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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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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正文 序言

  威廉-贝克福德,生于1760年,即乔治三世即位的那一年,他是两次当选伦敦市长的一个市政议员的儿子。他祖籍格罗斯特郡,他的家族由于在牙买加经营种植园而发达;他的父亲被送进英格兰的学校学习,在威斯敏斯特与曼斯菲尔德勋爵结下了校友之谊,继承了家族在西印度巨大的财富后,开始了经商生涯。老威廉-贝克福德历任地方官员、国会议员和市政议员。在小威廉-贝克福德出生的四年前,他当上了伦敦的治安官,儿子出生三年后,他坐上了伦敦市长的位置。在任期间,他经常摆设豪华的晚宴,开创了宴请宾客的新纪元。
  著名的小说《瓦提克》似乎是市政议员在华府饱餐一顿之后所做的一个梦。故事里提到了对感官刺激的沉迷,尤其强调暴食。瓦提克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大的食客,但是,当印度人和他一同进餐时,尽管桌面已经换了30次,食量巨大的客人仍然没有吃饱。还有渴:在梦中,当瓦提克的母亲、妻子和宦官们不辞辛苦地把盛满清水的无色水晶碗竞相端到他面前时,结果经常是瓦提克对水的渴望超过了对他们的热情,以至于他只顾匍匐在地,趴在水面上喝个不停。这个阿拉伯童话就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场景中达到了高潮。这个孩子是否是在一次华府的盛宴之后产生了写《瓦提克》的想法呢?
  老贝克福德是一个奢侈的好客主人,但他并不暴饮暴食。在1763年第一次就任市长的那一年,贝克福德支持维尔克斯市政议员,由于北大不列颠45号决议而受到攻击。由于广受拥戴,贝克福德再次当选市长。1770年5月23日,他走在市政议员和侍从们的最前面,觐见国王乔治三世,他觐献了致辞,而国王对此非常冷淡。
  那时,小贝克福德……《瓦提克》的作者,不过是一个不到11岁的男孩儿,家里的独生子。3年后,父亲去世了,给他留下了10万英镑的年薪收入和100万英镑的现金遗产。
  在他还小的时候,小贝克福德的母亲就给他请了私人教师,他的母亲是第六世阿波肯伯爵的孙女。莫扎特教他音乐;钱森姆伯爵曾经是他父亲的朋友,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想像力,因而他建议目前让他别碰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很幸运,她没有这么做,瓦提克给《一千零一夜》续上了第一千零二个童话故事。不同的是,他在东方的奇思妙想里融入了顽皮的夸张手法,而这只能出自英国幽默作家之手,他们时常会嘲笑自己创作的故事,不介意把自己滑稽的一面展示给读者。小贝克福德出生在维尔特郡芬希尔修道院的乡间宅邸。17岁时,他看了漫画《书画名家史》,很感兴趣,他鼓动芬希尔的管家给客人们展出奥格、
  巴赞和其他一些名家的卡通作品。
  小贝克福德在日内瓦接受了一年半的教育。之后,他在意大利和低地国家(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国)旅游,就是在那个时刻,他开始对写作感兴趣。22岁的时候,法文版的《瓦提克》被一气呵成。他非常投入,写作持续了三天两夜。1784年,在没有征得作者许可的情况下,一个无名氏出版了英文版的《瓦提克》。贝克福德在巴黎和洛桑于1787年发表了自己的作品,那时,他结婚三年的妻子刚刚去世一年,给他留下了两个女儿。
  贝克福德去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返回法国,经历了巴士底狱革命风暴。他经常出国;他买下了洛桑的吉本图书馆,把自己关在图书馆中,想读遍藏书。他偶尔会去国会,但觉得没有什么兴趣。他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但是都不如《瓦提克》有趣,其中包括两部根据当时的伤感小说改编的滑稽喜剧。1796年,他在芬希尔定居下来。或许,他想到了瓦提克的高塔,他雇用工匠们夜以继日地为他建造一座300英尺高的高塔;高塔倒塌后,他又安排工匠们重建。据说他在芬希尔花费了25万英镑,在那里与世隔绝地度过了自己最后的20年,终老于1844年。
  威廉-贝克福德生命中快乐的主题就是《瓦提克》。这个故事描绘的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外部世界的真实面目,而是以快乐活泼的笔触再现了一个想像力丰富、情节跌宕起伏的阿拉伯神话故事。在这个放纵的哈里发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故事中有一个道义魔鬼,这在作者对艾比利斯大殿的剧尾介绍中有较为详尽的描述。但是这本书带给读者的乐趣反映了作者写作这本书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作者怀着极度的热忱一气呵成此书。他纵情驰骋在活泼生动、充满生机的幻想世界,如痴如醉地刻画了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恶毒母后”的累累罪行。当然,他在写这个梦魇神话部分章节的时候也是带着设计舞剧般的兴奋的。
  无论是谁,如果他一本正经地来读《瓦提克》,他就和作者的原意多少有些背离了。我们必须留意那些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讽刺意味,它让我们在感受东方夸张写作手法的同时发出会心的微笑,东方的夸张手法总是强调对众多故事情节和冲突的精雕细刻。严肃地讲,这本书有结构上的瑕疵,但是,当我们感受到作者的眼神的时候,这些瑕疵就化做了美丽。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一章

  瓦提克……阿卜赛兹皇室的第九代哈里发,是穆塔塞姆的儿子,哈若-艾尔-莱斯奇德的孙子。瓦提克很小的时候就登基即位了,加之他聪慧过人,臣民们都相信他的天下必将长治久安。他身材匀称威武,但当他生气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睛会变得非常阴森恐怖,没有人敢正视它,如果谁很倒霉地让它盯上一眼,就会马上倒地,有时就死过去了。由于皇宫里人影稀疏,瓦提克担心国民会越来越少,因而很少发火。
  由于沉迷于声色犬马,他以自己的和善来获取一些追随者;他越是宽厚,越是放纵自我,他的追随者也就越多,因为他绝不谨小慎微,他也不相信哈里发所说的应该在今世受苦来换取来世的安乐。
  在奢华方面,他超过了所有历代先祖。阿尔克莱米宫是父亲穆塔塞姆在斑马山上修建的,可以俯瞰整个萨马纳城,但在瓦提克眼里,阿尔克莱米却太寒酸了。所以,他又造了五座群殿,用来满足他的各种感官享受。
  第一座宫殿里摆满了盛宴,日夜不息,人们可以随时享用;同时,美酒琼浆从一百座喷泉中涌出,永不枯竭。这座宫殿叫做“永久的宴席”。
  第二座宫殿被设计成“旋律的殿堂,灵魂的佳酿”。里面居住着最优秀的乐工和时下最有名的诗人,他们不仅在宫殿里展示自己的才华,同时还成群结队地外出表演,万籁和声,余音绕梁。
  娱目宫,又叫常忆宫,简直是一座魔幻之宫。从各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在此堆积如山,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一间陈列馆里展示着举世闻名的曼尼的名画和栩栩如生的雕塑。这边一个巧夺天工的透视设计吸引了人们的眼光,那边光学魔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博物家展示给众人上帝赐予这个世界的各种礼物。一句话,瓦提克不遗余力地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尽管这尚不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他的好奇心比所有人都强。
  “芬芳殿”取义自“快乐之源”,有多座厅堂组成,产自世界各地的香料在金炉里不停地焚烧。大白天也点着火把和香灯。如果香气太浓郁了,令人神魂颠倒甚至头脑不清的话,可以到大花园里透透气,那里,成片盛开的鲜花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第五座宫殿,名叫“逝去的欢乐”或者“危险”,经常有成群娇艳妩媚的姑娘,他们和国王恩准的人彼此拥抱爱抚;而哈里发本人毫无嫉妒之意,因为他自己的女人都被隔离在后宫里。
  尽管瓦提克沉迷于酒色,臣民们对他的爱戴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减弱,他们觉得一个寻欢作乐的君王要比一个凶戾残暴的君主强多了。但是,哈里发狂妄不羁的本性使得他不会到此为止。在他父亲生前,瓦提克就出于兴趣而学习了大量的知识,但他仍然不满足;他渴望知道天地万物的所有事情,甚至那些本来就不存在的科学。他喜欢和博学之士争论,只是喜欢他们的曲意奉承。他会用赏赐堵住一些人的嘴;对于另外一些人,如果慷慨和仁慈无法征服他们的话,他就会把他们送进监狱去醒醒脑子:这个法子经常奏效。
  瓦提克还爱好神学辩论,但他的立场总在变化。这样,他引诱一些狂热分子反对他,而瓦提克会反过来镇压他们,因为无论如何,他坚信自己总是站在真理一边的。

  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在十七层天上愤怒地看到了他亵渎神明的行为。
  “别管他,”先知对身旁时刻听候吩咐的魔仆说,“咱们看看他这样愚蠢荒唐、亵渎神明的行为能持续多久,如果他过了头,我们就惩罚他。你去帮他照尼穆若德通天塔的样子建造一座高塔。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是像大武士那样逃离溺毙的命运,而是怀着极其傲慢的好奇心想洞悉天国的所有秘密,但他不会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魔仆领命而去,每天建塔的工人们在白日里建起一万尺,到晚上塔就会自动升高两万尺。
  随着高塔一天天升高,瓦提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猜想冥冥中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助他完成心愿,而根本没有料到这些愚蠢和邪恶的想法已经铸就了惩罚的第一步。
  第一次登上一万一千层的高塔时,他的骄傲和狂妄达到了顶点。从塔顶向下望去,只见蚂蚁一样渺小的人群、贝壳大小的山峰以及蜂房般的城市。高度让他产生了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着迷。他几乎开始崇拜自己了,直到他向上抬起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夜空,和他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样遥不可及。这种渺小的自我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想法取代了:在别人的眼里,我很伟大,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他甚至妄想他的意念之光能够大大超越目力所及的距离,把他的旨意传达给苍穹的星辰万象。
  带着这种想法,好奇的王子在高塔之巅度过了无数个夜晚,直到他掌握了占星术,想像着夜空的行星向他展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观,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由来自一个神秘国度的名士完成的丰功伟业。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对陌生人一直都很尊敬,但从这一刻起,他加强了对陌生人的关注,吩咐属下用号角传令到萨马纳城的每一个角落:即日起,所有的臣民不管乐意与否,不得留宿和接待外地来客,而应该马上把来客带到皇宫。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二章

  这道命令发布不久,他的都城就来了一位面目狰狞的访客。
  他的长相是如此凶恶,以至于抓捕他的卫兵们在押送他进宫的一路上不得不紧闭双眼。哈里发看到这可怕的尊容也吓了一跳,但当陌生人向他展示了他从未见过也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宝的时候,哈里发的恐惧马上转成了惊喜。
  事实上,再没有比陌生人所带来的东西更令人称奇了。这些物品光华夺目,制作工艺令人惊叹,哈里发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外,每件物品上还系着一卷羊皮书,记载着他们各自的神奇功效。有能让人自动行走的拖鞋,有不用动手可自动出鞘的刀子,有受意念控制可以随意砍杀敌人的马刀。所有的物品上都缀满了世上罕见的珠宝。
  刀锋光芒四射的马刀,吸引了哈里发的注意,他暗自发誓要利用闲暇之时,为刀背两侧刻写的歪歪扭扭的文字解密。
  没有问价,瓦提克就吩咐侍卫把国库中所有的金币都带到陌生人面前,让他乐意要多少就拿多少,陌生人谦恭沉默地领命。
  瓦提克认为陌生商人的沉默寡言是出于对自己的敬畏,于是他故做屈尊状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你从哪儿弄来这些漂亮的珍宝?”
  陌生人或者干脆说是怪物,没有答复,而是擦了三下黑檀树一样黑的前额,拍了四下挺着的大肚子,睁开了亮如火把的巨眼,开始发出恐怖的笑声,笑声中,可以看到他琥珀色的长牙上布满了绿色的条纹。
  哈里发尽管有点儿害怕,还是又问了一遍,但是,他仍然没有答复他。这让哈里发恼羞成怒,他喊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在嘲笑谁吗?”随后,他向卫兵们问道:“你们听到他说话了吗?他哑巴了吗?”
  “他说了,”卫兵们答道,“但是声音很小。”
  “那么让他再说一遍,”瓦提克说,“告诉我他是谁,从哪里来,他从哪里弄来这些奇珍异宝。如果他顽固不化,我发誓会让他后悔。”
  哈里发边说边恶狠狠地瞪着陌生人,但是陌生人漠然地毫无反应,尽管他的双眼一直和王子可怕的眼睛对视着。
  朝臣们看到无礼的商人纹丝不动地与哈里发对峙,惊愕得无以言表。大家纷纷匍匐跪倒,以脸杵地,以防身陷不测。
  他们这样卑躬屈膝地匍匐着,直到哈里发雷霆震怒地断喝:“起来,懦夫!抓住这个异端!把他投入大牢,让我最优秀的勇士看住他!但是,我给他的钱还留给他,我并不是要抢夺他的财产,我只是要他讲话。”
  他话音刚落,陌生人就被团团围住了。他们给他带上脚镣后,就把他匆匆送往高塔的大牢。这座大牢有七层铁栅栏,四周布满比刀叉还锋利的长钉子。
  哈里发仍然非常烦躁不安,他坐下来进餐,但是面前的三百种佳肴他只是尝了不到三十二种。这么不寻常的晚餐本身就足以让他难以成眠,加上让他精神备受折磨的焦虑,那会是怎样一种效果啊?
  天刚一亮,他就匆忙赶到大牢,准备再次询问这个难缠的陌生人。看到大牢内空空如也,大门支离破碎,卫兵们死尸狼藉,哈里发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疯狂地用脚踢着那些可怜的尸身,直到夜晚降临,也不停歇。
  朝臣们和宦官们使尽浑身解数劝哈里发息怒,但收效甚微,最后他们齐声高呼:“哈里发疯了!哈里发失去理智了!”
  这呼声很快响彻了萨马纳城的每条街道,最后,传到了哈里发的母亲卡拉希丝的耳中,她惊慌失措地飞奔到哈里发身旁,开导自己的儿子。
  她的眼泪和拥吻唤回了他的注意,在母亲的恳请下,哈里发同意随她回宫。

  卡拉希丝不放心瓦提克,让人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一旁,耐心地开导他,让他镇定下来。
  不会有任何其他人比卡拉希丝更适合做这个工作了,因为哈里发不但把她当做母亲,更把她看做一个天才。卡拉希丝是希腊人,正是她引导儿子接受了她祖国的科学和传统,而这一切正是善良的穆斯林们所深恶痛绝的东西。占星术就是这些传统之一,卡拉希丝在这一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专家,所以,她开始用行星的预示提醒儿子,并鼓励儿子再次向行星寻求指示。
  “唉!”哈里发叹了一口气,“我多傻呀!这倒不是因为我踢了那些毅然领命赴死的卫兵,而是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个奇人正是群星曾经预示给我的那个人,我不应该虐待他,而应该千方百计地说服他。”
  “覆水难收,”卡拉希丝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它提醒我们应该多想想未来。也许,你会再次看到令你现在后悔万分的人;或许,马刀上镌刻的文字能提供些什么线索。吃点儿东西吧,然后,休息一下,我的孩子!我们应该考虑明天如何行事。”
  瓦提克听从了母亲的劝慰,次日一早起来,他感觉轻松多了。他立刻吩咐把马刀带上来,透过一层绿玻璃……加这层绿玻璃就是为了挡住马刀发出的炫目光芒。凝视着马刀,瓦提克急切地想揭开马刀背上铭文的秘密,他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敲脑袋,咬指甲,他挖空心思,但还是徒劳无功,他连一个字母都解不开。太不走运了,一阵失望袭上心头,如果不是卡拉希丝刚好走进来,瓦提克又要陷入绝望了。
  “耐心点儿,孩子。”她说道,“你当然对各门重要的科学都非常精通,但是语言这类知识至多不过是种小戏法,是那些迂腐学究的本事。下诏昭示天下:能破解陛下不解之谜者将被封为大学士。这样,你不用去学那些不值得你学的东西就可以很快破解这个奇怪的谜,满足你的好奇心。”
  “或许吧,”哈里发说,“但我可能会被一群一知半解的人所烦扰,他们会一半为了兜售自己的行话术语,一半为了得到赏赐而前来一试。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应该加上一条:解密者如果破解失败,将被判处死刑。这还得感谢上苍,因为我还有足够的能力辨别得出哪些是翻译,哪些是胡诌。”
  “对此,我坚信不移。”卡拉希丝答道,“但让那些无知之徒去死似乎有些过于严厉了,而且可能会节外生枝。让他们把胡子烧掉就算了……再怎么说,胡子也没有命重要。”
  哈里发同意了母亲的分析,于是传唤首辅摩萨卡纳贝德,对他说:“让传令官们在帝国版图内的所有城市……而不仅仅是在萨马纳城宣布:无论是谁,如果能够解读神秘的文字,将会获得我的恩泽和赏赐;但是,如果解读失败,我会把他的胡子烧得一根不剩。让他们再补充一条:任何人如果告知那个陌生人的下落,我会赏赐他50个漂亮的奴隶和克尔密斯岛产的杏子。”
  和他们的君主一样,哈里发的臣民们非常渴望得到女人和克尔密斯杏,听到这些悬赏,个个垂涎三尺,但最终他们都不得不望洋兴叹,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陌生人的行踪。

  然而对于哈里发的另一个招募启示,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饱学之士,一知半解之徒,还有一些什么都不是但又自认为什么都是的人,冒着丢掉胡子的危险勇敢地前来应征,但是所有人最终都毫无例外地弃须含羞离去。
  这些胡须在宦官那里可派上大用场了,胡须烧焦的糊味儿熏跑了后宫的嫔妃,宦官们趁机换上了假胡须。
  最后,一个长须老者自告奋勇来见哈里发。
  老者被宣上殿堂的时候,宫殿里的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烧掉他的胡须太可惜了!”
  甚至当哈里发看到老者的胡须时,也有同感,但他的担心显然多余了。
  这位肃穆的老者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马刀上的铭文,并解释如下:“我们是在造就圣物的地方锻造的;在那个处处充满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值得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观赏,而我们简直不值一提。”
  “你译得很好!”瓦提克喊道,“我知道这些梵文的含义。赏给他长袍加身的荣誉和金币千枚,以表彰他译出了这些文字。我从萦绕自己的困惑中解脱出来了。”
  瓦提克邀请老人共进晚餐,甚至留他在宫里小住了几日。
  很不幸,老人接受了邀请,因为第二天,哈里发召见他,并吩咐他:“再给我读一遍你先前读过的铭文。我费尽心机才得到这些为我而写的诺言,我百听不厌。”
  老者立刻戴上自己的绿花镜,但老者刚看清马刀上的字母,眼镜就从鼻子上跌落下来,因为昨天他读的那些文字变成了另一种文字。
  “你怎么了?”哈里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至高无上的陛下。”老者答道,“这些马刀上镌刻的文字和昨天的不同,是另一种文字。”
  “你说什么?”瓦提克转身道,“但这没关系!告诉我,如果你可以的话,上面写些什么?”
  “是这样的,陛下。”老者答复说,“不自量力的凡尘俗子竟想知道他不该知道的秘密,想攫取自身力所不能及的力量,这真是他莫大的悲哀!”
  “这是你的悲哀!”哈里发勃然大怒地吼道,“今天你根本没有看懂铭文,从我面前滚开。他们会烧掉你一半的胡子,因为昨天你很幸运地猜对了铭文;赏赐给你的礼物我不会收回。”
  老者很聪明,意识到自己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自己刚才傻乎乎直译出来的真理的确招人恨,所以他马上就退下了,从此再也没有露面。
  不久,瓦提克就开始为自己的仓促决定后悔了,因为尽管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些文字,除了明白无误地确认文字每天都在变化外,他根本无法解读文字的含义,不幸的是没有任何别的人能给他帮上忙。
  困惑就这样一直困扰着他,让他血脉贲张,头晕目眩,直到眼花缭乱、身体虚弱得再也无法承受。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经常登上高塔,在那里他会略感安慰,因为他可以从群星中占卜出合乎心意的结论:就这样,他的希望被蛊惑误导了,因为他的双眼在蒸汽的蒸熏下黯然无光,说明他深受好奇心之苦;他的眼中只看到一层厚厚的乌云,在他看来,这是最不吉利的预兆。
  这么多焦虑让他坐立不安,备受折磨,瓦提克几乎崩溃了:他发烧了,食欲也没有了。他曾经是一个大食客,但现在他以能喝而著称。他口渴得厉害,就像一个漏斗一样,总是接受各种各样倒进来的浆液,凉水最好,这能让他稍微镇定一些。
  就这样,闷闷不乐的王子不能再享受任何乐趣了。他吩咐关闭五座安乐宫,自己也不在公众面前出现了……无论是为了展示皇家的华丽,或是为了秉公断案,他退回到庭院深深的寝宫居住。他曾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丈夫,妻子们看到他现在可怜的处境,个个悲痛欲绝,她们不停地为他的健康祈祷,不停地喂水给他。
  与此同时,高深莫测的卡拉希丝殿下,没有以泪度日,而是整天和摩萨卡纳贝德首辅商议如何治愈或者减轻哈里发的病症。
  最终他们达成共识,哈里发的病是中了妖术,于是他们一起一页一页地查阅了所有的巫术典籍,试图找到破解的方法;同时他们下令全国,严密搜捕那个他们称做妖术师的可怕的陌生人。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三章

  萨马纳城外几里地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上布满了百里香和罗勒,山顶上是一块令人心旷神怡的大平原,看起来很像真主的天堂。平原上长满了野蔷薇和其他一些气味芬芳的灌木丛,数不清的玫瑰、茉莉、金银花点缀其中,无数的橘子树、雪松、香橼和棕榈树、葡萄树混杂在一起,盘根错节,枝叶相连,这一切让人耳目一新。地上撒满了紫罗兰、蓝铃花和三色紫罗兰,其间夹杂着一簇簇长寿花、风信子和康乃馨,空气中飘满了各种气味的花香。四座喷泉,洁净清澈,水源充足,足以供十个军团饮用,这一切使得这里更像由四条圣河灌溉的伊甸园。夜莺在用歌声赞美玫瑰花儿盛开,它的伴侣在咏叹花儿短暂的美丽;乌龟在哀悼逝去的欢乐;醒来的云雀在欢呼赐予万物生命的光明重新升起。这里万鸟和声,一派生机勃勃,似乎它们啄食的精美水果给予了它们无限的生机。
  瓦提克有时会被带到这座山上来呼吸新鲜空气,特别是为了尽情地饮用四口喷泉的甘霖……这四座甘泉被他誉为最有益健康和神圣的甘泉。陪同人员是他的母亲、妻子们和一些宦官,他们不辞辛劳地在五色水晶大碗中盛满泉水,争相端到瓦提克面前,但经常是仍然不够瓦提克喝,于是,他就会趴在地上捧起水喝个不停。

  一天,当这个不幸的王子正以这种窘态长时间趴在水边喝水时,一个沙哑而有力的声音对他说:“为什么你会像一条狗一样呢,哈里发?你不是以自己的高贵和权势引以为荣吗?”
  听到这里,哈里发扬起了脑袋,看见了那个让他如此狼狈的陌生人。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喊道:“该死的异教徒!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让一个如此聪敏的王子变成一个大水袋,这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没有看见我会死于狂饮而不是斋戒吗?”
  “把这个喝下去,”陌生人说着递给他一小瓶红黄相间的药,“它会让你的灵魂和身体止渴。告诉你,我是一个印度人,来自印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哈里发很高兴地发现他不那么渴了,带着完全从噩梦中解脱的希望,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药剂。马上,他发现自己恢复了健康,他不再口渴了,四肢敏捷如初。
  惊喜之余,他攀着那个可怕的印度人的脖颈,亲吻了他那可怕的嘴唇和深陷下去的脸颊,就像亲吻他最漂亮的妻子们的玉唇和百合、玫瑰一样。
  他的妻子们看到这个场景,与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嫉妒,赶忙拉下面纱遮住羞红整个脸颊的红晕。
  如果不是卡拉希丝,事情不会到此就告一段落。在她千方百计的暗示下,儿子终于有所收敛。
  哈里发同意回萨马纳城后,卡拉希丝马上安排一个传令官先行一步,命令他一路大喊:“神秘的陌生人又出现了!他治好了哈里发!他开口说话了!他开口说话了!”
  这个都市的所有居民都涌出屋外,聚在一起奔走相告,观看瓦提克和印度人的回城仪仗,他们现在像曾经恨过那样衷心地祝福他,不停地高呼:“他医好了我们的陛下!他说话了!他说话了!”
  当晚节日盛会上,他们高喊着同样的口号,来表达他们的喜悦;诗人们更是把它谱进了所有的合唱曲目里。

  此时此刻,哈里发命令重开五座安乐宫。哈里发觉得自己现在更急于品尝美味,马上安排了一个豪华的盛宴,所有的高官和宠臣都被邀请来了;那个印度人紧邻王子而坐。
  各种美味佳肴很快就上来了,但让瓦提克难堪的是,那些东西很快就被一扫而光。他曾经对自己是一个大食客非常不满,尤其是现在,他的胃口好极了。
  其他宾客环顾四周,面面相觑,但是那个印度人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和他们一一干杯痛饮,一起纵声高歌,讲述一些笑话。他肆无忌惮地发声大笑,他还即席赋诗,如果这些诗不是从他这个丑八怪的嘴里吟出来,它们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总而言之,他比一百个占卜师还健谈,比一百个搬运工吃得还多,比他们还能狂欢作乐。
  尽管桌面已经上了三十次菜肴了,哈里发发现那个狼吞虎咽的客人妨碍了自己用餐,他现在在王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是,哈里发不想露出懊恼的样子,尽管他几乎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悄悄对他的主管宦官巴巴拉娄克说:“你已经看到了这个人多么有能耐,过会儿他会对我的妻子们做些什么呢?去!加强警备,一定照顾好我的切尔克斯妻妾,她们比其他人更合他的胃口。”
  晨鸟第三次鸣唱的时候,开国务会议的时刻到了。瓦提克为了感谢臣民,曾经答应他们参加会议。他马上从桌旁起身,简单梳理一下,斜靠在气力不支的首辅身上。可怜的王子昨天酒喝得太多了,现在仍然头昏脑涨,但是,那个狂暴的客人乖张的特立独行更让他头疼。
  元老、高官和法官们以一个半圆形围坐在他们陛下的周围,恭敬地屏气凝神,而那个印度人却好像刚过斋月似的毫无顾忌,他不拘礼节地坐在陛下的台阶上,以袖掩面嘲笑那些被他的莽撞无礼气得义愤填膺的人。
  哈里发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他随便地处理着案子。
  首辅看出了他的困境,最终想出一个权宜之计,他打断了听众,挽回了主人的面子。他低声对瓦提克说:“陛下,卡拉希丝殿下整夜都在占卜,她告诉您星相预示的凶兆,您危难在即。您应该提防那个陌生人,您已经慷慨地报答过他的魔术戏法了,小心他对您图谋不轨。他的药剂,表面看起来治好了您的病,可能会是一种能突然发作的毒药。您至少应该问问他药里都有些什么成分,他从哪里弄来的药,别忘了问问他那些马刀的来历。”
  此刻,陌生人的傲慢让瓦提克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用眼色暗示首辅同意他的建议。他马上转向印度人说道:“起来,当着国会告诉大家你让我吃的是什么药,因为有人怀疑它是毒药;另外,也解释一下我非常关心的你卖给我的那批马刀,以表明你对宽宏恩赐的感激之情。”
  瓦提克用一个君王的口气说完这席话,就静静地等着他回话。但是这个印度人依然坐着,开始大笑,露出曾经显露过的狰狞面目,一句话也不回答。
  瓦提克再也不能容忍这种傲慢无礼了,他一脚把印度人踢下了台阶。哈里发一边下台阶,一边不停地踢着,在场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都加入了瓦提克的行列。所有的脚都踢向那个印度人,很快,印度人就感到自己身上遭受到了雨点般密集的攻击。
  这回,陌生人的洋相出大了。他身材又矮又胖,蜷缩成一个滚圆的球,在攻击者的攻击下四处滚动,但是无论他慌不择路地滚到哪里,人们总是在后面紧追不舍;同时人越聚越多了。
  事实上,当这个球从一个房间滚过另一个房间时,总会把沿途的人吸引过去。这样,整个皇宫一片混乱,喧哗声响彻云天。后宫的嫔妃们听到喧嚣非常好奇,就飞身到卷帘前看个究竟。她们刚看到那个球,就感觉到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她们冲破了宦官们的阻挡……尽管宦官们死命地拧掐她们甚至都出了血,仍然挡不住她们。宦官们很担心主子的逃离,但他们自己也抵挡不住诱惑。
  印度人穿过大厅、画廊、议会、厨房、花园和马厩,最后朝法院滚去。
  哈里发在后面追得最紧,一路上连踢带打不曾歇手,旁边的人群也在愤怒地踢那个印度人,就连哈里发本人也会时不时地被旁边的人误打两下。
  卡拉希丝、摩萨卡纳贝德和两三个元老头脑仍然比较清醒,没有为之所动,他们想阻止瓦提克暴露在臣民们面前,于是扑倒在哈里发脚下,挡住他的去路。但是瓦提克根本不理睬他们的阻挠,他纵身一跃,跳过他们的脑袋,继续追赶。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马上吩咐穆艾稔们(伊斯兰教负责在尖塔敲钟召集祈祷的人)召集人民祈祷,这样,一方面可以让臣民们让开路,另一方面他们诚心的祈祷或许可以消灾解难。但是这些计策一点儿都不灵,人们只要一看到那个球,就会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跑。穆艾稔们尽管只是远远地望到了那个球,也急急忙忙从尖塔上下来,加入到人群中去了。
  局势变得越来越糟,追逐那个球的人群以惊人的方式增加着,扩大着,萨马纳城的居民几乎一个不剩地加入到追击的人群中去了,只剩下一些躺在床上的年老体衰者和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儿……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带他们可以跑得更快些。最后,甚至卡拉希丝、摩萨卡纳贝德和其他几个元老也融入到滚滚人流中去了。
  冲出家门的女人们在人群的挤压下尖叫着;惟恐丢失主子的宦官们在嫔妃身后挤做一团;丈夫们边奋力前行,边诅咒着,有时踢出去,有时被人踢中,每前进一步都磕磕绊绊,甚至被挤翻在地。
  总而言之,萨马纳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如同大风暴来临或者全城遭到劫掠一般。
  最后,那个该死的印度人仍然蜷缩成球状,穿过了全城所有的大街和公共场所,所过之处,无不人去楼空,最后他穿越了四泉山脚下的峡谷,朝卡托尔平原滚去。
  峡谷里已经被多年的水流冲击成一个巨大的鸿沟,对面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哈里发和随从们对此很清楚,为了防止那个球滚进地缝,他们刻意加强了力量,但是没有用,印度人就像他们所想到的那样,直奔地缝而去,在悬崖边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地缝下面了。
  瓦提克本来要跟着那个背信弃义的异教徒纵身而下,但是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跟在身后的众人也同样戛然而止了,四周一下子静下来了。
  大家吃惊地面面相觑……丢了面纱和头巾,衣衫不整,汗流浃背,灰尘满面,一个个洋相百出,但是没有一个人笑。相反,大家个个面带困惑和难过之色,默默地返回了萨马纳城,回到各自的内院休息,大家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种冥冥力量的驱使下而疯狂失态,尽管大家对这种失态本身事后非常自责。
  有些人经常会把一些好事归功于自己,但事实上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在整个事件中起到些许作用而已,正是这些人应该把他们控制不了的荒唐归因于自己。
  哈里发是惟一一个拒绝离开谷地的人。尽管卡拉希丝和摩萨卡纳贝德一再劝说,告诫他悬崖边可能会塌方,曾经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巫师近在咫尺,但他仍然吩咐搭起帐篷,孤身住在那陡峭的悬崖边。
  瓦提克嘲笑他们的劝诫,命令点亮一千根烛台,并让他的随从点亮更多的烛台放在光滑陡峭的悬崖壁上,试图借着烛光看清阴森的地缝深处,但是一切都是徒劳,那个地缝是如此的阴森和深不可测,即便是冲天的圣火也无法照亮它。
  一会儿,瓦提克似乎听到了地缝深处传来了声音;一会儿,他又似乎听出了印度人的口音,但除了空洞的潺潺流水声和瀑布轰然而下的喧嚣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四章

  就这样在残酷的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一夜,黎明时分,哈里发进帐休息,他什么也没吃,一觉睡到黄昏降临。他像昨天一样继续守夜,就这样一连过了许多个晚上。
  最后,这个办法似乎不灵,他不得不换个法子。他有时会在平原上迈着匆忙的步子大步流星地走,蛮横地注视着星空,责骂它们欺骗了自己。
  湛蓝的天空突然布满了血光,从峡谷一直延伸到萨马纳城。当这个凶兆好像降临到他的高塔时,瓦提克立刻想到要过去看得更清楚些,但是他走不动了,深深的恐惧使他惊呆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入衣袖中。
  尽管这种奇观非常令人震惊,但瓦提克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恐惧而已,这更增进了他对神异的热爱。所以,他非但没有回宫,而是下定决心住在印度人消失的地方。
  一天晚上,他正在像往常一样在平原上散步,月亮和星辰突然黯然失色,四周漆黑一片,大地在脚下颤动,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异教徒的声音,他声若轰雷,对瓦提克说道:“你会为我而献身吗?那么发誓放弃信仰穆罕默德,崇拜地下的力量吧!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就会带你到地下火宫。在那儿,你就会看到星辰暗示给你的无尽财宝,那些宽宏的神明会把财宝赏赐给你。我的马刀正是从那里拿来,所列曼本-道达在那里休憩,身边摆放着控制世界的法宝。”
  吃惊的哈里发尽量用一种老练的腔调来表明他对神明世界并不陌生,他颤声问道:“你在哪儿?在我眼前现身吧,驱散你在我心头造成的迷雾;我已经点亮了许多根蜡烛,你至少应该显露一下你可怕的尊容。”
  “那么发誓放弃信仰穆罕默德,”印度人答道,“向我发誓效忠,否则你就永远也看不到我了。”
  闷闷不乐的哈里发在好奇心的引诱下慷慨发誓。
  天空立刻明亮起来,在星光的照耀下,瓦提克看到大地裂开一条缝,地缝的深处,有一扇黑檀木大门,那个印度人就站在门口,他依然那么黑,手里拿着一把令锁头丁当作响的金钥匙。
  “我怎样才能下去而不扭断脖子呢?”瓦提克喊道,“来,带我下去,马上打开大门。”
  “没这么快,”印度人答道,“耐心点儿,哈里发!我现在热得口渴,在我解渴之前,我不会开这扇门。我需要50个法老和高官的漂亮儿子们的血,否则我的口渴和你的好奇心都无法得到满足。回萨马纳城吧,给我拿上祭礼,然后再回来,你亲手把他们给我扔下来,到那时,你就会看见我了!”
  说完,印度人转过身去不再理睬瓦提克了。
  瓦提克受了恶魔的诱惑,下定决心把那些可怜的祭品拿来。
  他恢复了镇定,在依然爱戴他的民众的欢呼中起身回萨马纳城,大家相信他恢复了理智。他成功地隐藏了内心的情感,甚至连卡拉希丝和摩萨卡纳贝德也没有觉察出来。除了庆贺和欢喜外,别无其他。那个迄今无人敢提的球,又被带到毛毡上来。柔和的笑声四处回荡,许多人由于在上次难忘的经历中受伤,仍然在医生的手下忍受着剧痛接受治疗;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值得庆幸和快乐的事情。
  这种轻松诙谐的氛围给瓦提克帮了大忙,他发现这非常有利于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假装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一个人,尤其是他的元老和大公们,他不失时机地和他们共享盛宴,席间他不动声色地聊起了客人们的孩子。哈里发面带春风地问到谁家的孩子有福气、长相最英俊潇洒,所有的父亲马上都宣称自己的孩子最漂亮。不知不觉中,辩论越来越激烈,以至于他们忍不住要动手群殴……如果不是他们出于对哈里发本身深深的敬畏的话。瓦提克借此假装从中调解,决定亲自来仲裁。在这种情况下,他吩咐他们把孩子们带上来。
  很快这些可怜的孩子就列队出现了,他们的母亲给他们带上了各种各样的饰物,要么使他们更漂亮,要么展示了他们的青春活力。这队活泼靓丽的小人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让人们为之心动。
  哈里发带着邪恶的贪婪细细打量着每一个孩子,他从中选出了50个,他认为异教徒应该会满意。
  带着和往常一样的仁慈,他建议在大平原上召开一次盛会,款待这些年轻的宠儿。他说孩子们应该尽情嬉戏,欢庆他的康复,因为他非常喜欢这些孩子。
  哈里发的建议在欢呼声中被接受了,很快就传遍了萨马纳城。
  轿子、骆驼和马匹都准备好了;妇女和孩子们,老人和年轻人,每个人都就位以待。队伍前进了,全城的糖果贩子夹杂其中,步行的平民们排起了壮观的长龙,但是没有一丝喧哗。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没有一个人会想起他们上次穿过这同一条道时的遭遇。
  夜晚静谧,空气新鲜,天空明朗,花儿散发着芬芳;落日的余晖洒在山顶上,红润的光芒笼罩着绿油油的山坡,白白的家畜在山坡上尽情玩耍;万籁俱寂,只听见四泉山潺潺的水声,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和牧羊人彼此应和的喊声。
  一步步走向祭坛的可爱的小天使们给夜景平添了许多欢闹;他们嬉闹着跑上大平原,有的在捉蝴蝶,有的在采摘花朵,有的在捡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他们不时敏捷地跑离对方,为的是好被对方捉住,彼此热烈地拥抱。
  谷底装有黑檀木大门的地缝远远地出现了,它像一道黑色的条纹把大平原一分为二。
  摩萨卡纳贝德和他的同伴以为这是哈里发故意安排的;可怜的人啊!他们对等待他们的命运一无所知。
  瓦提克不想让他们看得太清楚,他让队伍停止前进,命令大家在远离那个可恶的地缝处围成一个大圆圈。
  贴身宦官们前去挑选参赛小选手的名单,50个参赛选手很快就排成了队,他们竞相向观众们展示自己的嫩胳膊细腿,引得人们啧啧称赞;小家伙们的眼里闪烁着父母眼中的快乐。每个人都向自己最心爱的宝贝献上了衷心的祝福,坚信他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一个可怕的结局在等着这些可爱天真的无辜者。
  等自己一有空儿,哈里发便离开了人群,朝地缝走去。
  听到印度人的声音,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印度人龇着牙,急切地嚷道:“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难道你没看到我都流口水了吗?”
  “无情的异教徒!”瓦提克答道,“难道除了残害那些可怜的孩子外,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够让你满意吗?唉!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美丽吗?那一定会让你动情。”
  “死了你的那条心吧,混蛋!”印度人喊道,“把他们给我吧,马上给我,否则我的大门将永远对你关闭了!”
  “小声点儿!”哈里发红着脸答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异教徒带着魔鬼的微笑答道,“你需要打起精神来,我会再等一会儿。”
  在这番对话的当儿,游戏继续在欢快地进行着。最后,当晨曦开始笼罩群山的时候,游戏终于结束了。
  瓦提克仍然站在地缝边,他用尽全力大声召唤:“让那50个小可爱一个个地过来,让他们按照获胜名次依次过来。第一名,我会给他钻石手镯;第二名,我会给他翡翠领饰;第三名,我会给他红宝石帽饰;第四名,黄金腰带;其他人每人一件我的衣物,包括我的拖鞋。”
  这份声明赢来无数次欢呼,所有的人都在赞美王子的大度,他居然会宽衣解带取乐于民,鼓励后辈。
  这时,哈里发逐件地脱下了衣服,他高高地举起胳膊,让每一份奖品在空中熠熠生辉。但当他用一只手把奖品递给蹦蹦跳跳着来接受它的孩子时,却用另一只手把这个可怜无辜的孩子推进了地缝。
  异教徒在里面愠怒地咕哝着,不停地重复:“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个可怕的阴谋就这样继续着,每一个上来领奖的孩子都不知道前面那个孩子的命运;而由于夜色的缘故,加之距离遥远,观众们无法看得很清楚。瓦提克就这样把50个孩子都扔进了地缝。他期待着异教徒接到祭品后能够给他钥匙,想像着自己如同所罗门王一样伟大。所以,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值得。但让他万分吃惊的是,地缝居然合上了,四周变成了一块完整的平原。
  没有语言能够表达他的狂怒和绝望。他诅咒着那个印度人的背信弃义,用最恶毒的语言痛骂他,用力跺脚,故意让别人听到。
  他一直这样做,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有些元老和显贵离哈里发比大多数人都近,他们最开始认为他坐在草地上在和那些可爱的孩子玩耍,但到最后,出于疑问,他们朝那里走过去,发现只有哈里发一人,他们就疯狂地要他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们哭喊着。
  “我应该为这个意外负责。”他说,“你们的孩子在玩耍时从悬崖边掉下去了,我本来也会掉下去……如果不是我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的话。”
  听到这里,那50个孩子的父亲们放声大哭,母亲们更是尖声哭喊起来,不知缘由的其他人很快也开始大声哀号,淹没了孩子们父母的哀恸。
  “哈里发,”他们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哈里发愚弄我们来讨好那个该死的异教徒。咱们惩罚他的背信弃义吧!咱们报仇啊!让他们为我们的孩子偿还血债!咱们把这个残暴的王子扔进附近的峡谷中去吧,让他的名字从此销声匿迹吧!”
  听到这些传言和威胁,卡拉希丝惊慌失措,赶忙找摩萨卡纳贝德去,她说:“元老,你已经失去了两个漂亮的孩子,现在肯定是最痛苦的父亲了,但是你一向德高望重,救救你的主人吧!”
  “我会拼上老命把陛下从目前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但此后就看他的造化了。巴巴拉娄克,”他继续说,“爬到宦官们的头上,驱散人群,如果可能的话,把不幸的王子带回宫里。”
  巴巴拉娄克和他的弟兄们暗自低声庆幸不曾为人父,遵从了元老的训令。他们拼尽全力,终于实现了宏愿。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五章

  哈里发刚回宫,卡拉希丝马上吩咐关紧大门。但是看到人群依然混乱,听着四周响起的一片诅咒,她对儿子说:“不管民众们是对是错,你应该为你的安全着想。咱们回你的房间吧,走只有你我知道的地下通道,去你的高塔。在那儿,哑女们会帮助我们,我们可以有效地抵抗。假如我们仍然在宫里,巴巴拉娄克会为了自己而拼死守住宫门。不用那个哭哭啼啼的摩萨卡纳贝德提什么建议,我们很快就会想出解围的办法。”
  瓦提克没有回答,默许了母亲的建议,边走边重复:“邪恶的异教徒!你在哪儿?你还没有吞噬那些可怜的孩子吧?你的马刀在哪里?你的金钥匙,你的法宝呢?”
  卡拉希丝从这些问句中猜到了部分真相,等到瓦提克在高塔中刚刚恢复镇静的时候,她已经毫不费力地把这些片断联系成一个整体了。她从来不在意歹毒妇人心的恶名,因为高高在上的男人们总会这么贬损女性。所以哈里发的讲述既没有让她感到恐慌,也没有让她感到吃惊。
  除了异教徒的承诺外,她对其他的没有丝毫兴趣,她对儿子说:“异教徒的确有些残暴,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地下的力量也的确令人生畏。不管怎么说,他曾许诺和答应授予的东西就是足够的补偿;和这些奖赏比起来,这些所谓的罪过就没什么了。你没有满足印度人的条件,所以它没有给你承诺的东西。比如,地鬼使者不是要一次牺牲献祭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在暴乱平息的时候马上就着手准备吗?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凭借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们一定会成功。”
  于是,这位机敏善辩的王后马上转身通过地道返回皇宫,她透过宫殿的窗户以女主人的身份开始向民众展开循循善诱的讲话。
  与此同时,巴巴拉娄克开始在人群中大把抛撒钱币,这一双管齐下的策略很奏效,人群马上平息下来。人们各自回家了,卡拉希丝返回高塔。
  黎明祈祷时分,卡拉希丝和瓦提克登上塔顶,尽管天气昏暗潮湿,他们还是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这种阴沉沉的天气非常适合他们的坏心情。
  当太阳冲破云端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吩咐支起一顶帐篷来遮挡阳光。哈里发疲倦过度,开始睡觉,此刻他希望在睡梦中实现自己的梦想。不知疲倦的卡拉希丝在一队哑女的陪伴下,下楼去准备晚间的祭品去了。
  通过一段只有她和儿子才知道的楼梯,她第一次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个神秘的内室,里面储存着从古埃及法老陵墓中弄来的木乃伊。她吩咐几个人去取一些过来;之后,在50个女黑奴、哑女和右眼失明的半盲人的守护下,她转身进入一条走廊,里面储存着剧毒蟒蛇的毒液、犀牛角和印度森林所特有的那种散发着清淡但却沁人心脾香味的木材,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可怕的稀奇之物。卡拉希丝搜集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像她现在所预想的那样:或许有一天她会和自己所深深迷恋的阴间精灵亲密接触,她对它们的口味并不陌生。
  为了让自己更好地适应这恐怖的场面,王后一直让她的黑女仆们陪在身旁,她们笑眯眯地斜着那惟一一只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兴奋地扫视着卡拉希丝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头骨和骨架……王后总是亲自保管着那些钥匙,她不放心把它们交给任何人。黑女奴们做着鬼脸,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但这一切对王后而言似乎很有趣。最后,她们的叽里咕噜让她心烦,她们的气息也让王后感到窒息,在拿出部分宝贝之后,她不得不离开了走廊。
  在她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哈里发醒来了,他没有梦到期望的梦境,但醒来以后却感到饥肠辘辘。现在他正在跟黑女仆们发脾气呢,因为他完全忘记了那些黑女仆既聋又哑,他不耐烦地吩咐她们准备食物。看到她们对他的命令无动于衷,哈里发卷起袖子开始拧掐、推搡她们,直到卡拉希丝匆匆赶到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黑女仆们高兴万分,她们是王后一手带大的仆人,她们明白她手势的含义。
  “孩子,这是干什么?”她喘着气说,“我上来的时候,还以为听到上千只蝙蝠尖叫着飞出岩缝中的巢穴呢!这只能是那些可怜的哑女的哭喊,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地对待她们呢?你生病了,应该饱餐一顿我带给你的美食了。”
  “马上拿过来,”哈里发喊道,“我都快饿死了!”
  “果真如此?”她答道,“如果你能吃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的胃口一定很不错。”
  “快点儿!”哈里发催促道,“可是,哦,老天!多恶心!你想干什么?”
  “来吧,来吧。”卡拉希丝答道,“别这么神经质,来帮我把事情安排妥当,你会看到你拒绝的东西会给你带来好运。咱们准备好今晚进献供奉的柴堆吧,在此之前,别总想着吃。任何圣事之前都要虔诚地斋戒,难道你不知道吗?”
  哈里发不敢反对,只好任凭肚子咕咕作响,他的母亲忙前忙后地做着必要的安排和准备。

  数瓶毒蛇油和木乃伊很快被按照顺序堆到高塔的栏杆上了。那堆东西越堆越高,三个小时后已经有几尺高了。
  最后,夜幕降临了,卡拉希丝脱光了外套,只穿着贴身内衣,她狂喜地拍着手,用尽全力点着了火;哑女们学着她的样子。但瓦提克饥饿难当,站立不稳,昏倒在地。
  火花点燃了干柴,毒蛇油燃起上千条蓝色的火苗,木乃伊升起滚滚浓烟,犀牛角也烧着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哈里发在恍惚中惊醒了,仓皇地看着四周一片火海。毒蛇油大量地涌出,黑女奴们一边不停地倒,一边和卡拉希丝一起大声喊叫。
  最后,火越来越凶猛了,铮亮的大理石折射出炫目的火光,哈里发受不了那里的火焰和高温,逃跑了,他爬上了皇室旗杆。
  这时,萨马纳城的居民们惊恐地发现照耀全城的火光。他们赶忙起身,爬上屋顶,看到高塔起火了,于是大家连衣服都没顾上穿整齐,就半裸着身子奔向广场。他们对君王的爱戴此刻被唤醒了,他们知道高塔里的陛下正危在旦夕,他们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的安危。
  摩萨卡纳贝德从家里飞奔而出,擦掉眼泪,像其他人一样大呼要水。
  巴巴拉娄克的鼻子很熟悉那些不可思议的气味,他料到这是卡拉希丝的诡计,于是他竭尽全力地劝阻人们不要去救火。但是,人们认为他是一个老朽的胆小鬼,忍不住贬称他是卑鄙的叛徒。
  双峰和单峰骆驼载满了水赶来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进入高塔。
  当人们正在试图撞开大门的时候,一阵东风迎面吹来一团火焰,起先大家被迫后退,但很快他们又振奋起精神一拥而上了。
  这时,犀牛角和木乃伊发出的恶臭愈发浓烈了,人群中大部分人由于窒息而晕倒,那些没有倒下的人很奇怪这气味是从哪儿来的,互相告诫着纷纷后退。
  摩萨卡纳贝德比其他人还难受,处境更可怜,他一手捏着鼻子,和其他人一起拼尽全力想撞开大门,冲进高塔。
  一百四十个意志最坚定的精壮之士最后撞开了大门,他们拾阶而上,一刻钟的工夫就爬到很高的地方了。
  卡拉希丝看到哑女们的示警手势,马上来到楼梯口,顺势下了几级台阶,她听到下面有几个声音在喊叫:“你们很快就有水了!”
  尽管年纪已经不轻了,卡拉希丝身手仍然相当敏捷,她立刻返身上楼来到塔顶,让她的儿子推迟几分钟进献祭品,并补充道:“我们很快就会让这场祭祀更有诚意了……你的一些呆瓜臣民毫不怀疑地认为我们在大火里,为了把水弄上来,他们会莽撞地破门而入。他们很善良,你务必要尽快忘掉你对他们所做的一切罪过,那只是转念之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把这些人进献给异教徒。让他们上来吧,我的哑女们既不需要力量也不需要经验,很快会结果他们,因为他们一进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那就这样吧,”哈里发答道,“如果搞定之后,我能吃上晚餐的话。”
  事实上,这些善良的人慌慌张张爬上一万一千层的高塔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们非常懊恼一路上竟然溅出了很多水。他们刚到塔顶,火舌和木乃伊发出的浓烟就立即把他们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很遗憾,他们无法看到笑容可掬的女黑奴们在他们的脖颈上套上绳索。从来没有进行得如此简单轻松的扼刑,瓦提克很快就发现自己四周布满了忠诚臣民的尸身,他们很快都被扔进火堆顶上去了。
  卡拉希丝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看到尸体的数量已经够了,她马上命令楼梯上锁,铁门关闭,不允许更多的人上来。
  命令刚开始执行,高塔就开始摇晃了,尸体很快消失在由暗红变为亮紫的火焰里;周边的蒸汽散发出迷人的芬芳,环绕四周的大理石柱发出和谐的回声;液化的牛角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卡拉希丝狂喜地看到自己的计划成功实现,而此时,这些香甜的味道却令她的哑女和女黑奴们腹痛不止,她们哼哼唧唧地回房去了。
  女黑奴和哑女们刚下去,哈里发就感到了无法言表的愉悦,柴堆、牛角、木乃伊和灰烬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壶的美酒和浮在冰雪上成瓶的精致果冻。他毫不犹豫地开始享受盛宴,双手早已抓住了一只填满阿月浑子果的羔羊。
  此时,卡拉希丝独自一人从一个镶金嵌银的坛子里抽出一卷羊皮书,对此,他的儿子丝毫没有注意。哈里发忙于狼吞虎咽,无暇他顾,这使得卡拉希丝可以不受打扰地细细品读羊皮书。读完,她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停下你的暴饮暴食,听听赐给你的伟大预言!”随后她念道:“瓦提克,我的至爱,你超出了我对你的期望。我的鼻孔尝到了你的木乃伊和牛角的味道,更值得一提的是你进献在火堆上的生命。月圆之夜,让你的乐师们奏乐击鼓,离开你那群殿环绕的皇宫;带上你最忠诚的仆人、最珍爱的妻子、最华丽的圣辇、最有脚力的骆驼到伊斯塔卡来吧,我在那里等着你的到来。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在那里,你将接过吉恩-本-吉恩的圣冠、所列曼的图腾和史前苏丹的所有财宝;在那里,你将会得到无数快乐的安慰。但是谨记一路上不要踏进他人的家门,否则你就会领教到我生气的后果。”
  哈里发尽管平生习惯于奢华,但从来没有吃得如此满意,羊皮卷上的好消息也让他十分高兴,他开始继续豪饮。
  卡拉希丝尽管平时厌恶喝酒,此时也破例了,他们频繁地干杯祝酒,居然还不怀好意地为穆罕默德的健康干杯。这些魔鬼的液体使得他们狂妄放肆起来,说了许多亵渎神明的话。
  在这样一种欢快诙谐的气氛中,他们走下一万一千层的楼梯,透过塔楼的窗口,他们看到了广场上那一张张焦急的面孔,这不由得使他们得意起来。
  终于,他们穿过地下通道走进了皇宫。
  巴巴拉娄克正在前前后后地忙活,不停地向正在剪灭烛花和为切尔克斯嫔妃们描眉的宦官们发号施令。刚一看到哈里发和他的母亲,他就高声喊道:“啊!你们逃离火海了,但是,我真是难以置信。”
  “你本来以为我们怎么了?”卡拉希丝喊道,“去,快去,告诉摩萨卡纳贝德我们马上要见他。注意!别再站在那儿傻呵呵地想事情了。”
  摩萨卡纳贝德接到召唤后没敢耽搁,马上前来见驾,瓦提克和母后郑重地接待了他。他们以镇静和同情的语气告诉他塔顶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前去营救他们的臣民们却英勇献身了。
  “怎么这么不幸啊!”摩萨卡纳贝德叹着气哭道,“啊,真主呀!神圣的先知一定是在怪罪我们!您应该平息他的怒火。”
  “今后我们会告慰他!”哈里发不怀好意地笑着答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恳请上苍的宽恕。这个国家不利于我的健康,我已经厌倦了四泉山,我决定去洛克纳贝德,喝那里的山泉。那令人振奋的峡谷就是由这些山泉浇灌的,我希望在那里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请你遵照母后的意见代我治理国家,细心为她提供试验所需要的物品,让她的科学研究有所进展。”
  卡拉希丝非常不合摩萨卡纳贝德的胃口。已经在她身上浪费了大量的金钱和财富;除了女黑奴、哑女和一些令人恶心的药品外,从来都没见她往里面搬运过任何其他东西。他非常不了解卡拉希丝在想些什么,她就像一条变色龙,能变幻出无数种颜色;她那该死的口才总是能让那些可怜的穆斯林在最后一刻站在她那一边。他觉得如果说卡拉希丝在某些方面还有些许值得称道的地方的话,就是他的儿子比她差之又差。整体而言,如果必须做出选择,卡拉希丝似乎更合适一些。想到这里,他略感安慰,抖擞起精神出去安抚民众,同时,开始安排和准备主人的出行。
  为了取悦地宫的神灵,瓦提克认为他的远征应该奢华盖世。想到这里,他开始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他的母后强行征用了后宫的所有珠宝,同时她征集了萨马纳和方圆六十个城邦以内的所有裁缝和绣工,为即将出征的御驾赶制行军营帐、轿子、沙发、遮阳伞和龙辇。他们没有给马苏里帕塔姆平原留下一丝棉花,巴巴拉娄克和他的黑奴们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整个巴比伦的伊拉克地区一寸棉布也找不到了。
  在出征筹备期间,卡拉希丝从来没有忘却自己的伟大目标,那就是得到黑暗之神的垂青。
  她精心安排了只有全城最漂亮、最温柔的小姐们参加的聚会。但是在大家狂欢的时候,她悄悄把毒蛇放进人群,还故意打破桌子下面装满毒蝎的瓦罐,蛇蝎们开始狂咬,卡拉希丝就任由它们去了。为了打发时间和自娱自乐,她还会时不时地用她发明的最好的止痛药给伤者疗伤,这位好心的王后最讨厌懒惰了。
  瓦提克可没有母后那么活跃,他在为他建造的宫殿里完全醉心于感官享乐。他最讨厌议院和清真寺了,一半的萨马纳臣民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花天酒地,另一半人则痛不欲生地哀悼道德的沦丧。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六章

  这期间,派往圣地麦加的使团回来了。这其中有最令人尊敬的牧师穆拉斯,他完成了使命,带回来一把用于打扫圣地卡巴的扫帚:这是献给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的礼物!
  此刻,哈里发正住在一个绝对不适合接待使团的内室,这间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方面是为了美观,另一方面是因为哈里发经常到这里来,而且一待就是很长时间。
  哈里发正在此处养神的时候,他听到门后的挂毯帘笼后传来巴巴拉娄克的声音:“穆罕默德的信徒阿波恩-艾德瑞斯-艾尔-沙菲和圣洁的艾尔-马哈德辛求见,他们从麦加带来了扫帚,现在他们满含喜悦的泪水想把它亲自呈现给陛下。”
  “让他们把扫帚带到这儿来,我肯定能用得着它。”瓦提克边说边自顾饮酒。
  “什么?”巴巴拉娄克含糊地高声应道。
  “按我吩咐的去做,”哈里发答道,“这是君王的旨意。马上去,快去。我要在这里接待这些义士,他们会让你开心。”
  这个宦官嘴里咕咕哝哝地离去了,很快就引进一行神色肃然的人,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圣洁的喜悦。不顾长途跋涉的疲乏,他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巴巴拉娄克,感到无比的光荣。他们昂然走过庄严的圆柱门廊,哈里发没有按常规在待客大厅接待他们。他们很快就到了后宫内院(那里的波斯人尽管带着面罩,仍然看到了温柔的大眼睛,又黑又蓝,人们闪电般快速地进进出出),带着敬意和惊讶,带着一身的使命,他们一字排开朝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小走廊走去,他们终于来到了哈里发等候他们到来的房间。
  “难道圣上龙体欠安?”阿波恩-艾德瑞斯-艾尔-沙菲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我更愿意相信他正在祈祷室里祈祷。”艾尔-马哈德辛答道。
  瓦提克听到了这番对话,嚷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干什么呢?马上进来。”
  大家近前,巴巴拉娄克困窘得几乎都要昏倒了。哈里发没有露面,从挂在门前的壁毯后伸出手来,让来者把扫帚交给他。
  他们在小走廊里屈身下跪,走廊太狭小,他们的身体甚至都拱成了半圆形。
  可敬的艾尔-沙菲从香气宜人的绣花丝巾中抽出了扫帚……这丝巾用来防护圣物不被凡夫俗子的目光所亵渎,他从同伴群中起身,带着无比的庄严朝这个所谓的祈祷室走来……
  多么令人震惊啊!多么恐怖啊!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瓦提克一把从他颤抖的手中夺过扫帚,发出一阵狞笑,随手用它打扫屋顶垂下来的蜘蛛网,直到扫得干干净净。
  老人们无比震惊,从地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因为瓦提克无意中把挂在门口的壁毯掀起一角,大家都看到了整个过程。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散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疲劳和悲愤之下,
  艾尔-马哈德辛昏厥过去了。
  哈里发一屁股坐回坐位,边大声嚷着边没心没肺地拍手称快。最后,他对巴巴拉娄克说:“我亲爱的黑衣仆人,去,用我的希拉兹美酒款待这些虔诚而可怜的灵魂。为了让他们可以对外夸口说他们比其他人熟悉皇宫,带着他们去看看我的正殿,领着他们去我的马厩吧。”
  说完,就把扫帚丢在他们面前,自顾和卡拉希丝一起大笑起来。
  巴巴拉娄克竭尽所能地安慰那些可怜的使者,但是两个身体最虚弱的当场就咽气了;其他人被抬到了床上,难过和羞辱让他们心都碎了,他们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第二天晚上,瓦提克在母后的陪同下登上高塔,看看远征是否已经万事俱备了,因为他非常迷信星相。
  夜空,一派吉星高照的景象。哈里发见此情景非常高兴,于是就乘兴在塔顶用餐。进餐时,他仿佛听到了响彻夜空的笑声,这让他信心倍增。
  皇宫内一派忙碌的景象,整夜灯火通明,行将完工的工匠们的锯斧声,刺绣女工和监工的歌声,这一切打破了万籁的宁静,让瓦提克高兴万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胜利地坐上了所列曼的宝座。
  老百姓比他还高兴,他们都来帮忙,以早日脱离这位乖张任性的主人。
  临行的前一天,这位痴狂的王子来到卡拉希丝身边,听她再三地给他讲述神秘羊皮卷上的律历,这些律历对卡拉希丝而言早已经烂熟于心了,她叮嘱他不要在路途上踏进任何人的家门。“你自己很清楚,”她补充说,“你是多么喜欢美味和美色,所以我告诉你应该对自己的老厨子知足,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师。别忘了随驾出行的后宫嫔妃,其中有三打漂亮的脸蛋巴巴拉娄克至今连面纱也没有摘下过。我很想一路监督你的行为,拜访一下地宫,毫无疑问,那里有让你我这样的人感兴趣的一切,没有什么比待在岩洞里更让人高兴的了,我喜欢死尸和木乃伊一类的东西,我相信你会看到它们的高雅。当你拿到了能为你打开宝藏王国的法宝后,别忘了我,别忘了派几个亲信精灵来接我和我的箱子,我拼命挤出来的毒蛇油是给异教徒的一份精美的见面礼,看到这种美味他准保会开心。”
  卡拉希丝这番谆谆教导的话音刚落,太阳就落到四泉山后面去了,月亮升起来了。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在那些急于出发的女人、宦官和侍从的眼里看起来格外的美丽。城市里回荡着人欢马叫和喧嚣的号角。
  柔和的月光下,只见龙辇上颤动的羽毛和鹭鸶帽饰熠熠闪光;宽阔的广场像一个一望无垠的大花坛,其间斑斑驳驳地点缀着最娇贵的东方郁金香。
  身着只在盛大节日才穿的盛装,在元老和巴巴拉娄克的簇拥下,哈里发在全体臣民的注视下走下高塔的楼梯。他忍不住不时地停下来欣赏这为他而设的壮观阵势:人们跪倒在他的面前,甚至连负重的骆驼都跪倒在地。
  一片寂静和沉默后,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宦官们的尖叫,打破了平静的气氛。机敏的卫兵注意到嫔妃娘娘们乘坐的几顶轿子歪在了一边,他们发现几个大胆的年轻人居然偷偷爬进了轿里,他们很快驱散了这些胆大包天之徒。如此华丽壮观的场面没有被这样的小事破坏掉气氛。
  瓦提克崇拜地向月亮致敬,摩萨卡纳贝德、大法官、元老和朝廷的重臣们列队欢送他们的陛下出行。
  终于,塔顶的号角和喇叭吹响了出发的序曲。尽管这些乐器之间配合得非常协调自然,但其间始终搀杂着一个非常刺耳的声音。这是卡拉希丝发出来的声音,她在为异教徒诵唱凄厉的祈祷,她的女黑奴和哑女们齐声为她和着没有歌词的背景音。善良的穆斯林们仿佛听到了象征凶兆的夜虫啾鸣,声声虫鸣似乎在警示瓦提克前途叵测。
  一声炮响,哈里发的大旗打了出来,四周两万名卫兵矛明戟亮。哈里发无比忠诚地踩着镂金布,在臣民们肃穆的注视下,登上龙辇。
  远征就这样秩序井然地出发了,悄无声息,人们甚至可以听到卡托尔平原上传来的蚱蜢鸣唱。
  在欢快轻松的气氛中,队伍在黎明前走了六里格的路程;当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底格里斯河岸边停顿下来休整的时候,启明星还在天空闪烁呢。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七章

  就这样走了三天,但是在第四天,老天发怒了,雷电交加,切尔克斯美女个个吓得体如筛糠,紧搂着相貌丑陋的卫兵们不放。
  哈里发自个儿也很想在高尔契萨这个大城镇停下来避避雨,高尔契萨的总督会出来迎接他,并把自己宫里最好的点心拿出来招待客人。但是想起来母亲临行时的忠告:不要踏进任何人的家门,他就不顾宠臣们的劝阻,冒着冰冷刺骨的大雨继续前进了。
  尽管哈里发此刻开始有些怀念自己的享乐宫了,但是他没有忘却自己的雄心壮志,对未来的美好期望让他再次痛下决心一往无前。
  他把地理学者们传唤过来见他,天气恶劣,学者们也闷闷不乐,因为自哈若-艾尔-莱斯奇德时代以来从来没有过远征,学者们手中的其他国家的地图很糟糕;没有人知道应该往哪儿走。
  瓦提克虽然精通天文,但是对地理却一窍不通。他暴跳如雷,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瓦提克讨厌长途跋涉的艰辛和乏味,他决定让一个农民带路,翻过群山走四天的行程到达洛克纳贝德。
  部属抗议也没有用。他心意已决,队伍马上出发了,踏上一片盛产山羊的疆域,成群的山羊一看到大队的人马就飞奔而逃。光秃秃的山顶上寸草不生,仅有一些枯萎的蕨蓟。此刻,衣着华丽的骆驼和镶金镂银的龙辇在上面逶迤而行,场面看起来很奇怪。
  女人和宦官们看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远处是层峦叠嶂,个个叫苦连天。在他们踏上主峰之前,天黑了,狂风乍起,暴雨大作,猛烈的狂风撕破了轿顶,冰冷的风雨无情地吹打在娇小姐们的身上,她们可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刺骨的寒冷。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使这个多灾多难的夜晚益发恐怖,四周只听到侍童们的啜泣和女眷们的恸哭。
  更糟糕的是远处传来野兽骇人的咆哮,很快就能在森林里发现它们逡巡的身影,那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不是恶魔就是老虎。
  尖兵们在前面开路,几个走在最前面的尖兵还没来得及发现险情就被野兽吞噬了;队伍马上陷入极度混乱之中。狼群、老虎和其他猛兽嚎叫着、呼唤着同伴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到处都是啃嚼骨头的声音,头顶上响起可怕的翼翅盘旋声,原来秃鹫也凑热闹来了。
  恐怖很快波及到了两里格外的包围护卫着圣上和女眷的中军。
  瓦提克(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大轿子里的丝绸软垫上休息,两个白面小侍童在一边帮他驱赶着蚊蝇)睡得正香,他在睡梦中看到了所列曼的财宝。但妻子们的惊叫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没有看到拿着金钥匙的异教徒,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巴巴拉娄克站在自己面前。
  “主人,”圣上的仆人喊道,“太不幸了!野兽们冒犯天威,它们包围了您的驼队和驭手。30匹满载辎重的骆驼已成了它们的口中之食了,还有您的糖果师、厨子以及军需官也不幸遇难。除非伟大的先知保佑我们,否则我们将会断炊了。”
  听到这里,哈里发失去了耐性。他开始大声咆哮,甚至打自己(反正在黑暗里无人看见)。
  消息马上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邪。
  巴巴拉娄克对主子束手无策,他堵住耳朵不听女眷们的吵吵闹闹,大声喊道:“听着,夫人们,兄弟们!大家都动手!马上点着火把!不得再传言陛下已丧身虎口。”
  尽管这群漂亮的少妇中不乏乖张任性之辈,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都从命了。所有的轿子里都映出跳动的灯光,一万枝火把也很快点起来了。
  哈里发手执一枝蜡烛,其他人都学着他的样子把蘸油的绳子绑在木棍上点着,火把发出耀眼的光芒。很快,群山亮如白昼。
  被风吹落的火星引燃了干枯的山蕨,大火顺风蔓延。受惊的毒蛇从洞里爬出来,吐着信子,咝咝作响;马匹打着响鼻儿,以蹄刨地,狂暴地四下颠跃尥蹶子。
  路旁的一处小松林起火了,悬在路上方的枝条把火势蔓延到了女眷们的轿顶,烧着了轿顶的棉布顶盖,女眷们为了躲避危险,不得不纷纷跳出轿子。
  瓦提克在成千上万次的诅咒之后,也不得不贵足踏地,徒步而行。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带着委屈、羞辱和沮丧,生平不知道如何走路的女眷们踏上了泥泞。
  “我必须得步行吗?”一个说。
  “我一定要弄湿自己的脚吗?” 另一个喊道。
  “我必须弄脏衣服吗?”再一个问。
  “该死的巴巴拉娄克!”她们都这么喊:“见鬼!你点火把做什么?让老虎吃了也比现在的样子强!我们完了!以前从来没有人看到我们的身体,更糟的是,还有我们的面容!”
  说着,一些非常害羞的女眷们垂着头,这样她们才有足够的勇气责难巴巴拉娄克。
  她们的话,巴巴拉娄克听得很清楚,但他很精明,赶忙插进那些扔掉火把、一路打着铜鼓的同伴中去了。
  天空被照得比三伏盛夏最亮的天气还明亮,天气也非常热,哈里发满身泥垢,脏得像一个平头百姓,这是多么狼狈的场景啊!
  由于哈里发已经筋疲力竭了,他的一个埃塞俄比亚妻子张开双臂抱起他,像扛一袋枣似的把他扔到肩膀上。看到火势从四面合围过来,她拼尽全力冲出火场,毕竟哈里发体重也不轻。其他刚学会用脚走路的女眷们尾随着她,卫兵们紧跟在后,骆驼驭手们驾着骆驼断后。
  很快,他们就到了野兽们肆虐的地方。野兽们在造成一片混乱并饱餐一顿晚宴后,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
  巴巴拉娄克抓住了几只吃得圆滚滚、走不动路的猎物,马上开始娴熟地剥皮。
  现在队伍已经远离火灾现场了,也不再感到热得难受了,于是队伍马上停下来休息。人们开始搜集整理地上的褴褛布片,掩埋虎狼撕咬的残肢遗骸,几十只贪食的秃鹫来不及起飞,就被人们打死了。
  仅存的几匹骆驼在一旁自由自在地啃着婆罗双树,女眷们坐回了轿子,人们在一块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平坦的土地上为陛下搭起了行营帐篷。
  瓦提克躺在一张软毛席垫上,慢慢从埃塞俄比亚女人的颠簸中恢复过来了,他觉得这个埃塞俄比亚女人简直就像一匹他迄今为止所骑过的最暴躁的烈马,他说想吃点儿东西。
  但是,很可惜,那些在镀银烤箱中为他烘烤的精美的蛋糕、白面包、琥珀般透明的糖果、大壶的钦纳兹美酒、满瓶的冰雪,以及底格里斯河沿岸的葡萄,统统都丢了!
  巴巴拉娄克只好呈上一只烤狼、辣香草焖秃鹫、块菌、水煮的野蓟和其他一些让人难以下咽的野生植物。
  他也没什么喝的能拿出手,因为除了几小瓶白兰地之外,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其他东西来配这些恼人的食物了。这点儿酒还是几个卑鄙的小人偷偷藏在拖鞋里才幸存下来的。
  瓦提克看到这么原始简陋的饮食就拉下了脸,巴巴拉娄克耸着肩、皱着眉给哈里发做了解释。
  哈里发勉强吃了几口,然后倒头睡了六个小时。尽管布帘为他遮着光,白皑皑的山崖上折射的阳光依然搅了他的睡梦。他从惊恐中醒来,一些苦艾色的苍蝇翅下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这让他实在受不了。可怜的王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尽管他一向足智多谋。
  此时,巴巴拉娄克躺在一大群苍蝇中鼾声大作,那群苍蝇在他的鼻子那里你来我往地飞来飞去。两个饥饿难当的小侍童已经把扇子扔到了地上,有气无力地痛骂着哈里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实话。
  哈里发深受刺激,他重新开始诅咒异教徒了,并对穆罕默德献上了赞美之词。
  “我现在身在何方?”他喊道,“这群山是什么?这幽幽峡谷是什么?我们到了可怕的卡夫城了吗?斯马夫为了惩罚我亵渎神灵的罪过挖掉我的双眼了吗?”说罢,他像牛一样地咆哮起来,转身朝帐篷的门口走去,但是他看到了什么?一边是无尽的黑沙,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上面长满了带刺的野蓟。他觉得自己在野蓟之间看到了一些巨大无比的花朵,但是他错了,那只不过是随风摇摆的杂草和随从们的碎布而已。
  因为山上有几条裂缝,似乎曾经有水从此流过,瓦提克侧耳细听,希望能够听到潺潺的水声,但是除了随从们的低声抱怨……他们在抱怨没有水喝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问道,“难道哈里发要在这里再建一座高塔?还是卡拉希丝最喜欢的非洲武士要在此处定居?”
  听到卡拉希丝的名字,瓦提克又回想起了母亲给他的忠告,她让他确信那些预言充满了魔力,在紧急时刻,他可以多想想它们。
  当他正在反复琢磨那些预言的时候,他听到了欢呼声和热烈的鼓掌。门帘一挑,他看到了巴巴拉娄克后面跟着一队亲信,带过来两个侏儒,每个只有一尺高。
  两个侏儒抬来一大篮子的蜜瓜、柑橘和石榴。他们甜美地唱着歌,大意如下:
  “我们住在群山之巅,藤草为棚,连苍鹰都羡慕我们的巢穴,清泉舒解我们的干渴,我们每日咏诵先知的祷文。我们爱您,陛下!我们的主人……善良的埃米尔菲克瑞汀,也非常爱您,他敬畏您……穆罕默德的代理人。尽管我们很小,但是他信任我们,他知道虽然我们身体可鄙,但是我们心地善良,他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帮助那些在山间迷路的人。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屋里看《古兰经》,突如其来的一阵飓风吹灭了我们的灯光,吹得我们的房子摇摇晃晃。整整两个小时,四周一片漆黑,但是我们听到远处传来哈里发的钟声,我们推测可能是一位哈里发从此山经过。不久,凄厉的惨叫、可怕的怒吼和铜鼓声不绝于耳。我们害怕得浑身战栗,四肢麻木,我们想是不是德盖尔带着他的灭绝天使给地球带来了瘟疫。就在我们沉思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地平线上通红的火光,不一会儿,我们发现自己身上都是火花。这个现象太奇怪了,我们拿起天主口述的《圣经》,在四面火光的照耀下,我们跪倒在地,诵读着这首诗篇:‘除了仁慈的上天,什么也不要相信;伟大的先知不会吝于伸出援助之手;让卡夫山也会颤抖,是真神阿拉永不消逝的力量。’念完,我们感觉轻松多了,我们的头脑充满了神圣的静谧,我们清楚地听到天上有个声音说:‘我忠实的仆人的仆人!下山去快乐的菲克瑞汀山谷,告诉他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满足他的热情好客。信徒们的主人今天会在群山中迷路,需要你的帮助。’我们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天使般的使命,我们的主人满怀虔诚,亲手挑选了这些蜜瓜、柑橘和石榴。他随后就会带着一百头单峰骆驼满载甘泉而来,他会来亲吻您的圣袍,恳请您光临他的寒舍,在这荒蛮之地,它就像铅石中的一颗翡翠。”说完,侏儒们仍然静静地站着,双手胸前交叉,非常谦恭。
  瓦提克边听着这古怪的长篇大论,边拿过篮子,很快篮子里的水果就被一扫而光了。吃着吃着,他开始虔诚起来,边背诵着祈祷文,边要《古兰经》和糖。
  侏儒的来访让他暂时把他母亲的警告扔到了一边,这时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把它们拿起来,当正准备把它们丢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卡拉希丝写下的红字,这些文字的确让他恐惧得发抖:“提防你的老学者们和他们那只有一尺高的侏儒信使,别相信他们虔诚的谎言,别吃他们的蜜瓜,唾弃他们派来的使者。如果你犯傻去拜访他们,地宫的大门将在你面前关闭,你将会被震成碎片,你的尸身将会被钉在门上,肚子里将生满蝙蝠。”
  “这些不吉利的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哈里发喊道,“难道我必须渴死在这茫茫沙漠,也不能享用一下峡谷的蜜瓜和黄瓜?见鬼去吧,异教徒和你的乌木门!他已经折磨我太久了。再说,谁能对我发号施令?我确实不能进别人的宅门!就算这样,但是谁说我去的那个地方不属于我自己呢?”
  巴巴拉娄克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这段自言自语,他发自内心地赞同哈里发,女眷们也第一次和他的想法一致。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八章

  侏儒们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和拥抱,并被赐坐在一个缎子软垫上。他们的身材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两个侏儒非常客气地拒绝了送给他们的许多小饰品和美食。他们爬上了哈里发的坐位,蹲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哈里发的耳朵开始小声祈祷。他们的舌头像白杨树的叶子一样抖个不停,瓦提克都快失去耐心了。
  正在这时,菲克瑞汀在部属的欢呼中到来了,他带着一百个白胡子老头、一百部《古兰经》和一百头单峰骆驼。他们马上开始沐浴,嘴里反复念叨着真主的名字。
  瓦提克为了避免激惹众怒,就学着他们的样子礼拜,因为他的手火辣辣地烫。
  善良的埃米尔一直非常虔诚,同时,他还非常善于恭维,他的长篇大论比使者的五倍还要长,而且更平淡乏味。
  哈里发实在忍不住了,嚷道:“亲爱的菲克瑞汀,你对穆罕默德的爱已经够了!咱们出发去你的峡谷,享受上天赐给你的水果吧。”
  说走就走,队伍马上就出发了。埃米尔那些肃穆的随从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前面,但是瓦提克却私下安排自己的小侍童在后面驱赶单峰骆驼,可怜的骆驼迈着笨拙、沉重的步子跳跃奔跑起来,这让古板的乘者狼狈不堪,出尽洋相,女眷们可开了眼,轿子里不时传出阵阵哄笑。
  他们顺着埃米尔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巨大台阶平安地下到了谷底,潺潺的水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很快,队伍上了一条两侧点缀着鲜花的灌木丛,这条路一直通向一片茂密的棕树林,棕榈树的枝叶下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建筑。
  这座城堡有九个圆屋顶,每个圆屋顶下都有一个大铜门,门上镌刻着:这是朝圣者的庇护所、旅行者的歇息地,全世界的秘密都在这里存放。
  九个漂亮的小侍童身着长长的埃及亚麻布袍谦恭地站在九个门口,他们在轻松、热情的气氛中接待了所有的随行人员。
  四个最可爱的侍童把哈里发接进了华丽的大堂,四个容貌稍次的侍童负责照顾巴巴拉娄克,看到自己的房间非常温暖舒适,他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剩下的侍童等在那里负责接待后续的人马。
  当所有的男宾们走光之后,右边的一扇大门吱呀呀打开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走了出来,她棕色的秀发在黄昏的微风中徐徐拂动,一群美若天仙的年轻侍女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疾步走到苏丹女眷们的帐篷前,那位年轻的小姐飘飘下拜,对她们说道:“貌美迷人的王妃殿下们,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为你们备好了休息的床榻,在你们的房间里撒满了茉莉花;不会有蚊虫打扰你们的睡眠,我们会用毛掸驱赶它们。来吧,可爱的女士们!在玫瑰浴里放松一下你们的纤足和玉体吧,仆人们会在香灯下给你们讲故事逗乐儿。”
  女眷们高兴地接受了盛情邀请,跟着那位年轻的小姐进了埃米尔的后宫。到这儿我们必须先把她们暂时放一放,回头看看哈里发。
  瓦提克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穹顶之下,一千只无色水晶灯灯火通明,无数瓶子里盛满冰冻果子露,在一张大桌子上熠熠闪光。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其中有蘸满杏汁的甜面包、浓汁鲜汤和哈里发最喜欢的奶油羔羊。
  他开始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并用自己的高兴程度来评判埃米尔与自己的交情有多深。他还让侏儒们勉为其难地跳舞,这些小家伙尽管不乐意但却又不敢违抗。
  最后,他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穹顶下一片沉寂,除了巴巴拉娄克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巴巴拉娄克总算为自己在山上所受的饥饿之苦做了些补偿。
  吃喝过后,巴巴拉娄克很兴奋,无法入睡,他一向也不喜欢无所事事,于是就决定到后宫看看,管教管教女眷们,看看她们是否已经擦好了麦加止痛香膏,眉毛和头发是否齐整;总而言之,安排一切琐事。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门在哪里。
  他不敢大声说话,担心这样会打扰哈里发,宫殿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几乎绝望了,打算放弃最初的念头了,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是返回老住所的侏儒们发出来的声音,他们正在第九百九十九遍地诵读《古兰经》。
  他们非常礼貌地邀请巴巴拉娄克一起诵经,但是巴巴拉娄克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两个侏儒尽管非常憎恶他的放荡不羁,但是仍然给他指了路。一路上他摸索着穿过了上百个黑漆漆的走廊,最后他听到从一条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女人们娇媚的唧唧喳喳声,这让他欣喜若狂。
  “啊哈!现在还没睡!”他喊道,并边说边迈开大步,“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撒手不管了?我来这儿是为了完成主人交给我的使命。”
  两个黑衣宦官听到如此大的喧哗,赶忙手提马刀跑出来看个究竟,但他们很快就连声诺诺道:“原来是巴巴拉娄克!没有外人,只不过是巴巴拉娄克!”
  机警的卫兵挑起了挂在门口的粉色丝质薄纱,柔和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卵形深黑色的花斑岩浴池,四周围着用大节挽起的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成群的女仆,在女仆们中间,巴巴拉娄克看到了自己的弟子,她们肆意地舒展着胳膊,仿佛要拥抱沁满芬芳的水波,在劳顿之后尽情地放松自己。柔柔的倦意、窃窃的私语,以及迷人的笑颜和玫瑰的芬芳,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不由得心醉情迷 ,连巴巴拉娄克都差一点儿坚持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一本正经,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吩咐女眷们马上离开浴池,回房休息。
  他正在发布命令的时候,年轻的奴茹辛花……埃米尔的女儿,她欢快得像一只羚羊,脑子里满是鬼主意,招手示意一个仆人放下用丝绸做绳索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秋千;与此同时,她向浴池中的同伴们眨眼示意。同伴们本来就对被迫离开温柔乡非常不满,于是马上开始攻击巴巴拉娄克,她们变着花样地取笑他。
  奴茹辛花看到巴巴拉娄克疲于招架,于是主动带着尊重的神情上前搭讪:“大人,让哈里发的宦官总管这么站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太没有规矩了。您就屈尊坐在这个沙发上吧,如果您不赏光,它一定会不高兴。”
  这番话让巴巴拉娄克很受用,于是他殷勤地答复道:“您真会说话,我接受您的邀请。说真的,您的娇媚让我感到眩晕。”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美人儿说着,把他摁到了那个所谓的沙发上,说时迟那时快,沙发突然塌了下去。
  其他的女人早已经明白了奴茹辛花的意图,她们赤裸着身子从浴池里跳出来,用尽全力推着秋千,那秋千飞上了高高的穹顶,可怜的巴巴拉娄克吓得魂飞魄散,有时他的脚会在水面上激起水花,有时天窗几乎要挤扁他的鼻子,他扯开嗓门发出破锣一样的哭喊,但是无济于事,因为女人们的哄笑声更大了,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奴茹辛花和大家一起陶醉在欢笑中,她从小看惯了后宫的宦官们,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高贵显赫却又令人讨厌的人,她显然比其他人更兴奋。她开始用最装模作样的讽刺口吻模仿咏唱波斯诗篇:

  “噢,温柔的白鸽,当你翱翔天空的时候,
  请看一眼你的爱侣;
  歌声优美的夜莺,我是你的玫瑰;
  请放声歌唱,带走我的芳心!”

  苏丹女眷和他们的奴仆被这场景逗得兴起,用力推着秋千,乐此不疲。
  突然,秋千的绳索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巴巴拉娄克像乌龟一样跌进浴池,在水底挣扎。四周一片惊呼,十二个一直没被注意到的小门齐刷刷地打开了,女眷们把毛巾掷向巴巴拉娄克的脑袋,熄灭了所有的灯,然后匆忙逃离了这里。
  可怜的人啊,在齐下巴深的水里,四周漆黑一片,又一时无法从缠绕中脱身,只能自我安慰地聆听因自己的落难而引起的嬉笑。他匆匆忙忙地试图爬出浴池,但是没用,浴池边溅满了灯油,滑溜无比,他的每次努力都以滑落进浴池而告终,巨大的水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四周可恶的笑声一次比一次响。
  他想,这个地方的女人比恶魔更可恶,他决定不再摸索尝试,而是静静地待在浴池里自言自语,其间夹杂着对那些可恶的邻居的诅咒;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清晨的阳光惊醒了他。
  哈里发很奇怪他不在身边,就责令四处寻找。
  最后,当被找到时,他险些被亚麻布勒死,浑身冷彻骨髓。他哆哆嗦嗦,上下牙直打架地出现在主人面前,哈里发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泡得像根腌咸菜。
  “您为什么要造访这该死的地方?”巴巴拉娄克粗声大气地喊道,“难道像您这样的君主,应该携家眷来这白胡子埃米尔家里拜会吗?他对生活一无所知。他让这些高雅的女眷干了些什么,太过分了!您想一下就会明白,他们是如何像泡烤焦的面包壳一样对待我,让我像小丑一样在那该死的秋千上整夜荡个不停!对于您的内宫女眷而言,这是多么别开生面的一课呀,而从前我是如何教导她们要矜持和有礼貌的!”
  瓦提克对于他的恶毒谩骂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是努力地把当时的情景连贯起来,他没有同情可怜的受害人,而是放声大笑,笑那秋千和巴巴拉娄克坐在上面的样子。
  瓦提克的笑声让宦官心里一阵刺痛,让他差点儿连对君主的敬畏都丢了。
  “笑吧,我的侯爵!笑吧!”他说,“但愿这个奴茹辛花不会在你身上玩什么把戏!她太淘气了,连君臣之礼也不忌讳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哈里发并没有在意,他很快就忘了,但是他们不久就让它旧忆重现了。
  谈话被菲克瑞汀打断了,他进来请求瓦提克和他们一起在大草坪上祈祷沐浴。
  瓦提克发现水很新鲜,但是祈祷却令人生厌,于是他不由得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众多的托钵僧、萨通人和苦修僧身上。
  他们不停地进进出出,特别是那些婆罗门、苦行僧和其他一些信徒,他们来自遥远的印度,途中在埃米尔处小住。他们一个个都有着可笑的习惯:一个随身不离地总拿着一根大链子,另一个带着鞭子,他们都在念念有词;有人攀上了大树,凌空伸出一只脚;有人泰然自若地打坐在火上,不停地敲打着鼻子。有人宝贝似的抱着害兽,这些害兽知恩图报似的与主人耳鬓厮磨。这些流浪的信徒让苦修僧、托钵僧和萨通人感到厌恶,但是他们的厌恶很快就平息了,他们希望哈里发的出现能够抚平他们的愚昧,让他们皈依伊斯兰信仰。
  哎呀!他们多么失望呀!因为瓦提克不但没有向他们布道,而是像对待小丑一样地对待他们,吩咐他们转达他对维斯恩和埃克斯霍拉的问候,同时哈里发对一个蹲坐着的来自塞伦底伯岛(今天的斯里兰卡)的老头儿很有兴趣,这个老头儿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可笑。
  “过来!”他说,“看在你主神的面上,扇自己几个嘴巴给我解解闷!”
  老人受到此番侮辱,不由得大声哭泣,他的泪眼中流露出恶毒的诅咒,这时哈里发转过身去,听身边为其撑伞的巴巴拉娄克低声说:“陛下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群应该小心为上,他有必要向陛下展示这些下三滥的景观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吩咐燃起一把火,马上净化一下埃米尔的土地、宫闱和他的动物园。”
  “呸!蠢货!”瓦提克答道,“知道吗?这一切让我如此着迷,在我造访完这些虔诚的乞丐前,我不会离开草坪。”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九章

  无论哈里发走到何处,总是有一群可怜人云集在他身边:盲人、半盲人、没有鼻子的智者、失去耳朵的秀女,每个人都在称颂菲克瑞汀的慷慨无私,他就像白胡子使者一样,把石膏和糊剂免费赠给需要的人。中午,一大队瘸子出现了,很快残疾人以前所未见的阵势在空地上排列成行。盲人和盲人在一起摸索,瘸子和瘸子跛在一起,手臂伤残者用残存的手臂彼此比画着手势,聋子挤靠在一挂大瀑布的旁边,他们当中有些人来自勃固,耳朵不寻常的漂亮和肥大,但是他们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另外,那里也不乏大量的驼背、歪脖等形形色色的人。
  埃米尔为了突出宴会欢迎贵宾的隆重气氛,吩咐平地上铺满桌席,上面是成排的穆斯林肉饭和其他盛餐。
  看到这些食物,王子不由得开始想吃东西了。因此,尽管宦官总管一再劝阻,他仍然决定就地进餐。好客的埃米尔立刻吩咐在柳树阴下安排一桌酒席。第一道菜是鱼,是用从高山脚下金沙河里捕来的鱼做的;鱼很快就烤好了,和醋、西奈山的草药一起送上酒席。埃米尔所做的一切都完美无缺。
  当山间的琵琶声在群山间回荡时,甜点还没有上来。哈里发带着愉悦和惊愕,刚一抬头,一捧鲜花就迎面扑来。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几个年轻姑娘靓丽的身影从灌木丛中嬉戏着依闪而出,蹦蹦跳跳像欢快的小雌鹿。她们秀发中散发的芬芳激起了瓦提克的情欲,他着迷地推掉了宴席,对巴巴拉娄克说:“是天女下凡吗?你快看,尤其是她,身材是如此娇媚,正纵情地在悬崖边奔跑。”
  哈里发回头看到她那随风飘逸的长袍,不由得想:“难道就是她掷茉莉花给我?”
  “对!就是她!您也被她从岩石上投花掷中了。”巴巴拉娄克答道,“她就是我的好朋友奴茹辛花,正是她好心地把秋千借给我用,我亲爱的主人。”
  巴巴拉娄克边用手拨开柳树的一条垂下的枝条边补充道,“让我来教导她改掉缺乏修养的毛病吧。埃米尔没有理由不乐意,他居然在山上养了这么一批女儿,料峭的山风赐予了她们放浪不羁的血脉,实在是罪过。”
  “安静,亵渎者!”哈里发说,“别这么说埃米尔,她带着我的心满山飞舞。我真想让我的眼睛长在她的身上,这样我就可以呼吸到她追逐蝴蝶奔跑喘息的气息了!”说着,瓦提克就向青山展开双臂,焦灼地用眼睛搜寻那从前不为其所知的身影,努力将那魂牵梦绕的目标锁定在视野里。但是她的行踪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就像那美丽的蓝蝴蝶,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哈里发不满足于看,他希望能够听到奴茹辛花的声音,他热切地侧身倾听。终于,他听到了姑娘在抛茉莉花的灌木丛中和同伴的窃窃私语:“一个哈里发,他一定是我的同胞,长得很帅,但是我的戈钦尤兹更可爱。他的一缕发丝对我而言,比最华丽的印度刺绣还珍贵,我宁愿他淘气的牙齿咬我的手指也不愿意要皇家珍宝中最华贵的戒指。你把他丢在哪儿了?苏塔腊嬷嬷?他为什么不在这儿?”
  激动的哈里发还想听下去,但是她很快就和同伴一起退下去了。多情的王子目送她消失在视线外,之后焦躁不安得像一个迷茫的旅客,乌云遮住了指引方向的星辰,夜幕降临,万物黯然失色,雨水在他的心中灌满了沮丧和失望,泪水顺着奴茹辛花的茉莉花涓涓而下,落在他烈焰升腾的胸口。他抓起一个闪闪发光的鹅卵石,好让自己记住第一次感受到爱的暖流的情景。
  两个小时过去了,夜晚来临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离开。他多次试图离开,但终究是徒劳。柔柔的倦意让他的头脑有些混乱,他伸展四肢,躺在溪流边,张开双眼,望着幽蓝的山顶,他忍不住喊道:“你背后隐藏着什么?你的孤独意味着什么?她到哪里去了?真主呀!或许她正和她快乐的戈钦尤兹漫步在山间洞穴!”
  这时,潮气开始降临,为哈里发的健康着想,埃米尔安排銮驾过来侍候。瓦提克忘情于幻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抬回到前天晚上接待自己的大厅。
  咱们先放下哈里发,让他在激情中回味。
  我们来看看奴茹辛花,此刻,她正在岩石后面和心爱的戈钦尤兹约会。
  这个戈钦尤兹是阿里-哈桑……埃米尔的兄弟的儿子,世界上最标致可爱的青年。阿里-哈桑在十年前的一次远航中失踪了,临别时把这个孩子托付给兄弟照看。戈钦尤兹能用不同的文字传情达意,能在牛皮纸上画出想像力所能及的最好的蔓藤花纹;他甜美的声音和着琵琶让人如痴如醉,当他歌唱麦戈农和雷勒的爱情,或一些古代的悲剧情人时,他的听众总是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谱写的诗篇(像麦戈农一样,他也是一个诗人)经常令女人们为之痴迷陶醉;女人们都爱他,所以,尽管他已经13岁了,她们仍然把他留在后宫中。他的舞蹈轻盈得就像薄纱在春风中徐徐拂动,但是他的臂膀,尽管在歌舞中能和年轻姑娘们配合,舞动得柔情若水,却既无法在追逐中投掷标枪,也无法勒住叔叔马厩中的战马。但是,他箭法极好,在比赛中曾胜过对手,否则他也不会得到奴茹辛花了。
  两兄弟给孩子指腹为婚,奴茹辛花爱自己的表弟胜过自己的眼睛。两人有相同的品位和爱好,同样身材颀长,同样多愁善感,同样的卷发,同样娇好的面容。当戈钦尤兹穿上表姐的衣服后,他看起来比表姐还女孩气。如果任何时候他离开后宫去看菲克瑞汀时,他就像一只害羞的小鹿,有意地离开家巢去冒险。但是有时他太唐突地去嘲笑庄严肃穆的白胡子,尽管这样他肯定会被毫不留情地责骂一顿。但无论何时,只要这种事情发生,他就会躲进后宫的壁龛,伏在奴茹辛花的怀中低声啜泣,奴茹辛花爱他的过错甚至胜过他人的优点。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章

  这天晚上,离开草坪上的哈里发后,她和戈钦尤兹翻过长有青草的一座山,那里有一条峡谷,是菲克瑞汀选定的住处。
  太阳在地平线上变成巨大的一轮,年轻的人呀,他们的幻想总是那么生动而新鲜,他们想像着自己踏上西天华丽的云端,在那里选定了自己的家居。
  奴茹辛花坐在小山的斜坡上,散发着芬芳的戈钦尤兹的头枕在她的腿上。那里安静极了,除了从下面溪流中汲水的年轻姑娘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哈里发的不期而至和哈里发华贵的仪表,让奴茹辛花热情的心奔腾澎湃,虚荣心让她无法自制地故意引起王子的注意,于是,她把戈钦尤兹送给她的鲜花抛给了王子。但是当戈钦尤兹询问起他为她精选的鲜花时,奴茹辛花陷入了慌乱,她匆忙地吻着小伙子的前额,心烦意乱地起身,在悬崖边上步伐凌乱地走着。
  夜晚降临了,金黄的落日变成血红色,像燃烧着的火炉发出的光芒,映红了奴茹辛花生动的面庞。
  戈钦尤兹猛然注意到了表姐的激动表情,他带着恳请的口吻对她说:“咱们走吧,天变了,柽柳比往日摇得厉害,阴冷的山风让我心口发凉。来!咱们走吧。这将是一个忧郁的夜晚!”
  然后,他抓紧她的手,带着她上路了。奴茹辛花麻木地跟着他走,心中有上千种奇怪的想法。她走过了一大片金银花,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但这次她甚至连一眼都没看,戈钦尤兹忍不住一路上伸手采摘了一些,尽管他就像后面有怪兽追赶他似的跑起来。
  年轻的姑娘们看到他这么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按照习俗,这是想跳舞,她们马上手挽手围成一个圈。但是,戈钦尤兹跑过来时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栽倒在草丛里。这个意外让这些嬉闹的姑娘惊慌失措,奴茹辛花也心烦意乱,精神恍惚,无力地倒在小伙子身旁,把他冰凉的双手放入怀中,在他的太阳穴上搽了些清凉油。
  终于,小伙子苏醒了,他把脑袋裹进表姐的长袍,祈求她不要回宫。他担心被萨班……他的导师,一个眉头紧锁、脾气暴躁的宦官抓到,由于打断了奴茹辛花正常的散步,他担心那个粗暴的人会挑错。
  那群欢快的年轻人围坐在长满青苔的小山上开始自娱自乐,她们的主管在远处神情严肃地谈着话。
  埃米尔女儿的导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坐在地上,两眼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尽力去劝慰开导她,给她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
  戈钦尤兹早已经忘记了不安,屏气凝神地听入了神,他大笑,鼓掌,给所有的人开了上百个玩笑,这其中当然没有落下主事宦官们。这可惹火了他们,他们顾不上年迈体衰,在后面紧紧追赶着这个年轻人。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风儿息了,夜色变得如此恬静宜人,以至于做决定也很清爽。
  善于做沙拉的苏塔腊嬷嬷在几个大瓷碗里放了小鸟蛋,搀上橘子汁的凝乳、薄黄瓜片和香草心,把做好的沙拉依次递给大家,并且在每份沙拉上浇了一大勺考克诺。
  戈钦尤兹,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奴茹辛花的胸前,撅着朱红小嘴不肯吃苏塔腊嬷嬷递过来的沙拉,除非是表姐喂他,听着她的细语就像蜜蜂痴迷于花酿般令人陶醉。一个宦官跑出去拿蜜瓜,其他人开始晃这对情侣头上的杏树,杏儿雨点般从枝叶间滚落而下。
  在这欢快的时刻,最高的那座山上出现了一处亮光,这亮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亮光和月圆之夜的光一样明亮,如果不是月亮早已经爬上树梢,大家肯定会把这光亮误认为是月光呢。这怪异的光亮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但是每人都无法推测出其中的原因。
  那可能是火光,因为那亮光透彻瓦蓝,流星或极光不会那么明亮、那么绚丽。那奇怪的光亮消失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恢复了。
  最初,它一动不动地出现在巨石的脚下,刹那间它疾飞进一片棕榈树林,闪出一片火花;之后,就沿着湍急的河流滑落而去,最后停在一个狭长幽暗的幽谷里。
  就在亮光滚动的时候,戈钦尤兹紧抓住奴茹辛花的袍子,不住地催促她回宫。
  戈钦尤兹碰到突发事件或者稀奇古怪的东西时,心总会战栗发抖。
  女仆们对于戈钦尤兹的提议连连称是,但是埃米尔女儿的好奇心上来了。她不但拒绝回去,而且不顾一切地执意要过去探个究竟。
  当大家正在争论应该如何是好时,那光亮发出令人目眩的一道火焰,大家惊叫着四散奔逃。
  奴茹辛花跟着跑了几步,就要到甬路时,她停了下来,只身掉头往回走去,她一路格外警惕地跑来,很快就到了刚才大家晚餐的地方。火球在幽谷里看来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静静地燃烧。奴茹辛花以手扪胸,犹豫了一下是否该继续前行。现在她孤身一人,夜色静得可怕,四周的一切都让她产生一种未曾有过的感受。
  戈钦尤兹的恐怖多次闪现在脑中,她上千次转身回去,但是那火球始终在她面前,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让她奋然前行,不管前面有什么险阻。

  终于,她到了幽谷的入口。但是,她非但没有看到火球,反而发现自己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时不时闪动着微光。
  停了片刻,瀑布低沉的水声和着瑟瑟的棕榈树声、鸟儿从树梢上发出的尖叫悲鸣,这一切都让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无时无刻都想像着自己踩到了毒蛇,所有关于恶毒的戴夫斯、阴森的幽灵的故事一股脑儿地全涌进了她的记忆。
  尽管如此,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毅然踏上了盘山小道,一步步走向那火花光亮。但是由于不熟悉道路,没走多远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草率而感到后悔了。
  “唉!”她说,“如果我待在曾经和戈钦尤兹一起度过了无数夜晚、安全明亮的家里就好了!亲爱的宝贝儿!如果你像我一样孤身走在这荒郊野外,你的心会因为害怕而跳成什么样啊?”
  想到这里,她又踏上了原路,很快,她来到了岩石凿成的台阶前,于是就一口气拾阶而上。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一章

  那光亮渐渐变大,高高地悬挂在头顶的山峰上,最后,她听到哀伤、优美的声音从某个洞穴中传来,就像坟墓上空回荡的挽歌一样哀婉,一个声音仿佛是透过浴室的薄纱发出来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继续向上爬,发现岩缝中到处插满了巨大的熊熊燃烧的蜡烛和火炬。这个阵势让她有些害怕,同时火把所散发出来的清淡但却呛人的气味让她在幽谷口差点儿无力地昏倒在地。
  恍惚中她朝谷口里面瞥了几眼,看到了一个蓄满水的金水塔,里面冒出的蒸汽在她脸上留下了玫瑰的清香。
  轻柔的乐曲再次响彻山谷;在金水塔的旁边,她注意到了皇家的仪仗、王冠和苍鹫的羽毛,所有的东西上面都镶嵌着红宝石,闪闪发光。
  就在她凝神注意这些富丽堂皇的陈列时,音乐停了,一个声音马上问道:“到底是为了哪位君主,点着了这些火炬,准备了沐浴和这些不仅属于地球的统治者,更属于庇护神的仪仗?”
  第二个声音答道:“为了埃米尔菲克瑞汀美貌的女儿。”
  “什么?”第一个声音质疑,“为了那个整天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消磨时光的俗物?那孩子整天沉浸在温柔乡里,长大后顶多是一个懦弱的丈夫。”
  “是的。”另一个声音附和道,“那些虚无的琐事会让她开心,但是哈里发……世界的主人,堂堂六尺身躯的王子,他注定会享有世界的财富,他的眼睛能看透任何女人的灵魂,现在正狂热地爱恋着她。不,她应该很明智地回报那份会让她万分荣耀的激情。不用问,她会的,她会轻视和抛弃她钟爱的玩偶。到那时,这个宫殿的所有财宝,包括吉埃姆奇德红宝石,将都是她的。”
  “说的对极了。”第一个声音回应道,“我得赶快回伊斯塔卡准备地宫的灯火,欢迎新婚夫妇的到来了。”
  声音消失了,火把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奴茹辛花突然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父亲后宫的沙发上。
  她击了击掌,戈钦尤兹和女佣们马上围了上来。对于她的失踪,大家失望极了,四处派出宦官找寻。
  萨班和其他人一起过来,开始数落她:“小冤家,”他说,“你从哪儿拿的钥匙?还是庇护你的精灵给你开了锁?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过来,到你房间去!那里只有两扇天窗。别想戈钦尤兹陪你。快点儿!我会把你关在那个二层塔楼里。”
  面对这些威胁,奴茹辛花愤然昂起了头,睁大乌黑的眼睛瞪着萨班,自从在幽谷里听过那番对话后,她的眼珠就出奇地变大了,她说道:“滚开,把这些话说给奴隶们听去吧,今后要学会尊敬生来就是制定法律的女王,臣服于她的权势。”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声惊呼“哈里发!哈里发!”打断了。
  门帘马上被甩开了,奴隶们跪伏成两排,可怜的小戈钦尤兹慌忙藏到了沙发下面。起初过来两个黑衣宦官,后面跟着成群穿金戴银手持香炉的宫娥,一路上散发着芦荟的清香;接着巴巴拉娄克庄严地阔步而入,摇着脑袋似乎对此次造访不太高兴;瓦提克紧随着他,衣着华贵,步态大方高贵,他的出现让人倾羡,尽管他不是世界的统治者。他心嘣嘣直跳地来到奴茹辛花面前,看到她明眸里溢彩闪动,哈里发欣喜若狂,以前他只是偶尔瞥到过几次这种情形而已。但是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睑,她的困惑为她的美貌更增添了几分姿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巴巴拉娄克明白悲剧就要发生在这张漂亮脸蛋上了,他马上暗示所有人退下。他很快在沙发下发现了小孩的脚,于是他就不拘礼节地把他拖了出来,举到肩膀上,当他离开时,给了他上千个可憎的拥吻。
  戈钦尤兹哭喊,挣扎,反抗,直到他的脸颊变成了盛开的石榴花,充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他情深意切地看了奴茹辛花一眼,哈里发注意到了,问道:“你就是那个戈钦尤兹?”
  “陛下,”她答道,“放了我表弟吧,他天真、柔和,不值得您生气。”
  “放心,”瓦提克笑着说,“他不会有事。巴巴拉娄克喜欢孩子,他身上不带糖果蜜饯不会出门。”
  菲克瑞汀的女儿羞红了脸,在戈钦尤兹被强行带走之前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胸口剧烈的起伏暴露了她的慌乱。
  依然兴致勃勃的瓦提克,忍了忍没有生气,他可是从来都不会勉强克制自己的脾气。
  这时,埃米尔突然闯了进来,在哈里发的脚下以脸杵地,说道:
  “真诚的君主!请不要在奴仆面前自贬屈尊。”
  “错,埃米尔。”瓦提克答道,“我赐予她与我平等的身份,我封她为妻,你家族的荣耀将由此而代代相传。”
  “唉!陛下,”菲克瑞汀鼓起勇气说,“这会让您忠实的奴仆折寿,与其这样还不如责令她离开您的身边。奴茹辛花已经正式许配给戈钦尤兹……我兄弟阿里-哈森的儿子了,这一点奴茹辛花的双手可以为证。他们彼此也心意相通,已经发过山盟海誓了,婚约神圣,不能打破呀!”
  “什么?”哈里发坦言道,“难道你就这样把这么超凡脱俗的美人托付给一个比她还女人气的丈夫?难道你会认为我会那么窝囊地让你女儿的美貌在我手里枯萎?不!她注定是要生活在我的怀抱里的。这是我的旨意!退下,不要打扰我欣赏她的美色。”
  气恼万分的埃米尔拔出马刀,递给瓦提克,伸出脖颈,坚定地说:“砍了扫兴的主人吧,陛下!他活够了,他看到真主先知的仆人亵渎了宾主之仪、好客之道。”
  听到父亲说出这席话,奴茹辛花再也承受不了内心的冲突和折磨,昏倒在地。
  瓦提克一方面担心她的身体,一方面对有人反对自己十分不满,他吩咐菲克瑞汀照顾女儿,拂袖而去,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不幸的埃米尔,埃米尔立即就仰面摔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二章

  戈钦尤兹挣脱了巴巴拉娄克,马上跑了回来,大声呼救,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气应付场面。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可怜的男孩试着用拥吻唤醒奴茹辛花。终于,在颤抖的热吻中奴茹辛花苏醒过来了。
  菲克瑞汀也开始从哈里发的怒视中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颤颤抖抖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看看危险的王子已经离去后,召唤萨班和苏塔腊嬷嬷,分别对他们说:“我的朋友们!制伏恶魔需要猛药。哈里发已经把悲哀和恐怖带进了我的家门,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如果他再瞪我一眼,就会把我送进坟墓。拿着这些麻醉药末,这是苦修僧从阿拉肯给我带来的,一小撮儿粉末的效果能够持续三天,必须给这两个孩子下药,哈里发就会相信她们死了,因为他们看起来的确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假装着要把他们葬在梅穆的岩洞里,趁机去大沙漠的入口处……那些侏儒居住的房子附近。当看客们散去的时候,你、萨班和四个精选的宦官,把两个孩子运送到湖边,那里有口粮,足够养活她们一个月。根据我的推算,哈里发有一天的时间震惊,五天的时间伤心难过,一整夜的时间静思,剩下的时间开始准备新的行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哈里发逗留,到那时我就可以免受他的冒犯威胁了。”
  “您的计划很周密,”苏塔腊嬷嬷说,“如果能够成功实施的话。我已经注意到了奴茹辛花支持哈里发的怒视,他也从来不会瞪她一下,所以我确信,尽管奴茹辛花喜欢戈钦尤兹,如果她知道哈里发在这儿,她绝不会安静,除非我们说服她她和戈钦尤兹都真的死了,把他们运到山上一段时间是为了救赎他们的爱所犯的罪过;我们会补充说我们两个也绝望自杀了,你的侏儒……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见过,会每日给他们布道。我相信会一路平安,事遂人愿。”
  “肯定会!”菲克瑞汀说,“我同意你的安排。咱们赶快行动吧!”
  他们马上去拿药粉,并把它搀在果子露里,喂给戈钦尤兹和奴茹辛花喝。
  不到一个小时光景,两个人开始心悸,之后逐渐地全身麻木。他们从地板上站起来(自从哈里发走了以后,他们就一直躺在那里),爬上了沙发,全身挺直躺在上面,彼此互相拥抱着。
  “抱着我,亲爱的奴茹辛花!”戈钦尤兹说,“把你的手放在我胸口,我的心似乎就要冻僵了。唉!你和我一样冷!哈里发用他那可怕的怒视杀了我们俩吗?”
  “我要死了!”她断断续续地喊道,“抱紧我,我就要走了!”
  “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小戈钦尤兹说道,与此同时,他的胸部一阵痉挛,“让我把自己的灵魂吹进你的唇!”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像死了一样。

  后宫马上哀号声大作,萨班和苏塔腊嬷嬷以娴熟的技巧表演着伤心欲绝的角色。
  埃米尔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第一次用他的药粉在女儿身上做实验,自然无须掩饰就悲从中来,悲痛万分。四处聚集来的奴隶们木然地站在那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只留下两盏灯,黯淡的微光洒落在这对年轻人的脸上,仿佛春天里早谢的花儿。
  丧服备好了,他们的尸体在玫瑰水里洗过了,漂亮的头发重新梳理熏香过了,他们的尸身用比雪花石膏还白的裹尸布包了起来。
  就在仆人们在死者额旁放置了两个用他们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花编成的花环的时候,刚刚接到噩耗的哈里发赶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整夜在坟墓间逡巡的幽灵还苍白憔悴,他忘掉了自己和其他在场的人,拨开人群,跪倒在沙发脚下,双手捶胸,称自己是“残暴的凶手”,在自己身上祈求一千次的诅咒。他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蒙在奴茹辛花面庞上的面纱,一声尖叫,就晕倒在地板上了。
  主事宦官龇牙咧嘴地把他拖走了,边走边重复着:“唉!我早知道她会让你当众失态!”
  哈里发刚走,埃米尔马上吩咐把棺材抬进来,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后宫。所有的窗户都上了栓,所有的乐器都被毁掉了,阿訇开始诵念祷文。
  直到天黑,瓦提克一直在默默地哭泣,为了让他的狂怒和绝望情绪平息下来,下属们给他吃了镇静剂。

  次日拂晓,皇宫宽阔的两扇大门打开了,殡丧队伍一路向山里进发。
  哀悼的哭声传到哈里发耳中,他多想身体早日痊愈,能够参加葬礼……如果不是身体过于虚弱无法行走,没人能说服他在家休养,他刚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了,下属们赶忙上前把他放回床上,他就这样没有任何知觉地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连埃米尔都动了怜悯之心。
  殡丧队伍到了梅穆洞穴口,萨班和苏塔腊嬷嬷就解散了队伍,只留下四个贴身宦官。在棺材旁休息了一会儿后,他们把棺材抬到了一个岸边长满灰白苔藓的小湖边。这是苍鹫和鹳聚集的地方,他们以小蓝鱼为生。
  侏儒们接到了埃米尔的指示,很快就对房屋进行了修葺,在宦官们的帮助下,开始用灯心草和芦苇搭建窝棚,这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令旁观者啧啧称奇。一个小仓库也建起来了,用于储存食品,一大堆木材堆成了小山用做燃料,山上的空气还是比较阴冷。
  晚上,湖边生起了两堆火,两具可爱的尸体被从棺材中抬了出来,小心地放置在同一个铺满干树叶的小屋里。
  侏儒们开始用他们清晰的尖嗓子朗诵《古兰经》,萨班和苏塔腊嬷嬷远远地站在一边,焦急地等待药力的消失。
  最后,奴茹辛花和戈钦尤兹无力地伸出胳膊,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每一个物件。他们想站起来,但是由于太虚弱,又倒下去了。苏塔腊嬷嬷给他们喂了一点儿兴奋剂,这是埃米尔让她小心带来的。
  戈钦尤兹完全醒了,他大声地打了几个喷嚏,由于惊奇,一翻身就起来了,离开小屋,在户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错,”他说,“我又能呼吸了!我还活着!我听得见声音!我看见了挂满星辰的苍穹!”
  奴茹辛花听到了熟悉悦耳的声音,也从干树叶中爬了起来,跑出去把戈钦尤兹抱在胸前。
  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他们身上长长的裹尸布、他们的花环和赤裸的双脚。她把头埋在胳膊里努力回想:怪诞的沐浴景象,绝望的父亲,更历历在目的还有瓦提克威严的身躯;她还想起来她和戈钦尤兹生病了,就要死了。但是所有这些想法让她非常困惑。她不知道她在哪里,放眼四望,想要认出周边的景象。这个奇特的湖,光滑的湖面上反射着岸上的火光,灰白色的湖岸,浪漫的小屋,哀婉地摇着低垂的脑袋的芦苇,鹳鸟忧郁的叫声和着侏儒们的尖叫声,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们表明死神已经向他们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戈钦尤兹很惊奇,他搂住表姐的脖子。他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鬼魂的国界,他被她的沉默吓怕了。最后,他对她说:“说话呀,”他说,“我们在哪里?难道你没看见火炭上舞动的鬼魂吗?他们是芒克尔和纳克尔(两位丑陋的天使的名字)来抓我们回去的吗?河上的这座桥,出奇地安静,它是不是通向永世下沉不得解脱的深渊?”
  “不,孩子们!”苏塔腊嬷嬷边走过来边说着,“别紧张!把我们的灵魂带到这里和你们一起的寂灭使者告诉我们,对你们懒惰和奢华生活的惩罚只会持续几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住在这沉闷的住所里,这里很少能看到太阳,土地上既没有鲜花也不产果实。他们,”她指着侏儒继续道,“将负责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这里没有肉食,你们的食物只有米饭,面包会被蒙在湖面上的雾弄得潮呼呼的。”
  看到这荒无人烟的景象,可怜的孩子们泪如雨下,他们拜倒在侏儒们面前,侏儒们非常欣赏他们的人品,诵念了一篇关于神圣的骆驼将会在千年之后送他们到真主的天堂的布道文。
  布道结束了,开始沐浴,他们赞扬了真主阿拉和先知,默默地吃完晚餐后,回到枯树叶堆里休息。
  奴茹辛花和她的小表弟互相安慰道,尽管死了,他们还是躺在同一个屋子里。因为此前已经睡得太多了,两个人在悄悄话中度过了后半夜,谈论着他们的遭遇,由于害怕鬼魅,他们彼此紧紧拥抱着对方。
  早晨,天气昏沉沉地伴着小雨,侏儒们支起高高的杆子当做尖塔,让他们做祈祷,包括苏塔腊嬷嬷、萨班、四个宦官和一些鹳鸟在内的集会早已经准备好了。
  两个孩子从他们的小屋中走了出来,步态迟缓,神情沮丧。尽管他们的头脑里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哀伤,他们仍然虔诚地进行了祈祷。
  祈祷刚一做完,戈钦尤兹就问苏塔腊嬷嬷和其他人:“他们怎么这么巧同时和我们死在一起?”
  “我们自杀了,”苏塔腊嬷嬷答复道,“不忍心看着你们死去。”
  听到这儿,奴茹辛花说道:“哈里发呢?他也死于孤独悲伤了吗?他也会和我们一样到这里来吗?”
  侏儒们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一本正经地答道:“瓦提克罪孽深重,得不到神的救赎。”
  “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下场。”戈钦尤兹说,“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我确信是他恐怖的怒视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来,让我们听着布道,吃着斋饭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个礼拜过去了。奴茹辛花贪恋着生前的繁华,戈钦尤兹和哄着他的侏儒们一道祈祷、劳动。

  当山上演绎着一幕幕天真的时候,哈里发又去拜访埃米尔了。他刚一恢复健康,马上就用一种让巴巴拉娄克战栗的声音狂吼道:“背信弃义的异教徒!我发誓和你断绝关系!是你杀害了我心爱的奴茹辛花!如果我明智一些的话,我恳请穆罕默德的怜悯,他会让奴茹辛花留在我的身边。拿水来让我沐浴,把虔诚的菲克瑞汀传唤来,我要和他一起献上祈祷,让我们摒弃前嫌,重新和好。之后,我们要一块儿去祭奠可怜的奴茹辛花的坟冢。从此以后,我将隐居山林,度此残生,以救赎我的罪过。”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三章

  尽管奴茹辛花很喜欢戈钦尤兹,而戈钦尤兹一有空儿就和她在一起,可谓形影不离,但她还是不太满足,因为她总觉得戈钦尤兹是一个小玩物,根本无法和吉埃姆奇德红宝石相提并论。她经常质疑自己的存在,无法相信死人会有活着时的所有欲念和奇思怪想。为了在这个复杂的想法上找到满意的答案,一天早上,她趁着其他人还在休息,小心翼翼地从戈钦尤兹身边爬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后,她开始绕湖而行,最终她到达了终点……一块巨大的岩石,虽然很高,但是她自忖能爬上去。历尽艰辛,她爬了上去,一路向前跑去,就像母鹿无意中跟着它的猎人,她像机敏的羚羊一样不停地奔跑,然而不时地停下来在柽柳下休息一下。她就这样躺着,脑子里对自己身在何处一无所知。瓦提克那天早上觉得很不安,于是在拂晓前,他径直走了出去。突然,他看到了她,惊讶地不知所措,他不敢接近眼前的这个穿着寿衣躺在地上的身影,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但依然美丽。终于,奴茹辛花带着快乐和痛苦,向他抬起了眼睛:“主人,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和我一起吃斋布道吗?”
  “鬼呀!”瓦提克喊道,“你在说话?你有和她一样美丽的身材?一样迷人的容貌?你是和她如此的相似?”说着,他就热切地抱起了她,“四肢和胸口还有热气!这个奇迹预示着什么?”
  奴茹辛花含糊地说:“你知道,主人,在您屈驾造访的那天晚上我死了。我表弟认为是您的怒视所致,但是我不信;对我而言,它并没有那么可怕。戈钦尤兹和我一起死了,我们被带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的饮食很差。如果您也死了,来和我们入伙,我很同情您的遭遇。因为,您的耳朵将会饱受侏儒和鹳鸟叨扰之苦,同时您也将会和我一样万分痛苦地失去地宫的财宝。”
  听她说起地宫,哈里发停下了拥吻,询问奴茹辛花是什么意思。她就简明扼要地向他述说了梦境的所见所闻,和随后发生的一切,以及她装死的经过,同时描述了她从中逃脱的赎罪的处所,如果不是哈里发被深深打动和吸引了,他准以为她是故意在逗乐子呢。她刚讲完,哈里发就把她紧紧搂在胸前说:
  “我明白了!谜底终于揭穿了!我们都还活着!你父亲是个大骗子,为了把咱俩分开,他居然把我们两个都给欺骗了。那个异教徒,据我所知,他的意图是让我们一起继续前进,看起来他还有点儿良心,至少我们在他的火宫找到他之前还有时间。在我眼里,你这个可爱的小人儿远比远古苏丹的财宝更珍贵,在我像一只鼹鼠一样日日夜夜不停地刨土打洞之前,我希望高兴地占有它。忘了那些琐事吧,戈钦尤兹和……”
  “唉!主人!”奴茹辛花提议道,“我请求您不要伤害他。”
  “不会的,不会的!”瓦提克答道,“我已经嘱咐过你不要为他而惊吓自己了。他是在牛奶和汤水中长大的孩子,这让我有些妒意。我们就让他和侏儒们待在一起,不管怎么说,这些侏儒也是我的老熟人了,他们的陪伴对他很合适。至于其他事情,我不会再去找你父亲,我不会再去听他唠叨所谓宾主之仪、待客之道了,好像你嫁给一个一国之君还不如嫁给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光彩!”
  奴茹辛花无力反驳这么掷地有声的高谈阔论,她惟一希望的就是多情的君王对吉埃姆奇德红宝石多一些热情。由于受到吹捧,所以奴茹辛花就极尽能事地对哈里发百依百顺了。
  哈里发见时机已经成熟,就传唤巴巴拉娄克。巴巴拉娄克正在梅穆的山洞里睡觉,梦见了奴茹辛花的鬼魂又一次把他放在了秋千上,并且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就高飞在山顶上,一会儿他又跌入了深渊,主人的呼唤让他从梦中惊醒。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看到奴茹辛花,那个最近经常萦绕在他的噩梦中的鬼魂,险些仰面跌倒。
  “主人!”他退缩十步,用双手捂住眼睛喊道,“你去过地狱了吗?您果真把死人挖出来,但愿您不要玷污死者,毕竟她曾经戏弄过我,她十分恶毒,小心她亵渎了您。”
  “住嘴,蠢货!”瓦提克说,“你很快就会明白抱在我胸前的就是奴茹辛花本人,她活生生的,好好的。去,在旁边的峡谷里支起帐篷来,我要在那儿和美丽的郁金香住下来,我很快就会让她恢复生机。尽你所能地找些助兴的东西来,一会儿我再让你做更多的事情。”
  这个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埃米尔的耳中,他伤心欲绝,蓬头垢面,万念俱灰,开始疏于政事,行人不再受到款待,他也不再发放膏药,不要说曾经让这个庇护所声名远扬的施舍活动了,连里面的居民现在也只能哀号着面对被遗弃的现实。
  尽管菲克瑞汀痛心于永远地失去了女儿,他仍然没有忘记戈钦尤兹。他马上安排人通知苏塔腊嬷嬷、萨班和侏儒们,吩咐他们不要告诉孩子真相,而是要哄着他,把他从湖边的高山上带到一个预定的地方,脱离险境,因为他怀疑瓦提克会对孩子下毒手。
  戈钦尤兹找不到表姐,心中充满了疑惑,侏儒们对这件事情也觉得不对劲儿,但是苏塔腊嬷嬷更深谋远虑一些,立刻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戈钦尤兹高兴地想像着在山洞里再次拥抱了奴茹辛花,地上点缀着橘子花和茉莉花,那花床不知道比现在这个小屋里的枯草要好多少倍;他们在那儿可以和着笛声聊天,可以一起捉蝴蝶。苏塔腊嬷嬷正在讲述这类故事的时候,一个贴身宦官在旁边向她招手示意兄弟会的一个信使来了。信使向他解释了奴茹辛花逃走的秘密,同时捎来了埃米尔的指示。苏塔腊嬷嬷马上和萨班以及两个侏儒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随后,他们的行李就被打理好了,他们上了一叶轻舟,带着听话的孩子安静地起航了。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一路前行,轻舟到了巨石中空的底部。小船刚进入空洞,戈钦尤兹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陷入慌乱之中,撕心裂肺地哭个不停,因为大家劝他应该接受天谴,他在有生之年已经和表姐享有了太多的自由。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四章

  让咱们回去看看哈里发和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女人。巴巴拉娄克已经支起了帐篷,用印度织布做的屏风封住了谷口,并让埃塞俄比亚奴隶马刀出鞘地守在那里。为了保持驻地的清凉和新鲜,身着白衣的宦官们不停地拿着红水瓶绕着驻地跑来跑去。在皇帝营帐附近可以听到摇扇子的声音,透过细绢的灯光,哈里发一览无遗地欣赏着奴茹辛花的万种风情。伴着笛声,他陶醉在她柔美的声音里,而她也同样被哈里发所描述的萨马纳城、神奇的高塔所深深吸引,但最令她着迷的是哈里发关于那个滚动的球、异教徒的地缝和乌黑的大门的讲述。
  就这样,他们谈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们在黑色大理石做成的浴盆里共同沐浴,沐浴让奴茹辛花更加容光焕发。巴巴拉娄克立刻为他们设宴,一些山珍海味准备好了;他还派人到钦纳兹那里取了些芬芳美味的酒回来,那些酒可是在穆罕默德出生前就装瓶珍藏起来了。他们用石头凿出几口平地锅,来烤奴茹辛花亲手做的白面包,那白面包的味道让瓦提克如此高兴和兴奋,以至于他再也接受不了其他妻子做的菜肴了。菲克瑞汀尽管心存愤恨,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们;否则,他们如此不检点,一定会在埃米尔的懊恼和诅咒中死去。
  代拉娜王妃在此之前一直是哈里发的宠爱,对于哈里发的遗弃怨气冲天,因为在她得宠期间,她听瓦提克讲述了许多奢侈的狂想,非常向往伊斯塔卡雄伟的古墓、四十根金柱的大殿;另外由于从小信奉三圣教,她非常佩服和欣赏哈里发执著于对火的崇拜,所以,哈里发和她的情敌奢华、散漫的生活让她备感痛苦。有时,瓦提克短暂的虔诚会让她感到十分恐慌,但现在他可是罪大恶极。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提笔给卡拉希丝写了封信,告诉她这里的情况很糟糕。他们大家在一个虔诚圣洁的埃米尔家吃住玩乐,但是拥有远古苏丹财富的梦想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遥远了。这封信交给了两个在深山老林里砍柴的樵夫,他们抄近路,用了十天时间就到了萨马纳城。
  两个樵夫捎来的消息传到卡拉希丝耳朵里时,她正在和摩萨卡纳贝德下棋。自从瓦提克走了几个礼拜之后,她就不到高塔顶层上去了,因为在她占卜儿子的命运时,星相一片混乱。重新烧香膜拜,躺在塔顶期望得到神秘的预示也是徒劳。在梦里,她只是看到了锦缎、鲜花和其他不值一提的东西。这让她陷入深深的绝望中,她惟一的寄托是摩萨卡纳贝德,一个不错的男人,她对他非常有信心,而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桃花运。
  无人不知瓦提克的为人,一千个关于他的荒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着。卡拉希丝接到信的急切心情不难想像,看到信中儿子的放荡行为,她勃然大怒:“果真如此吗?要么我死,要么瓦提克进火宫接受惩罚。如果他还能执掌所列曼的权杖,就让我在火焰中死去吧!”说到这儿,她猛然转身,摩萨卡纳贝德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她吩咐把她的大骆驼艾尔布法凯带来,恐怖的纳克斯和无情的卡福随行。“我不要其他随从。”她对摩萨卡纳贝德说道,“我要去处理紧急大事,注意休养生息!看好老百姓。我不在的时候,照常收取赋税,因为我们要花大笔的钱,没人知道那会是多少。”
  那天晚上,夜色特别黑,阴风肆虐在卡托尔平原上,任何行人,无论有什么急事,都会停下来等待天晴。但是,卡拉希丝最喜欢品味那些令别人恐惧的东西。纳克斯和她同感,而卡福特别喜欢瘟疫。早晨,这支非凡的队伍和引路的樵夫停在了一大片沼泽地面前,沼泽地里冒着毒气,那毒气能毒死所有的动物,当然,艾尔布法凯除外,因为它生来就是呼吸着这种毒气长大的。农夫们请求大家不要在这个地方睡着了。
  “睡觉,”卡拉希丝喊道,“多么美妙的想法!除了神游的时候,我从不睡觉。至于我的随从们嘛,他们工作很忙,不会闭上他们的独眼!”
  可怜的农夫们本来对这一行人就不满意,听到这番话,惊愕地合不拢嘴。
  卡拉希丝下了坐骑,黑女仆们也下了骆驼,各自脱下外套,跑着去从太阳光最毒的地方精选毒草。这是为埃米尔一家准备的礼物,同时也是为任何敢于延误伊斯塔卡征程的人准备的礼物。看到三个可怕的魅影跑来跑去,农夫们吓坏了,他们也不喜欢待在艾尔布法凯身边。此时已是正午,太阳毒辣辣的可以把石头烤化了,卡拉希丝一道出发的命令把农夫们吓傻了。尽管因为不愿意而怨声载道,最终农夫们还是被迫服从了。
  艾尔布法凯喜欢独处,当它看到身边有人的时候,响鼻总是打个不停;卡拉希丝一向娇惯着它,它时常就侧到一边,这样它就看不到农夫了。他们穿越的这个地区本来有不少上天安排的产奶山羊,可以让行客商队止渴养神,恢复体力,但这些动物一看到那丑恶的骆驼和它的主人就四散奔逃得无影无踪了。卡拉希丝不需要普通的食物,因为她事先已经把鸦片放在胃里了,还给了她的哑女们一些。
  夜幕降临的时候,艾尔布法凯突然停了下来,不停地顿足,卡拉希丝明白,这表明他们到了一块墓地。当晚的月光明亮,他们在一堵很长的墙上发现了一扇微敞的门,那门很高,连艾尔布法凯都可以不费力地进去。可怜的向导们,看到末日就要来临了,卑微地苦苦哀求卡拉希丝饶命,但对于她来讲这是一个绝佳的埋掉他们、把他们交给鬼魅的机会。纳克斯和卡福,两个自以为才智超群的家伙,她们才懒得在傻乎乎的农夫身上费神呢,另外世上再没有比埋人的黄土和坟墓更合她们胃口的东西了。这座山的斜坡上至少有两千座坟墓:有些像金字塔,有些像柱子,简而言之,奇形怪状,应有尽有。面对这一景观,卡拉希丝陷入无尽的沉思不能自拔,眼眸中闪动着娇媚,她想着如何从目前的局面中捞到一些好处,忍不住喊道:“这么美的坟地肯定有鬼魂出没!由于不留心死了向导,我要让鬼神们为我指明方向,作为酬劳,我会请他们享用新鲜的尸身。”
  简短的自言自语后,她招呼纳克斯和卡福过来,用手指示意她们,好像说:“去,敲打坟墓的四周,唱起你那令人愉悦的歌,我想见的客人们会很喜欢。”
  黑奴们非常高兴地领命,带着征服的神气,开始敲打坟墓。她们不停地敲打,地下传来隆隆的声音,地表裂开了缝,四面八方的鬼魂们伸出鼻子,呼吸着樵夫尸身上发出的臭气。
  他们聚集在一个白色大理石石棺面前,卡拉希丝就坐在两个倒霉的向导尸身中间。女王以高贵典雅的礼仪接待了它们,在它们用完晚餐后,开始了正题。打听到她所需要的一切后,她马上就决定起程,但是她的女仆们正在和鬼魂缠绵,她们恳请她黎明再走。由于她一向很贞洁,永远不屑于爱情和休息,她拒绝了她们的祈求,跨上艾尔布法凯,命令她们马上出发。四天四夜的风雨兼程,一路上既没有向左拐也没有向右拐,第五天,他们穿越了群山和半数烧焦的森林,第六日终于到达了山谷口的屏风面前,一屏之隔的后面就是她那奢侈无度、浪迹在外的儿子。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五章

  那正是拂晓时分,卫兵们正在岗哨上酣睡,毫无戒备,艾尔布法凯急促的蹄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个个惊慌失措。卫兵们还以为看到了飞出深渊的魔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卫兵们仓皇而逃。此时,瓦提克和奴茹辛花正在边洗澡边听巴巴拉娄克讲故事,他们时不时发出笑声。听到卫兵们的喊叫后,瓦提克一个鲤鱼打挺蹦出浴缸,正好让骑着艾尔布法凯带着女仆破门而入的卡拉希丝看到了他的背影。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人马,奴茹辛花还以为是上天的报应来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自责),无助地紧抱着哈里发。
  卡拉希丝仍然安坐在骆驼上,看到眼前难以入目的情形,她不由得怒火中烧。不问青红皂白,她就粗野地咆哮起来:“你这个双头……四腿的畜生!你到底在折腾什么?你不爱江山权杖,却和女人在此厮混,对此你不感到羞愧吗?这就是那个贱人骚货吗?就是她让你坏了异教徒写下的条约?你就是为她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这就是我教会你知识的结果?这就是你旅途的终点?把她从你怀里推开,当着我的面把她扔到水里去,马上按照我的吩咐做。”
  盛怒之下,瓦提克真想把艾尔布法凯大卸八块,把卡拉希丝和她的黑仆扒皮抽筋。但异教徒、伊斯塔卡宫、马刀和避邪法宝等想法像闪电一样同时涌进脑海,他马上变得谦恭平静起来,他用一种平静而坚决的语气对母亲说:“令人敬畏的夫人!我听您的话,但是我不能把奴茹辛花扔到水里去。对我而言,她比麦拉伯兰糖果还甜蜜,她迷恋红宝石,尤其是
  吉埃姆奇德红宝石,那注定是赐予她的宝石。所以,她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我和她情愿在所列曼的庇护下休憩,没有她我无法入睡。”
  “那就这样吧!”卡拉希丝答复道,她下了坐骑,同时把艾尔布法凯交给仆人照看。
  一直紧紧抱着瓦提克没有松手的奴茹辛花,鼓起勇气,用哈里发非常喜欢的语气说道:“我灵魂的主人啊!我会追随你们而去,只要您意愿所至,哪怕是海角天涯,我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惜。”
  “我们这儿多了一个既勇敢又博学的丫头!”卡拉希丝赞道。
  但是尽管她很坚强,她还是忍不住歉然地回想起可爱的小表弟戈钦尤兹,以及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温柔的日子,她甚至掉了几滴眼泪,不经意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可爱的表弟!你将来会怎样呀?”这一切都让卡拉希丝看到了。
  听到这里,瓦提克皱起了眉,卡拉希丝问他是怎么回事。
  “她在为一个望穿秋水、一头柔发的小伙子哀叹,那个小伙子深爱着她。”哈里发说。
  “他在哪里?”卡拉希丝问道,“我必须认识这个漂亮男孩,因为……”她压低嗓音补充道,“我想在我离去之后赢得异教徒的欢心。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儿的心更珍贵了。”
  瓦提克沐浴完毕,吩咐巴巴拉娄克清点宫眷和后宫一切能够搬走的物品,集合队伍,三日内准备出发。卡拉希丝独自一人回到营帐中休息,恍惚中异教徒用令她振奋的幻景安慰她。她终于醒来了,发现纳克斯和卡福在身旁,她们用手势告诉她,她们带着艾尔布法凯到湖边去吃草,那儿的苔藓看起来毒性很强。在那里,她们发现了和塔楼水池里一模一样的蓝色的鱼儿。
  “啊哈!”她说,“我要去那里见它们,那些鱼儿毫无疑问和塔楼里的是同一种,只要略施小计,我就可以祭起神谕,他们就会告诉我这个小戈钦尤兹在哪里,我非常希望能够抓到他去做祭品。”说完,她马上就带着黑黝黝的随从们出发了。
  卡拉希丝和女仆们很快赶到湖边,烧好魔力无边的药之后,她们脱光衣服,下水走到齐下巴深的地方,纳克斯和卡福在她旁边举着火把,卡拉希丝口中念念有词。鱼儿们马上齐刷刷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尾鳍不停地摆动,水面涟漪骤起。最后,鱼儿们被法力定住,动弹不得,只好张开小口说:“由鳃至尾我们都是您的,您想知道什么?”
  “鱼儿们,”她说道,“我以你们身上金光闪闪的鳞的名义恳请你们告诉我,戈钦尤兹现在哪里?”
  “在岩石后面。”鱼群异口同声地答道,“您满意了吗?我们不喜欢总张着嘴。”
  “很好。”女王说,“我不知道你们不喜欢长谈,所以,尽管我还有其他问题想问,我还是决定先放了你们。”说完,水面就恢复了平静,鱼儿们也瞬间不见了。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六章

  卡拉希丝雄心勃勃地带着她恶毒的计划匆忙跨过巨石,发现可爱的戈钦尤兹正在藤架下睡觉,两个侏儒在旁边守候,嘴里不停叨念着耳熟能详的祈祷文。无论何时,当坏人想接近善良的穆斯林时,这两个小人未卜先知的天分就派上了用场。他们早已经料到了卡拉希丝的到来,卡拉希丝突然停下来,自言自语道:“他歪着可爱的小脑袋睡着了,多平静啊!他的面容看起来是多么苍白憔悴呀!他正是我想要的孩子!”
  侏儒们一跃而起扑到她身上,打断了这段令人愉快的自白,拼命地抓她的脸。但是纳克斯和卡福奋力上前营救女主人,狠命地掐两个侏儒。两个侏儒痛得双双住了手,哀求穆罕默德严厉地惩罚这个恶女人和她的家奴们。
  峡谷里的喧闹声把戈钦尤兹吵醒了,他惊恐万分,用力一跃,爬上一棵紧靠岩石斜坡的树,并借此爬到山顶,头也不回地跑了两个小时。最后,他筋疲力尽,像死了一样跌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天使的怀抱,老人喜欢孩子,保护孩子是他惟一的天职。有一次,当他在天上例行公事地巡视时,恰巧碰到残忍的异教徒在地缝里咆哮,老天使及时地从虎口边救走了瓦提克献给异教徒的50个小孩子。老天使带着孩子们在比云还高的住所里生活,他自己住在一个更宽敞的地方,那是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这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庇护所的四周悬挂着飘动的彩色纸带,上面用金字写着阿拉和先知的名字,像闪电一样熠熠生辉。在这里,仍然不知道自己装死真相的戈钦尤兹认为自己置身于永恒和平的殿堂,他毫不畏惧地接受了其他小朋友的祝福,他们都在可敬的天使爷爷家排成队,争着询问他平静的前额和漂亮的眼睑。这是一个令他心旷神怡的地方,远离尘世的喧嚣、后宫的无礼、宦官的粗暴和女人的狡猾。在这个和睦的团体里,他的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智者没有让沾满铜锈的财富和虚伪的科学玷污自己的学生,他让他们享有永恒的童年。
  卡拉希丝从来没有丢失过到手的猎物,她上千次地诅咒她的女仆们居然抓不到一个小孩子,她们没有再往死里掐那两个侏儒,因为那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卡拉希丝一路抱怨着回到山谷,发现她的儿子还在奴茹辛花怀中没有起床,于是就没有好气地数落他们两个一顿。第二天就去了伊斯塔卡,历经艰辛穿过异教徒的住处和艾比利斯本人见面的想法,最终让她对当日的不快渐渐释怀。但是,命运注定不是这样。
  晚上,卡拉希丝和代拉娜在聊天,代拉娜凭借自己的发明和创造能力,与卡拉希丝意气相投。这时候,巴巴拉娄克进来通知卡拉希丝:“萨马纳方向的天一片通红,看起来预示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灾难。”卡拉希丝马上借助于星盘和魔法仪器,她测量了星球的高度,根据推算,令人羞辱地发现萨马纳城发生暴动了。从来就和兄长不和的穆塔瓦克尔,怂恿民众暴动,自立为王,占据了高塔,而摩萨卡纳贝德则带着一小撮仍然忠于瓦提克的人撤离了高塔。
  “什么!”她大喊道,“我失去了高塔!哑女!黑奴!木乃伊!更糟的是,失去了我花了那么多夜晚在里面的实验室,而我甚至连儿子能否完成他的使命还不清楚。不!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我要立即火速回城去援助摩萨卡纳贝德,施展魔法,乌云将会向叛军的脸上射出冰雹,把火红的烙铁砸在他们头上;我将点燃地下的地雷和火药,我要让他们的立足之地在爆炸中夷为平地!”
  说完,卡拉希丝匆忙去见他的儿子,哈里发此刻正在他那粉红色的豪华帐篷里和奴茹辛花平静地饮宴。
  “你这个贪吃鬼!”她哭喊着,“如果不是我,你很快就一文不值了。你忠实的臣民已经放弃曾经对你许下的誓言,不再拥戴你;穆塔瓦克尔……你的兄弟,现在统治着斑马山,如果不是我在高塔里还有一些东西,我不会轻言放弃,与你同行。但是,时间可能还来得及,我只想说八个字:拔营起寨,马上出发。注意途中不要再闲荡徘徊,浪费时间。尽管你违背了约定,但我并没有失去信心和希望,因为你确实违反了好客之道:在享用了埃米尔的食物后,勾引了他的女儿。这样的行为对于异教徒而言,只能让他更高兴。如果你在路途当中触犯了其他的罪过,不要理会,继续走,你最终会胜利地进入所列曼的皇宫。再见!艾尔布法凯和我的黑奴在等着我呢。”
  哈里发无言以对,他祝愿母亲一路顺风,然后在山上继续用餐,直到晚宴结束。午夜,营寨在嘹亮的喇叭声和其他军乐声中开拔了。这当中,声音最大的要数铜鼓,喧天的鼓声掩盖了埃米尔的哀号,老人由于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已经无泪可流了,他双眸委顿,头发也掉光了。
  对奴茹辛花而言,这样一组交响乐很痛苦,但是她没有听到,也没有悲伤,她陪着哈里发在龙辇里,互相逗乐,想像着即将笼罩着他们的辉煌。其他女人悲哀寂寞地坐在轿中,充满沮丧,只有代拉娜期待着在堂皇的伊斯塔卡露台上庆祝火典礼的愉悦,她用这期待安慰着自己。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七章

  四天后,他们到达了开阔的洛克纳贝德峡谷。正值盛春,杏树上花果累累,奇形怪状的树枝在明朗的蓝天上疯狂地纵横交错;地上,斑杂的风信子和长寿花吐露着芬芳,成群的蜜蜂和极少见的萨通人开始在那里筑巢。河流的两岸,闹市和教堂交替排列,在房顶一样高的翠柏映衬下,显得非常整洁干净。虔诚的人们在开满鲜花、结满果子的小花园中快乐地耕种,当地生产的麝香蜜瓜是波斯人夸耀的口味最好的香瓜。有时,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草坪上喂雪白的孔雀和蓝宝石一样的乌龟,自娱自乐。他们就这样忙碌着,这时,皇家仪仗的先行官 开始高声大喊:“洛克纳贝德的居民们!请匍匐在净水的岸边,感谢上天把他的荣耀赐予你们,陛下驾到!”
  可怜的萨通人充满了神圣的力量,赶忙在教堂里点上火炬,在乌木桌上翻开《古兰经》,带着成篮的蜂房、枣椰子和蜜瓜跑出门来迎接哈里发。但是当他们列着庄严的队列,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时,马匹、骆驼和卫兵们在他们的郁金香和其他鲜花上肆意践踏,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片混乱。萨通人一边遗憾地看着周边遭受蹂躏后的狼藉,一边注视着哈里发。奴茹辛花被这里迷人的风景深深吸引了,让她不由得怀念起那令人愉悦的荒凉之地,就是在那里她度过了自己童年的时光,她恳请瓦提克停下来。但是他怀疑异教徒会把这里的教堂当做异类,下令前锋部队把这里的教堂统统夷为平地。萨通人被这道野蛮的命令吓呆了,木然地站在那里,最后变成一片哀悼。由于哈里发看不惯这不体面的场景,命令宦官们把眼前的人们踢开。然后,他和奴茹辛花下了轿,他们一起在草坪上散步闲逛,采摘着鲜花,互相打着趣,非常高兴。但这里的蜜蜂可是坚定的穆斯林,他们以报复侮辱它们主人的人为天职,密集地聚集起来采取报复行动,直到哈里发和奴茹辛花躲进迎接他们的帐篷为止。
  巴巴拉娄克不愧是能干的伙房总管,看到孔雀和乌龟,他高兴地欢呼雀跃,马上抓了一些过来烧烤,但更多的是用于炖汤。当他们在奢侈的宴会上高兴地纵情狂欢、亵渎神明时,钦纳兹来了,他们用绣着《古兰经》的丝带笼头牵着一队毛驴来了,毛驴身上满载着当地盛产的上好水果。他们向哈里发献上自己的敬意后,恳请哈里发大驾光临他们的城邦和清真寺。
  “妄想!”瓦提克说,“你们别想耽误我的行程,你们的礼物我暂且收下,但是请你们安静地离去吧,因为我不太喜欢拒绝诱惑。退下吧,但是,让你们这样有身份的人步行回去不太妥当,你们看起来也不像好骑手,我的宦官会把你们系在毛驴背上,并防止你们面对着我,他们很懂礼仪。”
  一行来访者中有几个度量大的酋长认为瓦提克是个十足的傻瓜,但是他们紧守金口,一言不发。巴巴拉娄克用绳索把他们捆绑在驴背上,并用荨麻在后面用力地鞭打驴子,毛驴受惊,前突后蹶,出尽了洋相。
  奴茹辛花和哈里发比着看谁最能享受这令人羞耻的场景。看到老人们和驴子一起掉进溪流,他们发出一阵爆笑。一个老人的腿骨折了,另一个老人的肩膀脱臼了,第三个老人的牙齿磕飞了,其他人的境况更糟糕。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没有新的使者来打扰他们,一路上欣赏着洛克纳贝德峡谷的美景,远征的队伍继续前行,离开了右岸的希拉兹城,向一片大平原进发,在地平线的尽头,黑暗的伊斯塔卡山脉的群峰已经隐约可见了。
  看到这番景象,哈里发和奴茹辛花禁不住欣喜异常。他们下了轿子,纵声高呼,所有听到他们欢呼的人都为之一震。自问自答,他们喊道:“我们就要到辉煌的光明宫了吗?还是到了比舍代德更漂亮的花园?”愚昧的人啊!他们就这样陷入虚妄不能自拔,无法参透上天的戒律。
  仁慈的长使,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对瓦提克的监督,他向十七层天的穆罕默德请求道:“仁慈的先知!向您的代言人伸出您善意的臂膀吧,他很快就会不可挽回地掉进戴夫斯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里;异教徒正在可恶的火宫等着他,一旦他踏进去,就注定了他的毁灭。”
  穆罕默德义愤地答道:“他命该如此,罪有应得,但是我允许你再试一次,看看能否把他从自我毁灭的歧途上引回正道。”
  一个宽厚为怀的长使,马上变成一个牧羊人的模样,牧羊人的虔诚在这个地区的所有苦修僧和萨通人中是最出名的,他站在一群雪白的绵羊旁边,开始用他的长笛吹奏起凄婉的旋律,这旋律征服了所有听者的灵魂,唤起了人们的良知,驱散了心头的狂念妄想。听到这令人振奋的声音,太阳躲进了阴云后面;两个本来清澈透底的小湖,如水晶般明净的湖水染上了一层血色。奢华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向山坡走来,所有的人都窘迫地站着,眼睛低垂,每个人都在心里谴责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代拉娜心跳加速,主事宦官悔悟地叹息着恳请女眷们的宽恕……为了个人的满足,他经常折磨她们。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在轿中脸色苍白,憔悴地注视着对方,一个在谴责自己曾经犯下的一千种令人发指的罪行,还有一千个不敬野心的图谋,另一个哀悼自己的家人和可爱的戈钦尤兹的毁灭。奴茹辛花认为自己在不幸的乐曲中听到了老父亲临终前的呻吟,瓦提克听到了他献给异教徒的50个孩子的哭泣。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中,他们发现自己一步步靠近牧羊人,他的面容是如此威严,瓦提克第一次受到了震撼,奴茹辛花用手捂住了脸。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八章

  音乐停止了,长使对哈里发说:“迷途的王子啊!上天把无数的臣民委托给你照看,你就是这样履行使命的吗?罪行已然犯下,你现在赶着去接受惩罚吗?你知道,在群山后面,艾比利斯和他可憎的戴夫斯执掌着阴间帝国。在恶魔的引诱下,你正在把自己祭献给它们!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悔改的机会。放弃残暴的打算,回头吧!把奴茹辛花交还给他的父亲,他还有一线生机;毁掉可恶的高塔,让卡拉希丝远离朝堂国事;公正地对待你的臣民;敬重先知,用后半生来弥补你曾经对神的不敬;再不要放任自流,在祖先的坟墓前忏悔自己的罪过。你看到乌云遮蔽了太阳,现在它又恢复了光彩夺目,如果你的心没有改变,上苍赐予你的怜悯将一去不返。”
  瓦提克由于恐惧而屈尊下跪,匍匐在牧羊人脚下,他知道牧羊人不是普通人,而是神。但是,他的自尊和骄傲慢慢又占据了上风,他厚颜无耻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牧羊人一眼后说道:“不管你是谁,收起你那些没用的警告吧。你要么是为了蛊惑我,要么就是你在自欺欺人。如果我像你所宣称的那样恶贯满盈,我早就不会有一刻安宁了。我穿过血海获得同样会令你颤抖的力量,不要认为我会在成功的门口退缩,或者我会放弃她,她远比我的生命和你的怜悯更珍贵。让太阳出来吧!让他照亮我的前程!我不在意它在哪里结束。”听到这席话,长使气得浑身发抖,瓦提克转身投入奴茹辛花的怀抱,吩咐人马回到原路继续前行。
  命令很快就执行下去了。太阳用它的万丈光芒普照着大地。牧羊人不快地尖叫一声后,不见了。
  但是长使吹奏的乐曲仍然回荡在瓦提克的仆从们的心间,他们惊慌失措地互相对望着。夜幕降临时,仆从们几乎逃光了,只剩下主管宦官、几个对瓦提克盲目崇拜的奴隶、代拉娜和几个女眷,她们都是三圣教的信徒。
  哈里发满怀对黑暗之神发号施令的豪情壮志,对仆从们的众叛亲离毫不介意。他热血沸腾,毫无睡意,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营。奴茹辛花的急切甚至超过了哈里发,她上千次地拥吻他,不停地催促他快马加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权势超过了波尔克孜,长使匍匐跪倒在她权杖的脚下。就这样,他们星夜兼程,最后,来到了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巨石把持的谷口,山谷里面矗立着伊斯塔卡古迹。高高的群山上布满皇陵,坟墓前鬼火闪烁,沉沉的夜色使这一切愈发显得恐怖。他们穿过了两个废弃的村庄,村庄里只剩下一些年老体衰的老人,看到马匹和轿子,他们跪倒在地,哭喊道:
  “苍天哪!就是这些鬼魅折磨了我们六个月吗?唉!就是这些鬼魅带来的恐怖和山底的喧嚣吓跑了这里的人,让我们祈求罪恶精灵的怜悯吧!”
  对于哈里发而言,这些抱怨只不过是些绝望的预言而已,他驾车从这些可怜老人的身躯上驶过,最后他们来到了黑色大理石露台的脚下。他先下了轿,之后扶着奴茹辛花也下了轿。两个人心嘣嘣直跳地四处观望,期望突然间能够看到异教徒浑身战栗地走过来,但是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山头,露台上几乎触到云彩的高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数不清的黑沉沉的?望塔已经没有了屋顶,它们当中,一座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建筑,现在成了鸟儿们黑夜中的栖息地。鸟儿们受到脚步声的惊吓,叫着飞走了。
  主管宦官害怕得瑟瑟发抖,恳请瓦提克点起一支火把。
  “不行!”瓦提克答道,“我没工夫想这些琐事了。你在这儿候着,等我的命令。”
  说完,他就把一只手递给奴茹辛花,拾阶而上。他到了一个铺满大理石的露台,上面平坦光滑得像水面一样,寸草不生;右边耸立着?望塔群,它们平行排列在一座巨大宫殿废墟的前面,宫殿的墙壁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图像;前面矗立着四个巨大的怪兽石像,这其中有猎豹和鹫头狮身兽,尽管是用石头刻的,但仍然让人望而生畏;皎洁的月光流水般洒满庭院,照亮了和异教徒马刀上一样的文字,它们同样地不停变换字体,字体变换一段时间后,定格成阿拉伯文,上面写道:
  “瓦提克!你已经破坏了我羊皮书上的盟约,应该被送回去。但是为了感谢你的陪伴和奖赏你的所作所为,艾比利斯特允许为你打开宫殿的大门,地宫之火接纳你成为它的追随者之一。”
  他刚读完这段文字,露台所在的山体就开始剧烈地抖动,?望塔朝他们倒了下来。巨石裂开,里面露出一个光滑的大理石铺就的台阶,那台阶深不可测,好像通向无底的深渊,台阶的每个石阶两侧都立着两个大火把,就像奴茹辛花曾经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樟脑味的气体从拱顶中空的底部生起,聚集成云。
  这种景观非但没有吓着菲克瑞汀的女儿,反而让她增添了些许勇气。从来不屑于和月亮与苍穹道别,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纯净的空气,跳进那阴森的瘴气里。两个不敬神的人走起路来依然是那么傲慢和坚定,他们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借着火光钦佩地凝视着对方,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华丽辉煌,早已经自认为是万神之神了。惟一让他们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们为何现在还没有走到台阶的尽头,他们急切地加快了脚步,快到了的时候,他们感觉到自己似乎不是在走,而是从悬崖跌落一般。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乌木大门口,哈里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乌木大门。异教徒已经手持大门钥匙等候在这里了。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十九章

  “欢迎你们,”他带着恐怖的微笑对他们说,“尽管穆罕默德和他的仆从们反对你们来。现在我就把你们接进你们应到的宫殿。”
  说着,他就用钥匙打开了那把涂有瓷釉彩饰的锁头,大门轰隆隆地一下子敞开了,那声响比群山的轰鸣声还大,他们刚进去,大门突然间又合上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惊愕地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大殿之上,这座大殿尽管以拱顶为庐,却是依然十分的宽敞和雄伟高大,以至于他们两个都觉得它大得不可测量。后来,他们的眼睛渐渐熟悉了身边的物体,放眼望去,他们发现远处有成排的柱子和拱廊,它们渐渐地变小,直到变成一个点,光彩熠熠,就像太阳西沉入海之前射出的最后一道余晖。甬道上点缀着金粉和藏红花,散发着一种不易觉察的香味,他们差点儿被熏昏过去。他们继续前行,发现了无数香炉,里面点着龙涎香和芦荟草。几个殿柱之间摆放着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品,不同产地的美酒在水晶瓶里闪闪发光。一群男男女女的长使和奇异的精灵在地下传来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在这个大厅的中央,一大群人不停地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用右手摁住胸口,对身边的东西漠不关心。他们个个脸色死灰,双眼深陷,眼睛鬼火般地闪着微光。一些人在缓慢地挪动着,沉浸在冥冥幻想中;一些人痛苦地尖叫着,像中了毒箭的老虎一般四处狂奔;其他人狂乱地磨着牙,口吐白沫,比最粗野的癫狂病人还疯狂。他们彼此互相规避,尽管每个人四周都有数不清的人,每个人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但他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就好像独自一人游荡在人迹罕至的沙漠上一般。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看到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不禁惊呆了,问异教徒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游动的鬼魂从来不把手从胸口拿开。
  “别这么折磨自己了!”异教徒断然答复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了。咱们快点儿去见艾比利斯吧。”
  他们穿过人群继续前行,尽管刚进来的时候信心百倍,他们现在已经无法再镇定自若地仔细察看厅堂的景致以及一路上左手或右手边敞开的画廊了,里面被火把和火盆照得灯火通明,火把和火盆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直冲拱顶。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四周垂着红黄相间锦缎窗帘的地方,这里听不到唱诗班的颂歌和舞曲,但里面隐隐地闪出灯光。
  过了一会儿,瓦提克和奴茹辛花看见一道白光穿透了整个帷帐,他们走进这个地上铺着猎豹皮的大帐篷。无数长须老者和全副盔甲的非洲武士匍匐在一个异常显赫的高台前,高台上令人敬畏的艾比利斯坐在一个火球上。他长得像一个年轻人,高贵而长相一般的面容在瘴气的熏蒸下失去了光泽;他的那双大眼睛充满了骄傲和绝望;他的披发和光明使者有些相似;他手中挥动着铁杖,雷声阵阵,让奥拉纳巴德怪兽、非洲武士和地狱所有的神明都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看到他,哈里发的心猛然一沉,第一次他以头杵地匍匐跪倒。奴茹辛花尽管略感失望,仍然禁不住对艾比利斯很敬畏,尽管她原本期望见到一个惊天巨人。艾比利斯用一种温柔得无法想像的声音开口了,但是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透彻灵魂的忧郁和悲哀:
  “黏土做的四足的动物(微不足道的人)啊,我接受你进入我的国度,你是我众多的追随者之一。敬请享受宫殿为你提供的一切:远古苏丹的财宝、他们闪亮的马刀和那些能让戴夫斯打开卡夫山地下洞天的法宝。你贪得无厌的好奇心在这儿将得到极大的满足,你将获得特许进入阿赫曼要塞和阿根克大厅,那里描绘了所有赐予智慧的生命和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在你们所谓的人类之父造人之前,就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了。”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重新振作起来,深受鼓舞,急切地对异教徒说:“马上带我们去保存着那些珍贵法宝的地方。”
  “来吧!”邪恶的精灵戴夫说,他阴险地一笑,“来吧!拿走我主人许诺给你的一切吧,还有更多的宝贝等着你拿呢。”
  他带着他们走进一条狭长的走廊,这个走廊和帷帐相连。他在前面脚步匆匆地带路,两个信徒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他们终于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上面有高高的圆屋顶,四周有五十个铜门,门上插着铁栓,一种丧葬的阴暗和悲哀笼罩着整个大厅。在这永不凋零的雪松上,躺着远古苏丹的干尸……他们曾经是整个地球的君王,他们仍然有生命,能够感知他们可怜的处境。他们的眼睛忧郁地闪动着,他们用最绝望的神情互相注视着,每个人都把右手捂在胸口上;他们的脚上镌刻着他们执政期间的大事,包括他们的权力、骄傲和罪行;所列曼睿德, 所列曼达克义, 所列曼第-吉恩-本-吉恩,他们在黑暗的卡夫山洞里锁住戴夫斯后,变得日益骄横,蔑视神灵;他们都留下了丰功伟绩,尽管这些根本无法和所列曼本-道达的杰出相提并论。
  这个以智慧著称的国王被放置在最高的高台上……就在圆屋顶的下面,他似乎比其他人更有生气。尽管和他的同伴一样,他时不时吃力地发出哀叹,一直把右手放在胸口,但是他的表情更自然镇定一些,他似乎正在聆听着一个大瀑布沉闷的咆哮,这条瀑布透过破门隐约可见:这是沉闷的大殿惟一能够听到的声音。高台周围摆着一圈铜瓶。
  “打开这些神秘的瓶子吧,”异教徒对瓦提克说,“你将得到魔力无边的法宝。有了它,你就可以打开所有的铜门,就会让你拥有里面所有的财宝,同时,那些守护财宝的精灵将成为你的奴仆。”
  哈里发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踉踉跄跄地走近那些瓶子,所列曼的呻吟吓得他差点儿跌坐在地。但他准备打开瓶子时,这位先知青紫的唇里说出这么一段话:“我一生权倾天下,右手边有一万两千把金交椅,族长和先知们坐在那里听我教诲;我的左手边,众多的贤达之人、博学之士手执银杖听我差遣。我为芸芸众生主持公道,连空中的鸟儿都飞来为我遮蔽阳光的曝晒;我的臣民生活富庶,我的宫殿巍峨入云;我为真主建起了寺庙,那真是宇宙的奇观。但是,我经不起女色和好奇心的诱惑,我听从了阿赫曼和法拉赫的建议,开始崇拜上苍的神明;我抛弃了圣城,安排魔仆建造了宏伟的伊斯塔卡宫和层层的?望塔,每一座建筑都祭祀着一颗星星。那段时间,我纵情享受着无上的荣耀和欢乐,不仅是人,连超自然的精灵也听命于我的意愿。我开始想,就像旁边这些君王早已想过的一样,上天的报复睡着了。突然间,惊雷击碎了我的殿堂楼阁,把我打入到这里。像其他人一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但是一个光明使者曾经说过,上苍念我年轻时的虔诚,瀑布干涸之日,就是我痛苦解脱之时。在此之前,我将生活在痛苦里,无法言表的痛苦里!无情的火焰吞噬着我的心。”
  说完,所列曼朝天举起双臂,祈求宽恕,哈里发透过他水晶般透明的胸膛注意到他的心脏包裹在火焰里。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奴茹辛花吓得仰面跌倒在瓦提克的怀中,痉挛地抽泣并哭喊道:
  “异教徒!你把我们带到哪儿来了?我不要你们许诺的任何东西,让我们走吧。穆罕默德呀!您能否多一些怜悯?”
  “不行!不行!”恶毒的精灵戴夫答道,“告诉你,可怜的王子!你们现在来到了报应和绝〖JP2〗望之地,你们的心也会像艾比利斯其他的信仰者一样被点燃。在此之前,我给你们几天时间,好好利用吧,在金山上休息,支配阴间诸神,在宏大的地宫里随意转转,你们不会碰到任何阻拦。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我要走了。”说完,他就消失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陷入无助的痛苦中,他们流不出眼泪,甚至站立不住。最后,他们意志消沉地彼此搀扶着,磕磕绊绊地走出这座命运大厅,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走近的每一栋大门都会自动打开,戴夫斯在他们面前俯身致意,所有的财宝奇珍都尽收眼底,但是自豪和贪婪对他们再也没有吸引力了。带着同样的冷漠,他们听到魔仆合唱,看到为他们准备的盛宴。他们不停地游荡,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一个厅堂接着一个厅堂,一个展馆连着一个展馆,无休无止,无穷无尽,所有的地方都同样的阴沉昏暗,同样装饰得金碧辉煌,同样的到处是徒劳地寻找着安宁和安慰的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个人的心都被燃烧的火焰咬噬着。这些受难的人像避瘟神一样远远地避开他们,那神情仿佛是在谴责他们的罪恶,他们退到一旁,焦虑不安地等待那个恐怖时刻的到来。
  “什么?”奴茹辛花喊道,“分离的时刻到了吗?”
  “啊!”瓦提克说,“我的双眼从此再也无法从你身上得到欢乐了!难道我们的恩爱只能在恐惧中回味?并不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卡拉希丝误导了我的青春,正是她的教导毁了我!”痛苦地发泄完后,他招呼一个正在侍弄火盆的非洲武士,命令他把卡拉希丝从萨马纳城的皇宫里抓来。
  下完命令,哈里发和奴茹辛花继续走在沉默的人群中,直到他们听到一条画廊的深处传出说话声。想到这声音可能是和他们一样不幸、在等待最终判决的人们发出来的,他们顺着声音一路走下去,发现它从一个小房间里传出来,那儿的沙发上坐着五个体形俊拔的小伙子和一个漂亮的姑娘,他们正在幽暗的孤灯下忧郁地谈话。每个人都是一副阴郁和被遗弃的神情,他们中的两个正在温柔地拥抱。看到哈里发和菲克瑞汀的女儿进来了,他们起身致意,并给他们让了座。
  那六个人中最有派头儿的人对瓦提克说:“陌生人!毫无疑问,你们和我们一样是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因为你们没有用手捂住胸口。如果你们来这儿是为了接受处罚,我请求你们能够讲述一下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遭遇。作为交换,我们会把我们的经历告诉你们,那非常值得你们听听,我们将会追溯罪恶的渊源,尽管我们得不到忏悔。这是我们这些可怜虫惟一的机会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赞同他的提议,没有眼泪和哀伤,瓦提克将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当这痛苦的讲述结束后,那个小伙子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依次讲述,当第四个王子讲到一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打断了他们,拱顶震颤着打开了。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二十章

  一团云从天而降,渐渐消散后,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是非洲武士把卡拉希丝背回来了。卡拉希丝纵身一跃跳到地面,边向儿子走来边说:
  “既然戴夫斯已经对你俯首听命了,你们在这个小屋里干什么?我本来希望看到你端坐在远古苏丹的宝座上呢。”
  “可恶的妇人!”哈里发答道,“从你生下我那天起,你就应该受到诅咒!跟这个非洲武士去看看吧,他会带你到所列曼先知的大殿,到那儿你就会知道这些宫殿的意义了,以及我应该多么憎恨你所教给我的那些知识。”
  “一定是被权力冲昏了头。”卡拉希丝答道,“我只不过是要求向先知表达自己的敬意。你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非洲武士告诉我说我们不用再回萨马纳城了),我请求他给我一点儿 时间安排私事,他礼貌地同意了。利用这段时间,我给高塔放了一把火,烧死了里面的哑女、黑奴和毒蛇,尽管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本来我也不会对摩萨卡纳贝德下毒手,如果不是最后他跑到你弟弟那边去的话。至于巴巴拉娄克,他居然糊涂地返回萨马纳城,出于兄弟之情为你的妻子们找丈夫,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我和你的妻子们诱捕到巴巴拉娄克后,就匆忙绞死了他。在女黑奴的帮助下,我活埋了其他人,女奴们也在极度的满足中死去了。至于代拉娜,我曾经对她如此呵护有加,她已经皈依三圣教了,我想她很快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听完这席话,瓦提克既生气又沮丧,吩咐非洲武士把卡拉希丝带走。他继续沉浸在思考中,他的同伴无人敢打扰他。
  卡拉希丝急切地进入所列曼的圆顶屋,根本不管先知的呻吟和叹息,径直打开了瓶盖,之后用力抓起法宝。然后,她用这个大厅里前所未有的大声,命令戴夫斯为她打开连非洲武士自己也没有见过的最神秘的宝藏之门。她飞快地下去了,钻入深渊,那里雾气沼沼,寒风凛冽,只有艾比利斯和他最宠信的神明才知道,卡拉希丝毫不畏惧。但是,她在里边看到所有的人都把手放在胸口,非常奇怪,这不合她的胃口。当她从一个深渊出来的时候,艾比利斯就站在她面前。尽管艾比利斯尽显了阴间帝王的尊严,卡拉希丝仍然面不改色,甚至相当镇定地向他问候。
  威严的君王这样对她说:“女王殿下,你的知识和罪恶在我的帝国里可谓名列前茅,你好好利用剩余的时间吧!因为即将吞噬你心脏的火焰和痛苦,很快就要开始了。”说完,他就消失在帷帐中了。
  卡拉希丝惊愕地停了一会儿,她决定听从艾比利斯的建议,集合起所有的魔仆和戴夫斯,向他们表达了敬意。在恶魔们的欢呼声中,她成功地走过芬芳的雾气;她甚至想废黜一个所列曼,篡夺他的王位。这时,从死亡之渊传来一个声音:“一切都结束了!”马上,这位无畏的女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一声惨叫,右手伸向胸口后,就定在了那里,再也没有缩回来,她的心脏笼罩在永恒的火焰中。
  冥冥中,她忘记了所有的野心图谋,以及对那些人类永远也无法知道的秘密的渴求,诅咒自己不该来到尘世,一阵旋风把她卷走了,那旋风转个不停。
  几乎与此同时,哈里发、奴茹辛花和五个王子、一个公主听到了那可怕而又无法挽回的判决。他们的心立即起火了,他们马上失去了上帝赐予的最宝贵的礼物……希望。这些痛苦的人精神恍惚地缩成一团。瓦提克在奴茹辛花眼中看到的只有狂怒和报复,而她在瓦提克眼里也只能看到厌恶和绝望。两个曾经是朋友的王子,在判决之前还紧紧拥抱,此刻各自闪退一旁,彼此咬牙切齿,充满了仇恨。卡里拉赫和他的妹妹互相做着诅咒对方的手势,另外两个王子看到对方可怕的抽搐和不停的尖叫而惊恐万状。他们分别混入了受诅咒的人群,四处徘徊,游荡在永久不息的痛苦中。
  这就是也应该是放荡的激情和残暴的行径应受的惩罚!这就是也应该是对盲目野心的惩罚,他们超越了造物主给人类知识的限定,目的就是为了引起神明的注意,从而获得令人痴迷的骄傲,却无法看到人类本身是如此无知和渺小。
  就这样,哈里发瓦提克为了虚荣和无上的权力,犯下了千宗罪行,玷污了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而谦逊渺小的戈钦尤兹在没有打扰的宁静中度过了童年般快乐的一生。

《瓦提克》 作者:理查德·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