
  哈里开始松了口气,笑着说:“跟我一样。不过,我将一直追踪它,弄个水落石出。”
  “请告诉我们三万一高度的情况。”驾驶员说。停了一会,又补充说:“后舱乘务员告诉我,当飞行物体靠近我们时,旅客们拍下了很多照片。”
  哈里转身对中心负责人轻声说:“我也想看看那些照片。”然后他又对着麦克风说:“阿勒格厄444号向右转,拦截J-8,恢复正常航向。环航飞机高度三万一。”
  负责人离开哈里,走出监控室。室内刚才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下来了。
  哈里的伙伴问:“对于这类事件,书上是怎么说的。”
  “天晓得,”哈里说,“空军三十年前对此已有记载,让他们去解答这个谜吧。”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四章

  晚上九时许、东航31从罗伊·尼亚里家的上空飞过,喷气机引擎的声音传到室内。由于声响微弱,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尼亚里的房子座落在郊外。他把房间作为工作室,弄得象救世军主办的业余游艺室似的。墙的四周挂着用机械和电子部件安装的”小发明”物,有些则丢弃在墙角。房内满是大人的玩具,确实,那是小孩见了不会发生兴趣的。
  在乒乓球桌上,摆着一副HO轨距的铁路轨道模型,铺设在精心制作的蒂罗尔地形上,上面还布置着山峦和湖泊。
  那天晚上,尼亚里和他八岁的儿子布雷德肩并肩地坐在房里。尼亚里正在辅导儿子温习数学,尽管布雷德脚下放着几本算术书,但他对电动火车比对算术更有兴趣。
  尼亚里的妻子是个乒乓球迷。他曾煞费苦心向她解释道,当孩子们长大时,他们会很需要这套铁路模型的。
  “这是因为做父亲的需要它,”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就象做母亲的需要乒乓球一样。”
  尼亚里曾许诺每到周末使把铁路模型拆掉,以缓和妻子的反对。但过了几个月,非但没拆,反而把它弄得更复杂了。最近,尼亚里把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使火车跑动上。
  “搭个用桥好吗?”布雷德问。
  尼亚里皱了一下眉头说:“我还以为你在做功课呢。”
  “我讨厌算术。”八岁的儿子把铅笔一扔,不甘示弱地盯着父亲说。
  “你不用功。”
  “铁路工程师用不着算术。”
  尼亚里拾起铅笔,塞到儿子手里。“假如站长拨给你十八节车厢,然后对你说:‘把它们编成车厢节数相等的两列车’,你怎么办?”
  布雷德再次扔下铅笔,伸手从裤后袋里掏出一架德克萨斯仪器公司制造的袖珍计算器。“没问题,”儿子说,“我有这个。”
  尼亚里仰天叹了口气。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
  突然,六岁的托比·尼亚里象阵旋风似地瞎冲乱撞地跑了进来,使房里的沉闷空气一扫而光。他猛地停在父亲面前,那双蓝眼睛似乎还在冒火。他满脸怒容地用玩脏了的手指指着尼亚里的脸嚷起来:“你偷了我的发光漆颜料。”
  “我什么也没偷。”
  “我也偷你的东西。”托比毫不留情地说。
  此刻,尼亚里看见妻子罗妮正闭着眼睛,伸出双手,象梦游者那样摸来摸去。
  她是位好想入非非的妇女,长着一头金发,一张椭圆的脸,细尖的下巴,肌肤幼滑。每当她听到丈夫提出什么怪主意时,总是竖起眉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今,她象个盲人似的摸着进来,那个长得跟她非常相象的三岁小女儿塞尔维娅抓住她的长裙,跟在后面,学着妈妈的模样,也紧闭双眼,把脚抬高,然后又慢慢地放下。
  “罗妮。”尼亚里喊道。
  “布雷德。”罗妮并不理睬丈夫,仍紧闭双眼,脸上显得毫无表情。
  “布雷德,我给你出道算术题:一个星期有七天,如果你妈妈七天都呆在家里,那她还剩下多少天?”
  “零!”儿子不用求助计算器,一口使答了出来。
  “罗妮,“尼亚里再叫一声。他不喜欢再这样闹下去。“快睁开你的眼睛。”
  “为啥?”她问,“我闭着眼睛也能走遍整个房子,收拾床铺,端上咖啡,喂孩子。我闭着眼睛也能干所有的活,就跟托比那只关在笼里的仓鼠差不多。”
  “别胡说了,”尼亚里说:“睁开眼睛看看这个。”
  罗妮慢慢地张开眼。尼亚里得意洋洋,哼着走调的小曲,按一下模型板上的电钮,罗妮和孩子们便见一艘小帆船启动了,滑过平静如镜的小湖,径直向铁路吊桥靠近,接着,一列火车又轰隆隆地开过来,但刚开到桥边就停住了。
  吊桥两边在转动,桥在中心枢铀上慢慢升起。只见小机船稍一转舵,便呼的一声从桥的空位中间穿了过去。吊桥随后落下来,可还没合拢,小火车就冒冒失失往前一冲,结果一头扎进湖里,发出一阵金属的撞击声。
  “唔?”尼亚里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罗妮把目光从失事的火车转向丈夫。“哎,尼亚里,”她用低沉的声调说,“这……真……不错啊。”
  “它刚才还是好好的。”
  “哼。”她仍瞪着丈夫,蓝眼睛里冒出的火气比托比刚进来时还厉害:“限你两星期内拆掉它。我敢打赌,它迟早要象电动网球和电子梳妆用具等废物一样丢进地下室。”
  “那是不公平的。”
  “是不太公平,”她附和道,“谁要你把这个蚯蚓养殖场摆在这儿?你至少也应当把它扔到后院去,而不该把它放在房间里。”她拿起一份报纸,不断翻阅,在寻找什么东西。“天啊,难道我们就不能干点别的,我在家里呆够了!”
  “上周末我们出去过。”尼亚里提醒她。
  “只是横过马路到对面泰勒家,那等于没出去。”
  “你每天送布雷德上学,不是出去了吗?”尼亚里又说。
  “送托比上学,带塞尔维娅去超级市场,或开车去安上防雪轮胎,这些都是些无味的日常事。
  尼亚里感到有点内疚,接着又说:“你画的那幅画多么单调啊!”
  “那就给我另一支画笔吧。”
  “喂,如果你认为我在电力公司的生活很惬意……”尼亚里拖长腔调说。此刻,他对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感到惊讶。她过去也会发怒,但很快便过去了。他对罗妮说:“唉,还不是无数次机械的重复。”
  罗妮毫无表情地看看尼亚里,说:“人们总在谈论时髦的东西。”
  “什么时髦的东西?”
  “生活方式呗。我认为我们也该变换一下生活方式了。”
  “那只是有钱人的事,亲爱的。”尼亚里说,“他们只须给商店打个电话,就能订购一整套新的生活式样。”
  “可能它并不叫生活式样,”罗妮说,“也许是杂志称为生活特性那样的事吧。”
  “真象家庭问题广播剧那么好听。”
  “不过,生活总该比老是在超级市场过道里逛来逛去寻找一美元三卷草纸要丰富些吧。”
  尼亚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从未就他的收入和他吵过,也从没有因为钱不够花而抱怨过。尼亚里总认为家里日子过得满不错。
  “我一月份将会加薪。”他小心翼翼地说。
  她摇摇头:“牛头不对马嘴,我指的不是钱。我并不在乎到商店去寻找便宜货。我只希望能在生活中碰到一些特别有趣的事情。”她又补充说:“你是了解我的,对于物质享受,我倒是挺随便的。”
  “唔?”
  ‘我渴望能到阿卡普尔科①玩一周。只要生活多点情趣,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你送我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我也会乐得手舞足蹈的。”
  【① 阿卡普尔科:墨西哥南部一个城市,濒临太平洋,旅游胜地。——译注】
  尼亚里的心更软了,说:“我老是把这件事忘了。”
  “当你象我这样渴望生活丰富多彩时,”罗妮说:“你会随便去寻找一种新的刺激。买把新的锅铲,去赫兹社看出租花马,打电话鸦问时间、天气,或开个玩笑。”
  “喂。”托比又想起自己那心爱的东西,“他拿了我的发光漆。”
  罗妮把报纸翻到电影节目专栏,塞给丈夫。“用计算器算算这个吧。”她说。
  尼亚里瞧了报纸一眼,“嗨!你们猜有什么?市里正在上演‘皮诺奇欧’②。”
  【② 皮奇奇欧:是十九世纪意大利作家Carlo Collod给儿童写的冒险故事。——译注】
  “皮诺奇欧是什么?”布雷德问。
  罗妮打开手提包,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照脸,“我笑得太多了,”她说,“连嘴唇都笑干瘪了。”
  “孩子们,你们没看过皮诺奇欧,你们很快就能看到,真走运!”
  布雷德皱起眉头,“你答应这个周末带我们去打小高尔夫球的。”
  托比也过来凑热闹,他嚷道,“对,打小高尔夫球。打小高尔夫球。”
  “可皮诺奇欧真了不起。”尼亚里说。
  “嘴唇笑干瘪了。”罗妮高声自言自语道,“变得象我妈妈那张嘴一样难看了。”
  布雷德叹口气说:“谁想看那些专为毛孩子演的没味的动画片?”
  “你多大了?”父亲问。
  “八岁。”
  “想成为九岁的孩子吗?”
  “想。”
  “那我们明天还是去看皮诺奇欧吧。”尼亚里说。
  “想赢得孩子们的欢心。”罗妮对着镜子评论道。
  “只是去散散心,”他对妻子说,“我从小就看皮诺奇欧。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会爱上它的。”他轻轻地哼了几句歌:“当你梦想登上另一个星球……无论你是……”尼亚里突然不哼了。他发现自己既没有说服妻子,也没打动孩子们的心。
  “好吧,”他举起双手说,“伙伴们,你们可以自作主张,我不干涉你们。你们明天可以去玩小高尔夫球,不过要排长队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说不走还会吃零蛋……或者,……你们可以去看皮诺奇欧。那些音乐、痘物和其它神奇的东西,包你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会儿,他有些失望地说:“让我们表决吧。”
  “打高尔夫球!”三个孩子一起喊。
  尼亚里假装让步:“好,明天去打高尔夫球,可现在该睡觉了。去吧,孩子们。”
  “不,等会儿。”托比反对说,“你说过让我们看电视‘十诫律’的。”
  房内的电话响了,罗妮边去接电话边说:“那片子要放整整四个小时。”第二阵铃声响时,她拿起话筒:“喂,噢,厄尔吗?”
  尼亚里还在唠叨:“我告诉过他们只能看到第五诫。”
  “厄尔,话说慢些,”罗妮对着话筒说,“我恐怕说不清楚,最好让尼亚里自己来听电话吧。”她举着听筒对丈夫说,“出事了。”
  尼亚里绕过乒乓球桌,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的孩子不喜欢看皮诺奇欧,真奇怪。”
  他伸手接电话,罗妮却把话筒伸到他耳旁,转过身靠在他身上,亲了亲他的另一只耳朵。尼亚里早已习惯她的这种瞬息骤变的情绪。他屈身抱起塞尔维娅,她也想吻一下父亲的耳朵。
  “出什么事了,厄尔?”他问电力公司的同事。
  “负载调度员打电话来说,”厄尔·约翰逊焦急地大声说:“初级电压大大下降。”
  “初级电压?情况到底——”尼亚坚问。
  “你听着,”厄尔抢着说:“吉尔摩变电所半数变压器都报废了。”他急着要把话说完,“你的住宅区电马上要停电了,趁还有电快穿好衣服。”
  “厄尔,什么——”
  “尽快赶去吉尔摩,尼亚里。”
  尼亚里问妻子:“你听到了吗?”
  房子里的灯突然熄了,四周一片漆黑,到处鸦雀无声。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五章

  穆格综合器①可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尖端的仪器了。全世界恐怕为数也不多——只有几台。很少人懂得如何装配,更少人知道其用途、性能、潜力以及使用范围。
  【① 综合器——是一种表演音乐用的电子仪器,先逐个录制各种乐器独奏的乐曲,最后用综合器混成一组曲子。——译注】
  因此,当这台两年前由史蒂威·旺德先生②订做的综合器需要改装的命令下达后,这班蓄着胡子、戴上眼镜、深知其中奥妙的青年技术员便一股傻劲地拼命干起来了。
  【② 史蒂威·旺得先生是美国一位名歌手。——译注】
  说傻劲,是因为旺德先生显然把机器借给(也许是送给)这班人。这些年青人对音乐不久以前还没多大兴趣。现在,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过去,他们用核弹头洲际弹道导弹办不到的事,难道用穆格综合器能办到吗?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六章

  当尼亚里回到电力公司时,艾克·哈里斯两只手都拿着听筒。一个接到一所公寓电梯的电话上,因为公司主管员格里姆斯比因突然停电而被卡在电梯里;另一个正和外面乱哄哄的世界保持着联系。
  哈里斯情绪激动。“吉尔摩一条27千伏的输电线路断了。”他在向格里姆斯比报告,同时也是对尼亚里作指示说:“所有的电流断路器已打开。无法输电了。托洛诺已停电,克里斯特尔湖一片漆黑。什么?哦,是的,先生,你那里也完全没有电。”他瞅了尼亚里一眼。接着又把眼珠向上转了一转,可以看出,格里姆斯比正在电话那头大发雷霆。
  “好的,是。”当格里姆斯比的尖叫声稍停,哈里斯便说:“我已收到线路被严重损坏的情况报告,看来890兆瓦的线路已全部报销,已打电话请市照明公司赶快修理,只能等到500千伏的支承铁塔修复时才能开始送电。什么?是,先生。”
  哈里斯用一只手捂着话筒,问尼亚里:“你知道那地区一般线路的拉力有多大?”
  “没风的话,一股每根线路下垂拉力约为—万五千磅。两年前我在那里当过查线员。”
  哈里斯把手放下,说:“我马上派尼亚里到那里去。”
  “派我去?”尼亚里不由自主地说。
  哈里斯向尼亚里挥挥手,让他马上出发,“别啰嗦,快去!啊,对不起,格里姆斯比先生。我刚才是在和尼亚里先生说话。”
  当尼亚里快步走出去时,他听到哈里斯对办公室内每个人都大声嚷着:“告诉市政府,十分钟后就能恢复供电。”

  现在十五分钟过去了。尼亚里还在糊里糊涂地驾车在乡村公路上驶着。在范茫黑夜中,他也呕清路名或公路的号数。他似乎迷路了。他把自己驾的车弄得同家里那间工作室一样凌乱。尼亚里把线路图摊在方向盘上,嘴里咬着钢笔型小电简,竭力想找出事故发生的方位,但老是找不着。这时,汽车上的宽频带无线电传来警察的谈话声。
  “我是县警察局长调度室。在拉瓦公路上有巡逻车吗?”
  “喂,县调度室,我是公路巡逻车610号,我们正在拉瓦,我们能给你的同事帮个忙吗?”
  “如果你愿意来,太感谢了。麻烦你到拉瓦公路211英里处查看一下,有位妇女在那,她焦躁不安。那里野外有灯光,几条狗在不断的狂吠。”

  无线电里的谈话中止了。尼亚里把车停在路边。他肯定拉瓦就在托洛诺,但刚才哈里斯说过,托洛诺已停电。他拿起车上的话筒发话:“故障排除员8818呼叫,我要故障排除组组长。”
  “我就是,”哈里斯象十五分钟前一样怒气冲冲地回答:“有什么事?”
  “你的手下已向托洛诺恢复供电了吗?请回答。”
  “开什么玩笑?托洛诺是首先停电的。”
  “我刚才听到警察报告说,托洛诺有灯光。”
  “天啊!”哈里斯喊起来,“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你还有闲心监听警察的谈话?全完了,尼亚里,整个输电网全报销了。”
  哈里斯突然把电话挂断。

  尼亚里又把车开上公路,几分钟后,他看到远处闪耀着一盏旋转的琥珀色的灯光。他明白自己没有迷路,稍为松了口气。尼亚里把车迎上前去,停在公用事业故障检查车后面,接着走下车来。只见两位同事站在那里,等待上级指示。
  一辆带升降台的黄色的车在空转着,准备把人举上朦朦胧胧地矗立在夜空中的高压电线支承塔。
  尼亚里感到很不自在,以前他当过检修员,可从未指挥过线路检修员。而今,眼前这些人都是好手,大多数是老家伙,年龄一般都比他长十多岁,而且检修经验比他多十倍。虽然他是按级提拔的,但这伙人并不管这个,看来,即使他下令,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顺当地听从的。
  尼亚里看到一张友善的黑脸孔,他就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厄尔·约翰逊。
  “喂,厄尔,”尼亚里问:“出什么事了?”
  “报废了,”厄尔说。在琥珀色灯光中,他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偷走两英里长的输电线。”
  “你开玩笑吧?”
  厄尔举起6伏电筒,从一个高压电线支承塔顶部照到另一个塔顶,果然没有高压线垂吊在上面。他说:“M10到M12的电线不是断了,而是失踪了。”
  “妈的,”尼亚里骂了一句,“可能是由于铜线值钱的缘故。”
  尼亚里和厄尔回到自己的车上,打算向上司汇报。
  “对,对,”厄尔说:“这东西太值钱,我早就告诉他们应把电线埋在地下。”
  ”那鸟儿可流没落脚的地方了。”尼亚里嘲笑说。
  尼亚里还没开始向哈里斯报告。警察的声音又在无线电中响了:“托洛诺山脚附近一个地方……一位家庭主妇报告……嗯……她的梯芬尼灯在厨房的窗户闪烁……那是盏倒过来的灯……”
  “什么地方?”厄尔问,“托洛诺吗?”
  “这是从托洛诺来的第二次报告。”尼亚里告诉他。
  “看不清是什么,”警察调度员的声音又响了,“真令人心神错乱……奥斯波恩公路4155英里处。”
  “托洛诺不是停电了吗?”厄尔问。
  “也许是吧。尼亚里拿起车上的话筒说:“故障排除员8818呼叫,我要哈里斯。”他把地图递给厄尔。“请给我找出奥斯波恩,行吗?我从来看不懂这些鬼玩意。”
  哈里斯答道:“尼亚里,什么事?”
  “噢,”厄亚里慢条斯里地说,“我在M10,唔……据厄尔说,从这到M12,所有电线都被偷走了。看来,电线象是被盗窃者在支承塔上的接线端处胡乱砍断后搬上汽车运走的,还有……”
  “告诉你,”哈里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必须在一小时内恢复供电。”
  “一小时?”尼亚里惊叫起来,“这一英里长的地方,连根电线杆都没了,不行。”
  “不行也得行,因为公司主管人被卡在电梯内了,他急着要出来。”
  尼亚里只得苦笑一下,又问哈里斯:“喂,哈里斯,你还未恢复向托洛诺供电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托洛诺是最先停电的,它现在还是跟格里姆斯比的电梯一样漆黑。”
  “请注意,哈里斯,”尼亚里用严肃的语调说。“听我讲完,警察报告说托洛诺有灯光,假如那条线路有电而在你的仪表板上却没有显示出来,你手下那个正在支承塔上进行高空作业的人就完了。你可记得,在吉尔摩不是发生过这种事故么?”
  ”尼亚里,我的两部备用电子计算机都说托洛诺漆黑一片,和你的脑袋一样黑。”哈里斯大声嚷道。
  厄尔装着没听见他们的争吵。
  ”请查看,托洛诺南面水库有人报告,”调度员突然大声说:“一种象圣诞节的灯火在闪烁。”
  “你听到了吗?警察们在谈论圣诞节的灯火。”尼亚里问哈里斯。
  “现在是五月,不是十二月,”哈里斯说,他突然变得乐呵呵似的。“在停电时不会有什么圣诞节,只有愚人节。”他不等尼亚里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尼亚里对厄尔说:“这家伙怎么搞的,朱迪·克里斯托弗就是在吉尔摩更换绝缘子时死掉的。”
  “你听见没有,”厄尔问,“他吩咐你修复输电线。”
  “对。”
  尼亚里站着轻轻地哼了一阵。神秘地对厄尔说,“喂,厄尔,你在这里负责一下维修工作行吗?大约一小时。”
  没等厄尔回答他已爬上汽车,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了。
  ”我?负责这儿的维修?谁听我的?我的资历浅,而且又不是白人。他们指定你当这儿的领班,还是你来吧。”
  “厄尔,假如哈里斯错了,我们在托洛诺的人会被电死的。”
  “如果是你错了,他们会把你当傻瓜开除掉,那时连职业介绍所也无能为力了。”
  尼亚里的车开始滑动。他向窗外的厄尔问:“托洛诺怎么走?是从六十六号公路转往七十号公路吗?”
  车子开动了。
  厄尔对尼亚里很恼火,想了一下方向说:“先到辛辛那提吧,”他在车后大喊,“由七十号公路到六十六号公路。”
  尼亚里向厄尔招了招手。
  不一会,汽车的身影和声音都在夜幕中消失了。
  厄尔看着汽车开走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回线路维修工那里。他们用怀疑和挑逗的眼光迎接他。
  厄尔站在这班维修老手面前,不知到底该吩咐他们做些什么好。他深深吸一口气,指着高高的支承塔顶部说:“干吧!”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七章

  夜里十一点四十分,东航31降落在柏油跑道上。同往常一样,印地安纳波利斯机场导航塔向飞机发出滑行的指示,命令它从东西走向的跑道上滑向旅客候机大厅。这是一次三分钟的短距离曲线滑行。
  两个机场保安警察站在大厅的石阶上等候,他们的步话机在咕噜咕噜地作响。与此同时,一种沙哑的声音告诉旅客:有白色标志围着的地区是专供下机旅客用的。
  一辆黑色的福特牌汽车从稍挤拥的人群中拐了出来,轮子扬起了烟尘,刚好从机场保安巡逻队身边擦过。一只车轮嘭然一声冒着危险驶上了白色的台阶。遇到这种情况,警察是要干涉的。
  可是相反,一位保安警官却伸手帮忙拉开车的后门。从车中走出三个人,他们身高六英尺,体魄强壮得象职业足球运动员;然而,他们的衣着又讲究得跟特许会计师一样。身上那套布鲁克斯兄弟牌细条纹服装烫得笔挺合身。其中两人带着墨镜,另一个人还蓄有小胡子,灰白的胡子同他那金色的短发显得不大调和。
  另一个特许会计师模样的人,长得有点象弗兰·塔肯顿①,他从候机室的电子控制门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它降落了!”
  【①弗兰·塔肯顿是美国足球明星。——译注】
  “什么时候?”
  “一分钟前。你们刚才到哪里去了?它正滑向55A门。”
  四人转身跑向候机室,电子控制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他们用肩部挤开了。
  他们登上自动扶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顶部,比在前头的人把一位没留神的孕妇撞得仰面朝天,险些把后来的三人绊倒了。这三个家伙躲避开自己的同伴和孕妇,拔腿就跑。
  那人扶起孕妇,不住地向对方道歉,得知她并没有跌伤,只是受了点惊,便一溜烟地跑了,据孕妇的记忆,那人颈上吊着一条小金属项链,上面还系着一小块印有本人相片的小塑料牌。
  当前三人快步走过安全金属探测器时,后一人也赶上采了,他们拿着用小项链条挂在胸前的徽章,向保安人员挥一下,对方就放他们过去了。现在他们沿着通往上落飞机门口的长廊奔跑、象是要争分夺秒似的。
  这四人并没进入这些门口,而是一直跑到那间门上写着一个不显眼的“6”字的房间停下来,连门也没敲,便闯了进去。
  几秒钟后,他们又出来了,还领着三个被弄得糊里糊涂的联邦航空局官员。这三个官员都吊有贴着照片的塑料身份证。看上去那四个人都满面怒容。尤其是当这几个官员拥挤在机场导航港进口,伸手在袋里找钥匙时,他们更是怒不可遏了。
  波音727型的东航31已停了三十秒钟。现在,等机场上另一些飞机过完才开始移动,直往55A停机处滑去。突然,机身晃了一下又停住了。接着,前轮开始沉重地向右舷转动。
  负责引导飞机的地勤人员,高举着闪闪发光的指挥灯,引导飞机向候机大厅方向滑行。但那架喷气机还在向右转,地勤人员焦急地挥动着发光的指挥灯喊着:“这边,过来!”
  东航31全然不顾信号,一直转过去、飞机朝一段供私人飞机用的跑道滑去。跑道终点的指示灯正在闪着蓝光。
  地勤人员无可奈何,只好放下指挥灯,向站在一旁等侯控制塔发出工作信号的行李搬运工人们耸耸肩膀。
  与此同时,拉孔布在机场的另一处着陆了。他对这边发生的不合时宜的混乱一无所知,而他的主意却是这场混乱的直接原因。拉孔布的军用喷气机沿着主跑道滑向一个很少使用的停机坪,停在一辆黑色高级的卡迪拉克牌莎车旁。喷气机引擎尖叫一声使停下了。机门一开,这位身材细长的法国人便步履敏捷地走下金属舷梯,走过水泥路,弯身坐到卡迪拉克轿车后座上。
  一位穿军服的政府司机和一位穿工作服的人并排坐在前座。拉孔布神情严流举止庄重。开门见山地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先生。”穿工作服的人答道。
  司机把轿车驶离旅客候机室,开到货物转运场。四辆小车已停在那里,车头灯熄灭了,可发动机还没熄火。从车里钻出来一个人,向开来的卡迪拉克轿车快步迎去。
  他俯身到司机旁边的车窗问:“拉孔布先生到了吗?”来人是劳克林。
  这时,在东航31飞机舱内,一位服务员打开了前舱门,六个彪形大汉从靠在机旁的活动舷梯一拥而上,从舱口进到舷内。
  舱内疲惫不堪的旅客呆呆地看着来人,累得顾不上抱怨这次糟糕的飞行。大伙都为终于能安全地在印地安纳波利斯机场降落而松了口气。
  上来的两位穿工作服的人走进驾驶舱。其余四位穿着便裤、茄克衫,打着领带,服装显得不甚调和,领带前晃动着塑料证章。四人站在开着的舱门口和过道上,象要阻止任何人下机似的。
  可是,当四十四位乘客看见驾驶员、副驾驶员、无线电通讯员和机械师在两位穿工作服的人陪同下,走出驾驶舱时,他们这时好奇心胜过了疲劳。坐在右舷的乘客们从窗户看见机组人员被停候在机旁的两辆小汽车载走了。穿工作服的两个人又爬上舷梯回到机舱内。
  服装不调和的两个人开始沿着过道往里走,边走边分发小铅笔和乘客登记卡片。
  这时,一位穿工作服的人向服务员要机舱内的麦克风,按下话筒上的开关,用新闻发言人那种造作的友好声调说:“乡亲们,我是杰克·德福雷斯特。现代表空军研究与发展司令部向大家讲句话。首先对耽搁大家的时间和私人的计划表示歉意。我们的确是想尽快让大家离机的。”
  他用船上社交指导那种口吻继续说:“这不是由于任何人的过错,在驾驶员和东方航空公司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们的飞机在航行中偶然飞越了政府正在进行保密性试验的禁区。”
  话音则落就在旅客中引起了反响,有些人厌烦地嘀咕说:“我早就料到了。”
  “我们尽量不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杰克·德福雷斯特继续说:“现在请所有乘客把自己的照相机、曝过光和未曝过光的胶卷盒,还有磁带录音机,都交给我们的工作人员。”
  旅客们顿时愤怒起来。杰克举起一只手,想让大家安静下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朋友们,我们保证在两星期内把它们全部归还你们。请在我们刚才发的小卡片上填好你们的姓名、地址和交来的物品名称,你们一定可以领回自己的……胶卷盒、照片……并由我们付邮费。”
  杰克·德福雷斯特不再理会乘客们的抱怨了。在他身后,拉孔布和劳克林走进了飞机。他们看到旅客们边发牢骚,边开始填写卡片。
  拉孔布转身向劳克林,用法语嘀咕了一阵。
  “德福雷斯特先生,”劳克林刚叫一声,乘客们便都抬起头来,看又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机组人员,我们需要完整无缺的飞行记录。”
  “是。”
  “还要通知他们,不要洗飞机。”
  劳克林不加思索就把拉孔布向他耳语的命令译成英文,当他看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在旅客中引起了害怕和关注后,才意识到,要是单独对机组人员讲就会好多了。
  乘客们脸上的表情是人们所不希望出现的那种表情。连不洗飞机也被当作一回事了呢!
  场面很僵,没一人开腔,旅客们也许累过头了,也许他们根本不想寻根问底。也许这一天他们已经受够罪了。
  拉孔布、劳克林、德福雷斯特和其他工作人员知道,这件事翌日至少会被几个乘客透露给记者听。然而这也只会被登在《问询报》、《明星报》、《大商船》和其他期刊上。他们明白,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被张场出去。这还只是个序幕哩!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八章

  尼亚里怕哈里斯打扰他、所以把车上的电话装置关掉,弄得哈里斯无法跟他通话。在苍茫的夜色中,他一股劲地向托洛诺驶去。春季常见的夜雾正从两旁溪谷升起,把车前的灯光散射开来。透过夜雾,可看到满天星斗。
  尼亚里并不感到孤单,话筒里不断传来警察之间的对话。
  “U-5。我是朗利警官。”
  “说吧。”
  “根据来自康布雷德公路10~75英里处和米德尔顿山峰处的报告,我正在观察……我想那是山脚住宅区的街灯。这里好几百名居民穿着睡衣跑了出来,那就象人们开周末晚会般热闹。”朗利的声音在警察的频带上传来。
  尼亚里正要掏出地图,一簇明亮的车头灯光从后窗射进来。他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出窗外,抬了抬,只听到超车的司机骂了一句“笨蛋!你的车正挡着路中心。”便把车超过去了。
  尼亚里把地图摊在方向盘上,终于在D5、M-34处找到了康布雷拖和米德尔顿。他的车开动了,轮胎蹭得路面吱吱响。
  不到五分钟,尼亚里迷路了。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把车开到公路旁供应快餐的暗黑的餐室前。
  由于停电,停车场上聚集了好些人,当他们中的一些人看到尼亚里开的那辆电力公司的卡车,便围拢过来,有些人手里挥动手电筒,有些还拿着库尔斯饮料罐头。
  “这儿的灯刚才亮过没有?”尼亚里问。
  “问我们?”一位戴着头巾和烫发夹的妇女说,“你们难道是白吃饭的吗!”
  “路灯呢?灭了后有没有亮过?有没有忽明忽灭地的闪过?”
  一个有些傻头俊脑的孩子用手电筒照着尼亚里的脸,“象这样吗?”手电一开一关,弄得尼亚里眼花缭乱。
  “对。”
  “那可没有。”小孩呆憨地笑了笑,说道。
  ”这是什么地方?托洛诺吗?”尼亚里问头戴烫发夹的那位女人。
  “这儿的灯全完了,”无线电里突然传来朗利警官的声音,“这些路灯……我想是钠气灯。它们在移动,在斜斜的旋转,它们升高……下降……等一等,它们又在向一边倾斜。”
  “天啊!”尼亚里说。
  “朗利,”调度员不耐烦地说,“快告诉我们它们的位置。”
  “我也要知道它们的位置。”尼亚里跟着说。
  “它们在英杰赛德小学上空,向东北方移动。”
  尼亚里向窗外人群大声问道:“有谁知道英杰赛德小学在哪?”
  “它不难找,”一位带着手枪的人回答说,“从这往回走到七十英里处,然后……”
  “不,等一等,”朗利又在电话里喊道,“它郴西北飞向德托纳了。”
  “德托纳在哪儿?快告诉我!”
  “那更易找,”那位带枪的人来劲了,“伙计,从这往东的任何路都行,一直走到第9镇的第11农场,但不能在那停车,那里拐弯处有块牌子写着‘请勿在此停车’。”
  他还要往下说,可尼亚里已挂上挡,掉头把车开跑了。

  刚开上五分钟,尼亚里又迷路了。此刻,乡村公路正被浓雾所笼罩。卡车在满是车辙的交叉路口上颠了几下便停住了。尼亚里用车上的聚光灯照了照路牌。见鬼!他查看一下地图,真见鬼!尼亚里挂上倒挡,轮胎在印地安纳的粘土上辗出两道新车辙。他把车又停下来,然后将地图摊在方向盘上,拧亮小鹅颈灯。
  从他背后一排强光自后窗射进车内。强光越过尼亚里的汽车停下来了。光从后视镜和车旁镜上反射回来,象大都市交通图上错综复杂的线条一样令人眼花综乱。这时,尼亚里却以为后面又有车开来了,便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出窗外,抬了抬,示意让它超过去。
  片刻过后,没有别的动静。只有那排象是从中型卡车车头灯射来的强光从镜子上反射回来,刺得他眼花目眩。他有点不耐烦了,再向窗外招招手,想让它快点绕过去。
  强烈的光束慢慢地,无声无息地移动着……飞船垂直上升,留下一片黑暗。
  尼亚里由于专心看地图,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强光不再打扰自己了。可是,一种洋铁皮的啪嗒啪嗒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四面看看,最后用聚光灯照着前面的路牌。
  公路牌在来回地晃动,速度之快,使上面的字母出现重叠影象而辨认不清。他看着路牌,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接着,聚光灯、仪表灯和前灯都逐渐由暗变成琥珀色,不久便熄灭了。

  突然,一束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光迸发,它没什么声响,但已把他周围三十码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尼亚里想把头伸出窗外看个究竟。但外面的强光吓得他连忙把头缩回来,当感到脸上一阵灼热时,那冒冒失失地伸出窗外的半边脸颊已被烫得针刺似地作痛。他拿起电话,但没有声响,连宽频无线电报话机也失灵了。
  这时,尼亚里吓得不敢动,只把眼珠转来转去。不久,他一手遮住眼睛、一手伸到挡风玻璃上方,摸到夹在遮阳板上的那副金属框架的墨镜,好不容易才把它戴上。岂料墨镜在太阳穴处不断振动,就象刚才见到的路牌那样,而且还嗡嗡直响,把尼亚里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汽车仪表板上的小贮藏柜打开了,柜门吊在合页上砰嘭作响,里面的金属物品已吸聚在一块。一盒直别针的盖子也打开了,几十枚小针飞越尼亚里头顶,紧贴在驾驶室的顶板上。
  墨镜镜框温度在升高,烫得皮肤发痛。尼亚里赶快把它除下,摔在座位上。它却马上飞过尼亚里头顶,贴到车顶上。强光刺得他只好闭上眼睛,此刻,又一股气流从车外吹进来,把烟灰缸吸上空中,并把里面的烟头烟灰倒个一干二净。
  一会儿,热光消失了。直别针象雨点似的纷纷落到尼亚里头上。路牌也不作响了。他伸出头,向天仰望片刻,才看清在繁星闪耀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碟形物体正从上方慢慢掠过。这个庞然大物所过之处,竟把天上一大片星星都挡住了,待到它飞过后,星星才更新显现。
  又是一阵稀疏的金属碰撞声。尼亚里把头缩回去,只在座位上转脸东张西望。霎那间,车头的前灯、聚光灯以及仪表灯又亮了。前面是四条公共汽车线路的停车点,四个站牌正被猛烈地摇撼着,连站牌的边角都卷曲了起来。交叉路口一片雪亮。可是,不一会,灯光熄灭,几块路牌不再颤动了。
  一切恢复常态。
  无线电对话机爆响起来,尼亚里给吓得尖叫一声。对话机发出似乎是由于电力超负荷而引起的噪音,里面的谈话声也难以听清。
  “我搞不清楚,正要问你呢。今晚是月盈吗?”话筒里传来一位警察的声音。
  “不,”一位女调度员回答,“今天十三号,是新月。”
  “胡说,我和同伴们看见它正在锡格纳尔山上空。人人都在惊呼。它是月……等等,它又移动了,由西往东。”
  “我是托洛诺警察,”陌生的声音说道,“我们正在注视着,可以肯定它是月亮,请注意它并没有移动,是后面的云在移动,使人产生它在移动的错觉……”
  “托洛诺警察,你的天文学是在哪学的?”尼亚里听出这是朗利警官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云会在月亮后面移动呢?”
  “你的位置在哪?”女调度员不耐烦地问。
  “特勒马高速公路旁边,正往东朝哈泊山谷去。”
  “噢,我的上帝!”尼亚里喊道,“我知道那地方。”

  尼亚里以每小时九十多英里的速度驱车前进。不久,在车头灯光照射下,他发现车子开进一条又长又黑的大隧道。此刻,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半边脸又开始刺痛。他想起刚才确实被吓得够呛。而现在他劫又在追逐起那吓人的东西来了。也许他真的应该停下来,回到厄尔和其他伙伴那里。但现在,尼亚里的兴奋感已压倒了恐怖感,已经是欲罢不能了。他和那些警察一样感到自己的所为有着极大的乐趣。
  “我看见它了,查理!我正在追踪。”
  “不管三七二十一,你追上再说,这玩意绝不是底特律制造的。”又是朗利的声音!
  “它正在减速,不知为什么减速,越来越近,距离三百码。”
  “能追上吗?”调度员问。
  “我想不行,距离约二百码,合适了,我想不能靠得太近。”
  “它沿着公路飞行,做了几个S形转弯。”
  “从雷达显示器看到,它已减至时速二十五英里。”
  “见鬼,它刚从学校区上空飞过。”
  “快看交通灯!当它飞近时,灯变成了绿色。”
  又是一阵噪音。
  “对,先生……它正在东向哈珀山谷飞去。”

  尼亚里驶出隧道,以每小时九十五英里速度拐了个弯,车身擦过路边的安全防护桩,轮子打起滑来,他急忙拨正车头,使卡车不致冲进路中的分界沟。
  卡车急驶过一块路牌,上面写着:“东哈珀山谷出口——三英里。”
  哈珀山谷出口已经隐约可见,尼亚里用力踩一下离合器,把时速减至八十五英里。
  尼亚里不时踏着制动器、才把卡车驶离哈珀山谷出口,然后再转上一条双车道的乡村公路,再把车速减至七十英里。
  突然,他好象看到公路前方有些什么似的——象个小孩!
  尼亚里使劲踩制动器。在这个危险关头,只见一位妇女冲上公路,一把拉起孩子。尼亚里手忙脚乱地打着方向盘。卡车还在急速向前滑去,妇女和孩子吓得呆呆地站在车头好前,离她们只有几码、几英尺,眼看就要撞上了。
  尼亚里用力把方向盘向左转动,车轮从他们两人身边擦过,直撞到路旁一堵防雪栅栏上,撞掉了一些栅板,终于停住了。
  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尼亚里在嘘嘘地喘气。他随手把发动机关掉,感到手臂的肌肉抖得很厉害,他试了三次才把车门上的把手扭动。
  尼亚里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路旁高高的篙草中走回到公路上。那位妇女用茫然的目光盯着他,双手搂着孩子,用手掌盖住孩子的眼睛,仿佛仍在为他挡住那刺服的车灯。
  “女士,”尼亚里说,“您不该让孩子——”
  “我找他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吉丽安·盖拉冲口而出,“他走出家门,到处游荡。我四处寻找,找了一小时又一小时——”
  “噢,很抱歉,我——”尼亚里说。
  “这个弯转得好险哪。”有人插话说。
  尼亚里一转身,就看到位老农夫,坐在一辆老式小货车车厢的一张椅子上。他的家人——老伴和两个儿子,围在身边。有的还带着望远镜,其中一个小孩拿的是玩具望远镜。
  “就象马戏团进城似的,”老农夫边说边拿起一瓶什么东西喝了一大口。“它们在深夜经过……以免打扰居民。”
  忽然一阵风吹过,把吉丽安的头发从脸部吹到脑后,尼亚里觉得自己的头发也被吹向同样的方向。他转过脸,迎风而立,风哼啸着穿过防雪栅栏。
  尼亚里的卡车仍卡在几码外被撞塌的防雪栅栏上。车内的无线电对话机又传出警察说话的声响。
  “你能追上它们吗?”
  ”也许还要加速才行。”
  “只要它们一直沿着公路飞。”
  “我在伦道夫县。我们在紧急情况频道上监听你们。你们那里遇到了什么东西?”
  尼亚里眯着眼睛,顺着风向望去,看见有些东西在沿着公路飞过来,原来是一群低飞的小鸟,正在躲避着什么。在地平线上,出现了光芒四射的东西。
  一群兔子把耳朵紧贴着头部,连蹦带跳地窜了过去。
  “它们又来了,”老农夫说。
  尼亚里连忙转过身子,朝着公路看去,嘴里喃喃自语道:“主啊,主啊!”
  现在,空中正回荡着隆隆声,似乎一场雷电刚刚过去。由于气压低,尼亚里连呼吸似乎也感到不很自如。
  已经是凌晨两点,一个东西象日出似的突然从地平线上钻了出来,静悄悄地以很快的速度从东向西朝他们袭来。
  尼亚里立刻用一只手臂捂住脸部,而另一只手臂则把妇女和小孩搂住。古丽安觉得脸部和脖子被烫得发痛。他们三个人看见,一轮象是夏天的印第安纳的夕阳正闪耀着绚丽的余辉,掠过头顶、在前方公路上空放缓了速度,于是紧紧地靠拢在一起。它看上去象个大型圣诞节装饰品,前面发射出六道光芒,照在一块画有麦克唐纳公司金弧商标的广告牌上。它前进时,还发出一道白光把下面公路上的分道虚线照得通亮。
  又一个飞行物体飞过来了,在尼亚里眼里,它看上去象一个用成千上万块彩色小玻璃织成的大灯笼,这个怪物的脸上每块小玻璃都放射出一种美丽的光彩,象一副鬼脸向地球传送秋波。飞行物体从头上掠过,再沿着公路向右拐。转弯时,亮着三盏发出红光的方向灯,象是架T型飞机。
  尼亚里和吉丽安被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而小巴利却在蹦蹦跳跳,还喊着,“冰淇淋!冰淇淋!”然后是一阵大笑。
  老农夫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不错,它们确实飞得比月亮快,但在高速公路上,我们比它跑得更快。”
  眼前的一切,是尼亚里和吉丽安意识不到的。他们闭着眼睛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尼亚里咽了一口唾液,刚想说话,又看见什么东西正顺着公路奔驰过来。他使出全身力气,连推带拉地把吉丽安和小巴利护送到公路边去。
  好险,两辆警察巡逻车以每小时一百多英里的高速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尼亚里向自己的卡车跑去。
  “呆在这里吧,”老农夫对他说,“一小时前你要是在这里,那才好看呢。”
  “胡说。”尼亚里说。又一辆印第安纳警察巡逻车尖叫着驶了过去。
  “我是喝多了,可是脑子还清醒。”老农夫的声音比笛车的还大。
  巴利又笑了起来。
  尼亚里钻进驾驶室,试图把车从撞坏了的雪栅栏和高高的篙草中倒出来。车轮打了一阵滑,停了一下,车子终于倒出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
  “哈珀山谷。”
  车开走了。
  “它们只是闹着玩的。”巴利偎倚在母亲身旁说。
  “什么?巴利。”
  “他们闹得真好看。”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九章

  尼亚里猫着腰,俯向挡风玻璃,把加速器踩尽,沿着起伏的公路向前方上空的白光穷追不舍。
  他一股劲地往前飞驰,虽然还没看到前方的警车,但已能听到警察们在对讲机中彼此呼唤了。
  ”我正在接近它们,鲍勃!”
  尼亚里的头几乎碰到挡风玻璃了。他把身往后靠了一下,看一眼车速表,时速已达九十五,九十七,九十九。
  “上边就是俄亥俄州的通行费征收站!”
  最后那辆闪动着红黄色尾灯的警车已映入尼亚里的眼帘。前边是几处大转弯,尼亚里只得稍微减速。只见远处那个发出绚丽光辉的飞行物正沿着这些弯路的上空平稳地飞行,似乎万有引力定律在此已不起作用了。
  在尼亚里看来,前面那排通行费征收间已无人问津。这里通常用的那种带点蓝色的荧光灯由于停电已熄灭。在此更深人静的时刻,印第安纳州与俄亥俄州之间过往的车辆几乎绝迹。
  在这些税收间里,一位税收员正坐着打盹。三个闪光的圆形飞行物体从税收站上空掠过,顿时引起秩序大乱。警报器发出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由电瓶供电的红色警报灯忽亮忽灭地在闪耀。那位打瞌睡的税收员也被惊醒过来。有些旅游者想乘机不付钱就拥过税收间。
  眨眼间,第一辆警车从税收站大门冲了过去,接着是第二辆,警笛不断长鸣,警灯接连闪烁。税收员急忙跑出户外想看个究竟,只见第三辆警车风驰电挚地又冲了过去。尼亚里那辆黄色的卡车也紧随其后。
  “距离正在缩短!”一个警察在呼叫。
  “伙计,它们正沿着公路飞哩!”
  前方是一个U形急转弯。飞行物体突然一个劲地向前冲,开始不再沿公路飞而是越过路边防护桩,向上空飞去。
  后面的警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飞行物体上的亮光以八十五英里的时速紧紧追赶,因而不只觉连人带车一起冲出安全防护桩。一会儿后,才从空中摔下路堤,摔得车轮和车门都不翼而飞了。
  “德威特!你怎么啦,德威特?”
  第二辆警车马上紧急刹车,车身侧着滑去,恰好在悬崖边上停住了。尼亚里看见两名警官跳过被撞坏的防护栏,不顾一切地朝躺在路堤上那辆撞烂了的巡逻车跑去。
  第三辆警车和尼亚里开的卡车都停了下来。其他的警察也跑下路堤,而尼亚里只顾抬头张望夜空。
  第三个飞行物体在空中刘出一道弧形轨迹,飞进低空云层。顿时云层变得迈红,直到绚丽的光彩逐渐减弱、消失,一切才恢复常态。
  尼亚里回眸向印第安纳眺望,座落边界上的征收站的荧光灯又在闪闪发亮。地平线上,万家灯火交织成一张大花毯。远处的一座城市又复苏了。尼亚里分辨不出那儿是托洛诺还是哈珀山谷。看来,供电故障已自动排除了。

  州警察罗杰·德威特摔得比他那辆报废了的巡逻车要轻些,鼻子摔破了,身上擦伤好几处,可能还有轻度脑震荡。他在警察局办公室内装模作样地踱来踱去,还喋碟不休地向在场的人讲述切身经历。在这伙人中,有几个是酒后违章驾驶的人,一个强奸受害者,另外还有十二个是目睹这场夜间闹剧的证人。后来,他被召到内间向拉斯马森队长作口头汇报,而尼亚里和其他警察则被留在州公路巡警处的传票间写书面报告。
  这时已是凌晨三点半钟,尼亚里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他想,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最好能吃一块高级的马尔斯·巴尔牌巧克力,一,芒兹牌或M&M’s牌的也好。这里的打字机不够用,尼亚里只好用铅笔写。现在,他感到头痛得简直象验个脑瓜子要裂开似的。
  “有阿斯匹林呜?”他问室内的人。
  没有人回答。
  “一是朗利和我在一起,说不定我会得精神病!”一个州警察对他的同伴说。
  朗利微笑说:“我可不想让这份报告装进档案里,我想发表它。”
  这时,传票间的一扇门被推开了。德威特从队长办公室瘸着腿走出来,正打算顺手关门,可是队长已从门缝侧身挤了进来。
  “一般人听见这个是受不了的,”队长对传票间所有的人说:“他们不希望警察做出这种荒诞的报告。”
  “我敢对天发誓,我是亲眼看见的!”德威特辩解说。
  “我不想在《鸦问》周刊上看到我们单位的名字,”拉斯马森对坐在打字机后面的朗利和另一名警察说。然后又转身向其他人说:“戈登和罗杰斯写完后,到我那里一趟。”
  队长砰的一声关上门,回里间去了。留下的人噤若寒蝉。
  “是不是你把车摔破了,下周要租用出租汽车,才惹他生那么大的气。”
  德威特茫然不知所措。“天哪!我全告诉他了。流星、速度,一点都没保留。他妈的,我又不是去参加摔车比赛……不是故意翻车嘛。”
  “究竟怎么啦?”
  “他让我停职两周。”
  “什么?”其他警察都停下来,瞪着他。
  “真的。”德威特瘸着腿,向门口边走边说:“如果谁把事实真相透露出去,那么,它就会上白天的电视节目了。”
  尼亚里看到警察们都转向他们的打字机,都在阅读各自的报告。有的警察还相对苦笑。突然,好象是一位看不见的木偶演员同时牵痘五根线一样,五只右手伸向五架打字机,抽出五份n217表格纸,然后把它们揉皱,丢进字纸篓。
  “你来说吧,先生。”一名警察往打字机里又插进一张表格纸,苦笑着对尼亚里说:“我来给你作记录。”
  尼亚里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位敢于坚持己见的朋友;但很快就失望了。于是,他动身离开了这地方。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章

  尼亚里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四点过后。
  他不知从哪得到一股新的活力,径自从客厅直冲进卧室,大声嚷着:“罗妮!罗妮!”
  他控制不住自己,似乎体内储存看一些意外的肾上腺素使每块肌肉都抖动起来。他兴奋极了,对罗妮说:“亲爱的,快起来。”
  正在床上的罗妮睡得满头金发象乱麻似的,那双蔚蓝的眼睛正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什么事?孩子们的事——火灾?还是——?”
  “天下太平,孩子们平安无事。”他说,“亲爱的,你不会相信我说的。”
  罗妮屏住气看了看墙上的夜光钟说:“是啊,我不相信你在四点十分就要把人弄醒。”
  “刚才发生了一件事,你听了也不会相信。”
  “我不听,”罗妮直藏了当地说。接着使把被子蒙过了头。
  “你不用听,”尼亚里边说达喘着气,使罗妮想起托比吃点心时那副狼狈相。
  “它们一点噪音也没有。天空只有微风。突然,一件东西飞了过去——接着又一件东西飞过去—』久,再一个红色小点又飞过去——我的上帝!”
  这时,罗妮在被子下面听完了他的一番话,才想起一件事:“公司一直想和你取得联系,但没联系上——”
  “是的,我知道,是我把电话关掉的。”
  她现在睡意全消,对尼亚里说:“你不该那样,他们要和你谈——发生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电话响个不停,我记起来了,他们要你一回来马上回电话!”
  尼亚里见用言词无法打动妻子,便双手把妻子拉起来。
  “来!起来,你要穿啥,我的夫人?!太阳快出来了。”
  “尼亚里!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等你亲眼看到了,我就什么也不说了。罗妮,噢,罗妮,它可太有意思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去看,真的,现在就走。”
  罗妮看到尼亚里态度非常认真,马上和气地说:“我们不能丢下孩子们啊!”
  “孩子们,对,……孩子!!孩子!!”
  尼亚里一面催促家人穿好衣服,一面收拾照相机、望远镜,看戏用的小望远镜和毯子。
  “咱们去露天电影院吗?”布雷德问。他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你偷了我的发光漆!”托比又提起昨天的事。
  “你会得到你的发光漆的!”尼亚里兴高采烈地说:“样样东西都会发光。”
  他督促大家快走。在经过厨房时,罗妮打开冰箱门,取出一袋鲜蔬菜。
  看见冰箱里的照明灯在发出令人反胃的淡绿色。托比说:“那绿灯叫我恶心。”
  “等我再减轻三磅体重,就换掉它。”母亲已是第二十次这样回答他了。
  厄亚里焦急地催着家人,出了房子,向停在车道外的契维牌家庭旅行车走去。
  “尼亚里,”罗妮还没上车,就泄气说:“我已经相信你说的了,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去睡觉吧,行吗?”
  尼亚里一声不哼地把孩子们推上车。
  “别闹了,就到此为止吧。”罗妮说着,绕到车的另一边。
  “你答应过去玩小高尔夫球的。”托比坐在中间那排座位上说。说话间,眼皮已合上了。
  全家终于挤上了车。罗妮没关上自己那边车门。车内顶蓬上的灯仍亮着。罗妮第一次注意到尼亚里半边脸变红了,而且,红得发亮。
  “尼亚里,怎么搞的?你被晒成这个样!”
  尼亚里照了一下后视镜,脸更红了。“活见鬼。”他低声说,“也许在你睡觉时,我度假去了吧。”
  “但你只有半边脸是红的呀。”
  这时,尼亚里已经把车开上车道,驶往刚才那个令人非常激动的地方。

  不久,他就开到目的地了。他把车驶下公路,停在被撞塌的防雪栅栏旁,农夫和他的家人已不知去向,地上扔着一些空盒子和空酒瓶。
  罗妮和孩子们都已呼呼入睡,象咽喉发炎似地在打鼾,又象在演奏一组睡眠交响曲。然而,尼亚里却精神抖擞。清晨,仍使人感到有点寒意。他兜了几个圈,便停了下来,耐心地在守候着,期待着……可是,期待什么呢?期待刚才那种经历的重演吗?他默默地在祈祷,希望奇迹再现。不知怎的,刚才把他吓得够呛的东西现在竟这么令人迷恋?当他祈求能再次与那飞行物体相遇时,黑夜却在跟他耍花招。
  现在警察也不在了,他感到很孤独,心想飞行物体喜欢独自等侯的人吗?一旦出事,逃脱是不是会容易些?
  罗妮忽然醒过来、她回过头,看见三个孩子夜依偎着打呼噜,而丈夫则仰望夜空,且在神经质地踱来踱去。她爬下车,轻轻关上车门,走到丈夫身旁。
  “尼亚里,我们在这干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等什么?”
  “你看到就会明白。”他的语调显出已缺乏信心。
  “说出来吧,”罗妮说,“我陪你来这里,为什么还不说,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尼亚里沿着公路上下张望,又抬头看看天空,然后说:“有点儿……象蛋筒冰淇淋。”
  罗妮快要失去耐性了。“是什么味道。”她气势汹汹,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问道。
  尼亚经以为她是当真的,便说:“橙色,是橙色……它并不太象蛋筒冰淇淋……有点象贝壳里的……这个……”他用双手做了几个雕塑动作。
  “象taco①吗?”
  【① taco:墨西哥人用肉做的一种卷饼。——译注】
  “不,比它圆些,大些……有时它看来象……象……象咱们昨天吃的那些卷子,叫什么名字?”
  “糖松饼?”
  ”不!不是早餐吃的,”尼亚里开始明白妻子是在逗弄他,而且看出她情绪很不好。但他还是问:“是正餐吃的,那叫什么卷?是那种弯弯的蛋卷么?”
  “你指的是新月形卷子?”她故作惊讶,象在逗一个好玩的学生。
  “对!”他全身又激动起来,说:“它还发出一种象霓虹灯似的光。””
  罗妮不想再逗弄丈夫了,她把手伸进食品袋,拿出一根胡萝卜大嚼起来。尼亚里走到几步外一块石头边蹲下来,两眼又向天际张望。
  罗妮忧虑地瞟着他。显然尼亚里曾经看过什么奇特的东西。她呕清那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那东西对他十分重要。她还想莫非自己惹得他讨厌了。
  罗妮走到尼亚里身边,用她拿手的象马克小姐①般优美的声调问:“我还算听话吧?”
  【① Little Miss Marker是美国一种小女孩的选拔奖,获胜者被称为Little Miss Marker(马克小姐)。——译注】
  他没有哼声,却站了起来,还在盯着开始发白的天空中那些渐渐消失的星星。
  罗妮也向上看去。突然,稍稍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一种无名的恐怖感掠过她的心头。一切都很怪,怪得离奇。
  “抱着我。”她对丈夫说。
  尼亚里顺从地一手抱住她,搂贴在身旁。罗妮双手抱住他的腰,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
  “我记得过去我们俩常常到这样一些地方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象孩子般温存地说。
  尼亚里低下头望看妻子,回忆起过去美好的时光,脸上露出了笑容。罗妮把自己的笑脸凑上去,轻轻地亲吮着丈夫的上唇。尼亚里也亲热地吻着妻子。但尼亚里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件事。他半睁着一只眼,向着天际看去。
  突然间,一股很热的气流象瀑炸似的横扫过来,拽起尼亚里的衣角。他被吓得魂不附体。当两个红光点在远处渐渐消失时,罗妮明白,那不过是辆疾驶而过的栏板式半挂车罢了。几秒钟后,尼亚里也清醒过来,但情绪仍有点忧郁。
  令人陶醉的时刻过去了。
  罗妮为了试探一下丈夫,问:“如果那些玩意当中,有一架现在降落下来,还打开门,你上去吗?”
  厄亚里听到这个建议,激动地喊起来:“主啊,我上去!”但他立刻发现这话象把盐撒在罗妮感情的伤口上,于是连忙悻悻地补充说:“噢,谁都会上的。”
  但创伤已经出现。罗妮使劲挣开他,往汽车跑去。尼亚里急忙在后面追。
  罗妮停下来大声说:“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些什么?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深更半夜把我们带到离家二十英里的地方……破坏了我们的睡眠规律,你的儿子在中午就会支不住,塞尔维娅今后三天晚上都要到一点钟才会睡觉,因为他们的父亲发誓,曾看到一个会飞的扁平桔子一样的贝蒂·克罗克新月形卷子。算了,我们现在吃早餐吧。”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用较低的语调发出最后通碟说;“再也不要搞这种鬼名堂了。我们是你的家眷。这样搞法是不正常的。”
  尼亚里知道,罗妮已经把话说绝了。对,这种搞法无疑是不正常的。可是,尼亚里不久就发现,他曾经熟悉的那种正常关系很快要完结了。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一章

  贝拿勒斯城是印度教徒的一座最神圣古城,去那里是没有捷径的,只有虔诚的人才可以接近它。
  乘军用飞机是不可取的。要是派一架战斗机或一架攻击型轰炸机飞越印度领空。不仅会给军事上保持中立的印度人看作不正常的行动,更重要的是会危及研究项目的保密性。
  大卫·劳克林暗自寻思,如果时间许可,拉孔布也许会赤着脚,系着一条缠腰布,再拿上一根拐杖,按正规的宗教礼仪到贝拿勒斯城朝圣的。但事实上劳克林又很感激从阿尔萨斯航空公司借来的这架小型科维特喷气客机,它仅有十四个座位,乘它从巴黎到仰光只须花半天工夫。
  已是夕阳西照时分。半小时后,一架垂直型直升飞机载看他们一行从低空飞越矗立在贝拿勒斯城内的为数众多的塔尖和圆形屋顶。被教徒们看作神圣的河水和淤泥正在机翼下方缓缓地流逝着。
  城外几英里处有个小山坡。直升飞机的驾驶员老在低空盘旋,想寻找一个适合的着陆点,好不容易才找到。
  “瞧,”劳克林说:“有好几千人哪。”
  “上万人!”拉孔布纠正道。
  “真是不可思议,我——”
  “印度圣者是很神圣的人,”拉孔布在螺旋桨的噪声中平静地插嘴说。“但他也是很实际的人。他也想找到答案。在他有生之年,曾花好多年时间打听此事。对他来说,这不仅表现为信仰,而且要寻求结果。”
  劳克林认真思量拉孔布的话,大声道:“我认为信仰印度教的人选的是涅槃,而不是凡尘。”
  拉孔布耸耸肩。
  直升飞机轻巧地降落在一块空地上,附近停着二辆梅塞德斯牌旅行车。驾驶员关掉引擎,螺旋桨呜呜地转了几下便停了。此刻,它把方圆一百码的地面弄得沙尘滚滚。
  拉孔布头一个爬出直升飞机。不一会,他和劳克林以及两个技术员一起便沐浴在夕阳的余辉之下了。
  残阳如血,落日的橙红色光辉几乎是从地平线照射过来。顷刻间,人们透过苍茫的暮色,看见这巨大而又炽热火球的形状不时在变幻,不久变得越来越膨胀,接着便暗下来,终于消失在西方那些连锦起伏的小山岗后面。
  “咱们走吧。”拉孔布说。
  劳克林向那两个技术人员打了个手势。他们正在收拾传声器、纳格拉牌磁带录音机、轻便干电池和轻便型阿里弗莱克斯牌16毫米摄影机。四人缓慢地从朝圣的人群中穿过去。
  此刻,人潮汹涌。有些人坐在小地毯上,旁边放着几篮食物。许多是全家一起来朝圣的。其中甚至有些面容苍老得象老爷爷老奶奶(也许年龄还不到四十岁)的人,被饥饿和疾病折磨得面容憔悴。
  四个西方人小心翼翼地慢步走上山坡,朝着一块经过清理专供印度圣者盘坐的地方走去。只见圣者两腿交迭盘坐着,两眼紧闭,双掌合十,两肘向外伸出,象只正在冥思默想的奇异的候鸟。
  一位身穿城里人的白衣服、年轻阔气的婆罗门在拉孔布走近时站了起来。劳克林走过来给拉孔布当翻译。技术员在准备拍摄镜头。
  “离太阳落山还有半小时。”婆罗门告诉拉孔布。
  劳克林对他那口流利的牛津英语感到吃惊。这位年轻人脚蹬一双发亮的丘卡靴子,穿一条细细的管子形状的白绸裤,上身穿的是用同样质地做的无领上衣。他装束入时,谈吐圆滑,显得同当地的习俗不大协调。然而,在劳克林看来,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圣者也要有个当家的人。

  圣者正襟危坐着,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但对世上在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却了如指掌。拉孔布站着默念了一会,继而弯下身子,两脚交迭,盘坐在圣人旁,为了表示尊敬,坐的地方仍同圣人保持一定距离。
  现在,抛物面反射镜式传声器已准备好,阿里弗莱克斯牌摄影机由技术人员拿着。拉孔布坚持不把它装上三脚架,而要技术员把它扛在肩上,以便能灵活地拍下任何该拍的镜头。
  法国人闭上眼睛,似乎想休息片刻,可是他还挺着腰杆,嘴角动了几下。用法语轻声地对劳克林下达了一道命令。劳克林立即把它翻译给音响技术员。
  “他想确切了解你是否把录音机检查过和保护好。”
  “为什么?”技术员不大明白。“我们附近并没有干扰电流。”
  “他曾经在录音时倒了霉,转动录音带的绞盘马达老出故障,磁头也失去了磁力。”
  “真的吗?”技术员说,“那就照办吧。”
  他拿出一个铜网做成象箱子般的大罩子,罩在那部精密的小录音机上,并把铜针插入地下,小心地把护罩安在地上;然后问:“这下妥当了吧?”
  劳克林又在猜测这些人到这奇怪的地方来干什么。现在,成千上万的人正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有关报告谈到的情况是根本不可置信的。但拉孔布却向他大讲如何消除不信任感,如何亲自去接触那些不可置信的事物。
  劳克林传过身去观赏那个大团盘似的落日,只见西方的出峦渐渐地啃去团盘的下缘。不一会,夕阳只剩下半边了。圣者轻轻地动了一下。
  接着,出现在劳克林眼前的是一种慢镜头似的动作。他注视着圣者把外伸的肘部逐渐向自己那黝黑、消瘦的肋骨旁收拢。接着,又把紧合的双掌慢慢分开,直到仅让指尖贴在一起才停下来。
  圣者的眼皮象教堂里的百叶窗似地慢慢升起。当眼暗狰大时,那对被结膜团团围住的大眼珠宛如墨晶那样乌黑发亮,结腹外面是稠密的黑睫毛。
  他的身体在缓缓地颤动,接着又慢慢地从盘腿打坐的地方弓身向上,直至站立起来。
  那位打扮成城里阔少的婆罗门跪了下来。
  劳克林也不由自主地迅速坐下,仿佛这儿只有圣者才是唯一有权站立的人。
  劳克林用眼角瞥了一下,看见音响技木员和摄影师也莫名其妙地跪在地上。他相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态,只见圣者象一只被栏栅围困的大鸟,正伸开强有力的翅膀准备腾空而起。他不慌不忙地把裸露的双臂从身边伸开。
  在他身后,太阳只剩下一线薄簿的边缘。当劳克林举目远眺时,太阳已经西沉,夜幕快要降临了。
  圣者把那双长臂平举至齐肩高,停一下,再继续上举。只见他那筋骨嶙峋的手背在头顶上碰在一起,便停了一下,然后又猛然把双臂甩下,象指挥一支大型管弦乐队演奏似的。
  从成千上万个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汇成一种低沉而又悦耳的音符,这种连续不断的音符声使劳克林的脑子开始感到乱哄哄的。他注意到拉孔布睁着双眼,正在责骂技术员。劳克林作了个手势,音响技术以便打开录音机。劳克林透过铜网护罩,看见录音带盘子正在转动。
  圣者又举起双臂,指挥人们唱第二个音符,音阶升高了一些,它比前一个要高一个音程。现在他的祟拜者们用轮唱、分唱和合唱的形式,反复吟唱这两个音符,使声音在四周回荡。
  劳克林在琢磨这两个音符的差异,总觉得差异很小,不到三度音程。是小三度么?不太象。
  圣者又指挥唱另一个合符,然后是一个,接着又是一个。现在,劳克林开始感到这些由多种声音汇成的粗糙声调已使人失去悦耳感。连自己站立的地方似乎也给强大的声浪冲击得摇晃起来。在西方人听来,这些音符既无旋律又很奇特。
  据有关报告说,这些音符是四天前的晚上从星星传下来的。此后,圣者及其信徒们便每晚都在哼唱。
  劳克林感到,音程还不完整,有四分之一、二分之一,还稍微有些偏向微分音度。每个人唱得都有点走调,合起来就形成一种既原始而又粗犷有力的吼叫。这种雄浑单调并带点不祥之兆的音响直冲云霄,简直惊天动地。

  黄昏已经过去,热带潮湿的黑夜已经降临。尽管人们已看不见他们的圣人,但成千上万的人仍在不停地哼着单一的调子,越唱越起劲,声音之高几乎使人难以忍受。
  星星在头上呈现了。劳克林正被周围强烈的声响弄得有点发抖。他抬头朝天上凝视,看到北斗星那颗位于勺柄末端的天星时明时暗,一闪一闪地仿佛在向地球拍发莫尔斯电报。一会儿,它……爆炸了。
  一道明亮的血红色闪光照亮了一大群向天仰望着的面孔。拉孔布这时已站起来,立在圣者身旁,摄影师也把扛在肩上的摄影机对着天空。
  血红色的闪光逐渐拉长,变成一条波动的光柱,眼见它由红变橙,又再变黄色,然后是淡绿色。它在天际盘旋,突然,五个音符响彻天空,声调是那么和谐、纯真、优美、清晰!决非凡夫俗子所能演奏出来。所有的信徒都鸦雀无声。接着,上苍再一次向这些弟子们垂降乐声。
  “见鬼!”摄影师骂了一声。
  火柱突然消失,乐声也随着停止。
  信徒们五体投地,把脸贴近地面。圣者转身对着拉孔布。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上天,上天向我们奏乐了。”
  两人拥抱起来,泪水顺着这位法国人的面颊往下淌。他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朋友,它是向我们所有的人奏乐。”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二章

  几小时后便是星期六的早晨了。尼亚里睡眼惺忪地对着洗澡间的镜子照了照,老想打起精神,至少得把胡子刮刮。想定以后,便拿起快速刮脸膏,往右掌心挤出一团白泡沫。当他正要举手将这团奶油状小山峰涂上面部时,不知怎的,一阵心悸使他停了下来。
  尼亚里开始盯着手里的东西,他翘起头,把泡抹团举至齐眼高,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用左手的中指在它上面拨弄起来。
  “不,不对。”尼亚里自言自语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和干什么。总而言之,眼前这座小山的形象使他想起某些东西——远非智力所及的东西——虽然尼亚里对手中的模拟形状是如此熟悉,但又似乎觉得它远在天边。
  他眨了一下眼,感到有点苦恼。心想,每个人都有过这种体验——对某种东西刹那间产生非常熟悉的感觉,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却以为似曾相识,一处明知从未涉足的地方,却又好象游历过。一些精神分析专家喜欢把这些各式各样的一闪念称为记忆错觉。它们通常是稍纵即逝。但这次的一闪念确实逗留了好一会,足有好几分钟。因此,尼亚里对着那团粘稠的胡子膏凝视了几分钟,接着……
  尼亚里从镜中看到罗妮站在洗澡间的门口,这才使他的神智稍微清醒过来。
  “罗妮,”他说,“这使你想起了啥?”
  她连看都不看那团泡沫,用坚定的语气说:“在今晚的舞会上,我们要对人家说你在被一盏太阳灯照着右脸的时候睡着了。”
  “什么?为什么?”
  “我不愿听见你在舞会上谈论它,”她说:“直到你弄明白自己到底谈的是什么东西为止。”
  “假如我不谈论它,”他尽力把话说得在理些,“那我又怎么能弄明白我所要知道的东西呢?”
  “回部里和你的同事谈。别在舞会上谈。”
  “部里知道个啥?”
  当他们在争论时,布雷德和托比也混进了洗澡间。
  “爸爸,它们是真的吗?”布雷德问。
  “不,不是真的。”罗妮生气了。
  “别这么讲。”尼亚里说。
  “妈妈……我相信它们。”布雷德执拗地说。  “不,不能信。”  “爸爸是这么说的。”  “他没说。”罗妮说罢,又以恳求的口吻问,“尼亚里,对吗?”
  “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尼亚里右手仍平稳地托着那团泡沫,承认道。
  “不就是那个东西呗。”罗妮轻描谈写地说。仿佛这句话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哪些东西?”
  “我再不愿听到这些了。”
  “它们生活在月球上吗?”托比问。
  “它们在月球上有基地。”布雷德象有点懂事似地说。“到了晚上,它们就从窗口钻进来,把你的被子掀掉。”
  罗妮闭上眼睛说:“不听不听,蛤蟆念经。”
  “昨晚,”尼亚里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看见了某种我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那双蓝眼睛猛地净开,用愤怒的目光瞪着镜子里的尼亚里说:“凌晨四点钟,我也见到某种我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大人——”她觉察到孩子们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于是没把话说下去。
  “罗妮,你知道,我今晚还要到那儿去,真倒霉!”
  她刚转身要走,又轻轻地说:“不,你别去。”
  “去。”他做了个戏剧性的动恨停了一会,又说,“我要去。”
  电话铃响了。
  罗妮又转过身来,撒娇似地说:“不行,不要去。”她伸手一把抓住尼亚里的右腕,向上一捅,弄得尼亚里满脸刮脸膏,活象个被扔进澡盆里的大玩具。
  尼亚里在镜里注视着自己。在白色泡沫的衬托下,半边脸上的淡红色更加惹眼。他涂了些泡沫到下巴和另一边脸上。
  “这可不是被月亮晒黑的,妈的!”他喃喃自语。
  尼亚里开始刮胡子。这时罗妮又在镜里出现了。她站在门口发抖,象刚听完某些恐怖事件似的,眼泪夺眶而出。
  尼亚里马上转过来说:“好啦,罗……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的。”
  “尼……尼亚里,”她说,“格里姆斯比从部里给你来电话。”
  “哦?”
  “你被解雇了,尼亚里。”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一阵昏眩便倒在丈夫怀里,两人脸贴着脸,泪水和泡沫混为一团。“他们……连谈都不愿跟你谈一下,我们该怎么办?你被开除了。出了什么事?”
  “天啊!”尼亚里木鸡似的呆立着。手里拿着刮胡刀,脸上又涂得象个二楞子。妻子靠着他身旁抽泣。他对着镜子,象要搜索什么,但一无所获。
  “尼亚里,我们该怎么办?”
  他仍在发呆,完全没听见妻子的话、只是把注视着上方的目光转到一件放在卧室里的白色物体上。他从敞开的浴室门看出去,那是只床上的枕头。它被揉得凹凸不平,形状恰似早先那团刮胡膏。
  “不,”尼亚里自言自语,“这不对。”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三章

  不出所料,次日晚上、他又回到那里继续等候。但当他仍看不到那些彩色的奇异物体时,便发誓要完全打消这个念头。可是,到第三晚,他还是去了。
  他跟那儿的人逐渐厮熟起来,有些还成了老朋友。
  那位老农又在场,手里拿着一品脱瓶装的威士忌,坐在小货车的车厢里。
  一位妇人为了消磨时光,正坐在自带的摇椅上刺绣花边。她在等着“夜物——人人都这么称呼它——再次出现。
  还有一位老妇,带着一本“它们”的照片集。这些照片是某些晚上在别的地方摄影时的副产品。
  就在达时,一阵响声引起大家翘首北望,原来是一架喷气飞机从高空飞过。
  一位老人抱怨说:“如果它老呆在上空,我们就得通宵留在这里。”
  尼亚里跪在一位足有八十岁的老太太身旁,有礼貌地小声问:“今晚它们会来吗?”
  这些话象有魔力似的,顿时使老太太那干瘪的脸容显得年轻好几岁,似乎尼亚里在向她讲述有关生活的涵义。她泪水盈眶地说:“哦,我希望如此,你呢?”
  “我也一样,”他郑重其事地回答。
  老太太也在估量他的热情,用一只眼眨了一下,把一本同书一样大小的由人造革做封面的照片集放在膝上,先翻开第一页。
  “这是我亲手拍的。”她愉快地说。
  “地点在教区学校旁边。”
  尼亚里看着她那六张彩色快照,上面一块黄的、一道白的,还有因焦距未对准而弄得一片蓝的。只有不懂照相的人开始拍的头几卷胶卷才会拍成这鬼样子。
  他俩并非狂人、也不是经常发现飞碟的那种狂人。只不过是除她外,尼亚里在周围任何人身上都感觉不到象她那样怀有迫切的刨根问底的愿望。有些人就象看马戏的观众似的,只要看到吞火魔术师能喷出几大片火焰,不管用的是什么办法,便心满意足了。

  在“夜物”出现后的第二个晚上,这里来了不少人。有些人尼亚里想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曾在公路上被他从飞驰的警车前边拉开的那位年轻妇女及其小孩。
  尼亚里踮起脚跟从人群头上向她点头。她一把拉起孩子的手走过来,问:“你还记得我们?”
  “怎么会忘呢?”
  “我叫吉丽安·盖拉,”她握着尼亚里的手,说,“他叫巴利。”
  “我叫罗伊·尼亚里,那个夜晚真不平凡,对吗?”
  “我感到事情还没有完结。“她摸了摸他的面颊。“你被太阳灼伤了。”
  “但愿今晚也把另一边晒黑。”
  “我的脸和脖子也给灼伤了,”她解开罩衣,让尼亚里瞧瞧她上胸显露处和颈下凹窝被灼黑的地方。
  她注意到尼亚里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说:“对不起,”她边说边合上扣子。“我刚才觉得你已是我的老朋友了。”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这是绝无仅有的经历,对吗?”
  尼亚里点点头,不再感到尴尬了。
  正在这时,一位面容和蔼、身穿一件运动衣和一条不相配的便裤的人,用手电照看他俩。他们被晒伤的皮肤在手电光中似乎更加显眼。他看到这个情景更为满意,于是便举起那架带闪光灯的蒙特克斯型照相机给他俩拍照。
  在眩目的强光下吉丽安眨了一下眼,当视觉恢复后,她看到那人把镜头对准坐在栅栏旁玩泥沙的巴利时,吉丽安快步走过去,挡住这位业余摄影爱好者,有点恼火地说:“他还小,不便拍照。”
  那人勉强地道了歉拔腿便走。
  尼亚里对此也看在眼里,问:“你看他是哪来的?”
  “地球上。”吉丽安带着几分怨气嚷道。现在,她弯下腰,揩掉巴利脸上的泥垢,而巴利却忙着拍打一座挺高的圆锥形小土堆。
  “唔,我家也有三个宝贝。”尼亚里表白说。
  “你有没有把我们所见到的东西告诉尊夫人?”
  “当然说了。”
  “她尊意如何?”吉丽安问。
  “她明白,”尼亚里略带讽刺口吻说,“完全明白。”
  吉丽安笑了笑说:“我曾打电话告诉妈妈,她说那是由于我独居而引起的一种幻觉。”她没再说下去。
  尼亚里看见她感到窘困,这同他刚才目睹她的乳房时(不仅看见一部分)的表情一样。
  “我一点也不孤单。”她连忙掩饰说,“有巴利和邻居们,我……其实……一点也不孤单。”
  “巴利的爸爸呢?”
  “死了。”她停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别处。“对这样的事,我认为他也不会比你夫人明白得更多些。”
  尼亚里一时无话可说,使蹲到巴利跟前。帮他拍土,还问:“今天干得够晚了吧,呢?小家伙。”
  “我知道他该睡觉了。”吉丽安用内疚的声调说,“但自从他那天晚上跑掉后,我再不让他离开我身边。”
  尼亚里点点头,还端详了一会孩子建造的锥形土堆,随后折了根小树枝,在上面缕刻出一些槽形边界,又在身边拾些卵石递给孩子,说:“唔,把这些放上去,试试看。”
  巴利把它们摆在土堆底部,仿佛它们是山上被某种大自然的爆炸力掀到山脚下的巨石。
  “这样更好些。”尼亚里说。
  令人奇怪的是,孩子和他母亲都自然而然地同意了尼亚里的意见。
  ”嘿,”尼亚里突然困惑地问:“它使你想起什么?”
  吉丽安百思不得其解。她朝巴利弯下身,轻轻地把面向她这一边的光滑土坡弄崎岖—些。说:“我更喜欢这样。”
  “我也一样。”他低声说。

  “它们来了!”一个声音在喊。
  “从西北方过来了?”有人在高声嚷道。
  尼亚里和吉丽安朝大伙指着的方向望去。顿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大人、小孩纷纷举起望远镜和照相机,只有不知谁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播放着伊格尔斯合唱团唱的《亡命徒之歌》。
  “瞧。”吉丽安指着说。
  两个模糊光点一来一回,一升一降,在黑夜中越来越亮。
  尼亚里高举照相机:“这回我可准备好了。”
  她把手搭在尼亚里的手臂上:“你在发抖。”
  “是呀。”尼亚里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如果就咱们两个得意忘形的人和一打傻瓜站在一座山上,那该怎么办?”
  “你的眼睛灼痛吗?”
  “已有两天了。”
  “我同你一样。”
  “太妙了。”他的牙齿也几乎发起抖来。
  “对成年人来说,这简直象万圣节。”
  现在,光线向他们毫不留情地直射下来。灯光越来越迫近,使人眼花目眩、眼睛发痛。
  “在玩‘捉弄或请客’①吗?”吉丽安问。
  【① “Trick or treat?”:“捉弄或请客?”是美国万圣节儿童们所玩的一种游戏。——译注】
  尼亚里对准了照相机,但由于抖得太厉害,连自己也不知道会拍出什么样的照片。
  “要是这些东西停下来,把门打开,”尼亚里问吉丽安,“你会钻进去同它们一起飞走吗?”
  “如果那些东西停下来,我就回家去。”
  “听,”尼亚里说,“听……声音。”
  当这种奇怪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时,聚集在野外的人群便骚动起来。这种逆着风向而来伴有韵律的噪声越来越强,而且还出人意料地越来越近。当人们知道这些音响不是发自内燃机时,就更惶恐不安了。此处……现在,整个地区已被那两盏耀眼的防撞灯光所笼罩。连空气也同平时不一样。可是,如同夏日中午那么明亮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架呼啸着的休伊直升机,正朝着散漫而又好奇的人群中的一块空旷地徐徐下降。四周充斥着热气和废气,螺旋桨引起的气流,把尘土、手帕和零碎杂物吸得到处打转。这还不算,那两架发出尖叫声的飞机、还相互打起转来,把什么银制椅子、纸板桌子、毯子和野餐剩物等吹得遍地皆是,有些还被摔到老远的地方。
  看着两架空军直升机在离头顶仅有一、二英尺高的地方盘旋,尼亚里感到惊慌和作呕、甚至感到有些恼怒。
  当尼亚里向飞机追去时,看到那位带着快照的小老太婆被飞机刮起的旋风吹得团团转,机上射出的灯光弄得她无法睁眼。
  巴利尖叫一声,跳起来要跑。吉丽安一把拉住他,说:“巴利,那不过是两架直升机,巴利。”
  “是的,”尼亚里透过噪音与尘土大声嚷,“是咱们自己的飞机。”
  螺旋桨发出的下冲气流使公路牌抖动起来。尼亚里看见它象那天夜里的路牌一样在晃动,越晃越厉害,真奇怪,象是由……嗯,可能是由“夜物”造成的。
  现在,他看清楚了,路牌是被一架正在盘旋的直升机所发出的气浪摇动的。目击这个场面的不下一百人。
  从整个颠三倒四的事件中,尼亚里第一次对自己所见、所感到的和想过的开始产生了怀疑。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四章

  在这块沙漠上空的天幕上,嵌接着许许多多晶亮的象金刚石大小的星星。经过又一天烈日的烤晒后,沙漠上正蒸腾起阵阵灼热的气浪,使远方地平线上的星星看上去更加闪烁不定。
  已是加利福尼亚州巴斯托的午夜时分。金石牌射电望远镜那面巨大的抛物天线——“耳朵”——在监听着天空的动静。第14观察站对外说是要进行全面检修,其实,它那长达210英尺的抛物面天线正处于监视“太空”飞行物航向的状态。这面抛物型天线曾跟踪过“海盗号”、“太阳神号”、“先锋号”、“水手号”、“木星号”、“土星号”和“探险者号”等飞船的航行。
  在地堡内,凡要进入的人都听到这样的声响:“这儿是网络数据处理处,非当班操作人员不得内进!来人请与MCCOPSCON5883联系。”此处,还有一个指纹检验箱,宛似个挡道哨兵,横放在真空密封的入口处。
  就在这个异乎寻常的、充满焦虑的晚上,进来了六个人,他们各自把右手按在“门哨”箱上,指纹检验完毕,只听得吱的一声,门打开了。到里面一看,这儿与其说是个飞行控制计算中心,不如说象个贮藏所。中心工作室是用于大地测量的小室,它置放在这间黑暗而又空空如也的仓库中间的一辆平板拖车上。小室内象个大学联谊会的娱乐室。二十四名研究人员正紧张地忙于操作阴极射线管,遥测跟踪器,指令控制台和收发装置。其中最特别的要算那架微型Yamaha①综合器。劳克林和拉孔布正在其键盘上练习弹奏五音符。他的手指象拍发电报似的在断断续续地按捺着。但现在出现的音响,无疑是来自印度贝拿勒斯的——空中音乐。它正在传达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意图。
  【① Yamaha是一家以制造发动机而闻名全世界的日本大型综合性企业。——译注】
  反应出现了,它源源不断地显示在荧光屏幕上,其副本则从一架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制造的终端自动打印装置里大量涌出,弄到遍地皆是。
  研究人员连忙拿起翻阅,想弄懂其含义,却发现副本上的东西特别不一样,满是些数字,纸上还出现斑点,这表明发生过长达十五分钟的脉冲。还有表示短停、长停,然后又是急速的信号。
  拉孔布确信“联系”正在沟通。他坐下来,用两个手掌按着前额、还做了个深呼吸,好松一口气,之后,打了个冷战。
  一些年轻小伙子感到象是在受禁闭似的。电传打字机发出的噪音吵得人耳欲聋。然而,拉孔布却与众不同。当咔嗒咔嗒声一停,他的心情便沉重起来,而在信号恢复时,这位法国人便又坐下,脸上泛出笑容。
  “好了,伙计们!”行动顾问开腔道,“这是一个完整的模式。我们收到两次十五分钟的信号。一百零四次快速脉冲后停五秒,接着是四十四次脉冲后又停五秒,然后是三十次快速脉冲停六十秒,随后使出现如下一套完全不同的信号:四十加五,三十六加五,十,接着是六十,停、然后再回到一百零四次。”
  拉孔布把那个音符输入发射机,一位加利福尼亚州的技术顾问马上提出:“我们给它一个答复,怎么样?”拉孔布举目瞧他,还耸耸肩。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知道这些音符的意义,但现在,竞赛正在进行,这二十四个顾问正组成智囊班子来行动。
  一位头发蓬松的人在清理这些重复的数字后,首先发言:“这可不是我的社会保险号码,位数太多了。”
  有人开玩笑说,“也许那就是罗纳德·麦克唐纳公司上月卖出的大汉堡包的数字吧。”
  大伙一听乐开了,只有拉孔布是个例外。他听不懂这个笑话,只是向自己的翻译使个眼色,求他帮个忙。但劳克林毫无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上司一眼。只顾埋头埋脑看副本。拉孔布端详着他,而劳克林还在汗流浃背地忙于自己所干的工作。当他举目张望时,没人注意他,只有拉孔布看到了,这位法国人朝他的翻译点点头,鼓励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劳克林开腔道:“对不起。”
  正当大家在考虑和研讨这个大问题时,劳克林拉开他那伐木工人船的嗓门再说一遍:“对不起!”声音确实太大了。
  顿时,大伙安静下来,连读出器上的电传打字机也停了下来。巧得很,刚刚结束一次接收周期。
  “唔……我受雇当法语翻译前,我还受雇搞过地图识别工作,那些数字在我看来很象经度。”
  人们一动也不动,劳克林的看法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并向他投以茫然的目光。他接着说:“共二组数,每组有三项数目,是吗?好,第一项是个三位数,第二项和第三项都小于六十。”
  劳克林站起来,走到拉孔布身边。拉孔布也站起来,几乎要脱口喊出:“我找到了!”
  现在,房内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潜心思索,不久,在人群中间展开的热烈讨论,马上又象涟漪似的逐渐扩散开来。
  “也许……”有人说,“也许它们在告诉我们它们在天上确切的赤经、赤纬位置。也许在给我们指出银河星系坐标。”
  “不对,老弟,”有人快嘴反驳说,“那和我们’大耳朵‘所指的方向不符。我认为刚才那人说对啦!我们收到的是地球坐标。”这话恰似一语道破天机。
  研究人员们竟相喊着要地图。一股人流在涌出音响室,跑进走廊,朝业务主管人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钢架上,放着一只大地球仪。房门一下子被冲开了,过道里的灯光射进室内,象曙光似的照在兰德·麦克纳利牌地球仪的西半球上。情绪激昂的研究人员如同一群十多岁的小伙子般蜂涌进来,把办公室弄个乱七八糟。他们还试图把那个重达300磅的地球仪连架子一起搬走。
  一位数学奇才用肩膀猛地将它顶离支架,慢慢地推到走廊上。
  其它人员组成了一支转运队、用推排球的办法把这颗“行星”绕过墙角,向通信小室迅速推去。一进到室内,劳克林使拨开别人的手指、沿着南极的经线查找起来。
  “南极,大洋……大洋……大洋,刚好错过复活节岛 (智利),正好错过萨拉——戈麦斯岛(智利)、进入墨西哥,又正好错过瓦利亚塔港(墨西哥),穿入新墨西哥州,到达卡尔斯巴德‘卡文斯(美)、还在继续向前,并——”
  另一个人的手指沿着另一条线向西穿过美国中心地带, “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五大湖……明尼苏达州……南达科他州——”
  两人的手指在一个州的东北角相遇了,这个州是——
  “怀俄明?”劳克林抬头看着拉孔布。
  “怀俄明。”队长用他那得克萨斯人的拖腔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好了,咱们还等啥,给我开张测量学用的怀俄明州分区地图来,把有关它的所有材料给我拿来。”
  拉孔布边说边坐下来,戴上耳机,把五个音符输入发射机,边等,边听。
  没有动静。
  他又一次按动了Yamaha综合器,还是无反应。
  他向前移动一下身体,全神贯注地再试了一次。
  啊,响了。
  但这些声响几乎被二十四名研究人员为取得第一次决定性突破而发出的欢呼声所淹没。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五章

  玩具木琴的音没调好。因此,当小巴利弹奏时,五个琴键发出的五个音调听起来都很怪。
  吉丽安在另一房子里注意到巴利不是一下子就把它们学会的。他一直在曲调上下功夫,直到他掌握……哦……直到按他的方式掌握了才罢休。
  在吉丽安听来,虽然曲调颇为奇怪,但听到巴利在弹奏时发出格格的笑声就放心了。因为儿子就在那儿,而且兴高采烈的。然而,听到那五个音符组成的古怪的曲调却使人心烦意乱——孩子从哪里得到这些灵感的呢?当然,这些玩具木琴的调于是从来不准的,所以容易发出……唔……特别的声音。
  象往常一样,吉丽安没完没了地用炭笔和彩色蜡笔作素描,才打发掉这一天。现在她已远离了大城市。这一搬迁使她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可是,习惯难改,她发现自己老是喜欢给巴利,或给椅子以及厨房桌上随意摆放的番茄酱瓶、盐瓶和脏碟子等绘上几张素描。
  今天她给的是风景画和群山画。它们给人以这样的印象——远处是一层层参差不齐的齿状山峦,还有奇峰突起—』知怎的,它总是使她想起巴利在木琴上反复弹奏的曲调。
  她随意一气呵成的那幅群山图,看上去是那样栩栩如生和千姿百态,酷似那些由于火山爆发、地壳离心运动和经过千百万年风雨侵蚀而形成的自然地貌。
  只有靠随意的选择才可能使巴利弹出那五个音调。这些音调一经被选中,他便老在弹奏。噢,可以肯定,似乎不规则性是存在的.五个音调的出现就充满着不规则性。正如每片叶子上的叶脉都是独一无二的,决不会在另一张叶上重现;海滩上每一块卵石和其他卵石相比,不是在大、小、外形上不尽相同,就是在色泽和纹理上有所区别。
  但从巴利弹奏音调的方法上看,似乎在不规则性之中可能包含有某种信息。
  在清理过程中,吉丽安把大部分素描都撇在一边,只留下其中使她想起什么东西的一张。这东西她也记不确切了,她画的这座高山,显得那样高耸、峻峭,象是矗立在沙漠上那些从远古时代火山喷发而形成的熔岩并经过长年累月风沙侵蚀后,只剩下奇形怪状的石柱似的。
  锥形山屹立在荒凉的原野上,四周有着凹槽,就象一根畸形的手指在发脾气似的指着太阳。
  附近雷声隆隆,吉丽安颤了一下,使跑到外面看看是否要下雨。云层正在西边聚集,一层层铅灰色的浓云把显得软弱无力的太阳遮得黯然无光。吉丽安看到云层后方正在电光闪闪,一场大雷雨就要到来。但这次闪电的时间却特别长,电光象是凝结在天空似的。远处的小亮点开始从一块云端跃到另一块云端。
  空中开始响起群蜂涌来的声音,这会儿,云层似乎真的在动……压下来。
  不错,向下,朝她压下来,云层里彩色的电光奇怪地闪动着,似乎是在来回弹跳。
  “不好!”吉丽安小声说。
  在绵延起伏的原野远方,一团横卧的积云正在升高,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大。如同一根擎天巨柱。看来,就象刮龙卷风似的,此刻,吉丽安宛如《奥兹术士》里的小女孩多萝亚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正在堪萨斯地平线上出现,却感到束手无策,无处藏身。
  但此地不是堪萨斯,吉丽安自我安慰道。她想,现在那些在云间跳动的色彩鲜艳的东西不是……不是真的吧?可惜,它们的确是真的。
  “不!”她突然害怕得喊起来,盯着房子,看看哪里安全些。她慢慢地转过身,向只有十五步远的后门用最低的速度迈开了第一步。她现在害怕极了,连跑动一下也生怕会引起更大的惊慌,所以用一种古怪的慢动作继续向家走去。进到房子以后,跟着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关好后门,并上了锁。接着便走进起居室,放下窗帘。当她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时,不由自主地、动作稍为快了点,从步行到小跑,由小跑到快跑。由于满心恐惧,两手不住在发抖,放窗帘时,手老是拿不稳。
  她站了一会,想弄明白周围的一切。刚才打雷了吧,不是吗?现在正在闪电吧?远方传来象是群蜂飞舞的嗡嗡之声,肯定和眼前的风暴有着某种关系,云层朝她头上直压下来,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巴利在哈哈大笑,吉丽安看见孩子对这场暴风雨一点也不畏惧,心里感到稍微宽慰些。但在电闪雷鸣时还听见巴利如此开心大笑,却又感到有点不放心。她以为,孩子没有道理高兴到这个地步。
  她连忙走进巴利卧室,他没弹木琴,正站在房子里唯一的仍挂起窗帘的窗子旁,目不转暗地望着天空,对眼前的景象暗自高兴。
  接着,巴利跑来跑去,把其他窗帘升起,并打开各道门窗。
  “巴利,别这样!”吉丽安一边追他,一边放下窗帘和关窗锁门。吉丽安刚赶上,孩子又把起居室垂着的窗帘哗哗地扯起来。
  她把孩子推到一旁,猛地放下窗帘,一个霹雳雷霆就在此刻震撼着房子。在窗帘外面,电闪爆发出一道橙色强光,整个墙似乎都着火了似的,四周响起一片嗡嗡声。
  吉丽安吓得后退几步,而巴利却拍手大笑。现在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闪电火光,不时把房子照得通亮。吉丽安拉着巴利的手,领他到自己的卧室,接着又去查阅尼亚里的电话号码。
  翻阅电话簿的当儿,一阵雷鸣后出现的黄色闪电,象个大拳头一锤砸在房顶上。与此同时,电视机、立体声收录音机都开启了,电灯忽明忽灭,储藏室里传来真空吸尘器起动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巴利挣脱妈妈的手,跑到窗前,兴致勃地—把扯起窗帘。正当他把窗帘扯起时,令人奇怪的是,室内又宁静起来,电视机和收录音机不响了。真空吸尘器的声音停了,甚至连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昆虫鸣叫声也听不见了。
  接着,吉丽安听见象……爪子在爬的声音。
  似乎是许多爪子正在爬过房顶的瓦面,可能是兽爪,是那些长长的手指甲或脚趾甲的锐利而又急促的搔挠声。
  她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目光跟着爬挠声响的方向转,后来这些声音移到烟囱时便止息了。
  不久,爪子又开始从烟囱往下爬。
  吉丽安急忙冲进起居室内,朝风门奔去,无论如何得把烟道关住。巴利在后跟着,还是鲜蹦活跳的。
  “进来呀!”巴利对着烟囱喊道,“进来呀!”
  爪子声沿着烟囱内壁传下来了。吉丽安向风门扑去、砰地一声把它关上。突然间,一声粗厉的嚎叫似乎连房子也给震动了。一道橙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房子的每个角落,所有窗帘都哗地一声扯开了。
  吉丽安扑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电视机哇哇地叫开了,立体声收录音机的转盘也转动起来,扬声器里传来约翰尼·马西斯用狮子嚎叫般的嗓门唱的“机会有的是”的歌声。
  吉丽安拖着巴利向电话奔去。
  这时,她睁大双眼、流露着恐惧的目光。她找到尼亚里的号码,把听筒拿近耳边,听到的不是呜呜声,而是巴利用木琴弹奏的五个音调的旋律。她轻轻拍了一下电话托架,才听到阵阵象蜜蜂发怒时发出的嗡嗡声。于是,她拨动尼亚里的号码。此刻房内的灯也作起怪来,一会儿是若明若暗的淡红色,一会又变成刺眼的蓝白色。按着,电话铃响了。
  “喂?”一个女人问。
  “厄亚里吗?”吉丽安用受惊的嘶哑嗓门问。
  “他不在,”罗妮结巴着说:“我是他的妻子,请问您是哪位?”

  室内的电荷已经非常之大,似乎连房里的空气也是热烘烘的,到处充溢着可怕的嗡嗡声,就象个带有几千伏电压的巨型高压线路塔倒伏在房顶上,使房子充满了电荷,以至——
  真空吸尘器就象在单人牢房里受拷打的囚犯似的,发出恐怖的尖叫声。立体声收录音机的扬声器振动起来,叭地一声爆裂了。
  一只金属烟灰缸飞起来,盘旋了一会,悬在热得可怕的空气中。她再次听到房顶上响起哗啦哗啦的音响。
  吉丽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如坠五里空中。电话从手里掉下来。她俯身捡拾时又滑倒在地板上。巴利在哪?——
  “巴利!”
  真空吸尘器象个胡作非为的人似的自动地闯进屋里,嚎叫着从地板的另一边朝她冲来。当她闪避开后,它拐过弯再冲过去。后来,吉丽安终于跑开了。在令人恐惧的砰砰嘭嘭的闹声里,在使人丧魂落魄的眩目闪光中,吉丽安呕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巴利他——
  “巴利?”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发自巴利的欢笑声。笑声来自厨房,但吉丽安走不动了,只好使劲地向厨房爬去。
  电冰箱在剧烈地抖动,箱门已被震开,里面的灯光象痉孪似的骤暗骤明。
  她看见儿子了。他正匍匐在地板上,向开着的小门爬去。当爬到那狭窄的小门时,便竭力往外挤出去。
  吉丽安一口气往前冲,一把抓住巴利的脚,死劲的往里拖,使他顺着地毯倒滑回来。不知怎的,她嗅到空气中有一股带着电荷的黄铜味和潮湿气。
  不一会,似乎又有某些东西在摄走巴利,某种力量正把他往屋外拽去。
  “放开他!”她喊叫起来。
  吉丽安咬紧牙关使劲往回拉,孩子的身躯一来一去地移动了好几英寸。
  吉丽安死死抓住儿子不放,直到她清醒地意识到,再不放手,孩子就有脱臼的可能时,才含着泪水松开手。就这样,巴利从妈妈的手中滑出了那道小门。
  转眼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吉丽安从地板上把身体支撑起来,撞开厨房门,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但到处都看不见巴利,只见那龙卷风状的东西还在房顶上空盘旋,仿佛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它不时迸发出短促的强光。
  随后,那团云块缓缓地离开了,并消失在夜色之中。吉丽安只顾拔脚追赶,至于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微念发安然也危险后果,她更是满不在乎。她追呀追!直追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前,被两条巨大的臂膀挡住去路才停下来。此刻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一头栽倒在布满茬子的玉米地上。
  当她张眼看时,原来挡住去路的巨大身躯是个稻草人。它正俯首凝视,脸上还露出微笑。她用手拍它的双臂时,稻草人轻松地摆动几下。
  巴利不见了。
  吉丽安躺着躺着,便愤懑地呜咽起来。当她满面泪痕地仰望天空时,只见一颗孤星由白变蓝,然后又转为红色。
  不久,这颗星星也不知去向了。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六章

  “你在车库顶上干什么?”罗妮问。
  尼亚里一走进来,便径自入浴室冲洗。“做些木工活。”他的声音差过了自来水声。
  罗妮走到厨房窗前,看见他已在车库顶上搭起个简易平台,上面放看一把折叠式躺椅。
  “是了望台吧?”她不禁喊了一声。
  她从窗户转过身来见他正用毛巾把脸盖着,在擦干脸上的水,便说:“尼亚里,搭平台还不如……”
  她没再说下去,她不愿对失业的丈夫唠叨赶快去找职业,也不想坐在丈夫临时凑合成的天文台上,守候那个橙色新月形蛋卷子而被邻居当作傻瓜。
  “刚才有你的电话。”她说。
  尼亚里扔下毛巾。“大风暴向哈珀山谷袭来,”他宣称。“方圆几英里远的景象我都能在平台上看见。”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
  “她?”
  “也许不愿意说吧?”罗妮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当她和你妻子谈话时,她似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谁?”
  “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噪音。后来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尼亚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从罗妮身上掠过,再注视着厨房的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那儿要开一小时车。照看小孩的人来了吗?”
  “她来了,”罗妮小心谨慎地说:“尼亚里,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从今以后再也出不起钱请人代看小孩了,除非……”
  他脸上显出一副通情达理而又有点内疚的表情。“我知道。我感谢你承担了这些困难,罗妮?”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会议开完后,你要放弃整个事情。这不正是空军要召开这次会议的原因吗?”

  在这五十英里的行车速中,尼亚里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因为罗妮情绪低落,不愿意说话。
  当他们驶近达克斯空军基地时,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几天来收音机和电视机一直在预告开会时间。
  前面,可以隐约地看见第一个岗哨,罗妮躺靠在座位上,说:“如果在这儿遇见什么熟人,我决不原谅你。”
  他停下车向岗哨打听前往“民事情报中心”的方向。
  “就在那空玻璃大楼里,”下士边说边把一张绿色的来访卡插在挡风玻璃的刮水器上:“这玩意可不能弄丢了。”
  “当然。”尼亚里说。
  大楼很高,又长又薄,象个竖立起来的火柴盒。大块大块带有图案的玻璃镶在经过电镀的铝框上。他把车子停在一辆破旧的农用小卡车旁。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上也插着一张卡片。
  这个全由玻璃镶成的摩天大楼的接待室非常宽敞。一位坐在桌子旁的女职员,记下尼亚里的姓名后,送给他一张名字卡片。这时,已有三十多人坐着等候。
  “这些人,”当他们坐下时,罗妮在尼亚里耳边嘀咕道:“他们全是执迷不悟的人。”
  “嘘!”
  “我的判断没错。”
  “胡说些什么!”尼亚里狠狠地低声道。
  “瞧,站在电梯旁的那个人!”罗妮轻轻地回了他一句。
  她说的是一位年近花甲、身体衰弱的白发妇女。她披头散发,目光空虚,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什么,象块古老的墓石。
  “半截身子已埋入土里了!”罗妮喃喃地说。
  “就要油干灯灭了。”
  正在这时,吉丽安·盖拉从门口挤了进来。记者顿时活跃起来,立刻把她围个水泄不通。
  “盖拉太太!您能给我们发表一次讲话吗?”一位记者问道,照相灯光对准了她,摄影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吉丽安一言不发,看上去象是心神恍惚,疲乏不堪。
  “你给警察的报告……噢……真是激动人心啊,我们希望六点播出你的讲话,要是延至十一时,就会失去许多年青观众。”
  吉丽安似乎没听见。
  另一位报界撰稿人对同伙说:“是她吗?就是那位富于幻想的妇女,对吧?”
  ”据我们了解,还没发现有索取赎金的通知。”
  第一位记者追问吉丽安:“联邦调查局的报告怎么说的?小孩失踪了……是真的?你给警察的报告能否在电视上重复一遍?”
  吉丽安开始恐慌起来。这些问题是粗暴、恶意和荒谬的。
  吉丽安在向电梯门口后退时,看见尼亚里从房子那边盯着自己。当电梯停在面前时,她才说:“它们把他抓走了!”
  “什么?”尼亚里没听懂,但可以肯定罗妮却听到了。电梯门一开,吉丽安便走进去,随后门又关上。
  罗妮以自鸣得意,但又以令人讨厌的神态注视着丈夫。
  一位身穿军装的军士长走进来说:“朋友们……你们可以进来了,请跟我到3655室。”
  托洛诺这群人由尼亚里和罗妮领头,朝走廊走去。电视新闻摄影机正在门外等侯,石英灯已打开,摄影机也开始呼呼转动。
  罗妮拿钱包遮住脸部,象是被逮捕似的,“你真该死,尼亚里!”她在钱包后小声骂道。
  照明用的反光镜被高高举起、把石英灯发射的白炽光反射出来、照得在场的三十多名老百姓证人面色惨白,弄得大伙都没精打采。
  大批新闻记者和摄影师随着空军小组人员走进来。尼亚里很快明白,他从这次会议中得到的收获,只不过是宣传上的好处,而这也正是空军的期望。好吧!他灵机一动,决定顺从军方的意见,让全世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穿便服的空军发言人,无拘无束地坐在弯曲的胶合板与泡沫橡胶制成的可转动的舒适躺椅上。这些椅子设在稍高于室内其他地方的平台上,这种情景使尼亚里刚才那种得意志形的情绪冷落下来。在空军人员四周,自愿的见证人排列成行,十分拘谨地坐在折椅上。他们没料到自己会成为这次大事宣传的中心人物。大部分人仍然穿着在工厂或农场干活时穿的衣服。
  “我是宾切利少校,”一位较年青的人作自我介绍。“这个,”他在举起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时继续说,照片上面是一个由高分辨率摄影机拍出的奇怪的圆盘,圆盘的飞行形状模糊不清,“这就是飞碟。”
  这张照片立刻引起每个人的注意。大家都惊讶不已地发出“噢”,“啊”的声音。有人脱口而出道:“我见过它。”“就是它。”
  “它是用锡合金制的,”当骚动平静后,少校继续说;“是日本造的,已被我的一个孩子抛到那边草坪去了。我说穿这个秘密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们并不因为有这些东西而自以为了不起。我还要明确指出:去年美国人拍下七十多亿张照片。仅胶卷和冲晒费就创纪录地花去六十六亿元。尽管不断地在拍摄,可是,能说明在你们家上空出现过异常现象的不容置疑的证据又在哪里呢?”
  “证人”们似乎有点被吓呆了,有的人害怕得不敢哼声。
  后来,一位新闻记者开腔说:“当我们毫无准备地遇到惊人的突发事件时,有几次能及时取出照相机呢?又有几次能拍下汽车或飞机碰撞的照片,并在晚报登载上呢?”
  这席话,在托洛诺的人群中赢得了一片赞许声。
  他们当中一位较明事理的人站起来,说:“大家担心我们也许正在受到来路不明的探索者的试探,马上排除飞碟出现的可能性并不能消除人们的忧虑。”
  “我是个有理智的人,”随身带着相簿的那位矮小老太婆说。“一个有理智的人,”她满有道理地重复说:“我所知道的就是我看到了某种东西,它同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人们沉默了好一会,尼亚里把手举起。
  “让别人说、”罗妮在他耳边轻声说,并伸手把他的胳膊肘拉下来。
  但尼亚里已站起来,“听我说,先生。你们是管天的,对吧?近来你们有没有朝天上看,上面正上演一套空中节目呢。”
  “我只能重申,”少校说,“十年来空军情报部和特别调查署从未收集到有关这类东西确实存在的无可争议的证据。”
  “哪类东西?”尼亚里问。
  宾切利少校俯身和两位同事交谈几句,然后挺起身,瞧了一下尼亚里的姓名牌说:“请你正确地理解我的话,尼亚里先生,我不是在攻击你的信誉……”
  “那么,请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
  “还没有结论。我们不能象你那样,假设这些飞行物体来自另一个行星。”
  “是的,它当然不是古德伊尔型软式小飞艇了。”尼亚里说。
  许多“目击者”都笑了,罗妮却板着脸。
  “我们可以假设它是外国技术的产物,”少校用和解的语调说,“为啥不假定是那个外国制造的呢?”他把拇指朝天翘起来说。
  “妙!”尼亚里说,“就算它们是由俄国人制造,俄国人驾驶的吧,但它们到印第安纳州上空干什么呢?”
  这句话引起一阵发自空军人员、文职人员、新闻工作者和“目击者”的笑声。
  宾切利少校等大家都静下来,继续说:“在可见的高度,我们进行过一些高空加油训练。我还听说有一次空中积聚了强大的静电荷—→生了热火花放电。我们也曾遇过一种气温逆增现象。在这种情形下,一层冷空气被夹在两层热空气之间……”
  尼亚里向挤得满满的会场四周扫了一眼,用不信任的口吻说:“你们召开这次会议,说是要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们听到的却尽是些天气报道。”
  “那么,你认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妮试图把尼亚里拉下来,但他甩开她的手,说:“我认为美国空军对此是知情的。”说罢便坐下来。
  ”谁来赔偿我地上的损失呢?”
  宾切利少校眨一眨眼说:“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这些人晚上占用的那块土地是我的。”那人说道。尼亚里认出来了,这是他早先注意到的那位富绅。“这儿有他,”他指着尼亚里说:“把我的防雪栅栏撞毁好几码长。这些人通宵达旦,又是吃肯塔基炸鸡,又是喝啤酒,弄得一塌糊涂,该由谁赔偿我的损失呢t”
  宾切利少校用手指指着这位土地所有者问:“那晚,你看到什么吗?”
  那人笑着说:“那块土地属于我家已八十多年了,从未见过什么鬼玩意。”
  电视摄影机马上转向土地所有者。尼亚里激识别会议正入陷入混乱,如他不立即插话,会议的主题就会被转移了。
  “等一下,妈的!”他大声说。当他又蹦起来时、感到罗妮的身体稍微从他身边挪开。“我看到了某种东西,”摄影机又转向他。“它使我失去了工作,它对我是如此至关重要,它向我显示过外形,也向你们当中一些人显示过外形。我们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
  尼亚里的话还没完,宾切利就插嘴说:“假如证据充分,案子才站得住脚。确切的异常现象当然会受到认真对待。”
  “我们就是证人。”尼亚里叫起来。“我们要求受到认其的对待。”
  “尼亚里先生,对不起。”
  “宾切利少校,对不起。“尼亚里模仿他的腔调说:“我完全相信自己没患神经病,这个大厅还有其他人。他们也见过我看到的东西。他们也完全相信自己没发疯。难道我的要求不近情理吗?”
  宾切利少校沉默片刻,当他再开口时,态度就诚恳得多了。“我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无奇不有,要是相信它们的话,倒也非常有趣。光速旅行和圣诞老人就是例子。大家可以相信,我很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识一下。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看到那个无稽的鬼东西满天飞,因为我相信宇宙里有其它的生命存在。不可能没有其它生命。地球外的文明的假设只不过是许多种可能性之一。我们似乎需要证明在那里有解决我们难题的东西。这种假设是激动人心的。可是,我们要求的是答案,而不能老是猜谜。”
  尼亚里一屁股坐回到铝制折椅上。
  “你能否告诉我们……空军基地在托洛诺是否正进行试验?你知道——也许是秘密试验。”
  宾切利少校又迟疑了一下,看着尼亚里说:“对你撒谎,说声‘是’,倒很容易,还可以使你带着这个令人宽心的回答离去。但情况并非如此,我也不想使你产生误解。说实话,我对你所看到的东西还不明白。”
  尼亚里笑着说:“就算你同意我们的意见,也骗不了我们。”
  这话引起一阵笑声。尼亚里倒因此为难了一会儿。他是当真说的,绝不是开玩笑。
  宾切利也笑了。他举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你们大家都该懂得,在这里有些其它因素在起作用,存在某种歇斯底里情绪。一些小学生因为玩火焰而被灼伤得很厉害。今晚我们接到哈珀山谷一位妇女的报告,说她的一个四岁小孩失踪了,还把此事归咎到那东西上面哩!”
  这时,老农夫决定把自己的经历亮出来:“我见过一次‘大脚’,1951年冬,在国立红杉公园里,有一只大脚,从脚趾到脚跟有三十七英寸长。它发出的声响,我这辈子也不愿再听一次。”
  “伯利恒的小星星呢?它把三位圣人引到耶稣那里去了。”一位头发浅蓝,手拿吉迪思圣经的昏头昏脑的女人说,“这颗星连天文学家也从未作过令人满意的解释。”
  几位电视摄影师忙个不亦乐乎。
  “先生,尼斯湖的大怪兽的传闻到底有多少真实性?”

  当他们从接待室往外定时,宾切利伸出右手,走上前去。
  “尼亚里先生,”他开口说,“我是想说——”
  “那天晚上你们的直升飞机为什么预先不发警告就炸掉那山脊?”尼亚里嚷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伊。”古丽安叫道。
  “尼亚里先生,我不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我刚去过——”
  “我根本不相信你!”尼亚里怒不可遏地说:“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宾切利。”
  宾切利给他那突然而来的大怒弄得不知所措,转身就走。
  罗妮用双手把尼亚里从军官那里拉开。“尼亚里,“她一边说,“住嘴,快住嘴!”边把他向接待室外一架可口可乐出售机推主、然后,自己折回向少校道歉。
  尼亚里把几枚硬币放进售货机内,便拿着一杯可口可乐沿走廊逛去,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作个自我反省。他不是那种容易冲动,无缘无故向别人发脾气的人。宾切利也确实没有对不起他之处,只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尼亚里发现自己正盯着走廊墙上的一道小空隙。他边喝可口可乐,边掀开小板条门。原来是个电路总控制箱,组面排列着几百个电路开关闸。
  板条门背面钉着一张简图,尼亚里用食指顺着这张大楼办公室分布图划过去。接着,他以敏捷的动作先把许多电闸放开,然后又用手指来回地戳点看简图检查一番。这样,边查边拉,把许多电闸都拉开了。
  “罗伊!”罗妮找他来了。
  尼亚里满意地笑了。他关上板条门便挽着罗妮离开大楼,向停车场走去。
  “罗伊,你怎么了?”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好极了。”他高兴得不得了。

  尼亚里发动引擎,加大油门,把车开出停车场,驶向门岗。那儿正停着一队汽车,司机和乘客——军人和文职人员——站在车旁,人们往后看着联席大楼。他在车队后面刹住车,和罗妮一起走出来。
  到底弄对了。他刚才把一些办公室的灯关掉,而把另—些办公室的灯开了。在宽大的达克斯空军行政大楼正面,强烈的灯光照得夜空一片明亮。从大楼各个窗户透出的灯光组成三个字母:UFO①,方圆几英里外的人们都可以看得见。
  【① UFO:不明飞行物体(飞碟)的英文缩写。——译注】

  摄影师和记者看着散落在草坪上的整个星期的报纸,看着牛奶箱里一瓶瓶坏了的牛奶,面面相觑,他们继续向吉丽安·盖她的房子走去,一到门口便按门铃。
  他们按门铃达好几分钟,敲了好几次门,还透过严严实实的窗帘往里瞧。之底再绕到背面去敲后门,但都没听到声息。他们相信吉丽安就在这所黑暗的房子里。据联郊调查局和警方提供的线索,记者确信她就在里面,但摸了门钉,只好怏怏离去。
  在屋内,吉丽安把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上了。起居室弄得一塌糊涂。厨房和卧室也凌乱不堪。尽管她已把厨房收拾干净,但其余房间就顾不上了——她其至连床也不收拾。那天夜里巴利被弄走后,第二天警察和联邦调查局就来人了。从那以后,房里基本维持原样。警察和联邦调查局人员曾把院子和周围树林都搜过一遍,想找点什么线索。
  她把房内所有电话筒都从托架上拿下。警察和联邦调查局人员一点情况都没对她说。巴利失踪已有一周,但他们还是说不出个头绪来,只说要是巴利被绑架的话,绑架者几天前就该来接头了。他们也没有对吉丽安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她心里明白,他们认为巴利是在夜间外出游逛时摔了跤,或受了惊,再不就是迷了路。现在正躺在树林某处死掉了。
  但吉丽安知道巴利并非在外面游逛迷了路。她相信孩子还没死。她认为,只要对此抱有希望,并耐心等待,“它们”会把巴利交还自己的。她就这样等啊……盼啊……祈祷啊。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把所有的门锁上,将所有窗户用木板封死,把听筒从电话托架上拿下架。她不想同任何人谈话—』管是警察、调查局人员、新闻界人士、邻居,或形形式式的怪人——在美国有数以百万计的怪人。她只是在等待着,等待巴利,等待暗示,等待信号。
  吉丽安知道要使自己度过这个等待阶段,保持神智清醒,就得求助于绘画。因此,她在起居室的一角竖起画架,摆开颜料,借助一盏落地灯——光线虽不很亮,但还算过得去——一星期来,她一直在勤奋地画。每天画它十四、十五甚至十六小时。
  这些画的画面几乎都相同。一座山,上面有山谷和峡谷,但它却是一座独立的山,而非连绵起伏的山峦。山上有崎岖不平的山坡,有树木和灌木丛。现在,她已经绘了二十张,不,甚至三十张大同小异的画。吉丽安并没感到自己的行为是着了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她打算继续画这座山,直到满意为止—』管它有什么意义——或者直到她得知巴利的消息为止。
  因而,无论人们怎样按铃、打门和扒窗,她一概置若罔闻。人们来了,但不久就会离去,而吉丽安仍在画那座山。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七章

  在得克萨斯州亨茨维尔附近一间被遗弃的金属工厂里,到处是闹哄哄的。宽阔的场地挤满了栏板式半挂车。工人们正在迅速而高效率地装货。货物是一堆奇怪的木箱、纸板箱和板条箱。小物件由传送带送来,大件头由铲车搬运。在一个角落里,身穿实验室洁净服装的人们将金属罐装入内衬有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垫层的箱子里,箱子上都标有“小心搬动”字样。一排草绿间黄褐色的吉普车正等着被装上大车,它们没任何标记。停放在场地中心的用玻璃纤维制成的小舱室,也没有标记。附近还摆看尚未装配的长达一千英尺的蜘蛛网形金属脚手架。
  一辆沃克斯维根牌汽车驶进仓库,拉孔布从车内出来。劳克林和罗伯特随后,助手们跑到车后,卸下几件简单行李。
  “拉孔布先生一要从行李中取出什么东西?”一位助手问劳克林。“我们想尽快把行李装上飞机。”
  拉孔布听懂了大半句问话、笑了笑,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便开始到周围巡视去了。
  看样子,劳克林心事重重。毕竟,这位法国人已有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我现在很兴奋!”拉孔布告诉翻译说,“当兴奋停止下来,才能入睡。”
  劳克林知道自己了解的东西太少了。他预计自己的雇主还须连续干四天四夜。

  在离开嘈杂的场地的另一角落里,二十四名卡车司机正围在调度员的桌子旁。他们的服装很不统一。有些人脱去军装,穿上工作服,戴上毛帽子。调度员是位很实际而又认真的中校,他手拿一根大棍,指着一张美国大陆的巨幅地图。卡车司机聚拢过来,有些人嘴里还嚼着口香粉。
  “运重货物的人直接开进去。沿标在州际地图上的支线开。当我们收集到沿途过秤站的情况后,就给其余的人分配备用路线。我们打算把你们错开,不要求你们一起进去;还要向你们提出两项要求:不要使用民用通话网;未经预先安排,不得中途停留。如果有人要解手,你们是知道该怎么办的。”
  在喧闹声上方的楼台上,一群人正在喝咖啡,抽香烟,面面相觑。大伙都穿着衬衫,看上去疲乏不堪,韦尔什少校绕着一张桌子来回踱步,望着下面围有栏杆的停车场、机械设备和整个闹哄哄的场地。
  韦尔什从来都对在国内任职不感兴趣。他曾在坦桑尼亚、扎伊尔和安哥拉等地参加过公开或秘密的”特别部队行动”。这是他从国外回来的头一年。这一次,韦尔什负责保安工作。他对队长只给他划出一条警戒线,而没有告诉他……所有内情感到非常愤慨。他猛呷了一口喝剩的咖啡,狠狠地吸了口香烟,跟着一脚把废纸篓踢到楼台的另一边去。
  “我不接受地震警戒这个理由,”他哼了一声,狠吸一口烟,烟蒂已烧到手指了。“根本牛头不对马嘴。这些人是牧场工人——还有羊、牛和印第安人。他们并不是住在高楼大厦的公寓里。”
  一位面容憔悴的智囊人物向外扭着双手,往后靠在椅背上。“我说还是用发洪水的理由为好。”他打着呵欠说。
  “哪里下过暴雨呀?伙计~”另一个人问。
  “我们对流域区的水库和水坝作一次调查,然后告诉他们将要发生决堤。”
  卡尔什把衬衣塞进裤子,系紧皮带。这皮带是迪斯尼兰①牌的二百周年纪念品。
  【① 迪斯尼兰:美国有名的娱乐场。——译注】
  ”我们没有时间调查。你们的人了解这一点。你也该了解这点。”
  另一个人在扭曲扭器,想扭上十一次来破个什么纪录。他咳了一声,插嘴说:“疫病怎么样?就说瘟疫流行,可以吗?”
  听到这个提议,他的伙伴马上活跃起来,放下手里的挖烟斗工具。“对,炭疽病,”他附和说,“在怀俄明州不是有很多羊群吗?”
  韦尔什少校点燃另一根香烟,坐了下来。
  “不错,”他吐着烟雾说,“但我担心这个理由还不能撤走每一个人,总会有个把开玩笑的人,认为自己是有免疫力的。我想以某种恐怖的东西为理由,使这方圆三百英里范围内每个基督的生灵都被撤走。”
  在下面场地的中心,拉孔布看着数名工人正把几个巨大的字样吊起,安装在闪着银光的车身边上。这些字样是:皮格利·威格利超级市场、可口可乐、金尼鞋、福尔杰斯咖啡和巴斯金·罗宾斯三十一种风味灼冰淇淋。法国人想吃点甜的东西,就往嘴里扔了一块薄荷糖。他对这种美国的生活方式露齿一笑。
  接着,钢门打开了,有人喊道:“向西前进!”
  卡车开始出发了。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八章

  “不,妈妈,”罗妮对着电话筒说,“我自己对付得了,谢谢你的好意。”
  她站在炉子前,转动譬园,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罗妮半转过身,用空着的手盖住话筒,对托比说:“去告诉爸爸,饭快好了。”
  托比犹豫一下,仍站在厨房门口,眼睛注视着妈妈,听听还有什么吩咐。
  “妈妈,你帮不上我的忙,帮不上忙,我们一直到月底都有马斯特·乔治在帮忙。他还没去看医生,他谁都没去看过。”
  罗妮转过身,从厨房窗口径外看。尼亚里正坐在车库顶上那座亲手建造的小平台的一把餐椅上。望远镜紧贴着眼睛,头慢慢地来回转动,不断地在地平线上搜索。
  “不错,他正在了望,”她告诉母亲,“他老在寻找,但不是找工作。我正在找……为自己。妈妈,他的确是爱家里人的。”
  罗妮不住地点头,手里还抓住电话,以免掉下来。她注意到托比还站在门口,“托比,去叫爸爸用晚饭……你帮不上我的忙,妈——”
  小男孩不很情愿地走了出去。
  “妈妈,我现在得挂断电话了。”罗妮一下子就把电话控上了。
  她听到房外托比尖细的叫喊声,孩子似乎担心邻居们听见,不敢放开嗓门。
  “爸爸,妈妈把饭做好了。”
  罗妮又向窗外看去。尼亚里好象听不见托比在叫。这些天来,似乎谁讲话他都听不见。隔壁的哈里斯太太把车开到附近车道上,然后从车上出采。每当她发现尼亚里在了望台上,就非讲几句讨厌而难听的话不可,但尼亚还却充耳不闻。
  “爸爸,请下来吧。”托比呜咽着说。
  他爸爸把望远镜放到膝上,随即透过正在降临的暮色,往下看着自己最小的男孩。站在厨窗旁的罗妮此刻也看见尼亚里满脸泪水,心想他必定是在用望远镜观察时哭了。她想到他那儿去,但旋即又把这念头打消了,只把炉子的火焰控制小一些。
  没多久,尼亚里爬下来了。他走进厨房,注视一下妻子。罗妮看到他已擦干泪水,但眼眶还发红。胡子已长得密密麻麻,神色恍慨。一会,他从罗妮身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穿过客厅,径自往吃饭的地力走去。
  一看见那套小火车模型,尼亚里便停下脚步,两眼盯着延伸到小原野中部的那座褐色小山。他拿起一些灌木枝,放到假山顶。他把这个山顶重新塑造成一座四周有着深陷皱折的高耸山峰。为了塑造好这座假山,他曾绞尽脑汁,费煞心机。
  “不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由于要推迟开饭,罗妮打开电冰箱,把那碗色拉放进去。她安的绿灯泡把里面的食物都映成了深浅不同的灰绿色,看见就令人反胃。她对着灯泡苦笑一下。两星期前。安灯泡似乎还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可是现在眼见丈夫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安灯泡似乎已成为无聊的琐事。①罗妮马上把冰箱关上。
  【① 根据颜色学家的研究,灰绿色会影响人的食欲。罗妮为节食减肥,故在电冰箱安上绿灯泡。——译注】
  当尼亚里出来用晚饭时,既没洗手,也不更衣。罗妮注意到孩子们都在暗暗地避开父亲。通常她总是面对尼亚里坐在桌子另一头,现在孩子们都尽量挨近妈妈就座,因为和他在一起感到不舒服.也没什么话可说。
  她摆上饭菜。递给他油炸鲑鱼丸、玉米碎和土豆泥,上面还有一块溶化的人造黄油。他低下头在发呆,象是从没有人教过他对一盘食物该怎么处理似的。
  罗妮感到当他用叉子在盘内搅动土豆泥时,孩子们都目光炯炯地注视他。
  他把土豆泥弄成一座小山峰形状,还说“不够大。”他用一个利落的动作,把鲑鱼丸一下子挑到桌布上。
  孩子们呆住了。
  尼亚里把手伸到桌子中间,把盛土豆泥的盘子拿过来,往盘子里挑了一大团,把它弄成个大堆子,一动不动地端详了好一会。不行!又从盘子里挑出一团。还不够!他一团一团往外挑,直至把盘子里的土豆泥挑光为止。然后,他象个疯疯癫癫的陶工,用双手把这堆白糊状的土豆泥捏成某种形状。
  罗妮尽量沉住气。尼亚里抬头看一下家人,只见个个都用双眼瞪着他。尼亚里想和他们聊几句,好让气氛恢复正常。
  他强作笑脸.试图装出一副自我解嘲的样子。
  “你们看到,”他对自己这番含糊的话感到难为情,“爸爸的举止有些可笑。不过别担心,我还是你们的爸爸。”
  尼亚里伸手去摸塞尔维娅,可是她连忙避开,向妈妈那边靠拢。
  他又对所有孩子说:“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就象你们记住一首歌的曲调而忘掉了歌词一样,我想——”尼亚里指着那堆土豆泥——“但……这意味着某些……它很重要。”
  尼亚里抬眼看着罗妮。她竭力克制自己。他呶了呶嘴,“没事,我没事。”
  接着,他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孩子们把眼光转向妈妈。
  她脸色黯然,苦笑了一下,厉声说,“吃吧。”跟着叉起一块油炸鱼丸送进嘴里。
  大家听见淋浴喷头开了,流水声里还夹有干咳声和男人哭泣时发出的哽咽声。
  罗妮站起来。“呆在这!”她命令孩子们别走动,而自己却跑了出去。
  她在澡间门口静听一会,敲了两下门,温柔地说:“亲爱的……罗伊,请开开门。”
  没有回答,只有很厉害的咳嗽和啜泣声。罗妮扭一下门把,门把转动了,但门已锁上。她站在那儿,手按在门的球形把手上。“罗伊!”她高声喊,“罗伊!”
  里面毫无反应,也许没听见。
  罗妮把心一横,跑进厨房,从餐柜里拿出一把奶油刀。
  “快吃完饭!”她边往洗澡间走边对孩子们喊道。
  她知道该怎么办。过去,每个孩子都曾经把自己锁在卧室或澡间里。她把刀插入门缝,轻轻地把锁拨开,然后一钮门把,往前一推,门开了。
  洗澡间黑沉沉的,水哗哗地流入水稻,喷头也开得很猛,水从高处往下冲,已灌满半个澡盆子。尼亚里缩在黑暗的一角,两手捂着嘴,将哭声压住。
  罗妮拧上水槽上的龙头,只让喷头开着。
  尼亚里想对妻子笑一下。现在他的抽搐渐渐缓和下来。“象打呃一样,”他象孩子般阴声细气地说,“不知怎的,一旦开始就没个完。”
  “没啥,罗伊。”罗妮振作起来说,“妈妈给了我这个人的名字,他是个大夫。”
  “我害怕极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尼亚里站起来,几乎是冲向喷头把头伸进哗哗的水中。当他把头缩回来时,罗妮关掉龙头,递给他一条毛巾。她真想走上前去,用拥抱来抚慰他一下。但她心里委实有点害怕。
  又一阵无声的哭泣使尼亚里全身额抖起来。哭泣过后,他打开药柜门,揭开阿斯匹林的瓶盖,用颤抖的手倒出两片吃下去,然后把药瓶向水槽扔去,瓶子摔破了。
  “听着,”罗妮尽量把语调放得平和些,把话说得婉转些,“医生的意见是家庭疗法。我们都去,而不是光你一人。也许这并非你的错。”
  “我想也许这只不过是个笑话,而我自己却当真了。”尼亚里沮丧地说。
  “罗伊!你要去看医生,要答应去。”罗妮对他说时也意识到现在和丈夫说话的口吻象是在教训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能答应吗?”
  突然,澡房门被完全推开了。布雷德闯了进来,“你这个哭星,”他对着情绪消沉的父亲喊,“哭星!哭星!”
  布雷德迅猛地跑出澡间,冲进自己的房里,并把门砰砰嘭嘭地关了五次,几乎要把门铰链震掉似的。
  “你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只不过在他心目中,你过去总是很坚强的。”
  罗妮扶尼亚里进卧室后,他不再哭了。但倒下床后,却发抖得更厉害。
  “我不需要医生,”他说,“我需要你。”
  罗妮顿时不知所措,只管用双拳打着床单说:“我帮不了你。”她哭起来了,“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她说:“一场胡闹把咱们家搅得天翻地覆。”她知道这话根本无济于事。
  “我害怕。”尼亚里拉住她的右手说。
  罗妮想挣开,但他哪肯松手。
  她开始慌乱起来,“我讨厌你这样。”她气呼呼地说。
  尼亚里伸手把她拉倒在床上。
  “拥抱我,”他恳求说,“这就是你所要做的。不要放开我……你现在确实能帮我。”
  罗娠在挣扎着,“咱们的朋友都不在这里打电话了。”她抱怨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失业了……还满不在乎!罗伊,难道你不明白事理吗?瞎了眼吗?”一股恐惧感掠过心头,她火气上来了,高声说:“你把咱们毁了。”
  尼亚里又伸手把妻子抱在怀里,但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从而使罗妮突然感到自己确实无法再忍受下去。
  “噢,不。“她呜咽着说,“噢,别这样,我要喊人了,噢,罗伊……请你不要。”
  但他仍在用力扯她的衣服。
  “我恨你,恨你,恨你。”她非常厌恶他此刻的所作所为。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十九章

  丹佛的傍晚清爽得带点寒意。巨大的双轮拖车沿着倾斜的公路向北开始了漫长的旅途,稀落的空气在车上那根民用话网天线周围嘶嘶作响。拖车在苍茫暮色中飞驰,后面那辆大型拖卡曾一度沐浴在落日的金红色余辉中。它那高高的铝制车身侧板上标有“福尔杰斯咖啡”字样。
  两辆标着“皮格利·威格利”字样的卡车已开到奥克兰以东二十英里处,正在美国580公路上加速前进。前方就是高达二千多英尺的阿尔塔门特关口。
  这里,日落的时刻比丹佛要迟些。司机们希望天黑前能赶到特拉西,以便随后一直开到目的地。他们朝着落日驱车猛进,不断把噪声和柴油废气排入空中。
  在从博伊西东南方伸展出来的80号州际公路上,夜幕已降临大地。一部装有大功率柴油发动机的大型拖车正以每小时六十五英里的进度牵着拖卡向爱达荷州的哈米特和霍姆山驶去。车身上标着醒目的:“金尼鞋”字样和图案。但在黑暗中,只有在过路车辆前灯的斜光掠过时才能见到。
  拖车在蒙大拿州比林斯东面的一个停车站加油。90号州际公路从这里开始下坡,穿过大霍恩国家娱乐区的拐角处。两名司机原想停下来喝咖啡,但行程计划不允许这样做。他们必须在午夜前通过卡斯特旧战场,进入怀俄明州的谢里登。
  给卡车加柴油的工人瞧着车身说:“从来没见过这玩意。”
  司机和加油的小伙子抬头看见车身上写的是;弗吉尼亚州潮汐站。
  一个司机扬了下眉毛、没答话。本来在两个司机中,他还算是比较健谈的。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章

  尼亚里整友没怎么入睡,弄得罗妮也睡不安稳。早上五时左右,尼亚里听到罗妮发出鼾声,便悄悄地起床,独自走到客厅去。
  尼亚里用充满血丝的眼环顾客厅四周。说实话,近几天来,他把家庭搞得一塌糊涂,墙上到处钉着从报纸上剪辑下来的有关飞碟的照片和那次神秘的停电事件的消息。
  尼亚里叹了口气,便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乒乓球台边,球台上摆设着一座铁路模型。那儿有尼亚里控制的奇山异峰,就象一座漫画中的山。它在周围的小峡谷、小湖和小铁轨的衬托下,显得滑稽、粗俗,甚至有些险恶。这个模型在尼亚里所憧憬的世界中是个很有特色的理想地区。
  尼亚里注视了一会摇摇头,暗地里说:“不对。”
  “爸爸!”
  他转过头来,只见小女儿塞尔维娅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还抱着心爱的会撤尿的洋娃娃。
  “宝贝儿,还早呢!”尼亚里说:“快回去睡觉。”
  “爸爸,你今天还会对我们大喊大叫吗?”
  尼亚里凝视着女儿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在女儿眼里,他已变成了个爱吵闹的家伙。当然,她还可以容忍他更多的吵闹,因为她爱他。
  尼亚里的内心充满悔恨。
  他弯下腰,抱起女儿。“我现在好了,小心肝。”尼亚里吻吻女儿的前额,他感到自己又想哭了,但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
  “我相信你,爸爸。”
  他悲哀地瞥了一下整个房间。
  “我要结束这一切,我向上帝发誓,结束这一切。”
  尼亚里把孩子放下,扯掉墙上的剪报和照片。“看着我。”他边说边把它们扔进废纸篓,“现在瞧我的吧。”
  塞尔维娅并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但看到父亲高兴,她也笑了。
  尼亚里开始用劲去拽那座自己建在铁路模型中部古怪的假山。他一把抓住外貌奇异的山峰并使劲扳,但假山一动也不动。接着,再用双手把它往两边扭。咔哒一声,顶部被揪了下来。现在,假山象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削去一截,留下个高原般的平台。
  “塞尔维娅!”尼亚里大叫。
  “干什么?爸爸!”
  他盯着刚扭下的古怪山峰。
  “塞尔维娅,”他喊道,“这就对了。”
  父女俩并没吵醒别人。

  罗妮起得很晚。昨晚发生的怪事,罗伊显出的精神混乱,再加上自己的无能为力,所有这些弄得她疲惫不堪。
  早上十点,罗妮被孩子们的尖笑声弄醒了。她定神听了一会,听见全家人也在笑,连尼亚里也不例外。不知怎的,一阵头昏眼花,她似乎看到一丛灌木从寝室的窗前飞过。
  她挣开被子。穿上晨衣,走出寝室,边走边系上腰带,正要进入厨房。
  “噢,上帝!”罗妮气喘喘地说。
  客厅的窗敞开着、窗帘给拉开了,墙外还靠着一把梯子。正当她定睛看时,一把带着又稠又黑的污泥的绣球花丛突地从窗外扔进来,落到另一堆已叠得很高的灌木丛上,污泥撒得满地都是。
  ”尼亚里!”
  当罗妮跑到厨房门口,看见布雷德和托比正拔起一株杜鹃花扔给爸爸。此时,尼亚里拿着杜鹃花往梯上爬,并使劲把它从窗口扔到书房里去。
  “住手!”罗妮大声喊道。
  “来啊!小家伙。”尼亚里向孩子们喊道。他似乎很快活。
  自从数周前的停电事件以来,罗妮第一次看见他这般高兴。
  “住手!”罗妮喊,“住手!”
  她泡到室外,马上就意识到邻居哈里斯太太正从二楼窗户里看着这一切。一位住在对面马路,正在草地割草的邻居,也把活停下象尊屹立在草坪上的石像,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尼亚里。罗妮打掉托比手上的泥土,并转向丈夫。
  “假如我不这样做,”尼亚里边说边向窗内扔泥块,“我就要去找精神病医生了。”
  “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
  “罗妮,我弄明白了。你曾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从一个角度去看某些事物时,你会觉得十分荒诞,而当你从另一个角度看时,又会觉得它极有意义哩!”
  “没有!罗伊,你又在吓唬我们了!”
  罗妮说话的威严多少把孩子们唬了一下。尼亚里正用力投着一棵天竺葵。突然,他抬起头,象是第一次见到妻子似的,说:“别害怕,亲爱的,我感觉良好,一切都会好的。”
  当他一眼瞥见一张铝制的小餐桌时,使把它捡起来,朝书房的窗里扔去。没听到落地时有什么声响,因为地板上已经有一层树丛和泥土。
  罗妮在他身后喊道:“把院子的东西都扔进书房,还说一切都会好的?!”
  尼亚里跑到院子前面,盯着放在车道尽头的两个绿色塑料垃圾箱。一辆清洁车开过来,两个清洁工正要下车清理垃圾箱。尼亚里迅速跑上去,抢在他们前头把箱内垃圾倒在人行道上,然后又匆匆地拿起箱子住家里跑。两位清洁工见他把两堆垃圾留在人行道上,给弄得莫名其妙。
  尼亚里一手挽着一个箱,象高栏运动员似的跨起大步奔回家里,他把两个垃圾箱从窗口扔进客厅。只所到箱子碰在铝桌上,弹了开来,再从天空葵和带泥炭土的苔藓植物上滚下去。
  突然,尼亚里产生了一个新念头。“小孔线网,”他大声说。
  罗妮看着丈夫跨过那堵邻居间隔着车道的装饰栅栏,直奔哈里斯的车库门前,那儿正放着一捆小孔铁丝网。
  当尼亚里捡起那捆小孔铁丝网往回走时,哈里斯太太已把头伸出窗外,喝道:“你在干什么?这是违法的。”
  “哈里斯太大,他会把它放回去的。”罗妮不顾一切地回答。
  她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布雷德和托比拉着母亲的晨衣默默无言。但心里明白;父亲无可救药了。孩子们有些害怕,不知道这出戏该怎样收场。
  “我会付钱的。”尼亚里对哈里斯太太说。
  “拿去,拿去吧!”哈里斯太太对尼亚里挥舞着手里那把象左轮手枪似的电热吹风机。
  小女儿塞尔维娅哭了,但尼亚里好象没听见。他把小孔铁丝网从窗口扔进屋里,又在院子继续寻找别的东西。罗妮设法阻挡他,三个孩子紧贴在母亲身旁。
  “尼亚里,我要把孩子们带回娘家去。”她哭起来了。
  此时,尼亚里正在快速走动,由于突然一停,差点儿摔倒了。
  “真是疯了。”尼亚里用冷冷的声调说:“你连衣服也没换。”
  “什么?”罗妮尖声嚷道,“你说什么?”
  现在轮到她采取火速行动了,她抱起塞尔维娅,凭着自已的威严,催促两个男孩立刻向车子走去。
  “等等!”尼亚里跟在后面喊道。
  她把孩子弄上车,转身说:“我等够了。”说完,便升高车窗的玻璃,把车门锁上。
  “罗妮,”他在安全玻璃窗外大声喊:“请你留在这,和我呆在一起。”
  “为什么?‘她的声音从关着的车内传来。尼亚里觉得她仿佛离自己更远了。罗妮说:“为了看着你象疯子那样被捆走吗?”
  尼亚里大力敲车门和窗子,罗妮已开动发动机,把车往后倒。
  当罗妮倒车穿过尼亚里曾倒掉垃圾的那段车道时,尼亚里使不再敲打窗门,而是跳到车头盖上。他看见孩子们被吓得睁大眼睛,注视着父亲一边用拳直捶车盖,一边大声叫嚷。
  罗妮迅速把车往后倒出车道,尼亚里只得一手抓住汽车的无线电天线,以免被摔下来。
  罗妮觉得这一切可恶极了,她赶快把车子往马路上倒,然后又突然刹掣,他终于被摔在行人道上。罗妮马上使劲踏下加速器,把车驶上街道,拐个弯,开走了。
  尼亚里躺在地上,把睡衣也弄脏了,一时还没感到疼痛。待他爬起来,才慢慢觉得有点痛了。他抬头张望,发现六、七个朋友和邻居围着看热闹。尼亚里感到奇怪:他们在瞧啥,看笑话吗?
  “早安!”他向大伙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地沿着草坪走到靠在窗户底下的梯子旁。他捡起浇花水管,拧开水龙头,快步走上梯子;把水往身上和周围的东西上浇。然后从窗户爬进客厅,把梯子也从窗外拉进房里。
  尼亚里一进入室内,便关上窗门,拉下窗帘,把自己跟邻居和外界完全隔绝起来。

  在室里,这场戏继续演下去。现在观众只有尼亚里一人了。他整天呆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工作,不吃也不喝,除了放在墙角那部电视机在不断地发出微弱的音响外,听不见一点人声。电视播放着日间的愚蠢对白剧、乏味的连续广播剧,运动员竞赛实况,平庸的旧影片。此外,时而发出粗犷的呼声,时而发出尖声的叫喊。
  电视机的音响一点也没有分散尼亚里的注意力。客厅里,某种更伟大、更有意义的事情正在进行。他象一个训练有素的工程师那样正在建造一项工程。
  他先把那两只空垃圾箱和一张小桌子搭成个简单架子,接着用啥里斯太太的小孔铁丝网绕成一个较为复杂,但不怎么粗糙的轮廓,然后不断往上面涂抹泥浆,直到搞好为止。
  尼亚里总觉得不够满意,又把旧报纸淋湿,包在泥浆外面,搞成一种硬边的纸制模型,然后再糊上一些泥土,结果弄得有点不三不四。
  “还是不对。”已经下午五点钟左右了,他对自己的造型还不满意。
  他已建成一座小山似的东西,小山外表的泥浆插了不少早上拔起的小树丛,小山耸立在他面前,足有九英尺高,直顶天花板。坡面上刻着陡峭的沟堑,但尼亚里还感到不理想。
  现在,他把目光转向玩具火车模型上,不时拔起模型上的小树,象下国际象棋似的,反复考虑应把它们摆到哪,然后在这儿插上两棵松树,那儿安上一排灌木。
  “好了!”最后他大声说,“终于把它搞好了。”

  他几乎没有时间回顾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也记不起在这之前已经三次尝试制作;一次是用刮胡子膏;一次是用泥土为小巴利做的一个奇怪的、圆锥形的山;还有一次是用土豆泥。但都没搞成功。
  这次终于做出来了,他琢磨着,这回可真的做成了。泥和报纸在水分干后变得硬梆梆的,上面栽着各种树木,十分逼真。
  假山顶部呈平台状,象个高台;四周还有条条沟堑;一边有一个箱状峡谷;峡谷里有个被小树木装点得郁郁葱葱的小盆地,象个幽静的世外桃源。
  尼亚里紧张工作了一整天。现在,他站在自己的杰作面前,慢慢地绕着它转,直至觉得已无懈可击才松了口气。自从脑子思呈现要造出这座山的念头以来,他第一次恢复轻松愉快的感受。
  尼亚里停下来歇了口气,眼睛瞟着高台顶部。他透过窗户,看到邻居仍生活如常。一部车子在邻舍门前停下来,人们在互相致意。另一户中产阶级的邻居正在花园里割草浇花、修枝剪叶。外面汽车穿流不息,孩子们在尽情嬉戏。
  尼亚里把肮脏的手指插入头发,又凝视着高耸的假山。那是他付出了代价才造出来的啊!也许,这模型对他具有某种意义吧?
  他曾为它付出高昂的代价,但它现在只是耸立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上帝,”尼亚里高声叫起来。“只剩我一个人了。噢,上帝,只剩我一个人了。”
  现在是他有生以来情绪最消沉的时候。电视屏幕又开始播放无聊的喜剧,这更增加他的烦恼。
  尼亚里倒在一张椅子上,根本不留意电视节目,只凝望着自己费尽心血做成的平顶小山。

  电视节目还是老调重弹,尼亚里也没把它关上,让它和收音机一样不停地播放着。
  电视净是些无聊的节目:戈梅派尔被军士长训斥不止一次;露西用午餐超过时间给老板抓住;一群贼侵袭蓬都罗沙①,并放火毁森林;在法庭的证人席上,作证人被佩里·马森问得瞠目结舌,露出破绽,才不得不坦白;罗伯特·扬在停电情况下做体外循环心脏手术。
  【① 蓬都罗沙:位于蒙大拿州、怀俄明州的小石山脉,向南沿伸到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州。莲都罗沙英文名Ponderosa,也是北美产的一种黄松。——译注】

  晚上九点,他的情绪开始转好,还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把瓶子打开,心想,怎么停电还放手术。他眨了眨眼,又放下啤酒,去给罗妮母亲家拨电话。
  “让我跟她通个话。”他迟凝片刻后说。
  当罗妮来接电话时,他小心地清了清嗓子说:“你这样对待我恰当吗?别挂上电话,罗妮,噢,请别……”
  然而罗妮却把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

  “马奇,告诉我,你的蛋糕怎样做得这样松软?”①
  “尽管我满头是汗,但感觉还是良好。”②
  【①、②:电视上的广告声。——译注】

  尼亚里没有心思看电视上的节日,但电视广告的声音却钻进他耳朵。他又在端详着那座——叫它什么好呢——山。
  电视又传来,“每件都香酥、油脆……”
  尼亚里再次振作精神,再去打电话给罗妮母亲,说:“请叫罗妮听电话。”
  “罗伊,我感到非常抱歉,她不想和你谈话。”
  “叫她来听电话!”他对着电话大声喊。
  电话并没有挂断,他用一只手拿看电话等着,眼光透过厨房门口落在客厅上。
  电话的另一头没人答话。他竖起耳朵听,似乎是罗妮和母亲在争论什么。但仍然没人来回话。他向话筒吼叫起来,听到的只是电话技术员称为的“侧音”。
  她没把电话挂断,还有一线希望。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他瞧瞧墙上的钟,还差一分就十点。他听到对方已把话筒轻轻地挂上了,似乎是有意这么干的。他嘴里在咒骂,但还是再拔一次。这回,电话占线,对方已把话筒从托架上拿掉。

  他拿起啤酒,沮丧地走回客厅,电视正好开始播放晚上十时的新闻。
  节目主持人是个时髦的、长发盖着耳朵的男子。他满有意思地凝视着摄象机的镜头,在报告现场采访节目,两只眼珠溜溜直转。
  “晚安!今晚头条新闻……火车出事!”广播员的吐字在尼亚里听来,似乎隐藏着特别的含义。
  “一列装有化学气体的军运货物火车在遥远的怀俄明州魔鬼塔地区出轨,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居民大疏散。查尔斯·麦克唐纳正在出事地点作现场报道。”
  尼亚里感到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但还是盯着荧光屏。只见麦克唐纳身穿军用雨衣,手拿小麦克风。在他背后,汽车正在鱼贯地驶上公路,而在远方,突冗的山峰昂首挺拔,直指天幕。
  “现在是怀俄明州出事地区的黄昏,”麦克唐纳报告说,“几小时前,在沃克希·尼德尔斯的铁路交叉点,七列预计用安全方法进行化学销毁的G·M神经毒气、因列车出轨而逸泄出来。数千名难民正在撤离灾区。”
  “在怀俄明一带的荒山脚下,实际上没有城镇和居民点,只有一些度假营地和别墅,游客正在撤退。现在,以魔鬼塔为中心的方圆一百英里的地方内,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已派出汽车和直升飞机进行搜索。”

  电视镜头转向正在撤退的长长的汽车行列,又转向远处的魔鬼塔。
  “陡峭的魔鬼塔,”麦克唐纳说,对来自全世界的登山者来说,是个很好的考验场所……”
  “上帝啊!”
  尼亚里站了起来,一下便跪在荧光屏前,这座山和他刚才造好的那座山竟然一模一样。它在电视里出现了,而自己客厅里也有一座。
  太象了——同样的沟谷,平顶,连树木的位置也相同。他回过头看看假山,又看看荧光屏,脸上露出了笑容,
  它必定有某种含义,而决不是精神病患产生的幻觉。虽然他还未弄清其含义到底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那股强大的、驱使他造出这座假山的力量是有意义的,它绝不是精神病患者偶尔产生的痴念。
  这是一个信息。

  他强使自己平静下来,并给罗妮母亲家打电话。
  电话还是占线。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旋即转向书房,再次盯着自己造的魔鬼塔模型。
  魔鬼塔座落在印第安纳州西面很远的地方,要找到它,就得独自走一段艰苦的旅程。
  尼亚里没精打彩地看着打开的电话号码本,懒洋洋地翻着,随后便细心在目录中查找起哈珀山谷来。从戈尔德,商兰,最后他按字母顾序找到了盖拉·吉丽安的电话号码。
  他拨了吉丽安的电话号码。早些时候,他曾打过电话去鸦问巴利的情况,可是电话总是占线。
  “对不起,”录音机在回答。“请你挂上电话,需要的话,迟些再打,这是录音讲话。对不起,请……”
  过了一会,他再拨了一次,还是同样的回答。
  他马上要去作一次长途旅行,而且似乎命中注定只能孤身前往了。

  这些天来。吉丽安·盖拉一直深居简出,除躺下睡觉、洗漱或偶尔吃些不定时的快餐外,整天呆在卧室与画为伴。
  她脸色苍白。自巴利失踪后,她除了体重大减外,简直象个蒙受意外的巨大损失,而今又正在等待赔偿的人似的。
  在卧室角落里,她日夜不停地在画,用浓浓的炭笔线条和晦暗的色彩在画布上绘下一幅又一幅以同一座山为主题的画。它们包括了尼亚里创作的那座山的各个侧面。现在,这一角卧室真象个杂乱无章的画廊。
  过去一周,吉丽安虽无心观赏节目,但她还是开启电视机。现在,她的心已被今晚的新闻吸引了。她和尼亚里收看的虽不是同一电视台,但从节目中,她也首次看见了魔鬼塔。
  “陆军和国民净卫队正在监视撤离。撤离的人们得到保证说,只要毒气浓度降至百分之零点零零五以下,七十二小时内使可脱离危险。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居民可在周末回家……当然,这对该地区的牲畜来说,也是个小小的福音。牧场主接到通知说,肉类的质量不会受影响。这意味着,还可得到‘美味’牛排的订单……”
  接着是商业广告。吉丽安往后转,对看自己的画。这些画面酷似刚才的电视镜头。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些炭笔草图上没有在高山树林上空巡视的“休伊”宣升飞机。
  她在荧光屏前呆呆站着,直到电视开始播演好莱坞的节目,才振作一下,拿着衣物走入浴室,就象一位细心的修表工,慢条斯理地梳洗打扮一番,然后收拾行装离家外出。
  她向上帝祷告,这次出行是为了寻找巴利。

  尼亚里考虑自己已两天没合过眼,不该再这样熬下去了。他感到身体虚弱、但还是下定决心,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非常需要被罗妮开走的汽车,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少睡觉也帮不了忙。他干脆去冲个淋浴,刮净胡子,这一着确实起作用,但次日早晨,那种虚假的健康感又消失了。
  八时,他离家向市中心走去。
  他自我安慰道:情况还不至于毫无希望吧!
  他身上的钱包只有二十元,还找到罗妮为了防盗而藏在冰箱后面的二十元。此外,他怀着内疚的心情,连布雷德平时储存的四元多钱也拿走了。
  八点二十分,他来到储蓄银行,从四十二元十七分存款中取出四十元。
  九点,他来到商业银行,递给出纳员一张想取出一百元的支票,出纳员算过账后,又把支票退回给他。
  “对不起,请到那边的借款处……”
  尼亚里把支票撕得粉碎,大步踱出银行,自叹倒霉不已。随后,他看到街对面有家酒店。啊!有希望了。他兴高采烈地把碎纸片扔到空中。
  酒店老板对他的态度是既客气,又怀疑,象是不愿接待他似的,但还是勉勉强强地用现金兑现了他的另一张支票。最后老板只抱怨了一句:“尼亚里先生,你还欠我二十元哩。”
  尼亚里搭上915路公共汽车,于十一时到达辛辛那提。
  他及时赶到机场,向订票员说明白己的困难。女订票员查找了两本目录、三张表格与主管人商量后,才给他订了一张直飞丹佛的机票,一张飞往夏延的联运票和一张航空支线的飞机票。这家航空公司好象叫凯奥蒂。她还给尼亚里在目的地预先租赁了一辆车子。
  她似乎花了好一阵子才办好。尼亚里看到她的目光掠过他直盯着两个站在他身后几英尺远的净卫人员,心里使怀疑起来。
  尼亚里把脸转向他们,不难看出,那两人正在考虑是否把他当作捣乱分子。
  他们象所有的机场保安人员一样,受过各种识别乔装打扮的捣乱分子的训练。这些捣乱分子具有某些特征:穿戴某种服装,行为和谈吐流露出某种特定的方式。
  尼亚里知道自己已被怀疑为“劫机者”或“恐怖分子”了,呕好,将要被带去小房间盘问。
  尼亚里转身走到行李保管处。“小姐,”他说:“劳驾给我照料一下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尼亚里提起旅行箱,走进洗手间。两个净卫人员也跟在后,但没进去,他往脸上擦上肥皂沫和水,以快速的动作刮净胡子,换上一件靛蓝色衬衫,打上一条棕黑色领带,还认真地把头发梳整一番。
  当他出来时,只有一个净卫人员还认出他。他们仍站在那里,注视着他走回寄存处,但谁也没再走过来。
  尼亚里暗自思忖,改变一下形象并不难。钱的问题也好解决。他知道洗个澡、刮刮胡子,换上件干净的衣服,再戴上支付卡,人家便不会怀疑你的偿还能力了。
  现在该处理辣手的事了。尼亚里向售票员要了个信封和几张纸,又在自动出售柜台买了枚邮票,然后找个位置坐下。但一时不知从何写起,只好在信封上磨磨蹭蹭地写下布诺德、托比和塞尔维娅的名字。他对这些名字看来有点陌生,因为从来没给他们写过信。
  “亲爱的孩子们,我将要离开一些时候,假如我回来——”
  他眨了一下眼,把“假如”两字划掉,继续写道,“当我回来时,将把故事讲给你们听。现在,我只有这样做,我必须去寻找我的目标,此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视线模糊了,泪水盈眶。布雷德说得对,他是个哭星。尼亚里看了看四周,没人在注意他,便擦了擦眼,继续写道:
  “孩子要帮助妈妈。你们是可信赖的好孩子……”他停下来,心想,这些孩子比做爸爸的更可以信赖。
  “我很快就会回家的——”
  尼亚里想,对孩子们说谎是不对的。他已经把他们搞得太难堪了,孩子们也许现在,也许不久就会恨他。因此,他应尽量解释清楚,自己太对不起孩子们了。
  “这件事对你们毫无意义,”他写下去,“甚至对你们的妈妈也没什么意义。但它就象吉米尼、克里基特唱的歌那样,我带你们去看过皮诺奇欧吗?我已经记不起了。”
  他又擦了擦眼。“每个人心底里都有各自的愿望,我还不能解释它,我只能说,当你想到另一个星球时,这种愿望比什么都更强烈。”
  信纸从他的膝盖掉到地板上。只见尼亚里独自坐着,泪珠滚落到脸颊上。他用凄怆的目光注视着信,好象它已掉进海底,而今,它和他之间正隔着好几英里宽的、起伏不定的海浪,永远也拿不到似的。
  费了很大的劲,他才弯腰拾起信,没有再看便签了“爱你们的爸爸。”随即把信装入信封。他艰难地站想来,象个龙钟的老人,又象个穿着沉重铅衣的潜水员,慢慢向邮筒走去。
  把信投进邮筒后,他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邮筒上“美国邮政”那几个字,在他眼里,字迹渐渐地从疏到密,由细变粗。
  当飞机场的广播器通知,他乘的班机即将起飞时,他仍站在那里,直到第二次催促乘客登机时,他才转过身,挺一挺胸,径自向班机走去。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一章

  在体俄明州这部分偏远地区,赫兹出租汽车公司的车站并不象通常在别处那样,由一名穿着黄黑相间制服的女郎,坐在一间粉饰成黄黑相间的办公室里服务。在这里,车站附设在萨格斯的汽车修理厂内。人们好不容易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黄黑相间的赫兹公司标志。
  除了修发动机外,萨格斯对汽车修理厂的其它工作都不感兴趣,诸如什么打气、补车胎、换拨水器刮子和出租赫兹汽车等。值得指出的是,他还没见到尼亚里,就对他很讨厌。
  “噢,你是尼亚里。”他凝视着来客道:“你跑来这,真舍得花时间呀。”
  “你为我备好一辆言普车了吗?”
  “我准备了辆卧车,”萨格斯有些勉强地说:“附近没吉普车了。尼亚里,我能把那辆车弄回来已算你走运。上帝作证,昨天还有不下二十人要来租它。”
  “人们都离开这地区了吗?”尼亚里问。
  “你还要自己把车加满油。当你交还这辆车时,我也许不在这里,就将钥匙放进那该死的烟灰盒吧!”
  萨格斯抢在尼亚里之前走出修理厂门口,跳到一辆福特牌小卡车的司机座位上。当尼亚里还没来得及从柜台上拿起汽车钥匙,他已把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

  尼亚里拿着旅行包和租赁证,绕到车后。查看自己租的是辆什么牌子的车。
  “啊,原来是维加牌!”他惊喜交集地叫了一声,爬上汽车,发动引擎,再扭开收音机。
  “……数千人无家可归……”广播员说。显而易见,除了广播疏散外,怀恢明没有别的新闻了。
  “美陆军军需司令部发布命令,以下这些地区将被列为新封锁区:包括克劳哈特第二十五号州际公路以北的所有道路……所有通往米特斯提西西部的大泰顿斯的道路……所有科迪北部,伯林顿以东和黄石湖以西的宽车道、立体交通枢纽、沙砾路、地区道路、老路……都被宣布为非安全区。还有……”
  尼亚里关上收音机。打开那张趁萨格斯没留意从他那里拿来的交通图,进行查对。他顺着那些刚刚被禁止通行的道路,从泰顿斯找到魔鬼塔。
  他坐在那里思考该选那条路走。

  雷利安斯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真是人们野餐的好时机。然而,达时并不是集市赶拢菜牛的时间,而是人们撤离的时刻。尼亚里开车走了几英里路,发现自己驾的车是唯一向西开往泰顿斯去的。而往东的车道,又是车辆成龙,拥挤不堪。他希望能在雷利安斯加油后继续前进,但后来又驱车追赶前面的军队去了。
  在通往火车站的公路上正横着路障。国民净卫队员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只见他们汗流浃背,身上还斜挂着步枪,招呼着人们穿过用作喂牛的栅栏。
  “现在,只让持有蓝色通行卡的人上车。”一个军士手提电子扩音器喊道。“有蓝卡的疏散者赶快上车,有红卡的到栅栏后面集合,下一次轮到你们。”
  他清一下嗓门,唾沫横飞地对着扩音器在大声喊,声音在整个车站回荡。“排好队,大家都能撤离,按次序站好,请持蓝卡者上车……”
  这时他看到一个足有六英尺半高的下士记下他那辆维加牌汽车,并且缓缓地走过来,还没有接近尼亚里,一大群家畜使从路障中挤了过来。
  夹杂着绵羊的菜牛群挡住了去路,使下士无法穿过,还弄得到处是刺真的畜粪味。
  “把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从牛群中赶走。”一个大牧场主高声喊道。
  “把我的羊留下,”家畜主人警告牧场主说,“否则,从这儿去贾克逊·蒙尔途中,我的羊将变成你的牛肉副产品了。”
  一架空军直升飞机正在团团转的牛群上空盘旋,吓得这些牲口到处乱窜,并越过了路障。随后,直升飞机象气球似的上升,朝泰顿斯上空飞去。
  尼亚里注视着飞机,直到它消失在自己向往的远方为止。
  这时,下士魁梧的身影挡在尼亚里面前。“你有直系亲属在危险区吗?”这个士兵用低沉的声调问。
  “休·埃伦,我的小妹妹。”尼亚里答道。
  “姓什么?”下士拿出一块书写板,上面夹着一串名单。
  “亨内斯多夫。”
  中士迟钝地用手指尖沿着H字母移动,说:“没有亨内斯多夫其人。”
  “天啊,那么,她还没有撤离!”尼亚里不禁叫了起来。
  “昨天中午以前,我们已把所有的人都撤出了。”
  “可我的小妹妹休·埃伦不在内。”
  “不会的,”中士仍坚持说:“每个人都撤出了,我们还挨家逐户地检查过,根本没人叫休·埃伦的,那儿已没有人。”
  “我必须亲自看看,”尼亚里说,“假如我因偷懒而不亲自进去把她带出,致使休·埃伦丧命,爸爸妈妈永远也不会宽恕我。”
  “咳,”中士打断他的话,说:“难道你听不懂吗?每个人都撤出了,任何人不能再进去。我奉命凡见到抢劫犯就立即开枪。听清楚没有,亨内斯多夫?”
  尼亚来傻笑了一会,说:“再见。”
  他倒车离开该处。这时他听到下士与另一士兵在交谈。
  “又是一个捡破烂的。”
  “宝贝,就是在刮飓风,我也能嗅出他们的味儿来。”下士吹牛说。
  尼亚里在驶离火车站时,脸上现出的笑容稍微收敛了点。他并非捡破烂者或抢劫犯,但别人问他去那里的真正动机,连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是“研究者”?或“好奇者”?还是“接受邀请的客人”呢?
  对,就算是接受邀请而来的。正因为得到一个清楚不过的信息,才使他神魂颠倒地搁下正常生活,筑起一座九英尺高的魔鬼塔模型。无论如何,这就是邀请他到魔鬼塔去的信息。
  现在,他离魔鬼塔只有五十英里,唯一的问题是怎样达到目的地。步行可能迷路。还可能遭到士兵的射击。他也不知能否逃过G·M神经毒气。当然现在还未确知是否真有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报上的消息。他正在盲目地追求着某种对自己具有十分更要意义的东西。
  “伙计们,我不想吓唬你。”当尼亚里停车时,一个人在对他说。
  此人骨瘦如柴,秃顶,上唇细长,生来就有张能说会道的大嘴巴。他已吸引了一小群人,在怀俄明州雷利安斯这个一片惊恐的地方,要招引一批观众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虽然大家早巳知道,但我还是再说一遍,”此人继续说,“G·M神经毒气是无色无味的,在野外,你吸入或接触到它,还不觉得哩!”接着,他还添盐加醋说:“当你的眼睛开始模糊,鼻子开始流涕,你便会问自己,‘我的天哪!为什么我不听从那人的劝告,买个预先报警器呢?’你会希望自己当时就有一只的。”
  现在围拢在他周围的约三十人。“当你的鼻子和嘴巴开始出血,”那人继续说:“当你气喘心跳,肌肉失灵时,便会后悔没带上这种简单的预报器防身哩!”
  他举着一只劣质的小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站在一根小木杆上的无精打采的黄色小鸟。“这种金丝雀能精确无误地提前一小时给你报警,”他说,“这是天赐之鸟,五十块钱一只。”
  尼亚里走出汽车横过街道,加入围观鸟贩的人群当中。当鸟贩把金丝雀连笼递给别人时,他的妻子便把人们塞过来的钱收下来。
  “难道买不起只金丝雀吗?”他高声兜售,满嘴油腔滑调说:“我再给你们看一种廉价的鸽子,它们比不上金丝雀,但能提前四十五分钟报警,不用五十元,只售三十元一只。”
  尼亚里挤上前去,只见那里放着一堆鸟笼。“给我两只金丝雀。”尼亚里说。
  “两只比一只好,一只鸽子比没有好。我还有廉价的鸡,二十元一只,能提前半小时报警。”
  尼亚里一手掏钱,一手拿起两只装在笼里的小鸟。然后踱回去,正准备上车。
  “罗伊!”
  他急转身。只听见一个妇女再喊了一声“罗伊!”
  他把目光转向正在争先恐后涌上救援列车的人群,心想,声音肯定是从那里发出的。但——
  “罗伊!”

  啊!她就在那,她正在奋力冲过人流,向他这边挤来,是吉丽安。
  似乎这里的所有恶魔都缠着他俩。他们要竭力想弥合彼此之间的鸿沟,但汹涌着的人群却使他们不能会合。
  士兵用手提扩音器高喊,羊群被赶过去,一辆辆汽车在试图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卖鸟的小贩则在喋喋不休地招徕生意。
  炽烈的阳光又倾泻在这片蒙受极大痛楚的土地上。
  ”这边来!”尼亚里大声喊。
  吉丽安并没注意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人群都在急切地涌向火车,正在逆着人流想挤过来的吉丽安眼看就要被踩倒了。
  “下呀!”尼亚里大声叫喊:“跳下踏板!”
  他冲过去,推开人群。吉丽安也竭尽全力挤开两边的人,然后半跳半摔地从踏板跳下来。
  尼亚里一手把她拉住,两人紧紧地拥抱起来。人群在他们两旁川流不息,有儿童,有牲口,有拿着鸟笼的小贩和带着猫的老扫,还有把半导体收音机贴近耳边的男孩和一位拿着四个塞满东西的枕套的妇女。到处是震耳欲聋的令人可怕的噪音。
  他俩把身子贴得紧紧的,尽管有许多话说,但谁也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只能从脸部的表情看出各自的喜悦。
  后来,尼亚里离开人群,沿着人行道旁挤出一条路,带着吉丽安回到车上。

  吉丽安倒在车子的前座,用手蒙住双眼。
  尼亚里坐在驾驶座上,开动引擎。“拿着金丝雀。”他边说边把车开下街道。“活见鬼。我不相信那儿溢出过什么毒气,你看呢?”
  “罗伊,”她激动得直想哭,“见到你我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他笑了起来。
  “你的孩子和妻子呢?”
  尼亚里沉默不语。
  现在,他已经把车子驶离雷利安斯,加入了朝东开去的、络绎不绝的车队。
  不久,前面出现了交叉路口,一辆吉普车和两个国民净卫队员挡住去路。尼亚里把车停在路旁。
  “不许拄这边开。”其中一个国民瞥卫队员在喊:“赶快离开这儿。”
  “休息一会吧,”尼亚里向吉丽安说。“他们离开了我,”他说:“罗妮和孩子们都走了,他们觉得我变得太古怪了。”
  吉丽安把嘴巴向旁边扭动一下,说:“古怪,联邦调查局的人也这样说我,我看出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尼亚里点头道:“听着,吉丽安,我们到怀俄明来并不是为了兜一圈便回去的。”
  “但他们已把通路封锁了。”
  “还有路的,这块地方很大,这儿是个大啤酒产区。”
  她好一阵没说话,然后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这次会面真使我高兴。”

  不久,尼亚里发现这就是自己长期以来所寻找的地方。这儿是块宽阔的原野,用有倒钩的铁丝网防卫着,部分铁丝网已生诱。尼亚里把车子往后倒,再推动爬坡挡,把油门踩尽,只听发动机一声怒吼,一阵尘土便从后轮飞扬起来。
  车头撞到栅栏上,引起一阵象吉他琴弦发出的响声,那段铁丝网被扭断了。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二章

  现在,维加牌轿车已穿过荒凉的灌木林地带,歪歪斜斜地疾驶着,轮胎遇到坑洼地、土拨鼠洞和被侵蚀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使颠簸不已。吉丽安已系上安全带,并把金丝雀放在膝上。即便如此,鸟儿和她还是被上下抛动,颠得她几乎作呕。
  “警察在河底打捞巴利,”吉丽安已把心事想开了,说:“我合诉他们,他不在河里,他不征?他们还到周围每一幢房子去找,找了五英里,连人家后院的冰箱都找过了,后来,又问我在附近是否看到过陌生人。唉,我的兄弟!”
  尼亚见发狂似的在驾着汽车,忽左忽右打看方向盘,避开那些较大的土拨鼠洞,他离开车座半站立着,使自己能尽量地看到荒地的远方,以便预防不测事故。
  这儿没有路,连牲口走过的足迹也没有。他只希望车胎和减震器在他们到达魔鬼塔山脚的能保持良好状态。
  魔鬼塔已进入他的眼帘,它正耸立在许多山岗的背后。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当他环视四周,还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汽车正结队向东驶去。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会因看见他驶离车道,又撞破栏栅而存心为难地向正在巡逻的国民净卫队员报告呢。他想来想去,认为这不大可能。
  不管怎样,这里有些地方似乎比灌木林地好些。尼亚里踩低车掣,减慢速度,不知怎的,又撞到另一道铁线栅栏上。车头抖动了一下,“嘭”的一声便驶下一条通往魔鬼塔的砂砾路上。
  尼亚里缓慢地把车子驶到一株矮小的松树下,看看那对鸟儿。鸟儿显得委靡不振。尼亚里拿不准,这究竟是因越野引起神经紧张还是别的更糟的原因引起的。
  他缓缓地沿着这条砂砾路开去,接着,使开始爬坡开上较高的地面。再绕过许多小山的山脚。路面不断升高,当小车转过另一个山角时,他俩同时看到了魔鬼塔。这时,小车象是完全靠滑行停下来的。
  他们从车子下来,走到路边凝望着魔鬼塔。它看起来高达一英里。
  “天啊!”吉丽安说。
  “这正是我——”尼亚里润湿了一下嘴唇才说下去:“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它——”他又停住了,觉得言词表达不了自己的感受。这是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是终于如愿以偿的感觉。这个时刻,它终于开始显示其意义了。
  他俩在这令人敬畏的奇景前默默地站着。周围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个梦寐以求的美景。这座“塔”傲然地,无可比拟地屹立着。当尼亚里一想到自己在从未见过魔鬼塔的情况下就雕塑出它来,而且塑得如此逼真时,不禁一阵寒栗。
  他清了一下喉头,说:“我想我们最好继续前进,不然他们会发现的。”
  吉丽安似乎把目光向下扫了一下。“瞧,”她指着道路前方说,“那不是一个加油站吗?”

  几分钟后,尼亚里将车驶进那已被废弃的加油站。原来它只不过是间卖纪念品和小吃的小屋。屋正面设有一个汽油泵。他抽出油管,扳动开关杆,油泵发出音响来。“还有电呢。”尼亚里嘟囔着。他把小车的油箱灌满,将油管放回原处。“九块钱,”他低声说。
  “罗伊,”吉丽安向他发出警告。远处一架直升飞机螺旋桨的旋转声越来越近。尼亚里把吉丽安拉出小车,俩人站在小屋门口,希望直升飞机飞过去而不发现他们。
  一个中队的休伊运输直升机以巡航速度作低空飞行。从他俩的头上嗡嗡地掠过。比其他飞机飞得稍高的是两架作侧翼飞行的直升机。在它们的起落支架上挂着一串串化学剂喷头,后方有一架单座的空军直升机作保护性飞行。
  突然地,这架单座直升机侧身象铅球似的垂直下降,一直降至小屋顶上方。尼亚里还没来得及开门把吉丽安拽进屋内,飞机上一个戴着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的人便拿起一架波拉摄影照相机对准尼亚里和吉丽安。
  尼亚里耸耸肩,露齿一笑。摄影师好象为了抢一个摄影特写镜头而在摆弄着他那特殊镜头。外面阳光灿烂,尼亚里走出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钞票。向直升飞机挥了挥,便往汽油泵走去,将票子放在上面,用一块石头压着。
  “行了吗?”他问。
  只见飞行员拍了拍摄影师的手臂。随后,直升机象个气球升上天空,朝魔鬼塔方向飞去。其余飞机也已经在同一方向消失了。
  “如此而巳,”尼亚里说,“上车。”

  在砂砾路上,他加大油门,把时速增至七十英里,小车的两个轮子开始左右抖动起来。每当直升飞机在天空出现,他们就躲到树荫下,一次,一架直升飞机飞过时,尼亚里突然瞧见一只鸟躺在路上,两爪朝天。他没哼声,只指给吉丽安看。
  “你看,鸟都死了,你想不想让我开回去呢?”
  “是什么原因把它弄死了,罗伊?”
  “我们的金丝雀安然无态。告诉你,整个G·M神经毒气事件都是虚假的。”
  “那么,我们往前走吧。”
  他俩默默地坐了一会,然后拿出手帕掩着下半部脸。由于离魔鬼塔山脚越来越近,他们更小心谨慎地驾车前进。
  在一个急转弯处,厄亚里迅猛地把车刹住,死死踩住刹车板——因为四辆淡绿间黄褐色的带篷汽车横排在这条砂砾道上,正挡住去路。尼亚里为了倒车,先伸着脖子向后窗望去。当他开始倒车时、又有四辆带座汽车开到后面。
  尼亚里和吉丽安不约而同,各自都摇起车窗玻璃,并锁上车门。起初没发生什么事。不久,篷车的门开了,一些人跳下车,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些人都象金人似的。
  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军人,穿的服装都一样——密封的整套金黄色的宇航员塑料衣,戴着有机玻璃头盔,背上系着容器,夺目的金属塑料把他们严严实实地密封着。尼亚里想,看来,他们简直象商业广告上的模特儿。
  其中一人小心冀翼地走到小车前,然后举起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你感觉如何?”
  看到他们提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尼亚里的紧张心情随之烟消云散。他把自己那一边的玻璃窗摇下来,答道,“良好:”并问,“你们这些扮小丑的感觉如何?”
  身穿金色衣服的人拿开黑板,用手势示意要他们出来。
  “简直是胡闹。”尼亚里厉声说:“这地方唯一的毒气,就是你们这些家伙到处放的屁!”
  另一个右臂带着红十字标志的人把手伸进轿车,从吉丽安手里取出鸟笼,然后走到车前,将笼子举给尼亚里看,只见两只鸟已躺着,不再动弹了。
  尼亚通无言以对。
  当他和吉丽安走出车子,每人都拿到一副防毒面具,并分别被带上篷车。载着吉丽安那辆车先开,他坐的车随后跟上去。
  车内装备的象个流动医疗中心。尼亚里推测穿金属塑料衣的人实际上是个什么医生。但在他看来,他们履行的职责与其说象医生,不如说象防护人员。在车上无法往外看,篷车在崎岖的路面上,颠颠簸簸地开了一会。
  车终于停下来。医生——防护人员打开车后门,尼亚里发现太阳开始下山了,阳光斜射到一个小宿营地上,那儿有拖卡型流动办公室,绿色的帐篷,还停着类似载他们来的那种篷车。
  远处的景象,由于夜幕降临而难以看清。技术人员们忙于从拖卡上卸下大量沉重的、拆卸开来的器械。尼亚里也无暇浏览别的了。
  接着,一名身穿金色衣服的医生把尼亚里带进一辆密封的棺材状拖卡。由于医生戴上头盔,一言没发,尼亚里也没吭声。过了一会,尼亚里瞟一眼手表,已是下午七时。
  突然,拖卡的门滑开了,两个戴防毒面具的人从隔离室走进来,身穿金色塑料衣的人即刻离去。尼亚里一直坐在一张检验桌的边沿上。那两人脱下面具、尼亚里盯着那个头发灰白、既高又瘦的人、接着,又瞪着身旁稍为年轻的一个。
  “怎么?”他问:“你就是领班吗?”满头灰白发的人皱起眉头,转向翻译问。“怎么?领班是什么意思?”
  翻译微笑一下,“法语是总管的意思。”他答道,然后转向尼亚里。
  “我们的时间很紧,尼亚里先生。”他突然说:“这位是拉孔布先生,我们需要从你那里得到诚实、直率和扼要的答复。”
  “我也是如此。”尼亚里反问:“吉丽安在哪?”
  “你的朋友没有危险。”劳克林说。
  拉扎布在尼亚里对面坐下,他那双蓝里带绿的眼睛在微微闪烁。是由于烦恼还是惊奇?尼亚里拿不准。拉孔布讲了一连串法文,劳克林差不多同时就译出了。
  “你意识到你和你的同伴所冒的危险吗?”他说。
  尼亚里被这两位法国人和英国人弄得窘极了,该对谁说呢?对掌权的,还是对讲英语的?“啥危险?”
  “这个地区有毒气。”两人说。
  “我们活着,我活着,我还在说话呢?”
  劳克林连忙译道:“如果风向转南,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交谈了。”
  “空气没毒。”尼亚里坚持道。
  法国人用手指梳理着散乱的灰白头发,从短上衣内取出一支铅笔,把夹纸板放到桌沿上,问:“有些问题要请你回答,尼亚里先生,同意吗?”
  “什么问题?”
  拉孔布浏览一下复制的表格。劳克林译道:“举例说,你有没有患失眠症?”  “没有。”  “头痛呢?”  “没有。”  “有没有因患精神病而接受过治疗?”  “没有。”尼亚里微微一笑,但对方毫无反应。于是,他再说一遍:“没有。”
  “你家中有没有人接受过类似的治疗?”
  “没有。”
  拉孔布连忙用铅笔唰唰地在纸上不停地标上记号。
  “恶梦?”
  “没有。”
  “最近有没有得过皮肤病?”
  “没有,不过……”
  “嗯?”法国人催问。
  “脸的一侧象被晒黑似的,但我并没有出去晒过太阳。”
  那双锐利的蓝绿色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一会。
  劳克林译道:“关于恶梦,你是否打算考虑一下再回答呢?”
  “不,嗯——”尼亚里停了一下,说:“有这样一件事,嗯,我曾一度考虑过。”
  拉孔布把笔停下等着:“请谈具体些。”
  尼亚里把肩耸了耸,说:“其实也没啥……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罢了。”
  法国人眉头一皱,看了看手表,并在那张单子上写了点什么,然后又提问:“你有没有听见多种声音?”
  “没有别的声音。”
  “尼亚里先生,”拉孔布小心地慢条斯理地问:“你曾接近过什么吗?即接近过某些非常特别的东西?”
  尼亚里心里一亮,脸上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你们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他仔细地打量着,想弄清他们的真相。他们掌握着他迫切想知道的东西。
  拉孔布抬起眼底又透露一点儿。可他们一次只肯透露一点,这未免太不公平。
  劳克林译道:“耳朵听到过铃响的声音吗?一种几乎是悦耳的,有时是令人畅快的清脆声,是一种特殊旋律的调子,也是连续不断的多种音调?”
  “你们这些人是谁?”尼亚里坚持问道。
  拉孔布轻轻地用法语同劳克林交换意见。而尼亚里却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感到异常孤单。
  “就这样吗?”尼亚里嚷道:“你们要问的就这些?”几星期来所蒙受的挫折,此刻都涌上了心头。“好吧……我倒要提出两三千个问题?你是这儿的领头人吗?我要提出控诉,你无权愚弄公众!你们以为我亲自调查过登在沃尔特·克朗凯特上的每一条新闻报道么?假如我是吹牛皮的话?”……为什么我从没来过这块地方而对这座山又了如指掌呢
  尼亚里讲完这番不可思议的话,现在该轮到拉孔布“心里一亮”了。
  法国人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位奇怪的美国人。这时,有人敲门。真不是时候,另一名穿金色衣服的人——没戴医务标志——走了进来。
  “保安指挥官说,要把他们带到雷利安斯疏散地,让他们乘公共汽车回家。”戴头盔的人说。
  那人退出去了。
  拉孔布回到座位上,示意尼亚里和劳克林坐下。此时拉孔布十分激动。“你是说,”他用英语小心翼翼地问:“在发现这座山确实存在以前,你已想象到它了吗?也就是这座山以多种形式向你显现过,如墙上的影子,心中的意象,几何学的图形?这些幽灵,你——尼亚里先生,是不是对它越来越熟悉?但遗憾的是,你长期以来都无法弄清其含义,直到最后,它才显现在你眼前,正好是它!!”
  尼亚里强忍着泪水,凄怆地点了点头。
  “而你感到——”拉孔布停顿一会,显然在搜索恰当的字眼。终于,想到了:“是不得不到这儿来的?”
  “我猜你会这么说的。”尼亚里用一种他从未用过的富于讽刺的口吻答。
  拉孔布却不在意,他从劳克林那儿拿来一个信封,取出十二张彩色的波拉摄影机拍的照片,递给尼亚里。
  “这些人,这些就是所有要去那座山的人,你认识他们吗?”
  厄亚里仔细看那一叠相片。“不认识。”他说:“除她外,都不认识。”他拿起吉丽安的相片。
  拉孔布收回所有相片,放进信封,交还劳克林。
  “到这儿来,”法国人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想找啥?”
  尼亚里竭力想系统地对他阐述一番,但又想,他究竟来这干什么的? “我的答复嘛,”他终于开口了:“这不是疯了吧,是吗?”
  拉孔布站起来要走。“对,尼亚里先生,这不是疯了。”当他走到门口时,又马上转过身,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告诉你,你并不孤独、但愿你能理解这点。你有许多朋友,并且……我羡慕你。”
  三个人在隔离室前停下,戴上头盔。在一张靠墙的长桌上放着五、六副尚未启用的面具、一些长橡皮手套和一只廉价的鸟笼。笼内有两只金丝雀,挤在笼子一角,明亮的眼睛还注视着尼亚里的举动。
  劳克林打开密封室外门,接着,三人走了出去。这时太阳刚下山。
  西边的天际仍泛着红光。但头顶上空已呈观天鹅绒般深蓝色。尼亚里举目仰视,只见一簇簇繁星正透过山那边的薄雾在向人们眨眼。
  拉孔布和译员陪他走到一架休伊型攻击直升飞机旁,引擎在嗡嗡作响,但旋具尚未转动。
  “不!”尼亚里叫了起来,“我不回去,什么样的公共汽车也不坐!”
  一只戴手套的手拉开了右舷门。里面坐着七八个戴防毒面具的老百姓。吉丽安疲倦地抬起手,好象一点劲儿也没了。
  尼亚里爬了上去,一位直升飞机驾驶员把一个小包递给站在下面的劳克林。
  劳克林把这包纸和硬纸片翻阅一遍,然后传给拉孔布。”看见了吗?他们来这儿之前都对魔鬼塔有各自的描绘。”
  法国人仔细看了这些图画。有些只不过是漫不经心地乱画一气,有些是精心用蜡笔或毡毛笔画出的作品。过一会儿,他从开着的机门,注视着里面的人。然后,又把锐利的目光转向驾驶员,匆匆忙忙地用法语对劳克林说起话来。
  “你们不要起飞了。”劳克林传话给驾驶员。
  “先生,我是从保安指挥官那儿接到的命令。”
  “你现在听我的命令不要起飞。”
  “对不起,先生,”驾驶员用执拗的口吻说。
  “对不起”这个词,它带有某些拒绝执行的意思;在“先生”的称呼中,还隐藏有某种降低对方身分的含义。
  “那么等五分钟!”拉孔布厉声说。
  驾驶员发了善心,竖起了三个指头。
  拉孔布和劳克林离开飞机,朝停在一百码外那辆值日军官的拖卡跑去。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三章

  为了便于雷达军官观察显示仪,通信拖卡的一头没有灯,而另一头却安上一扇窗,以便从那里可望到停候在远处的直升飞机。两个文职人员——拉孔布和他的译员——正摆开架势对付一位被人称为怀尔德·比尔的工程保安军官。
  怀尔德·比尔的年龄同拉孔布不相上下。据劳克林估计,约在五十岁左右—』管他实际多大,至少看上去也许是这样。比尔个子矮胖,声音洪亮,讲起话来平淡单调、毫无感情,就象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谈话也要用统一的格式填上去似的,好比控制塔跟进场飞机之间、宇航飞行控制室跟宇航员之间的交谈那样。
  “你不能将他们送走!”拉孔布大声喊道。他的译员从未见他这样焦急过。“让他们留在这里,由我负责。”
  “这儿并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比尔相当呆板地答道。“作为保安指挥官,我对整个基地负全部责任。”
  “韦尔什少校——”法国人开腔道。
  怀尔德·比尔打断法国人的话说;“离此地右方三英里,由你当领头,天呵!我们花了无数金钱来建这个DSM。三英里外才是你的管辖区,而这儿是我的职责范围。”
  “你不明白,”劳克林说。他想调解两人之间正在形成的不可挽回的冲突。
  “你在这基地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使拉孔布先生的工程能按计划顺利进行。”
  “我明白,”比尔装了个鬼脸,小眼眯成一条缝,说:“但你们这些人也该懂得什么是军纪。”
  “我不想让这些人被送走。”法国人再说一遍。
  比尔从容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建立这个指挥系统已有三星期了,”少校继续说:“这些闯入基地的人……我们怎么知道是些什么人呢?是些来意不善的人?搞破坏的、异想天开的还是患宗教狂的人呢?我们指挥系统对付这些闯入者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们送走。改用其它办法去处理已经太迟了。”
  “这是一小伙人,”拉孔布说。他讲得很慢,不时引用芳克林说的词汇。劳克林确是个好翻译,当拉孔布激动得转而使用法语时,他都能把他的情绪和意思准确无误地译出。他指着窗外那架停着的直升飞机说,“机上的人都有着共同的幻觉。为什么他们不得不到这里来,这对他们和我都是个谜。”
  比尔耸了耸他那公牛般结实多肉的双肩,说:“你要越过我请求上级批准,就得用直升飞机送信,因为我们这儿的通讯中断了。现在发生的情况我也摸不清。”
  法国人将一叠绘画推到少校面前,说:“这些东西,为什么拖到飞机快开时才给我看。”
  比尔接过纸片,摊在桌上。沉思片刻后说:“有意思。”
  “对这些人,我们知之甚少,”拉孔布告诉他:“他们能解答我们一大谁问题。但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们都绘这些画?为什么当他们从电视上看到魔鬼塔时,都非来这里不可?”
  矮胖子耸耸肩道:“凑巧呗。”显然他对这个说法感到不满意,于是继续用拇指拨弄图画。“这是一群偶然的乌合之众。”他接着说:“他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你谈过话的那个尼亚里,是位大学生,同他一起的女人说是来找她的小男孩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幅怎样?”拉孔布指着一张画得比较认真的较大幅的图画问。少校将回翻到背面,念著作者的名字:“拉里·福南。我们查过此人。他从洛杉矶来,出卖不动产,经常在西部电影中担任配角演员,是位小人物。”
  “这张呢?”法国人想再打听一下。
  比尔盯着一幅用蜡笔乱画的草图说:“这是一位来自堪萨斯城的罗森夫人画的,她当老奶奶了,和丈夫在一起。已退休,正在度假。所有这些人我们都调查过,直查到华盛顿,都是些无名之辈,除了几次违犯过交通规则外,没犯罪记录。”
  “这位呢?”
  “乔治·芬德,得克萨斯州沃斯堡汽车修理厂技工,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在瓜德康纳尔岛负过伤。”
  “这位?”
  “我们没时间啰嗦这些个,”少校说,“请你相信我的话,这些人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人。”
  “这位?”拉孔布仍不罢休。
  “伊莱恩·康内利,教师,马里兰州贝塞斯达来的,寡妇。她有一个结了婚的儿子,三个孙子。”比尔不禁恼起火来,哼着鼻子问:“我猜你要继续问这两位吧?”
  “当然?”拉孔布答。
  “彭德雷基夫妇,从密执安州汉普兰克来、男的是肉类加工厂工人,女的任秘书。他们正在度露月。她现在在主日学校任教。”
  他猛吸一口气,说:“够了!”
  “难道这些人相互间没有什么联系?”法国人说。
  “我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我的职责就是马上把这些人撤离此地!现在就撤!”
  “但你曾说过,他们并不是捣乱分子,况且他们都是老百姓。”
  “那只是表面如此,”少校提醒他,“这仅是经过五分钟快速检查所发现的全部情况。”
  “九人都有同样的幻觉?”
  “是的。”
  “有哪些人是具有同样迫切要求到这里来的呢?”
  “浪费时间!”比尔用抑制住怒气的声调说:“这时间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你的时间是有限的,而一旦你把这有限的时间交给我,那我就要说到时候了,我们走吧!马上就走!”
  拉孔布很久都不哼声,在彼此互不相让时,他把满头灰发的脑袋往后仰起,使头部稍稍松弛一些,接着说:“我必须弄明白,这些相同的迫切感的含意。为什么他们不得不来这里,也许——”
  “枉费心机。”比尔高声说。
  “您听我说!”拉孔布暴跳如雷起来,“你只看见这几个人受到这种外来幻觉的影响,而你并没见到受这种影响的人比这数字要多几千倍。”
  “这只是一种巧合。”少校争辩道。
  “这是社会学上的一件大事。”法国人纠正说。“具有出人意外的重要性,他们来这里的原因,也许就是在整个研究工作中我们所获得的最重要的情报。”  “别说了!”
  拉孔布把手伸过去,一把抓住比尔那件短军上衣的前襟。“你听我说,韦尔什少校。”
  比尔眯着的眼睛睁大起来。自从他以中尉军衔毕业于西点军校以来,还没有人抓过他的军上衣的前襟。
  “快到楼上D·S·M去,你要迟到了。他对这位法国人说。
  “您听我说,混蛋!”
  比尔转身问劳克林:“他说啥?”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四章

  尼亚里、吉丽安和其他闯入基地的人几乎麻木地默默坐在大型休伊直升飞机舱内,头上还戴着防毒面具,眼睛在左顾右盼,老想弄明白周围发生什么事。
  下一步已很明显了。尼亚里暗自思忖: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被运走。这样,寻找目标的全盘工作将告吹,自己也永远不能探知那座山的奥秘;吉丽安亦永远别想找到巴利。同样,这里的人都不会有所收获。
  他们之所以弄到这步田地,是因为基地拒绝外人来访的规定非常严格。看来,被大肆宣扬的神经毒气的危险性可能是真的。他想,也许军方会这样干:向该地区放一阵毒气,毒死相当数量的野生痘物,以此消除公众的怀疑;或者,只是把野生痘物毒昏迷了?尼亚里想起关在廉价金属鸟笼里的两只金丝雀,笼子放在刚才那辆拖卡的隔离室里。谁的金丝雀?他的吗?但他看见自己的两只已经死了,如果没死的话——
  他坐在吉丽安身旁,两人的腿紧挨着。她闭着眼。尼亚里想,她不远千里而来、可是一无所获。他们弄得精疲力竭才到达这里,而现在,好戏还没开锣,却要收场了。
  他站起身,其余七人望了他一眼。吉丽安也睁开眼,抬头看着他。尼亚里慢慢地、干净利落地解开防毒面具,脱下来把它扔到地上。这是他在刹那间轻而易举地做出的最勇敢的行动,而这一着却具有深远的意义。
  他作了一下深呼吸。
  其他人也吓坏了。接着吉丽安也从脸上扯下面具,动作快捷得连尼亚里也几乎看不清。她站在尼亚里身旁,也使劲吸了一口气。
  “你们会中毒的。”一位七十岁的小老头担心地说。
  “先生,”尼亚里告诉他:“空气没问题。军方只是不想任何外人呆在这个地方罢了。”
  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太太,也许是小老头的夫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既然军队不想让我们在这儿,那我们就算了吧。”
  “我们只想见见那座山。”老头抱歉地对尼亚坦说,“我画的山,跟这座真是一个模样。没有人告诉我们这里的空气有毒。”
  “你怎么找到这座山的呢?”吉丽安问。
  “这倒不难,我在《西半球名山》里查到的,你知道吗?西奥多·罗斯福总纳曾宣称这部书是我国第一部不朽的杰作。时间是九月二十四日,一九……”
  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站起来、脱去头盔,露出黑黝的皮肤,略长的头发,举止象个富豪。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呼出来,然后说:“哦,我的上帝:这儿的空气胜过洛杉矶。”
  另外两人——一男一女——站起来,用发抖的手指连忙脱下头盔,显得脸孔瘦长,疲乏不堪。两人也许几个月来不断受到社会上的抨击,看来有点失魂落魄似的,甚至不敢把脸转过来看一眼尼亚里和其他人。
  尼亚里转向所有同伴,用盖过正在慢吞吞地转动的螺旋桨的声音,问:“谁想留下?”
  吉丽安举手,接着是洛杉矶来的那人,最后见那对老伴。其余的人把眼睛转向别处。

  “好,”尼亚里说,“你们务必跟上我一道快跑。”
  这时,他身后的机舱门正要关上,尼亚里拼命用手臂顶住门。外面的卫兵把门拉开,看看发生什么事。只见一伙被扣留的人都脱下头盔。当卫兵在记录此事时,那个来自洛杉矶的人,一下子冲到尼亚里身旁。
  “马上!”尼亚里大声呼叫:“向山上跑呵!”
  大伙推开半掩的机门,尼亚里朝外一脚,恰巧踢中卫兵头盔下的脖子。尼亚里、吉丽安和来自洛衫矶的那个汉子笨手笨脚地跳过倒在地上的士兵,向树林奔去。
  在他们两侧,停着标有皮格利·威格利和巴斯·金罗宾斯商标的卡车,一些没戴头盔,没穿防护衣的技术人员正在那儿卸下电子仪器和许多板条箱。当他们跑过时,眼前闪过“小心轻放”的字样、还有洛克希德和洛克威尔的商标哩!
  其余被扣留的人,包括那对拿不定主意要逃跑的老伴,在距舱门两步处被另外的卫兵拦住了。
  尼亚里竭尽全力在奔跑。并朝上瞟了一下那座经常萦系于梦境的山峰。现在,他们将有机会去澄清那梦境的底蕴了。

  在通讯拖卡内,比尔的无知和不肯让步使拉孔布感到十二分沮丧。他起初用蹩脚的英语说:“你不明白!”接着,又象连珠炮似的用法语讲:“山是个关键,墨西哥沙漠的礼物是条线索,我们要把心眼放宽,让他们进来。”
  劳克林译完这段话。拉孔布又闪出个新念头。他自己用英语大声讲:“他们是应邀而来的!是接受邀请来的!”
  劳克林看出比尔仍然无动于衷。
  拉孔布的目光被窗外的事情吸引过去。他举目远眺,只见三个人朝树林跑去。他一言不发,慢慢地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夜幕的掩护下,尼亚里领着两个伙伴绕道直升飞机的机坪,进入山脚下的灌木林。他坐下缓口气,好让他俩赶上来。当同伴赶到时,他脱下宇航服,示意两个同伴也照着做。
  他脱去手套,伸出手说:“您好,我叫尼亚里。”
  “拉里·巴特勒。”
  尼亚里老在喘气,说:“不能待在这,你们继续向树林跑,在那等我。”
  巴特勒和吉丽安马上起程。尼亚里又歇了一会,还朝下看看基地上的动静,然后也拔腿上山,向二百码外的树林奔去。

  夜空中,回荡着呜呜的警报声,交叉形的探照灯光开始横扫停机坪。通讯拖卡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随后,一个戴头盔的卫兵喘着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他们把我揍了,先生!”
  “几个人?”比尔咆哮起来。
  “三个,三个人。先生,其余的还在。”
  比尔从桌上抓起望远镜,恶狠狠地蹬了拉孔布和劳克林一眼,快步走出拖卡,其他人跟在后面。
  在远处,三架直升飞机正垂直升起,并开着强光探照灯。约有十多个特种部队的士兵带上全副装备,包括系在皮带上的防毒面具,正在给步枪上子弹。他们携带的是装有红外线瞄准镜的供狙击手用的M-14型半自动步枪。
  比尔用望远镜搜索树林。在直升飞机机坪附近,他们临时设立了一个战地指挥部,少校和拉孔布都在两架野地电话机前。
  比尔对着话筒喊道:“一小时内我就要他们离开山。”
  电话里一个声音回答:“使用红外线,对山的北面进行测光分析。”
  “命令已下达。”
  “如果他们到八时还不离开,就向山的北面撒E-Z4。回话。”
  “什么是……E-Z4?”拉孔布惊异地问。
  “一种催眠烟雾剂。”比尔通过电话告诉他,其实他俩相距只有两英尺。
  “我们曾用于畜牲的那种,见效快,范围小,几小时内便失去毒性,他们将会昏迷变凉六个小时,醒后就够他妈头痛的。”
  法国人谨小慎微地用英语对着话筒说:“我们不选择这个地点,这个时间,也不选择这些人,我们不应阻拦他们。”
  “拉孔布没有干涉以前,这个重要的地方一直很正常。”比尔对着电话说。
  “他们比我们更有权呆在这里。”拉孔布悲哀地说。

  透过松树的枝叶魔鬼塔的山顶就矗立在夜空之中。三个逃跑者疲倦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一个陡峭斜坡向上擎登,不时又从松软的表土层和针状松叶上滑下来。看来,他们三人似乎难以攀上山顶。
  吉丽安绊了一下,摔倒了,又向后滑下去,直到抓住一棵灌木才稳住。
  巴特勒也跌倒了,但立刻又爬起来。
  尼亚里停住脚,等他俩跟上来。这时,他听见上方响起熟悉的嘈杂声。
  突然,三架直升飞机上的探照灯照亮了他们前面最接近山顶的一片地带,并在一部分可能藏匿人的地方进行盘旋,还用耀眼的探照灯光对着他们扫来扫去。
  “他们真看得起我们。”巴特勒喘着气说:“到那还医行整整两个小时呢。”
  “看见那个山间隘口了吗?”尼亚里指向黑茫茫的前方问。
  实际上,那是一条向山的另一边去的狭窄通道。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走到那里。”他说这句话想振作一下自己,也想把吉丽安和巴特勒振奋起来。
  巴特勒做好了往前冲锋的准备,“我要是不放弃步行锻炼就好了。”他咧开嘴笑着说。
  从直升飞机的红绿色灯光可看出飞机结成队形在山顶的上空盘旋,后来,又消失在山那边的远方。
  “又飞来四架。”吉丽安数着,“还有另一条沟通向山上。”她犹疑地说:“我从自己绘的画上知道,那地方爬起来容易些,从山的东北面出发,而且——”
  “不行,”尼亚里十分肯定地说,“那条沟从沟顶向下有三百英尺的陡坡,象我们这些没爬山经验的人上不去。而从这边到那边、地势是逐渐起伏的。”
  “你看山那边怎么样?”巴特勒问。
  “有个箱状峡谷,周围长着树,还有羊肠小道。”
  吉丽安望着尼亚里。“这我从没想过。我只给一边山坡上了色。”她说。
  “我随便画的那几幅也没有山谷。”巴特勒附和说。
  尼亚里插话:“下次,试试雕塑吧!”

  在基地直升飞机坪附近,一批军事程师正在把不锈钢外壳的十加仑装的E-Z4装上待命的直升飞机。人们在呼呼作响的螺旋桨翼下默默地操作。那玩意一溢出来,就会使他们躺倒在地。
  比尔在一旁注视转他们的动作。他对了一下表,然后向山上望去。他心里明白一个排的特种部队士兵已摆成扇形,正在向山顶推进。
  一名助手把战地电话递给比尔。
  “‘金字塔’请‘巴哈马’答话。”
  “我是‘巴哈马’,说吧!”比尔答话。
  “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一旦他们到达山肩一带,就有上千处地方可供隐藏。我需要比目前多三倍的地面部队才能在一小时内搜索完整座山。”
  比尔把电话拿下来。思考一番之后又马上拿起话筒说:“返回山脚。”
  少校又把电话交给助手,再想了一会儿,说:“全部撤离山的北面,打电话给‘月球背面’,说我们要撒东西了。”
  拉孔布从通讯拖卡中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赛璐珞铁丝衣架,上面挂着一件运动衣。他横过停机坪,走向一架待命的运输直升飞机,劳克林跟着他。法国人停下来,瞧着比尔在向载有E-Z4的直升飞机发布命令。直升飞机的发动机正在加快转速,直到发出尖叫声。接着,三架直升飞机依次垂直腾空,以长机带头的队形前进,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只剩下红绿灯还在闪烁。
  法国人死盯着比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忧伤。不久他随着劳克林和五个身穿扣领衣服的文职人员登上这架休伊飞机,随即拉上舱门。接着,这架大型运输直升飞机垂直升起,飞入夜空。

  在山上,尼亚里、吉丽安和巴特勒已是疲惫不堪。他们快绕到山的背面了,根据尼亚里对自制模型的记忆,那个箱状峡谷离此不会太远,他对直升飞机的估计是对的,它们没有在这块地方撒放毒剂,至少目前如此。
  前面是一片空旷地。
  “我们得跑过去。”尼亚里对吉丽安和巴特勒说。
  吉丽安只点点头,不吭声;但巴特勒的确没劲了,喘着气说:“走吧,我会赶上来的。”
  “好,”尼亚里说:“我们在那边等你。”
  他猫着腰,拔腿就跑,吉丽安紧跟着,不到一分钟,他俩穿过开阔地,扑倒在铺满松针叶的地上,呼哧呼哧地喘个不停,他们渴极了,汗珠不断住下淌。在奔跑中、荆棘和树枝不断地刺刮,使手和脸仍在隐隐作痛。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挤出直升飞机的舱门时,尼亚里左肩和左臂受了伤。当他停下来,才感到疼痛难忍。手臂也渐渐不那么听使唤了。
  他俩趴在地上,焦急地等着巴特勒到来。
  “瞧,在那!”吉丽安指向左边,小声说。
  他们见巴特勒出现在顺风的方向,离他们足有一百码远的一株树荫下。
  “巴特勒!”尼亚里喊道,“这边来!”
  这时,一架攻击型直升飞机呼啸着掠过树梢,机腹的强光探照灯横扫空旷地。刹那间,随着一道闪光,响起了一声可怕的爆炸、爆炸音响盖过尼亚里的喊声。
  尼亚里和吉丽安急忙爬起来,向巴特勒拼命招手,呼啸声又迫近了。尼亚里不顾一切地喊:“你正在空旷地……它会发现你的!”
  直升飞机俯冲过来,在他们上方来个急转弯,显然是发现空旷地上有人了。
  巴特勒在直升飞机的呼啸声中听到了尼亚里在喊叫。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尼亚里叫道:“它想干啥?要在我这儿着陆吗?”
  直升飞机从他们头上惊过,接着又向前面的空旷地飞去,旁边树上的小鸟纷纷从树丫上摔下去。
  尼亚里和吉丽安意识到他们必须马上往逆风处跑,终于,他们一口气跑到离山间隘口只有五十码的地方,累得扑倒在地,但仍继续匍匐前进。
  在他们身后,直升飞机正在巴特勒的头顶上空盘施着、嘶叫着。在他周围有吵得不可开交的喧嚣声;有看不见的E-Z4毒剂;还有由于松树针状叶、小灌木和树叶飞扬而形成的小旋风,但巴特勒邦毫不在乎地伸出拇指叫道:“瞧,他们只是在撒农药而已!”
  此刻,尼亚里和吉丽安不顾创病,爬到山间隘口处。他们回头张望,瞥见前进中的巴特勒正在痉挛似地颤抖着,先是头部,后至两臂,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吉丽安用力站起来,想跑去帮助巴特勒,尼亚里一把抓住她说:“不,不行!”还贴在她的耳边喊:“不要朝下看!”
  吉丽安又蹲了下去。
  他们眼看着巴特勒倒下去,又挣扎起来,在空旷地上抽搐着,真可怕!不一会便不能动弹了。
  他俩站起来凝视着巴特勒躺倒的地方,那儿长得很高的野草已倒伏下去。
  “我们不该把他留在那里。”吉丽安说。
  “如果他睡着了,哪儿都一样。”
  “如果他正在死去呢?”吉丽安问。
  “要是他正在死——”尼亚里又抽了一口气,随后“噗”的一声才吐出,“——那我们也活不长了。”
  吉丽安不由自主地紧靠着尼亚里。
  他们穿过高高的松林向山脊走去。尼亚里记得,自己用泥巴、报纸和小孔铁丝网塑成的假山模型,这条山脊上还有一条通路可绕过那被许多树木笼罩着的箱状峡谷。
  他们还未到达山脊,似乎有一束强烈的光柱从山脊下面射上来。这种平稳的白光照射到皎洁的夜空高处时,又被那儿的水蒸汽微粒反射回来。当他们一步一步地接近山脊顶时,便象蛇行似的匍匐前进,以便窥看得更清楚些。
  他们正沿着距出脊顶二十英尺远的一段陡坡攀登。吉丽安先爬上山脊,尼亚里还差一点,这时,他听见直升飞机又从山后飞过来了。他伸手想抓住一根干枯的灌木,但没抓住,反而顺坡滑了下去。
  “尼亚里!”吉丽安在山脊顶上喊道:“来,尼亚里,你能行的!”
  尼亚里直冒汗、两腿发痛,手指似乎不听使唤了。
  “来呀!尼亚里,直升飞机来了!”
  尼亚里眯着眼抬头盯着吉丽安,她随即从坡顶上伸下手,想拉他一把。尼亚里又爬动了。然而,极度的痛楚,使他喘不过气来,但仍坚持在松软沙质土上,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上移动,
  “尼亚里,再坚持几英尺就行了。随后,我们就可以从这儿滑到那边去。”
  直升飞机的呜呜声更大了。大粒汗珠顺着尼亚里的前额流进眼睛。现在离吉丽安伸出的手只有一码,半码了。
  螺旋桨在空气中的拍击声响彻云霄,喷放毒剂的咝咝声随时会来临。尼亚里整个身体象是发痉挛似的抽搐起来。他猛地向前一扑,这一着,使吉丽安抓住了他的手。
  她狠命地把他拉上山脊。两人连滚带爬,溜下了背面的斜坡,恰巧在下面的箱状峡谷的边缘上停住了。
  直升飞机哭丧似地飞了过去,尼亚里用被汗水浸涩了的眼睛盯住它,没见喷洒东西。他俩离峡谷很近,这下保险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他和吉丽安一起向箱状峡谷边缘爬去,共享极目四外的乐趣。
  他们同时爬到了突起的平台边上。当他们探头往下张望时,都被下面景象惊呆了。
  “我的天呀!”尼亚里低声说。
  “啊,上帝!”吉丽安喊着,“我的上帝!”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五章

  这儿,大自然的景色已让位于人类的活动。
  看起来,这地方象飞机场,也象人造的宇宙航行站。地面上的着陆灯一直向远方延伸,尼亚里估计约有五英里长。在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基地中央,跑道的灯光一直亮到那个巨大的、周围装有许多小频闪光灯的双十字交叉道口。在尼亚里看来,好象有什么东西快要在这里降落似的。
  整个地区经过爆破后再被推土机平整过,四周都竖起金属支架,上面安装着体育场用的大灯泡。尼亚里和吉丽安借着明亮的灯光,看到整个基地全用六英尺高的钢质挡土墙围着。里面分三层、每层有许多用标准尺寸制成的、自成系统的小舱室。所有小舱室都有两道门,其中一些有大的供摄影用的窗户、有些则连窗户也没有。这些小室分别装在金属脚手架上,靠梯子上下,其大小、高矮各不相同。
  在这块宽阔场地的另一头中部;竖着一块巨型的能发出音响和色彩的记分牌,看起来约有四十英尺长,六英尺高,装在一个安上十六只脚的台架上,它通过许多电缆、导管同场地这边的大型穆格综合器连接在一起。
  尼亚里问后面的吉丽安:“你看见没有?”
  “噢,看到了!”她轻轻地答。
  “好,”尼亚里心里感到欣慰,因为自己肯定没产生幻觉,或者起码这些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眼前的这座巨大的体育场是用炸药辟出来的,座落在箱状峡谷里。他俩伏在离这个刚竣工的开阔地二百至三百英尺的高处。当他们的眼睛和心思转向下面奇异的情景时,两人再没多说,便决心爬下去,以便更靠近一些。他俩提心吊胆地沿着花岗岩边缘往下爬了约五十英尺,来到一处可供栖息的地方,那儿的酒木丛是极理想的掩蔽屏障。
  这时,他们已能清楚地辨认在小舱室内外工作的士兵和技术人员。他们身穿连衣裤工作服,背后分别印看不同字样:白色工作服印有“麦克唐纳·道格拉斯”,蓝色的是“洛克威尔,红色的是“洛克希德”。
  小舱室看来象个小型实验室。尼亚里和吉丽安虽不能辨认所有设备的用途,但还能认出其中一些是激光仪器、生物化学仪器,还有些是热量和电磁测量计。安装在三角架上的那对光谱分析仪就象火箭筒似的。此外,还有许多外型复杂的监听和测绘仪器,至于它们的用处,只有天晓得!
  在三间小舱室内;坐着些身穿黑制服的家伙,戴上了墨镜,由军事人员净卫着,他们是尼亚里看到唯一的军人。
  在基地周围,一些大型雷达的抛物面天线不时在转动,偶尔停歇一会又转动起来。
  到处都设有电视监视器。在这个地方,至少有一百部电影摄影机,五十部照相机和二十五部安在旋转支架上的电视摄象机;全部摄影机只有约三十名摄影师和助手操作,其余设备无疑是接在跟踪雷达上,通过遥控操纵的。
  尽管这个地方很大,但到处显得杂乱无章。供应可口可乐和快餐食品的机器随处可见。在场地防护线周围还停着一些活动小房屋;尼亚里看到那里的小食堂区,使想起在帆布帐蓬下的军用流动厨房。还有许多尚未启封的板条箱,上边都印着“麦克唐纳·道格拉斯”、“洛克威尔”、“洛克希德”的标志。地上扔了许多废物——纸杯子、餐巾、碟子、空汽水瓶等等。此刻,一些穿工作服的人正在清扫这些垃圾。只见一伙戴墨镜的官员,由一位满头白发,身穿工作服的人领着从旁溜达而过。
  一群技术人员正围着那台穆格综合器,一个技术员在其他人催促下,坐到大型控制台旁,然后用一只手指拨动着,选出“月亮河”的调子。一阵长长的尖叫声和喝采声划破整个峡谷上空。这时,巨大的记分牌上呈现出模糊不清,时而变幻时而消逝的各种光线和色彩。但这位“音乐家”的声音却被格子网那边技术人员的叫喊声所淹没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啦!”尼亚里不停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啦!真正不可思议!”
  在他们下方,一个文雅的、悦耳的声音在喊:“先生们,女士们——”
  这是从扩音器传出的声音。他们原以为这声音是由一位坐在装备着各种计算机的通讯小室里的人发出的。但事实上不是那回事。他们看见那个人了。
  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裤工作服的人、手里拿着小麦克风,身后还拖着条导线,正在在场地中心走去。他边走边说:“先生们,女士们,请各就各位。这不是在搞训练,我再说一遍,这不是在搞训练,能不能把场地的灯光调暗百分之六十?请调暗百分之六十。”
  顿时体育场上的大灯泡渐渐暗下来,而着陆灯则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尼亚里和吉丽安看到沿着五英里长的跑道灯火齐明,灯光宛若一直延伸到天际。突然,他们目睹小舱室内的计算机和仪器灯光正由白变红。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小舱室的红色工作灯都发出白热的光辉。
  “好,好,好,”一位看来象司仪的人兴奋地说:“我认为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美好的夜晚了。你们说呢?好吧,如果每个人都准备好了……”
  尼亚里看出,这几百名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在这段时间内每晚值勤,每晚都发一次假警报。但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人也没出现。而今,他注意到所有雷达天线已停止转动,而且把方向直接对着他们。
  “它们正盯着我们。”吉丽安伏下身子屏住气说。
  “不是向我们,而是向天空。你看!”
  尼亚里和吉丽安把脸转向群星。

  一些物体正开始出现。
  起初,尼亚里和吉丽安没看出是什么。他们的眼睛慢慢才适应了从体育场炫耀的灯光到近乎漆黑的天空。最先看到的是银河,随后又从北部天际看到猎户星座。他俩出神地凝望着从前屡见不鲜的群星。
  星星在移动。
  组成星座的星星先是徐徐移动,继而越来越快,有几颗慢慢地离开星座而不知去向。
  尼亚里又向天空搜索起来,在对面天际,他又看见一个猎户星座。
  “那才是真的。”他指给吉丽安看。
  当他们再转过身来观看那个正在变化的猎户星座时,发现它已大不一样,它的“星星”(很清楚,不是星星),正在不断地变换位置,其中许多一直移动到形成一条几乎是间隔均匀的曲线为止。接着,又有三颗星似乎受到最后那颗星所吸引,以异常的速度飞进来,形成一个长方形。
  北斗星座?
  尼亚里开始笑了。他再不害怕了,而且很高兴。
  在他们下面,数百名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象观看焰火的人群那样昂首仰望,不断发出“噢”、“哇”的声音。最后,当星星排列成北斗星座时,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我们算是仅有的局外人了。”尼亚里说,“你看到吗?”他问吉丽安,想核实一下。
  “看到了。”吉丽安答,以使他和自己都感到放心。
  “好。”

  突然,三颗流星从天际西部飞来,刚好在头顶上方掠过,但突然又停住了,象是装上制动闸似的。这种顷刻之间出现的景象把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都否定了。接着,这些星星就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每个亮点爆裂成四个不同的点,然后急速地向夜空飞去。
  体育场内,群情沸腾。

  尼亚里和吉丽安的目光碰在一起。
  “你看到了吗?”
  “嗯。”
  “好。”

  这次表演远没有结束,确切地说,它仅仅是开始。
  一片孤云渐渐地飘移过基地上空,云内闪着两点强烈的蓝光,光点不断来回旋转,越转越快,云也开始变形,变成一团螺旋状星云。
  其中一个蓝光点透过星云变得异常光亮,照得整片云都亮起来。接着它又从篮色变成琥珀色。不久,另外一个光点也开始进入螺旋状星云外层,并开始时断时续地闪烁着。
  这是个不寻常的奇观,这些闪烁和旋转,只要人们能理解的话,是蕴藏着某些含义的。毫无疑问,它是一种表示,但广阔无垠的宇宙要表示什么呢?表示我们生活所在的银河系的位置吗?对,也许真是这样。不过,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尼亚里和吉面安没哼声,他们没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正在品味自己的见闻和感受。他们蹲伏在小岬角处,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清彻的夜空,一望无际。
  突然,身后两边的浮云开始移动。从云层里闪现一道光,象灼热的闪电,但闪烁后却停留在半空中。
  这道光在云层内变得更亮。不久,一声爆发,云层出现了象锥形的橙红色强光点。尾后还跟着两个更亮的光点。一会,这些光点象安上翅膀似的,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直冲过去。
  当这些飞行物从他们头上慢慢呼啸而过时,尼亚里和吉丽安急忙把脸部捂起来。
  这些飞行物体——一会儿象大功率的强弧光灯,一会儿象闪着金色余辉的夕阳,一会儿又似一副向地面频送秋波的鬼脸——同尼亚里和吉丽安在印第安纳见过的一模一样。
  当这些气势汹汹的炉火般的光从他们头上掠过时,一股强大的热气流刮得飞沙走石。这些飞行物既没长翅膀,也不符合常规的物理定律,只见发出五彩缤纷、闪耀夺目的光采。它似乎一下子就刮得使人失去安全感;失去个人生存的自信和整个“现实”、世界存在的信念。他们的头发被吹得四散蓬松。
  由于静电感应,尼亚里手臂和胸部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再次感到热气流的冲击和熏灼,肺部连气也透不过来。他们刚来得及换一口气,又听到三个飞行物象成百万个女巫哭丧似地在嚎叫。一个接一个地呼啸而过。这些音响真可怕,尼亚里和吉丽安又一次受到热气流的冲击,吓得背部发琼。尼亚里虽然知道这些声响发自外来机器的噪音,但他仍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尼亚里和吉丽安揉去眼里的灰尘和泪水的当儿,那几个闪光夺目、五彩缤纷的巨大飞行物正在低空掠过空旷地区,使记分牌显示出光怪陆离、缤纷的色彩。
  许多科学家和技术人员纷纷去找掩蔽场所。
  安在旋转支架上的摄影机跟踪着目标,雷达天线也朝向目标旋转。
  几个眩目的飞行物已飞越双十字路口着陆区,那儿的着陆座标正向它们闪好示意。随后,它们沿水泥跑道上几百码的低空掠过。幸而该处四周连一个人也没有。突然间,飞行物象刹了掣似的在那儿盘旋。
  盘旋的轨迹形成一个三角形,并发出极为耀眼的、几乎令人无法正视的彩色光芒。这些飞行物看来已降到离柏油地面也许只有五英尺高的空中,弄得尘土飞扬,碎屑乱舞,象是故意同地面挑逗、玩弄一番似的。接着,又好象受惊似的弹了起来,一下子就弹起二十五英尺高。

  尼亚里惊得瞠目结舌。他很想爬下去,再靠近点,但由于吉丽安被吓得无法动弹,所以他也不住下爬了。
  与此同时,尼亚里意识到,为了这次历史性的时刻而编导、彩排过千百次的戏终于要开场了。

  现在,一群技术人员团团围在穆格综合器旁,头戴耳机,耳机上的导线同控制台的笔型麦克风连接着;手里拿著书写板和钢笔电筒、身后还拖着二十英尺长的导线。
  一位看来无疑是队长的人在周围一片肃静的气氛中开腔:“一切就绪,先生们,我们开始吧?”
  在通讯小室内,一位技术人员对着笔型麦克风说:“立体声、时间、阻力……自动系统准备完毕。音调装置进入联锁状态。”
  另一位技术人员说:“雷达投影装置准备完毕!速度七点五。一切就绪,准备完毕。”
  “开始吧。”
  穿白色工作服的拉孔布和大卫·劳克林也站在综合器的控制台旁。
  一位外貌象威廉·莎士比亚的青年人正坐在双键盘前。很明显,这位年青人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紧张得汗流浃背,不断用手帕揩脸,擦手。
  那位司仪模样的人轻声对他说:“好,开始弹奏。”
  “莎士比亚”弹了第一个音符。
  小室里的技术人员对着笔型麦克风说:“铛……开始!”
  当音符震荡整个峡谷四散而去时,一阵琥珀色的光显现在巨大的“记分牌”上,接着暗淡下去、消失了。
  “弹得更响些!”司仪命令。
  “莎士比亚”弹起第二个音符。
  “记分牌”上亮起深桃红色。
  “大三度音。”
  弹一个新音符,就出现一种新颜色。这次现出紫色。
  “现在降低高八度音。”
  第四个音符在峡谷回响,“记分牌”上出现了美丽的深蓝色。
  “蓝色,开始!”在小室内的技术人员命令道。
  “全五度音。”司仪说。
  最后一个音符响过后便随即消逝。“记分牌”上闪过的一阵耀眼红光也消逝了。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有。”队长说道。
  司仪对“莎士比亚”说:“再来。”
  每弹响一个音符,便闪现一种颜色。根据司仪的指令,五个音符按顺序重复弹奏,五种色彩依次重复出现。
  技术人员从小室内指令道:“Re,第二个音符。Me,第三个音符。Do,第一个音符。Do,二分之一音符。Sol,第五个音符。”
  现在,音符已弹完,光色亦已闪过。天空上的三个飞行物仍没有任何反应。它们只是在场地那边盘旋,令人莫名其妙地在闪烁,时暗时亮。
  拉孔布走到控制台说道:“再来一次。”
  五个音符依次又响起来,飞向夜空,五种光色在记分牌上闪闪跳动。
  “给我回话,给我回话。”队长恳求道。
  “速度快点。”拉孔布命令道。
  “莎士比亚”照他的命令做去。这一回五个音符的演奏加快了,各种光色的闪动也随之加速起来。

  在高处的山崖上,吉丽安把这五个音符按顺序哼了两遍。
  “我听过这个调子。”她告诉尼亚里。
  噢!我的上帝,她想起了,这是巴利弹过的调子呀。
  吉丽安异常激动,几乎昏了过去。她泪水盈眶,但尼亚里并没注意到。

  下面、拉孔布在说:“弹快点,琼·克劳德。快,加快速度,快点!”他开始沿着陆跑道向盘旋的飞行物走去,边走边喊:“加快速度!”
  这时“莎士比亚”满头大汗,汗珠滴落在综合器的键盘上。他正在快速弹奏着各个音符,音响宏亮。“记分脾”上快速地由琥珀色转变为桃红、紫、蓝、最后是红色。
  拉孔布沿着跑道,走到距正在盘旋,没任何反应的飞行物仅一百五十码以内的地方。
  小室内的技术人员一直在把综合器的音量调大,使五音符音调巨大的声波在峡谷的四周回荡。
  法国人变得急不可待了。“出什么事?”他对那三个飞行物嚷着。
  “注意,注意了,开始!开始吧。”拉孔布高声喊起来,同时打着表示五个音符的手势。
  拉孔布向盘旋的飞行物招手,又对音乐家喊道:“速度快点,速度快点。”然后又走回控制台。
  “莎士比亚”在竭尽全力地弹奏着。“记分牌”上闪射出光谱的各种色彩,从紫外线到红外线,以及处在这两者之间的多种的色彩。

  突然,飞行物回答了,不是用声音,而是用颜色。他们开始重复着“记分牌”上的光色。每个飞行物都分别把“记分牌”闪烁的各种光彩再重复一次。
  “莎士比亚”停止弹奏。
  音调一停,整个峡谷便鸦雀无声,一片静寂。好一会儿,只听见风在峡谷刮过的声响。
  接着拉孔布指着“莎士比亚”说道:“继续弹下去,弹下去。”
  队长鼓励自己的部下:“再加把动,老弟。”
  那个音乐家兼工程师极为快速地又弹起来,“记分牌”和三个飞行物也加速作出反应,以完全同步的方式变幻着颜色。
  当他周围的人看到飞行物闪出各种色彩时,也同弹琴者一样大汗淋漓,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此刻,他们高兴极了。事实上,人们的心情已超出喜悦的范畴。因为此情此景,从未经历过、更无人描述过。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同天外来客联系上了!亦即第一次接触!

  突然,三个飞行物停止了回答。他们径自朝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开了。其中一个直插云霄,飞得无影无踪,连灯光也看不见。显然,它是钻到云层里去了。另外两个直向峡谷边缘扑去,也已无影无踪了。
  音乐停了,记分牌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片静寂和蹈陀的风响。
  不久,整个场地又一片沸腾。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喝彩。这些平时稳重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高兴得上下跳跃,互相拥抱,紧紧握手,彼此拍打着对方的背部。体育场的灯光又全亮起来,身穿工作服和文职人员服装的人开始走出各自的小室,似乎一切已经结束。
  接着,技术人员也走下来,寻找拉孔布和队长。
  “太美了!”他说,“太美了。”
  拉孔布用英语对大卫·劳克林说;“我今晚太高兴了。”
  队长同他们一一握手,其中也有“莎士比亚”。“祝贺你们,实在太伟大了!”

  在这欢腾场面的上方,尼亚里和吉丽安还在那块崖石上。
  尼亚里兴高采烈极了,而吉丽安却满眼泪水。
  “我熟悉那声音,”她说了又说:“我熟悉它,我曾听过,我熟悉那声音。”

  下面,在一间雷达通讯小室内,荧光屏上又开始显示目标。深凹的抛物面雷达天线又停止了转动,集中对着尼亚里和吉丽安上面的那座山。魔鬼塔后方的天空上又有东西出现了。
  在体育场上,一位技术人员走近法国人,说:“拉孔布先生!”然后向上方一指。
  拉孔布和劳克林走了几步,朝天空望去。
  “那是什么?”大卫·劳克林问,“发生了什么?”
  “我不晓得。”

  尼亚里和吉丽安转过身,顺着下面人们所指的方向往后上方看去。一会儿,他们也发现了目标。
  山顶上空浓云密布,在云内闪烁着异常的五彩缤纷的颜色——这是他们从来见过的令人惊心动魄的风暴。而且它的规模和势头显得特别吓人。
  尼亚里和古丽安都没有开腔,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必须跟天空出现的异常景象拉开一些。因此,他俩开始冒险往下爬。当吉丽安瞥见刚才闪电的乌云,突然联想起巴利被带走那天的可怕情景,感到十分恐惧。

  乌云压到了山尖。云层越积越厚。突然,从积云中冲出一个发出耀眼光彩的飞行物。它是云层内许多飞行物中的一个。它往下掠过场地,悬在刚才盘旋过的上空。不久,又开始盘旋,接着又突如其来地亮起全部灯光。红色的光,闪了三次。
  很明显,这是某种信号。
  最大的那片积云闪了三次红光,接着白光、蓝光又连闪二次。
  这当儿,所有技术人员都在焦虑不安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天晓得下一步还会出现什么花样呢!
  片刻之后,闯入开始了。
  五十个光点形成一团,猛然冲出积云,迅速变成为在火红的平面上凸出的圆球状,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彩。后来又表演了一些精巧动作,这些技巧高超的飞行物正在为下面的观众演出低空特技。
  其中三个飞行物停在半空,接着往地下掉。正当它们似乎快要与地面发生可怕的碰撞时,却猛然停住了,那雷霆般的轰鸣,震撼着整个峡谷。
  其实,飞行物本身并不发出声响,由于它们的反引力运动,便产生雷鸣般的响声,震得小舱室内的仪器咯咯作响,以致几架计算机短路,还把人们的脑袋弄得嗡嗡直叫。
  当飞行物从超低空嗖嗖地掠过场地时,所发出的光和热竟使一些纸碎燃烧起来!

  看,它们又在玩新花样:两个飞行物不顾危险地迎面对飞,眼看一场相撞已不可避免,但它们却从旁掠过,跟着又往上升,打个翻滚,又朝下方扑去。
  渐渐地,一个象电烤盘底部的新玩意出现在上空;闪烁着夺目的红色,以每小时五英里的速度,慢吞吞地飞越基地上空。它飞得很低,并把所有松动的金属物品都吸上去,如:夹纸板、钢笔、眼镜、汽水罐等,连技术人员头上的耳机、口袋里的打火机也吸走了。另一个工作人员正捂着嘴巴,因为他镶的假牙上松动的一块也给吸走了,贴在那电烤盘的底部。
  突然,飞行物闪出蓝光。随后,它吸起的所有东西全部掉到地上,足有那么一堆。

  当飞行物放下它的战利品时,拉孔布随便走了过去,并把手向上举起。法国人一直走到怪物下面,伸手摸到了它的底部。它并不热,但似乎有点怕痒。当拉孔布碰上它时,它马上弹跳起来,弄得跟在拉孔布后面,带着照相机和热量感应器等仪器的技术人员四散奔走。由于它忽然直冲高空,引起一阵震天的雷鸣,把一些小室窗上的玻璃震碎。吓得人们魂飞魄散。

  这一着,与其说使尼亚里害怕,不如说使他激动。“我必须走近些。”他告诉吉丽安。
  “我知道你会这样,”她说,“我已经够近了。”
  “我必须下到那里。你不愿更靠近点吗?”
  “不,尼亚里。我在这儿等你。”
  “我必须下到那里去。”他用抱歉的口吻说。
  “我知道,”古丽安说,“我真的知道。我确实知道你想干什么。”
  两人悲哀地互相凝视着,情不自禁地接起吻来。这是他俩认识以来破天荒第一遭。
  然后,两人分手了。
  吉丽安往回爬了三十英尺,到达一处小灌木丛。她认为这儿可隐蔽得好些,以免被下面的人发现。
  尼亚里不顾山路险阻,开始一步一步地往下爬。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第二十六章

  当尼亚里从山崖往下爬时,发现表演已经结束,好象在某种信号指挥下,所有飞行物都飞入了夜空。
  这时,只见远处飘浮着低云。在箱状峡谷方圆二十英里的上空,从云中露出百来个光点,亮晶晶的。虽然光点离此地至少十英里,不断地在盘旋,但尼亚里还能分辨出它们是些大型的螺栓型和螺母型飞行物。它们悬在那边上空,似乎在监视着整个基地四周。不久,它们又在高空上升并控制灯光暗下来。尼亚里模模糊糊地看到在白热光后的一些暗影。
  事情变得更为离奇。

  在体育场内,每个人正从昏头转向的状况中清醒过来,都感到精疲力竭。大伙在精神上都经受了一次全面的冲击。每人正试图以不同的方式加以对付。
  人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连风也逐渐减弱了,四处一片死寂。

  而尼亚里此刻一直在往下爬,终于到达山脚。当他正向基地外围走去时,某些东西使他停下了。他抬起头往上望去。

  从山后云层里又有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从云端钻出来。它大得叫尼亚里简直难以想象。当这个巨大的黑物移到山顶上空时,连月光也被挡住了。它投下的阴影慢慢地从峡谷中每个人的身上掠过。尼亚里以为,这下可能要完蛋了。

  基地内,司仪低声道:“呵,我的上帝?”
  “见鬼!”劳克林情不自禁地惊叫道。
  拉孔布呆呆地望着。“我的。上帝!”他说着,心里明白,如果他们能量度这个铺天盖地的黑物,它的宽度定会超过一英里。至于它那尚未露出的尾部究竟多长,还是个未知数。
  突然,它亮起灯,下部装着一圈外科手术台上无影灯的那种透光薄片,接着,似乎有什么打开了——某种圆圆的光环在爆炸。

  尼亚里觉得它象座城市那么大。其顶部看来象个炼油厂,到处是些巨大的油罐、管道和工作灯状的物体。这个吓人的庞然大物飘过山谷,显得又旧又脏、既象一座古城,又象一艘在太空飞行了数千年的巨型飞船。不仅尼亚里,就是基地上那些科学家和技木人员,甚至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既没见过,也没有想过类似的东西。
  当它到达基地上空,后面爆发出巨大的弧光,弧光分裂成上千个看来象“萤火虫”似的东西。而且,每只“茧火虫”又都是象条拖船似的小飞行物。当然,所谓小,只是比较而言。每艘“拖船“都闪烁不同颜色的光,上千个“小”飞行物便形成一个色彩缤纷的大台架。现在,这个足有两英里长、一英里宽的庞然怪物象是要降落到地面上。当这个五光十色交织而成的台架托着那怪物向着陆点飞去时,怪物稍稍倾斜了一下。
  场地上的科学家、技术人员再次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呆若木鸡。尼亚里急忙越过六英尺高的围墙,混进那些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中去。
  台架护着巨型怪物下降,压碎了大约一英里长的着陆指标灯。它巨大的前缘就象个大屋顶,覆盖了整个营地。
  这个巨物形成了自己的反重力场,每个人,每件物的重员都突然减轻了百分之四十。大伙都被逗乐了。人人身轻如燕,跳呀、蹦呀,一些体育素质较好的人在侧手翻筋斗、玩倒栽葱,象了博士①一样腾跃在空中。在他们后面,滑行着、跳跃着的同伴们拿起照相机不停地拍下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
  【① 了博士:是美国当前最著名的篮球运动员。——译注】

  拉孔布和队长首先稍为清醒过来。他们决定把装着脚轮的综合器向怪物推去。他们朝那边推了约七十五英尺后,其他队员都跟着聚拢过来,接上插头。但还是觉得有些脚步飘浮,象是在另一个星球上步行似的。
  司仪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对着他的笔型麦克风说:“所有操作部门进入工作状态,注意两声信号。”
  两声信号打破了寂静,响彻了山谷。
  小房间里的技术员问道:“自动分析器准备好了吗?准备行动。”
  司仪这会恢复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下命令道:“开始弹奏五个音符。”
  “莎士比亚”慢悠悠地弹奏起五个音符。
  可怕的庞然巨物毫无反应。
  “再来一遍。”拉孔布命令。
  此刻,五个音符响彻夜空。
  巨型飞船象猪一样哼了一下。
  “想必它吃了什么东西不消化。”队长神色不安地说。
  音乐家兼工程师又开始祷五个音符。
  这回连哼声也没了。
  “再来。”队长说。
  “莎士比亚”又弹起来。

  突然,巨型飞行母船接着第三个音符奏下去。两声巨响震耳欲聋,全部小舱室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小室内的技术人员连忙闪避碎玻璃,但有些人还是给划伤了。有些全神贯注的人甚至没发觉自己受了伤。
  停了一会、队长又命令:“好了,再弹。”
  综合分析器又发出音响。母船开始作出反应。它的表面闪过明亮的光色,正好与“记分牌”上的一模一样。

  吉丽安感到,她再也不能一个人呆下去了。尽管她感到心惊肉战,但觉得还是下去找尼亚里为好。她拿起小提包和插盒式装片相机,沿着尼亚里爬过的路往下爬去。

  司仪对“莎士比亚”和舱室的技术人员说:“弹六个八分音符,然后停一下。”
  音乐响了。
  母船回奏一遍这些音符,接着又奏了一组他们当中谁也没听过的新音符。
  小室内的技术员说:“它回奏了四个八分音符,一组五个八分音符,一组四个半八分音符。”
  “莎士比亚”跟着模仿母船的音调再弹奏一遍。
  母船又奏出五个新音符,并且发出五种新光色。
  在计算机小舱室内,技术人员进入了一种涅槃①状态。母船正教给他们用音乐和色彩表达的语言。
  【① 涅槃:佛教所指的无忧无虑的最高境界。——泽注】
  这些相互间的”交谈”越来越复杂,速度也越来越快,“莎士比亚”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他把手从键盘上挪开,计算机接替了他,穆格综合器象架自动演奏钢琴般演奏起来。
  “记下每个调子、音符,”司仪指示小室的技术人员:“一个都不能遗漏。”
  母船不断地以巨响发出音符,迸发着色光。这时,跟计算机、彩色“记分脾”连锁在一起的穆格综合器、立即重复一遍。
  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几分钟内,巨大的母船、穆格综合器和“记分牌”在花花绿绿的灯光配合下,简直就象在举行即席的爵士音乐演奏会——一次伴着太空摇摆舞曲的光影闪烁的表演会。这种音乐,别开生面。在一阵悦耳的旋律过后,接着是不成调子的音响;有时奏了一股爵士音乐和西部乡村情调的音乐之后,又响起了一阵听起来离奇古怪的不堪入耳的响声。

  尼亚里笑了,他没有留意吉丽安这时正从人群后面挤上来。
  一些技术人员在鼓掌,一些在仰首观望。拉孔布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母船停住了,哼了几声便不再响了,全部灯光相继熄灭。
  基地顿时沉静无声、漆黑一团。

  接着,母船的整个底部全打开了,象一膛熊熊的炉火,刺得人们眼花缭乱。
  每个人都被迫转过身去,戴上墨镜,再转过身来。其实,即使戴着墨镜,也难以正视这样灼热的光芒。
  开口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强,光柱越来越宽,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每个人都迅速往后退,以避开这令人生畏的强光。光柱已伸展到一百五十码宽。
  开口越来越大了。
  拉孔布领头、尼亚里及其他人跟随在后,往前走了几步。白光散发出一阵炙人的热浪。透过光线,他们依稀看到某些影子在晃动。
  光是如此之强,照得四周通亮。好象有八个身影从光中显现。向光里看去,一个个细长细长的……
  接着,他们走出了强光,离开母船。
  拉孔布朝他们走去。
  他——还有其他人——这时都看清楚了,那些身影是……人!

  “我是克劳德·拉孔布。”法国人对这组人说。
  这些人神色茫然、穿着四十年代海军飞行员的短上衣,年纪很控,其中几个手里还拿着皮帽和飞行目镜。
  他们来头呆脑地往前走,对什么都感到十分惊奇。
  走在最前的人停下来,似乎在敬礼,然后说:“美国海军后备役海军中尉富兰克·泰勒。军号064199。”
  司仪向前跨上一步,握着他的手说:“中尉,欢迎你回到家乡,请到那边谈谈详细情况。”
  两个人领着中尉走了。

  尼亚里对此一时无法理解。他这时才注意到,在一块发光的大板上贴有百来张黑白照片。

  “美国海军上校,哈里·沃德·克雷格。军号043431。”
  “上校,请你这边走好吗?”
  “欢迎归来,海军军官,”队长说,“欢迎归来。”
  “克雷格,哈里·沃德,”一位穿平民服的人说,“美国海军上校,军号043431。”另一个人在写字板上边查对边报告说:“在奇肯浅滩失踪,飞行号码19。”
  那位穿平民服的人走到发光的板前,在克雷格的照片上放上一片纸带。
  “美国海军后备役中尉,马修·麦克米切尔,军号0909411。”
  “中尉,祝贺您回来!”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从那灼热耀眼的光柱中陆续走出来。
  一位神情惊悍的工作人员对队长说:“他们年纪都没变老!爱因斯坦是对的!”
  “爱因斯坦可能就在他们当中。”

  从大母船出来的人已达二百多名。这些归来者个个都显得神情茫然。他们一下子就被技术人员、医务人员和一些文职官员围着,并被带进没有窗户的小舱室里。
  尼亚里看到每个小室顶部都有吊案和挂钩,心想,当这里的事情办完,所有的人连同小舱室,及一切仪器都将会被大型军用直升机运走的。
  尼亚里转过身,看到吉丽安正往前冲,还有个大约三英尺高的小人影连蹦带跳地从光柱中跑出来。
  啊,是巴利!
  吉丽安笑着、喊着冲上前去,她一把抱起孩子,口里喊着:“是他!真的是他!”
  巴利紧紧地抱着母亲。尼亚里站在她俩旁边,也激动得微微发颤。
  吉丽安把孩子抱到一边,俩人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巴利说:“我上了天,还看到了我们的房子。”
  “我看见你上天,你看见我追你吗?”吉丽安问道。
  “嗯。”

  尼亚里向拉孔布走去。拉孔布直到这时才发现尼亚里。法国人见到尼亚里终于突破重围,到达目的地,也满心高兴。
  “尼亚里先生,”他说,“你现在有何打算?”
  “我只是想确知眼前这一切并非幻觉。”
  拉孔布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回答了,因为法国人的直觉告诉他,在这历史性的事件中,尼亚里是个关键人物。他离开站在那里盯着巨型母船的尼亚里,独自向大卫·劳克林和参与科研工程的官员聚集的地方走去。
  “我们得谈谈有关尼亚里先生的情况。”拉孔布用法语说道。

  当劳克林在翻译时,他们看到母船的巨大开口开始合拢。
  巴利也看见了,便问母亲:“他们要走吗?”
  “是的,他们将要离去。巴利,你和我在一起,好吗?”吉丽安问他。
  “好的。”
  “永远和我在一起,直到你长大成人。”
  孩子只顾尽情地笑。

  拉孔布、劳克林和科研工程的官员们正争论得不可开交。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
  劳克林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拉孔布说常常会有一些平常的人们碰上奇特的遭遇,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拉孔布又说了一阵法语。
  劳克林翻译说:“这些人放弃了私人的生活、离开家庭,长途跋涉,前来参加这次聚会。他们一得到魔鬼塔这地方的消息,便主动地、充满信心地来到这里。因此让尼亚里先生尽快地、自愿地成为我们这个科研项目的一个参与者是十分重要的。”

  母船的开口已经完全关闭了。
  巴利哭喊着:“再见!再见!”他不断地向母船招手道别,吉丽安也跟着哭了起来。

  显然,拉孔布已经说服了大家。法国人离开了他们,又回到尼亚里身旁,握着这位有些发窘的美国人的手,说:“尼亚里先生,我羡慕你!”

  这时、巨型母船的开口轰地又打开了。强光闪射,发出“乒”、“乓”巨响,似乎要引起人们注意。随着“乒乓”一声,基地上所有金属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在母船火光熊熊的内部,正发生某种聚结,同时喷发出一股股旋转的能量流,这些能量流旋转起来,最后竟变成冻胶似的物质凝结了。
  一个影子立在那儿,接着又是一个,然后出现第三个。
  它们往前迈了一步。一个音符声从母船中弹发出来,其音量就如同上千支小号一起吹奏那样宏亮。三个影子又向前迈了一步。
  它们显得很大,足有八、九英尺高,但体形相当单薄。瘦削的身围根本容纳不下人的五脏六腑。仅仅是由于它们也靠象脚那样的下肢移动,摆动象手那样的上肢,才使它们看上去有些象人。

  尽管巴利不愿意,吉丽安还是一把抱起他,急忙在基地后面走去。她不愿再冒险了。她曾想,只要巴利在身旁,什么危险也不怕。可是,这些怪物还是吓得她魂不附体。

  它们又向前迈了一步,停下来,相互碰了一下,它们这么一碰,浑身上下就发出一阵灼热的白光。它们站在那里,互相碰着,晃动着,放射着光。
  它们当中的一位伸出一只长得叫人吃惊、象手臂似的上肢指着尼亚里。

  尼亚里心里着慌了,连忙闪退几步,想避开“手臂”,但”手臂”却跟踪着他,不管他如何躲闪,还是指着他。
  这时,拉孔布也指着尼亚里,向他点点头,鼓励他迎上
  司仪说:“尼亚里先生,我被告知:我们可以信赖你的全面合作。你是什么血型?”
  “一点也不知道。”尼亚里说。
  司仪领着尼亚里来到一个小舱室前,两人都进去了。
  “你的出生日期?”
  “1945年12月4日。”
  “你注射过天花、白喉的预防针吗?家人有没有肝病史?”

  吉丽安抱着巴利,肩上挂着小提包,离开了基地。在往山上爬时,听到下面发出新奇的响声,便转过身来朝下看。
  巨大的母船里发出惊人的哔哔、卟卟声。接着一些个子较小的影子开始从灼红的出口处呈现并往外移动。
  它们看来大约只有三英尺高,跟人相类似,有手有腿,还有一个球状的头。它们由于映衬在母船放射出炉火般的黄、白色亮光中,使人难以看清其个体的轮廓。它们的手脚灵活得令人难以置信,人类根本无法模仿。
  拉孔布很快发现,它们的肢体还可以随意伸长。这群小个子来访者中的一位伸出一只手臂围住拉孔布的腰,只见手臂不断伸长,直到完全把他的腰围住为止。
  当初,来访者小心翼翼地作了些试探。它们好象正在研究自己与人类形体上的异同,又象在试探人类对它们的态度如何。
  接触是关键。它们到处碰,四处摸。眼前每一件东西都不放过。
  人类对这种接触的反应差别很大。一些穿工作服的技术人员在被触摸后直接往后缩,而另一些人则以友好的方式予以回敬。

  在一间布置得象小教堂似的稍大的舱室内,正举行着一项奇怪的仪式。十二位身穿红色宇航服,手拿飞行帽,背着维护生命背囊的人,正跪在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人面前。
  “永远荣耀的主啊!”牧师唱道。
  “请您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宇航员们接唱道。
  “上帝啊,请您给我们指路吧。”
  “领着我们沿着您指引的路走吧!”
  “噢,愿我们永远追随您。”
  “我们将永远忠实于自己的信仰。”

  在另一个小舱室内,尼亚里已穿上宇航员用的那种红色连衣裤。
  “尼亚里先生,”司仪在说,“我们的工作人员准备好了几份基本文件,需要您在上面签字。第一份文件说明您自愿要求在科研工程中担任一个特殊角色。您不是被迫参加的。”

  外面,接触已不限于一般化的试探,而是变得更为具体了。来访者触摸人们的腹部、脸部和脊背。如果谁不喜欢,它就走开去另找愿意接触的人。如果那人回摸它,这些与人相似的来访者似乎就会昏倒一阵,身上由暗至明地发出十来种色彩不一的光。
  一旦它们确信自己正处身于“朋友”之中,这些神秘的来访者就变得更加随便、它们没完没了地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在这奇异场面的上方,吉丽安和巴利从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往下看。
  吉丽安手伸入手提袋,拿出小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在拍照。
  巴利又咯咯地笑起来,向母亲介绍下面那些“小朋友”。

  拉孔布似乎是这些来访者所钟爱的中心人物。因为他反应很敏捷。当受到来访者抚摸时,他也抚摸一下对方,当受到来访者触碰时,他也友好地回敬一下。
  他笑容满面,身旁的大卫·劳克林也同样在和来访者逗趣。

  在“小教堂”内,牧师还在祈祷:“上帝派天使来保佑你们。我们祈祷,愿这些朝圣者一路平安。”
  但十二位宇航员都把注意力转到大窗户那边。他们不时耳闻目睹着外面热闹的、不寻常的接触场面。尽管他们受训多年,但这样的场面还是出乎意料的。

  在尼亚里所在的小室内,司仪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这最后一份文件只是一个形式而巳。在人类天文学的参数范围以外,在教规和普遍司法制度方面还可能存在着问题。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从法律角度来说……您已经死亡。这个文件将证明这样的判断,您将接受这个判断。这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尼亚里根本听不借这家伙到底在唠叨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签署的究竟是什么文件。
  他看到十二位宇航员从“小教堂”鱼贯而出,接着他与司仪也走出了自己的小室,加入宇航员们的行列。司仪还在一个劲地不断向他介绍情况,交给他一部盒式磁带录音机,量个装满磁带盒的提袋。他们一边走,一位医务人员一边用听诊器听尼亚里的心脏,另—个人则检查他服装上的电极、测验手提发信机,这发信机通过一组部件连接在医务箱的电子计算机上。

  这时,牧师又唱道:“靠着星星的指引,我们祈祷,祝愿这些朝圣者一路平安、幸福;在您神圣天使的指引下,他们将到达目的地,最终到达永恒拯救的天堂。上帝啊,是您带着亚伯拉罕走出了迦勒底人的俄尔城,并使他在荒野中得到庇护。我们祈祷,愿您将欣然保佑您的这些仆人。”

  好几十个身材矮小的采访者围着那一队宇航员,他们不断地抖动着,闪烁着,无疑,他们是想让队伍停下来。
  牧师停住了脚步,提高声调继续单调地唱圣歌。显而易见,他也感到十分害怕。“主啊,赐福给他们吧,在他们需要时,给予您的帮助,旅途上给予舒适,酷热中得到荫凉,雨天和寒冷时不受侵袭,疲劳时得到车马,逢凶化吉,转危为安、遇难得救,在您指引下,使他们幸福地到达目的地,最后安返家园。”

  两位神秘的来访者正纠缠着尼亚里,把他与其他人分开,接着又让他独自站在那里,似乎让他自己作出抉择。
  尼亚里转过身,想找吉丽安和巴利,但没看到。后来他发现了拉孔布,两人对视了一会,法国人向他点头微笑,象在鼓励他。
  尼亚里又把身转过来,迈出了第一步。接着便开始由慢到快地朝着母船的反引力场和发出火红光芒的开口奔去。十二位宇航员也迈拷子跟在后面。
  身材矮小,酷似人类的闪光抖动的来访者夹道排列,陪伴着宇航员们走上光辉夺目的舷梯和进入白光闪闪的母船内舱。

  此刻,一个小精灵离开队伍,轻飘飘地跑到拉孔布那儿,伸出一只象手模样的上肢,作出第一个手势,表示第一个音符。
  拉孔布十分感动地作了回答。接着,这家伙同拉孔布再打出其余四个手势。
  拉孔布朝下看看它的……脸……脸正在不停地变幻着——从尚未发育成形变到老态龙钟。拉孔布这才恍然大悟:为了造出这些飞行物,为了在太空环行几十光年,就必须把其智慧,超人类的知识和经验都用上。而这一切就体现在这张老气横秋的脸孔上以及……对!还体现在这个奇异的小精灵的笑容中。拉孔布也笑了。
  不久,小家伙轻巧地跟着其他伙伴轻飘飘地进入巨型母船。

  令人更不可恩议的是:尼亚里刚要迈进舱门,脑子里正想着些什么,一首歌便自动浮现出来。它是“皮诺奇欧”中的一首:
  【① 这是19世纪意大利作家Caito cottod给儿童写的一个冒险故事中的一首歌。——译注】

  当你幻想到另一个星球上,
  无论你是谁,大家都一样
  心底想的,将能如愿以偿。

  他走完了灼热耀眼的舷梯最后一级,迈步进入母船内舱。到处闪耀着令人眼花目眩的光芒;然而,里面的一切仍能看见。这时,他脑子里的歌声更响了:

  假如你真心幻想,
  不妨把话明讲;
  梦中人都有打算,
  君欲何时往别的星球一趟。

  尼亚里转过身看看十二位宇航员是否同他在一起,接着向拉孔布、吉丽安和巴利招手表示最后一次告别。他希望他们还能看到自己。
  从外面的水泥跑道上看,尼亚里、宇航员和小家伙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火红的光芒和巨大的粒子流之中。

  命运光临犹如晴天霹雳,
  助君克服重重困难。
  惹君幻想登上星球,
  来吧!终能如愿以偿。

  尼亚里再往前走,带头走进了神秘火焰的深处。
  那巨大、耀眼的开口开始慢慢地合拢。
  拉孔布、劳克林和其他人默默地肃立着目送他们。

  接着,巨型母船开始升起,先是慢慢地,然后越来越快地离渴色台架。这个台架也开始随着上升,接着它架起了一条通往夜空的五光十色、绚丽多彩的天梯。
  母船的边缘闪射着光芒,穿过一层层浮云。
  这座巨大的空中城市扶摇直上,终于成为天上一颗最明亮的星星。

  吉丽安和巴利一起盯着它。吉丽安拍下了它最后一张照片——世界历史上最主要照片当中的最后一张。

  【-全书完-】

《第三类接触》 作者:史蒂文·斯皮尔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