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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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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正文 第一章

  我把车子停好,走出来摘下墨镜。一切都像老探长兹古特说的那样:两层楼的旅馆,黄绿色,门廊上方挂一面写着“附近有登山运动员罹难”的招牌——它惹人注目,又使人有一种沉痛的感觉。台阶上堆着雪,上面胡乱描着五颜六色的滑雪板。我数了数:7块。有一块还系着冰鞋。
  一楼最右边的窗子伸出一张白脸孔,接着两扇门开了,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人:他秃顶,矮胖,拖着笨重的身躯,慢腾腾地走到我面前。
  他并不看我。阴郁的眼神哀伤而又矜持,他就是旅馆老板、细颈瓶河谷的主人亚力克·斯涅瓦尔。
  “那边……”他的声音低哑又含混不清,“出事地点就在那边。”他用食指比划着,“就是那个山顶……”
  “弹簧钩断了,”老板含混地往下说,“从200米高处笔直地摔下来——往死神的怀里摔。也许,他喊过救命,但没人听见,跟着大雪块一道落下去,啊,大地都抖动了……”
  “他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我问,一边打量着四周。
  “得让我想想。”老板低下头,用螺旋锥顶着脑门说。
  一切都像兹古特说的那样。只有那条狗没有看到,但我注意到台阶的雪块和滑雪板的旁边都有狗的脚印。我爬进车风拿出了一只装满酒瓶的篓子。
  “兹古特探长要我向您问好。”我说。
  那老板立即从回忆中醒过来,声音也像平常人了,“他近来怎样?”
  “还过得去。”我把篓子递给他。
  “看得出来,他没有忘记在我壁炉旁边呆过的几个晚上。”
  “他现在谈的也就是那几个晚上。”我说,一面又想转身往车照里爬,但老板抓住了我的手。
  “别再动手了!”他认起真来,“这是卡依莎的活。卡依莎!”他大声吆喝。
  一条牛犊般大约长毛救冻狗马上眺上了台阶。我知道,除了放在旅馆那间陈列室中的零杂物品,这条狗就是死去的登山运动员留下的唯一东西了。我本来想看看这条取着女人名字的狼狗怎样运送我的行李,但是老板用不容反对的手势把我领进屋内。
  我们穿过阴暗的前厅,再向左拐入一条走廊,老板用肩膀推开了挂着“账房”牌子的房门。老板等我在安乐椅上坐好之后才推开写字台上的箱子。
  “请允许我介绍自己。”他用指甲仔细理着笔尖,“我是旅馆老板兼机械师亚力克·斯涅瓦尔。您自然已经注意到细颈瓶河谷出口处的那几架风车了?”
  “啊哈!原来那就是风车?”
  “不错。一种风力发动机。全是我亲自设计安装。就用这两只手。”
  “您是说……”我含糊敷衍着。
  “一点不错,全由我亲自动手做的。”
  “行李搁哪儿?”背后有—个尖细的女人声音问我。
  我转过身子,门口站着一个25或26岁,面颊绯红的矮胖女人,她手里正拎着我的皮箱。
  “这就是卡依莎,”老板对我说,“卡依莎!这位先生给我们带来兹古特先生的问候。你记得兹古特先生吧!卡依莎?你当然会记得。”
  卡依莎马上脸红耳赤了,她耸耸肩膀,用手掌捂住了脸。
  “她会想起来的。”老板向我解释,“她已经想起来了……哦!……就住4号房间吧!这是旅馆最好的房间。卡依莎,把先生的皮箱……这位先生……”
  “我叫格列泼所基。”
  “把格列泼斯基先生的皮箱拿到4号房间……蠢透了!”在卡依莎出去后,老板轻蔑地说,“这样的女人少见……就这些吗,格列泼斯基先生?”他期待地望着我。
  “彼得·格列泼斯基。”我一句一句地让他登记,“警察局探长。正在休假。假期两周。还剩下一周假期。”
  老板忙不迭地写着。就在他登记的当儿,那条救冻狗窜进了账房间。它望望我,眨眨眼,突然像一捆木柴似地轰隆一声倒在保险柜旁边,它的头枕在一只爪子上。
  “这是莱丽。”老板说,“身上没有跳蚤,可是正在褪毛。”
  莱丽哼了一声,把头枕到另一只爪子上。
  “我们走吧!”老板站起来,“我陪您去房间。”

  我们又穿过前厅,走上了楼梯。
  “我们6点钟开午饭,”老板开始介绍,“不过任何时间都有小吃,比方说喝点清凉饮料什么的。晚上9点供应便饭。跳舞、打桌球、聊天,都在壁炉间里。”
  我们来到二楼走廊,再向左拐,老板在第—个房门前站住。
  “这里面,”他还是那种嘶哑的声音,“请看一下。”
  他在我的前面开门,我走了进去。
  “自从那个难忘的可怕的日子……”老板的话匣子刚打开就突然关上了。
  这房间不错,尽管光线有点阴暗。窗帘只往上卷了一点。床上不知为什么会有一支登山手杖。房间里有一股才抽过烟的烟雾。中间的沙发背上搭着一件防水帆布上衣,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份报纸。
  “嗯……”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看,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老板没吭声。他的眼睛盯着桌子。桌上没有特别的什么,只有一个大烟灰缸,烟灰缸里有一只烟斗。烟就是从这只烟斗里袅袅上升的。
  “他还活着……”老板终于开口了,“他真的活着吗?……可是,人为什么又不照面呢?”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等着他往下说。我的皮箱不知在什么地方;角落里倒是有一只贴满标签的旅行包,但不是我的。
  “这里的一切,”老板的口气越来越自信,“从那个难忘的可怕的日子算起,有6年了,一切都照他上山前的样子摆着……”
  我怀疑地望着那只烟斗。
  “千真万确!”老板像要同我决斗似地,“这是他的烟斗。这是他的上衣。而这个是他的登山杖。‘请带上您的手杖’——我在那个早晨对他说。他只是摇头笑笑。‘可您总不能老把它放在床上呀’——我喊起来,由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浑身冰凉,‘普尔库阿-帕?’——他用法语回答我。我至今都呕懂这话的意思……”
  “他是说:‘有什么理由不好放呢?’”我给他解辉。
  老板伤感地点点头。“我也这么猜想……哦,这就是他的旅行包。我没有让警察局动他的东西。”
  “那么这也是他的报纸了?”我说。我看得很清楚,这是一份前天出版的《缪尔新闻》。
  “不是,”老板说,“当然不是他的。”
  “我也这么想。”我马上附和。
  “报纸当然不是他的。”老板又重复一遍,“至于烟斗,用它抽烟的那个人自然也不会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我含糊地嘟囔:“占用死人的烟斗这可是对亡灵不够尊重的行为。”
  “不,”老板若有所思地反驳,“格列波斯基先生,这里的一切都越来越复杂了。不过,这点我们以后再谈吧!我们现在就去您的房间。”
  但是在我们出去之前,老板对这间丧屋又扫了几眼,他跑过去把壁橱门打开,又重新关上,还走到窗前用手拈了拈窗帘。我知道,他还打算看看床底,不过他克制了这种想法。我们走到走廊上。
  “兹古特探长有一次告诉我,”老板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说,“他的专业就是猎熊什么的。请问您的专业是什么?当然,如果这不是什么秘密的话。”
  他在我的前面打开了4号房门。
  “我这个专业很没意思。”我回答,“检查渎职、挪用公款、弄虚作假、伪造国家文件……”
  我马上就看中了这个房间了。一切都清清爽爽,空气也好,桌上一尘不染,透明的窗子后面是白皑皑的雪原和浅色的山麓。
  “真可惜。”老板说。
  “为什么?”我不经意地问,同时瞧了瞧床铺那边。卡依莎在那里忙着。我的皮箱打开了,东西一件件放好了,卡依莎正拍打着枕头
  “其实,说穿了也就无所谓可惜,”老板说,“您有必要打听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吗?这些事都叫人伤心,叫人的血液流动加快。还叫人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希望,使人着迷。但是,一旦弄清楚,就索然无味了。”
  “您真是一位诗人,斯涅瓦尔先生。”我还是不经意地说。
  “当然,当然,”老板说,“哦!您已到了家里了。您料理一下,好好休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楼下的滑雪板、桌球、各种东西都供您用,有必要可直接找我。如果现在想喝点什么——我是说清凉饮料,找卡依莎好了。请接受我的敬意。”
  他走出去了。

  “要点什么吗?”卡依苫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望着她,她又耸耸肩膀和用手捂住了脸。
  “还有哪些人住在这里?”我问。
  “哪些人?摩西先生和夫人。他们住1号房和2号房。3号房也是他们包了的,不过,没人住。夫人是一位大美人,大家的眼睛全盯着……”
  “是这样啊!”我鼓励她说下去。
  “西蒙纳先生也住旅馆里。喏,就在对面。有学问。大家都打桌球,爬墙。全是调皮鬼,就是有点精神病。”她又脸红了,还习惯地耸耸肩膀。
  “还有哪些人?”我问。
  “迪·巴恩斯托克先生,还有几个马戏团的人……”
  “迪·巴恩斯托克?真是他本人吗?”
  “不知道,也许是吧!还有布柳恩……”
  “布柳恩是什么人?”
  “他们都骑摩托车。穿短裤。也是个调皮鬼,太年轻了。”
  “是这样啊!”我说,“您讲完了?”
  “还有几个人。才到。就是有点……他们光站着。不睡,不吃,就这么站着过夜……”
  “听不懂。”我老实地承认。
  “谁也呕懂。大家全站着。他们读很多报纸。前几天迪·巴恩斯托克先生的一双皮鞋丢了。我们找呀,找呀,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有人把皮鞋带到陈列室去了,就丢在那里。还留下了脚印。”
  “什么脚印?”我急于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湿的。就用湿脚在走廊上走路。他们还喜欢打铃叫我。一会儿是这个房间,一会儿是那个房问。我来了,这些房间又一个人没有。”
  “好,行了。”我叹了一口气,“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卡依莎。现在我最好去洗个澡。”
  我把烟头丢在烟灰缸里,拿一块浴巾去淋浴间。走廊上一片寂静。从什么地方传来桌球的撞击声,毫无疑问,这是“调皮鬼”在那里发精神病。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西蒙纳。
  我发现淋浴间的门就在楼层过道上,门在里面锁上了。我迟疑一会,小心翼翼转动着门把。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迈着笨重的脚步,不急不忙地穿过走廊。我想,我当然可以下去,到一楼的淋浴间去,也可以不必下楼。先滑滑雪也好。
  我无意间踏上通向屋顶的楼梯。到屋顶看看景致倒不错。听说这地方的日出和日落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反正淋浴间被人恶作剧地锁着。不过,赖在这淋浴间里不走对人会是谁呢?对,这里面没人,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又一次转动着门把。得!让他和淋浴间见鬼去吧!反正洗澡来得及。我掉转身子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立即感到我的房间变了样。在刹那间我就明白: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跟陈列室一样的烟草味。我马上看了一下烟灰缸。里面没有烟斗,只有一堆混杂着烟草末的烟灰。我不由想起了那些站着过夜的人。他们不吃不喝,只会留下脚印……
  我忽然听到长长的呵欠声。莱丽懒洋详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它狡黠地望了我一眼,伸了一个懒腰。
  “啊哈,这么说是你在这里抽烟了?”我说。
  莱丽眨眨眼睛,摇摇头,好像它要把苍蝇赶走似的。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二章

  从雪上的痕迹看来,有人本来打算在这里滑雪——他已经滑了50多米,但后来又折了回来。我耳朵里灌满了狂风,不得不脱下手套,用小指头塞住耳朵。然而,我突然听到了马达轰鸣声,像一架双翼滑翔机在我旁边飞行似的。来的是一辆大型摩托。它风驰电掣般从我身边闪过,溅了我一身雪屑雪块。我的眼镜片弄模糊了,不过在我擦好镜片的刹那间,我还是看清这是一个身材纤细,罗锅腰、有一头黑发直竖的人,我还看到他围着红色围巾。我用力撑了一下滑雪杆,跟在摩托的车印后面住旅馆的方向奔去。
  在我跑到旅馆的时候,摩托已停在台阶前面。摩托旁边的雪地上还有一副喇叭口的皮手套。我把滑雪板插在雪堆里,掸掉身上的雪屑,又把摩托看了一遍。这肯定是一部凶多吉少的摩托。
  我已预感到明年旅馆要更换一面写着“附近有摩托骑手罹难”的招牌。旅馆老板又要拉着旅客的手说:“这边来,这边来,这位骑手以120英里的时速冲进了屋子,他连人带432块砖头摔在厨房的时候,地面都抖动了……”这真是绝妙的广告,我想,一面走上台阶。
  旅馆前厅中央站着一个高大驼背的人。他穿着黑燕尾服,倒背着手,疾言厉色地训斥着一个伸开手脚、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纤瘦、文雅,白皙的小脸有一半被墨镜遮住,一头蓬乱的黑发,裹着一条红色围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把门带上的时候,这位高个子转过身来默默地打量我。他打着蝴蝶结,脸上露出上流社会人士的神情,他还长着一只傲慢的贵族式的鼻子。他瞧了我一会儿,有点犹豫不决,最后他咬了一下嘴唇,定过来伸出细长的白手。
  “我叫迪·巴恩斯托克,”他的声音像唱歌,“非常愿意为先生效劳。”
  “您真的是迪·巴恩斯托克本人?”我肃然起敬地捏着他的手,并且问道。
  “是池先么一点不错,”他说,“请问尊姓大名?”
  我向他介绍了自己的身分,感到有点不大自然。要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不隐瞒自己的收入,偷税漏税是家常便饭。
  “妙极了!”巴恩斯托克忽然抓住我的翻领“唱”起来,“哪儿弄来的?”他转过头对布柳恩说,“我的孩子,你瞧,真是妙极了?”
  他的手指捏着一朵紫丁香花,还嗅得出一股紫丁香花的气味。尽管我不喜欢这种把戏,但我还是有意鼓掌叫好。沙发上的年轻人张开小嘴打—个呵欠,把一只脚踏到沙发的扶手上。
  “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年轻人用低哑的嗓门宣布,“这太平常了,叔叔。”
  “是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巴恩斯托克伤心地重复一遍,“不,布柳恩,把它当戏法看就太肤浅了。但愿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件平常的事,对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格列泼斯基先生这样的行家心中有数。”
  他把紫丁香平放在手掌上,皱起眉头看它,接下去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张着嘴,摇头,说不出话来。
  “您滑雪的技巧很捧,格列泼斯基先生,”他说,“我是从窗子里看您滑雪的。应当说,我得到了一种真正的满足。”
  “看您说的,”我含糊地说,“是这样,我有一个时候跑过……”
  “叔叔,”沙发上的人忽然站起来,“您最好给我一支烟。”
  巴恩斯托克这才醒悟过来。
  “对!”他说,“让我介绍一下,格列泼斯基先生,这是布柳恩,我那亡兄的唯一孩子……布柳恩,来,我的孩子!”
  年轻人不情愿地离开沙发走过来。这孩子的头发很密,是个女人,但也许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扎着牛筋的腿又细又长,这是男孩,但也可能完全相反,是道地的女孩。带风帽的上衣又比实际的身材大了3码。一句话,我宁愿巴恩斯托克把他亡兄的孩子直截了当地说成侄儿成侄女,也不愿意在这里胡思乱想。
  年轻人郴我微笑,伸出一只粗糙的伤痕累累的手。
  “我们吓了您一跳,是吧?”年轻人哑声说,“就在那条路上……”
  “我们?”我重复一句。
  “对啦!当然不好说‘我们’。要说我和一匹劣马。这马会……我把马眼睛全蒙上啦!”年轻人对叔叔说。
  “这不是劣马,是摩托,”巴恩斯托克亲切地对我解释,“一部胡闹而又危险的机器,最近两年它一直慢慢地折磨着我,我觉得总有一天它会把我送进棺材。”
  “真想抽烟。”年轻人想起来了。
  巴恩斯托克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在他重新把手合起来后,他的手指之间已经夹了一根点燃的香烟,他把烟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吸了一口,又调皮地唠叨涝叨起:“又是一根带过滤嘴的……”
  “您跑了一阵,大概想去淋浴了,”巴恩斯托克对我说,“马上就要开午饭了……”
  “不错,”我说,“我当然要去。再见。”

  走廊照旧是空荡荡的,远处照旧传来枯燥的桌球撞击声,淋浴间的门也照旧反锁着。我在房间里胡乱地擦了把脸,换好衣服,就夹着烟卷倒在沙发上。
  走廊中一阵尖叫和笑中带哭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跳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了,传近来卡依莎的声音:“开饭了,大家请吧!”
  我穿上皮鞋就朝走廊外走去。但是我一出房门就怔住了。
  对面房间的门开着。一个青年人用脚掌顶着门框一边的嵌板,再用背部顶着另一边的嵌板,就这么悬在空中。他从上面向下看着我,郴我行了一个军礼。
  “您好,”我说,稍停以后又问,“要我帮忙吗?”
  他马上像猫一样轻盈地落到地板上,又向我行了一个军礼,笔直地在我面前立正。
  “我很荣幸,探长,”他说,“请允许我介绍,我是上尉西蒙·西蒙纳,搞控制论工作。”
  “请随便点。”我说,我们握了握手。
  “其实,我是物理学家,”他说,“搞控制论就等于把我当平常的步兵使用。这很可笑!”他突然发出一阵可怕的、笑中带哭的声音。
  “您刚才在上面做什么?”我克制住自己的惊恐。
  “锻炼,”他回答,“因为我是登山运动员……”
  “这么说,您就是那个死去的登山运动员了?”我挖苦他,但马上就后悔不已,因为他又发出了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声。
  “不坏,这故事的开头不坏,”他哺哺自语,擦了擦眼睛,“不,我可是个活人。到这里来是为了攀登陡坡,可是怎么也爬不上去。周围全是雪。所以我练习爬门、爬墙……”他突然不讲了,停了一会儿,又握着我的手说,“老实讲,来这里是为了消遣。我已经4年没有假期了。这次是医生开的病假条。”他又大笑起来,但是我们已经走到餐厅了。
  餐厅很大,有5个窗户。中间有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能坐20个人。巴恩斯托克和他亡兄的孩子已经入席了。他文雅地用银勺舀着肉扬,一面用责备的眼光瞅着张大胳膊狼吞虎咽的亡兄的孩子。
  桌子一头坐着一位我没见过的太太——一位叫人神魂颠倒的绝色美人。说不清是20岁,还是40岁,雪白的脖颈、又长又密的睫毛、半张半合的大眼、高而蓬松的头发。毫无疑问,这位高贵的王后就是摩西夫人。这样的女人,我过去只能从畅销杂志和豪华巨片中看得到。
  老板捧着托盘,绕道桌子向我走来。
  “这位先生是上过战场的!”他宣布,“请多吃点,多喝点。”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拿了几个油橄榄和鱼子酱。后来我瞧瞧老板,又拿了点泡菜。最后我看了看高脚酒杯,把半个柠檬弄碎和鱼子酱混在一起。餐桌上的人全望着我。我端起酒杯,一口气倒进嘴里。
  老板赞许地点头咂嘴,西蒙纳也点头咂嘴。
  摩西夫人则用清脆的嗓音说,“啊!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摩西夫人!”老板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格列泼斯基探长。”
  摩西夫人的头发微微动了一下,漂亮的睫毛扬起后又垂了下来。
  “这位是格列泼斯基先生!”老板说,“这位是摩西夫人。”
  我朝她点了点头。很遗憾,老板把我的座位排在巴恩斯托克的对面,所以我同右首的摩西夫人相距太远;同样遗憾的是,我离左边那位心情忧郁的西蒙纳又太近,这讨厌的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暴发出可怕的笑声。
  桌上的话题由老板引起。我们谈到几个不解之谜,准确地说就是最近旅馆里发生的怪事。
  巴恩斯托克证实:两天前他的皮鞋失踪了,直到傍晚,才在陈列室里找到。
  西蒙纳压低笑声说:有人偷看他的书——其中多半是专业书籍,还在书上写了眉批——眉批多半是文理不通。
  老板也激动起来,他介绍了今天发现烟斗和报纸的经过,还补充说,每天夜里都有人在屋内走来走去。他这是凭耳朵听出来的;有一次,他甚至还看到一个白影从大门穿过前厅溜到了楼梯口。
  摩西夫人对这些消息的可靠性丝毫也不怀疑,她还补充说,昨天夜里就有人从窗子上偷看过她。
  巴恩斯托克也肯定说有一个人总是走来走去的,但他本人认为:绝不会是善良的卡依莎,因为他在任何时候都得凭确凿的证据说话。
  老板接着指出:卡依莎倒是完全可以排除。
  西蒙纳对这些说法都不以为然,好像他每夜都睡得很死,对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但是他也两次提到自己的冰鞋总是湿漉漉的,似乎有人在夜里用他的鞋在雪地上跑过路。
  我也开玩笑地说起了烟灰缸和大狗的事。
  只有年轻人嘶哑着喉咙说,对在座诸位谈到的那些危险的粗人,总的说来没有必要指责,因为他自己对这些鬼把戏已经习惯了。但是,如果有人在烟雾弥漫的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那就不能容忍了。
  年轻人说到这里还透过眼镜瞄了我一眼。
  物理学家打破了笼罩在桌上的这股淡淡的惊恐气氛。
  “有个上尉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了,”他宣布,“现在他就在旅馆里,还把老板叫到跟前……”
  他突然不说了,朝四周看了看。
  “对不起,”他说,“我不敢相信这事会有女士参加,”他朝摩西夫人点点头,“而且还有个小……唉,唉……有小伙子参加,”他瞥了年轻人一眼,“唉,唉……”
  “哎哟,真是蠢人蠢话,”年轻人鄙夷地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掰成两半’,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这个意思?”西蒙纳叫起来,然后又哈哈大笑。
  “掰成两半?”摩西夫人微笑问。
  “不能掰成两半。”年轻人气冲冲地矫正。
  “啊,您是说不好掰成两半?”摩西夫人感到惊奇,“究竟是什么东西不好掰成两半呢?”
  年轻人刚要开口,巴恩斯托克做了个不易觉察的动作,然后闭上了嘴。
  “总而言之,怪事也不单是我们的旅馆才有,”巴恩斯托克说,“比方说,诸位不妨回忆一下那些人人皆知的飞碟……”
  年轻人离开了椅子,向出口走去。
  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巴恩斯托克继续在那里轻声细雨:“诸位,布鲁诺①不是白白被烧死的。茫茫的宇宙也不只是住着我们这些人群。问题只是智慧生物在宇宙中的分布有多有少。根据不同学者估计:仅仅我们银河系就可能有100万个适合生物居住的太阳系。诸位,如果我是数学家,我就根据这些资料来证明我们的地球会不会成为某某星球的科研目标……”
  【① 布鲁诺(1548~1600)意大利哲学家,他接受并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被判死刑,烧死在罗马。】
  我陷入沉思:向巴恩斯托克本人提问题似乎不大方便,我看他也未必知道。他能到哪儿去了解呢?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问他等于不问。殷勤的老板大概谁也瞧不上。卡依莎又笨嘴笨舌。问西蒙纳吧,就得忍受那铺天盖地的怨气和毛骨悚然的笑声……怎么办?这案子该怎样办?到哪儿去找热心肠的人呢?
  “诺位一定会同意一种设想,”巴恩斯托克轻声慢语,“其他星球上的眼睛正在穿过广袤的宇宙来研究我们的地球。这种没想本身就需要有丰富的想象力……”
  “注意,”老板大叫,“请注意!”
  我回过身来,餐厅的大门在这一刻开了。

  门口出现一位怪人:肥胖臃肿,有一张喇叭狗似的面孔,穿着中世纪式背心和缀有将级金色饰条的军裤。他一只手放在背后,一只手攥一只大金属杯子。
  “奥丽加,”怪人吼叫,“快给我上汤!”
  餐厅里出现短暂的忙乱。摩西夫人以同她身分不般配的急促动作,跑到小桌边盛汤。老板也垂立一边,摆出随时听候吩咐的架势。西蒙纳也忍住笑声,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怪人抖动着腮帮,他无疑就是摩西先生,举着金属杯子,旁若无人地在摩西夫人的对面坐下来。
  “天气,诸位,今天下雪,”他已经完全喝醉了。摩西夫人把汤端到他的面前,他瞧了瞧盘子,从金属杯里呷了一口,“你们谈什么来着?”他问。
  “讨论宇宙客人能不能访问地球的问题。”巴恩斯托克笑着解释。
  “这是什么意思?”摩西先生怀疑地拿金属杯朝巴恩斯托克指了指,“没想到您会这样,巴恩……巴……哼!”
  “啊!这纯粹是个理论问题!”巴恩斯托克轻松地喊起来,“西蒙纳先生对我们估算过这种可能性……”
  “胡说八道,”摩西先生说,“岂有此理。数学又不是科学……这个人是谁?”他用右眼斜视着我,似乎不大友好。
  “请允许我介绍,”老板急忙说,“摩西先生,这位是探长格列泼斯基先生,格列泼斯基先生,这位是摩西先生。”
  “探长……”摩西先生抱怨,“是专门查假账、查假身份证的……这么说,您也认为我的证件有假了?格列泼斯基,您的记忆力如何?”
  “我不怀疑我的记忆力。”我说。
  “那就好,别把我说过的话忘了,”他又挑剔地看看盘子,从金属杯里呷上一口,“今天的汤不错。奥丽加,把这盘子拿走,再给我来块肉什么的。不过,诸位为什么不说话了呢?请接着谈吧!接着谈,我想听听。奥丽加,拿点盐来。噢!怎么不说了?”
  西蒙纳踌躇起来。
  “对不起,”他迟疑不决地说,“我这里发生过几件很危险的事……”
  “原来这样。发生过几件很危险的事,”摩西先生满意地重复一句,“后来呢?”
  摩西从金属杯里呷了一口,转身对着老板。“斯涅瓦尔,”他说,“找到那个偷皮鞋的坏蛋没有?探长,这是您管的事。有空去查一下。反正您在这里闲着。查查是什么坏蛋偷皮鞋,还从窗外偷看人。”
  我想说一定去以查,但是这时那个年轻人已经在窗外发动了摩托车,餐厅的玻璃被震得咯哒咯哒响,大家没法谈话。巴恩斯托克捂着胸口,向左右点头表示无声的歉意。一会儿摩托启动了,窗外面扬起一阵雪块。
  “这里非常像美国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这是摩西夫人清脆的嗓音。
  “像在火箭发射场!”西蒙纳反驳。
  卡依莎怯生生地走近摩西先生,把一只盛菠萝汁的长颈瓶子放在他的面前。
  摩西先生看看瓶子,从金属杯里呷了一口。
  “探长,”他说,“您对偷东西和偷看女人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这是在座的一个人开的玩笑。”我回答。
  “这个想法真古怪。”摩西先生不满地说。
  “一点也不古怪。”我反驳,“第一,这些行为除了故弄玄虚以外,没有任何目的,第二,那条狗不声不响,就像呆在自己家里一样。”
  “哦,对了!”老板哑着嗓子说,“狗在家里当然是这个样子。然而这个人不单单是自己人,而且还应当是莱丽的上帝,诸位!”
  摩西打断了他的话。
  “他是谁?”摩西严肃地问。
  “是他。那个死去的登山运动员。”
  “真有意思!”摩西夫人唧唧喳喳地说。
  “少说废话!”摩西对老板说,“如果您知道这是谁干的,您劝劝他,叫他别再干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用充血的眼睛扫了我们一眼,“一然,我也来开这种玩笑!”
  大家都不出声了。显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摩西先生也来开玩笑,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别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但在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幅凄惨的画面。
  摩西先生逐个看了我们每一个人,同时没忘记从金属杯里呷上几口。
  看来,此刻想了解他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了。还有,为什么他要穿这件滑稽的犹太人式的上衣? (也许,他的玩笑已经开始了吧?)他的那只金属杯子又有什么奥秘?为什么他的金属杯子总像喝不完似的?
  最后,摩西夫人把缸子挪到旁边,用餐巾擦一下美丽的嘴唇,抬眼望着天花板说:“啊!我多么喜欢夕阳,这个宴会也太棒了!”
  我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我果断地站起来说:“谢谢诸位。晚饭时再见。”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三章

  “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老板说,“他在我的登记簿上是出门旅游的商人,然而实际上不是。他是个疯狂的发明家,会炼金,会施妖术……就是算不得商人。”
  我坐在壁炉旁边。炉火很旺。户外正副着暴风雪。远处不对传来笑中带哭的声音。
  “商人都很吝啬,”老板思索着往下说,“可是,摩西先生不吝啬一点也不。我问他:‘能不能打听一下,是谁建议您惠顾小店的?’他没有回答,从皮夹里构出一张100美金的钞票,用打火机点燃了,再用纸币来点烟,他郴我的脸上喷口烟说:‘先生,我阿里贝尔特·摩西!摩西②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建议。摩西可以到处为家。’您对他的这种言行有什么看法?”
  【② 摩西是犹太教、基督教圣经故事中犹太人古代领袖——译者。】
  我开始思索。
  “我过去认识一个伪造货币的人,在别人向他借钱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大方。”
  “那您就失算了,”他有点幸灾乐祸,“摩西先生的钞票可都是真的。”
  “这么说,他是个发了疯的百万富翁?”
  “是百万富翁不假,但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老板说,“说是出门旅游……可是又从来没在我们的河谷溜达过。别人来我这里都是为了滑雪或者爬坡。我这地方全是死胡同。从这里上哪儿去都走不通。”
  “好吧!”我说,“您这里是死胡同。然而有名气的巴恩斯托克先生到这个死胡同来干什么?”
  “噢!说到巴恩斯托克先生,那又是一回事。他每年都要来我这里,差不多有30年了,年年都来。他对我的清凉饮料很着迷。不过,我发现,摩西先生一瓶也没有要过。”
  我立即举杯美美地尝了一口饮料。
  “他是发明家,”老板断定,“不是发明家就是巫师。”
  “您相信巫师,斯涅瓦尔?”
  “亚力克,如果您觉得方便,就叫我亚力克吧?”
  “那么,您也叫我彼得好了。”我说。
  “问我是不是相信巫师?”他说,“凡是我能感觉到的,我都相信,彼得。我相信巫师,相信上帝,相信魔鬼,相信幽灵……还相信飞碟……既然人的大脑能想象出这一切,就说明它们正躲在某个地方,不然,人的大脑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您是哲学家,亚力克。”
  “对,彼得,我是哲学家。我是诗人,哲学家兼机械师。您见过我的永动机吧?”
  “没有。它们真的能动?”
  “时而动,时而不动……卡依莎!”他突然叫起来,让我吓了一跳,“再给探长先生拿杯热葡萄酒来!”
  大狗进来了,郴我们嗅嗅,狐疑地瞧瞧炉火,跑到墙边躺下。
  “莱丽,”老板说,“我有时真羡慕这条狗,夜里它在走廊上见到和听到的太多太多。如果它会说话,准能告诉我们不少事情。”
  卞依莎腼腆地走进来。她送给我一杯葡萄酒,笑吟吟走了。
  “甚至巴恩斯托克先生昨天都忍不住从后面捏了莱丽一把。更不用说我们的物理学家了……”
  “我看,我们的物理学家首先注意的是摩西夫人。”我不同意他的话。
  “摩西夫人……”老板沉思起来,“您知道,彼得,我有足够的根据认为:她根本不是一位夫人,更不会是摩西夫人”
  我没有反驳。这确实需要考虑……
  “可能,您已经发现她比卡依莎还笨得多。所以……”他压低了声音,“我认为摩西经常打她。”
  我感到震惊。
  “怎么?经常打她?”
  “我想是用鞭子。摩西有条长鞭子。我一见到摩西,马上就会产生疑问:摩西先生为什么要有鞭子?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啊!您该明白,亚力克……”
  “我不坚持我的看法,我什么也不坚持。是您先谈起摩西先生的,我本来就不想谈这个怪人。我淡的是我们的物理学家。”
  “行,我们就谈这位物理学家吧!”
  “他到我们这里,不是第三次,也不是第四次,但每来一次身分都要比原来的高上一级。”
  “等等,请具体地说一下他是什么人。”
  “当然是西蒙纳先生。莫非您过去没听过他的名字?”
  “没有。这么说他也是假造证件的了?”
  老板带着责怪的神情望着我。
  “您应当知道我们国家有哪些科学精英。”他很严肃。
  “您这么认真?”
  “当然。”
  “这个讨厌的家伙是我国的科学精英?”
  “不错,”老板点点头,“我理解您……当然……看一个人的举止风度是首要的,而其余的就无关紧要……您当然是对比西蒙纳先生在休息的时候,总让人想到他的一切都不合乎人情,但他在工作时一切就同所有的人毫无区别了。”
  “哦!是这样……”我说。和那条鞭子相比,这点倒是容易叫人理解一些。
  “我认为,您不会相信这个。”他说,“不过我必须告诉您……”
  他不再吭声了,我意识到有人来了。我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原来这是巴恩斯托克先生亡兄的孩子——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什么也未听到,自顾自跑到莱丽的身边蹲下,用手抚摸狗头。
  “这场暴风雷真鬼……”年轻人抱怨。
  “布柳恩,”我说,“孩子,能不能把墨镜暂时摘下来?”
  “为什么?”
  “我想看看您的脸。”
  “这毫无必要。请给我一支烟。”
  唉,这肯定是一个姑娘,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自然也是孤独的姑娘。在这样的年龄孤独是很可悲的。我把一小包香烟丢给她,给她点火,我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从说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害怕,”她说,“有一个人敲了我的房门。”
  “嗯,这可能是您叔叔。”我说。
  “不是,叔叔睡了。他张着嘴躺在地板上,书放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来杯白兰地怎样,布柳恩?”老板哑声说。
  “不要,”姑娘耸耸肩膀,“你们还要在这坐很长时间吧?”
  “见鬼,亚力克,”我说,‘您还是不是老板?就不能叫卡依莎陪这位可怜的姑娘过夜?”
  “这主意不坏,”姑娘开始有了生气。突然,她用脚踏了烟头,低声说,“汽车,你们听见了?”
  老板站起来套上背心就往门口跑。我也跟了上去。
  外面是漫天风雷。台阶的前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灯旁边有人晃着膀子争吵。
  “得20个银币!少一个子也不行!妈的,您也不看看这是一段什么样的路!”一个大嗓门说。
  “花20个银币我会连你跟这破车一道买了!”尖嗓门回答。
  老板跑下了台阶。
  “诸位,”老板压低声音,
  “非20个银币不可!我还得往回赶路……”
  “15个银币,多一个也不行!您这是敲诈!把车号给我看看,我要记下来!”
  “你小气,我看透了!你能为丢5个小钱去上吊!”
  我觉得很冷,又回到了壁炉旁边。姑娘和狗都不在了。我拿杯子到小吃部去。
  我走到前厅停了下来——前厅的门开了,一个满身是雪、手拿皮箱的高个子走了进来。他郴我笑笑,愉快地说:“我叫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简单地叫我奥拉弗就行了。”
  我也介绍了自己。门又开了,老板拎着两个旅行包进来,他后面跟着一个矮个子。
  “这是敲诈?”矮个子不满地说,“15个银币就嫌多的了。为什么要给20个?妈的,我要到警察局告他!”
  “诸位,这不值得计较……请走这边,向左……诸位!”老板说。
  矮个子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奥拉弗骂了他一句小气鬼,就用目光搜寻四周,像要找什么人似的。
  “这是什么人?”我低声问老板。
  “不知道。他们合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但不是同伙。”
  老板不出声了。面前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只有通向走廊的门帘轻轻地摆动,从这条走廊可走到壁炉间和摩西的房间。摆动大概是穿堂风引起的。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四章

  暴风雪在拂晓前平息了。天刚刚有点麻亮,我就起了床。旅馆这时还在酣睡之中。我穿着短裤在台阶上用洁净的雪擦了脸和身子。我发现,右侧二楼的第三个窗子敞开着。显然,有人在夜里睡觉也想让房间透透山里的新鲜空气。
  我回到房间,穿好衣服,锁上门就向餐厅跑去。卡依莎正在厨房里忙着,她给了我一杯可可和一块甜饼。除了救冻狗以外,我没有碰到任何人。
  在我结束10分钟的跑步并回旅馆又吃了些东西之后,旅馆生活才开始有了节奏。所有的人都到外面晒太阳。
  布柳恩当众用她那匹“劣马”欢快地在新堆的雪地上划着印迹。
  昨夜那个为5个银币丢人现眼的欣库斯,用滑雪板在旅馆周围滑着不大的8字形。
  巴恩斯托克吃力地趴在滑雪板上,浑身滚满了雪。
  奥拉弗在滑雪板上,表演着各种舞蹈姿势。
  雍容华贵、着短斗篷的库西夫人和手持金属杯、着无袖上衣的摩西,还有不时向他们解释着什么的老板,都在平坦的屋顶上欣赏着这群人的千姿百态。
  我用目光四处寻找西蒙纳。这位杰出的物理学家肯定呆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因为我听到他那粗野的笑声从距离旅馆大约3米的地方传了过来。
  是的,他就躲在这里——他正悬在电线杆上向我敬礼呢!
  大家热情地同我打着招呼。巴恩斯托克通知我,我已经碰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摩西夫人在屋顶上用银铃般的声音告诉我,奥拉弗简直就是滑雪王子。
  这些都使我感到不快,也立即使我做了一件蠢事。
  当布柳恩提议用滑雪板搞一场追逐摩托比试的时候,我就向奥拉弗发起这场寻衅玩命的挑战,而且,第一个抓起系在摩托上的缆索……
  三分钟后我又回到了台阶前。
  大概,我的样子很不自然,因为摩西夫人问我一要给按摩一下;摩西也反复向别人建议“给这个不幸的运动员抹点药”。老板一阵风似地溜下来扶着我,要我马上涂一种价廉物美、疗效显著的伤药。西蒙纳在电线杆上揶揄地发出像号哭的笑声。巴恩斯托克手捂着胸口向我道歉。欣库斯滑到我的面前问长问短,他还讨好地问大家:“他是不是折断了骨头?是不是应当把他抬到哪儿去?”
  就在大家给我掸雪、按摩、擦脸和寻找护面罩的当儿,奥拉弗成功地抓住另一根缆索回来了,于是大家丢下我,去参加新的欢迎行列。他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新的偶像。
  奥拉弗站在台阶附近的一块高地上,神态优雅地拄着雪杖,讨好地对摩西夫人微笑。
  大狗也乖巧地跑到凯旋者的面前,把他嗅个够。突然,它急促和准确地用一只爪子捞起了他的滑雪鞋。
  后面的事就出乎我的意料了:摩西夫人出其不意地尖叫起来,接着就是一片嗜杂的喝斥声,然而我离开人群走进了旅馆,因为我不是幸灾乐祸的人。

  我在小吃部没费什么劲就从卡依沙那里知道,旅馆只有一楼的莲蓬头管用,我马上拿了毛巾匆匆地跑过去。但我还是迟了。淋浴间已经有人,里面有放水和唱歌的声音。
  西蒙纳站在门口,他的肩上也搭着毛巾。我排在他的后面,而我的后面又是巴恩斯托克。
  我们三人抽起了烟。西蒙纳忍住笑朝四周瞧了瞧,打算谈一件寡妇的什么新闻。
  幸好这个时候摩西夫人在走廊上出现了。她问我们摩西先生是不是从这里走过。
  巴恩斯托克殷勤地回答她说没有。
  西蒙纳舔舔嘴唇,用陶醉着迷的眼神盯着摩西夫人。
  我说我留心过淋浴间传来的声音,猜测摩西先生就在里面。
  摩西夫人对这种猜测显然不信。她摇头了,笑着说他们在吕德尚的别墅有两只浴缸,一只是黄金制作的浴缸,另一只是白金创作的浴缸。
  在我们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炒的时候,她说她要到别处去找摩西先生。西蒙纳马上白告奋勇地陪着她走了,我和巴恩斯托克两个人仍留在这里。
  巴恩斯托克压低声音问我看到大狗和奥拉弗之间那令人遗憾的一幕没有。我故意说没有。于是巴恩斯托克向我做了非常详尽的介绍。我也给他补充说,我们好心的老板太放纵自己的狗了,因为这狗早在前天就闯过摩西夫人的汽车库。
  欣库斯这个时候也来了,他怒气冲冲地抱怨,他们交了两个人的房钱,而淋浴间只开了一间。
  巴恩斯托克立刻从毛巾中变出两根带棒的冰糖公鸡来抚慰他。欣库斯马上闭上了嘴巴。他接过棒糖就往嘴里塞,同时惊恐和大惑不解地望着面前这位神通广大的魔术师。
  淋浴间里还是有人放着水,只不过原来唱歌的声音此刻已经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嘟哝声。
  这时,摩西先生同奥拉弗手搀手地从二楼走了下来。他们下楼后就分手了。摩西先生拿着金属杯子,一边喝着一边朝门帘的后面走去。奥拉弗加到我们的行列中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看了一下表。我们已经等了10分钟以上。
  旅馆的大门开了。年轻人不停脚地从我们旁边走了过去,她轻捷地上了二楼,身后留下一股汽油、汗臭和香水的混合味。
  “你们站了很久了吧?”奥拉弗问。
  “是的,很久了。”巴恩斯托克回答。
  欣库斯忽然叽咕几句,用肩膀碰碰奥拉弗,就到大厅去了。
  “听说今天早晨有人住到旅馆来了?”我说。
  “就是这两位先生。”巴恩斯托克说,“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先生同……唉……同刚才走开的矮个子先生……”
  “我们是昨天晚上到的。”奥拉弗声辩。
  我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我忽然产生一种看看这个在热水下面洗澡唱歌的人的念头。我愤懑地推了推门,咦!门是开着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热水笼头已经开到顶头,里面蒸气腾腾,挂勾上挂着我熟悉的罹难登山运动员的防水帆布短上衣,木凳下面还用着一只晶体管收音机。
  “咳,这个恶棍!”巴恩斯托克叫喊起来,“老板!快到这里来!”
  一阵嘈杂声和脚步声。老板忙不迭地跑了过来。西蒙纳也仿佛从地下冒了出来。年轻人叼着烟头把身子探过了楼梯栏杆。欣库斯提心吊胆地从大厅那边伸头张望。
  “简直不可思议!”巴恩斯托克十分激动,“让我们在这里等了足足一刻钟,您说是不是,探长?”
  “我的床上又有人躺过了。”年轻人在楼上说,“手巾也是湿的。”
  西蒙纳的两眼闪过魔鬼般可怕的得意神色。
  “诸位,诸位……”老板做出保持镇静的手势,他先关掉热水笼头,再取下短上衣和收音机,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说:“诸位!我只能证明两点:这是他的收音机,诸位,还有,这件上衣也是他的。”
  “最好说一下,是谁的……”奥拉弗显得很镇定。
  “是他的,是那位死者的。”
  “我是问,现在该轮到谁进去洗澡啦?”奥拉弗还是镇定地说。
  我不出声地把老板推开,走进淋浴间,把门锁上。我脱好衣服后想到,第一个轮到洗澡的不该是我,而是西蒙纳。但我并不觉得心中有愧。也许这事就是他干的。现在就让他站在那里等吧!这个科学界的国宝,有多少水被他白白地流掉!……啊,不,应当把搞这些恶作剧的人抓起来。还要判刑。我要让你们瞧瞧,同我开玩笑会有什么样结果……
  我走出淋浴间的时候,大厅中的人还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其实,谁也讲不出什么新的见解,所以我没有在他们那里停留。
  在楼梯口,我又遇到了那个年轻人,她还是照旧把身子伏在楼梯栏杆上。
  “像一座疯人院!”她寻衅地对我说。
  我没有讲话,直接回到我的房间。

  我选了一本最厚的书,坐到窗口的沙发上,两条腿跷在桌子边上。
  我第一页还没看完就打起瞌睡,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才醒过来——太阳的位置都移动过好几次了,旅馆的阴影已落到我的窗口下面。
  从阴影看,有一个人正坐在屋顶上。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当然是伟大的物理学家西蒙纳在那里练习从一个烟囱跳到另一个烟囱上。
  我又睡着了,直到书摔在地板上的声音把我弄醒。
  现在,已经清楚地看到屋顶上有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我认为他们这是在晒太阳。
  我点上烟就走到走廊上。
  我在楼层过道碰到了欣库斯。他刚从屋顶上下来,样子有点古怪。他裸着因出汗而光亮的上身,脸色发青,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把揉成一团的衣服捧在胸口。他看见我时吓一大跳,站在那里发怔。
  “你们是晒太阳吧?”我客气地问,“别晒了,您的脸色不大好。”
  我不等他回答就下楼了。欣库斯跟在我的后面。
  “我想喝点东西。”他哑声说。
  “觉得很热是吧?”我问,然而没有回头。
  “对,对……很热。”
  “您看,山里三月的太阳多毒。”
  “这倒没有什么……我只想喝点……我是说太阳没有什么。”
  我们走进了大厅。
  “您如果还是这身打扮,”我向他提出劝告,“万一摩西夫人就在那边……”
  “对,对。”他说,“那是当然的。我都忘了。”
  他停下来,急急忙忙套上衬衫和上衣,而我走进小吃部向卡依莎要了干炸里脊冷盘、面包和咖啡。
  穿好衣服的欣库斯走道来坐到我的桌边,他要的吃食比我多。
  “西蒙纳也在那个地方吧?”我问。
  “哪个地方?”欣库斯说话有点结巴,他小心地把满满的一杯酒举到嘴边。
  “我是说屋顶。”
  欣库斯的手抖了一下,白兰地淌了一手。他急忙把酒喝干,鼻子深深吸口气,用手擦擦嘴说:“不,那上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噘着嘴,又为自己斟上第二杯酒。
  “奇怪,”我说,“为什么我会感觉西蒙纳也在屋顶上呢?”
  “现在,您对这种感觉该不满意了。”他粗鲁地回答,在喝干酒杯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那您在那个地方做什么?”我问。
  他默默地瞧着面前斟满酒的杯子,出了一会神。
  “是这样……”他终于开口了,“因为我不快活。人总可以有不快活的事,对吧?”他显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态度也立即软了下来。
  “不错,当然可以有。”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他喝光了第三杯酒,忽然说:“听我说,难道您不想到屋顶上晒晒太阳?”
  “啊,不,谢谢。”我回答,“我怕热。再说,我的皮肤过敏。”
  “您从来没有晒过太阳?”
  “没有。”
  他想了一会儿,拿起酒瓶把酒瓶盖子旋紧。
  “那上面的空气不错。”他说,“风景也好。整个河谷都可以看得请清楚楚……还有山……”
  “我们去玩桌球吧?”我向他提议,“您玩不玩桌球?”
  他第一次用那有毛病的小眼睛注视着我的脸。他说,“不,我认为最好是呼吸新鲜空气。”
  他又把酒瓶盖子旋开,给自己倒了第四杯酒。我吃完了炸里脊和咖啡,打算离开这里。欣库斯神情麻木地望着白兰地酒杯。
  “小心,别从屋顶上摔下来。”我对他说。
  他挥了挥手,什么都没有回答。

  我又上了二楼。桌球的撞击声已经听不到了。我敲了一下西蒙纳的房门。没有人应声。然而隔壁房间里有人在低声说话,于是我敲了那一间房门。是巴恩斯托克和奥拉弗在桌上打牌。桌子中间堆的都是钞票。
  巴恩斯托克—见是我,马上夸张地叫起来:“来,这边来,探长!亲爱的奥拉弗,您当然会欢迎探长先生同我们打牌的啰!”
  “当然欢迎。”奥拉弗说,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牌,“我很高兴。喂,黑桃!”
  我向他们道歉,走出去带上了房门。这爱笑的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向桌球室走去。
  摩西夫人双手提着艳丽的连衣裙下摆,正从屋顶的楼梯下来。她看到我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您也去晒太阳?”我悄然劳失地突然冒出这句蠢话。
  “晒太阳?我晒?真古怪!”摩西夫人走到我的面前,“您的想法太古怪啦,探长!”
  “请别叫我探长。”我对她要求,“这个称呼我在工作中都听腻了……现在您又……”
  “我崇……祟拜警官。”摩西夫人说着说着,就闭起了漂亮的眼睛,“警官都是英雄,勇敢的人……您就是勇敢的人,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带她到桌球室去。她的手很白皙,但不柔软,还凉得出奇。
  “夫人,”我说,“您着凉了……”
  “有一点,探长。”说到这里她突然醒悟过来:“对不起,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是不是就叫我彼得?”
  “这可太好啦!我有过一个朋友,也叫彼得,他很傲慢。您不认识?……不过,这样一来您得叫我奥丽加了。假如让摩西听到了,怎么办?”
  “那就随他的便吧!”我说。
  我们经过餐厅走到了桌球室。原来西蒙纳在球室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躺在壁橱的底板上。这个壁橱不深,但很亮。
  “西蒙!”摩西夫人喊起来,她的双手放在面颊上,“您这是怎么啦?”
  西蒙纳吹了一声口哨,用双手双脚顶着橱边,朝天花板爬过去。
  “上帝,您会摔死的!”摩西夫人惊叫。
  “其实,西蒙纳,”我恼火地说,“您大可不必干这种蠢事。您这是自讨苦吃。”
  这个淘气鬼爬到靠天花板的地方,在那里悬晃几下,就轻快灵巧地跳下来,向我们敬礼。
  摩西夫人马上拍起手来。
  “您真了不起,西蒙,”她说,“简直就像一只苍蝇!”
  “怎么样,探长?”西蒙纳有点喘息说:“为了给这位漂亮的夫人争光,我们打盘球好吗?”他抓起桌球杆,做了一个击球的动作,“我向您挑战,格列泼斯基探长,您得小心点!”
  说着,他就掉转身子朝桌球台子走去。
  “打吧!二位先生,打吧!”摩西夫人说,“漂亮的夫人先给赢家留一份彩礼。”她朝台子中央丢了一块勾花手绢,“我可要离开二位了。”她向我们抛了一个飞吻,走了。
  “这个女人特别迷人。”西蒙纳说,“不过,她的神经可能有点毛病。”他用桌球杆挑起勾花手绢,放到鼻子处嗅了嗅,眯着眼睛此 “好极了!……看得出来,您干什么都不顺手,对不对,探长?”
  “如果刚才您不碍手碍脚就好啦?”我没好气地说,一面把球码成三角形,“谁让您到桌球室来的?”
  “笨蛋,您为什么要把她带到桌球室来?”西蒙纳反驳我说。他这话说的倒也有理。
  “我总不能把她带到小吃部去……”我也反唇相讥。
  “做不来就别做。”西蒙纳提出劝告,“把球放匀些,您能不能当冠军就看这个……好,就这样。”
  他小心地把手绢放在窗台上,还透过玻璃朝外面的两边看了几眼,然后回到台子旁边。
  我在台子四周走了一圈,选择着容易击中的球。
  “您看,”西蒙纳又站到窗口朝旁边的一个地方看了看,“有一个傻瓜坐在屋顶上……啊,对不起!是两个傻瓜。这一个是站着的,我把他当作了烟囱。我敢肯定,这家伙也是想出风头的一个!”
  “这个人是欣库斯。”我没好气地说。
  “欣库斯这个矮鬼,整天都是牢骚怪话。”西象纳说:“这个人不值一提。但是,这个人是奥拉弗,对,是他没错。这家伙倒是不拆不扣的古代酋长的后代,我要您当心的就是这一点,格列泼斯基探长。”
  我走到窗口。从人影看,坐着的人举着瓶子,把头仰起来。我知道这是欣库斯。他呷了一口酒,就把瓶子让给站着的人。不过这个人会是谁呢?为什么要站着?
  “您打不打!”西蒙纳问,“那边有什么事吗?”
  “欣库斯正在那里脱衣服。”我说,“啊呀!不好,他今天准要从屋顶上摔下来。”
  欣库斯酒灌多了,他喝一口就做出邀请别人喝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用酒招待过站着的人。那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呢?哦,这个人倒像年轻人,大概……我回到桌球台旁,重新比划着哪些是容易击中的球。
  西蒙纳两下子就打满了一盘,并且发出使人惊恐的笑声。我把桌球杆放到台子上。
  西蒙纳拿起勾花手绢,郑重其事地把它藏到挡胸的口袋里。“太好了。”他说,“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想了一下说,“我去刮一下脸。马上要开午饭了。”
  “我呢?”西蒙纳问。
  “你可以自己玩一回桌球。”我劝他,“不然就上楼找奥拉弗去。身上带钱没有?有钱,您在他那里准受到欢迎。”
  “可我……”他说,“我已经……”
  “您说什么?什么已经不已经的?”
  “已经输给奥拉弗200个克朗了。这家伙赌钱准确得像架机器,半点差错没有。他甚至一点也没动脑筋。所以,我撺掇巴恩斯托克搞他。魔术师到底是魔术师,让他整理这个家伙……”

  我们一到走廊上就碰上了年轻人。她拦住我们,向我们讨烟抽。
  “欣库斯在那边怎样了?”我把一包香烟丢给年轻人问:“他是不是把衣服都脱了?”
  “欣库斯?啊,这种人……”她深探吸了一口烟,从嘴里吐出了烟雾,“衣服倒是没脱,不过他肯定是吃饱喝足了,他还带了一瓶酒。”
  “啊,”我说,“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那您也是同他一道吃饱喝足了,对不对?”西蒙纳感兴趣地问。
  年轻人轻蔑地笑笑。她说,“什么两个人一道!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有卡依莎在那边……”
  “原来您是到小吃部去的?”我婉转地问。
  “不错。怎么啦?警察不准去?”
  “管察想知道您在那边做什么?”我说。
  “学术界的人对这个问题也感兴趣。”西蒙纳补充说。
  “警察不准喝咖啡?”年轻人问。
  “准。”我回答,“但是,您在那边还做了哪些事?”
  “没做什么事。”年轻人冷冷地说,“就要了咖啡和馅饼两样。我在小吃部做的就是这些。”
  “午饭前吃甜食,对身体可没有好处。”西蒙纳责怪地说。他显然还想刨根究底。我也是。
  “得啦!二位。我可不会大白天脱衣服。”年轻人因为占了上风而得意起来,“你们还是让那位欣库斯自己去脱吧!”
  “行啦!”我喃喃自语,“我得去刮脸了。”
  “也许,您还要提什么问题吧?”年轻人跟在后面问。
  “没有了,愿上帝保佑您。”我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年轻人己进了自己的房间。
  “您去吃点东西。”西蒙纳在过道处停下来,“一块去吧!探长,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您自己去吧!我是有家室的人,卡依莎不会对我有兴趣。”我说。
  西蒙纳哈哈大笑:“既然是有家室的人,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年轻人是小伙子,还是大姑娘?我可是怎么也猜不透。”
  “找卡依莎去吧?”我说,“把这个谜留给警察局去猜……您最好告诉我,在淋浴间搞鬼的是不是您?”
  “这我连想也没有想过。”西蒙纳否认,“如果您真想知道,我认为这是老板本人开的玩笑。”
  我耸耸肩膀,同他分手了。西蒙纳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我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就在我走过陈列室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哗啦哗啦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和喀嚓喀嚓玻璃打碎的声音。我没有片刻迟疑就撞门冲进了房间—☆点撞倒了摩西先生。
  摩西先生一只手撩起地毯的一角,另一只手紧攥着须臾不离的金属杯子,他厌恶地望着翻倒了的梳妆台和花瓶的碎片。
  “这是一个可恶到极点的贼窝。”他在我的注视下哑着嗓门说,“肮脏的贼窝。”
  “您来这里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摩西马上激动起来。“我来这里做什么?”他暴跳如雷,用力把地毯的一角丢给我,由于身子失去平衡,他倒在了沙发上,“我在找那个无赖,他老是在旅馆里转来转去,偷规矩人的东西,每天夜里在走廊上跺脚,还从窗子上偷看我的妻子!在警察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方法找这个恶鬼?”
  他踢开地毯,转过身来对着我,我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也许,我得悬赏找这个坏蛋?”他越来越激动地往下说,“因位悬赏,警察不会动他一只指头!好吧!拿去,我愿意悬赏。你们,还有您,探长,要多少赏金?500?1000?我给。找到我的金表,我给1500克朗!不,2000克朗!”
  “您的表丢了?”我皱起了眉头。
  “是的?”
  “什么时候丢的?”
  “刚才!”
  这不会是开玩笑了。金表!它不是皮鞋,也不是淋浴间。
  “最后一次见到金表在什么时间?”
  “今天清早。”
  “您平时把它藏在哪里?”
  “我不邑它!我要用它!它就放在桌上!”
  我开始思索。我说:“我劝您写个申请。我好向警察局报案。”
  摩西望着我,我们有好一阵都不出声。然后他从金属杯里呷了一口说,“写申请和报案有什么用?我根本不想让臭报纸弄脏我的名字。我已经悬过赏了。您是要付定金?”
  “我不便介入这个案子。”我耸耸肩说,“我不是私人侦探。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我有我的职业道德,除此以外,还……”
  “行啦!”他突然说,“让我再想想……”他沉默了片刻又说,“表也可能找得到。希望这又是一场闹剧。不过,如果明天之前表还没有找到,明天早上我就写申请。”
  我们就这样决定了。他回他的房间,我也回我的房间。

  我不知道摩西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什么新的问题。但是我这里倒是发现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我的房门上贴着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我很欣赏‘文明’这个词,所以我来报警。”;其次,我的桌上全是冻干了的阿拉伯胶水——这是从瓶子里淌出来的。
  桌子中间也有一张字条,上面用难看的印刷体写着:

  “兹通知探长格列泼斯基先生,有一个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眼下正用欣库斯的名字住进旅馆。他在一个代号叫‘雕鸮’的犯罪集团中声名显赫。他身谢武器,他对一名旅客的生命构成威胁。请探长格列泼斯基先生务必采取措施。”

  我感到又气又困惑,我读了两遍才算弄明白这个条子的内容。我点上烟,看了一下房间。当然没有发现其它任何的痕迹。
  我把桌上的字条同门上的字条做了比较。门上的字也是印刷体,也同样难看,但它们那是用铅笔写的。如果说门上的字条明显是年轻人的杰作,纯粹是恶作剧,那桌上的字条就不妙了。恶作剧者可以把字条塞到门下面,塞到钥匙孔里,或者干脆放到桌子上和烟灰缸里。但是,为了寻开心,把一张这样贵重的桌子弄得污七八糟,这样的人只能是一个道地的白痴或野蛮入。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五章

  我站在欣库斯的房门口,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走廊上同平时一样没有人。桌球室传来击球的声音——西蒙纳正呆在那里。巴恩斯托克在奥拉弗的房间里继续“洗劫”着奥拉弗的钱袋。年轻人在摆弄着摩托。摩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欣库斯正坐在屋顶上。5分钟之前他下来到小吃部又拿了一瓶酒回过自己的房间。现在,他紧裹着皮大衣,大概存心要在午饭前把新鲜的空气吸足吸饱。
  我用从老板写字台上偷来的一串钥匙,一把把地试着拨弄他的房门。门大概在第6把钥匙的转动下开开了。我潜入了房间。
  太阳几乎已经落山了,但房间里还相当亮。房间像是没有住人,床铺上没有压皱的痕迹,烟灰缸也干干净净。只有两只旅行包并排放在屋子的中央。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有人打算在这里住上两个星期。
  第一只重一些的旅行包格外使我注意:里面有乱七八糟的破布、破被单、枕套和一捆书。看来,欣库斯把自己偷来的东西,全塞到这个包里了。第二只旅行包装的倒是正经用品:三套换洗衣服、睡衣、化妆品盒、一打自来水笔、一捆钞票和两打手绢,还有一只空水壶、墨镜盒和一瓶外国酒。我在包的底层——衣服下面找到了金表和一把女用勃朗宁手枪。
  现在周围没有声音,但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我先看了那只表。表壳上刻着复杂的花写字母,赤金。这无疑是摩西先生的金表。然后我又看了手枪,0.25的口径。这算不上是武器。匪徒不会用这件荒唐的东西来给自己增添麻烦。
  我得赶快做出判断了。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欣库斯是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我倒是愿意证明有人想方设法把他打成匪徒。对,这两只旅行包是伪造的……然而,对手枪和金表怎么办?如果把这两样东西都没收,而欣库斯又真是个贼(尽管他已经不是匪徒),这样做倒会使他清白无瑕……但如果是别人把手枪和金表偷放在包里栽赃诬陷……见鬼,我拿不出一点主意……
  我又倾听了一会。餐厅里碗碟刀叉叮当作响——这是卡依莎在布置餐桌。我听到有一个人从门口走过,还有西蒙纳向别人打听我的声音:“探长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急忙卸下手枪的子弹夹,把子弹塞到口袋里,再把手枪和金表放回旅行包的底层。

  我跳出来刚锁好门,走廊的另一头就出现了巴恩斯托克的身影。他正和一个人聊天——显然这是奥拉弗。
  “亲爱的,我还能说什么呢?像我巴恩斯托克这种人,什么时候不准人家翻本?如果您方便,就定在今天好啦!晚上9点怎样?您有……”
  我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剔着牙签走着。巴恩斯托克掉转头来看见了我,他向我挥手。
  “亲爱的探长!”他大声欢呼,“胜利、光荣、财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巴恩斯托克家族拥有这些!”
  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的房门口。
  “您真的叫奥拉弗输光啦?”我问。
  “真的您应当想象得出。我们亲爱的奥拉弗是个行家,赌牌准确得像架机器,这次不是幻想。他赌得单调无味……等一等,这是什么?”他灵巧地从我胸兜里拍出一张纸牌。
  “啊,就用这张黑桃爱司,我最后赢了可怜的奥拉弗……”
  倒霉的奥拉弗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他从我们的旁边走过去,他轻松地笑着说 “饭前能喝一杯倒不坏……”
  巴恩斯托克也笑着目送他走过去。突然,巴恩斯托克想起了什么,他抓住我的袖子说:“来得正是时候,探长。您知道我们那位尊敬的死者又搞了什么新闹剧?请到我房间来一下……”
  他把我拖进了房间,按着我在沙发上坐好,递支雪茄给我。
  “放到哪里啦?”他嘟哝着,“啊哈!在这里,请看一下,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他递给我一个揉皱了的纸团。
  这又是一张字条。歪歪斜斜的印刷字母,还有拼写借误:“我们找到了您。我的枪口正对着您。别指望逃跑,也别做蠢事。什么时候开枪,我们不事先通知。费宁。”
  我用牙咬着雪茄,把字条读了两三遍。
  “很吸引人,是吧?”巴恩斯托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甚至还有一个签名。得问问老板,那个死者叫什么……”
  “这纸团是怎么到您手的?”
  “有人在我们玩脾的时候,把纸团丢进奥拉弗的房间。奥拉弗到小吃部去搞酒,我坐着抽雪茄。这时候有人敲门了,我说:‘请进,请进。’但没有人进来。我感到奇怪,突然看到门底下有一张字条。看来,字条是从门底塞进来的。”
  “您当然会马上跑到走廊上看看,也当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对不对?”我问。
  “哪里!我是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巴恩斯托克说,“我们走吧,我很饿了。”
  我把字条塞到口袋里,同他一道朝餐厅走去,还顺路把那年轻人叫上。
  “您瞧您一脸的心事,探长。”快到餐厅的时候,巴恩斯托克注意地望望我说。
  我望他那发亮的老花眼,突然想到,所有这些字条全是他一人搞的鬼。我被深深地刺痛了,我想跺脚,大喊大叫:“请你们让我安静!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滑场雪!”然而我克制住了自己。

  我们走进了餐厅。看得出来,大家都到齐了。摩西夫人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摩西先生。西蒙纳和奥拉弗在桌上粗野地大吃大喝,老板也忙着绝大家斟酒。巴恩斯托克和年轻人朝自己的座位走道去,而我插到了男人的中间坐下。
  卡依莎跑过来对老板说:“他们不想来,他们说,如果人不到齐,就不来。人齐了就来。他们是这样说的……还有两个空酒瓶……”
  “去告诉他人都齐了。”老板吩咐。
  “他们不相信我,我是这样说的,人都齐了可他们对我的话不信……”
  “你们说谁?”摩西先生插嘴间。
  “我们说欣库斯先生。”老板回答:“他还蹲在屋顶上,我都……”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在屋顶上又怎么啦?”年轻人嘶哑着声音说,“欣库斯就是这个样子!”她用叉子指着奥拉弗。
  “孩子,你看错人啦!”巴恩斯托克低声说。
  然而奥拉弗咧着嘴巴大笑起来,他发出刺耳的嗡嗡声音:“我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孩子。我愿意为您效劳,您可以简单地叫我奥拉弗。”
  “为什么当时……”年轻人的叉子又郴我这边指了指。
  “诸位,诸位?”老板息事宁人地说,“别争了。这都是小事。欣库斯先生有权到屋顶上去,屋顶是对客人开放的,我们旅馆有这个规定。卡依莎,马上把他请来。”
  “可他们不肯……”卡依莎还在嘀咕着。
  “这又何必呢,斯涅瓦尔,”摩西先生说,“他不肯来就让他在屋顶上挨饿受冻好啦!”
  “尊敬的摩西先生,”老板谦恭地说,“现在非常需要大家都到这里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向我的贵宾们宣布……卡依莎,快去!”
  我把盘子放到餐厅角落的小桌上。
  “请诸位和等一下。”我说,“我现在就去请他来。”
  在走出餐厅的时刻,我听到西蒙纳说:“对头!就是要让警官去做点份内之事。”接着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屋顶平台铺上一层厚厚的雪。平台上搭着一个供人休息的小棚子。小棚子周围的雪都被人踩实了。有一条小路通向斜挂的天线杆子,小路的尽头,欣库斯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他左手握着酒瓶,右手藏在怀里——可能是为了取暖。他的脸裹在皮大衣印帽子里,只看到他的眼珠在转动。
  “走吧!欣库斯,”我说,“大家都到齐了。”
  “大家?”他问。
  “大家都在等您。”
  “您是说,大家都在……”欣库斯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我点点头,看了下四周。太阳已经藏到山后去了,银白的月亮正在发暗的天空里升起。
  我发现欣库斯正注视着我。
  “为什么要等我?”他问,“如果他们已经开始……为什么还要为别人瞎操心?”
  “老板想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所以他需要我们到餐厅集中一下。”我说。
  “意外的消息……”欣库斯摇摇头,“我有肺病。医生说我随时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我开始为他感到遗憾。
  “他们真混。”我真诚地说,“我对您表示同情。不过,午饭总得要吃……”
  “要吃,当然要吃。”他点头同意,站起来说:“我这就回去吃饭睡觉。”他把酒瓶放到雪上,“您不会认为医生胡说八道吧?我是说要我呼吸新鲜空气的事……”
  “我认位是。”我想起他白天下楼脸色发青的情景,“听我说,您为什么要喝这么多的酒?您完全明白这样做对您的身体有害。”
  “唉!”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怎么能离得了酒?”他沉默了。我们一起下楼。
  “我不能没有酒。”他直截了当地说,“真可怕。没有酒我就会发疯。”
  “欣库斯,听我说,肺病是可以治的。现在您又不是在19世纪。”我说。
  “是的,大概是可以治的。”他含糊地说。
  我们向走廊拐过去。耳朵里已经响起碗碟刀叉碰撞和说笑的声音。
  “您先去吧!我去脱一下大衣。”他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来说。
  我点点头,走进了餐厅。

  “咦!您抓的那个犯人在哪里?”西蒙纳大声问。
  “我说过他们不肯来的。”卡依莎又在那里抱怨。
  “放心。”我说,“他就要来了。”
  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来想到这里的规矩,就站起来去盛汤。巴恩斯托克正在谈着数字的魔力。摩西夫人惊讶地叹气点头。西蒙纳不停地大笑。
  “行啦!巴昂……巴恩,”摩西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这完全是中世纪的谎言。”
  我刚盛好汤,欣库斯来了。他的嘴唇打着颤,脸色发青。大家都同他打着招呼。他匆匆朝桌子扫了一眼,不太自信地向我和奥拉弗之间的座位走过来。
  “不忙,不忙!”老板喊起来,他把托盘上的高脚酒杯朝欣库斯送过去,“为您经受了寒冷的考验干杯!”
  欣库斯站住了,他看看酒杯说了句什么,但由于餐厅的咱杂声太大,听不清楚。
  “不,不!”老板不同意地说,“这是最好的药,能忘掉一切痛苦!都说这是万应灵丹!请!”
  欣库斯不再争了。他一口喝干了酒,把酒杯放到托盘上,再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诸位先生,女士!”老板用刀敲了一下盘子,神情庄重地宣布:“请注意!现在,我想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为了满足客人们的多种愿望,本旅馆决定今天举办迎春舞会。先生们,女士们,请跳舞、喝酒、打牌和聊天吧!”
  西蒙纳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
  摩西夫人拍手叫好。
  在座的全活跃了。
  连固执的摩西先生也从金属杯里喝了一大口说,“好吧!打牌就打脾吧!”
  年轻人用叉子敲打盘子对我伸伸舌头。
  就在一片喧喧嚷嚷的声中,欣库斯忽然到我面前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听我说,探长,他们说您是警察局的……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刚才翻过旅行包……想找药。医生关照我在午饭前喝药水的,我那个包里有……就一件衣服,很暖和,是皮背心,袜子也在里面……但这些东西一件也没有了。破布不是我的,换洗的衣服也不是……书也不是……”
  我把勺子小心地放到桌上,望着他。他的眼睛很圆,右眼皮不时地抽搐,两只眼睛都流露出恐惧神色。
  “是这样。”我不想叫别人听见我说什么,“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他马上把头缩到肩膀中去。
  “啊,不……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是不明白,这是开玩笑还是……如果是偷盗,就……因为您是警察局的……当然,也许这就是您指望的那种闹剧是吧?”
  “是的,欣库斯。”我不再看他,又开始喝起汤来,“在座的人都喜欢开玩笑。您就把这事当作开玩笑好啦,欣库斯。”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六章

  我有点惊奇,节目真的搞起来了。大家随便地吃过午饭,谁也没有离客厅。只有欣库斯,他向大家道过歉就上屋顶去呼吸山间的空气了。
  我觉得良心有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马上再去他的房间,从旅行包里取出失窃的金表多好!玩笑毕竟是玩笑,但欣库斯很可能为这块金表引起严重的不快。
  节目开始了。
  卡依莎还没有来得及把杯盘收拾好,摩西先生和巴恩斯托克就互相邀请着,走到餐厅角落的牌桌上。
  老板放上一张响彻整个大厅的唱片。
  奥拉弗和西蒙纳在同一个时刻邀请摩西夫人跳舞,弄得摩西夫人不知道该挑哪一个男伴才好。最后,三个人只得缠在一起跳起来。
  年轻人又郴我伸了伸舌头。
  对!我得对她采取行动。
  我沉着地拿着酒瓶和杯子,离开坐位走到这个女歹徒或者这个男歹徒的面前。搞这个行动——现在或者过去我都是这么想的。这种火力侦察要比查问偷金表和其它破烂的事有趣很多。
  “跳不跳舞,小姐?”我笨拙地在年轻人的桌旁坐下来。
  “不跳,夫人。”年轻人懒洋洋地回答,“别再装疯卖傻啦!请给我一支烟。”
  我把烟递给了年轻人,又喝了一口白兰地,向她解释,她的行为是不道德的,说这样做不可以。我说,等着瞧吧,有朝一日我要揭穿她的面目。然后我又补充说,一然我就追究从公共场所拿人家不堪入目的衣服的事件。我说在各处乱写字条不好,特别是在门上。这种做法有失体面和使人反感。对,我是说反感!这样,我就要请她到警察局去了——我说,一面笑出了眼泪……
  年轻人对我的反应相当机灵,她一会用嘶哑的男孩声音说话,一会又用柔和的女孩声音说话。
  我开始糊涂了,好像我正在同两个人谈话似的。

  一切都很顺利。音乐声一直响着。
  巴恩斯托克、摩西和老板已赌上火了——他们已下过30次赌注。
  摩西夫人同西蒙纳起劲地跳着一种新的现代舞步,卡依莎在拾掇着餐具。
  “布柳恩,”我诚恳地说,“别再费心机啦。这些玩笑开得太愚蠢了。金表、被套全放在那里……”说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一种新的想法:“小伙子,让我教你打枪好吗?”
  “我不是小伙子。”姑娘闷闷不乐地说,“因为我和您已订过婚啦!”
  “好极啦?”我就势叫起来,“我正好有一支女用勃朗宁手枪……”
  我同她扯了一阵手枪、订婚戒指和人体特异功能的事。接着,我装出了怀疑的样子。
  “不行!”我坚决地说,“就这样订婚不行。您先把眼镜摘一下。我可不能糊里糊涂地不看货就掏钱买东西!”
  我这句话铸成了大错。由于生气,我面前原来的那个姑娘形象,又变成了一个蛮横无礼的少年。
  不过,这个时候摩西夫人走到我的面前邀我跳舞,我立刻欣然同意。
  我接着她的纤腰,她把头伏在我的肩上说:“你看,外面的风景多迷人……”
  她突如其来地对我这样亲昵,使我的心头激起一阵骚乱。外面的月亮大概已经升得很高了,整个河谷在月光下显得灰蓝,近处的山麓就像涂抹在静谧的天幕上。突然,我看到了欣库斯那驼背弯腰、寂寞凄苦的身影。
  “可铃的欣库斯……”我喃喃自语。
  摩西夫人轻盈地推开我,她惊讶地把我从下到上看了一遍。她问:“可怜?为什么可怜?”
  “他病得很重。”我对她解释,“是肺病,所以他很害怕。”
  “对对,”摩西夫人随声附和,“您也看出来了?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什么。真是一位形迹可疑和不受欢迎的先生。同我们完全两样。”
  我使劲摇摇头,叹一口气,说:“您瞧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他并没有什么叫人怀疑的地方。只是不幸,孤独。非常可怜。如果您看到他脸色发青,浑身冒汗……可这里的人总是拿他取笑……”
  摩西夫人突然发出她那独有的诱惑人的笑声。我不知道对她的这种态度说什么好。我把搂她的手缩了回来,请她抽烟。她没有肯抽。
  门帘掀开了,年轻人走到我们的面前。她一眼也不看我,却向摩西夫人顿顿脚,大声说:“请同我跳……”
  “这是爵士音乐,小伙子。”摩西夫人笑嘻嘻站起来,也回头对我诱惑地一笑,接着她们在镶木地板上滑行起来。
  我喘息着,用手帕擦着脑门。
  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三驾马车继续在角落的牌桌上赌着。
  西蒙纳在桌球室击球。
  奥拉弗和卡依莎俏悄地溜走了。
  音乐在餐厅里响着。摩西夫人和布柳恩表演着超众的花式舞步。
  我小心地绕过她们到桌球室去。
  西蒙纳挥着桌球杆欢迎我,马上提出了让我5个球的建议。于是我脱掉上衣,卷起袖子,开始打球。
  通过桌球空虚掩的门,我隐约看到奥拉弗和布柳恩跳着闪过,也看到老板往牌桌上递送饮料,我还看到了面红耳赤的卡依莎。
  我的耳朵不时传来摩西先生的哑嗓门——“听着,巴恩……您这个家伙!”还有老板的劝阻声音——“先生们,钱是小事。”
  我还听到摩西夫人的说笑声——“摩西,您干什么?黑桃已经出过了……”
  后来我又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看到摩西用不拿杯子的手拍拍巴恩斯托克的肩膀,听到他的嗡嗡声音——“请便。先生,摩西该去睡觉了。脾打得不坏。巴恩……迪……您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晚安,诸位!我们走吧!亲爱的……”
  我走出桌球室,重新要了一瓶白兰地。音乐还在餐厅里响着,但是餐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巴恩斯托克背郴我坐在牌桌上洗两副纸牌。我没有惊动他,拿着吃食和酒瓶又回到了桌球室。
  在酒瓶只剩下一半酒的时候,我成功地把两只球击到网兜里。西蒙纳发出赞叹的声音。
  “打完了。”我放下桌球杆说,“我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我走过餐厅,现在餐厅里已经完全没有人了。我下楼走到大厅,再出大门走下台阶。我就在旅馆前面的路上来回踱着步子。
  厨房的窗子、摩西夫人寝室的窗子和巴恩斯托克房间的窗子,灯光都亮着,其他窗子的灯全熄灭了。奥拉弗的房间还是和早晨一样窗口大开着。
  欣库斯裹看皮大衣站在屋顶上,他像我和莱丽一样孤独,但他比我和莱丽还一幸,因为他没日没夜地陷没在恐惧之中。
  “欣库斯?”我轻轻地喊他,但是他没有应声。
  我的身子已经冻僵了,想到现在已是喝一杯热葡萄酒的时候。于是我对莱丽说,“我们回去吧!莱丽。”
  我和莱丽在大厅里碰到了老板。我要他听听我的一些想法,他对我此刻的心情表示非常理解。
  “现在可以坐到壁炉间痛痛快快地聊一阵了。”他说,“您先上楼去,彼得,我去料理一下再来。”
  我站在炉火前烘着手,听到老板吩咐卡依莎的声音,又听到他穿过大厅的脚步和关灯的声音,接着,他的脚步声音没有了,但楼上的音乐已经停下来。我又听到了老板下楼的声音——这是他走到大厅来了。我听到他对莱丽小声说话的声音:“不,不,莱丽,别跟着我。你又发疯啦!给我马上回屋里去,奥拉弗先生已经对我抱怨了,他说这是丢人的。从来没见过这样没有教养的狗……”
  这么说来,奥拉弗已经是第二次遭到狗的袭击啦!我一想到奥拉弗在餐厅里兴高采烈地同年轻人有说有笑,我的幸灾乐祸的心情就格外强烈。因此,在莱丽负罪地低着头走到我面前,用冰凉约鼻子舶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拍着它的脖子说,“你很棒,莱丽,就是要这样对付他!”
  就在这个时候,我脚下的地板轻轻地震动了,传来了玻璃哐啷哐啷的声音,还从远处听到一阵大笑的声音。莱丽仰起头竖起了耳朵。我看了一下表:10点过两分。
  我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然而笑声已经不再有了。
  楼上的什么地方有人在用力关门,还听到厨房金属锅叮当作响和卡依莎高声说话的声音——“哎呀,先生……”

  我站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老板拿了两杯热饮料走进了壁炉间。
  “您听到啦?”他问。
  “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山崩塌了。离这里不远……请等一下,彼得。”
  他放下饮料出去。我拿起杯子又坐到沙发上,我很平静。山崩吓不倒我。
  老板回来了。他端起杯子,坐到我的旁边,不出声地打量着四周。
  “事情很糟,彼得。”老板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们已经同外界隔绝了。”
  “具体的情况怎样?”我问。
  “你的假期还有几天?彼得?”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问。
  “可以到20日。怎么啦?”
  “到20日。”他缓缓地重复着我的话,“差不多有20天……行,错不了,您还有机会准时回去上班。”
  我放下杯子,嘲弄地望着这个好弄玄虚的人。
  “您直截了当地说吧!亚力克。”我说,“他到底回来了没有?”
  老板咧着嘴大笑。
  “没有。幸好他没赶上这次山崩。应当告诉您——这话只在我们之间说说——他是一个非常少见的好挑眼的人。所以,如果他回来的话……其实,谈论死人要么有祸,要么有福。还是让我们谈活人吧!我很高兴您有20天时间,因为他们不可能很快把我们的道路挖通。”
  这话我所懂了。
  “是不是路被埋了?”
  “是的。我马上就想法同外界联系。现在电话不通。您进入河谷的那条唯一道道已被埋没了。”
  他从杯里喝了一口饮料。
  “我马上就能知道来龙去脉。”他继续说,“山崩的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现在我们只能等待。但愿他们能想到我们,但愿他们能组织抢救……”
  “水,是够用了。”我考虑了一下说,“不过我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人吃人的事情?”
  “哪能!”老板明显有理怨的情绪。“除非你们坚持菜单非多样化不可。不过,我早就做好准备:我决不把卡依莎交给你们。你们可以去啃巴恩斯托克的骨头,今天他赢了我70克朗,这个老骗子!”
  我们无言地对望了一阵,老板突然说,“就一件事使我不安,彼得。我有一种失掉好主顾的感觉。”
  “怎么会呢?”我说,“相反,他们全在这里了。至少,他们在20天内不会再有选择旅馆的机会。”
  “可是,接待旅客总是多多益善呀!比方说,欣库斯的朋友们本来是要来的。”
  “欣库斯的朋友?”我感到奇怪,“他对您说过等什么人吗?”
  “没有,他没有说……他在电话上对缪尔电报局口述过一份电报。”
  “什么内容?”
  “缪尔,罹难登山者旅馆。我在等待,请尽快来。内容大概就是这些……”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喃喃自语,“欣库斯有朋友,这些朋友会来同他分享孤独。尽管……为什么他们不会呢?有什么理由……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七章

  临近午夜,我和老板喝过热饮料就讨论如何得体地向旅客通报他们已被活埋的消息。我们还谈到几个同宇宙空间有关的问题,即:人类遇到大灾大难是不是注定要死绝的问题(老板认为这是肯定的,不过在这个时刻到来之际,我们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自然界中是不是存在着某种人还不能认识的力量(老板说有这种力量,不过我们迄今对它不想承认罢了);长毛犬是不是有理性的痘物(我们认为是的,然而还没有一个傻瓜学者能证明这点);有没有对宇宙构成严重威胁的所谓热射死亡(没有,因为有老板发明的永动机!);布柳恩是男人还是女人(这点我无法证明,然而老板提出一种离奇的设想,布柳恩是巫师,也就是没有男女性别的不死不活的巫师)……
  大狗忽然跳起来叫了一声。老板朝它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他严厉地说。
  莱丽又叫了两声,然后向大厅跑去。
  “啊哈!”老板站了起来,“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我们跟在莱丽后面走出了壁炉间。莱丽在大门前站住了。
  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哀嚎。我抓住了老板的手。
  “是熊!”我小声说,“灰熊!有手枪吗?快!”
  “我怕这不是熊。”老板也小声说,“我怕这是他来了。我得去开门。”
  “别开门!”
  “要开。他付过两周的房钱,可只住了一晚。我没有这个权力。不然,他们要吊销我的执照了。”
  门外又是一阵哀嚎。莱丽的样子很古怪:它站门边,怀疑地望着门,还用鼻子嗅了一下。
  就在我迟疑的当儿,老板已独自做出了决定,他大胆地伸手开锁。
  大门开了,一个满身是雪的人续缓地郴我们的脚下爬过来。我们路过去扶起了他,把他抬到了大厅。雪人的眼睛闭着,鼻子发白,嘴里不住地呼着。
  老板喊来了卡依莎,关照她烧热水,还朝这个陌生人的嘴里灌了一杯热饮料,用皮手套揩擦他的脸孔,说要把他送到淋浴间去。
  “夹住他的胳肢窝,彼得。我抬他的脚……”他吩咐我。
  我照着做了,感到有点困惑:这陌生人没有右手右臂,是个独臂人。我们把可怜的人抬到了淋浴间,让他躺在木凳上,只穿着一件衬衫的卡依莎也来了。老板对我说,待会儿由他亲自来照顾独臂人。
  我回到壁炉间喝自己的饮料。我的头脑很清楚:陌生人的穿着很不合时令的短小的上衣,细长的裤子和时髦的皮鞋——在当地只有开着汽车路过的人才穿这种皮鞋,这就是说,他的汽车是临时出什么事儿,他不得不步行到旅馆来。他显然走了很长的路,因为他是这样的疲惫,浑身上下全冻僵了。我忽然恍然大悟。这个人不是欣库斯的明友,还能是谁!应当去叫欣库斯……也许,汽车里面还有别的不能动弹的人,也许,他们已经死了……欣库斯应当知道……
  我跑出了壁炉间,直奔二楼。我跑过淋浴间的时候,还听到里面放水和老板骂卡依莎笨蛋的声音。
  走廊上的电灯全灭了,我费好长时间才找到开关,然后我再去敲欣库斯的房门。欣库斯没有应声。啊!对了,欣库斯还呆在屋顶上——我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他在屋顶上睡着了?如果他突然冻死了怎么办?我马上郴屋顶的楼梯奔过去。啊!他在,他此刻就坐在屋顶上。
  “欣库斯?”我大声喊他。
  他没有反应。我奔到他的面前摇他的肩膀。我怔住了。欣库斯忽然在我的手下变轻了,他无力地倒了下来。
  “欣库斯!”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
  他的皮大衣敞开了,里面满是雪堆,皮帽子也掉到地上,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没有欣库斯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穿着他的皮大衣用雪塔起来的人型。我迅速地瞥了一下四周。月亮正挂在我的头顶上方,一切同白昼那样清晰。屋顶上有很多的脚印,但脚印相同,又分不出是什么人留下来的。躺椅旁边的雪已被人挖过了——挖雪是为了堆砌这个雪人人型。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试图分析欣库斯需要制作这种假道具的原因。毫无疑问,这是为了使我们相信他坐在屋顶上。但实际上他是藏在别处,而且还干着某种勾当……这骗人的肺病患者,这作弄人的可怜巴巴的……那么,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又躺在哪里?
  我重新看了一下屋顶,我试图分析脚印,然而仍一无所获。我又在雪上搜索,结果找到了两只酒瓶——一只是空的,另一只还剩下点白兰地。我想我的计划就是被这未喝完的白兰地毁掉的。
  我明白,就在欣库斯认为可以把价值3个克朗的剩余白兰地丢掉的时候,事件就已经发生了。

  我很慢地走到二楼,重新敲了敲欣库斯的房门,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我不顾一切地扭着门把。房门终于被我冲开了。为了防止有人在黑暗中对我突然袭击,我把手伸在前面护着胸部,走进了房间。
  我迅速地找到开关,把房间的电灯打开。房间里一切都似乎是老样子,两只旅行包照旧放在屋子的中央,然而却都被打开了。房间里当然没有欣库斯,而且我也不指望在这里找到他。
  我仔细地检查了旅行包,里面的东西也是老样子,不过也有一个小小的例外:金表和勃朗宁手枪已经不见了。
  如果欣库斯要逃跑,他就会把钱拿走。但是,有一捆完好的钞票留在这里。这就是说,他没有逃跑,他还在旅馆里。而且,如果他现在只是走开一会儿,他就肯定会回来。
  我关好灯,带上门走到走廊上。我走到巴恩斯托克的房门口,扭着门把。门从里面锁上了。我开始敲门,里面也没人应声。我第二次故了门,再用耳朵对着钥匙孔倾听:里面有人从梦中醒过来了,接着就是巴恩斯托克的声音:“等等,我马上……”
  这么说这个老头还活着,而且他也没有逃跑的打算。我懒得向他解释,腕到楼梯的过道,把身子贴到墙壁上倾听。一分钟后,我听到钥匙转动和开门的声音。巴恩斯托克迷迷糊糊地嘟哝着:“奇怪,怎么不……”然后又是关门和钥匙转动的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正常,至少是平安无事。
  “不会的。”我果断地认为:谋杀,这肯定是胡说八道;至于字条,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想转移视线。不过,会不会是抢劫呢?如果是的,那么在这个鬼地方会抢劫什么人?我想到旅馆里只有两个人算得上是富翁:摩西和老板。对,这个推论很妙。这两个人都住在一楼。摩西在南边,老板和保险柜在北边。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个大厅。如果这会儿我到大厅去坐一会……其实,我也可以先下楼从餐厅走到厨房,然后经过小卖部再上楼到老板的办公室去……不过我已经决定在大厅过夜了。这样,明天就可以见个分晓。忽然,我想到陌生的独臂人。唉!真是……从一切情况判断,这个人是欣库斯的朋友,自然也是同谋人了。也许,这个人是真的遇险遭难;也许,他这是“演戏”,就像上演屋顶雪人那场戏一样。不行,这套把戏骗不了我们,先生!
  我下楼走到大厅。淋浴间已经没有人了。卡依莎抱着陌生人的湿衣服站在大厅中央。走廊的南端亮着灯,壁炉间对面的一个空房间里传来老板悦耳动听的男低音。看来,他们已把陌生人安置好了,大概也只好对他这样。这是个好主意:用不着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拾上二楼去……
  卡依莎终于觉得需要走进那个房间了,然而我拦住了她。我从她手里接过衣服,搜索了衣服的每只口袋。我感到惊奇,因为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钱,没有证件,没有烟卷,也没有手帕——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啦?”我问。
  “什么怎么样啦?”卡依莎反问我,我马上叫她不要出声。我把衣服还给卡依莎,决定自己走进去看陌生人。

  陌生人躺在床上,被子裹到了下腮。老板用调羹喂他热水,一边劝他:“先生,应当发发汗,要好好出一身汗……”
  陌生人的样子很可怕:脸色发青,尖鼻子白得像雪,眼睛一只眯着,另一只完全闭着。他嘴里不断地哼哼着。如果这样的人就是欣库斯的同谋,那也太差劲了。不过,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他。
  “就您一个人吗?”我问。
  他没有吭声,用眯着的一只眼睛看我,
  “汽车里还有哪些人?”我问,“一就是您一人开车来的?”
  陌生人张嘴吸了几口气,又闭上了嘴巴。
  “他太虚弱了。”老板说,“全身软得像团棉花。”
  “见鬼。”我小声骂了一句,“因为我们马上得派人去细颈瓶河谷……”
  “是的,”老板附和我说:“万一有人丢在那边……我想他们已经遇上山崩。”
  “您必须马上同我们去……”我坚决地说。
  这个时候陌生人开始说话了:“奥拉弗,”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奥拉弗·恩德……拉……福斯……请去叫……”
  我开始感到惊讶。
  “阿哈!”老板说,一边把杯子放到桌上,“我马上去叫他。”
  “奥拉弗……”陌生人又重复一遗。
  老板出去了,我坐到他的位子上。我觉得自己象个白痴,同时我也感到一阵轻松:我那精心编制出的侦破方案,总算有了答案。
  “就您一个人吗?”我又问他,“还有哪些人遇上了危险?”
  “一个人……”陌生人哼着,“灾祸……该叫奥拉弗……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在哪?”
  “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说,“他马上就来。”
  他闭起眼睛不出声了。我往椅背上一靠。这样也好。然而,欣库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老板那里的保险柜又怎么处理?我的脑袋乱得像一锅粥。
  老板回来了,瘪着嘴,眉头皱得老高。他低头对着我的耳朵说:
  “奇事一桩,彼得。奥拉弗没有叫到。他的房门锁着,门缝里还冒出冷气。我那串备用钥匙也不知道丢到哪里……”
  我没有出声,从口袋掏出那串从他办公室偷来的钥匙交给他。
  “啊哈!”他说,他拿起了钥匙,“不过,有没有钥匙都无所谓了。您要明白。彼得。我们一道去吧!我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奥拉弗……”陌生人又哼起来,“奥拉弗在哪里?”
  “快了,快了。”我对他说。我感到我的下巴在颤动。

  我和老板走到走廊上。
  “这样吧,亚力克,”我说,“您把卡依莎叫到这里来,要她坐到这个年轻人的身边,在我们回来之前,别离开位子。”
  “阿哈!”老板的眉头动了动,“就是说看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行,行,我这就去叫……”
  他跑去叫卡依莎了,我慢慢地走到楼梯口。在我已踏上几级梯阶的时候,听到了老板严厉的吆喝声:“到这里来,莱丽。坐在这里……坐下。不准放任何人过去。不准……”

  老板在二搂赶上了我,于是我们一起走到奥拉弗的房门口。就在我敲门的同时,我看到门上贴的字条:“依约前来,未能晤面。若阁下未打消翻本念头,我在11点之前再来奉陪。迪·巴。”
  “您见过这个字条?”我马上问老板。
  “见过。不过,我没有来得及对您说。”
  我又敲了下门,不等里面应声就从老板那里拿过备用钥匙。
  “是哪一把?”我问。
  老板对我指了指。我把钥匙朝孔里塞。咦,真是见鬼了,房门从里面锁着,而且孔里已经有了一把钥匙。就在我费劲抽出这把钥匙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开了,迪·巴恩斯托克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二位?”他问,“为什么不让人睡觉?”
  “一千个对不起,迪·巴恩斯托克先生!”老板说,“不过,我们这里是出了点事,需疑取果断的行动。”
  “噢!真有这样的事吗?”巴恩斯托克感兴趣地问,“我想,我没有妨碍你们吧?”
  我清理好钥匙孔,挺了挺腰。门底下不住地冒出冷风,所以我相信这个房间也同欣库斯的房间一样是空的。我转动钥匙开了门。一股冷风扑面吹了过来,然而我几乎没有感觉。这不是空房间。有一个人躺在地板上。走廊上映射进来的光线很暗,看不出这个人是谁。我只看到前室门坎上的一双大脚。我跨进前室打开了电灯。
  躺在地上的人是滑雪王子奥拉弗·恩德拉福斯。他显然已经死了。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八章

  我把房间所有的窗子仔细关好。提起皮箱小心翼翼地跨过尸体,走到走廊上。老板已经拿着浆糊和纸条在等我了。巴恩斯托克也没有走开,他站在那里,肩膀斜靠在墙土,看上去像老了20岁。
  “多可怕!”他绝望地看着我,“太残酷了!……”
  我锁好门,在门上贴了封条。
  “多可怕!”巴恩斯托克在我的背后嘀咕,“还没有翻本就……什么也没。”
  “请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我对他说,“在我没有叫您之前,把门锁上,坐在那里……噢!等一等,这门上的字条是您写的?”
  “是我写的。我……”
  “行啦!以后再……”我说,“您走吧!”
  我转过身来对老板说:“这房门的两把钥匙我收着。不会有另外的钥匙了。是吧?好。我对您有一个要求亚力克。什么也不要对那个独臂人说。如果他开始感到不安,就想法子搪塞他一下。去检查一下车库的汽车是不是都在。现在就做这些事。看到欣库斯,要抓住他,痘武也行。暂时就说到这。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去。您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明白吗?”
  老板默默地点着头,下楼去了。

  我回到房间,把奥拉弗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
  箱子里的东西也和常人不同,甚至比弄虚作假的欣库斯还糟。欣库斯那里至少还有一些破烂和书。然而奥拉弗的这只箱子里只是一部什么仪器——一个表面粉糙的黑色金属盒子,上面有五颜六色的按钮。嵌着游标玻璃的有孔洞的仪器。没有洗换衣服,没有肥皂盒子。
  我关好箱子,倒在沙发上油烟。
  这下子好啦!格列泼斯基探长,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倒不如躺在干净的被单上美美睡上一觉,明天早点起来去河谷滑雪,再高高兴兴地吃一顿午餐。
  倒不如到桌球室去杀上几盘,或者同摩西夫人聊聊天,晚上再坐到壁炉旁边喝点热饮料……
  不做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我们这里不是出现了尸体,凶杀,还有令人恼火的乱七八糟的刑事案件吗?
  这下子好啦!今年3月3日深夜零点24分,我这个警方探长格列泼斯基在善良的公民亚力克·斯涅瓦尔和迪·巴恩斯托克的眼皮下,发现了一个叫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的尸体。尸体就在本人的房间里,房间的门从里面锁着,然而窗户大开。
  这个尸体直挺挺倒在地板上。死者的头部被凶残地扭成180度,形成脸孔朝着天花板的惨状。死者的双臂伸得很长,差不多要碰到皮箱——这是被害人仅有的一件行李。他的右手攥着一串木珠项链,项链显然是善良的女公民卡依莎的财产。死者脸孔丑陋,瞪眼,呲牙咧嘴。嘴边嗅得出有股淡淡的,然而分明是某种化合物的气息—』知道是石碳酸还是福尔马林。
  房间里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床上铺的罩单被揉做了一团,橱门大开,沉重的沙发也挪动过了。窗台和铺满雪的窗户都没有发现印迹。用肉眼检查钥匙匙齿也没看出问题。
  旅馆没有专家、仪器和化验室,不可能对现场做出医学、指纹和别的专项鉴定。
  根据情况判断,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的死亡同一种神秘力量和脖子受到残酷扭拧有关。
  不容易理解的是死者嘴边的气味,同样不容易理解的是:这个凶手无须很长时间、大叫大嚷和反复较量,就能把奥拉弗这个巨人的脖子扭坏,他该需要有多大的力气才行?因为人人都懂得负负得正的道理。可以设想,奥拉弗开始先被人下了毒,然后再被人凶残地扭坏脖子;不过,搞这种勾当也同样需一小的力气。
  不错,这个推想可以解释一些问题,然而它也带来不少新的问题。比方说,为什么凶手对已成为弱者的奥拉弗疑取这样残酷的手段?为什么不干脆用刀或者用绳子把他弄死?是出于暴怒、疯狂、仇恨和报复?这个凶手是暴虐狂?他会不会是欣库斯?这是非常可能的,尽管欣库斯看起来很孱弱。不过,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给我写字条揭发欣斯库的人呢?
  不行,如果我这么想下去就没有出路了。看来,我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坐汽车赶到山崩地点,再从那里用滑雪板越过崩塌的障碍去缪尔,同别人一道离开这个凶杀的地点。
  我甚至已欠身准备站起来,但是又坐了下去。
  这当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然而它也是一条令人痛苦不安的出路,“把这里的一切丢下不管,听任凶手逞凶肆虐,给凶手从时间和各种方便,还要把受到威胁的巴恩斯托克丢下来,难道我越过山崩的地点,一定就完事啦?”

  有人敲门了。老板走进来,他拿的托盘上有热咖啡和三明治。
  “汽车一部不少。”他把托盘送到我的面前,“滑雪板也是。哪里都找不到欣库斯。屋顶上有他的皮大衣和帽子,不过这您可能已经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我喝了一口咖啡。“独臂人现在怎么样?”
  “正睡着。”老板说,“他……当然睡着。真是个怪人。脸上已经有血色了,看来很懂礼貌。我把狗放在那里。这样可万无一失。”
  “谢谢,亚力克。”我说,“您先走吧!要大家保持镇静,要大家都睡觉。”
  老板摇摇头:“已经没有办法了。摩西起来了,他房里开着灯……好吧!我走啦!我去把卡依莎关起来。她是我店里的一个傻瓜。尽管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好了。”我说。
  老板出去了。

  我把咖啡喝完,推开面前放着三明治的盘子,开始抽烟。
  我最后一次看到奥拉弗是什么时候?对,我在桌球室打球,他正同布柳恩跳着舞。这个时候打牌的人还没有散伙。奥拉弗和布柳恩分手的时候,牌才打了一半。摩西先生是在这以后不久才说他要去睡觉的。对,这段时间并不难确定。不过,我怎样确定在这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奥拉弗的时间呢?因为我见到他的时间大概是很短的。是的,这个时间我们要明确一下。
  现在得考虎这几件事了:卡依莎的项链、巴恩斯托克的字条,还有奥拉弗的邻居——巴恩斯托克和西蒙纳是不是听到过什么……
  就在我感到侦破方案似乎有点眉目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陈列室里有人用力敲打墙壁的声音,我脱掉上衣,卷起袖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到走廊上。我要看看这倒底是什么人物。不管他是谁,我都要同他开开玩笑。
  我推门冲进了陈列室。房内很暗,我急忙打开了灯。房间里空无一人,敲打的声音也陡地停止了,然而我觉得像是有人待在这里。我在盥洗间、橱柜和门窗帘的后搜了一起。我的背后传来一阵像牛哞哞叫的含混声音。我跳到桌子旁边推开一张沉重的沙发。
  “给我爬出来!”我下命令说。
  又是一阵像牛叫的哞哞声音。我蹲下来朝桌肚底下瞥了一眼。桌肚底下有一个被绳子捆着、嘴里塞满破布的人。这个人正是那个“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欣库斯。
  我把他拖到屋子的中央,抽出他嘴里的破布。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没有回答,咳嗽得非常厉害。他忿忿地望着四周,唉声叹气。
  我从盥洗间拿来罹难登山运动员的刮脸刀片,割掉欣库斯身上的绳子,还拿了一杯水给他。
  他贪婪地喝个精光。
  我帮他站起来,扶他坐到沙发上。
  “您出了什么事儿?”我问。我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我原先曾经为所谓欣库斯暗藏在某个地方搞暗杀的念头感到极度不安!
  “出了什么事儿……”他叽咕着,“您自己看看出了什么事儿!把我捆起来,还塞到桌肚底下……”
  “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他很烦恼,忽然身子抽搐一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没有可以喝的东西,探长?”
  “没有。”我说,“不过会有的。只要您回答我的问题。”
  他吃力地抬起左手,捋了捋袖口。“糟糕,表坏了……现在几点啦,探长?”
  “夜里一点钟。”
  “夜里一点钟……”他反复说,“夜里一点钟……”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我要喝点东西。现在就去小卖部喝……”
  我轻轻把他推到沙发上。
  “时间还来得及。”我说。
  “唉,告诉您,我现在很想喝点东西……”他的嗓门大了,又想站起来。
  “喂,告诉您,时间是来得及的。”我重新阻拦他。
  “您凭什么管我?”他吼叫起来。
  “别大喊大叫的。”我说,“我是警察局的探长,您是嫌疑犯,欣库斯。”
  “我有什么嫌疑?”他问,声音马上低了下来。
  “您自己明白。我现在必须争取时间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我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要为这个玩笑负责,探长?”
  连我自己也意识到:我要为这个玩笑负责。
  “听我说,欣库斯。旅馆里发生了凶杀案。所以您最好是回答问题。如果您耍滑头,我非把您揍得鼻青脸肿不可?”
  欣库斯张口结舌地望着我。
  “谋杀……”他反复说,表情似乎有点失望,“真没想到!可是把我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我自己也差点被人弄死……是谁被杀了?”
  “您说呢?”我问。
  “我怎么知道呢?我离客厅的时候,大家全活着。而后来……”他把话打住了。
  “怎样?”我说,“后来怎样?”
  “什么事也没有。我一人坐在屋顶上打瞌睡。忽然我感到胸闷气喘,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被塞到这张桌子底下,我差点发疯了:我以为今生今世要同人间隔绝了。后来有人敲门。敲了又敲。就是没有人进来。再后来您来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能不能告诉我捆您的大概时间?”
  他开始回忆,坐在那里有好一会没有吭声。然后他用手擦擦嘴,再看看手指,他又抽搐了一下,在一条裤腿上擦了擦手。
  “怎么样?”我问。
  “您说什么?”他抬起没有光泽的眼睛看我。
  “我问抓您的大概时间……”
  “啊……对,对,大概是在9点。我最后一次看表的时间是8点40分。”
  “把您的表给我。”我说。
  他顺从地把表解下给我。我注意到他腕关节处有紫色的斑斑点点。
  “表被人弄坏了。”他解释。
  表不是被人弄坏的,而是压坏的。时针已经断了,分针正指着43分。
  “捆您的人是谁?”我又问他。
  “我怎么知道?我已经说过当时我在打瞌睡。”
  “可是,捆您的时候,您并没有睡着,是不是?”
  “他们是从后面捆我的,而我的后面又没长眼睛。”
  “那好吧,把下巴抬起来?”
  他立即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也明白我的这着棋走对了。我用两个指头抓住他的下颌,把他的头托起来。上帝才知道他脖子上的青紫伤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已经有把握向他问话了。
  “别再扯谎啦,欣库斯!有人从前面掐您,您当然会看到他。这个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
  “您见鬼去吧!”他又吼起来,“岂有此理!这不关您的事。既然这里没有打死人,就没有我的事,更何况我一向瞧不起……观在我要喝酒!我浑身都疼,您这个笨蛋明白吗?”
  他显然是对的。无论怎么说,他都同谋杀挂不上勾,然而我没有权利放过他。
  “随您的便。”我冷漠地说,“到时候我把您关起来,在您没有说出您知道的全部情况之前,您既得不到一滴白兰地,也得不到一支烟。”
  “您究竟要我干什么?……”他哭了,“为什么老缠着我?”
  ‘是谁捆您的?”
  “您又来了,”他绝望地说,“我真的不想提这件事,这您能不能理解?我是看见了,不错,我看见这个人是谁了。”愤怒使他的脸孔又抽搐起来:“这个人我看见了,但是,我不想同我的对头说!您是鬼迷心窍,您妄想!”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好吧,”我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到哪?”
  “去喝酒呀。”我说。

  我们走到走廊上。我本来想观察他看见奥拉弗房门上的封条时候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他根本就没有在意——显然,他没有到过这里。我把他带到桌球室,在窗台找到晚上喝剩的半瓶白兰地递给他。他贪婪地把酒瓶贴到嘴上。
  “先生,”他擦擦嘴说,“这酒的味道真香!”
  我望着他。我当然可以设想,他这是同凶手串通一气,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别人的视线,更何况他是同奥拉弗一道来的;我甚至可以设想,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凶手,他的同谋后来把他捆起来是为了制造他不在现场的假象,但是我又觉得这比事实还要更复杂。我是说欣库斯的行为举止并不总是正常的:他根本不是肺病患者,也不是来这里休假的。还有,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屋顶上呆着?
  我忽然恍然大悟:不管他在屋顶上干什么,都可能出于破坏某个人的计划,可能就是阻止实现暗杀奥拉弗的计划,所以,他就被人收拾了。而那个收拾欣库所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使欣库斯感到异常恐怖,使他不敢吐露半点真情。这就是说,这个人不是旅馆的客人,因为欣库斯明显地不怕旅馆中的任何人。
  这样一来,我原来的想法就太荒唐了。于是我很自然地想起了所有的事:淋浴间、烟斗、神秘的字条……想起了白天碰到从屋顶上走下来的欣库斯,他脸色发青,忧心忡忡。
  “听我说,欣库斯,”我柔声地对他说,“那个捆您的人……您早在白天就见过了,是不是?”
  欣库斯瞪了我一眼,又把酒瓶贴到嘴上。
  “这样吧!”我说,“我们现在就走。我要把您锁在房间里。酒瓶您可以随身带着。”
  “那您呢?”他问。
  “我?”
  “您要走开是不是?”
  “是的,我当然要走开。”我说。
  “听我说,”他的眼睛跟着我转,“听我说,探长……”他寻找要说的词,“您……您方便就来看我,行不行?我,也许,还能回忆起什么……再不然,也许,我去找您好吗?”他的眼睛盯住我不放:“我不跑,也……什么也不……我向您发誓……”
  “您害怕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问。
  “是的。”
  “不过,您知道我这是把您锁起来,”我说,“钥匙由我自己带着……”
  他直郴我摇手。
  “这没有用处。”他卿咬着。
  “得啦!欣库斯。”我厉声说,“亏您还是个男子汉!怎么啰嗦起来像个老太婆?”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把酒瓶贴在胸口。
  我把他带到他的房间里,把门锁上。
  我没有马上离开,在房门口站了几分钟,耳朵对着钥匙孔倾听。我光听到喝酒的声音,然后是床铺的悉悉声,接着就是欣库斯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就去找巴恩斯托克。

  老头很快地给我开了门。他非常激动,甚至都没有邀我坐下来。房间里全是烟草味。
  “我亲爱的探长!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过这可同案子无关。我应当向您坦白,我犯了一个小过失……”
  “那就说说您谋杀奥拉弗的理由吧!”我马上接过他的话说,一面坐到沙发上。
  他激动得直摇手。“啊,上帝!我没有!我一生还没有对别人动过一只指头!我发誓,绝对没有!我只有一件事认错:我在旅馆搞了骗局。请相信我,正确地理解我: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开开玩笑!愿上帝作证。这是我的职业病。我制造神秘气氛,故布疑阵……但是我没有任何恶意……”
  “您说的玩笑是指哪一方面?”我冷冷地问,因为我有点恼火。我没有料到,巴恩斯托克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是……是这样,我假借死去的登山运动员的名义,搞了许多小动作。比如我把自己的皮鞋偷放到他的房间床下……比如淋浴间的事……我也骗过您几次,您还记得烟斗里的烟雾吧?……”
  “涂脏我桌子的也是您?”我问。
  “桌子?”他疑惑地望着我,又望望自己房里的桌子。
  “是的,桌子。一桌都涂满了胶水,没有一点办法能把它弄干净……”
  “啊,不。”他害怕地说,“弄脏……桌子……没有,我没有……我向您发誓!”他又把双手捂在胸口。
  “您会明白的,探长。”他继续往下说,“因为我做的这些都构不成犯罪,我没有让任何人受到丁点损失……我甚至认为大家会感到有趣,而且我们亲爱的老板也很欣赏……”
  “老板已经同您串通了?”
  “没有,瞧您说的!”他郴我摇手,“我是说他……他也喜欢玩这类把戏,他甚至也骗过您几次,您没有发现?例如他说话常常用一种特别的嗓门,还有他那句名言‘得让我想想’……”
  “明白啦!”我说,“但是走廊上的脚印呢?”
  巴恩斯托克的脸色变得专注和严肃起来。
  “不,不,”他说,“这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您说什么。我有一次看见过这种脚印。当时您还没有来这里。光着脚的湿印。他们从楼梯过道走下来到陈列室去……这当然也是开玩笑,但不是我……”
  “好,我们就谈到这。我还有一个问题:从门底下丢进来的字条也是您写的?”
  “也不是我写的。”巴恩斯托克肯定地说,“我是转交,我说的是实话。”
  “等等,”我说,“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奥拉弗出去了,您坐在那里。这时候有人敲门,您应了一声,然后您才看到门底的地板上有一个字条,是这样吧?”
  “是的。”
  “等等,”我有了新的主意,“对不起,巴恩斯托克先生,您老实说为什么要由您来传递这张恐吓的字条?”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说,“我读完这个字条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有意要我传送这个字条。因为敲门人听到是我的声音,他应当知道是我在这里。您懂得我的话吗?不管怎样,只要奥拉弗回来,我都会毫不迟疑地把字条交给他,敲门人认为我会用这个字条来同奥拉弗开玩笑……”
  “原来是这样。”我说,“后来呢?奥拉弗笑了没有?”
  “没——没有。他没有笑……您知道,他一向很幽默……他看过字条,耸耸肩膀,我们又接着玩牌了。他很镇静,再没有提过这个字条。您认为这个字条能不能当真?”
  “什么事都有可能的。”我说,“现在,请告诉我,在摩西先生去睡觉的时候,你们做了哪些事?”
  “请原谅,”他说,“我就是等您提出这个问题。我还为此专门回忆了自己做过的事情。情况是这样。我们分手的时间大概是10点半,我暂时……”
  “请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您是说时间在10点半?”
  “是的,大概是10点半。”
  “好,请从头说下去。能不能回忆一下,在9点半到10点半之间有哪些人留在餐厅里?”
  巴恩斯托克用修长的手拍拍脑门说:“好,好……这个问题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当时我们忙着打牌……不过,在场的自然有摩西、老板……摩西夫人还不时地跑来记分……布柳恩和奥拉弗在跳舞,后来,就看不到他们了,对不起,在这之前,摩西夫人同布柳恩跳过舞……然而您明白,我完全不能断定这段时间……是9点半,还是10点……噢,想起来啦!挂钟敲过10下的,当时我还看了看大厅,心想留下的人怎么这样少。音乐还在放着,大厅已经空了,只有布柳恩和奥拉弗还在跳……您知道,这可能是我记忆中仅有的比较深刻的印象。”
  “原来是这样。”我说,“这期间老板和摩西一次也没有离开过牌桌,是吧?”
  “没有。”他肯定池说,“他们两个简直杀得难解难分。”
  “就是说10点钟大厅里只剩下布柳恩、奥拉弗和三个打脾的人,对不对?”
  “肯定是这样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好。”我说,“现在回过头来谈您的情况。您是说,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您还在牌桌上坐了一会,继续练习纸牌魔术……”
  “练习纸牌魔术?完全有这个可能。有时候我做这些动作是下意识的。对,后来我决定抽雪茄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开始打瞌睡。我好像是被什么推醒过来的。我忽然想到10点钟我答应过让可怜的奥拉弗翻本。我看了表,准确的时间已记不清,但肯定是10点钟刚过不久。我知道离约会的时间还不算迟,就拿了一迭钞票和几根雪茄,走出房门到走廊上。探长,我记得走廊上没有人。我敲了敲奥拉弗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应声。我又敲了一下,还是没有人。我才明白连奥拉弗本人都把翻本的事情忘了,他大概要做比翻本更有趣的事情。我就在他的门上留了一张您已经知道的字条。然后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他到11点,一边就看着这一本书。我是在11点去睡觉的。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探长。就在您和老板从走廊走过来不久之前,有人敲过我的房门。我把门开了,但—个人也没有。我又重新躺下来睡觉,然而已经睡不着了。”
  “哦,我明白了。”我说,“就是说,您往门上贴字条之后,直到11点才去睡觉,而在这之前什么重大的事件都没有发生……既没有任何响声,也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是不是?”
  “没有。”他说,“什么都没有。”
  “但是,您在什么地方?是在这里,还是在卧室?”
  “是在这里,我就坐在这张沙发上。”
  “哦,”我说,“再提最后一个问题。昨天午饭之前您没有同欣库斯谈过话,是不是?”
  “同欣库斯?……可这个人又矮又小气……等一等,探长……还记得我们一起站在淋浴间外面的事吧?当时欣库斯正等得不耐烦,我就变了一个小魔术来安慰他……啊,对啦,我变的是冰糖!他当时都张惶得不知所指了……”
  “在这以后您没有同他谈过话?”
  “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没有。”
  “您有没有上过屋顶?”
  “上屋顶?没有,绝对没有。我从来不爬屋顶。”
  我站起来说:“谢谢您,巴恩斯托克先生。您说的情况对调查很有帮助。我希望您明白,今后不要再搞新的骗局了……对,这样就好。”
  我向他道过晚安就出去找年轻人,但是我忽然看到走廊尽头西蒙纳那扇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立即转身到他那边去。
  我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西蒙纳正跳着一只脚脱自己的裤子。
  “不用麻烦啦,西蒙纳。”我苦着脸说,“反正您还没有来得及把领带摘掉。”
  西蒙纳软瘫无力地坐到床上,他瞪目结舌不知所措。我走进卧室,在他的面前站住。我们都没有出声。他的头在我的眼睛逼视下越来越向下聋拉着。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只有律师在场,我才说话。”他的声音在发抖。
  “去您的,西蒙纳。”我说,“亏您还是物理学家。您要请律师干吗?”
  他忽然抓住我的上衣下摆,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您怎么想由您,彼得,但是我向您发誓:我没有杀她。”
  我拖过身后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西蒙纳激动地往下说,“因为杀人要有动机……任何人都不会这么随便就杀……当然,暴虐狂是有的,但他们是疯子……更何况是这样地野蛮,这样地残忍……我向您发誓!我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凉了!”
  我把眼睛闭起好一阵子,因为西蒙纳告诉我,旅馆里又有了一具尸体。这一次是个女人。
  “您很清楚,”西蒙纳激烈地争辩,“这样的犯罪行为根本就不存在。要有动机……您是了解我的,彼得!您看看我:我像不像凶手?”
  “够啦!”我说,“您先给我住口,认真考虑考虑,把事情的经过清理一下再说。”
  他并设有认真考虑。
  “随您怎么想都行,但您应该相信我,彼得。我说的都是实话。还在举行这场糟透的舞会的时候……她以前就暗示过我,只是我没有下决心……您正好在这一次把我灌醉了,所以我下了决心。我为什么不呢?就在11点大家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走下楼去。您正和老板在壁炉间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走过壁炉间,偷偷地溜进她的房间。摩西老头屋里没有灯,她这里也是。房间里很暗,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轮廓。她坐在而对房门的一张沙发上。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吭声。在这个时候,不用说我就坐到了她的旁边,一把就抱住了她。唉!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吻她一下。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凉了。冷得像冰,僵硬得像根木头!我都记不清我是怎样跑出来的。我想,我把那里的全部家具都弄倒了……我向您发誓,彼得,请相信我是老实人,我碰到的是死人……后来我……我不是人面兽心的人……”
  “把裤子穿上。”我说,“跟我走。”
  “到哪?”他恐惧地问。
  “监狱!您这个傻瓜!”我厉声喝斥。
  “我这就穿上。”他说,“等一等,彼得,我简直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们下楼到大厅的时候,碰到了老板。
  老板坐在值班桌的后面,面的放着一大杯的混渗酒,他向我们投过来疑问的眼光。我用手势命令他待在原地,就转身初摩西夫人的房间走去。
  莱丽仍旧伏在陌生人房间的门坎上,它郴我们不满地哼了几声。
  西蒙纳跟在我的后面不时地长吁短叹。

  我果断地推开摩西夫人的房门,怔住了。
  房间里亮着紫红色落地柱状大灯。漂亮迷人的摩西夫人正坐在面对房门的沙发上看书。
  她看到我以后,眉毛惊奇地抬了一下,但是随即露出了非常亲切的微笑。
  西蒙纳在我的背后惊骇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勉强地说。我掉转身子尽可能小心地把门带上。然后,我回过头来抓住西蒙纳的领带。
  “我发誓!”他差不多要昏厥过去。
  我放开了他。
  “您弄错了,西蒙纳。”我冷冷地说,“我们回您的房间去。”

  在路上,我忽然想到,我的房门没有锁上,而房间里还有我保管的物证。这个物证倒不如让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瞧瞧。
  我把西蒙纳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西蒙纳进门就倒在我的沙发上,他用双手捂着脸,然后又对自己捶了几拳。
  “多悬!”他痴笑着说,“我又能活命啦!万岁!”然后他两手扶着桌边睁圆了眼睛小声说,“但是,您知道,她确实是死过的啊!彼得!我向您发誓。她是被人杀死的,而且……”
  “胡扯蛋!”我冷冷地说,“您当时喝醉了。”
  “没有,绝对没有。”西蒙纳摇头说,“我喝醉过,您说得不错,然而当时我的感觉很清楚,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卑鄙龌龊,一会又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过错……确切地说,我这件事做得太荒唐了。也许我真的……出格了,是不是,彼得!”
  “也许是。”我同意他的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在这段时间,我一会脱衣,一会穿衣……甚至想逃跑……特别是听到你们在那边走路和小声谈话的时候……”
  “这段时间您在哪里?”
  “我在……您说的是哪段时间?”
  “在我们小声说话的时候。”
  “我在自己的屋里。我没有出过房门。”
  “究竟在您屋里的哪个房间?”
  “一会在这个房间,一会在那个房间……老实说,你们问奥拉弗的时候,我正坐在卧室里偷听……请等一等,如果摩西夫人活着,为什么还要折腾我?出什么事儿?是不是有人病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说,“在我离开桌球室以后,您做什么事情?”
  他一阵沉默,睁因眼睛看着我。后来他终于开口了:“我做什么事情?我一人玩一会桌球就回到房间。时间大概是10点,我要做的事是在11点,我得把自己整理一下……大约在10点半,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就等待,看看表,又看看窗户……其余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
  “您回房间的时间大概是10点。能不能说得更准确些?因为您在约会前有不断看表的习惯。”
  西蒙纳轻轻叫了一声,他说,“我懂啦!看来您正在有计划地搞调查。也许,您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奥拉弗被人杀了。”我说。
  “什么?被人杀了?您刚才还呆在他的房间里……我亲耳听到您在那边同他说话……”
  “我不是同他说话。”我说,“奥拉弗已经死了。所以,请您尽可能准确地回忆一下我要问您的事。您是什么时间回到自己房间的?”
  西蒙纳拍了拍脑门,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小声说:“这太荒唐了。像疯子说梦话……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说了等于不说……”
  “把您嘴里的烟放下。回答我的问题。”我盯住他说。
  “您这个样子要我说什么?‘把烟放下’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在等您回答。您——什么时候——要准确——回到自己房间的?”
  “对不起。”他说,“我搞糊涂了,这当然很粗暴,不过……随您的便。对不起。我从桌球室出来的时间是10点差10分。准确地说,就是前后至多相差1分钟。”
  “您回到房间之后,做了哪些事?”
  “对不起。我到卧室脱下衣服……”他突然掉转话头 “您明白,彼得……我知道您需要了解什么。这个时候奥拉弗还活着。不过,实际上我根本无法知道真像,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奥拉弗。”
  “请您说得有条理些。”我命令他。
  “是得有条理些……卧室隔墙那边有人移动家具。没有人说话。记得我还朝墙壁伸伸舌头,心里想:这个滑头,你睡你的觉吧,我可要去找我的奥丽加了……这个时间大约是10点差5分。前后至多相差3分钟。”
  “原来这样。说下去。”
  “……后来我去盥洗间仔细地刮脸、洗手……说简单点,我从洗间出来的时候,又一次看了表。时间大概是10点半。前后最多相差两三分钟。”
  “这个时候您在卧室是不是?”
  “是的,我在卧室里穿衣服。然而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即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我穿好衣服就到客厅等候。我敢发誓,在晚会以后,我肯定没有再见过奥拉弗。”
  “您已经发誓肯定摩西夫人死了。”我向他指出。
  “唉,这事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呕明白。您要相信,彼得……”
  “我相信。现在请您告诉我,您最后一次同欣库斯谈话在什么时间?”
  “这……我大概从来没有同他谈过话。一次也没有。我想象不出能和他谈些什么。”
  “那您最后看到欣库斯在什么时间?”
  西蒙纳皱起眉头回忆着。“是不是在淋浴间门口的那一次?”他的语调不能肯定,“啊!不对,那是我!您把他从屋顶带下来,他同大家一道吃午饭……不过以后……他到什么地方去我说不上……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大事。”我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一个问题:您看,是什么人开的这些玩笑?我是说淋浴间、失踪的皮鞋……”
  “我知道。”他说,“我看,这是巴恩斯托克开的头,而以后大家都积极地跟着仿效。老板是最积极的一个。”
  “您呢?”
  “也有我。我在库西夫人的窗口偷看过。我喜欢这些玩笑……”他哈哈大笑,但后来脸部的表情又逐渐严肃起来。
  “您说完了?”我间。
  “咦,怎么会完了呢?我还从几个空房间里打铃叫过卡依莎……”
  “是吗?”
  “是的。我光着脚在走廊上跑,留下湿的脚印。我本来打算制造鬼魂魔影的,但现在已放弃这种想法了。”
  “算我们走运。”我冷冷地说,“那摩西的金表呢?”
  “摩西的什么表?金表?是不是怀表?”
  我真想揍他。
  “不错。”我说,“是怀表。您把它拿了?”
  ‘您把我当什么人啦?”他生起气来,“我在您心目中是个小偷?”
  “不,不,不是小偷。”我克制住自己,“您拿它是为了开玩笑。是为了上演一出《巴格达窃贼》。”
  “听我说,彼得。”西蒙纳非常认真地说:“看得出来,这块表已出了什么事情。我没有碰过它。不过我见过。它是块防水表,摩西有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把表放到自己的杯子里……”
  “好吧!我们就谈到这。现在我向您请教。您是行家,我已经把奥拉弗的箱子打开了,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西蒙纳对箱子里的仪表迅速地瞥了一眼,他小心地从箱子里取出仪表。他时不时吹着口哨,把仪表的各个部位看了一遍。然后,他又小心地把仪表放回箱里。他说,“这不是我的专业。不过,从仪表制作的精密度和Q因子看,这可能是军用品或者宇航用品。但是我不敢肯定。连猜一下也不行。您是从奥拉弗那里拿来的?”
  “是的。”
  “只能是这样?”他哑着声音说,“他这个木头脑袋……愿上帝宽恕我。要这些游标做什么?还有这个,大概都是接通吧?元件多奇特……如果您愿意,彼得,我可以在这里按一下键盘,扭几个齿轮和螺丝。我喜欢冒险。不过,您得明白,这样做对我的健康是有害的。”
  “不能这样。”我说,一边把箱子关好。
  “对。”西蒙纳又坐到沙发上去,“应当把它交给鉴定人员。我甚至知道应当交给谁……为什么您没有请专家来?……”
  我简单地向他解释了山崩的事。
  “真是祸不单行!”他忧郁地说:“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说,“请您呆在自己的房里。最好是睡觉。”

  他走了。我拎着箱子寻找可以收藏它的地方。然而我的房间没有这样的地方。这是军用品或者宇航用品——我想。但是,光知道这点坯不够。我不由地想到了政治暗杀、特务勾当、破坏……见鬼,您这个笨蛋!如果只是为了这只箱子才杀人,那箱子早给拿走了……主要的是我该把它藏在哪里?我忽然想起了老板的保险柜,于是,我夹起箱子下楼。
  老板刚把桌上的纸张和计算器放好。他的手里握着毛瑟式步枪,身子倚靠在墙壁上。
  “有新的情况吗?”我问。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消息。”他遗憾地说,“刚才我不得不向摩西解释发生的事件。”
  “为什么?”
  “他急看上楼找您,发狠说不准任何人在午夜找他的夫人。我简直不知道怎样阻拦他好,所以我向他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想这样做可以减少点纠纷。”
  “糟糕!”我说,“不过这事我也有责任。后来他怎么样?”
  “没事。他用小眼睛望望我,从金属杯子里喝了一口,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才骂我让人闯入了他的地盘,说我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敷衍走了。”
  “好,就这样。”我说,“现在,亚力克,第一,把您保险柜的钥匙给我。我把这只箱子藏在里面,至于钥匙,对不起,就暂时放在我的身边。第二,我需议问一下卡依莎。请把她带到您的办公室去。第三,我现在非常想喝点咖啡。”
  “那我们走吧!”老板说。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九章

  我喝完一杯咖啡就去查问卡依莎。咖啡的味道很不错,然而我在卡依莎那里几乎一无所获。
  第一,她老是在椅子上打瞌睡,我几次叫醒她的时候,她还问我“您这是干什么?”
  第二,她似乎完全不能提供奥拉弗的情况。每次我提到这个名字,她总是面红耳赤用手捂着脸,吃吃地笑着,肩膀还做出了复杂的动作。
  我的印象是,奥拉弗在午饭刚结束和卡依莎准备下楼收拾餐具的时刻,完全来得及在卡依莎这里做完他要做的事。卡依莎也笑嘻嘻地说过:“他把项链拿走了。说这是纪念品。他真淘气。”
  所以我干脆叫卡依莎回去睡觉,自己到大厅去找老板,对他谈了欣库斯的情况,他听了直对我摇头。
  “是呀,”他设,“您瞧,连欣库斯也……”
  他对我做过这种暗示之后,就一本正经地主动谈了他在打牌之后做过的事情。
  实际上他了解的情况也非常有限。
  他最后一次看见奥拉弗的时间同我一样。10点半他同摩西夫妇一道下楼,他喂过莱丽,放它出去溜达。也让卡依莎出去散步,而这个时刻我来了,于是就有了同我到壁炉间坐坐的念头。他把卡依莎安排好之后就去餐厅关灯和关音乐。
  “当然,当时我本来可以顺便看一下奥拉弗,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尽管我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奥拉弗已经替我把这件事做好了。但我没有去看他,而是直接下楼到大厅去关灯。我记得一切都很正常。楼上的门全关着,没有声音。我转身去小卖部调混合酒,这时候就发生了山崩。想必您还记得,我把托盘交给您之后,就出去给缪尔打电话。当时我就感到事情糟了。挂过电话我又回到壁炉间同您在一起,以后我们就没有再离开过。”
  我注意地望着他。是的,这是一个很结实的男人。所以他可能有足够的力气拧断奥拉弗的脖子,特别是在奥拉弗已被人下过毒的情况下。除此以外,他还可以有一把危险的奥拉弗房门的钥匙,可以有第三把钥匙……他是可以做到达点的。不过,这里面也有漏洞,他不可能走出房间再从里面把门锁上。他也不可能跳窗子,因为窗台上,窗子上方的檐板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更何况跳到窗子下面要留下很重和很明显的痕迹,而这样的痕迹偏偏没有。任何人都不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剩下的一种假设就是房间里有暗道,这个暗道从奥拉弗的房间通到独臂人现在住着的房间。但是这样一来案情就更复杂了。这意味着,凶手作案是蓄谋己久,然而犯罪的动机完全不明。真见到鬼了,我不是明明亲耳听到老板怎样关灯关音乐,下楼同莱丽说话……在这之后过了一分钟又发生了山崩,然后……
  “请允许提一个好奇的问题。”老板说,“您为什么要跟西蒙纳去打扰摩西夫人?”
  “啊,这不值得一提。”我况 “伟大的物理学家酒喝过量了,他好像看到了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好戏……”
  ‘您没有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废话!”我恼火地说,“您给我出了难题,亚力克。好吧!以后再让我想想……现在,说说欣库斯的事。话您试着回亿一下,有哪些人在9点到9点半之间离客厅的。”
  “我当然可以试一下。”老板亲切地说,“其实,您这是要我去留心欣库斯最害怕什么人,因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捆他的人。”
  我注意地望着他。
  “那您对这点是怎么想的?”我问。
  “您呢?”他问,“我处在您的地位早就考虑好了。”
  “您是开玩笑近是怎么的?”我恼火地说,“我总不能马上去制造神话、幻想和另一种哲学吧?我的直感是,欣库斯可能是……”我寻找着适合的字眼,“我无法想象旅馆里会有人藏着,而且这个人我们又不认识。”
  “好,好,”老板和解地说,“我们不再争这个问题了。您问哪些人在9点到9点半之间离客厅?首先就是卡依莎。她来过餐厅,然后走了。其次是奥拉弗。他也来过餐厅,然后走了。再后来是巴恩斯托克的孩子布柳恩……不,情况不是这样。布柳恩是后来不见的,是同奥拉弗一起……”
  “这在什么时间?”我马上问。
  “准确的时间,我自然记不清,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当时我们正打着牌,而在他们走了以后还继续打了一会儿牌。”
  “这点很有意思。”我说,“不过我们以后再聊。好吧!还有哪些人离客厅?”
  “好,我说实话,大家都离开了,只有摩西夫人是……这,这……”他的腮帮抖动起来,“不,不是这样。”他下了决心说,“我记不清。我一般是注意客人动静的,所以,您也看得出来,我对一些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不过您明白,我也有糊涂的时刻。这段时间不长,一共只有两三局牌吧!可有这一半的时间也足够做……”老板摊开了双手,“我清楚地记得摩西夫人同布柳恩跳过舞,还有,她后来到我们这里坐了一会,甚至还玩过牌。至于是不是离开过……不,我没有看到。非常抱歉。”
  “哪里,为这个我还要谢您呢!”我说,因为我已经在考虑另一个问题了,“布柳恩同奥拉弗一起出去,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是不是这样?”
  “是的。”
  “所以这些都是在9点半之前发生的事,对吧?”
  “正是这样。”
  “谢谢。”我站起来,“我要走了。对,我还有一个问题。您午饭后见过欣库斯吗?”
  “午饭以后?没有。”
  “啊,是的,当时您在打牌……那午饭前呢?”
  “午饭前我见过他几次。他吃早饭的时候我见过;在我们大家都到外面的时候,我又见过。后来就是他从我的办公室往缪尔发电报。再后来……对!再后来他问我到屋顶去怎么走法,他说要去晒太阳……这就是他的全部情况。啊!不对,还有一次,白天我在小卖部见过他,他在那里用白兰地解闷。”
  这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想法。
  “听我说,亚力克,我完全忘了。”我说,“奥拉弗在您那里是怎样登记的?”
  “一要给您拿登记簿来?”他问,“不然就口头介绍一下好吗?”
  “也好。”
  “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国家公职人员,来此休假10天,单身一人。”
  不,这不符合我的想法。我重新坐下来,“谢谢,亚力克,现在去忙您的,我要在这里考虑几个问题。”

  我双手抱住头开始思考。
  我究竟得到了哪些线索?
  很少,微不足道。
  我了解到奥拉弗在9点到10点之间离客厅之后,没有再回来过。那么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查问和奥拉弗一道出去的那个年轻人了。
  是的,年轻人是最后看到奥拉弗活着的人。当然,不能认为年轻人就是凶手。
  如果所有被调查的人讲的都是实话,那奥拉弗是10点至零点之间在某个地方遇害的。这段时间可以这么定下来。事实上,西蒙纳也肯定过,奥拉弗的房间在10点差5分左右曾经有过什么响动的声音。还有,11点10分左右,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对巴恩斯托克的敲门声作出反应。但这个情况还不能说明奥拉弗在这段时间已经出去……一般说来,奥拉弗遇害的地点很可能不在房间……不,下这些结论为对太早,真的是太早了。
  我现在还剩下两个人没有调查:向布柳恩了解奥拉弗,向摩西夫人问欣库斯的事……
  那么摩西夫人肯对我说吗?不错,她到达屋顶,她见过欣库斯……慢着,她到屋顶去做什么?一个女人,没有丈夫陪同,袒胸露肩的……
  唉,行了。还是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吧!我先调查谁呢?
  遇害的是奥拉弗,而不是欣库斯;摩西夫人已可能从她丈夫那里听到发生凶杀的消息,所以我还是先调查布柳恩好。深更半夜,人在半睡不醒的情况下,往往会讲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许,这一次我还可以顺带证实一下布柳恩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对布柳恩的房门不得不敲了好久,而且还敲得很响。我终于听到了光脚走路和怒冲冲的声音:“是哪个混蛋?”
  “开门,布柳恩,是我,格列泼斯基。”我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是惊恐的声音:“您疯啦?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啦!……”
  “开门,有话要对您说!”我高声说。
  “干什么?”
  “您叔叔的情况不好。”我想试试运气。
  “是吗?请等等,我要穿衣服……”
  门里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接着房门开了,年轻人一步跨出了门坎。
  “别性急。”我说,一边抓住了她的肩膀。
  年轻人好像还没有睡醒,所以没有平时那种倨傲的表情。她回过身进屋,坐到了床上。
  我也在迎面的沙发上坐下。
  年轻人透过大墨镜瞥了我几眼,嘴唇忽然颤抖起来。
  “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她的声音很低,“说话呀!告诉我叔叔到底怎么啦?”
  我有点奇怪,这个粗野的小家伙似乎很爱自己的叔叔,还会为叔叔担惊受怕。我点上一支烟,说:“没事,您叔叔活着,身体也好。我来是为别的事。”
  “可您已经说过……”
  “我什么也没有说,您还没有睡醒过来。我要您尽快地告诉我:您同奥拉弗在什么时间分的手?当然,当时他还活着!”
  “同哪个奥拉弗?您想找我干什么?”
  “您最后看到奥拉弗是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
  年轻人摇摇头。“我不懂您的话。奥拉弗怎么会到我这里来?我叔叔到底出什么事啦?”
  “您叔权已经睡了。他活着,身体也好。您最后看到奥拉弗是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
  “您为什么总是缠这个问题?”年轻人发火了,因为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您深更半夜到我这里来想干什么?”
  “我是在问您……”
  “可是我瞧您不起!滚开,不然我就喊叔叔啦!您这个该死的密探!”
  “您向奥拉弗跳过舞就一起出去了。你们是到哪里去的?去干什么?”
  “您这是怎么啦?向女人盘问未婚夫吗?”
  “别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姑娘!奥拉弗被人杀了!我知道您是最后一个看到他活着的人。倚问这个时间是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我是说他当时还活着!明白吗?”
  我的样子大概很可怕。年轻人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来阻挡自卫。年轻人的声音小了:“不!这不可能!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已经冷静下来,“你们一起离客厅到……到哪里去了?”
  “哪里都没有去……就在走廊上……”
  “后来呢?”
  年轻人不出声了。我没有看她的眼睛,因为这样做我既不习惯,也不方便。
  “后来呢?”我重新问她。
  “把我叔叔叫来。”年轻人的语气开始硬起来,“我谈活希望叔叔能够在场。”
  “您叔权帮不了您。”我没有同意她的要求,“只有一件事能帮您,那就是说实话。您必须说实话。”
  年轻人的墨镜下面,眼泪正顺着腮帮淌下来。
  “眼泪也无济于事。”我冷漠地说,“要说实话。如果您扯谎,耍花招,”我把手伸到口袋中,“我就用手抢把您押到缪尔。到了那个地方,同您说话的就完全是另外一种人了。这是一起谋杀案,您明白吗?”
  “我明白……”年轻人的声音小到勉强听到,“好,我说……”
  “这才是正确的决定。”我赞许地点头,“您说,您同奥拉弗已经走到走廊上。后来怎样?”
  “我们走到走廊上……”年轻人机械地重复着,“后来……后来……我不记得,我的记性很坏……他是说过什么,可我……他说过什么就走了,可我……这……”
  “这样不行。”我摇摇头说,“请您再试试看……”
  年轻人用手擦了一下鼻子,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手帕。
  “怎么样?”我说。
  “这……这讲不出口……不好意思。”年轻人小声说,“说这个不好。因为奥拉弗已经死了。”
  “可是警察局同医院一样,”我开导她说,不过我自己也觉得尴尬,“是不承认有‘不好意思”这类概念的。”
  “好吧?”年轻人忽然抬起了头,“经过是这样。开始是说笑话:是未婚夫还是未婚妻,是小伙还是姑娘……噢,就像您对我……他大概也把我当成什么……后来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想摸我。我不能不反抗,就打了他个耳光……把他的脸……”
  “后来呢?”我问。我没有瞧女
  “他感到委屈,就放开我走了。也许,我做得过分一点,我对他本来用不着动手,因为他也是好……”
  “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看他去哪里?他顺着走廊走……”年轻人摇摇手,“我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后来您呢?”
  “我……我的情绪叫他破坏了,很苦闷……剩下我一个人我回到房间,把门锁上喝酒,醉得一塌糊涂……”
  我看一下房间。房间很乱,到处都是东西,床边还有一个酒瓶,桌上还有很多纸条。我恍然大悟:在警官门上贴字条的……一定是个喝醉酒的人。
  “您后来一直呆在这里?”我问。
  “是的。不这样我还能做什么!”
  “您睡觉在什么时间?”
  “记不清。”
  “好吧!我们就假定是这样。”我说,“现在请您详细谈谈您离开饭桌,以及同奥拉弗在走廊上分手以后他的一切事情。”
  “真的要我详细谈吗?”年轻人忽然发狠地问。
  “对。”
  “好吧!我正在吃着甜食。忽然来了一个醉醺醺的探长,他在我的面前胡扯什么我喜欢他,要我早点同他订婚。他忽然又用爪子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走吧,走吧,我不同你订婚了,我要同你的姐姐……”
  我对她这种挖苦嘲弄只好往肚里咽,我尽量做到不动声色。
  “幸运的是,”年轻人继续恶毒地说,“摩西夫人跳出来了,她把探长拖去跳舞。他们在大厅里转着;我呢,就像在看一幕话剧。”
  “这时侯有哪些人留在大厅里?”我不动声色地问。
  “都在。就是没有奥拉弗,没有卡依莎。西蒙纳在桌球室一个劲地打球。很不幸,他也是被探长支走的。”
  “原来是这样。请说下去。”
  “好,我同摩西夫人跳舞,她向我紧贴过来——只一是摩西老头,她对谁都会这样——忽然摩西夫人要去盥洗间了。她说,对不起,我有急事。真是,这叫人多恶心。她朝走廊上跑过去,奥泣弗就盯上了我……”
  “等等,这是在什么时候?”
  “咳,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从来不带什么表的。”
  “您说摩西夫人到走廊上去了?”
  “噢,我不知道她是去走廊还是回自己的房间,也可能是去一个空房间吧——她旁边就有两个空房间……我还要说下去吗?”
  “要。”
  “我和奥拉弗跳纸他对我说了不少的恭维话,什么体型,外貌,风度……后来他说,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一件有趣的东西让您瞧瞧。您说我怎么办?我说请吧!我可以出去走走……因为我在大厅里实在看不到任何有趣的东西……”
  “这个时候您看到摩西夫人在大厅里没有?”
  “没有,这个女人耐不得寂寞,她会到处转游……噢,我和奥拉弗走出餐厅到走廊上……后面的情况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您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摩西夫人?”
  年轻人忽然迟疑了一下。尽管这很不明显,但我还是察觉到了。“这……没有!我能在哪里见到她?也顾不上。只能一个人留下来喝酒。”
  年轻人的墨镜对我的妨碍太大了。我做出了决定:第二次查问时我非把这付墨镜摘掉不可,哪怕是痘武也所不惜。
  “您白天在屋顶上做什么来着?”我单刀直入地问。
  “哪一个屋顶?”
  “旅馆屋顶。”我朝天花板指了指,“要说实话,我看见您在屋顶上的。”
  “您是碰上鬼了?”年轻人气恼地说,“您把我当作郴屋顶跑的梦游病患者吗?”
  “那这个人就不是您了。”我和解地说,“好吧!我们现在谈欣库斯。您最后一次见到欣库斯在什么时间?想想看,他又矮——开始您还把他当做奥拉弗的。”
  “不错,我记得有这件事。”
  “您最后一次见到他在什么时间?”
  “最后?……最后一次大概是在走廊上,当时我同奥拉弗刚从餐厅出来。”
  我马上跳了起来。“什么时间?”我问。
  年轻人感到一阵惶惑。“您这是怎么啦?”她问,“当时什么事都没有……也不过是我们才出大厅,我看到欣库斯朝着楼梯走过去……”
  我猛然想起:布柳恩和奥拉弗从餐厅出来的时间不会超过9点,因为9点他们还在跳舞,这点巴恩斯托克可以做证。不过,欣库斯的表是在8点43分压坏的,而这正好说明他在9点已经被人捆在桌子底下……
  “您能肯定他是欣库斯?”
  年轻人耸耸肩膀。“我感到欣库斯……是的,欣库斯马上向左拐过去,他是朝楼梯过道……反正这个人就是欣库斯,不是他还能是谁?总不能把他同卡依莎或者摩西婆娘混淆吧!更不会同别人混淆。他又矮,又是驼背……”
  “您住口!”我说,“他是不是穿着皮大衣?”
  “是的,穿拖到脚跟的笨重大衣,脚上还露出什么白的东西……怎么回事?”年轻人把声音放低了,“是不是欣库斯也被杀害了?”
  “没有,没有。”我说。
  莫非是欣库斯说谎?莫非是欣库斯在演戏?表压坏了,把表针往后拨一下……这样一来,欣库斯就可以先坐在桌子底下,后来又坐在自己的房里,背地里嘲笑我,还有,他的同谋也可以躲在某个角落里嘲笑我……我不由地跳了起来。
  “给我坐在这里!”我命令年轻人,“别走出房门一步。我的意思是,我和您这事还没有完。”
  我已走到房门口,又转回来拿起桌上的酒瓶。
  “我把这酒拿走。我不希望我的证人是个醉鬼。”
  “我是不是可以到叔叔那边去?”年轻人的声音战果着。
  我点点头,又对她挥了一下手。“去吧!也许,您叔叔会劝您说老实话的。”

  我从走廊拐到了欣库斯的房间,开锁进去。房间里所有的灯——过道的,盥洗间的,还有卧室的,全亮着。浑身是汗的欣库斯,张嘴瞪眼蹲在床的后边。屋子中央有一把折断的椅子,欣库斯手里攥着一把小刀。
  “是您?”他嘶哑着嗓门说,一边站立了身子。
  “是我?”我说。
  他的神情仿佛已失去了理智,眼睛里满是血丝,这使我原来认定他扯谎和演戏的想法动摇了。因为只有最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才能演好他这样的角色。然而我还是恶狠狠地说:
  “谎话我都听腻了,欣库斯!您欺骗了我!您说过捆您的时间是8点40分。然而有人在9点以后在走廊上见过您!您现在对我是说实话,还是不说?”
  他的脸上闪过张惶失措的神色。
  “有人看见过我?9点以后?”
  “是的!您从走廊穿过,向左拐进了楼梯过道。”
  “我?”他想然大笑,“我穿过走廊?”他又吃吃笑起来,“我拐进楼梯?有人看见了我?问题就在这里,探长!有人在走廊上看见过我……我也自己看见了自己……我自己抓了自己……自己捆了自己……也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我——自己……您明白吗?探长?我——自己……”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章

  我下楼走进了大厅,阴郁地对老板说:“欣库斯在房间里完全疯了。您这里有什么镇静剂没有?”
  “我这里什么都有。”老板回答,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掠奇的表情。
  “您会不会打针?”
  “我什么都会。”
  “那您去打吧!”我把钥匙交给了他。
  我感到头昏。现在时间已经是3点55分。我累极了,感到烦躁不安。这个案子我对付不了。看不到一丝光明,甚至相反,越搞下去越糟。也许,旅馆里正藏着一个像欣库斯的人?也许,欣库斯还有一个孪生兄弗?而这个孪生兄弟也是一个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如果是这样,倒可以勉强解释凶杀的原因、欣库斯的恐惧不安、他的反常行为……不过,这就需要了解另一个问题了:这个匪徒是怎么混到这里来的?他此刻躲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藏身?因为我们这里只是有12个房间的寒酸小旅店。……得啦!我还是去找摩西夫妇了解情况吧!

  摩西老头没有让我进他的房间。听到了敲门声,他走出来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拿着不离左右的金属杯子,一边挺着肚子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您打算站在这里同我谈话,是不是?”我精疲力尽地问他。
  “不错,是这么个打算。”他回答,同时嘴里有一股莫名的混合味道喷到我的脸上,“就站在这里谈。当警察的到摩西屋子里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那我们最好到办公室去谈吧!”我向他建议。
  “噢,噢,到办公室。”他从杯里喝了一口说,“好吧!就到办公室去,那个地方我还没有去过。尽管我看不出有什么好谈的。您是不是认为谋杀案同我,同摩西有关?”
  “不,不。”我说,“上帝可以作证。不过您的话对调查将有莫大的帮助。”
  “那当然!”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又从杯里呷了一口说,“好,我们走吧……”
  在路上他小声嘀咕着:“你们找不到表——表偷了是小事,可现在又来搞什么谋杀案,调查……”

  在办公室里,我请他坐到沙发上,自己在桌边坐下来。
  “这么说,您的表还是没有找到?”我问。
  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怎么,警察先生?大概您指望过表会自己跑回来?”
  “我是有过这种想法。”我承认,“然而表既然跑不回来,我就没有办法了。”
  “我很讨厌警察局。”他声明说,眼睛逼视着我,“也讨厌这个旅馆。不是什么谋杀,就是什么山崩……还有什么狗,小偷,深更半夜的叫声……您把谁带到我的房间来了?我已经明确地说过,除了壁炉间,整个走廊都是我的。壁炉间我用不着。你们怎么敢破坏这个协定?为什么要把那个流浪汉放到我的3号房间里?”
  “他遇到了山崩才跑到我们这里。”我说,‘他受了重伤,又冻僵了。不便把他抬到楼上去。”
  “然而,我是付过您3号房钱的!您这么干要得到我的许可?”
  我不能再同他争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向他解释他这是喝醉了,把我当成了老板。所以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旅馆会向您道歉的,摩西先生。明天他们就会把房钱退给您。”
  “都是一群乞丐!”摩西先生吼叫,又把嘴唇贴到杯子上,“不过,3号房的流浪汉至少也得懂点礼貌是不是?一然,他也会偷东西是不是?”
  “这完全是一个知文说理的人。”我安慰他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要用那条恶狗去监视他?”
  “这纯属偶然。”我回答,闭上了眼睛,“到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我请您放心‘”
  “也许,死人也会活转过来,是吧?”这蛮横的老头恶狠狠地问:“也许,您可以对我空口许愿是吧?我是摩西,先生!我是阿尔贝特·摩西!我不能容忍这些死人、狗、凶宅、山崩……”
  我闭上眼睛坐在那里等他说完。
  “我不能容忍深更半夜偷看我的妻子。”他继续说下去,“我不能容忍一个晚上把300个克朗输给那个装神弄鬼的魔术师……他叫什么巴尔……巴拉……他简直就是骗子,赌棍!摩西决不同骗子赌棍坐在一起!摩西就是摩西,先生!”
  我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为了不想听他没完没了地唠叨,我让自己想象着他怎样不放下手中的杯子睡觉,他怎样时不时地从杯子里啜上一口,而那只杯子又始终不空……
  最后,他终于开始安静下来了。
  “要说的就是这些,探长。”他站起来,“好好记住我现在对您说的话,让它成为您一生的教训。它对您的用处大着呢!先生,晚安。”
  “等一等。”我说,“我想提两个小小的问题。”摩西刚想开口,但是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摩西先生,您大概是什么时间离开大厅的?”
  “大概、”他哈哈大笑,“您居然想用这个手段来调查罪行!‘大概’?我可以向您提供非常准确的时间。摩西从来不搞什么‘大概’的玩意,不然他就不是摩西。也许,您还想让我再坐一会吧?”他讥刺地说。
  “是的,对不起,请坐。”
  “谢谢您,探长。”他坐下了,然而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尖刻,“是这样,我和摩西夫人回到你们在夜里以不体面的手法闯进去的房间,我是说:你们不经敲门就私自闯进的那个房间——我甚至都没问你们是不是有拘票之类的证件。我,当然无权指望一个当代的警察会遵守法律,会重视保护私人的居留权,特别是,先生,在事情涉及到一位夫人,涉及到阿尔贝特·摩西夫人的时候,我的探长!”
  “是的,是的,这的确是我的冒失。”我说:“我来就是向您和摩西夫人诚恳道歉的。”
  “我不能接受您的道歉,探长!到现在为止,你们还让人住在原本属于我的3号房里,让这个家伙睡在有我夫人卧室的屋子里,而且你们还莫名其妙地用一条狗去监视他。”
  “详细的情况和这个人是谁我们也还没有弄清楚。”我说,同时又闭上了眼睛,“他遇到了灾祸,是—个残废,没有手,这会儿又是睡着。一旦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我们会马上向您报告,摩西先生。”我又睁开了眼睛,“现在我们再回到那个问题:您同摩西夫人是什么时间离客厅的!准确的时间是几点几分?”
  他把杯子举到嘴边,威胁地瞥了我一眼。
  “我对您的解释感到满意。”他声明,“我希望您信守诺言,赶快报告。”他从杯里呷了一口说:“我同摩西夫人离客厅的时间大概……”他嘲弄地眯细着眼睛,“我是说大概,探长,在当地时间21点33分两秒。这您该满意了吧?好极了。现在准备回答您的第二个问题,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完全结束。”我不同意他的说法,“是这样,你们在21点33分离开了餐厅。后来呢?”
  “什么后来?”他凶狠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年轻人!难道您想打听我们夫妻回到自己房间后做哪些事?”
  “我们会衷心感激您对调查的支持,先生。”我动感情地说。
  “调查?我同你们的调查无关,感激二字无从说起。不过,我没有什么秘密。我回房间马上就脱衣服睡觉。睡得很香,直到听到你们吵吵嚷嚷把人抬到我那3号房里的声音,我才醒过来。只不过由于天生的大度和良知,因为我是摩西,不允许我突然走到你们面前,把这个得到警察支持的不速之客赶走罢了。但是,我的大度是有限的,我不允许任何的无赖……”
  “是的,是的,您说的完全对。”我急忙说:“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最后的问题,摩西先生。”
  “只能是最后的问题”他用食指敲敲桌子威胁说。
  “不知道您注意没有,摩西夫人大概在什么时间曾经离开过餐厅?”
  一阵可怕的沉默。摩西的脸铁青,睁圆了眼睛看我。“看来,您是大胆假设摩西夫人参与了谋杀案件?”他咬牙切齿地问,我向他连连摇头否认,但无济于事,“而且看来,您还斗胆敢认为摩西夫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向您提交供词?或者,也许您认为这个案子不会不同摩西无关吧!先生?也许,您还要想象,这个案子还同什么独臂人,偷走我金表的人有关吧!不然,也许……”
  我闭上眼睛。在后来的5分钟里,我一直听着他那没完没了的洼珠炮似的发问。我根本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我只是惋惜地想,达时候我已经是绝对不可能从摩西夫人那里了解到什么了。然而,结果是大出意料:库西忽然把话停住了。等我睁开眼睛,他又用一种不大自然的语气说:
  “其实,您这种做法很可笑。对小人物可以耍点小聪明。对摩西也来这一套就荒唐了。当然,这同低级警官受文化和智力水平的限制有关。现在我决定接受您的道歉,也向您还礼。除此以外,考虑到这一切情况……我已经明白,您会让我的妻子安静,不对她提出不合适的问题。所以,我允许您当我的面对她提问题,不过提问不得超过两个,先生!不要再磨蹭了,请跟我来。”
  我大喜过望地跟在他的后面。他敲开了摩西夫人的房门。摩西夫人以迷人的微笑迎接我们。老头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吻了她的手。我不知怎的想起了老板说过摩西用鞭子抽她的事。
  “这位是探长,亲爱的。”摩西朝沙发上一倒。“您还记得探长吧?”
  “怎么能把我们可爱的格列泼斯基先生忘掉呢?”她说,“请坐,探长,请多关照。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对吗?多么富有诗意?”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探长使我们深感荣幸,”摩西宣布,“他猜想我们了解奥拉弗被谋杀的情况。记得奥拉弗吗?现在他已被人杀害了。”
  “是的,听说过这事。”摩西夫人说,“真可怕。亲爱的格列泼斯基,难道您真的认为我们会了解凶杀的真相吗?”
  我对这一套把戏已经感到腻烦了。我想我真是碰上鬼了。
  “夫人,”我冷冷地说,“根据调查断定,您昨天在9点半左右曾经离开过餐厅,您当然能证实这一点,是吧?”
  库西老头在沙发上不高兴地正想说什么,但摩西夫人已抢在他的前面说下去:“对,我当然能证实这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种说法呢?当时我有事需要离客厅,而且也离开了餐厅。”
  “我有点明白了。”我继续说,“您从餐厅下楼去您的房间,而10点刚过您又回到了餐厅,是这样吧?”
  “是的,当然是的。说实话,时间我不能完全肯定,因为我没有看表……但事情的经过肯定是这样。”
  “我希望您能回忆一下,夫人,在离客厅以后和回到餐厅的路上,您碰到了谁没有?”
  “是的……好像……”摩西夫人蹙起额头,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对,当然碰到人了?”她喊起来,“我回餐厅的时候,我在走廊上看到了一对……”
  “在什么地方?”我急忙问。
  “是……他们就站在楼梯口的左边。一个是我们的奥拉弗,一个是……不知道是小伙还是姑娘,这个人很可爱……这是什么人,摩西?”
  “等一等,您能肯定他们是站在楼梯口的左边?”我说。
  “完全能肯定。他们手拉手站在那里亲热地谈着。我,当然是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是她,孤独的布柳恩——我想。这个年轻人显然想到了有人在奥拉弗房间的前面见过他们,所以她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编造,就只字不提,想蒙混过去。
  “我是个女人,探长。”摩西夫人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把周围的事混淆过。在别的情况下您是不会从我这里听到半句话的,然而现在,我觉得应该也必须完全对您坦率地说明……是不是这样,摩西?”
  摩西在沙发上嘟哝了一句什么。
  “而且……”摩西夫人又往下说,“这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下楼的时刻我碰到了一个矮小和可怜的人……”
  “是欣库斯。”我小声说了一句。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哽塞在喉咙口。
  “是的……欣库斯……大概是叫这个名字。您知道,探长,他有肺病。而这点大家从来都没有注意,是不是?”
  “对不起,”我说,“您是在什么时间碰到他的?他是在什么时间离开大厅上楼的?”
  “您这个警察应当明白,”摩西吼叫起来,“我妻子对您说得很清楚,她是在下楼时刻碰到欣库斯的。就是说这家伙是在上楼的途中迎面碰到我妻子的……”
  “不必生气,摩西,”摩西夫人温存地说,“探长只不过想了解细节,大概,这对他很重要……是的,探长,他上楼时同我迎面碰上,而且明显是从大厅来的。他走的不急,看来是在考虑什么问题,因为他根本没有看我一眼。我们是擦肩而过,各走各的……”
  “他穿什么衣服?”我问。
  “可怕!一件可怕的大衣……叫什么来着……叫皮袄!皮袄上面湿漉漉的,有狗毛的气味……”
  摩西大声说,“喂,探长,您问完了吧?”
  “没有,还没有完全弄……”我慢腾腾地说,“还有一个问题……舞会结束之后,夫人,您大概回到房间就睡了,而且还睡得很熟,是不是?”
  “睡得很熟……怎么对您说才……是这样,我打了一会盹,我感到兴奋,大概,我酒喝过了量……”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把您弄醒了?”我说,“因为我后来无意走进您房间的时候——这一点我要请您多多原谅——您并没有睡觉。”
  “啊哈!您在说什么……我没有睡觉……是的,我确实没有睡觉,然而我不能告诉您,探长,有什么东西把我弄醒了。我有一种直感:今天我可不能睡得很熟,所以我决定看一会书……于是,您就看到了我正在读……其实,如果您想了解我在夜里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可疑的声音,我就可以肯定地说,没有,我没有听到。”
  “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我感到奇怪。
  我觉得,她在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眼光看着摩西。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我觉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不能肯定地说:“您呢?摩西?”
  “绝对没有。”摩西肯定地说,“如果不算那个乞丐唆使这些先生搞明谋的话……”
  “你们当中甚至没有人听到过山崩?没听到过地裂?”
  “什么山崩?”摩西夫人感到惊奇。
  “不要激动,亲爱的。”摩西说,“这没有什么可怕的。离这里不远处发生了山崩,这事我以后再对您说……啊,是不是可以了,探长?现在,大概谈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我说,“谈得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摩西完全像长毛大狗莱丽那样咆哮起来,然而摩西夫人赞许地对我点点头。
  “请说吧,探长。”
  “今天白天,午饭前不久,您上过屋顶的,摩西夫人……”
  她笑了,打断我的话说:“没有,我没有上过屋顶。我从大厅上了二楼,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后来我走到了这个可怕的屋顶楼梯口,当我忽然看到面前的门和门牌时,我感到自己很蠢,我甚至都不明白我走到了什么地方……”
  我很想问问她上二楼的原因。我认为她没有理由到二楼来,尽管也可以推测这同西蒙纳的风流韵事有关,但是我看了一下摩西老头,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摩西的膝盖上已经放了一条鞭子。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急忙把眼睛移开。
  “谢谢您,夫人。”我小声说,“您提供的情况对调查很有帮助。”

  由于一无所获,我感到极度疲念我抱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大厅,在老板的旁边坐下来休息。
  那条鞭子还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我摇摇头,想把鞭子的影子起跑。是的,这条鞭子同我无关,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我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好像掺入了砂子。大概,我得睡一下了,即使睡两个小时也行,我还要去调查陌生的独臂人,还要第二次调查布柳恩,第二次调查卡依莎,为此我需要有足够的精力,我应当睡一会。然而我又感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旅馆里现在似乎有两个面貌相同的欣库斯,巴恩斯托克的孩子又对我隐瞒了真情。还有对摩西夫人的调查也不顺利——要么她睡得很死,但这样就很难解释她为什么会醒过来,又为什么要瞎说她几乎没有睡觉。要么她根本没有睡觉,但这样又很难解释她没有听到山崩和隔壁响声的原因。至于西蒙纳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压根儿不清楚。这个案子里的荒唐情节太多了。我的调查方法也许很不对头。我找的都是孱弱纤小的布柳恩,相貌猥琐、神经不正常的欣库斯,老酒鬼摩西……是的,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是我要找到凶手。然而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这是一桩典型的闭门凶杀案件。可我连凶手从哪里进来和从哪里出去都没有弄清楚……唉,真倒霉!啊,咖啡,是不是要喝点咖啡了?
  我望望老板。老板正专注地揿着计算器上的按钮,不时在大账本上写点什么。
  “听我说,亚力克,”我说,“您的旅馆会不会藏着一个我们还不认识,但长相和欣库斯一样的人?”
  老板抬起头来望着我。他问:“长相和欣库斯一样?这个人能是谁呢?”
  “是的,这个人长相同欣库斯一模一样,亚力克。这个人此刻就住在您的旅馆里。他没有付过房钱。也许,他还会偷什么东西,您得考虑考虑,亚力克!”
  老板真的在考虑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人。我只有一种感觉,彼得。您把问题搞错了。您老是调查哪些人在不在现场,您想收集罪证,寻找作案动机。而我觉得这些做法是白费劲,没有意义……”
  “这就是您的感觉?”我苦恼地问。
  老板站起来说:“您还显得嫩了一些,彼得。我希望您能老练起来。”
  “您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老练过头了,所以我才会很快地栽跟斗。”
  “别灰心。”老板安慰我,“您现在离老练还远着呢7有一天您老练了,我再对称说一件事。”
  “现在您就说吧?”
  “现在说没有意义。您不会理睬,也会忘记。等到有朝一日我的话对您是一把了解事件全部真相的钥匙的时候,我再对您说。”
  “先生,”我卿映着,“我能够想象得出您会说的那些废话!”
  老板宽容地笑笑,“你想不想听我说一段我们伟大的物理学家的奇闻?”
  “那就说说看吧?”我说。
  “我们的伟大物理学家爬到摩西夫人床上去了。他发现床上的活美女变成了不会呼吸的模特儿。是个木偶,彼得,一个冷冰冰的木偶。”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一章

  老板得意洋洋地瞧着我。
  “原来有这样的事儿。”我说,“请您说下去。我看得出来,您已经了解到些什么。别给我卖关子,把筒里的豆子全倒出来。”
  老板说,“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我只能做点推测。”
  “您从哪里知道西蒙纳的这个发现的?”
  ‘啊哈!这就是说我猜对了……”他坐下来,让自己的身子随意舒展着,“其实,这很容易从您傻头傻脑的样子看出来,彼得。”
  “您听着,亚力克。”我说,“我不想隐瞒,我对您很感兴趣。”
  “我对您也是如此。”他说。
  “您住口。我对您很感兴趣。然而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并不怀疑您是嫌疑犯,亚力克。我现在还没有任何怀疑您的根据。但是,在这个案件里,您不能认为自己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我还没有怀疑过任何人。然而我现在需要,也应当了解哪些人涉嫌……”
  “您可别乱来哟!”老板说。
  “刚才我说了,要您住口。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您还要愚弄我,我就要怀疑您。这会给您带来不愉快的事,亚力克。我对这个案子完全没有经验,所以您可能碰上更多不愉快的事。您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经验的警察会给一个善良的公民带来多少不愉快的事!”
  “好吧!那我就说说。这当然需要从头说起。也就是,我怎么知道西蒙纳先生跑进摩西夫人的卧室……”
  “这就对啦!”我说,“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现实中也有这种现象。”老板说,“死人可能有着活人的表情,看上去完全是有思想有独立行动的活人。他们叫尸魔。严格地说,尸魔不是死人……”
  “听我说,亚力克。”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道理很简单:您的这些话应当到小报记者面前去说。可我毫无兴趣!您答应告诉我有关摩西夫人和西蒙纳的事。那您就说吧?”
  老板好一阵忧郁地望着我不出声。“是的,”他终于遗憾地说,“这点我应当想到。您还不老练……6天前,敝旅馆有幸接待了摩西先生和他的夫人,接着就发生了下面同我本人有关的事。我把大家的护照登记好之后,就去摩西夫人的房间归还护照。我敲了门,但有点不安,因为找还没有得到允许就推门进去了。我看到屋子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照理当是摩西夫人,然而她不是。她是一个同真人一样大小的木偶美人,非常像摩西夫人。我可以向您提供好几个具体的细节:例如姿态不自然,呆板,两只眼睛呆滞无神,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等。但这一切依我看都无关紧要。任何正常人都会同我一样,在几秒钟之内可以判明这是模特儿还是木偶。而我正是有这几秒钟机会的。但后来我的肩膀给人抓住了,并被推到了外面走廊上。这个人就是摩西先生。”
  “是木偶……”我思考地说。
  “是尸魔。”老板亲切地纠正我。
  “木偶……”我反复地说,没有注意老板的表情,“摩西先生带来多少行李?”
  “几只普通的箱子。”老板说,“还有一只大铁皮箱子,很重。他雇了4个搬运工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抬进屋去。他们让我把门框全拆开了……”
  “这也没有什么,”我想了—下说,“归根到底,这都是摩西的私事。我听过—个百万富翁在旅行中到处携带全套夜壶的事……摩西喜欢有一个同真人一样大小的妻子模特儿……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有的是钞票,不这样钱就花不完……更何况他发现了我们的西蒙纳对他的妻子图谋不轨,就来个掉包计……他妈的,也许做这个木偶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种事的!至于摩西夫人的行为……”我想到了西蒙纳的处境,改口说:“愿上帝保佑她,她不过是开了一场招人喜欢的玩笑。”
  “得,您已经把什么都说到了,我就不必再啰嗦啦!”老板悼悼地说。
  他的表情使我不快。我们有好一阵互相对视着。说到底他还是同情我的人,但他为什么要用那些胡话来干扰我的神经?如果说他的目的是把我弄糊涂,那他就落空了,因为这种做法只会使他的处境更糟。他不应该成为别人过份注意的目标。
  “是这样,”我说,“您妨碍我的工作了,亚力克。请您坐在这里,我去一下壁炉间。我需要好好地思想。”
  “现在已经是5点差一刻了。”老板提因我。
  “那又怎样?今天反正睡不成了。我的意思是说,亚力克,我好像感到事情还没有完。所以请您留在大厅里做个准备。”
  “这么说,命中注定该来的人还是要来的。”老板说。

  我走进壁炉间,用火勾拨了拨炭火。心像这么一来,西蒙纳身上发生的事多少能说得通了,他大可不必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充其量他不过是同木偶打了一次交道。然而,情况也可能相反,他无论如何都脱不掉干系,因为,如果晚上11点摩西夫人房间里只有一个木偶,那摩西夫人本人到哪里去了?她身上藏着某种重大的秘密……这会是开玩笑吗?也许,她打算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啊!不,这种打算毫无道理——深夜里一片漆黑,只能用手摸过,才知道她在不在现场,而用手摸就不会是现场的问题,只能是开玩笑。可能,当时是让西蒙纳的神经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要他吓得大喊大叫,惊慌失措……但是以后呢?而且主要的是,这里面为什么要出现一个木偶?没有木偶,本来也能制造不在现场假象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把我迷惑住了?只有一种可能,西蒙纳的房间同奥拉弗的房间连在一起。可以设想,摩西夫妇需要让西蒙纳的房间从11点起空着。但是,要把西蒙纳支走完全不需要木偶。这只要摩西夫人亲自出马就行了。这是一种最自然和最可靠的办法。然而,他们采用了木偶这种最不自然和最不可靠的办法,这就说明他们需要让摩西夫人留在另外一个地方。摩西夫人……不,这并不能使我弄清楚案件的真相。我还不能最后放弃这是一场玩笑的推测,尽管我看不出这种玩笑会有什么用处……
  就是说现在的形势相当严峻:一团乱麻还没有理出一丝头绪。
  首先,我还没有发现一个嫌疑犯。
  其次,凶手作案的手段也没有弄明白。
  最主要的一环都不清楚。窗子是开着的,然而窗台上没有一点痕迹。雪堆上没有一点痕迹,窗檐上也没有一点痕迹。想从上、下、左、右跳上窗子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从屋顶上用绳子系下来,但这样做屋顶的边上就得留下痕迹。当然,我可以再去那个地方检查一下,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地方从雪里只扒出了欣库斯的躺椅……
  如此说来,我的头脑中只剩下两种推测了:一种是屋子里有秘密通道、伪装的门和双层墙壁;一种是某个天才发明家运用了新的技术手段,能够从外锁好屋里的暗锁,而不留一点痕迹。
  这两种推测都直接涉及到旅馆老板。然而,怎样判断这个人在不在现场呢?10点半之前他还坐在牌桌上。大概从9点55分开始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他实际上是处在我的眼皮底下,没有超出我耳闻目睹的范围。他只能剩下25分钟左右的时间搞谋杀——在这个时刻谁也看不到他,或者只有卡依莎看到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正在同她闲磨牙。因此,从理论上说,他有可能是凶手。如果他熟悉秘密通道和掌握从外面锁室内门的钥匙,而又不留痕迹的话。但是作案的动机又不清楚……

  至于巴恩斯托克,不能证明他不在现场。然而他年老体弱,绝对没有扭弯一个人脖子的可能。而西蒙纳,谁也不能证明不在现场。他年轻力壮,扭脖子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然而,呕清楚他是怎样进入奥拉弗房间的。而且,即使他进去了,也不了解他是怎么出来的。当然,从理论上说,他可能在无意中发现了伪装的门,可是,行凶的动机同样不明,作案后的所有行为表现也令人不解。欣库斯呢……两个长相一样的欣库斯……唉,我还是再喝点咖啡吧,最好先把这一切丢在脑后去睡一觉……

  布柳恩?不错,这是一条暂时还没有中断的线索。这孩子对我撒过慌。我忽然想到,我当时就坐在这里的沙发上,地板震动了,听到了山崩的啸声。我看过表,是11点零2分,又听到了上而有人砰然一声关门。是的,正是上面。有人重重地关门。这个人是谁?西蒙纳在这个时候正在刮脸。巴恩斯托克已经睡了,但也可能被这种声音弄醒了。欣库期被捆在桌底下。老板和卡依莎在厨房里。摩西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就是说关门的人要么是奥拉弗,要么是布柳恩,要么就是凶手。比方说就是同欣库斯相象的人。我丢掉火勾向楼上跑去。

  年轻人的房间没有人,于是我去敲巴恩斯托克的房门。门推开了,年轻人手托着腮坐在桌子旁边。巴恩斯托克裹着毛毯在靠窗口的沙发上打盹。我走进房间时,他们两个人都跳起来。
  “把墨镜摘掉!”我厉声命令年轻人。年轻人顺从地拿掉了墨镜。
  果然不错,这是一个姑娘。长得相当漂亮,尽管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我叹了一口气,坐到她的面前说:“是这样,布柳恩。用不着再矢口抵赖了。我本人不想吓唬您。我并不认为您是凶手。因此,您可以说实话。9点10分摩西夫人看到您和奥拉弗在这里……在走廊上,他的房间门口。您对我说的不是实话。您同奥拉弗分手不是在餐厅门口。您是在哪里同池分手的?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分手的?在什么情况下分手的?”
  她有好一阵嘴唇颤抖地望着我,红肿的眼睛里又盈满泪水。然后她用双手捂住了脸说:“我们是在他房间里。”
  巴恩斯托克哀叹了一声。
  “用不着叹气,叔叔!”布柳恩说,她又恢复了生气,“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们两个在房间里接吻,感到相当快乐,只是有点冷,因为他的窗子一直开着。记不清我们这样做有多长时间。我只记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像项链的东西,想戴在我的脖子上,但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轰鸣声,我说:‘您听,山崩!’他忽然放开我,抱住了头,像想到了什么……您知道,人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会抱头……他这样做只是刹那间的事。他跑到窗口,但马上又回来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走廊上。我差点摔倒,他立即用力关上了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小声咒骂着。我还记得他锁门的声音。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我非常生气,因为他的举动太粗野,而且还骂我,所以我马上跑回房间喝酒……”
  巴恩斯托克又叹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我说,“他抱住头,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跑到窗口……也许,是有人在外边叫他吧?”
  布柳恩摇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有山崩的啸声。”
  “您是马上离开的?没有在门口呆一会?”
  “我是马上离开的。我非常生气。”
  “你们离客厅以后的这些行为,究竟是怎样发生的?请再说一遍。”
  “他说,想给我看一样东西。”布柳恩低下头说,“我们就走到走廊上,他把我往自己的房间拖。我当然挣扎过……不过,我们平时就打闹惯了……后来,当我们站在他房门口的时候……”
  “停一下。上次您说过看到了欣库斯。”
  “是的,我们看到了欣库斯。我们刚从餐厅来到走廊,就看到了他。他正好从走廊拐到楼梯口。”
  “是这样。请接下去说。”
  “我们站在奥拉弗房门口的时刻,摩西夫人也走过来了。她当然装着没有发现我们的样子,但是我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就这样……我们才进了奥拉弗的房间。”
  “明白了。”我朝巴恩斯托克点点头,他正痛苦地坐在那里,“好,行啦!后来你们在房里喝了什么吧?”
  “我?”
  “我感兴趣的是奥拉弗喝了什么。”
  “没有,他和我都没有喝过什么。”
  “我想问一下,是这样……噢!您们是不是发现……噢,是不是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屋子里很干净,空气也好。”
  “我不是讲房间。见鬼,在你们接吻的时候,您有没有发现他嘴里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我是指……”
  “我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味道。”布柳恩气愤地说。
  有一会儿功夫,我想尽可能把问题提得委婉一些,然而我又改变了主意。“现在有—种推测,奥拉弗在被害之前喝过一种有毒的饮料,而您对这一无所知。您能否定这种推测吗?”我直截了当地问她。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发现呢?”
  “一般的情况是,人在感到自己不舒服的时候,”我向她解释,“特别是在您的眼皮底下感到自己越来越不舒服的时候,您是能够觉察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根本就没有过。”布柳恩肯定地说,“他的自我感觉非常好。”
  “你们开灯没有?”
  “没有。”
  “所以您在他讲话的时候,看不到他有什么异常的情形?”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布柳恩说,“也不过就是平常的闲聊,说笑话……我同他谈过摩托车,谈过滑雪……依我看,他是一名出色的机械师,对任何发动机都有研究……”
  “他没有拿什么有趣的东西给您看?因为他说过要给您看……”
  “没有,当然没有。怎么,您不懂?这不过是说说而已……”
  “山崩的时刻,你们是坐着还是站着?”
  “我们是站着。”
  “站在什么地方?”
  “就在门旁边。我已经有点腻烦了,正打算走。他忽然把项链拿出来给我……”
  “您能肯定他曾经离开您去过窗口?”
  “是的……他抱着头,身子背着我,一两步就跨到了窗口……我不知道怎样对您说好,也许,他不是奔到窗口。但是,我在房间里除了看到窗子,就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您没有觉得房间里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人吗?也许,您现在已经想起了屋子里会有什么声音和奇怪的味道,不过您当时对这些没有在意……”
  她开始思索。“没有,屋里很静……可以听到一种不大的声音,是从隔壁那边传过来的。奥拉弗还叽咕过,他说这是西蒙纳在那边练习爬墙……其它就再设有什么了。”
  “声音真是从西蒙纳房间那边传过来的吗?”
  “是的。”布柳恩肯定地说,“我们当时正好站着,声音是从左边传过来的。噢,声音再平常不过。像脚步声音和水笼头放水的声音……”
  “您没有看到奥拉弗动过什么家具?”
  “家具?……对,他动过。他是这么说的,他不肯放我走,所以把沙发推到门边……不过后来,他当然又把沙发推开了。’
  我站起来并且说:“今天就谈这些。你们睡觉吧!今天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巴恩斯托克也站起来,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了手,“亲爱的探长,您当然了解我对这一切都不清楚……”
  “是的,巴恩斯托克,”我说,“孩子大了,不能让她白天黑夜都戴着墨镜,巴恩斯托克先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啊!”
  我让他留下来想这个问题,自己下楼去大厅了。

  “您已经平反啦!亚力克。”我对老板宣布。
  “难道我被判过罪了?”他感到惊奇,眼睛离开了计算器。
  “我想说,我已经打消对您的一切怀疑。现在已经知道您是百分之百的不在现场。现在我请您留下来,坐在这里,在没有得到我允许之前,不要站起来。我的意思是,现在头等重要的人物是独臂人,您得小心看着。”
  “如果他在您来之前醒过来呢?”
  “我又不是去睡觉。”我说,“我想去搜查一下屋子。如果这可怜家伙醒过来喊人,甚至喊他的妈妈,您就赶快派人来叫我。”
  “知道啦!”老板说,“还有一个问题:旅馆的作息时间是不是照旧?”
  我想了一下说,“可以。9点钟开早饭。到时候会看到……顺便说一下,亚力克,依您之见,从这里能叫缪尔地区派什么人来吗?”
  “很难说。他们已经叫人挖掘通道了,也许这工作从明天才能开始。我是清楚他们的工作效率的,不过他们也清楚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可能,我们的山区视导员茨维利克在一两天内会乘直升飞机来……如果他在其它的地方都顺利的话。糟糕的是:他本来应当最先知道有山崩发生。长话短说吧!我对明天的事还没有做出安排……”
  “也就是对今天的事吧?”
  “是的,对今天的事还没有安排……但明天可能有人会飞到这里来。”
  “你们有发报机吗?”
  “咦,从哪儿去弄发报机?发报机对我没有用处,彼得。”
  “我明白啦?”我说:“这就是说要明天……”
  “连明天我也不能保证。”老板说。
  “总而言之,在最近两三天内……好。现在就这样了,亚力克。您需要躲在这个屋子里,要躲好几天,躲个几天几夜。您打算躲在哪里?”
  “哦……”老板怀疑地说:“您大概还是认为旅馆里藏着外面的人吧?”
  “你们打算躲在哪里?”我又重复地问。
  老板把头摇了几下,他说:“您看错了。这地方设法藏人。一共12个房间,其中只有两个房间空着,但是,卡依莎每天都要去收拾一下,她也能发现的。她人长得邋遢,但很喜欢打扫卫生。地下室长年都锁着,没有阁楼,屋顶和天花板之间的空间太小,几乎只能伸进一个巴掌。办公室也是从外面锁着,而且我们——我或者卡依莎一天都要到那里转几个圈,这就是全部实情。”
  “楼上的淋浴间呢?”我问。
  “对,上面是有一个淋浴间。不过,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去那边看过。此外,发电机房也许倒值得看看,但那边我也很少去。您去看看吧!披得,去找找看……”
  “给我钥匙。”我说。

  我看了,也找了。我去过地下室,看过淋浴间,检查过车库、锅炉房、发电机房,甚至还爬到地下储盐库房,然而,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当我气恼地和满身污秽地从地下储藏室钻出来的时候,天已经破晓了。淡白色的月儿已经偏到了西边。深灰色的巨大山岩被雪青色的烟雾笼罩着。这个河谷的空气是多么新鲜,香甜而又寒冷!不过,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
  我已经走近旅馆了,此时老板已走出大门站在台阶上。
  “喂,”他看到我就说:“我正要找您。那个可怜虫一醒过来后就喊妈妈啦!”
  “我现在就去。”我甩掉上衣说。
  “其实他喊的不是妈妈。”老板说,“他喊的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二章

  陌生人—见到我就问:“您就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我没有料到他会提这个问题。我本来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看看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我既不是反间谍人员又不是暗探。我只是一个诚实的警官。因此我老实地回答:“不,我不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我是探长,彼得·格列泼斯基。”
  “是吗?”他很惊讶,然而没有一点不安,“那个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在那里?”
  他坐着,身子微微前倾,同时漫不经心地把右边的空袖子缠在左手上。
  “请原谅。”我说,“首先我得向您提几个问题。”

  陌生人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因为他一只眼睛盯着我看,而另一只眼睛翻动着,几乎看不到眼球,我们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是这样,”我说,“首先想了解一下您是什么人和您的姓名。”
  “鲁尔维克,”他麻利地回答。
  “原来姓鲁尔维克……名字呢?”
  “名字?鲁尔维克。”
  “您是鲁尔维克·鲁尔维克先生?”
  “差不离,是的。”他说。
  “差不离是什么意思?”
  “鲁尔维克·鲁尔维克。”
  ‘好吧!就算这样。您是什么人?”
  “鲁尔维克。”他说,“我就是鲁尔维克。”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鲁尔维克·鲁阿尔维克。鲁尔维克……”
  看上去他很健康,也很严肃,这最使人诧异。但我偏偏不是医生。
  “我想知道您做什么土作。”
  “我是机械师。”他说,“机械师兼司机。”
  “什么司机?”我问。
  这时他用那只眼睛盯着我,显然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我急忙说,“您是外国人?”
  “一点不错,”他说,“道地的外国人。”
  “大概是瑞典人?”
  “大概。道地的瑞典人。”
  他怎么回事,在嘲弄我7我想,然而不像。
  “您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
  “这里有奥拉弗·恩德拉福斯,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您,我可不能。”
  “您是来找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的?”
  “是的。”
  “碰到了山崩?”
  “是的。”
  “乘车来的?”
  他想了一下,“乘汽车。”他说。
  “为什么你要找恩德拉福斯?”
  “我同他有联系。”
  “究竟什么联系?”
  “我与他有联系。”他重复说,“同他有联系。”

  身后的房门响了。我转过身来,摩西拿着金属杯子,站在门槛上。
  “别进来。”我不客气地说。
  摩西仔细打量着陌生人,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我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请您立刻出去,摩西先生!”
  “别对我大喊大叫。”摩西突然温和地提出要求,“我只是想看看:您让什么人住进了我的房间。”
  “现在不行,以后再说……”我缓慢然而是执批地关上门。
  “好吧!好吧!”被推到走廊上的摩西不停地嘀咕:“当然,我会提出抗议的。”
  我关上房门又回到鲁尔维克·鲁尔维克的面前。
  “这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吗?”鲁尔维克问。
  “不是,”我说,“奥拉弗·恩德控福斯昨天夜里己被人打死了。”
  “打死了。”鲁尔维克重复说。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色彩。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他死了?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死了?”
  “不错。”
  “不。”鲁尔维克说,“您的消息不准确。”
  “我很准确。我看见他死的,亲眼看见的。”
  “我想看看他。”
  “您为什么想看看他?我知道您并不认得他的面孔。”
  “我同他有联系。”鲁尔维克说。
  “但是我对您说过:他被打死了。死了。有人把他打死了。”
  “好吧!我想看看。”
  我突然想起了那只皮箱。
  “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您?”
  “不是。”他冷漠地回答,“我们——我还有他,需要谈谈。”
  “谈什么?”
  “我,还有他。我和他。”
  “听我说,鲁尔维克先生,”我说,‘奥拉弗已经死了。我正在调查这个案件,追查凶手,懂吗?我需要了解尽可能多的有关奥拉弗的情况。请您开诚布公地说真话。您迟早都要说出这一切的,当然早说比迟说好。”
  他突然钻进了被子,只让鼻子露在外面。两只眼睛又一次打量着四周。“我什么也不能告诉您。”他透过被子含混不清地说。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您是从哪里来的?”我问。
  他一声不响。
  “您住在什么地方?”
  一片静寂。加上低微的呼噜声。他一只眼瞧着我,另一只眼盯着天花板。
  “您是执行任务的吧?”
  “是的。”
  “谁的?”
  “为什么您要知道这个?”他问,“同我联系的不是您。您联系的也不是我们。”
  “请您明白。”我诚挚地说,“如果知道有关奥拉弗的一点情况,我们就可以查出谁是凶手。好吧!看来您并不认识奥拉弗。然而派您来或他的人可能知道点什么。”
  “他们也不认识奥拉弗。”他说。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不认识奥拉弗。为什么要认识呢?”
  我摸了摸长满硬胡子的双颊。
  “您说话前后矛盾。”我不乐意地说,“那些派您带着某项任务来找奥拉弗的人会不认得奥拉弗,您也不认识奥拉弗。这怎么可能?”
  “这是可能的,事情就是这样。”
  “那些人是谁?”
  不吭声。
  “他们在什么地方?”
  不吭声。
  “鲁尔维克先生,您可能要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了。”
  “为什么?”他问。
  “在调查谋杀案中,每个善良的公民都必须向警察局提供所需的证词。”我严肃地说,“拒绝协助有可能被视为同谋。”
  鲁尔维克没有反应。
  “逮捕您不是不可能的。”我补充说,这明显是不合法的威胁,所以我急忙地改口:“在任何情况下,您这种拒不提供情况的态度,开庭都会对您非常不利。”
  “我要穿衣服。”鲁尔维克忽然说,“我不想老是躺着。我想看看奥拉弗。”
  “有什么目的?”我问。
  “想看看他。”
  “您不认识他的脸孔。”
  “我不需认识他的脸孔。”他说。
  “那您需要什么?”
  鲁尔维克钻出被子又坐起来。
  “我要看看奥拉弗,”他的声音很大,“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不能看看奥拉弗?”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
  “您是想识别一下尸体对吗?”
  “识别?识别……是不是认出的意思?”
  “不错,是认出的意思。”
  “想,想识别。”
  “您怎么能认出他呢?”我说,“如果您对他的脸孔都不认识。”
  “什么脸孔?”鲁尔维克大声喊起来,“为什么要看脸孔?我只想看一下这是奥拉弗,还是别的人。”
  “为什么您能想到达会是别的人呢?”我急忙问。
  “为什么您能想到这是奥拉弗呢?”他反驳。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我不能保证那个被人扭坏脖子的海盗奥拉弗就是鲁尔维克正在寻找的人。这个人或许不是那个奥拉弗,也许根本就不是奥拉弗其人。另一方面,我又不明白把尸体给一个连奥拉弗的脸孔都不认得的人看会有什么用处。脸孔?确实,为什么一定要认识脸孔呢?可能他会从衣服上认出他,或者从什么宝石戒指……或者,譬如说,从身上刺的花纹……
  有人敲门了,卡依莎的尖嗓门传了进来:“请穿衣服……”
  我开门从她那里接过晾干熨平的陌生人的衣服。
  “请把衣服穿上。”我把衣服放在床上。
  接着我站到窗口,眺望着登山运动员罹难的地方——那被朝霞染成粉红色的锯齿般峰峦,眺望着淡白的月亮和明净瓦蓝的天空。
  我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声和含混不清的嘟哝声,还有椅子的挪动声,显然,用一只手再加上这样的斜眼,穿好衣服确实不易。有两次我真想扭过身子问他一要帮忙,然而我克制住自己。后来鲁尔维克说衣服穿好了,我才转过身子,我感到惊奇,但马上想到这个人连整夜的折磨都承受得了,也就不再惊奇了。
  我用脚把老板的便鞋踢到他的面前,还把他右边的空袖子塞进他的口袋。他瞧着便鞋疑惑地说:“这不是我的。我的不是这样。”
  “您的暖还没有干透。”我说,“把这个穿上,我们就可以走啦!”
  可以想象他一辈子没有穿过便鞋。他两次试图用力把脚伸进去,然而两次都因为身子失去平衡而没有成功。
  我突然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奥拉弗不是奥拉弗,而是欣库斯;欣库期也不是欣库斯,而是奥拉弗,那就是真正的奥拉弗发电报要这个怪人来的了。但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对调之后,也还是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们搀着手走到了大厅,又上了二楼。老板照旧坐在他的位于上,他若有所思地目送着我们过去。鲁尔维克根本没有注意老板。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楼梯的梯阶上,我一直搀着他的胳膊,以防万一。

  我们在奥拉弗的房门口停下来。我仔细地检查了门上贴的封条,一切正常。我取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强烈的难闻的气味冲进我的鼻子,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死人的脸色看来比前一天暗得多。
  鲁尔维克碰了一下我的腰,我跨进了前厅让他看奥拉弗的尸体。
  他极其冷漠地俯视着尸体,他唯一的一只手放在背后,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更没有虔敬,只是认真地看了一下。
  “我感到惊讶!”他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说,“这实际上就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我简直不好理解。”
  “您怎么认出他的?”我立即问他。
  他没有直起身子,只回头用一只眼睛看我。最后他说:“想起来了,早先见过。那时我不知道他就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您早先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问。
  “在那边。”他向窗外某个地方挥了一下手,“但这点并不重要。”
  突然他伸直了腰在房间里一瘸一瘸地走来走去,还可笑地摆着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悄俏地朝他走过去,显然他在找什么东西,而我也猜到了他要找什么东西。
  “奥拉弗不是死在这里吧?”他站在我的面前问。
  “为什么您会有这种想法?”
  “我并没有想过,我只是提出问题。”
  “您是找什么东西吧?”
  “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有一件东西。”他说,“这东西放在哪里?”
  “您是不是找一只皮箱?”我间:“您就是为这只皮箱来的?”
  “东西放在哪里?”鲁尔维克又重复了一遍。
  “箱子放在我这儿。”我说。
  “这就好。”他赞许地说,“我想从您这里拿走箱子。请您把箱子拿来。
  我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我说:“我可以把箱子交给您,但首先您应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为什么?”他极为惊讶,“为什么又是问题?”
  “因为,”我耐心地说:“只有您把您有权得到它的理由说清楚的时候,您才能拿走皮箱。”
  “我不明白。”他说。
  “我还不清楚,”我说:“这是不是您的箱子。如果是您的,如果是奥拉弗带给您的,就请证实一下。那我就把它交给您。”
  他的两只眼珠顿时朝两边分开来,接着又朝鼻梁的方向集中,然后说:“别这样,我不愿意……我累了。让我们走吧!”
  我跟着他的后面走出房间。我锁上了门。在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胶水和纸条,并把门重新封好的时候,鲁尔维克一直站在原地末动,他似乎陷入了深思。
  “怎么样?”我问,“您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啦?”
  “不,”他坚决地回答,“我不愿意回答问题。只惩躺一下。什么地方可以躺一会儿?”
  “您回自己房间去吧!”我无力地说。我浑身上下都被一种冷漠的无情笼罩着。
  我们下楼走到前厅,他一瘸一瘸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伸直两腿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终于合上了眼睛。后来我觉得有人用湿漉漉的鼻子嗅我的耳朵,原来这是莱丽把它沉甸甸的脑袋温柔地贴在我的膝盖上。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三章

  我大概打了一刻来钟的盹,莱丽不准我再睡了。它舔我的耳朵和面颊,嘴拉扯我的裤腿,不停地推搡着,最后还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手。
  当时我忍不住跳起来,想把它撕成碎块。但是我的视线一落到小桌上,就楞住了。
  桌面上同老板单据和计算器放在一起的,是一支黑色短枪。
  这是一支0.45口径的长柄船牌短枪,湿漉漉的,枪身上还有一些尚未融化的雪粒,我看了一下大厅,大厅空无一人,只有莱丽站在小桌旁边,它歪着头,以严肃的鸦问的眼光看看我。
  “枪是你弄来的?”我小声地问莱丽。
  它又把头歪到另一边,继续地看着我。它的爪子沾满了雪,雪水顺着腹部洒下来。我小心地拿起短枪。
  这是一支真正的盗匪用的武器。射程为200米。枪柄上有凸出的花纹,握在手里很适合。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还没有搜查过欣库斯。我搜查过他的旅行包,也搜查过他的皮大衣,但唯独把他本人给忘了。
  我卸下了弹夹,弹夹是满的。我拉开弹夹,一粒子弹跳出来落到桌上。我拾起子弹,想把它装进弹夹,突然,我发现子弹头的颜色很怪。不是通常的那种黄色和暗灰色。而像镀上镍一样的闪烁,可实际上又不是镍,而更像白银。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弹头。我赶紧从弹夹里把子弹一个个地取出来。全部子弹弹头都是银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老伙计?”我问。
  莱丽顽皮地摇晃着头,侧着身子朝大门跑过去。
  “晓得了。”我说,“我明白啦!请等一下。”
  我把所有的子弹装进了弹夹,又把弹夹装在枪上,接着我朝大门口走过去,一边把短枪塞到腰袋里。

  门外的莱丽立即跳下台阶滚到雪里,它顺着旅馆的正面连跑带跳地穷着。我本来相信它十有八九会在奥拉弗的窗口停下来,然而它没有停留,它绕过了旅馆,还不耐烦地从旅馆的拐角处探头张望。我顺手抓起一副现成的活雪板,马马虎虎地套在脚上,立即顺着莱丽的足迹奔过去。
  我们绕到了旅馆后面,然后莱丽离开了旅馆奔跑。它在距离旅馆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跑到它的面前,看了一下四周。这一切都似乎不可思议:我看到了雪地里的小坑——莱丽一定是从这里创刨出短枪的。
  我看到了背后自己雪橇留下的印迹,还看到莱丽跳小沟的印迹,但是周围其它一切被雪覆盖的物体都没有动过。
  这只能说明:短枪要么是从路上,要么是从旅馆里扔到这里来的。而扔的技巧相当高明。我自己就没有把握把这么重、又不好扔的东西甩这么远。
  后来我才想到,短枪是从屋顶上扔下来的。有人从欣库斯那里夺了短枪,把它甩到远一些的地方,也许这实际上是欣库斯本人甩的。也许他害怕别人用短枪打死他,也许,扔枪的不一定是欣库斯,而是别的什么人,但有一点大概动以推知,这枪十之八九是从屋顶上扔的。能从屋上甩这么远的非得是优秀的掷弹筒手不可,而从某个房间的窗口这么干又不大可能。
  “就这样吧,菜丽,”我对长毛狗说,“你是好样的,我就不行。”
  我没等莱丽反应就在回跑了。莱丽也抖掉身上的雪,像累垮似地晃着耳朵在我的左右跑着。
  我打算立刻去找欣库斯,我要让这个狗崽子清醒清醒。现在我很清楚,在奥拉弗和欣库斯的问题之间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奥拉弗和欣库斯一道来旅馆也并非偶然。欣库斯手持短枪呆在屋顶上,只有一个目的:瞄准四周不让任何人离开旅馆,所以他要用签着“费”的字条警告人——是的,他在这里搞错了,字条显然送错了对象,看来欣库斯要千方百计破坏某个人的计划,大概还要继续干下去。尽管我现在还说不清他要破坏谁和破坏的理由。
  我的这些想法当然有很多矛盾,比方说,如果欣库斯是奥拉弗的保镖,他就会阻止凶手对奥拉弗行凶,那么为什么对方对欣库斯又如此宽容呢?对方为什么没有扭断欣库斯的脖子呢?为什么对方只使用了极人道的斗争手段呢?不过这点倒不难解释,因为欣库斯看来只是受雇的人,他们不愿为他弄脏自己的手。对啦!我应当弄清楚欣库斯给谁发了电报……

  旅馆老板从小卖部叫我,问我一要热咖啡和火腿面包,这真是雪中送炭。
  在我吃喝的时刻,他眯着眼看我,最后才问我:“有新的发现吗?”
  “有,一支短枪,不过不是我找到的,是莱丽,我是个笨蛋。”
  “啊!对,是莱丽,聪明的狗。是什么样的短枪?”
  “很漂亮的短枪,”我说:“是职业性的……顺便问一下,您听说过短枪上装银弹头子弹没有?”
  旅馆老板噘起下巴有好一阵没有吭声。
  “您能肯定是银弹头吗?”他慢吞吞地说。
  我点点头。
  “啊,是的,这我在书本上读到过……”老板说,“一个人准备向幽灵开枪的时候,枪就要装上银弹头的子弹。”
  “又是尸魔的那一套。”我抱怨着。
  “对,又是尸魔的那一套。普通的子弹打不死妖魔鬼怪。什么魔鬼维尔沃里弗……狐狸精……人鱼女王……我提醒过您的,彼得!我早就巴望这类怪物出现了。而现在,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也不再是我一个人……”
  我不能说老板的话一点都没有打动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板那些与众不同而又荒唐的看法总是能得到证实,而我很多客观求实的意见总行不道。说什么妖怪、幽灵、幻影……倒霉就在于这个时刻我只有屈服,正像一位作家说的,阴间的事只能由教会来管,与警察局毫不相干。
  “您查出了这是谁的短枪?”老板问我。
  “我们这里就有一个捉鬼的能手,他就是欣库斯。”我说完就走了。

  鲁尔维克先生正站大厅的中央,他一只眼睛看着我,另一只眼睛看着楼梯。我朝他点点头,想从旁边过去,但他很快地走过来,拦住了我的路。
  “有事吗?”我停下来说。
  “有件虽小但很重要的事要说。”
  “我忙着呢!过半小时再说吧。”
  他抓住我的胳膊。
  “我恳求您挤点……”
  “挤点什么?”
  “挤出几分钟,这对我太重要了。”
  “这对您太重要……”我一边向楼梯走过去,一边重复说:“假如只对您重要,那对我一点也不重要。”
  他拖着步子跟在我的后面像被牵住了似的,步子也有点古怪:一只脚尖朝外,另一只脚尖向内。他说:“对您也重要,您会满意的。您将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说实在的,什么事f”我问。
  “这件事同箱子有关。”
  “您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啦?”
  “我们停下来谈吧?”他向我要求,“我的脚走路不方便。”
  啊哈!他焦头烂额了,我想。这不错,我喜欢这样。
  “等半小时吧?”我说,“请您现在放我走,您妨碍我的工作了。”
  “不错,”他同意我的话,“我是妨碍您了,我不能不妨碍您,我的谈话很要紧。”
  “谈不上要紧,”我反驳说,“来得及的。过半个小时,或者,过一个小时。”
  “不,不,千万请求您快点。很多的事都同这次谈话有关。我们的谈话很快。我对您谈,您对我讲,就这样。”
  “好吧!到我房间去,只是要快。”
  “好,好,会很快的。”

  我把他带进房间,我坐在桌上说:“请说吧。”
  但他没有马上开始说话,他先四处望望,大概他希望箱子能放在这里的某个显眼的地方。
  “我这里没有箱子,”我说,“请快点说吧。”
  “我非常需要箱子,而您需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需要。请证实一下,您有什么权利得到这只箱子?”
  鲁尔维克摇摇头说:“不,我不会证实。箱子不是我的。起先我什么也不明白。现在想了很久,一切都明白了,奥拉弗偷走了箱子,于是我接到了命令:追查奥拉弗并告诉他‘交出拿走的东西。224净卫长。』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而且后来您一直谈到箱子,这使我产生了错觉。其实这不是箱子,是匣子,里边有仪器,以前我不知道。见到了奥拉弗,我就猜到了,现在我知道,奥拉弗不是被打死的,他是自己死的,是由于仪器。这种仪器很可怕,对大家都危险。大家都会有奥拉弗那样的下场,或者会被炸死。到时候一切都会更糟。现在您明白为什么要快的原因了吧?奥拉弗是个笨蛋,他死了;我们聪明,我们就不会死。快把箱子给我。”
  “您是什么人?”我问。
  “我是侨民,外国专家,是流亡者,是政治受害者。”
  是的,鲁尔维克说得很多,但是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呢?
  “是哪一国的侨民?”我问。
  “别提这些问题,我无可奉告。我给贵国不会带来任何损害,只有荣誉。”
  “但是您说过是瑞典人。
  “瑞典人?我没有说过,我是侨民,政治流亡者。”
  “对不起,”我说,“一小时前您对我说是瑞典人,甚至是道道地地的瑞典人。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我不知道……不记得……”他喃喃地说:“我感到不舒服,我害怕,我需要快点拿到箱子。”
  他越是催我,我越不着急。一切都已明摆着:他撒谎的水平太差。
  “您住在哪里?”我问。
  “不能告诉您。”
  “您乘什么交通工具来这里的?”
  “汽车。”
  “什么牌子?”
  “牌子……黑的,大的。”
  “您不知道自己汽车的牌子?”
  “不知道,车子不是我的。”
  “但您是机械师呀!”我幸灾乐祸地说,“您要是连汽车都搞不清,还算什么鬼机械师加驾驶员呢?”
  “把箱子给我吧!一然就会大难临头了。”
  “您准备怎样处理这只箱子?”
  “迅速运走。”  ’
  “运到哪里?您明明知道山崩把路都埋了?”
  “这无所谓。我把它运远一点,我想试试给它放电。假如不能,我就躲开,把箱子丢在那里。”
  “好的,”我从桌上跳下来说,“我们走吧!”
  “怎么走?”
  “乘我的车去。我有一辆好车。让我们拿上箱子,把它运得远点,再看看。”
  他原地不动。
  “您别去,那很危险。”
  “没关系,我去碰碰运气,嗯?”
  他呆坐着,一声不响。
  “为什么老坐着?”我问,“既然危险,那就快一点。”
  “不行。”他终于说话了,“让我们试试别的办法。您不想交出箱子,那就卖掉它,怎样?”
  “您的意思是?”我又重新坐到桌子上。
  “我给您钱,许多钱。您给我箱子,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满意。您把箱子找来,我买下它。就这样。”
  “那么您准备给我多少钱?”我问。
  “许多,想要多少,您说。”
  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实际上这么多的钞票我只见过一次——在国家银行里。当时我正处理一件伪造钞票的案件。
  “这里有多少钱?”我问。
  “嫌少吗?我还有。”
  他把手伸进身边的口袋,又掏出同样一叠钞票,把它扔到我身边的桌子上。
  “这里有多少钱?”我问。
  “数目不一样吗?”他感到诧异,“这些全是您的。”
  “大不一样。您知道这里有多少钱?”
  他一声不吭,两只眼珠一会儿向两边分开,一会儿又向一处集中。
  “是这样,您不明白。这些钱是在哪里弄来的?”
  “这是我的钱,”
  “别再胡扯啦!鲁尔维克,这些钱是谁给您的?您来这里的时候,袋里是空的。给钱的是摩西,不是别人,是这样吧?”
  “您不要钱?”
  “是这样的,”我说,“这些钱我要没收充公,而您要为试图贿赂公职人员受到法律制裁。鲁尔维克,您陷入—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小。您唯有一条路,坦白交待一切。您是什么人?”
  “您要拿走这些钱?”普尔维克问。
  “我要把它充公。”
  “充公……好吧?”他说,“那么箱子在哪里?”
  “您不懂得什么叫‘充公’吧?”我问,“去请教一下摩西……您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言不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捧起大把的钞票跟在他的后面。
  “您没有理由不交出箱子。”鲁尔维克说,‘这对您不会有好结果。”
  “别威胁人。”我提醒他。
  “您会成为灾难的根源。”
  “暗话说得太多了。”我说,“您不想讲真话,这是您的事。但是,您陷得太深了。鲁尔维克,您硬把自己和摩西搞在一起。现在您想摆脱不容易。随时都有警察到这里来。到时候您反正要说真话……站住!别去那里,现在您跟我走。”

  我拉着他的空袖子,把他带到办公室。接着叫来老板。我当着老板的面清点了钱数,写了收据。
  老板也点了一遍——有8万多。
  最后我在收据上签了名。
  “签字吧!”我把钢笔递给鲁尔维克。
  他拿起钢笔,仔细地看看,又小心地把它放在桌上。
  “不签。”他说,“我要走了。”
  “听便,”我说,“这并不能改变您的处境。”

  他走了,我和老板互相对望着。
  “为什么他想收买您?”老板问,“他要做什么?”
  “要箱子。”我说。
  “什么箱子?”
  “就是放在您保险柜里的奥拉弗的箱子……”我掏出钥匙,打开了保险柜。“就是它。”
  “它值8万?”旅店老板吃惊地问。
  “它值,说不定数额还要大得多。这里面有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亚力克。”
  我把钱码好放进保险柜里,重新锁上沉甸甸的门。
  “这鲁尔维克究竟是个什么人?”老板沉思地说,“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钱?”
  “鲁尔维克一分钱也没有。钱是摩西给的,不会是别人。”
  老板本来想谈点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他揉着厚厚的下巴,大声唤着卡依莎的名字出去了。

  我留在办公室里,仔细地搜索着记忆中最微小的细节和最无关紧要的事。
  我想起在第一次见面时,西蒙纳穿灰色西装,而在昨天的晚会上他穿了深红色的西装。
  我想起布柳恩向叔叔讨香烟时,叔叔总是从右耳取出香烟。
  我甚至没有忘记卡依莎的鼻孔上有一颗微小的黑痣。
  我还记得巴恩斯托克使用叉子时总是伸开了小指头。
  还记得我的房间的钥匙同奥拉弗房间的钥匙相似……
  还有许多类似的琐事。
  在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我发现了两个宝贝。
  首先,我回想起前天晚上奥拉弗怎样全身是雪,站在大厅中央,拿着一只黑皮箱回头张望,就像等人迎接他似的,还有他的目光怎样越过我,朝着被门帘遮着的摩西夫妻的一个房间,当时我好像还感到门帘在晃动,大概这是由于穿堂风的关系。
  其次,我想起排队等候淋浴时,奥拉弗和摩西一起从楼上下来……
  所有这一切都不得不使我产生—个念头:奥拉弗、摩西现在又加上鲁尔维克,他们都是一伙的。
  如果我想到我在自己房里那张被弄脏的桌上找到告发强盗和匪徒的字条之前的5分钟,我曾看见摩西呆在我隔壁那间陈列室里;如果我想到摩西的那块金表被偷偷地扔掉了,而后来又被塞进了欣库斯的小旅行包……如果我还想到摩西夫人(或许,卡依莎可排除在外)在欣库斯受到百般折磨,然后又被塞到桌子下面的时候,是唯一不在大厅里的人。
  如果我想起了这一切,那就会构成一幅奇异有趣的画面。
  在这幅画里有意义的是欣库斯的表白,他说自己旅行包里的东西被人偷偷地调换了。还有一件也有意义:摩西夫人应当是唯一看到过与欣库斯面貌相同的人,要知道关于布柳恩也见过与欣库斯面貌相同的人的这一说法是行不通,因为她看到的只是欣库斯的大衣,而究竞谁穿过它则不得而知。
  当然在这幅画里还留下许多完全不能理解的空白点。但至少现在己搞清了力量的对比一方是欣库斯,另一方是摩西、奥拉弗和鲁尔维克。
  实际的情况是,从摩西能向这个行为怪涎而性情又很直爽的鲁尔维克提供大量金钱来看,事态的发展已迫近了某种危机。因此我脑子里产少了一种想法:如果我把欣库斯囚禁起来恐怕是徒劳无益的。在即将临近的战斗中找一个同盟者,那怕是一个可疑的像欣库斯这样犯法的人也不坏。
  我想一定要这样去做。我要让这个匪徒和坏分子去对付他们。摩西大概以为欣库斯此刻还安闲地躺在桌下。让我们走着瞧,一旦欣库斯在早餐时刻突然出现在餐厅里,他将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至于什么人和怎样整欣库斯的,至于什么人和怎样打死奥拉弗的,我决定暂不考虑。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四章

  欣库斯已经起床了。他站在屋子中央,用一块大毛巾擦着脸。
  “早上好,”我说,“感觉怎样?”
  他警觉地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马马虎虎,”他含糊地说,“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
  “您痉挛性疾病发作了,”我解释说:“没有什么可怕的。老板已给您打了针,锁门是为了不让别人来打扰您。我们去吃早饭吧?”
  “我去,”他说,“吃好早饭我要离开这里到一个人不知鬼不晓的地方去,房钱我己付了,再说我也需要到山上休息……我的皮大衣在什么地方,知道不?还有帽子……”
  “也许在屋顶上。”我说。
  “在屋顶上……”他嘟哝着,“在屋顶上……”
  “不错,”我说,“您不走运,我只能表示同情……嗯,这个问题我们还要谈谈。”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愤愤地对我叫嚷。
  餐厅里还没有人,卡依莎在分发装着大油饼的盘子。我为自己选了一个背朝餐厅脸朝门口的位子。我刚坐下,西蒙纳就进来了。
  “唉,又过了一夜,探长,”他说,“我5个小时没睡觉了,神经都垮啦,总感到有点死气沉沉。这种滋味好象是福尔马林……”他坐下选了一块油饼,然后郴我看看,“找到没有?”他问,
  “那要看什么东西。”我回答。
  “啊哈!”他大笑起来,“您的样子不怎么的。”
  “每个人都有与自己相称的样子。”我回了一句。
  就在此刻,巴恩斯托克和布柳恩进来了。布柳恩照旧戴着墨镜,巴恩斯托克搓着两只手,寻找自己的坐位,一边讨好地看我一眼。
  “早上好,探长。”他说:“多可怕的一夜!早上好!西蒙纳先生,您说是不是?”
  “来点白兰地怎么样?”西蒙纳苦着脸说,“这样就有失体统,是不是?但也可能没有关系,对吧?”
  “我不知道,真的。”巴恩斯托克说,“我可不敢碰它。”
  “那么您呢?探长?”西蒙纳问我。
  我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
  “真可惜。”西蒙纳说,“我只好一个人喝啦!”
  “我们那个案子怎样啦,探长?”巴恩斯托克问。
  “已经调查到不少线索。”我宣布,“警察手里是有线索的,很好,整整一串。”
  西蒙纳又哈哈大笑起来,但脸上表情很快就变得严肃异常。
  “大概,我们非得在屋里呆一整天不可了。”巴恩斯托克说,“可能是不允许外出的……”
  “为什么呢?”我表示异议,“随便多少次都行,次数越多越好。”
  “反正是逃不脱的。”西蒙纳补充说,“山崩己把我们关在这里了,时间会很长,这对警察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当然,如果我能翻过这些峭壁逃出去最好……”
  “是吗?”我问。
  “首先,由于这场大雪,我到不了这些峭壁,其次,我在那里能干什么?听我说,诸位,”他说,“我们到路上去溜达溜达吧!看看瓶颈河谷的情况怎样……”
  “您不会反对吧!探长?”巴恩斯托克问。
  “不反对。”

  在我说话的时刻,摩西夫妇走了进来。摩西先生边走边喝着金属杯里的东西,他不跟人招呼,就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认真地审视着面前的煎油饼。
  “早上好,诸位!”摩西夫人用清脆的嗓音说。
  我瞟了西蒙纳一眼。西蒙纳也瞟了摩西夫人一眼。
  “多美好的早晨,”摩西夫人继续说,“这么暖和,这么晴朗!可怜的奥拉弗,他没有能活到这个早晨!”
  “那个地方我们都要去的。”摩西突然说。
  “阿门。”巴恩斯托克礼貌地宣告这场谈话结束。
  我瞟了布柳恩一眼,姑娘没精打采地坐着,眼睛盯着茶杯。
  门又开了,鲁尔维克在老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老板面带着苦笑。
  “早上好,诸位,”老板说,“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这位鲁尔维克先生。他是夜里到达我们这里的。他路上碰到了灾祸。我们当然是不会拒绝他来此作客。”
  从鲁尔维克的样子看来,灾难是可怕的,老板不得不扶着他的胳膊,直接把他塞到紧靠西蒙纳的位子上。
  “太好啦!鲁尔维克!”摩西先生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愿您像在家里—样。”
  “好的,”鲁尔维克说同时用一只眼睛盯着我,用另一只眼睛看看西蒙纳,“多好的天气,真正的冬天……”
  “这些都微不足道的,鲁尔维克,”摩西说,“少说话,多吃东西,您气色太差了……西蒙纳,您记得那个地方的侍役领班的事吗?如像他把什么人的伊拉克辅布费尔吃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欣库斯终于出现了。他一进门就立刻站在那里。
  西蒙纳重新拾起领班的话题,而在他解释所谓领班并没有吃下任何费尔的时候,情况完全同预料的相反。
  我盯着欣库斯,也尽量不放过对摩西夫妇的注意。
  我给搞糊涂了。
  摩西夫人一边吃着李子和面包干,一边入迷地听着可怜的西蒙纳的解释。
  摩西先生虽然瞟过欣库斯一眼,然而他马上极其冷漠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杯子上。
  在这个时候,欣库斯的脸上表情已经忍不住流露出种种的变化。
  起初,他脸上的神情极其痴呆,后来他又明显地露出某种极度喜悦的神色,甚至完全像一个孩子那样发呆,再后来他又恶狠狠地握紧拳头向前走过来。使我惊讶的是,他没有朝摩西夫妇瞧上一眼。他看见巴恩斯托克和布柳恩的时候,起初完全是一种惘然若失的表情,接着就轻松起来,然后又显出一种凶狠的和幸灾乐祸的神色。
  “您感觉怎样,欣库斯先生?”巴恩斯托克关切地问,“这里的空气……”
  欣库斯只是用狂暴的黄眼睛蹬着他。
  “我吗,倒没有什么,”他一边坐下来一边回答,“您的感觉如何?”
  巴恩斯托克吃惊地朝椅背上一靠。
  “我?谢谢您……”他先望望我,后来又看看布柳恩,“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得罪和伤害……这下才招来……”
  “生意人的交易没有得手呀?”欣库斯怒冲冲地往领子里塞着餐巾。“完啦!全完啦!老伙计,您说是不是?”
  巴恩斯托克陷入极大的窘迫中。桌边的交谈停止了,大家都看着他和欣库斯。
  “说真的,我害怕……”老魔术师显然不晓得如何控制自己,“我刚才是说,您身体的感觉,没有别的……”
  “得啦得啦!我们不必再把话挑明啦。”欣库斯说。
  他用两只手拿着大油饼,对谁都不瞧地咀嚼起来。
  “别这样放肆!”布柳恩突然说。
  欣库斯只看她一下,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布柳恩,我的孩子……”巴恩斯托克说。
  “出出火吧!”布柳恩用刀子敲打着盘子说,“少灌点黄汤……”
  “诸位,诸位!”老板说:“这都是小事。”
  “别担心,斯涅瓦尔,”巴恩斯托克急忙说,“这只是某种小误会……神经紧张……昨天夜里的事件……”
  “懂得我说的话没有?”布柳恩冲着欣库斯严厉地问。
  “诸位!”老板决定出面干涉了,“诸位,我请大家注意!我不准备谈昨夜的这场悲剧。不错,我知道大家的神经是紧张的。但是,一方面有关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的不幸遭遇正在由可信赖的探长格列泼斯基负责调查,幸好由于巧合这位探长才能来到我们这些人中间。另一方面我们又完全不应当过份地焦躁不安,我们只是暂时与外界断绝联系。”
  欣库斯停止了咀嚼并抬起头来。
  “我们的酒是足够的,诸位!”老板庄重地继续宣布:“我们的食品储备都可以为诸位效劳。我相信几天以后救援队突破山崩到达我们这里时,他们会看见我们正在……”
  “什么山崩?”欣库斯眼睛扫着所有的人大声问,“怎么回事?”
  “是的,对不起,”老板把手放在脑门上说,“我都忘了,有几位客人还不知道这次事件。事情是这样的,昨晚10点钟山崩覆盖了细颈瓶河谷,并毁坏了通讯联络。”
  饭桌上一片静寂,欣库斯噘起下巴坐着。他们的样子像挨了一顿揍。鲁尔维克把带着皮的柠檬咬了一口,闷闷地咀嚼着。
  我呷了一口咖啡说:“我想补充几点,有两个不大的、内情不详的流氓团伙,选定这个旅馆作为他们进行个人报复的场所。我作为非正式人员,只能采取少量的措施。例如,我可以为缪尔警察局的正式代表搜集材料。这样的材料已基本上搜集到了,不过我得感谢为搜查提供某些新情报的每个公民。其次我要通知每个善良的公民,你们会感到自己十分安全,你们认为自己应当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至于那些团伙里的人,我要求他们停止一切活动,为的是别让原本就毫无希望的处境变得更糟。我提醒注意,你们现在与外部世界的隔绝也只是相对的。在座的当中已经有人知道,两个小时前承蒙斯涅瓦尔先生的好意相助,已经放出了信鸽,给缪尔当局送去了报告。现在我每分钟都在等待警察局的飞机,因此请受犯罪牵连的人注意,及时地坦白和悔改可大大地改善他们的命运。先生们,谢谢你们的厚意。”
  “多有趣!”摩西夫人高声赞赏:“就是说我们中间有匪徒?哎呀!探长,您哪怕暗示一下也好!我们就可以逮住他们!”
  我斜视了一下老板。他正背着客人,卖力地擦拭小卖部的酒杯。
  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小茶匙在玻璃杯里轻轻地叮当作响,加上摩西先生用鼻子在自己的杯子上哼出吵人的声音。谁也不想说真话。但对大家来说是该考虑自己命运的时候了。我要让这只黄鼠狼进入鸡窝,所以现在得等待事情的进展。
  巴恩斯托克第一个站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我邀请所有善良的公民去滑雪,作短时间的散步。布柳恩,我的孩子,走吧!”
  椅子在挪动,客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桌旁站起来。最后都离开了大厅。
  摩西先生从鲁尔维克的桌旁走过,鲁尔维克也慢慢地跟在他的后面走出去。
  桌旁只留下欣库斯,他似乎存心要花时间饱餐—顿。
  “怎么样,欣库斯?”我说,“谈谈好吗?”
  “谈什么?”他一边吃一只撒有胡椒粉的鸡蛋,一边沉着脸说。
  “谈所有的问题,”我说:“您已经看出逃跑是不行的。还有老是呆在屋顶上说不为什么,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欣库斯极不畅快地说,“我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对什么事?”我问。
  “谋杀的事!您还能谈什么……”
  “还有关于欣库斯的事,”我说,“您吃完啦?那么一起走吧!就是这里,桌球室。这地方现在有阳光,谁也不会妨碍我们。”
  他没有回答,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来。
  “亚力克,”我对老板说,“劳驾,请到楼下去,坐在大厅里你昨天坐的地方,明白吗?”
  “明白,”老板说,“一定照办。”
  他急忙用毛巾擦了擦手就出去了。我打开桌球室的门,让欣库斯走在前面。
  我在墙边拿了张椅子放在有阳光的地方说:“请坐。”
  “警察这套把戏……”他苦恼地抱怨。
  “这是我的职责,”我说:“好吧,欣库斯,在您和巴恩斯托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哪个巴恩斯托克?我们之间能发生什么事?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您给他写过恐吓字条?”
  “什么字条我都没有写过,我写的就是那封控诉信,那是因为他残酷地折磨一个病人……”
  “听着,欣库斯,再过一个小时就有警察乘飞机来,飞来的还有鉴定专家。你的信在我的口袋里,鉴定你的那封信是不费力的,为什么拒不招供?”
  他把一根叨烂了的火柴棒迅速地从嘴的一角移到另一角。
  “关于字条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欣库斯说。
  “你谎话说够啦!费宁!”我大声怒斥。“你的情况我一清二楚!费宁,你完蛋啦!如果你想掩盖那第72个单词,就得把‘茨’这个字母写得长一点!我看在正式调查前还是坦白为好……怎么样?”
  他吐掉那根嚼烂了的火柴棒,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揉软了的香烟,然后用嘴叼出一支就陷入了沉思。
  “想好啦?”我重复说。
  “你叫什么东西搅乱啦,”欣库斯回答:“费宁是什么人?我不是费宁,我是欣库斯。”
  我从球台边上跳下来,粗暴地将短枪顶在他的鼻子底下。
  “认识这玩艺儿吗?嗯?你的枪呢?说!”
  “我什么也不晓得,”他苦着脸说,“为什么你总缠住我不放?”
  我回到桌旁把短枪放在身旁的一块绒布上.
  “想想,想想,”我说,“快点想,不然就晚了。你把字条偷偷地塞给了巴恩斯托克,然而他交给我了,当然这是你没有料到的。你的枪被人抢走了,可是我找到了它。你给同伙发了电报,但他们没有赶到,因为发生了山崩。警察最多过两个小时就到,到时候将会是怎样的情景,你是了解的!”
  欣库斯一言不发,集中精力在口袋里摸索着,后来掏出一包火柴,就抽起烟来,太阳照得太厉害,他的脸上都出汗了。
  “费宁,你想错啦,”我说,“你把真神和恶鬼颠倒啦!为什么你老缠着巴恩斯托克?把一个可怜的老头吓得半死……难道有人命令你把枪口对准他?这准是摩西!摩西该抓起来,你真是个傻瓜……你的铁哥儿们是要算这笔帐的。所以现在,费宁……”
  他并没有让我完成这番说教。我坐在球台边上,挂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撑在地板上,不断地吐着烟,我真傻,还洋洋得意欣赏几缕浓烟在一束阳光中袅袅上升。
  欣库斯坐在离我两步远的椅子上,猛然间,他扑过来捉住我挂着的那条腿,用力把我摔了个翻身。我对欣库斯估计太低了,我90公斤的身子、嘴脸、肚子、双膝一齐栽倒在地板上。

  大约过了一分钟,我才完全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背靠球台坐在地板上。我的下巴被打伤了,两颗牙齿也松动了……而欣库斯躺在不远的地方抽搐着,两手紧抱着头。
  西蒙纳拿着一根最长最重的破桌球杆,正在看着欣库斯。
  我擦干额头上的血站起来。西蒙纳从地板上拾起那只短枪,交给了我。
  “算您走运,探长。”他容光焕发地说,“再多一点时间,他会把你的脑袋敲破了。他打了你什么地方?挺得住吗?”
  我点点头。我感到呼吸困难,连说话也不行了。
  “稍等一下。”西蒙纳说。他扔掉了废桌球杆向餐厅跑去。
  我绕过桌子看欣库斯,他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西蒙纳回来了,拿了一只装满水的长颈瓶子,我接过瓶子,艰难地走到欣库斯身边,朝他的脸上浇了点水。
  欣库斯大声哼起来,并将一只手从头顶拿开,他的脸色有点发青。
  西蒙纳在他身边蹲下来。
  “但愿我没有热心过头。”他担心地说,“您晓得我没有时间考虑该不该揍他。”
  “没关系,老伙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得马上给他施加点压力。”
  “我要离开吗?”西蒙纳问。
  “不,最好你留下。其实,他不给我施加压力就不错了。请再拿点水来……一旦昏倒……”
  “还有白兰地!”西蒙纳热情地说。
  “对,”我说,“我们要很快让他恢复正常,只是不要对谁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西蒙纳又取来一些水和一瓶白兰地,我扳开欣库斯的嘴倒进了半杯白兰地,还有半杯我自己喝了。随后我们把欣库斯拖到墙边,让他背靠着墙,我又朝他浇了点水,还在他的面颊上敲打两下。
  “是不是再来点白兰地?”我问。
  “好……”他喘着气说。
  我又给他一点白兰地。他舔着嘴唇下定决心说:“您刚才说什么第72个‘茨’来着?”
  “这个字母最能说明问题。”我说。
  他摇摇头并做着鬼脸。
  “不,这不会有结果。这样搞下去没完没了,我可以保证。”
  “Wanted and listed?”①我用英语说。
  【①英语:“上了名单又被追缉么?”——译者。】
  “准确地说是这样。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避免上圈套。顺便提一下,什么可能性我都会有,唯独与奥拉弗没有关系,您知道,你们这样做的后果将是什么?你们不是说我非法拐带枪支吗?胡扯蛋!这还需要有带枪的证据。”
  “那么袭击探长呢?”
  “这点我想这样解释,”欣库斯一边摸着头顶一边说,“依我看,什么袭击都未发生过,只有一件事:在正式调查之前作了全面而诚恳地坦白交待,你的意见如何,长官?”
  “坦白交待目前还谈不上。”我提醒他。
  “马上就有。”欣库斯说,“那现在就当着这位物理化学家的面答应我吧!长官?”
  “得啦!”我说,“在调查工作开始阶段,我们认为在酒醉状态下发生了打架,也就是说你当时处在酒醉状态,而我又没劝导好你。”
  西蒙纳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把我怎么办呢?”他问。
  “您帮我战胜了对手……得啦!废话说够啦!费宁,如果你再说一句瞎话,就得当心点,你把戏的两颗牙都打松动了,你这恶棍!”
  “是这样的。”欣库斯开始说,“我是被头头钦皮翁派到这里来的。听说过钦皮翁这个人吗?连这也没听说过……很像是上个月,钦皮翁在什么地方找到一个人。他在什么地方找到的,用什么办法让这个人上钩的,我不清楚。至于这个人的真实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人们管他叫维利泽符,正确的叫法是可怕的家伙……他总共为我们作案两次,然而这两个案子普通人是无论如何也干不了的。当时他干得干净、利落。当然,您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抢劫国家第二银行是第一次,袭击装金块的装甲汽车是第二次。这两个案子都是家喻户晓的,长官。不过,您们没有能够侦破这两个案子,但您们把无辜的人关进了监狱。您心里有数,其实他们与这些案子完全无关。总之,那个人为我们作了这两个案子,突然决定洗手不于了——至于原因,这是个很特殊的问题——所以我们这些人被派出来四处拦截他。不过,维利泽符巧妙地摆脱了我们。钦皮翁很想宰了他,用枪瞄准他,但又无计可施。他曾关照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就地把他结果,这就是我的坦白交待。”
  “原来是这样。”我说,“那么,在我们这个旅馆里谁是维利泽符呢?”
  “你说得对,是我弄错了,长官。您给我睁大眼睛查查看,我对魔术师,巴恩斯托克,是有怀疑的。首先,我看到了许多鬼怪把戏,各种魔术。其次,我想维利泽符要化装什么人的话,那会化装什么人呢?他最好是化装成一个装鬼弄鬼的魔术师!”
  “你在这里把什么都搞乱了,”我说,“魔术的说法倒不坏,但要知道,巴恩斯托克和摩西压根儿不一样。一个是瘦长个儿,一个是胖墩墩的。”
  欣库斯摇摇手。“我见过他扮演过各种各样的人,有胖,也有瘦,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面目。这一点您必须明白,长官。维利泽符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巫师,会变形术!他有控制妖魔的能力……”
  “胡扯,胡扯!”我警告他说。
  “不错,”欣库斯同意我的说法,“当然,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是不可能相信的。比方说,这位婆娘,他带着她来来去去,按您的看法,她会是什么人呢?长官!要知道我是亲眼看见过她怎样把一只两吨重的保险柜翻了个身,还飞檐走壁,把它拿走了,而且是夹在腋下的。当时她确实是个又小又瘦的孩子,是个少年,很像巴恩斯托克的这个女儿……伸出的手,好长,几乎有2米……甚至有3米长。”
  “费宁,”我严厉地说,“别胡扯啦!”
  欣库斯又挥挥手,有点灰心失望,不过很快又活跃起来。
  “好吧!”他说,“就算我说谎好了,但是我请求您宽恕,因为我赤手空拳打过您,长官,要知道您是个魁梧而又能干的男子汉,那就想想看吧!有谁能像对付小孩一样地整我、把我塞到桌子下面?”
  “谁?”我问。
  “就是她!现在我要全盘托出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维利译符认出了我,想起了我。他看到我坐在屋顶上,不打算让他活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就派自己的婆娘到我这里来,是扮成我的样子来的……”欣库斯眼中又现出了惊恐。“至高无上的圣母,我坐在那里,而这个怪物就站在我面前,也就是说,有个像我的人——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沉着泪水,站在我的面前……我真呕懂我怎么没被吓死或者没被吓疯。我喝酒了,然而又喝不醉,就像水浇到大地上一样……真怪。维利泽符决定:要么把我逼疯,要么把我吓死,当他看到没有结果的时候,他就动用了武力……”
  “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你打死了事?”我问。
  欣库斯摇摇头说:“不,他不能这样做。你知道,在抢劫装甲汽车的时候,必须布置一些护卫人员。我们的人在经过一场混战之后,好像是把血溅到了他的身上,溅到了维利泽符的身上……而维利泽符一旦伤害到人的性命,他那全部的魔力就可能丧失很干干净净。铁皮翁就是这样对我们说的。不这么说还能有谁敢对他跟踪盯捎吗?老天在上,绝对不会!”
  “好,就算情况是这样吧!”我犹豫地说。
  我又陷入了大惑不解的境地。欣库斯无疑是个疯子。但是,他在疯狂中,自有逻辑。仙的疯言疯语都能自圆其说,甚至银弹头的来历也有了出处。他说的这一切都奇怪地同现实联系在一起。国家第二银行的保险柜的确被一种极其神秘的手段搬得无影无踪——所谓已“溶化在空气中”。据鉴定人员说,是用双手搬走的。留下来的唯一痕迹就是从房间延伸到屋檐的足迹。抢劫装甲汽车一案的证人也似乎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们宣誓时总是重复一些老话。好似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有个什么人抓住装甲汽车的底座,,把这个庞然大物掀翻到一边……鬼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理解。
  “那么,银头枪弹呢?”为了万无一失,我问:“短枪里为什么要装银弹头的子弹?”
  “因为,”欣库斯傲慢地解释,“用铅弹头打不到有变形术的人。钦皮翁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银弹头以防万一,还给维利泽符看过:你看,他们说,这就能要你的命,记住,要老老实实。”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呆在旅馆里?”我问,“他们把你捆起来,而自己又留下来……”
  “这我不知道,”欣库斯承认,“这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早上看到巴恩斯托克他们的时候,简直都惊呆了。因为我想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当然,这是冒充巴恩斯托克一家的坏蛋……然而,当时我还想到,这个假巴恩斯托克……实际就是维利泽符,他就在这里,至于他为什么待在这里,我一无所知。大概他也没法克服大雪的障碍向别处转移……他纵然是个巫师,但并非上帝、例如,飞翔,他就不会,这是常识。穿墙,也不……不错,要是仔细地想一下他的那个婆娘……她在他那边算是一个人物,她可以喊声一、二,就可以把任何障碍砸个窟窿,而且他还可以要她用长勺代替手,像推土机挖斗那样把事情办妥。”
  我转过身来对着西蒙纳。
  “就算这样。”我说,“这从科学的角度怎样解释呢?”
  西蒙纳的脸色使我诧异,因为他十分严肃。
  他说:“在欣库斯先生的谈话中,至少有一个有趣的细节,维利泽符不是万能的。您是不是有这个感觉,探长?这点非常重要,也很可怕。表面上看,科幻作品中臆造这些无法无天,居心叵测而又粗鲁的人物是不可能有的。但是,他们是的确存在的。说实话,奥拉弗是怎么打死的?”
  “这我一点也不知道,”欣库斯坚决地说,“关于奥拉弗,我什么也不知道,长官,戮只能告诉您奥拉弗不是我们的人,如果他真的被维利泽符杀死,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一般来说,奥拉弗并不是人,而是干了坏事的工具,就像维利泽符本人一样……我已经说过,维利泽符是不能杀人的。难道他会同自己作对吗?”
  “喏,喏,”西蒙纳说,“奥拉弗究竟是怎样被杀的,探长?”
  我扼要地向他介绍了事实:例如从里面锁上的门、拧歪的脖子、脸上的斑点和房间里的气味。
  我在讲话的时候并没有放松对欣库斯的注意。
  欣库斯听的时候,身体蜷缩一团,眼睛不住地转动,最后还央求给口水喝。我明白了,这—切对他都是新闻,还把他吓得要死;而西蒙纳完全是一脸阴郁的神情。他显得心不在焉。听完了我的介绍之后,他悄悄地骂了几声,再也没有开口了。
  “你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追踪他的,费宁?你先前又不知道他的脸孔……”
  “这一点我们也会查明,”他说,“不比您差,长官。第一,维利泽符是巫师,但也是笨蛋。他到处随身带着一只铁皮箱子——世间谁也不会有这东西。我只有—件事要做——打听这只箱子放在什么地方。第二,他不会数钱……口袋里有多少钱,他就用多少钱。您明白,这种人通常是少见的。他路过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关于他的议论。总之,我在追踪他,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原来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的西蒙纳不见了,代替他站在门口的是腋下夹着来福枪的老板。我想起了他的种种暗示,关于尸魔的片言只语……
  我又点上一支烟,有意严肃地对欣库斯说,“原来是这样,得啦!你早先在什么时候见过—个独臂人吗?”
  “哪一个?”
  “你和他一起坐在餐桌上的那个人。”
  “啊,就是那个贪吃柠檬的……不,头一次,怎么啦?”
  “没什么,”我说,“钦皮翁什么时候来?”
  “傍晚,我等过他,他没有来,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山崩的关系。”
  “你这个笨蛋,在袭击我的时候,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想逃,但不知道逃到哪里才好!”欣库斯伤心地说,“您自己会判断出的,长官。我等警察来毫无用处。我这一辈子是排了号的名人,逃也不好逃。所以我决定夺支短枪,干掉那该死的家伙,然后到山崩的地方……要么想办法越过去,要么被钦皮翁收留。钦皮翁这会儿也不会睡大觉的。飞机不只是警察才有……”
  “有多少人随钦皮翁一起来?”
  “不知道。不会少于三个吧!当然都是最精锐的……”
  “得啦!起来吧!”我同时也站起来,“走!我要把你关起来。”
  欣库斯哼着站起来。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和老板带着他从没灯光的楼梯走下去,然而我们在厨房里还是碰到了卡依莎,她见到我就惊叫一声,躲到了灶炉后面。
  “别叫,傻瓜。”老板说,“准备开水,绷带、碘酒……这边来,把他带到小贮藏室去。”
  小贮藏室从外面用吊锁锁上,既坚固又牢靠。里面没有别的出口,甚至连窗子也没有。
  “你就待在这儿,”我抱歉地对欣库斯说:“直到警察飞来为止,可别再玩什么新花招,一然当场处决。”
  “放心!”欣库斯发起了牢骚,“把费宁锁起来,让他就这么随便走走,也太不关心了……这不好,长官。这不公平……我是个受伤的人,头还痛……”
  我没有和他说下去,锁上门把钥匙放到口袋里。一大串钥匙收在我口袋里。还有两个小时,我想,得把旅馆里所有的钥匙都弄到身边来。
  随后我们走进办公室,卡依莎拿来了水和绷带,老板忙着替我洗伤口,扎绷带。
  “旅馆里有什么武器?”我问。
  “一支来福枪,两支猎枪,一支短枪。武器有了,由谁来使用呢?”
  “啊,是的,”我说,“是有点难办。”
  用猎枪对付机枪,由巴恩斯托克对付精选出来的亡命之徒。是的,他们还不会对射。我了解这个铁皮翁,他会从飞机上投下某种燃烧的东西,在空旷的地上把我们大家烧得象剥光了毛的烤鹧鸪。
  “您待在楼上的时候,”老板通知说,“摩西到我这里来过,把一只装满钱的袋子放在桌上。就是这只袋子,我没有夸大吧!彼得,他还要求我当着他的面把钱袋放到保险柜里。您要懂得他的意思。他说在发生这种事件的情况下,他的财产处境是极其危险的。”
  “那您是怎样说的?”我问。
  “这一次我有点失策,”老板承认,“我没有考虑就对他说:保险柜的钥匙在您这里。”
  “谢谢,亚力克。”我哭笑不得地说,“您看,马上就要开始一场围猎探长的活动了……”
  我们都一声不响,老板为我包好绷带,我感到疼痛,简直痛得想吐。那个败类毕竟把我的锁骨打断了。
  收音机里抓着地方新闻,关于细颈瓶河谷山崩的事只字不提。
  “嘿,这就算包扎好啦!”他说。
  “谢谢。”我说。
  他拿起脸盆认真地问我:“您打算派谁来?”
  “见鬼,”我说,“我想睡觉,请您拿着来福枪,坐在大厅里,谁要走进这扇门,就向他开枪。我要睡一下,睡一个小时也行。不然我马上就会垮掉。这种该死的妖魔,臭不可闻的变形人。”
  “我没有银弹头。”老板提醒我。
  “就用铅的打,活见鬼!别在这儿宣传迷信啦!这帮匪徒愚弄我们,你倒帮了他们的忙……这里窗子上有护窗板吗?”
  老板一声不响地走到窗口,把铁皮窗帘放下。
  “对,”我说:“很好……不,别开灯……还有,亚力克……派几个人……西蒙纳或那个姑娘……布柳恩……让他们监视着天空。对他们说清楚,事关生死存亡。只要一出现什么飞机,就让他们发警报……”
  老板点点头,拿着面盆朝门口走去。在门槛上停了下来。
  “要听我的劝告吗,彼得?”他说,“最后的劝告。”
  “为什么不呢?”
  “把箱子给他们吧!让他们带着箱子一直滚到地狱里去,滚到他们来的地方去。难道您不明白,他们呆在这儿不走的唯一目的就是箱子。”
  “明白。”我说,“我什么都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准备睡在这里的硬椅子上,头枕在你这该死的保险柜上,而且还要用银弹头射击试图抢走皮箱的坏蛋。您如果见到摩西,就把这些话转告他。说话别太软弱。再告诉他我在射击比赛中得过奖,奖品就是0.45口径的渔船牌手枪。就这些。去吧!让我待在这里安静一下。”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第十五章

  大约这是职务上的疏忽。我虽然没有指望别的人援助,但是没有料到匪徒可以随时飞来袭击。我只指望钦皮翁此刻无法找到维利泽符,因为昨晚他遇上了山崩,很可能会惊慌失措,会在匆忙中做出许多蠢事:例如他可能企图抢夺一架停在缪尔机场上的直升飞机。然而我知道警察早就监视这帮强盗了,所以我的这些期望是有根据的。除此以外,我根本就站不起来。该死的费宁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把报纸和一些单据报表铺在保险柜前,再把桌子移到门边。最后我把手枪放在身边,就躺下睡觉了。
  我只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过了12点。
  有人轻轻地但不停地敲门。
  “是谁?”我大声地问,同时急忙摸出手枪。
  “我。”是西蒙纳的声乱 “开门,探长。”
  “怎么,飞机来了?”
  “没有,想同您商量一下,请开门。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说得对,不是睡觉的时候。由于疼痛,我咬着牙站起来,肩膀疼得非常厉害,绷带也滑到了眼睛上。我开了灯,把桌子从门边移开,再转动钥匙。随后就提着手枪退在一边。
  西蒙纳的表情庄重而又严肃,尽管我觉得他很激动。他说:“哎呀!您这里就像碉堡一样。不过完全是白费劲,因位会有人打算袭击您。”
  “这点我倒不知道。”我忧郁地说。
  “一点也不假,您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西蒙纳说,“在你睡得很熟的时候,我已经替您把工作做好了。”
  “那还要商量什么!”我挖苦地说:“难道摩西已经戴上了手铐?他的同谋也已经被捕了?”
  西蒙纳皱了皱眉头。“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摩西根本无罪。这里的一切都比您想的要复杂得多,探长。”
  “只要您不对我谈那些妖魔就行。”我说着在保险柜旁边的椅子上跨着坐下。
  西蒙纳冷笑了一声。
  “没有任何妖魔。也没有任何令人神秘拟的东西。摩西并不是人类,探长。我们的老板在这方面看来是对的。摩西和鲁尔维克都不是地球人。”
  “那他们是从金星来的啦?”我说。
  “这点我还不清楚。也许是来自金星,也许是来自别的行星,也可能是来自邻近的空间。他们没有说明。重要的是他们不是人类,摩西来到地球已经一年多了。大约一个半月前,他落到一个匪帮手中。他们对他恐吓,讹诈,不停地用枪瞄着他,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来。鲁尔维克好像是领航员,他管调度。他们本来应该在昨天半夜里起程,从这里到那边的一个什么地方,但昨晚10点钟出了事故,他们的设备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爆炸了。结果引发了山崩,而鲁尔维克只好用两条腿走到这里……他们需要帮助、探长。这先全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如果匪徒比警察早点赶到这里,就会把他们打死。”
  “我们也一样。”我说。
  “可能。”他同意我的话,“但,这是我们地球上的事。如果我们允许谋杀外星人,就会是一种耻辱。”
  我看着他沮丧地想:这旅馆里的疯子已经够多了,这会儿又增加了一个。
  “长话短说,您要我干什么?”我问。
  “给他们蓄电池,彼得。”西蒙纳说。
  “什么蓄电池?”
  “皮箱里有蓄电池、机器人用的电能。奥拉弗并没有死。总之他不是有生命的实体。他是个机器人,摩西夫人也是。他们都是机器人,他们都需要电量,才能发挥功力。在爆炸的时候,他们的发电站毁了,不再继续供电,半径100公里内所有的机器人都处在危险之中。大概有些机器人能及时接上自己的便携式蓄电池。摩西先生就亲自为摩西夫人接上了电池……如果您还记得我曾经把她当作死人吧?那个奥拉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来得及接通电源……”
  “啊哈!”我说,“他没来得及接通电源就倒下了,然而他很机灵,甚至能把自己的脖子拧坏。你要明白,他的脖子是反拧180度的……”
  “您这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中伤。”西蒙纳说,“这在他们是一种准濒死现象。拧松关节,假肌肉不匀称地紧张……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摩西夫人的脖子也是反拧过来的。”
  “够了,”我说,“什么假肌肉、假韧带……您又不是小孩,西蒙纳,您应该明白,如果运用大量人不理解的东西和幻想出的形象,那就可以解释任何的犯罪行为,而且总是非常符合逻辑。然而有头脑的人对这种逻轮是不会相信的。”
  “我料到您会反对,彼得。”西蒙纳说,“这一切都很容易得到验证。把电池交给他们吧!他们可以当着您的面重新给奥拉弗接通电源。因为您是想让奥拉弗重新活过来的……”
  “办不到!”我马上说。
  “为什么?您不相信他们向您提供的证据?这是怎么一回事!”
  确实,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要听这个饶舌鬼的话?应该给他发一支枪,把他推上屋顶。他作为一个善良的公民有义务推动法律的贯彻执行。摩西夫妇已经关在地下室中,鲁尔维克也在那里。地下室是混凝土浇筑的,直接射击无疑能顶得住……布柳恩和卡依莎也在那里。我们将坚持到底。万不得已我们就交出摩西夫妇。同皮钦翁是炕得玩笑的。上帝保佑,希望这个家伙能同意谈判……
  “喂,为什么不吭声?”西蒙纳说:“没话可说啦?”
  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是学者,”我说,“我是警官,关于这只皮箱的无稽之谈太多了……烦等一下,别打断我,我准备尽量核实一下。就算奥拉弗和这位婆娘是机器人,那就更坏。摩西夫人已经做了……就是说好几个案子都是她经手干的,匪帮手中的这些可怕的武器实际就是忠实的奴仆。如果我办得到,我将乐意切断摩西夫人的电源。您却向我这个警方人员建议把这些犯罪武器还给强盗!您明白,这将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西蒙纳窘迫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听我说,”他说:“如果那帮强盗飞来,我们大家都会完蛋。您不是吹嘘过放飞信鸽的事吗?不是指望警察的打算已经完全落空了吗?如果我们帮助摩西和鲁尔维克逃走,我们的良心就不会感到有愧。”
  “您的良心不会感到有愧。”我说,“但是,我的良心将永远受到折磨,因为警官居然亲自帮助匪徒逃跑。”
  “他们不是匪徒!”西蒙纳说。
  “他们是匪徒!”我说 “他们是真正的强盗。您亲自听过欣库斯的供词。摩西是被皮翁匪帮的成员。摩西组织并参加了几起大胆而又罪恶的袭击,给国家和私人造成巨大损失。如果您愿意知道,摩西至少得在监狱里服25年苦役,而我有责任完成的任务就是让他服这25年的徒刑。”
  “活见鬼,”西蒙纳说,“您怎么啦,还没有弄懂?他是受牵连的!是受了讹诈,被拉进这个团伙的!他当时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点法庭会审理的。”我冷漠地说。
  西蒙纳眯着眼睛看我,接着朝沙发背上一靠。
  “可您是不折不扣的木头脑袋,格列泼斯基,”他说,“真没有料到。”
  “住嘴,”我说:“干自己的事去吧……”
  西蒙纳咬着嘴唇,他小声含糊地说,“真没想到您对第一次星际接触会这样,也没想到您对两个世界的相遇会这样。”
  “别再教训我,西蒙纳,”我凶狠地说,“给我走开!我已经腻了。”
  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在门槛处他停下转过半个身子说,“您对这件事会感到遗憾的,格列泼斯基。您将会感到羞愧,非常羞愧。”
  “可能,”我干巴巴地说,“这是我的事儿,顺便问一下,您会射击吗?”
  “会。”
  “这好。去老板那里领支步枪,到屋顶上去,可能我们大家很快就要开火打仗了。”
  他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我小心抚摸着红肿的肩膀。见鬼,难道这确实是外星人?这一切会碰到一起来了……“您将会感到羞愧,格列波斯基”……那又怎样!什么地方讲过允许外星人抢劫银行呢?要知道,地球人就不行,而他们倒可以……够啦!但我究竟该怎么办?
  又有人敲门了,原来这一次是摩西先生本人,他手里拿着金属杯子。
  “请坐在门边,那儿有椅子。”我说。
  “我能站一会。”他皱起眉头看着我。
  “事情是你们干的。”我说,“您还需要什么?”
  他从杯子里喝了一口。
  “您还需要什么样的证明?”他问:“您将毁掉我们。这一点人人皆知。人人,唯独您除外。您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不管您是什么人,”我说,“您既然犯了罪,就得承担责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椅子上坐下来,说,“当然,我大概很早就该来拜访您。可我又指望能用什么别的办法应付过去。所以,我始终没同官方人士接触。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事故,我早已不在这里了。也不会有所谓的谋杀案件。但愿您能找到同此事有关系的费宁而解开这些犯罪的疑团。这些罪行都是钦皮翁在我的帮助下干的。我发誓,对我来这里给你们造成的一切损失,都将得到补偿。我甚至连赔偿的细节都安排好了。我准备把国家银行的纸币折换成总数100万克朗交还给你们,其余部分贵国将得到黄金,纯黄金。你们还要什么?”
  “是您弄脏桌子和贴上字条的?”
  “是的,我担心不这样字条会被穿堂风吹掉,而主要的是我想让您马上明白这不是骗局。”
  “金表呢?”
  “也是我干的。还有勃朗宁手枪。我本来要您相信这件事,要您注意和拘捕欣库斯。”
  “这件事干得太拙劣了。”我说 “结果恰恰相反。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样:欣库斯不是什么匪徒,只不过有人乐意让他扮演匪徒而已。”
  “是吗?”摩西说:“原来是这样……这也是应当预料到的。不过,我不会干这样的事儿……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个……”
  “您干的这—切都很笨拙,维利泽符先生。”我说,“喂,您能算个外星人吗?您是坏蛋。您贪财,好色,而且您还是酒鬼。”
  摩西从杯子里喝了一口。
  “您的机器人……”我继续说,“居然是什么上流沙龙的淫妇……是什么海盗运动员……真的,您哪怕稍微想一下也好,我能相信他们就是机器人吗?”
  “其实您是想说我们的机器人非常像真人,对吗?”摩西说,“但您得承认我们非扮成这样的人不可。这是相当精确的真人复制品,我们在现实中存在,几乎和真人一样……”他又从杯子里喝了一口,“至于我,探长,非常抱歉,我不能向您露出我的真实面目。我很遗憾,因为只有我露出真实面目,您才能相信我。”
  “您就冒险试一下吧?”我说:“露给我们看看,怎么说我也得亲身体验一下。”
  他摇摇头。“首先,我露出真面目您未必能受得了,”他忧郁地说,“其次我这样做,自己也未必能受得了。您见到的摩西先生,只是一件密封的宇航服;您听到的摩西先生的声音,也是一个抓装置。但是,也许我非得冒次险不可,因为我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把这件宇航服和抓装置留下来。如果不能让您完全信服,我只好冒这个险。对我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毁灭,然而如果我这样做了,也许您会把鲁尔维克放掉。他与此事毫无关系……”
  “放到哪里去?”我喊起来:“难道我抓了你们?您对我胡扯些什么?如果你们想走的话,早就走了,给我讲真话,箱子是怎么一回事?里面有什么东西?您一再唠叨你们是外星人,而我认为你们更像盗窃贵重装置的外国特务组织的匪帮……”
  “不,”摩西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电站毁了,只有奥拉弗能修复它。他是这个电站的机器人检查员,懂吗?当然,我们早就想走了,但是能到哪里去呢?没有奥拉弗,我们完全孤立无援,而奥拉弗被切断了电源,您又不肯交出电池!”
  “又胡扯了!”我说,“要知道摩西夫人也是机器人,这我很清楚!我还知道她也要电池……”
  他闭起眼睛摇头,下巴也抖动起来,他说:“奥丽加是一个简单的工作机器人。她是搬运工,挖土工和保留……啊!难道您不知道同一种燃料不总是用在——这我也不懂——用在不同的机器上,例如笨重的拖拉机,还有飞机……因为它们是不同的系统……”
  “您对这一切都有一个现成的答案,”我冷漠地说,“可我不是签定专家,我只是普通警察。没有人授权我同坏蛋和外星人谈判。不过,我有责任把你们交给法律,就这些。您既然待在我国领土上,就得由我国管辖。”我站起来,“从现在起您可以认为自己已经被捕了,摩西。我不打算把您锁起来,我猜想这毫无意义。但是如果您试图逃跑,我就开枪打死您。同时我要提醒您,从现在起您说的这一切,也许在法庭上会对您不利。”
  “是这样。”他沉默了片刻说:“您对我已经这样判决了,那就听其自然吧?”他从杯子里喝了一口说,“不过,鲁尔维克又有什么罪呢?您没有理由整他……请您把我关起来,把箱子交给他,至少让他逃生吧……”
  我又坐了下来。
  “逃生……他目前就在这里,为什么要逃生?您为什么如此相信钦皮翁会赶到你们这里?也许他早就埋在山崩下面了……也许他已经被捕……就是飞机,要搞到它也不那么容易……如果您真的没有犯罪,那为什么要这样惊慌失措?再等24小时吧!等警察一到,我就把您交给当局,当局会召集鉴定专家……”
  摩西厚厚的嘴唇又抖动起来。他说,“糟了,不行。首先我们无权参加有组织的接触。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名观察员。我有许多错误,然而这都是可以弥补的错误……一次条件不成熟的接触,对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都会造成最可怕的后果……但眼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探长。我为鲁尔维克担心。他无法适应你们的环境,无论如何你们不能要求他在你们的星球呆24小时以上……他的宇航服也坏了,您已经看到,他没有手……他已经受到毒害……他衰竭的程度与时俱增。”
  实际上,我这里说的法律只要求对付摩西夫妇。鲁尔维克在形式上是清白的,尽管他可能也是同谋,但这点我可以闭眼不管。真正的刑事犯任何时候都不会提议由自己充当的人质。但摩西要这样做。那好……一要把仪器交给鲁尔维克呢?我对那个仪表能知道什么?不过就是摩西说的那些。不错,摩西的话听起来都合乎情理。但是,如果这是假情况的诡辩呢?法律要求我拘留这些人,直到弄清情况为止。这是一件事实,而另一种事实就是这些人想走。就这两件事实,它们绝对没有调和的余地。
  “您早先同钦皮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冷淡地问。
  他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脸部不停地抽搐,然后他垂下眼睛开始叙述事情的经过。

  大概两个月前,有足够理由向官方人士掩盖自己工作和自己存在的摩西先生,开始觉察到自己已经有了惹人注意的迹象。他尝试着变换地址,然而这毫无用处,他试图甩掉跟踪者,但也无济于事。后来,就像通常发生的情况那样,跟踪者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提议做一笔双方都能满意的交易——要他在抢劫国家第二银行一事上大力协助,而他们将用不泄露秘密这点来作为对他的报酬。不用说他们要他相信这种拉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照例,他拒绝了,照例,他们坚决地要求,照例,他终于同意了。
  摩西肯定地说,他没有其他方法。死亡对他这样的人并不可怕,他们那边的人都会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心理。他在这个阶段甚至可以不特别担心别人会揭发自己:因为他缩减了自己的实验时间,没费什么周折就直接扮成富有的二流子。更何况钦皮翁爪牙关于同机器人接触和作案的供词也未必会被人认真接受。但是,又是死亡,又是揭发,毕竟会使一项巨大的事业有长期停顿的危险,而这项几年前就开始的事业又几乎进行得如此顺利。简单地说,他冒险向钦皮翁屈服了,至于给国家第二银行造成的损失,他可以用纯金来加以补偿。
  这笔交易很快就做成了,而且钦皮翁也真的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其实,这前后总共是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钦皮翁又来了。这一次的话题是抢劫装运黄金的装甲汽车。然而现在的谈判有了实质性的变化。狡诈的钦皮翁向这个倒霉的受害者出示了8个证人的证词,这些证词排除了摩西不在现场的任何可能性。他还拿出了电影胶卷,里面形象地记录了抢劫银行的全过程,不仅有三、四个为一笔不小酬金准备坐一段时间牢的暴徒,还有把保险箱夹在腋下的奥丽加,摩西本人也拿着一种加大功率的发生器。当摩西拒绝的时候,他受到了威胁已经不再是让廉价报纸来公布耸人听闻的消息。现在威胁他的是正式的司法上的追究,就是说要完全揭露他的秘密。也就是说让摩西在自己一方完全不利的条件下过早地同人类接触。摩西也像其他许多讹诈下的牺牲者那样,他第一次屈服于钦皮翁时,怎么也没有料到会种下现在的这些苦果。
  情况非常糟糕。拒绝意味着对自己的星球犯罪;同意也丝毫改变不了困境,因为现在他才明白,有一只扶手已经卡住了自己的喉咙。逃到别的城市和别的国家都没有意义;他深信钦皮翁的手不只是快手,而且还伸得很长。立即从地球上逃走也不可能,因为运输的准备工作需要10到11个地球日,这个时候他已经同自己人进行了联系并要求在最短期内撤走。不错,他还被迫干过第二次犯罪勾当,但现在这不过意味着增加一笔债务,即追加335公斤黄金,这就是他必须延期撤离的代价。当期限临近时,他骗过了钦皮翁的爪牙,逃脱了。他知道自己的后面有追踪者,也知道欣库斯一伙迟早会发现他的踪迹,因此他只希望能赶在他们的前面。

  “您对我的话可以相信或者不信,探长。”摩西结束了自己的叙述,“但是我希望您明白:现在有两种可能。或者是您把电池交出来,我们还能想法逃出去。再说一遍,在这种情况下,您的同胞所受的一切损失将全部得到赔偿。或者是……”他又从杯子里喝了一口,“请尽量理解这一切,探长,我无权以一个活着的人落到官方手中,您要明白,这是我的天职。我不能用我们两个世界的前景去冒险。这个前景只不过才开始。我失败了,但我是在你们地球上的第一个观察员(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这点您能理解吗?探长。”
  我理解的只有一点,我办的这件案子真是糟透了。
  “说实在的,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问。
  摩西把头摇摇:“我不能告诉您,探长。我在研究同地球接触的可能性,我为接触作准备。具体地说……是的,这讲起来极其复杂,探长,要知道您不是专家。”
  “您走吧!”我说,“请把鲁尔维克叫来。”
  库西拙笨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用胳膊撑在桌上抱着头想。相信还是不相信。这是问题的关键。鬼才知道我相信了什么。
  我不是第一年参加工作,我能感觉人在什么时候会讲真话。因为人毕竟是人!但如果我相信摩西,那就有可能上当,因为他们对我来说并不是人!
  是的,我没有权力相信。相信就是自投罗网!就是把这个无权承祖的责任拉到自己的身上,这个责任我不想承担,不想,不想……
  得啦!欣库斯这个家伙不管怎样我是抓定了。对摩西我也不会放过。让国家第二银行遭劫的真相,让装运黄金的装甲车遭劫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吧!就这样。如果这里面涉及到星际之间的政策方针,那就让制订这种方针政策的人去处理吧!

  门吱呀响了一下,我全身一振。这不是鲁尔维克,进来的是西蒙纳和老板,老板在我的面前放了一杯咖啡,西蒙纳拿了一张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喂,您拿定主意没有,探长?”西蒙纳问。
  “鲁尔维克在哪里?我叫的是鲁尔维克。”
  “鲁尔维克的情况很糟。摩西正在为他编制什么程序。”他不满地说,“您会断送他的,格列泼斯基,这是野蛮的行为。我看透您了,不错,总共只有两天时间,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您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您饶了我吧!您一直多嘴多舌。亚力克关心的是自己的产业,而您,西蒙纳,不过是休假的书呆子。”
  “可您呢?”西蒙纳说:“您关心什么?您关心的是制服上的肩章。”
  “对。”我冷冷地说。“肩章,我喜欢肩章。”
  “您是个小警察,”西蒙纳说,“老天隔多少世纪才给您一次机遇。这是您一生中的第一次机遇,也是最后一次机遇,是格列拨斯基探长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最重要的决定要通过您的手来做出,而您的行为像一个最糟最蠢的……”
  “住嘴!”我疲乏地说:“别在胡扯啦!哪怕您能考虑一分钟也好,让我们把摩西这个普通罪犯搁在一边。我看得出您对法律一窍不通。您好像认为:一种法律适用于人,而另一种适用于尸魔。让我们把这些问题也放在一边。就算他们是外星人吧!就算他们是讹诈的牺牲品吧!还有那个有重大意义的接触,”我迟疑地用拿枪的手挥了几下,“两个世界的友谊等等……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到我们的地球来?摩西已经承认他是观察员,但是他观察什么?他们为什么需要地球?您别冷笑,别……我同您在这里谈的都是属于幻想的东西,而我对幻想小说中的东西倒是记得不少。有些外星人在地球上搞间谍活动,准备入侵。依您之见,在这种形势下,我这个警官怎么行动?一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您,西蒙纳,作为一个地球人,对自己的职责又考虑了哪些?”
  西蒙纳不出声地冷笑,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老板走到窗口卷起了窗帘。我回过头来望着他。
  “您为什么卷窗帘?”我问。
  老板没有马上回答。他把脸贴在玻璃上对天空张望。“我在这里全看到了,彼得。”他缓慢地回答,但是没有转过身来。“我在这里候着呢!彼得,我候着呢……如果您让那个姑娘回自己的房间多好。她现在在那边的雪地里,简直就是匪徒的活靶子……我的话她又不听……”
  我把手枪放到桌上,捧起杯子闭着眼睛喝了几大口。匪徒的活靶子!我们大家在这里全是活靶子!突然,我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我睁开了眼睛,接着就是一阵痉挛。锁骨的疼痛使我差一点失去知觉。
  “没关系,彼得,不要紧。”老板温和地说,“忍耐一下。”
  西蒙纳带着忧郁和抱歉的表情,已经把我的手枪塞进了他的口袋。
  “叛徒!……”我惊讶地说。
  “不,不,彼得,”老板说,“可是您必须理智一些,人类的良知总不能只靠一个法律活着。”
  西蒙纳小心地从侧面绕过来,拍了拍我的口袋,钥匙发出了声音。原先伤口被压迫的可怕的隐痛,这时在意料中发作了,我用尽力气挣扎,但毫无结果,就在我开始冷静的时刻,西蒙纳己拿着皮箱准备离开房间。老板还是按住我的胳膊不让动弹,他惊慌地对着西蒙纳的背影说,“快,西蒙纳,快点,他的情况不好……”
  我想说句话,但是我的喉咙噎住了。老板担心地弯下身子瞧我。
  “先生,彼得,”他喃喃地说,“您的脸色不对……”
  “强盗,”我嘶哑着声音说,“我要逮捕你们。”
  “是的,是的,这个当然。”他逢迎着我说:“您要把我们大家都抓起来,您做得对,不过您要稍微忍耐一下,不要大动……因为您痛得厉害,可是我,反正是暂时不放您走的……”
  不错,他不会放我走的。我早就看出他是一头壮实的熊,但他用这么大劲按住我还是出乎意料。我朝椅背上一靠,不再反抗了。我感到恶心,一种木然的无所谓的心情笼罩着我。同时在心灵深处也微微激起一股轻松的感觉。势态的发展已不再取决于我了,责任也由别人去承担了。大概,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已躺在地板上,老板已跪在旁边用湿的冷抹布润着我的脑门。他的脸色煞白。
  “帮我坐起来。”我说。
  他照着我的话做了。这个时候房门完全敞着,一股寒气从地板处袭过来。我听到了外面兴奋嘈杂的声音,又听到一件什么重物轰隆倒下的声音,接着又是哒哒的声音。老板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
  “该死的箱子,”他结结巴巴地说,“又把门框撞坏了……”
  摩西正在下面用超人的力量大声吆喝着:“准备好啦?出发!……再见,地球人!下次再相会!下次再真正的相会!……”
  西蒙纳在大声地回答着什么,接着是玻璃被什么猛禽的可怕叫声和哨声震得颤动起来。再后来就是一片寂静。

  我站起来走到窗口。
  老板的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额头淌下。他的嘴唇无声地颤动,可能是在祈祷。
  我们出来进入空荡荡的大厅,冷风在走廊吹荡着。老板小声说:“我们出去走走。彼得,您需要吸点新鲜空气……”我用力推开他,独自向楼梯走去。在路上,我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到大门已被拆掉。
  在楼梯的头几级上,我感到头昏眼花,所以我抓紧了栏杆。老板想扶住我,但是我用没受伤的膀子推开饱说:“滚开,您听见没有?”他走开了。我用力抓着栏杆慢慢地朝楼上爬。我从布柳恩的身边走过,她惊慌得紧贴住墙根,我上了二楼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奥拉弗的房门完全敞着,那里空无一人,一股刺鼻的药味弥漫了整个走廊……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喊声。
  “是他们!……”有人喊起来,“晚啦!该死的东西,来不及啦!”
  喊声中断了。楼下大厅里有人在跺脚,不知什么东西倒下来滚动着。突然,我又听到了远处有嗡嗡的声音。我转身朝通向屋顶的楼梯跑过去……
  我面前展现了白雪覆盖的河谷。我认出了两条既深而又完全笔直的滑雪板印迹。印迹从旅馆向北延伸开去。在印迹的终端,我看到了一幅逃跑者的画面。这正是我要牢记的那个疯狂而又不可思议的画面。

  在前面奔跑的是摩西夫人,她的腋下夹着一只大黑箱子,老摩西本人端坐在她的肩上,在右边稍后奔跑的是奥拉弗,他背上背着鲁尔维克。摩西夫人宽大的裙子在风中狂飞乱舞。鲁尔维克的空袖子不停地翻卷着。老摩西片刻本停地怒舞着鞭子。他们奔跑得极快,简直是神奇的速度!然而侧面飞来的一架直升飞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螺旋桨叶和机舱上的玻璃罩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整个河谷充满巨大而匀调的轰鸣声,直升飞机缓慢而又不急不忙地降低着高度,它在逃跑者的头上越过,又去追赶他们。它盘旋,下降,越来越低,但逃跑者继续沿着河谷飞奔,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这个几吨重的庞然大物在巨响中又添加了新的声音——一种凶狠的断断续续的哒哒声。逃跑者开始慌乱了,接着奥拉弗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再后来就是库西在雪地上翻滚,而西蒙纳抓住了我的衣领,对着我的耳朵嚎啕大哭:“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
  后来直升飞机悬垂在不能动弹的逃跑者的上方,它的机身把我们的视线——那些躺着不能动弹和还想爬起来的逃跑者全挡住了。凶狠的机枪哒哒声又重新传了过来,亚力克蹲在那里用双手捂着眼睛,西蒙纳一直哭喊着:“趁心了吧!目的得逞了吧!木头,刽子手?”
  直升飞机从飞舞的雪块中慢慢地上升了,它倾斜着直刺碧蓝的天空,最后在山的那边消失了。这个时刻,长毛大狗莱丽在楼下无聊和不满地嗥叫起来。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

尾声

  从那个时候起,20多年已经过去了。我退休在家也有一年了。我已经是当祖父的人,有时候就给最小的孙女讲这个故事。
  是的,在我所有的故事中,这个故事的结局始终是令人满意的:外星人已顺利地登上自已锃亮的火箭返回家园,而钦皮翁匪帮也被及时赶到的警察顺利抓获。起先,外星人启程到我们的金星上作客,后来当金星上来了第一批考察队时,我不得不把摩西先生搬到牧人星座去。其实,我的这个故事并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事实是这样的:
  细颈瓶河谷在两天之后进行了一次清查。
  我叫来了警察,把欣库斯、1,115,000克朗和我的一份详细报告交给了他。但审讯工作毫无结果。
  不错,在刨开的雪地里找到了500发银弹头子弹,然而装着尸体的钦皮翁的直升飞机一直没有下落。
  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对滑雪旅游者——夫妇,在离我们河谷不远处游览之后报告说:那天他们见到一架直升飞机简直就是当着他们的面坠入美女湖中。
  我们组织过几次调查,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大家知道,这个湖的深度有400米,湖底很冷,它的地形也不断地变化着。显然,钦皮翁已经死了,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法庭上露面了。
  至于他的爪牙,由于欣库斯只忙着挽救自己的臭皮囊,所以有一部分匪徒已经被捕,一部分逃散到欧洲各地。
  匪徒在审讯中没有对欣库斯的供词做任何实质性的补充。他们只是坚信维利泽符是个巫师,或者甚至就是魔鬼。
  西蒙纳的看法是:上了直升飞机的一个机器人已经醒了过来,在最后一点活性刺激下摧毁了飞机。这件事它本来可以拖延不干。
  西蒙纳的想法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钦皮翁在最后时刻也是够凄惨的了。
  西蒙纳当时在这个问题上已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专家。他组建了几个什么委员会,给报刊写文章,还在电视上发表演说。
  原来,他确实是个大物理学家,但是这丝毫也没有帮他的忙。不论是他极高的声望,还是他那过去的功绩,都无济于事。我不知道科学界是怎样议论他的。照我的看法,他在科学界并未得到任何支持。不错,委员会是发挥了作用,这些机构传唤过我们大家,甚至还传唤卡依莎去作证。然而据我所知,关于这一方面的消息,还没有一家科学杂志登过片言只字。结果委员会解散了,又重新刮起了一阵风,一会儿同飞碟研究协会联合研究,一会儿又同这个协会分开;委员会的资料一会儿被当局作为密件,一会儿又开始广泛发行。
  成百上千的敷衍塞责的人们盯着这宗案件,还写出了好几本小册子——作者都是些假证人和行迹可疑分子。
  然而把这件事作个了断的还是西蒙纳。
  他一个人带着一大批热心人——年轻的学者和大学生,几次登上细颈瓶河谷的峭壁,试图发现被毁电站的残迹。在一次这样的登山中,西蒙纳不幸遇难了。于是这种搜查就以一无所获告终。

  上述事件的其他参加者至今仍然健在。

  前不久我读到一则关于民间魔术表演者协会为迪·巴恩斯托克先生举行庆祝仪式的消息。他已经90高寿了。
  参加庆祝会的还有“被祝贺者的侄女,漂亮迷人的布柳恩·康恩及其夫婿,著名的星际航行家别利·康恩”。

  欣库斯被判无期徒刑,但每年他都要写呈子请求赦免。服刑的初期他有过两次未遂罪行,他的头部受了伤,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加刑。据说他对雕刻木头入迷,这样他的额外收入还不错。监狱的管理人员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卡依莎已经出嫁了,她有4个孩子。去年我到亚力克那里见过她。现在她住在缀尔市的郊区,变化不大,还是胖墩墩、傻乎乎的,动不动就笑。我确信整个悲剧在她的意识里只是轻轻掠过,并末留下任何痕迹。

  我和亚力克是老朋友。他的“星际尸魔”旅馆非常兴旺发达。现在河谷里已经有了两幢大楼,第二幢大楼是用现代化材料造的,装有繁多的电子设备,可我不喜欢它。每次我来亚力克这里,我总是住进自己的老房间,我们像往日那样度过夜晚。
  亚力克瘦多了,留起了胡子,但他还是像从前那样爱用假嗓音讲话,也不反对同客人们开开玩笑。
  我在亚力克这里一直感到非常便意、悠闲和舒适,可是有一次他悄悄地向我承认,在地下室里他现在还保存着一架布连柱牌机枪,以防万一。

  我完全忘了提起那条大狗莱丽,它死了,纯粹是由于年老。亚力克喜欢讲这条令人惊奇的狗在死前不久学会了识字的事。

  现在谈谈自己了。许多次在令人发腻的值班时刻,在孤独的散步时刻,或者在失眠的夜晚,我总是思考着这发生的一切。我对自己只提出一个问题:我的做法对还是不对?
  在表面上我是对的,头头们也承认当时的行动合乎实情。只有非军事单位的头头淡淡地责怪我没有立刻交出箱子,以致证人遭受不必要的危险。由于拿获欣库斯和找回100多万克朗,我获得了一笔奖金,而且我退休时的级别是一级探长——这是我能指望的最高级别。
  在我写这个案子总结的时候,我不得不承受较大的痛苦。我必须从这些正式文件中删除任何的个人见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人取笑,也不能当一个有“幻想家”绰号的人。
  总结当然写得很短。怎么能在警方文件中描写这种乘雪橇穿雪原,惊心动魄的疾驶场面呢?
  这个案件我对兹古特讲得比其他人多。他长时间地思考着,用手拢拢头发,烟斗里喷出难闻的气味,就这样什么有份量的话都没说过。
  我还不止一次同亚力克讲起这个话题。每次他都用一句话搪塞支吾过去。
  至于西蒙纳,直到他遇难之前,连这样的话也没对我说过一句。
  或许,他们真的是外星人。然而我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点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过私人意见。在各个委员会发言的时候,我也总是以几条干巴巴的事实和上级审批过的总结为依据。但现在我几乎已经不再怀疑了。既然人已经在火星和金星上登陆,为什么就不该有什么外星人在我们的地球上着陆呢?所以今后再想用别的说法来解释这个故事中的黑暗一面根本不可能。
  难道问题就在于他们是外星人吗?我对这点苦想了很久。现在我会说:是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是外星人,他们是陷入意外困境的不幸的外星人,而我们那样地对待他们就未免太残酷了些。
  也许,整个问题在于他们飞来得不是时候,而且遇到的又是不该遇到的人。他们遇到的是匪帮和警察。啊,够啦,如果他们遇到的是反间谍机构和军队呢?可能会好点吗?未必……

  我的良心受到煎熬,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我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做的一切都对,在上帝、法律和善良人面前也清白无瑕。有时候我感到非常难受,很想找到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很想请求他们宽恕。也许,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此刻正在我们的人群中徘徊。这个想法一直不让我的良心安宁。我甚至到亚当·亚当斯基协会去过,在我明白他们都是胡扯和根本不能帮助找到我的朋友摩西和鲁尔维克之前,他们已从我身上捞去了大笔的钱……
  是的,他们来我们这里不是时候。我们没做好接待他们的准备。我们现在也没有作好这种准备。即便是现在,即便是我这个经历过和反思过这一切的人,如果又重新遇到类似的问题,我还是要问一下自己: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有没有隐瞒了什么?他们的出现是否会带来巨大的灾难?要知道我已经是老人了,我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在我感到心情不佳的时刻,我的妻子会坐在我的身边安慰我。她说,即使我当时不阻挠他们,让摩西和大家都能逃生,这还会是一场大悲剧。因为那时候匪徒就会袭击旅馆,大概我们这些人都会被打死。这个推论当然是极其正确的。我自己也教过妻子这样说,不过她现在已经忘了,她好像认为这正是她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她的安慰总算使我的心情轻松一些。
  但是这样的时间不长……只要我一想起西蒙纳在遇难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所有的轻松就会一扫而空。
  要知道,我和他曾不止—次地相遇——在审讯欣库斯的法庭上,在电视台,在各个委员会的联席会议上,他始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一句也没有。

  【-全书完-】

《外星来客》 作者: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