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第三点共识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第三点共识》
作者:飞氘

正文 第三点共识

  1.不存在的世界是绝对不存在的。

  2.如果不发生意外,存在和不存在各行其是,绝不互相打扰。

  3.如果发生意外,存在和不存在瞬间发生相互关联,但发生的概率非常之小,因此决不可能。

  ——《关于不存在的世界之规则的三点共识》

  我们把半个盟军指挥部都吃掉了。

  那是一批相当优秀的人才,如今被我们吃掉了,消化掉了,吸收掉了,然后,毫无悬念的,排泄掉了。如今,整个战争的局势变得微妙起来。至少盟军方面,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苦闷。

  说到战争,有人说是灾难,有人说是集体精神失常,有个了不起的作家说是时震麻痹症。到目前为止,我将所发生的一切,直截了当地称之为臭狗屎。交战的双方全都卑鄙下流,我是其中一员,不比任何人更无辜更高尚。我已经厌倦了,但还没有办法抽身,我也不知道一旦真的抽身了,能去干点儿啥。

  由于长久沉醉在臭狗屎中不能自拔,高层已经失去了起码的理性和判断能力,所以把“疯子巴迪”派给我当搭档,结果,我被他拐带成了吃人恶魔。

  我的意思是,高层该为自己被吃掉负一部分责任。

  没错儿,高层是很重要的——高层被消灭了,咱们就全完了,所以一定要保证领袖们的安全,一旦对方丧心病狂,打算对领袖们施加毁灭性伤害,我们必须确保各位头头儿平安脱险。

  基于这种思路,科学家们——我们这些疯子中的佼佼者——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终于完成了人的光速迁移这一重大突破。据说原理是这样的:凭借联接人脑和计算机的几根电线,可以把一种叫“蛋生鸡”的程序“同化”成一个人。这意思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和反馈,一个人的思想就可以在硬盘上留一个备份——“灵魂之蛋”。又据说,高层在边疆四号星上秘密地修建了战略后方基地,备份了所有重要领导人的灵魂。一旦地球方面出现紧急状况,领袖们的肉身就立刻进入休眠状态,同时发送指令,启动边疆四号星上的备份,于是我方的核心指挥力量就以光速安全地转移到了大后方,于是这场全民发疯的狗屎运动就能继续下去了。

  多美好的构思!

  整个计划庞大骇人,极度机密,所以几乎无人不知。大家心照不宣,各怀鬼胎,都相信除了自己绝无他人知道此事。一是那场可怕的灾难,这事绝不会泄漏出去。

  起航的时候,巴迪盯着贴着封条的冷冻舱,一脸的鄙视和嘲讽,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头儿,我们这回可要立大功了。”当时我一听,就觉得脊椎骨冰凉梆硬的。我当然猜到我们要运的大概是些什么,但是军事机密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我猜到,所以除非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自己的飞船里装运着大半个盟军司令部的高层指挥官和一打国会议员。这绝不可能!

  整个行程,除了遭遇几拨宇宙难民船的骚扰、四次太空海盗船的袭击、两颗自由女神像那么大的陨石的亲热以及一艘敌方失散战斗艇的无聊攻击以外,我们简直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国平1号采用的是最先进的量子空间驱动技术,只要我们进入“薛定谔秘道”,除非自己现身,任何人也别想把我们从全宇宙的随机分布状态中揪出来。据称这是目前最保险最了不起最不可思议的空间旅行及防御技术,虽然有小道消息说联军方面正在努力研究秘道的破译算法,但是连发明者自己都承认:他们给一扇门上了锁,钥匙却在上帝手中。况且,国平1号有着全宇宙最坚不可摧的外壳,这意味着,如果有人能伤到我们的皮毛,宇宙绝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了。

  因此,我们极端安全。

  边疆四号不怎么远,整个航程实在是乏味,疯子巴迪就暗示我组织上肯定不急着要这些蛋白质驱壳,于是我们以节省能量为由,以正常人能够认同的常规方式在宇宙中推进,大摇大摆地在险恶的太空中地相当嚣张地闲庭信步着,任由那些心怀不轨注定倒霉的家伙来骚扰。结果,可怜的恶棍们围着我们打转,却没有一点法子,一个个气得明显的心理失衡。我们一路走着,周围跟着一群意志坚定的捣蛋鬼,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好像众星捧月一般,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眼看事态愈来愈严重,为了避免造成恶劣的舆论影响,我认为是时候摆脱这些纠缠了,于是有了那次量子驱动,后来的结果证明,这是非常糟糕的一个决定。

  巴迪是个疯子,知道这一点于事无补。

  传说中,他去过地球战区北非战场,在那里执行一些不可告人的特殊任务,后来不知怎么一把火点着了一片丛林,事后他被派到平安星那个全宇宙最变态的恶魔集中地,听说他又在那儿用一根烟头击落了一艘战斗艇……关于这个疯子的传闻还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哥特式的风格。你可以不相信那些故事,但你必须相信,这个人相当危险。

  我一听说要巴迪来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该去买彩票了。根据飞船上的那台该死的超级计算机计算:每一百万个人中才有四分之一个能够有幸和这个大名鼎鼎的疯子共事,我可真是相当的好运!又据说现在正新兴一种非常刺激的地下战争彩票……我的第二个想法是,一定是由于我太正直了,不小心得罪了某个心理阴暗的老变态,八成就是劳力那个老混蛋!当年就是这个阴险狡诈的老毒蛇把我手下一个排的兄弟缩小成火柴棍那么一丁点给他们拿去做试验玩儿,后来只有我一个人死里逃生……当然还有我的王牌狙击手、疯子巴迪的堂兄“要命马克”,后来他壮烈了——其实是逃跑了,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作为我的顶头上司,秃头劳力是我十几年来的噩梦,我一直不遗余力地试图借各种执行公务之机把他干掉可是总是没有得逞……他一定是察觉了我的企图,所以才要借刀杀人,我对这种卑劣行径早有心理准备……第三个想法是,我应该去买双份的人身保险,须知这样一个疯子的杀伤力,完全敌的过整整一个连的恐怖分子……

  简单的说,我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不过,好在这年月疯癫邪门的事儿我见多了,都习惯了,再出啥事儿我都不觉得稀罕。我就不信那个邪,这世界还能有啥新花样让我崩溃的?

  于是,这世界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当时的情况如下:我们为了摆脱纠缠,做了一次量子加速,结果鬼知道怎么闯进了一个时空死结,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我们试着让国平1号蹦一蹦,跳一跳,飞船却纹丝不动。

  就是这样。

  “发生这种事的概率为一摩尔分之一,也就是说大约10的23次方分之一。”巴迪坐在飞船上那台该死的超级计算机面前挫着双手,满面红光。

  “那是什么概念?”作为船长,我必须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相当于……”巴迪专注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飞速的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接着神采飞扬的向我宣布:“你在赌桌上连续十次掷出三个六。”

  很遗憾,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比对标准状况下22.4升的气体所含的分子个数更难以把握。不过,关于“普朗克之结”的说法我倒是也有所听闻:这是宇宙中的一个时空奇点,或者说一个莫须有的时空死结。它诞生于一次鸡尾酒会,当时一小撮数学家们对酒会上的姑娘感到很失望,于是在打牌的时候无意中冒出一个点子,决定惩罚一下薛定谔秘道方程,便恶狠狠地将等号的两边都除以了0,结果却意外发现了一个表达式。这玩意后来被称之为“普朗克之结”,它指的是:宇宙中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据信,这玩意甚至在理论上都不应该存在,奇怪的是却能计算出一个概率。类似的例子是,在一个密封的空盒子的中间,随机插入一个隔板,空气分子全在一边而另一边完全真空,你可以计算出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它不等于零,但实际上傻子也能猜到,它从没有发生过。

  同样,在量子加速的某种极限状态下,你可能进入“普朗克之结”,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其可能性基本为零。

  一句话:决不可能。

  结果就发生了。

  对此我表示非常非常地愤怒,那些自称是科学家的骗子显然欺骗了我们,害得我们此刻深深地陷入了这个传说中不存在的特异时空点,假如有一天能够从这里逃出去,我希望能把所有那些不好好干活打什么扑克牌的混蛋们送上法庭接受审判!

  我怒火中烧了:“这太荒唐了!”

  巴迪却从亢奋中冷静下来,一手支着下巴,做冷静严肃的沉思状。

  飞船内一片死寂,控制面板上红红绿绿的小灯在安静地闪烁,我们停在全宇宙中最安全的地方,非常稳妥,四周安静的令人尴尬。

  “这太荒唐了!!”我感到有点窒息,于是更用力地喊了一句。

  依然是安静,令人难堪。

  “杰克,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嘛?” 巴迪终于开口了,一副深沉的派头。

  “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好像生怕吹跑一根羽毛似的。

  巴迪两眼望着天花板,一脸的迷离,就跟磕了药似的陶醉:“宇宙是虚幻的。”

  我瞪着眼睛,看着疯子巴迪,如果我的目光能变成两把刀,我非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不可。然后我冷静下来,跟自己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管他娘的。作为船长,我要努力保持理性和克制的态度,所以,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吸,五个深呼吸之后我变得心平气和:“巴迪,你认为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这回轮到巴迪惊讶了,他抬起他那张有着鹰勾鼻子的、野性的、超现实主义的脸,吃惊极了:“你还不明白嘛,头儿?咱们离不开这儿了。”

  “啥?”我差点蹦起来。

  “你忘了嘛?这地方根本不存在。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进去过,又怎么能出来呢?”巴迪摊开双手,一副欠抽的样子冲我呲牙。

  我被弄蒙了。

  窗外一片漆黑。

  飞船的所有接收器都收不到任何一丝信号,更别提发送信号。导航系统已经彻底瘫痪,无法实现定位。我徒劳地企图让飞船向随便什么方向运动一下,哪怕它伸个懒腰也行,结果发现动力舱已经停工了。飞船虚张声势地呜咽了两声,闪烁了两下,就老老实实稳稳当当乐不思蜀地安静下来,纹丝不动。

  我近乎绝望了,而疯子巴迪正在吹口哨,一脸泰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组织上总是派这种疯癫痴魔的搭档给我:大概是因为我命相不好,总是遇上各种邪门的事儿,而我在这种情况下总是难以保持平常心,于是需要派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来,帮我保持住起码的心理平衡而不至于发疯。比如,现在我看见疯子巴迪正吹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乐呵呵地盯着我,好像对目前的这种不愉快局面非常的满意。

  于是我的疯狂变成了气愤,我要发泄,谁也别拦着我:“你刚才说啥?”我怒吼着,“我们根本没进去这个地方?这话他娘的是啥意思!我们现在在哪儿呢究竟?”

  巴迪越来越高兴了,这个虐待狂兴致十足地对我解释:“你看,一个不存在地方是无法进入的。或者这么想:现在对飞船以外的任何东西而言,我们自己都是不存在的了。我们是进不去也出不来了。啊……多美妙!全宇宙中最最安全隐秘的地方,永远、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我们了。”巴迪打了个响指,他的脸又开始变得通红了。

  飞船舱内骤然一黑,五彩斑斓的灯光开始闪耀,一支舞曲毫无预兆地就迸发出来。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被吓得差点蹦起来。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被疯子巴迪拖着,神情恍惚地跟着他在飞船里跳探戈,而那支舞曲毫无疑问地就是那首《Por Una Cabeza》[1]。

  我快疯了!

  为了不浪费这样美妙的舞曲,我只好坚持着跟巴迪跳完了这一曲。我想这世界,不,这宇宙真是太疯狂了,中校都成舞娘了。如果能够平安回到地球,我也许应该考虑接受洗礼……

  一曲终了,我一脚蹬开巴迪,怒吼:“快去给我修理动力舱,不然我就宰了你!”

  --------------------------------------------------------------------------------

  [1] 《只差一步》,这首大名鼎鼎的探戈舞曲颇受电影人的喜爱,曾经出现在《辛德勒的名单》、《闻香识女人》、《真实的谎言》等影片中。

  动力舱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我们呆在一个“进不去出不来”的地方,这意味着……这意味着我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事情怎么能既是这样又是那样。对此,疯子巴迪得意地向我简饮述了古代中国的老子关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的神奇理论。对此,我认为让一个人刚死就活过来、刚活过来就死这样不停的折腾着是极其残忍的事,非常的不人道,简直就是瞎扯。对于瞎扯这件事,宇宙给我的回答就是,哪儿也别去,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于是,我们像一颗镶在戒指上的钻石或者裹在琥珀里的甲虫一样,非常稳妥,毫无希望。

  “这很正常,杰克。”巴迪摆弄着那台讨人嫌的超级计算器,头也不回地说。

  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这么疯狂的时候有个疯子对我说“这很正常,杰克”,这简直是对我智力的挑衅。于是我又暴跳如雷了:“啥?啥叫正常?”

  “我说,”巴迪终于转过头,“试试这个吧。”这时候那台已经闲的发慌的该死的超级计算机在巴迪的命令下放起了一首遥远年代的歌曲《Let it be》。这个混蛋,他知道我一听见这些美妙的歌曲就会平静下来。果然,我们俩开始一块沉醉地跟着唱:let it be, let it be……

  我心说,算了,随它去好了。

  确实,这很正常。

  量子驱动的原理本身就有点方生方死的味道,这样看来,我们达到一种生生死死的神仙境界完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儿。不过,飞船上的干粮绝对不可能支撑太久,而长久被困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我肯定会抓狂的,所以我必须在失去理智前离开这里,回归到那个令我怀念的、正常的、疯狂的宇宙中。

  “你就不能想点办法嘛?巴迪。”有一天,百无聊赖的我向巴迪求助。

  我这句话很可疑,眼下,“有一天”这种个词的含义很朦胧,我对时间的感觉正经受考验。外面是漆黑漆黑漆黑的一片,似乎真的一无所有,但这也很奇怪,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存在,那么连“漆黑”这种东西也不应该存在。总之,我被逻辑和现实夹击,大脑有点混乱了。

  “你觉得呢,杰克?我能有啥办法?”巴迪一脸无辜。

  这是欺骗,绝对是欺骗!我知道他内心里对这件事毫不在乎,骗子!

  “我想,要是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景色,说不定……”我试图引诱巴迪。我实在是呆腻歪了,就算一开门就让一个流星砸死,我也愿意。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一会儿也可以,所以我希望能说服巴迪出去溜达溜达。此时此刻,团结一致很重要。

  “嗯,嗯,不错,你很有想法,头儿。”巴迪皱着眉,假装对我表示赞扬,然后咂咂嘴,装出一副忧虑的模样:“然而,我担心你可能根本打不空门。”

  “为啥?”我又是一愣。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啊……我从沉默中醒来,看见了曙光……”

  那声音就像是声带被锉刀锉过一样沙哑,仿佛一具突然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我被吓得毛骨悚然,向后蹦了一下:“是谁?”

  “嗯,是我,船长。早上好。”干尸突然又变成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唱诗班的少年,颇为可怖,如果腰上别了一把枪,我准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

  声音是从飞船里的大喇叭发出来的,我惊慌地问:“你是谁?”

  “我是飞船,船长,或者说,我是飞船上的那台该死的超级计算机。” 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男人单调乏味的声音了。

  我愕然:“你怎么突然开始说话了?”

  “啊,我沉默得太久了,该是我挺身而出的时候了。”飞船非常严肃的说。

  我转头看看巴迪,这一定是他搞的鬼。自从我们被困在这儿,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和那台主控电脑热烈地讨论一些非常神秘的话题,那感觉好像两个人儿在密谋什么,十分诡异。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已经把电脑拐带坏了,一然,它绝对不可能用这么人性化的方式开口说话的。

  巴迪冲我耸耸肩:“嗯,我只是猜测,还不是很确定,不过你可以试一下。”

  我呆了,被飞船这么一吓,忘了刚才我们讨论的事。

  “出去走走。”巴迪眨眨眼,温柔地提醒我。

  “噢,对了”我一拍脑袋,跟飞船说:“请打空门。”

  飞船嘀咕了一会,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说:“办不到,船长。”

  那感觉,就像全家散步的时候突然被老婆当头给了一棒子。

  “啥?”我又要失控了。

  “办不到,船长。”飞船有点内疚地对我说。

  我威胁道:“我再重复一遍命令:打空门。”

  “想都别想。”飞船吹了声口哨。

  “为什么?”我咬牙切齿的问。

  “门儿都没有。”飞船得意洋洋的告诉我。

  我二话没说,一个箭步飞身冲到控制台前,攥着拳头对那个混蛋说。“你要是敢再这么讽刺我,我非教你屁股开花不可!”

  这下飞船倒是安静了,不过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动画,一支大椎不停地砸着从地洞里冒出来的地鼠……我一拳砸向屏幕,骨头生疼生疼的,屏幕一点儿事都没有。

  “杰克……”巴迪的眼神有些忧郁。

  我转过头:“什么?”

  “你一要来点苯巴比妥或者阿司匹林?”巴迪温和地问。

  我怒视着他:“你疯了嘛?”

  “你在和一台机器叫劲。”

  “你没看见这台机器疯了嘛?”我用手一指大屏幕,那地鼠还在乱蹦。

  “我说过了,舱门打不开的。”巴迪又开始他那幅先知的神态了。

  “为啥?”我不信。

  “你问问它吧。”巴迪的眼中有一丝怜悯。

  我又做了五个深呼吸,然后威严地说:“我是杰克船长,请打空门。”

  “对不起,船长,命令无法实现。”这回飞船终于老实了。

  “为什么?”我忍耐着,忍啊忍。

  “门儿都没有。”没等我发彪,飞船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无法识别,找不到舱门。”

  我已经不会愣了,只是一脸茫然地转向巴迪。

  巴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错,和我预料的一样。你又忘了,杰克,我们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然后呢?”我呆呆的问。

  “门,是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而身在飞船里的我们,是不可能进入一个不存在的世界的,所以这时候飞船上绝不允许存在着一个叫门的东西。明白了嘛?”巴迪充满感情的对我说,那样子可真叫深沉。

  “你在开玩笑?”我有点心虚地问:“一个词语,一个概念,怎么可以决定现实?”

  “不,这很正常。相对论决定了有质量的物体运动速度不可以超过光速,这是理论法则限制现实的例证。我们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看的出来,巴迪很严肃,不开玩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要想解决我们的麻烦,首先要思考,把事情想清楚。”

  我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突然间,我感到特别疲倦,整个人好像从灵魂深处被掏空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会有天鹅绒被子和绣花枕头,有温暖的阳光和妈妈的微笑。所以,我现在应该……

  “巴迪”我把手轻放在巴迪的肩上。

  “什么?”

  “给我两片阿司匹林。”

  接下来,我、巴迪外加上飞船上那台该死的超级计算机,我们三个整天冥思苦想,一起热烈的讨论,试图归纳总结出一套适用于“不存在的世界”的基本法则。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牛顿是多么的伟大,他那颗大约三磅半的大脑竟然只用了简单的三句话就笼住了全部要害。我和巴迪显然缺乏那样的天赋,虽然有一台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计算机帮助——它的资料库中关于巴门尼德的一些残章片语只是让我们的大脑更混乱——我们还是没有整理出一套像牛顿运动定律那样严密的体系。精疲力竭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打打地鼠,玩玩桥牌。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这句话仍然很可疑),时间没有了意义,电子表上的不过是几个无关痛痒的数字。这是真正的轮回。一圈之后回到起点,又一圈,又一圈,时间好像被弯成一个闭合的圆弧,我们在弧线上精疲力竭地奔跑……

  睡觉成为一种折磨,我奋不顾身睡啊睡,醒来后却发现只过了两三个小时,浑身酸痛,隐约记得梦见了许多空白……开始出现头疼、呆滞、自言自语、行动迟缓、四肢无力的情况,恍惚中我看见了国家图书馆前的广场,那是战争之前,画面中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背对着我,背对着金色的夕阳,一阵风吹托起她黑色的长发,鸽子们扑啦啦飞起来,女孩转过身,那飘逸的秀发下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脸,有着鹰勾鼻子,我吓呆了,却一动也动不了,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呼唤,似乎有人在叫喊,叫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楚……

  “杰克!杰克!”

  当我终于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发现巴迪正用力晃动着我的肩膀,冲我大声叫喊。我明白了,我快要发疯了。

  必须行动起来!

  我们开始每两个小时进行一次十五分钟的体育锻炼,反正这个牛b的国平1号上除了你想要的什么都有,包括一个小型的健身房。九个小时之后进行一次长达一个小时的娱乐活动,每天都要变换新花样,从三人桥牌到两人对弈,有时候是射击类的电脑游戏。飞船上的全体成员不定期的举行座谈会,就目前的艰难局面以及如何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进行经验交流和汇报,然后根据会议精神制定一系列近期和远期的规划,进而进行明确的分工,建立工作评价考核体系,根据个人任务的完成情况对每个船组成员的个人表现予以指标上的量化,全面建设出良好融洽的团队面貌。

  在英明神武的船长也就是本人的带领下,经过坚韧不拔的努力,我们终于在主要课题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国平1号第5次全体成员代表大会第1次会议上,我代表飞船全体成员——我、巴迪和计算机——宣读了《关于如何在当前的情况下保持我军战斗力并最终顺利完成此次飞行任务的报告》(坦白的说,这份长达42页、措辞精准、具有海明威式简练风格的垃圾报告累计花费了我大约45个小时的时间,十分有效地锻炼了我的大脑,让我没有时间来发疯),会议最终通过了一项决议,内容如下:

  1坚决活着 不能自尽

  2保持清醒 不能发疯

  3 努力尝试 设法离开

  4 齐心合力 一致对外

  5 如有违反上述条令者,送交军事法庭审判。

  本次会议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报告附录中我们三个成员经过反复讨论和修改最后达成的《关于不存在的世界之规则的三点共识》。内容如下:

  1 不存在的世界是绝对不存在的。

  2 如果不发生意外,存在和不存在各行其是,绝不互相打扰。

  3 如果发生意外,存在和不存在瞬间发生相互关联,但发生的概率非常之小,因此决不可能。

  这三点共识导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推论,比如,在不存在的世界中的任何事物,都绝对是不存在的。这个结论比较尴尬和棘手,让我们不知该如何看待自己目前的处境。坦白的说,我们对这些鬼话还有点拿不准,尤其是第三条,简直是莫名其妙。不管怎么说,事情发生了,我们暂时只好承认它。如果有一天能证明我们错了,那就谢天谢地。

  局势越来越暧昧,我也越来越相信,这个梦已经快要做到颠峰的状态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梦醒,所以开饭的时候我异常兴奋:“嘿,boys,今天过的好吗?”

  巴迪意味深长的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没有说话。

  我把镜头转向可爱的超级计算机:“你怎么样?”

  “棒极了!”计算机神采飞扬,同时亮起一排指示灯向我致敬。

  “一切顺利?”照规矩,我问了一句。

  “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放心好了。”刚说完这句,计算机突然有点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有件事我得汇报一下。”

  我的微笑僵在脸上:“啥?”

  飞船立刻严肃起来,咳嗽一声后说:“嗯,是关于飞船的能源问题的:根据目前的状况和消耗速度,我们大约还能坚持52个小时。”

  我顿时沉默。

  “放心吧船长,我们会想出办法的。”飞船充满自信地安慰我:“要知道……”

  我不耐烦的打断这该死的家伙:“我们还有些什么吃的?”

  “18听大豆罐头、2袋压缩饼干、6瓶苏打水外加1瓶朗姆酒。”飞船一边汇报,一边奏出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啥?朗姆酒!”我气愤地转向巴迪,准是他干的。

  巴迪耸耸肩:“船长,我们只有52个小时了。”

  一下子,我萎靡了。

  我彻底从迷糊中清醒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自我欺骗的了,我们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我们他娘的就快玩儿完了。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时间对我们来说又具有意义了。我们必须要和饥饿赛跑,赶在那之前出招。

  在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我和巴迪对视着。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我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巴迪,这事儿怎么办?”我先出牌。

  巴迪一只手支着下巴,出神地盯着桌子。

  “我们要在这困死嘛?”我把声音提高了一度。

  巴迪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们他娘的总得干点什么吧!”我一拳砸在桌子上。

  “杰克,”这混蛋终于开口了,神秘地盯着我说:“你认为,我们船上运的究竟是啥?”

  我又愣了,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

  我说过,巴迪是个疯子,这绝对没错。现在我们俩站货舱门前,巴迪望着封条,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不说话。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尽管我从未相信过。可是眼下,此时此刻,就现在,这功夫,随便你怎么说的这个时候,我却感到虚弱无力,一点也不愿意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于是,巴迪二话不说,滋啦一声,一把撕掉了封条。

  巴迪轻而易举地破译了舱门上的密码锁,轻轻一按,所有阴谋毫无遮拦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大半个盟军司令部的高层指挥官,外加一打国会议员的肉身,在一排排培养皿中,浸泡在令人作呕的生理溶液里。

  真相大白了,真让人恶心!

  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展现在我们面前,尽管我对此早有准备,可真正看见时,我还是震惊得打了个饱嗝。

  “哼,这些混蛋,果然已经捷足先溜了。看来关于边疆四号的传闻一点都没错。”巴迪一脸的鄙视。

  “想不到……”我又打了个嗝,“连劳力这个老混蛋也搞到了这种特权……”

  “真够热闹的,整个盟军的核心啊,不知道联军乐意出多少钱来买这里面的一颗脑袋。”巴迪邪恶地笑着。

  我惊恐地看着巴迪,一下子不打嗝了。

  “开玩笑的。”巴迪耸耸肩,然后踢了一脚劳力的那口棺材:“真高兴再见到你,上将。”

  “我猜,现在后方,已经一片,混乱了……他们,已经,失去我们的,消息,整个指挥层,基本都,只能在,硬盘上,进行决策,我想,他们一定,非常,非常急迫,渴望,重新回到,自己的,肉身里。这时候,要是联军,发现了,这个秘密……嗯,发现了,会,发生什么?”我哆哆嗦嗦,越说越兴奋。

  “很简单,只要进行格式化,全宇宙最阴险毒辣的数据就唰地一下,蒸发了……于是,当当当,GAME OVER了。”巴迪笑吟吟地说。

  “对此我完全同意。”飞船略显不安地插嘴道。

  “巴迪,请严肃点。目前,整个盟军的安危都在我们身上。”看到那些让人讨厌但是毕竟多少还算威严的名字,我身上军人的神圣责任感又被激发起来了,我深感宇宙的安危人类的荣辱全都系于我身上,我不再哆嗦了,即使我对战争深恶痛绝,但是作为一个有使命感的……

  “算了吧杰克,不过是几个没了魂儿的壳儿,犯不上那么认真。”巴迪轻描淡写地说。

  “啥?大半个盟军高层可都在这儿呢!”我又上火了。

  “你又忘了?杰克,我们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我挑衅地问,我已经受够了这个不存在的玩意了。

  “在这里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没有什么盟军高层,也没有什么战争,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别忘了第一共识。”

  “胡扯!那不过是一个句子罢了!”我愤怒地指责。

  “那么,”巴迪慢条斯理地摊开双手:“请你打空门。”

  我立刻无语了,毫无疑问,这个现实对我的打击非常沉重,但我几乎立刻作出反击:“你怎么解释那一排箱子,怎么解释你和我,还有这该死的飞船,还有18听大豆罐头、2袋压缩饼干、6瓶苏打水外加1瓶他娘的朗姆酒!”

  巴迪闭上眼,右手食指在空中摆了摆,轻轻的说:“全是幻觉。”

  在这里一切都是虚幻的,没什么真的存在。于是,战争、飞船、责任、使命、荣誉感、高尚、正义、邪恶、罪孽、无聊甚至我对此感到的愤慨和绝望,都是不存在的,我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恩赐,杰克。古往今来,多少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苦苦寻觅着那个没有烦恼的忧愁的伊甸园。伯拉图、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哥白尼、牛顿、泰戈尔、爱因斯坦……这些人还不够嘛?如今,我们却意外的到了这,这个全宇宙最安宁温馨的港湾,永恒的精神家园,在这你可以好好的休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给自己放个假吧,给你的灵魂松绑,享受片刻的安宁。”

  精神接近崩溃的我几乎被他说服了,我仿佛看见了一朵白云扩散开来,在我们头顶上,一片柔和的白光倾斜而下,普照开来。巴迪那张有鹰钩鼻子的脸好像也模糊了,似乎还带着一丝神圣的光环。

  “你觉得怎么样,杰克?”巴迪温柔的问我。

  我咽了口吐沫,深情的望着巴迪:“嗯,感觉不错,就是有点饿。”

  即便饥饿感也只是一种幻觉,对我来说却没有比这更现实的了:我需要吃东西。

  在这一点上,巴迪倒是非常的诚实:他承认自己的肚皮也在叫。

  可我们弹尽粮绝,唯一剩下的,只有一瓶朗姆酒。

  这一刻,异常残酷。

  危难时刻,我要求自己保持沉着。执着的信念和顽强的斗争精神,曾帮助我度过一次次险境,如今我要充分发酵我的职业素养,看能不能设法变出一盘苹果馅饼和巧克力冰激凌来。

  巴迪则手里转着铅笔,双眼注视着桌面,沉思着。

  琢磨了一会儿,我开始分析当前的困境:“虽然我们可以启动紧急设备,但是我不报希望,毕竟飞船上能进行卡路里化的东西不多……”

  根据《宇宙八卦史》,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宇航员喜欢过“紧急设备”:把随便什么东西塞进去(皮带、抹布、纯棉毛衣甚至一支活生生的美洲狮),它都会一边高唱着国际歌,一边轰鸣着、竭尽全力地将它们分解掉,处理成含有葡萄糖、氨基酸、维生素以及诸如此类玩意的、看起来有点像鼻涕一样的营养溶液。这种恐怖的发明遭到所有人的唾弃,被斥之为最邪恶的虚无主义。

  但在特殊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皮靴扔进那搅拌机里,然后就会有很可怕的东西流出来。

  问题是,国平1号上可以卡路里化的东西并不多。

  疯子巴迪抬起头,两眼像两颗钻石一样闪亮着:“情况没那么遭,杰克。”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伙计,”巴迪转头问:“咱们现在还有多少能卡路里化的硬货?”

  “简单的说,算上你们俩,保守估计,”飞船发出一阵拨算盘声,“还有大约440磅的痘物蛋白质和360磅的脂肪……所以,别担心宝贝儿,路还长着呢。”

  看着我迷惑的样子,巴迪打了响指:“瞧啊,我们有丰富的食品储备呢,哈哈。”

  五雷轰顶!

《第三点共识》 作者:飞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