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离太阳只有七步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离太阳只有七步
作者:弗 雷 德?霍伊尔 吉奥弗莱?霍伊尔 |
前序
霍伊尔很善于把自己的理论通俗地推销出去,他尤其善于与媒体打交道,所以他的名气和他的理论一度十分响亮。 霍伊尔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另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天文学家斯蒂芬?霍金产生过影响。1962年快要在牛津大学毕业的霍金,凭着他对数学和理论物理学的独特天赋和悟性,申请去剑桥大学攻读宇宙学博士学位,他心目中的导师就是霍伊尔。 ——《科学的终结》
  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有着悠久的历史。
  1610年,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创作了科幻小说《梦》。小说描绘了魔法精灵协助人类完成的一次太空之旅。虽然在进入太空的方法上借助精灵显得有点古怪离奇,但对太空中寒冷和失重状态的准确描写,使天文学大师开普勒无可争辩地成为最先尝试科幻小说创作的科学家,成为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的开先河者。
  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的真正繁荣时期,是在科学与技术日新月异的20世纪,并跨越千禧之年一直延续至今。
  现代宇航奠基人,俄国的康斯坦丁?齐奥尔柯夫斯基创作了相当有创意的科幻小说。他的作品《在地球之外》(1916),不但讲述了多级火箭的设计方案,还把人类在未来进入太空后的全新生活,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两位曾提出尖锐对立的宇宙理论的科学家乔治?伽莫夫和弗雷德?霍伊尔(Fred Hoyle),也都创作过科幻小说。主张大爆炸宇宙论的伽莫夫写过《平装本里的汤姆斯金先生》(1938)。这部作品在中国被翻译成《物理世界奇遇记》,付梓时,正值刚刚粉碎“四人帮”、迎来“科学的春天”,全国上下齐向科学技术进军的大潮中,很受读者欢迎。主张稳恒态宇宙论的霍伊尔则创作了著名的科幻小说《黑云》(1957)。这本书也有中文译本,但仅仅在很多年前的《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连载,没能正式成书出版,给喜爱阅读科幻小说的读者留下了些许遗憾。
  考察近现代历史上介入科幻小说创作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人数最多的当是天文学家和航天工程师。美国“阿波罗”登月工程主要设计师之一的威廉?冯?布劳恩,也曾创作出版了科幻小说《火星上的生活》,在1955年,著名的派拉蒙影片公司还将这个作品搬上银幕。无独有偶,英国宇航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卫星通讯技术的奠基者阿瑟?C.克拉克(Arthur C.Clarke),更是享誉世界的科幻大师。他的科幻小说《2001:太空奥德赛》改编成电影后,影响很大,曾被评为(20世纪)电影史上最为重要的十部影片之一。
  纵观科技领域,不单是天文学家和航天工程师喜欢创作科幻小说,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生态学、地质学、考古学、心理学、工程技术、电脑科学、医学、社会学等许多学科和专业的科学家、工程师、工作者,都对科幻文学与创作情有独钟且成绩不菲。以美国心理学家斯金纳(B.F.Skinner)为例,他不但是新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者,还是科幻小说《瓦尔登第二》的作者。在小说中,斯金纳采用自己提倡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原理,构建心理学的乌托邦社会。
  在我国,科学家迈入科幻小说创作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作品质量很好。两院院士、水工结构和水电专家潘家铮一人,就创作过多部科幻作品。他最近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科幻选,就得到了少年读者的称赞。
  科学家创作的科幻小说,与普通作家创作的科幻小说有相当大的不同。
  首先,科学家的作品能将丰富的科学构想融入小说,展示了比其他科幻作品更加绚丽多彩的未来景象。本系列里《冲击参数》(直译《冲击参数与其他量子现实》),是供职美国宇航局的高级工程师、“火星探路者”计划电池专家杰弗里?A.兰迪斯(Geoffrey A.Landis)创作的《通过虫洞进出黑洞》、《追赶太阳》、《进入蓝色深渊》等短篇小说集成,所呈现的微观世界、月球世界、海洋世界的漫游,就很是与众不同。没有深厚的科学素养和人文情怀,这样的故事根本无法构思。美国生物学家、琼?丝隆采乌斯基(Joan Slonczewski)是本系列中唯一的女性作者,她的《入海之门》,则完全设想了一个远离太阳系的海洋星球,在那里,发展着与我们的文明迥异的社会现实。这样恢弘的场面,只有深入洞悉了宇宙学、生物学、海洋学和人类精神内涵的学者才能真正地构建完成。
  其次,科学家创作的科幻作品,常常能准确地表述科学发现的过程,真实地表达科学探索过程中欢畅与悲苦的感受。21世纪的今天,在“神舟五号”、“神舟六号”成功返回,“神舟七号”、“神舟八号”即将进入太空之时,重读本系列中阿瑟?C.克拉克的《太空序曲》,让我们重新回到了宇航时代的启蒙时期,往事并非一切如烟,过往的一切又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一种时间的沧桑感和新鲜感便会油然而生。本系列中由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天体物理学家格里高利?本福德(Gregory Benford)创作的科幻小说《时间景象》,则把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探索过程、人类有效控制人口和减轻环境污染的征程,用一种世代交替的时间线索贯穿起来。小说能在近三十年的时间之河里来来回回自由自在地跳跃,给人一种强烈的纵深感和时代感。只有真正从事过科学研究工作的科学家,才能在这种大维度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同尺度中穿梭自如。
  再次,科学是科学家一生追求的光辉事业,因此,他们的作品充满了更多为科学而奋斗和献身的渴望,也充满了更多科学探索过程中求真求实的精神。已故的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Carl Sagan)唯一的长篇科幻小说《接触》选入本系列,就是一个很好的举措。萨根曾经参加过人类在宇宙中寻找地外文明与外星球高级智慧生命的SETI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实现过程,在小说中被转述为一曲既惊心动魄、又妙情横生的传奇故事。作者对宇宙探险所带来的科技进步、对人类希冀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同类的心灵渴望、对科学工作者在探寻过程中可能受到的诸多误解、对科学技术全球化大合作的时代潮流,都抱着热诚的希望。本系列中弗雷德?霍伊尔、吉奥弗莱?霍伊尔兄弟俩合著的科幻小说《离太阳只有七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向读者呈现了主人公(一位好莱坞剧作家兼编剧)执著于科学、钟情于求索科学真理、不屈于邪恶强势的品格,科学追求时间和永恒的不屈精神鼓舞着主人公勇往直前,因为,“离太阳仅仅七步之遥”。
  有系统、有规模地介绍世界著名科学家创作的科幻小说,在中国还是第一次。非常高兴重庆出版集团能率先出版《接触》、《太空序曲》、《时间景象》、《离太阳只有七步》、《入海之门》和《冲击参数》(直译《冲击参数与其他量子现实》)等六部科幻小说。希望这些作品能够对人们了解科学工作者的想象力和人文情怀有所帮助,更希望这些作品能促发读者的想象力和创新思维,为提高人们的科技和文化素养,促进我国科技和文化事业的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欣余,是为序。
  路甬祥
  与他的同行相比,霍伊尔的文笔可能更好一些,为了把他的宇宙理论和生命源于太空的想法推销出去,于是他索性把自己的观点写成了科幻小说《离太阳只有七步》与《黑云》等。
第一章
第一节
  我从没有想到将来。它到来得很快。
  ——爱因斯坦
  迈克?杰罗姆疲惫地从摄影棚走了出来。正是傍晚下班的高峰,闷热的空气依然笼罩着整条街道。他站在贝斯沃特大街的路边,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把一大堆的东西写进电影的故事中。人群中的一个女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他清晰地记起了苏——自从他们在纽约不欢而散后,她就一直没和他联络。但他并不伤心,只是有点疲惫。一辆空出租车迎面驶来,他几步走到街边挥舞着双臂。出租车司机灵巧地把车子从外道驶了过来。
  “福里斯街47号。”迈克边坐进后车厢,边说道。
  他的心思依然停留在引起他与苏吵架的那些琐事上。她想继续留在纽约,这样就可以与新交的朋友往来;而他还在与影视界的人打交道,想找点活干。他喜欢纽约,呆在那里他本来不介意。可是她显然喜欢上了一个刚认识的男朋友,他可不想把辛苦挣来的钱大把地花在为她筑巢引凤、与别的男人共度爱河上。那次争吵短暂而尖锐,然而却是决定性的。自从他开始为这部影片写作剧本以来,他的忍耐度几乎降到了冰点。他住的公寓有点让人烦心,里面有太多的东西让他回想起她。
  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到了路边。他已到了福里斯街47号的外面。他顺着楼梯下到地下室,推开门,走进了爵士乐夜总会。只一小会儿,他的眼睛就适应了里面的昏暗灯光。酒吧里矗立着皮特?琼斯的巨大身影。他与皮特相识还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皮特在巴黎大学文理学院研习音乐,而他本人则利用闲暇在一家爵士乐夜总会弹钢琴赚些零用钱。早在巴黎的那些岁月里,他俩就成了密友。
  “伙计,还好吧?”皮特看着他走进酒吧问道。
  “一般般。”
  “来点饮料?”
  “谢谢。你啥时开始的?”
  “十点左右,十点半。”回答有些有气无力和心不在焉。
  “蠢猪。我是说你啥时开始酗酒的?”迈克问道。
  “我想大约是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我正在长牙,我妈为了让我不哭,总是把我搂得紧紧的。打那以后,我就养成了这个坏毛病。”
  “是吗?我们该去吃点东西了。”
  皮特眼睛一亮。“你买单?”他边起身边问道。
  他俩赶紧喝完杯中的饮料,一起离开酒吧。
  “嘿,总有一天我会因为你的慷慨而死去的。”迈克答道。
  “去哪儿?”皮特边穿越沙夫茨伯里大道边问道,丝毫没有留意街上的红灯和身边的过往车辆。
  “惠勒饭店。今晚吃鱼。”
  他俩费力地穿过拥挤的索霍区来到了老康普顿街。
  没有空桌,他们只好下到酒吧里要了两瓶威士忌。
  “把她的东西清除出去了没有?”皮特边问,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没有。不过,我会抽时间去做的。”
  “好的。你应该与那婊子一刀两断。”
  “早就这样了!”
  “那么,那段关系结束了,谁是下一个?”皮特说着,开心地大笑起来。
  “有什么主意吗?”迈克顿时开怀大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他们一起在圣杰曼大道度过的每个夜晚,在各个酒吧里寻找美眉。他们常常把大把大把的钞票花在可能成为他们猎物的女人身上,结果总是无一例外地发现他们的投资毫无回报。到那时,皮特总是摇摇头,叹口气,又兴致盎然地说道:“既然一切都结束了,谁会是下一个?”他们接下来就会数数兜里剩余的几个法郎,从头再来。
  皮特又要了威士忌,关切地看着他的朋友。
  “伙计,有啥事缠着你?”
  “这个。”迈克用手静静地捶着头,说道,“我太累了,真的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好好休息一下。”皮特严肃地建议道。
  “不行啊,我还要写电视节目呢。”
  “放弃吧。”
  “不行啊。影片还没有完成,必须要有人去干。要是一切进展顺利的话,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可能吧,但要是你病了或得心脏病死了,那一切都没用了。”
  “可我并没有啊。要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
  “当然。你服用什么兴奋剂没有?”皮特说。
  “没有。我在你身上见多了药物与酒精的作用,你不用就不行。”
  “那好吧,去看医生吧,看他能不能帮你。”
  “为啥要浪费钱呢?我清楚他们会怎么说。休息几天吧。”
  “好吧,迈克。无论怎么说,我都认为你需要帮助才能让你正常工作和生活。”
  迈克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有样东西我需要,那就是舒服的按摩,把一些病痛按出去。”
  “这主意蛮不错的。哈利大街有个女孩。不清楚她按摩在不在行,但她秀色可餐。”皮特满脸坏笑地说道。
  “她叫什么名字?”
  “无可奉告。不久前她还在酒吧里。要知道,她可是有点过于热情,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我聊天,然后告诉我说她在哈利街工作。啥时我想按摩放松一下,就可以过去。”
  餐厅的经理走了过来,告诉他们桌子预备好了。他们顺着楼梯爬到了一楼,坐进了角落处两张舒服的椅子里。
  皮特兴奋地坐到椅子里,说道:“我说啊,你应该专注写小说。你在创作小说时可就不会感到如此压抑。”
  “是的。但小说的报酬不如剧本。我十分反对影视公司花买花生米的价钱买好的故事,却高价聘请人编剧。”
  “你可能是对的,但你写小说所赚的钱也不少啊。”皮特边倒酒,边说道。
  “那也对。也许完成这个电视项目后,我该着手写部小说了。”
  “写什么有点眉目了吗?”
  “现在尚不清楚。但我一直想写本书说说生命最后时刻的故事。我时常这么想,人在那样的时刻可以看见未来的一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嗅到死亡的气息,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将拥有的整个未来会在我的眼前闪过?”皮特认真而很有兴趣地问道。
  “差不多吧。加上所谓的超感觉以及其它各种形式的通灵交流,我认为这样的小说一定好卖。”
  “那可是有点吓人,不是吗?”
  “其实不然。想想人们会说些什么。甚至还可以把我们今天所知道的文明将来必将覆灭的想法也写进去。”
  “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悲观主义。大家都知道人口过剩的危险,肯定会采取某些措施的!”皮特信心十足地说道。
  “可能吧。但我认为一切都为时已晚矣。科学家没有权力去干涉,而政治家们则不愿意去干涉以免得罪大众。”
  他们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
  “只是你的妙思有一个问题:每个人对未来的想法可能是不同的哦?”皮特边喝空了一瓶酒,边说道。
  “是的,确实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受制并且最终都会受到这些外在条件的限制。比如核战威胁对大家所带来的限制,要是这种限制在死时被放开,大多数人很可能只会预见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将来。”
  “我认为要是你把这东西写成文,那麻烦可就大了。”皮特笑着对迈克说道。迈克也随即报之一笑。
  “此即我需要按摩的原因。否则的话,用来打字的双臂就无法正常工作了。”
  饭后,迈克与皮特走出饭店来到了街上。商店上面钟的指针指向九点四十五。两人开始悠闲地踱回福里斯街。六月的夜晚依然炎热,但并不很闷。
  “你要不要进来陪我们坐会儿?”皮特边与他再次穿过沙夫茨伯里大道,边问道。
  “我本不该如此的,但我还是进去待会吧。”
  酒吧里人还未满员。皮特向后台走去,迈克则与其他四个爵士乐迷挤到了一张小桌子旁。使用五件乐器的乐队连续演奏了两个多小时才休息,皮特是鼓手。直到皮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向吧台要威士忌时,迈克才回过神来。
  “你想不想摸摸键盘?”皮特边说边递给迈克满满的一大杯酒。
  “我很高兴看到这些东西。”
  “伙计,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算了,我不想摸。我要说自圣诞以来你可进步不小啊。”
  “啥?我太兴奋了,怎么不记得圣诞啦!”
  “知道。你整个圣诞都是在苏的新毯子上度过的,然后埋在了里边起不来。”
  “你的清洁工作做得可不怎么好。我记得新年时闻着我身上都有味。”皮特开始笑了起来。
  “给你清洁。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你尝试过把二百二十多英镑的好玩东西浸泡在水中吗?”
  “没有啊,但我肯定愿意试试。”皮特边说边用肘戳了戳迈克。
  “皮特,在你谈话还没有更下流之前,我想我还是最好回家。明晚一起吃饭如何?我七点左右过来。”
  “没问题,那当然好啊。别忘了按摩啊。”皮特边说边搂着迈克的肩膀用力勒了一下。
  “不会忘的。”迈克边说,边找地方把杯子放下。
  “现在开心了吧,是不是?”皮特平静地问道。他们已走进了福里斯街新鲜的空气中。
  “我没觉得压抑,只是有点倦。”
  “好的,你会发现皮特大叔所说的关于那个婊子的话是对的。”
  “去你的吧。她确实有缺点,但她也有令人温暖的一面。”迈克反驳说。
  “当然啦,只要看看你,给你点阳光就能把你从冰冷、无情的那边抓进来。”
  迈克笑了,佯装着要给皮特一拳,道声晚安,若有所思地走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了卧室。迈克疲倦地睁开了一只眼。从高挂在天空中黄色火球的高度上判断,应该是九点钟左右。仔细聆听奥尔巴尼街上车辆的声音让他确信无疑。他睁开了双眼,伸了个懒腰,伸手去抓眼镜。他对时间的猜测只有半小时的出入。现在大约八点三十。
  迈克起床后打开了收音机,然后就进了厨房。他放上水壶,从橱架上取下一个老式的大号杯子,往里加了满满的两大勺咖啡,接着回到了浴室。他透过镜子查看了一下胡须,然后刮了刮。刮完胡子后,烧水壶还没有响,这就给他留下了戴隐形眼镜的时间。戴眼镜前他花了几分钟用来擦拭,因为眼镜看起来总是包围在污秽之中,尤其是在雾蒙蒙的天气之下。他把拭净的右眼镜片放到食指的顶端,撑开右眼皮,把镜片放到了眼球上。镜片一入位,眼睛马上就看见东西了。他用同样的手法把左眼的镜片也戴上了。
第二节
  水壶响了起来,他把热水倒进了咖啡杯中。没有牛奶。没有女人,哪来的牛奶。他耸耸肩以表示不屑,伴着身旁的热咖啡开始着装。他穿上一条蜜色的灯芯绒裤,配上一件颜色几乎匹配的翻领衬衫,然后在衣橱底下一通乱翻,找到了一双旧的沙漠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穿上。他关上衣橱的门。苏还没有拿走她的东西,也没有让他把东西寄过去。胆小的他总希望在他不在时她来把东西取走。
  迈克已经着装完毕,但是感觉无处可去。他望着书桌,心里在说:勤奋点。他其实并不想坐下来工作,于是妥协了。他要先去按摩。他想起了皮特的热心,就定了个约会,那头的声音听起来还蛮性感的。他喝完咖啡,抓起破旧的绒面革夹克。他再次看到为电视剧本而写的笔记时突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但在良心发现之前,他早已离开了公寓来到了大厅。
  “山姆,早上好。”迈克边闲逛着通过大厅,边打着招呼。
  “早上好,杰罗姆先生。外面天气很好。”门卫答道。
  “很好。回来时我会顺便拿上信件。”迈克边说着,边打开了外层的门。
  “太好了,杰罗姆先生。”山姆在背后喊道。
  早晨的空气好极了。迈克没有沿着奥尔巴尼街搭乘公共汽车,而是沿着摄政公园的外围信步而行。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这让他花了好几分钟才过了马路。每次从国外回来,他发现自己都会留意左面,而不是右面。他取道穿越公园的主路,转向南,稳步前行,在新鲜的空气中放松着自己。这样的早晨让他开始想起阳光下的假日。他真正休假可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实际上最后一次假一定是在五年前度过的。
  迈克穿过尤斯顿路来到了摄政新月街(Regent Crescent)。看到波特兰广场尽头的英国广播公司大楼,他心里默记了一下,要顺道进去瞧瞧,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工作。迈克转到了新卡文迪什街,又朝哈利街走去。街两旁的房子整洁、干净。他信步走到了街的尽头,看了看时间,因为他不喜欢等候太长的时间,然后转过身往回走,按响了正确的门铃。没人搭理,他又按了一下。仍然没反应,于是他死命地按门铃。还是没什么反应,他有些不耐烦了,就试着去推门。门没动,他用力使劲推了一下。这时门开了,他闯进了一个安静的过道中。他定了定神,发现有人正站在他的后面关门。
  “对不起。”迈克边道歉,边试图看清楚开门的人。
  “没什么,是我的错,我在通话。”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说道,“你一定是杰罗姆先生了。”
  “是的。”迈克边回答,边打量着。皮特说得没错。
  “这边请,我马上就来为你服务。”那个女人边说边把他领到了一间小客厅。
  迈克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墙上挂着旧的体育彩页,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放了一摞《乡村生活》、《摩托》和《笨拙周报》。
  “杰罗姆先生,我已准备好了。”那个女人身着白上衣,边说边通过一扇便门走了进来。迈克笑了笑,随着她走。
  “你可以在这儿更衣。”她指着一个小隔间说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在电话上没听清楚。”迈克边脱衣服,边说道。
  传来一阵高兴的笑声。“可仑,可仑?温斯顿。”
  “爱尔兰人?”迈克问道。
  “不是的。据我所知,我父亲可是十分罗曼蒂克的。”
  “你知道吗,介绍我来的朋友可真是低估了你的美貌啊。”迈克坐在沙发上好像在说梦话。
  “真的吗,谁是你的朋友?”可仑兴奋地问道。
  “皮特?琼斯,在索霍的一家爵士乐酒吧当鼓手。你喜欢爵士乐吗?”迈克问道,同时感受到那部颤动的机器狠劲地按进他背后结实的肌肉里。
  “喜欢。但我感觉到皮特认为我很天真。”可仑答道。
  “我可不那么认为。”
  “是吗,”可仑笑了。“你是干什么的?”
  “写作。”
  “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真的。我只不过编撰一些新奇故事,什么都可以写呀。”迈克边说着话,边开始在治疗下放松起来。
  “你为啥要写作呢?”
  “我想,我想我是喜欢逗人们开心,”迈克想了想说道,“至少是要让他们暂时从烦恼中自我解脱出来。可能还可以让他们思考点什么。”
  “可曾想过写科幻小说?”
  “想过,但我不是科学家。一个想法一定要看起来真实才对我有吸引力。要是有科学的内容,我想我可以构思出一个巧妙的情节。”
  “要是你能与科学家谈谈,会对你有帮助吗?”
  “当然。但大多数科学家都太忙了,不好打扰。”迈克笑道。
  “哦,我有一个客人,是伦敦大学的物理学家。他总是说作家对科学把握不准。你想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他是否感兴趣吗?”
  “当然啦。”
  “你的时间很方便吗?”
  “是的。我的时间由我自己安排。”
  “好啊,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一会就回来。”
  女人不错啊,迈克边体会按摩深入背部骨髓的滋味,边想到。他开始感到有点眩晕,好似在太阳下晒了太长的时间。
  “你找到了客人没有?”迈克问道。那个女人进来时,他正用一只胳臂支撑着身体。
  “找到了。他说他整个星期六上午都会在物理系,物理系就位于皇家音乐学院的后面。”她羞涩地说道。
  “后天啊,那正好。我肯定到。我该找谁?”迈克边问,边下了沙发走进小隔间。
  “斯米特教授。”
  “好的,十分感谢你。”迈克说着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星期六早晨又是阳光明媚。迈克沿着奥尔巴尼街边走边等着出租车,边想着康沃尔是否是个好地方,可以让他继续创作电视剧本。当然,总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那个教授也许可以提些有用的建议。
  迈克乘坐出租车来到了皇家音乐学院。他沿着那个街区走到了建筑群的后面,最终发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工程系。”
  “打扰一下,”迈克对门卫说道,“这儿有物理系吗?”
  “没有。”那人慢声说道,“没有,据我所知没有。”
  “谢谢。”迈克说着,把眼光转向了别处。
  “工程系的人可能可以帮助你,”门卫在他背后叫道,“顺着走廊往前走,一楼右首。”
  “多谢。”迈克答道。
  他推开通往实验室的大门,一阵冷风吹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大实验室里的桌椅板凳上到处摆满了仪器、电线、供暖设备以及科学硬件。
  “需要帮忙吗?”实验室里传来了悦耳的声音。
  “需要。”迈克边回答边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我想找斯米特教授。”
  “稍等,他几分钟前还在这儿。”一个可爱的年轻人说道。
  “谢谢。”
  “杰罗姆先生?”一位瘦高个男人边说边从一个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是的。”
  “斯米特,斯米特教授。”那个男人笑了,伸出了手。
  “我还以为我找错了地方。”迈克边握着手,边说。
  “没错,没错,我正等您。可仑?温斯顿告诉我,你是位作家。”
  “是的,教授。”
  “你以此为生?”他笑着问道。
  “是的。最初的日子可是很难熬啊。”
  “我相信是这样的,其它有些创造性领域亦如此。”教授带着父亲般和蔼的笑容说道。“好了,不浪费时间了。”他干脆说道,“我想要是我把我的想法先说给你听,你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这样的话事情可能会更简单。进我办公室吧。”他转向来访者,仔细盯着他看:“你知道爱因斯坦有个理论,简单说来就叫‘时间膨胀’。我突然有个想法,我们可以把它用于故事创作中。”
  “你的意思是,就像H.G.威尔斯一样?”
  “是的,但手段不同于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你知道的,要是我们能以光速从地球上出发驶向太空,那么与留在地球上的人相比,我们就会老得很慢。”
  “明白。要是我乘坐高速火箭飞上太空,然后再回来,比方说,地球上五年后的时间返回地球,那么地球上的人就会老了五年,而我可能才老了几分钟。”
  “是的。但是请记住,讲述时间故事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时间是无法倒流的。”
  “我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可就是不知道为啥。”迈克说道。
  “这样说吧,就目前物理学的发展而言,人只能前行。我想,目前要是我给你提供一个科学解释的话可能会令你摸不着头脑的。”教授笑着说。
  “要是有人把人塞进一个以光速行驶的火箭里,即使是最有兴趣的科幻小说读者也会有些怀疑的。”迈克反对道。
  “是的,我同意。”教授轻快地点点头,“我会说人们可以使用某种光源,可能是激光束。把人体结构浓缩成一种可以以电脉冲传播的形式,把此信息顺着光束发射出去,然后在方便的地方再把它反射回来。”
  “很好。但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把人形微缩成电信息,又如何再把它变回人形?”迈克问道。他很喜欢这个想法,对此颇感兴趣。
  “我想你得使用一种具有高度组织结构的能源,采用爆破法把人形打散。要重组信息,你可以使用全部信息的全息图。要是我们用你来做的话,在计划进行前,我们需要一个三维的全息图。当信息返回后,通过这个全息图,它就可以返回去,你就会又在那儿了。你看,我为你作了些笔记。”
  “谢谢你,教授。听起来蛮吸引人的。当然有您的笔记我很高兴。也许我当前能做的最好事情就是离开,写个完整的构图,然后让你看看。”迈克边说,边伸出了手。
  “我会期盼读到它的。”教授说道。
  “要是这个想法成为电视剧本的话,会有收入的。你想从中分得多少?”迈克礼貌地问道。
  “你的意见是?”那个瘦高男人笑道。
  “这样吧,如果有人买了我的构想,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我想,那样就很公平了。”教授说道。
  “哦,对了,顺便问一下,你认为人在死前的最后时刻可能看到某些未来吗?”
  “这是一种想法,但是是没有经验过的事情,我真的不能说。”他的眼光里满是欢愉。
  “谢谢。”迈克说道,然后高兴地走了。时间的想法很妙。他离开大楼时就开始琢磨起来。
第二章
第一节
  坚持就是胜利。这不是想象。
  ——特罗洛普
  站在人行道上,他尚未拿定主意该做什么。回公寓写作的欲望很强烈,不过清新明媚的晨光又让他恋恋不舍。他清楚应该让自己有点紧张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在紧张的状态下写得顺手一点。每次完稿,他总是一身汗,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踌躇片刻,他终于朝海德公园走去。一张纸躺在人行道边上,十分显眼。他看准目标,轻巧地一脚踢过去,纸片飞起一英尺来高,一辆驶过的小车带起一阵风,把它卷到了路中央。生活就是这样,迈克想着,然后停下来准备穿过肯辛顿三角地带去亚力山德拉门。午餐时间的交通总是很拥挤。轿车、货车、卡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恐怕只有奥运会百米短跑冠军才能从车流中穿过。他朝驶来的车辆举手示意,走到了街中。汽车灵敏地躲开他。好不容易,他走到了路中间的安全岛上。他朝红绿灯望去,却看不清信号。一辆车正要从亚力山德拉门挤进这条路,他对着司机摇摇头。真是典型的英国效率,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安全地带冲去。
  伦敦骑警们正在遛马,马儿光鲜齐整,艾伯特大厅外面越发嘈杂,他们却浑不在意。迈克停下脚步,马儿轻快地从他面前跑过,穿过街朝瑟彭泰恩去了。小男孩儿跪在水边,扮做海军上将和船长,让彩色的木块儿在几英尺深的水面上来回航行。婴儿车排列成行,看守人都穿着熨得笔挺的制服,这情景让迈克想起一幅画,那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皇室成员聚在一起观看勇敢的水手出海。他绕到湖东面,那儿有间小咖啡屋。一只鸭子从水面上看着他,嘎嘎的叫声仿佛一阵讥诮。新修剪的草坪发出浓浓的气味,迈克几乎可以听到周日下午草坪上传来的板球比赛的喧闹声。
  “要点儿什么?”女招待问道。她身着迷你裙,走路时故意摇摆,臀部显得分外招摇。
  “请来杯咖啡。”迈克说道,在一张小金属桌旁坐了下来。
  “不来点别的?”姑娘问,迈克摇摇头。她把结实的臀部一扭,转身走了。
  咖啡馆里的顾客形形色色,但都神情麻木,只顾往嘴里塞蛋糕和形状难看的三明治。也难怪,英国经济实在糟糕。政府一贯鼓励发展活跃的、进步的新经济,迈克实在无法相信,身边的这些人们就是经济发展的驱动力。
  “一英镑九便士。”女招待说道。迈克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把零钞。他费劲地数出钱,还差四便士。他在钱包里找到三张十镑的钞票,女招待不耐烦地抽出一张。
  “找你的零钱。”她语气粗鲁无礼,对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有些厌烦。
  迈克开始仔细考虑起早上的会面,就感到很兴奋。湖上一条小船载着一对夫妇,自由自在地荡漾在轻柔的水面上。
  他在心里酝酿着斯米特教授的设想。尽管关于时空穿梭已经有不少人写过了,他仍觉得这个新鲜的主意是不错的写作素材。他的主人公应该是个音乐家,也许是个一流音乐会的钢琴师,身患绝症,大限将近。一位古怪的物理学家缠住他,建议他去未来世界,姑且算十年后吧。钢琴师对这个荒谬的主意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考虑一番后,他再次去见那位教授,教授却没了踪影。他在实验室四处寻找,却忽然被卷入另一个时空。时空变换的技术问题要留给斯米特教授来处理了,迈克想着,喝完了咖啡。
  他离开咖啡屋,朝大理石拱门踱去。强烈的创作欲驱使他决定回家写作。他沿着草坪走的当儿,故事开始成型了。一旦钢琴师进入了时间机器,可以分别在每章里讲述一段时间的故事。在未来某个时期,音乐消失了,这个遗憾需要音乐家来弥补,这就是钢琴师被召唤到未来世界的原因。可以把它写成纯粹的冒险故事,不过深刻的社会背景必不可少。实际上,如果小说写上个三十二三章,那么,整个故事背景可以是文明社会逐渐解体的过程,这个结局在今天就可以预见。迈克文思泉涌。只要他勾勒出故事框架,他就可以预计电视观众的反应。如果今晚加加班,他说不定能把提纲写完,明天就可以去电视公司了。
  到了公园路,他正要叫辆出租车,却又一下子改了主意,走进了一条通往大理石拱门地铁车站的地下通道。他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了皮特公寓的电话。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人接听了,这时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迈克塞了枚六便士的硬币,等线路接通。
  “喂,皮特?”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吧?”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睡意正浓。
  “还没到。仔细听着,我要回公寓干活了。我打算今晚写完故事提纲,晚餐得取消了,除非你愿意待会儿去我那儿随便吃点什么。”迈克一口气说完了。
  “那你回去写吧。既然不能请我去外头吃饭,那就在家准备点吃的等我过来。”皮特打着哈欠。
  “说定了,几点钟?”
  “七点。”皮特挂断了电话。迈克放回话筒,露出一丝微笑。
  他买了张去摄政公园的车票,途经证券街和牛津街十字路口。下车后,他又回到了阳光里。他匆匆穿过公园,通过一条狭窄的小街,来到一栋公寓前,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他正要走进去时又停住了。他不太清楚自己干吗停下来,接着他想起还没买牛奶。他穿过街,在一间小杂货店买了牛奶和一大罐速溶咖啡。他不怎么喜欢速溶咖啡,不过工作时煮咖啡很费事。
  他匆匆离开了小店,来到奥尔巴尼街。抓紧手里的袋子,他停下脚步看着左边,走下人行道。身体的惯性驱使他朝路中央走出几码远,他才想起该朝右看。但为时已晚,一辆出租车撞上了他。司机刹车过猛,前轮冒出了青烟。车子撞过来时,迈克惊呆了。他感觉到坚硬的金属劈在两腿上,接着他被抛了起来,摔在了引擎盖上。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他感到身体撞在了沥青路面上。他听到呼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然而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周围的世界变得朦胧,渐渐地沉入黑暗。忽然他看见高处有个小火球,从它中间射出根根小刺,画着弧线,似乎直射入他脑中。一切都爆裂成发光的碎片,接着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迈克头痛欲裂,即使双眼紧闭,仍然金星乱跳。忽然,他感到躺着的地方在移动,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从一辆救护车里抬出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迈克耳际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
  “我也很高兴。”迈克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被抬进一扇巨大的旋转门,通过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到门诊部。迈克闻到消毒剂刺鼻的味道,又咳嗽起来。担架被安置在一个小房间里。迈克浑身作痛,不过除了胸口外都疼得不算厉害。他摸了摸身上双手够得着的地方,发现没有骨折,不由得舒了口气。
  “他什么病?”一个看起来性子急躁的人问道。
  “一氧化碳中毒。”一个年轻点的男人回答。那个急性子开始给迈克做简单的检查。
  “一氧化碳中毒?”迈克惊讶得语无伦次。
  “你会没事的,只消打一针就可以回家了。”年纪大点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准备针药。实习医生卷起迈克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
  “行了,你很快就会恢复元气的。”年纪大点的男人说着,随手扔掉针筒,离开了屋子。
  “一氧化碳中毒。”迈克喃喃自语。
  “是呀,”实习医生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得的什么病?”
  “我记得我被一辆出租车给撞倒了。”
  “幸亏你不是,要不我们可就有得忙了。这年头要是让车给撞倒可是你自己的责任了。”他说道,拿起一张纸,“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健康保险号码。”
  “抱歉,我不知道。”迈克一头雾水。
  “你应该有保险号码。”
  “就算我真的有,我也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样的话,恐怕你得付诊疗费了。”
  “多少钱?”
  “哦,六英镑。”实习医生淡淡地答道。
  盯着迈克递给他的钞票,实习医生问道:“你离开这里有一阵子了吧?”
  “没有。”迈克开始感到厌倦。“请问,保险号码有什么用处?”
  “难道你没看到政府文件?改革旧的国民健康体制时发的。”
  “没,我想我没见过。”迈克感到迷惑不解。
  “哦,保险单可是很有用的。你可以从任何一家保险公司申请。喏,就跟汽车保险单一样。开始你得付笔保险金。要是几年内你没索赔,他们会减少你应付的保险金额。你应该去申请,这年头医疗费贵得要命。”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迈克说着,从担架上站起身。“这是哪家医院?”
  “大学学院医院。”实习医生答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
  “不远,”迈克说,“不过,为什么打一针就要花这么多钱?”
  “注射费倒不贵,主要是占用医生时间,还有救护车的费用。药品只值几便士,除非注射的是抗凝血素。”实习医生说着,打开了门。
  “临终病房?那是做什么的?”迈克指着一扇门上方的标志问道。
  “有些病人可能活不过十二小时,我们征得他们同意后,把他们送到那里。如果有人成了植物人,就算还能多挨些日子,也允许他们死亡。你还好吧?”医生关心地问道。
  “很好,只是有点迷糊。”迈克努力挤出个微笑。
第二节
  实习医生用奇怪的眼神目送他走向医院入口。真是奇怪,迈克想着。同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托特纳姆科特路。他转身仰望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路上拥挤不堪,塞满了车辆。迈克看看表,十二点四十分。他把表放到耳边,表已经停了。他穿过街,走到尤斯顿路的拐角处。车流似乎停滞不动,在迈克看来,很像是高峰期交通阻塞的洛杉矶快车道。
  一个男人穿过车流,朝他的方向跑来。
  “抱歉,打扰一下。”迈克等他走上人行道时说道。
  “什么事?”那人行色匆匆。
  “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
  “两点二十四分。”
  “谢谢,交通状况真是糟透了,是吧?”迈克边说,边调整手表时间。那人盯着迈克,咕哝道:“我想是的。”便匆匆走向一栋高大的建筑。前面的车辆都没动,迈克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这种恐惧渐渐在他心头弥漫。一切都变了,尤斯顿路南面的老房子全都不见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耸立着结构复杂的巨型建筑。迈克急忙往回赶,希望回到他熟悉的公寓。他感到出租车那一撞影响了他对现实的感觉。如果自己真被车撞了,那么医生干吗要说他一氧化碳中毒,还给他打了一针?而且他的四肢都完好无损,他感到迷惘。当他来到公寓附近的时候,那种《艾丽斯漫游奇境记》里的恐惧感在他心头越来越强烈,他被吓出一身冷汗。
  公寓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他穿过入口,匆匆走到自己的门前。他把钥匙插进锁眼,可钥匙根本拧不动。这让他越发心慌意乱,他努力地拧了半晌,最后,他不得已取出钥匙,按了门铃。
  “谁呀?”开门的是个黑发女人。迈克看着她,惊讶万分,推门走进公寓。
  “喂,你在干什么?”女人生气地叫起来。
  “这是我住的地方!”迈克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走进起居室。“天哪!这究竟是怎么搞的?”他叫道,看着房间。他的家具都不见了,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居然敢这样说?”女人对着他咆哮起来,“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
  “别犯傻了!今早我离开的时候这还是我的公寓,你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怎么可能?”迈克毫不示弱。
  “小伙子,”女人努力控制住自己,让语调听起来平静些,“我在这里住了九年多的时间,如果你不走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她挨近放电话的地方。
  “你住了……”迈克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立足不稳。
  “你没事吧?你脸色很奇怪。”女人说道。
  “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没问题,等你感觉好点再走也行。”
  “好吧。”迈克感激地说道,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迈克清了清嗓子,问道:“抱歉,请问你有报纸吗?”
  女人看着他,递了张当天报纸给他,迈克急忙抓了过来,在头版上搜寻着。报上的日期是“1979年6月6日”,这真是难以置信。
  “这个玩笑开得过分了。”迈克虚弱地说。
  “你什么意思?”
  “不可能是1979年。”迈克神经质地笑起来。
  “呵,年份没错,如果你不走,我要叫警察来了。”
  “对不起,你是……”迈克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彼得斯太太。你准备离开了?”
  “是的,当然。”他说着,站了起来,“能告诉我你从谁手里买了这公寓吗?”
  “求你了,不管你是谁,请你离开。”
  迈克走到门边,问道:“是从黑人爵士乐手皮特?琼斯那里买来的吧?”
  女人收回了方才她所说的话:“是的。”
  “谢谢你,彼得斯太太,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臭女人。”他咕哝着走下楼梯。毫无疑问,他被出租车撞倒的时间是1969年6月6日中午。可现在他没把握了。也许他脑子暂时失忆,皮特在跟他开玩笑。问题是皮特可不会开这么残酷的玩笑。他穿过门廊,朝大门走去。
  “杰罗姆先生!”他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声音里透着惊恐。
  “山姆!”迈克心头顿时宽慰了许多。
  “真是你呀,杰罗姆先生,我们都以为你已经过世了。”老人说着,打量着他,仿佛见了鬼似的。
  迈克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山姆,我在这外边被出租车撞倒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你抬上了一辆救护车。”
  “是哪些人?”
  “是救护人员,杰罗姆先生。”山姆被追问得越发怕了。
  “好吧。别紧张,山姆。”迈克说道。走到外面街上,他停下来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真是场梦魇。去找皮特,他想,皮特会是可靠的现实,一旦找到他,玩笑也就结束了。
  假如现在真是1979年,那么如何解释交通堵塞?迈克边走边思忖着。高峰时期的车流似乎永远停滞不前。从逻辑上来讲,交通状况应该比过去有所改善才对。到了波特兰路汽车站,他从人群中挤出来在售票厅里找电话,可是没找着。
  “请问,我在哪里能打电话?”他问售票处栏杆后面的人。
  “邮局。”
  “谢谢。请问邮局在哪里?”迈克问,同时感到身后有好奇的眼光盯着他。
  “朝沃伦汽车站方向直走。”栏杆里面的男人说道。迈克又挤过人群,回到街上。在他四周,幻影般的摩天大楼傲然耸立,邮政总局的老塔楼在它们的衬托下活像个小侏儒。他右边有个很大的标志,指示出邮局位于下一栋建筑。他走进邮局时,门自动滑开,然后又在他身后自动关上了。一个闪烁的标志指向一个长长的电梯,它把迈克送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地下室。当他走下电梯,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个巨大的地下通道,邮局就在其中,这里还有一些非常别致的银行,看起来就像个大珠宝店。
  一位女士坐在标着“电话”二字的柜台后。迈克对她说道:“我想打个电话。”
  “号码是多少?”处理完另一位顾客的事情后,她问道。
  “7279209。”他得赌把运气,但愿皮特没有换号码。
  “17号电话亭。”她指给他看。迈克找到了,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电话。
  “请放回话筒,等候通知。”一个刻板的声音嚷嚷道。迈克看看墙,又看看手中的话筒,见鬼,他该把这东西怎么放回去?他猛然瞥见墙上一个小钩子,便把话筒挂了上去。如果这真是1979年,他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了。一切如此虚幻,就像行走在浓雾中,迈克打了个寒噤。电话发出滴滴声,他从挂钩上取下话筒。
  “您要的电话打通了。”那个声音说道。迈克听到滴滴的响声,安静了片刻,信号又开始重复。
  “帕克,哦,这里是7279209。”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迈克一下子热泪盈眶,嗓子又干又涩。
  “皮特,你是完全清醒的吗?”迈克喉头哽咽,费力地清清嗓子。
  “当然是,你是谁?”对方没好气地答道。
  “皮特,我是迈克?杰罗姆。”迈克忍住眼泪。
  “迈克?”接着对方沉默了一阵子。
  “皮特,你没事吧?”迈克焦急地问道。
  “嘿,要是果真是你,我就很好。”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不安,“你在哪儿?”
  “我在沃伦街车站或者就在这附近。你呢?”
  “老地方。喂,我没法出去坐公交车,这交通真他妈……真糟糕。你能过来吗?我想这样可能还容易点。”
  “当然。这么着,如果实在没法坐车,我就走路过来,那么大概一个钟头后见。”迈克说道,终于感觉和世界有了联系。
  “一个钟头,太好了。迈克,这真是棒极了,回头见。”
  “回头见。”迈克兴奋地说,把电话放回原处。
  正要离开邮局的时候,迈克想起还没付钱,他回到柜台前排队等候。
  “十便士。”
  迈克从兜里摸出所有的零钱,数出十便士从柜台上推了过去。那个女人在他后面喊着什么,他没有停下来听。
  街道还是很拥挤,迈克的耐心被消磨掉了。他环顾四周,看见一辆空出租车。不过司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比起走路去皮特那里,他更乐意出高价乘车。他去地铁车站碰了碰运气,不过看来也没希望。街上很多行人,他原以为这些人是出来购物的,现在才明白他们都是去上班。他想知道出现这种情况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者平常就是这样。当迈克走进马里勒本路,他熟悉的建筑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摩天大楼。他时不时停下来看这些楼房都是拿来干什么的。他觉得这些建筑看起来像办公楼,不过仔细看看楼房里一串串长长的门牌后,他才明白这是个很大的住宅区。这一点在他看来很合理,如果没法乘坐交通工具,当然只好住在上班地点附近了。要是能为自己找个新公寓,或者一个楼房顶间,该有多好。迈克想。他的精力恢复了。
以下内容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