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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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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参数
作者:〔美〕杰弗里?A.兰迪斯 著陈养正 陈 钢 译
这是一本关于太空、黑洞和微观宇宙的科幻小说集,包括16篇作品:追赶太阳、冲击参数、穿越黑暗、通过虫洞进出黑洞、遭遇太空海盗等。其中《在太阳下漫步》曾被《科幻世界》翻译成中文,题为《追赶太阳》,描写一位在月球上探险的科学家由于失去了与飞船的联系,为了生存不得不在月球上追赶太阳以求生存。小说发表后受到中国读者的广泛欢迎,《科幻世界》还为此邀请作者到北京和成都与读者见面,被中国读者称为“火星叔叔兰迪斯”,掀起了一股“火星叔叔热”。《穿越黑暗》描述了科学家缩小成原子,穿越黑洞进入以太的惊险故事。《黄蜂的奇特习性》描述福尔莫斯和华生联手破获外星人把受精卵植入伦敦女人体内借胎发肓的阴谋故事。等等。
前言
.《冲击参数》一书的发行评语
  《冲击参数》一书的发行评语
  尖端科学家笔下的硬科幻
  杰弗里?A.兰迪斯,雨果奖和星云奖两项世界级科幻小说大奖得主,创作了60余篇短篇科幻小说。本书是兰迪斯的首部短篇科幻小说集,囊括了他全部的获奖与获奖提名的作品,如雨果奖获奖作品《追赶太阳》,是一部关于月球上幸存者的超现实主义小说。奇幻艺术家鲍勃?埃格尔顿根据其《进入蓝色深渊》创作了封面画,将天王星之海尽情展露。
  在《通过虫洞进出黑洞》一文中,作者描绘了一场黑洞中的奇妙旅行,超越了理论上的不归极点。其他的故事也异常精彩,包括《遭遇太空海盗》、火星的《生态形成》、源自荒诞的精确准则、令人绝望的恐怖、歇洛克?福尔摩斯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的战斗、虚拟现实的战争,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情境。而隐藏在这些故事背后的统一的主题,则是兰迪斯用来增加韵味的科学和人性。
  尽管这些作品以硬科幻为主旨(在兰迪斯的作品里),但它们也包含着丰富的情感。很多小说不乏奇思妙想。在杰弗里眼里,这些奇思妙想是以丰富的情感生活故事为支撑的。他是以人性的视角来书写科学和科学的世界。
  ——加纳德?多佐伊斯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兰迪斯的第一部小说《穿越火星》,所以,我非常急切地想要读他新近出版的短篇故事集《冲击参数》,我发现我并不失望。许多这类的故事,也出现在了杂志和选本中,并屡获佳绩。兰迪斯显然是一个“硬”科学科幻作家,这方面的科学元素在他的故事里是有趣的和准确的,但他没有忽略人物的人性特色,如短短的《雪》,是一个高超的故事糅合对弱小明显的同情。很多故事都是侧重于人类的,如《进入蓝色深渊》。两个故事,《冬天的炮火》和《罗尔维克的战争》,表现在未来的战争中都侧重于人的因素。
  整体而言,这本书是一个很好的收集硬科学科幻故事集。高度推荐。
  ——亚马逊书评
  本系列书目:
  主编简介:
  吴岩,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主持中国大学中第一个科幻硕士方向。曾在美国、比利时、澳大利亚讲学或担当访问学者。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学文艺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美国科幻研究会(SFRA)中国籍会员。著有长中短篇科幻小说多部,作品屡次获奖。
  对杰弗里?A.兰迪斯的赞誉
  一位举世公认的短篇科幻小说大师。
  ——迈克尔?毕晓普
  杰弗里?A.兰迪斯已经发表了60余篇短篇科幻小说和20余首诗歌。2000年12月,他出版了自己的首部长篇科幻小说《火星穿越》;1990年,他的《迪拉克海上的涟漪》荣获星云奖;1992年,《追赶太阳》荣获雨果奖。近期,新作《穿过黑暗》被星云奖、雨果奖双奖提名,而《坠落火星》已经斩获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奖。他的作品被译成世界上16种语言,其中葡萄牙语译本《迪拉克海上的涟漪》获得了巴西最受读者喜爱的短篇小说奖。
  作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中一名光电能及太空环境研究专家,他有充足的机会为他的小说捕捉灵感。他居住在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城附近),陪伴他的是两只名叫雷普塔和勒克的猫咪、一堆玩具熊、你一年也数不清的书,当然,没有金鱼。
  他的夫人,是科幻小说作家玛丽?A.特瑟洛女士。
  兰迪斯的作品富有感召力,且权威可信。
  ——《科卡斯书评》
  兰迪斯的短篇小说都是完美之选,任何人欣赏他的短篇小说,从形式上都得到一个健康的共混物的硬科学科幻和强有力的表征。
  兰迪斯最优秀的成功,虽然故事超越人的思维灵敏度和令人眼花缭乱,但他给了人们“硬”科幻小说的心脏。
  ——亚马逊书评
.“世界著名科学家科幻小说系列”代序
  冲击参数
  ——“世界著名科学家科幻小说系列”代序
  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有着悠久的历史。
  1610年,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创作了科幻小说《梦》。小说描绘了魔法精灵协助人类完成的一次太空之旅。虽然在进入太空的方法上借助精灵显得有点古怪离奇,但对太空中寒冷和失重状态的准确描写,使天文学大师开普勒无可争辩地成为最先尝试科幻小说创作的科学家,成为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的开先河者。
  科学家创作科幻小说的真正繁荣时期,是在科学与技术日新月异的20世纪,并跨越千禧之年一直延续至今。
  现代宇航奠基人,俄国的康斯坦丁?齐奥尔柯夫斯基创作了相当有创意的科幻小说。他的作品《在地球之外》(1916),不但讲述了多级火箭的设计方案,还把人类在未来进入太空后的全新生活,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两位曾提出尖锐对立的宇宙理论的科学家乔治?伽莫夫和弗雷德?霍伊尔(Fred Hoyle),也都创作过科幻小说。主张大爆炸宇宙论的伽莫夫写过《平装本里的汤姆斯金先生》(1938)。这部作品在中国被翻译成《物理世界奇遇记》,付梓时,正值刚刚粉碎“四人帮”、迎来“科学的春天”,全国上下齐向科学技术进军的大潮中,很受读者欢迎。主张稳恒态宇宙论的霍伊尔则创作了著名的科幻小说《黑云》(1957)。这本书也有中文译本,但仅仅在很多年前的《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连载,没能正式成书出版,给喜爱阅读科幻小说的读者留下了些许遗憾。
  考察近现代历史上介入科幻小说创作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人数最多的当是天文学家和航天工程师。美国“阿波罗”登月工程主要设计师之一的威廉?冯?布劳恩,也曾创作出版了科幻小说《火星上的生活》,在1955年,著名的派拉蒙影片公司还将这个作品搬上银幕。无独有偶,英国宇航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卫星通讯技术的奠基者阿瑟?C.克拉克(Arthur C.Clarke),更是享誉世界的科幻大师。他的科幻小说《2001:太空奥德赛》改编成电影后,影响很大,曾被评为(20世纪)电影史上最为重要的十部影片之一。
  纵观科技领域,不单是天文学家和航天工程师喜欢创作科幻小说,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生态学、地质学、考古学、心理学、工程技术、电脑科学、医学、社会学等许多学科和专业的科学家、工程师、工作者,都对科幻文学与创作情有独钟且成绩不菲。以美国心理学家斯金纳(B.F.Skinner)为例,他不但是新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者,还是科幻小说《瓦尔登第二》的作者。在小说中,斯金纳采用自己提倡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原理,构建心理学的乌托邦社会。
  在我国,科学家迈入科幻小说创作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作品质量很好。两院院士、水工结构和水电专家潘家铮一人,就创作过多部科幻作品。他最近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科幻选,就得到了少年读者的称赞。
  科学家创作的科幻小说,与普通作家创作的科幻小说有相当大的不同。
  首先,科学家的作品能将丰富的科学构想融入小说,展示了比其他科幻作品更加绚丽多彩的未来景象。本系列里《冲击参数》(直译《冲击参数与其他量子现实》),是供职美国宇航局的高级工程师、“火星探路者”计划电池专家杰弗里?A.兰迪斯(Geoffrey A.Landis)创作的《通过虫洞进出黑洞》、《追赶太阳》、《进入蓝色深渊》等短篇小说集成,所呈现的微观世界、月球世界、海洋世界的漫游,就很是与众不同。没有深厚的科学素养和人文情怀,这样的故事根本无法构思。美国生物学家、琼?丝隆采乌斯基(Joan Slonczewski)是本系列中唯一的女性作者,她的《入海之门》,则完全设想了一个远离太阳系的海洋星球,在那里,发展着与我们的文明迥异的社会现实。这样恢弘的场面,只有深入洞悉了宇宙学、生物学、海洋学和人类精神内涵的学者才能真正地构建完成。
  其次,科学家创作的科幻作品,常常能准确地表述科学发现的过程,真实地表达科学探索过程中欢畅与悲苦的感受。21世纪的今天,在“神舟五号”、“神舟六号”成功返回,“神舟七号”、“神舟八号”即将进入太空之时,重读本系列中阿瑟?C.克拉克的《太空序曲》,让我们重新回到了宇航时代的启蒙时期,往事并非一切如烟,过往的一切又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一种时间的沧桑感和新鲜感便会油然而生。本系列中由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天体物理学家格里高利?本福德(Gregory Benford)创作的科幻小说《时间景象》,则把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探索过程、人类有效控制人口和减轻环境污染的征程,用一种世代交替的时间线索贯穿起来。小说能在近三十年的时间之河里来来回回自由自在地跳跃,给人一种强烈的纵深感和时代感。只有真正从事过科学研究工作的科学家,才能在这种大维度的时间和空间的不同尺度中穿梭自如。
  再次,科学是科学家一生追求的光辉事业,因此,他们的作品充满了更多为科学而奋斗和献身的渴望,也充满了更多科学探索过程中求真求实的精神。已故的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Carl Sagan)唯一的长篇科幻小说《接触》选入本系列,就是一个很好的举措。萨根曾经参加过人类在宇宙中寻找地外文明与外星球高级智慧生命的SETI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实现过程,在小说中被转述为一曲既惊心动魄、又妙情横生的传奇故事。作者对宇宙探险所带来的科技进步、对人类希冀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同类的心灵渴望、对科学工作者在探寻过程中可能受到的诸多误解、对科学技术全球化大合作的时代潮流,都抱着热诚的希望。本系列中弗雷德?霍伊尔、吉奥弗莱?霍伊尔兄弟俩合著的科幻小说《离太阳只有七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向读者呈现了主人公(一位好莱坞剧作家兼编剧)执著于科学、钟情于求索科学真理、不屈于邪恶强势的品格,科学追求时间和永恒的不屈精神鼓舞着主人公勇往直前,因为,“离太阳仅仅七步之遥”。
  有系统、有规模地介绍世界著名科学家创作的科幻小说,在中国还是第一次。非常高兴重庆出版集团能率先出版《接触》、《太空序曲》、《时间景象》、《离太阳只有七步》、《入海之门》和《冲击参数》(直译《冲击参数与其他量子现实》)等六部科幻小说。希望这些作品能够对人们了解科学工作者的想象力和人文情怀有所帮助,更希望这些作品能促发读者的想象力和创新思维,为提高人们的科技和文化素养,促进我国科技和文化事业的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译者序
  译者序
  本书著者杰弗里?A.兰迪斯(Geoffrey A.Landis)将他的获奖作品和其他原创作品汇编成科幻小说集《冲击参数》。原书名是:Impact Parameter and Other Quantum Realities,直译为《冲击参数及其他量子现实》,看起来像科学著作。实际上,书中收入的作品皆为科幻故事。为使书名更加简洁明快,容易为读者接受,故将第二篇名“冲击参数”直接用做书名。
  本书具有以下八大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书中的十六篇故事大都不是开门见山地描写,并不是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而是让读者如同身临其境,逐渐观察每个角色。有些故事则是到故事快结束时才弄清原委(如“黄蜂的奇特习性”,华生终于解开了对福尔摩斯的误解),大有画龙点睛之妙。读起来欲罢不能,直到读完为止,回味无穷。这是著者独特的写作风格。
  第二个特点是融科学与文学为一体。既有故事情节,又有科学内容。每篇故事都是如此。故事情节中含有科学性和科幻内涵,将科学论述融入故事情节。
  第三个特点是题材广泛。由天文至地理;由地球上的奥秘至地外文明;由星球至宇航;由宏观至微观;由量子物理至宇宙生物。
  第四个特点是每个角色都有鲜明的个性或性格。崇尚艰苦奋斗、百折不挠的精神,惩恶扬善。读者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情不自禁地喜怒哀乐。
  第五个特点是立意离奇。故事包含的内容不是一般的科普内容,而是具有浓厚的科幻色彩。具有科学性、现实性和“超现实”的内涵,是名副其实的科幻故事。读起来津津有味,常会掩卷而思。
  第六个特点是书中创造了一些新的科学名词,用做故事的篇名或篇名的组成部分。例如,Ecopoiesis(生态形成),Ouroboros(自噬自生蛇),Perimelasma(近黑洞点)等。
  第七个特点是口语化与科学术语相结合。因此在翻译中既要忠于原书内容,又使之符合汉语口语化。
  第八个特点是原文运用了一些英语成语,因此翻译中采用了汉语成语和四字结构。
  译者序
  本书第一篇“追赶太阳”由石坚(张劲松)翻译(原载1995年第6期《科幻之窗》)。这篇故事在“第50届世界科学幻想小说大会”上获得“雨果最佳故事奖”。本书中译本对此篇采用了原译文,由陈养正进行了校订。
  乔?哈尔德曼为本书原版写了“前言”,对本书及各篇故事进行了概括评述。
  著者写了一个“后记”,对各篇故事做了说明,不是概述故事的内容,而是讲述各篇的写作背景,讲述了他是如何写出那些故事的,著者的立足点在哪里,以及其中的一些科学概念。读者在阅读“译者序”、哈尔德曼的“前言”和著者的“后记”之后,再阅读正文,就会首先对全书有一个大概印象。
  著者还是一位诗人。在本书中他也纳入了几首诗,而且是押韵诗(例如“黑肤女子”)。
  这套科幻丛书主编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管理学院学校管理研究所所长吴岩博士、副教授和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冯建华副编审曾亲临寒舍委托翻译此书,甚感荣幸,使我们有机会在把中译本奉献给读者之前先睹为快,含英咀华,诚乐事也。
  在此,真诚感谢重庆出版社委托我们翻译这样的好书,真诚感谢吴岩主编和责任编辑冯建华副编审对中译本进行了认真细致的审读、加工,并真诚感谢重庆出版社领导、有关编辑人员、编务人员、设计人员和出版发行人员为中译本的出版发行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本书是“世界著名科学家科幻小说系列”之一,特别要感谢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院士为这个“系列”写代序。
  本书旨在普及科学新知、科学未来和科学幻想,故事情节生动有趣,引人入胜,适合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阅读,特别是青少年和中壮年读者。
  事有所巧,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学文艺委员会主办的“科幻文学与民族自主创新能力”研讨会于8月11日在科学时报社召开。该报记者郑培明写了“特别报道”,发表于8月17日《科学时报?科学与文化》,题目是:“提倡自主创新精神繁荣科幻创作事业——‘科幻文学与民族自主创新能力’研讨会综述”。与会的30多位科幻作家、科幻评论家和新闻出版工作者济济一堂,共同探讨科幻文学的创作问题,以及科幻文学在促进自主创新能力开发方面应有的作用。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的领导和专家出席了会议,研讨会由该协会领导之一、《科学时报?科学与文化》名誉主编、著名诗人郭曰方主持。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兼科学文艺委员会主任委员金涛首先发言。此次研讨会是在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同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一起,成功完成了中国科协“科幻与自主创新能力开发研究”项目的基础上召开的。科学文艺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著名科幻作家吴岩博士介绍了项目研究成果。
  在这次研究过程中,收到了很多来自科幻作家、出版工作者、电影工作者和读者的许多高质量征文。许多征文作者在研讨会上发言,介绍其论文要点。《科学时报?科学与文化》主编、诗人郑培明,新华社高级记者、科幻作家韩松作了重点发言。科幻翻译家陈养正教授则通过自己的实践,阐述了科幻引进过程中保证自主创新的一系列问题。
  陈养正是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几个月前就接到吴岩博士关于“征文”的通知,随后交了论文。也是吴岩博士通知参加“研讨会”。本来讨论会主持人郭曰方安排吴岩博士作讨论会总结发言。但由于讨论会已超过原定时间,就免去了“总结发言”而由主持人自己讲了几句“结束语”。
  陈养正习惯于在较大的集体活动场合“即兴赋诗”,必要时当场朗诵。但由于此次自己要发言,也要听其他与会者的发言,所以在讨论会后才在会间构思的基础上写出了两首七律。
  8月31日发表后,有一位参加此会的征文作者说:你这两首七律总结了“讨论会”的基本精神和内容,相当于替吴岩博士补写一个“研讨会”总结。
  故将这两首七律附在这个“译者序”的后面,供读者参考。
  科幻与自主创新(七律二首)
  ——“科幻文学与民族自主创新能力研讨会”感言
  陈养正
  一
  新老作家聚一堂,畅谈心得与彷徨。
  百年科幻频添彩,历代预言渐闪光。
  幻海华章双结合,宏微意识两弘扬。
  破除守旧飞天外,自主创新能力强。
  二
  科幻创新相促进,创新科幻不因循。
  先驱作者目光远,历代大师脑海深。
  开放心灵天广阔,突生奇想梦成真。
  思维观念更新日,插翅高飞科学人。
  科幻作家想要解放思想,“无边幻海任遨游”,但又顾虑有压力,担心弄不好可能被视为“伪科学”,甚至“胡说八道”。当然,这首先需要科幻作家自己掌握“分寸”,不可信口开河,授人以柄。“科幻”是科学与幻想(小说)相结合的一种文体。“小说”本身就是“编造”。科幻是超越现实科学的,是前瞻性的。科幻变成现实,往往会是惊世之举。在科幻领域,会良莠不齐,但不可因噎废食。科幻文学的繁荣与发展对国家自主创新会起到有益的作用。科幻与创新互相促进,相辅相成,科幻创作本身也需要创新。故“研讨会”与会者希望科幻创作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消除科幻作者的“彷徨”,如此则科幻作者就会挺起胸膛,发挥想象,勇往直前。
  (发表于2007年8月31日《科学时报?科学与文化》)
  希望国人吸收国外科幻作家科幻作品之精华,去其糟粕,弘扬自主创新精神,创作出更多更好的科幻作品,繁荣我国的科幻创作事业。
  陈养正陈钢
  2007年12月18日于北京
前言
  前言
  杰弗里?A.兰迪斯是一位专业的科学家和严肃的诗人。他是当今最优秀的“硬”科幻小说作家之一。除了他在物理学和诗歌方面的双重功底外,他还是科幻小说作家里唯一实际探访过火星的人,尽管别人可能“认为”他们也曾经到过那里。(在科学研究上,他的电子代用品——太阳能电池组实验性附件,几年以前为那些有胆量的短时间旅居者提供能源。)
  兰迪斯用许多流派的手法写作——幻想派(fantasy)、“滑流派”(slipstream)以及其他流派——但是由于在本书中大部分故事是这种或那种形式的硬科幻小说,所以在这方面我想大体上介绍一下。
  那么“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很难写?
  在1994年的一篇学术论文中,大卫?哈特维尔(Devid Hartwell)说,硬科幻小说“是一种奇想的隐喻性或象征性的表述,这种奇想是在科学发现的时刻所体验的真实性感知的基础上产生的”。我觉得这个说法也太狭隘了。我想,兰迪斯仅有两个故事可以纳入普罗克汝斯忒斯之床(Procrustean bed,强求一致的做法),而且那张“床”对它们来说也是高低不平的。
  彼得?尼科尔斯(Peter Nicholls)可能居于独特性的另一个极端〔体现在他和约翰?克鲁特(John Clute)的《科学幻想小说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 Science Fiction)中〕,他说:“虽然可能不存在关于‘硬科幻小说’的权威定义,但是也许它最重要的内容并非是应该包括真实科学的大量细节,而是说它应该尊重科学精神;它应该对它描述的事件和现象力图提供自然的而非超自然的或者超常的解释。”这种说法的确描述了这个故事集中的每个故事(除了一个半开玩笑的故事外)。尼科尔斯的参数包括大量非流派文学的小说,以及大多数侦探故事和非传奇文学历史题材作品。
  我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想要找到和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有关的轶事和诗,迄今为止毫无所获。有人问约翰逊博士一个问题,似乎完全是现代的问题(因为我们大部分人,把自由体诗和散文诗看做是现代的现象)——“究竟什么是诗——诗和文(单纯的写作)有什么区别?”约翰逊的解答简明扼要,大概开场白是“先生”——我可能难以设想一个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则。不过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我可以指着一篇作品说,“这是一首诗”,而指着另外一篇作品说,“这不是”。
  前言
  我想我和大多数科幻小说读者能感觉得出来什么是硬科幻小说,什么是软科幻小说。我们知道我们是在读一篇硬科幻小说故事,还是在读与科学的事实相反的荒诞故事,像心灵感应或者维多利亚式蒸汽驱动的电脑。
  (兰迪斯的故事没有一篇属于低档次的“亚流派”(subgenre)的“科学内容差的硬科幻小说”。我体验过。这种科幻小说会招来读者非议。)
  兰迪斯有两篇故事符合哈特维尔的学术定义,我非常喜欢,它们是《黑肤女子》和《在冬天的星星下》。这些都是关于“科学发现”的故事。
  我觉得那颇为有趣。原始的硬科幻小说可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雨果?根斯巴克(Hugo Gernsback)的低档次科学化杂志——在那些杂志里他宣称的主要意图不是娱乐,而是鼓励男孩和女孩成为科学家和工程师。这两篇故事是对在从事科学工作的科学人才的工笔细描。但是有时是真人真事,有时对奇事的感觉难以捉摸。
  他的《追赶太阳》是硬科幻小说作者的一个特殊的梦想——它使用了一种广为人知的科学事实并将它转变成一篇完全原创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科学内容大约在根斯巴克(Gernsback)末流低级杂志出现以前已广为人知——但是经过了大半个世纪,兰迪斯从他的不平凡的视角对它重新进行观察,并将它变成一个影响人类的文学作品。
  那个怪异的短篇《自噬自生蛇》的确获得了一种古代的根斯巴克概念,但是通过把现代的计算机技术运用于它,使它神秘地成为真实。
  获奖的《通过虫洞进出黑洞》将一个冒险家投入一个黑洞,兰迪斯用他所熟知的天体物理学知识小心而有说服力地解释了在那里的人发生了什么。
  《遭遇太空海盗》是纯粹的硬科幻小说,一种模拟式“问题”的故事。避免成为传奇戏剧是兰迪斯写作的典型特点。一位普通的作者很难避免不将它写成一个惊险故事,然后再加上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
  《冬天的炮火》是硬科幻小说和主流派的一个独特变种。类似的故事——就人际关系而言——可能以现世的技术讲述许多目前正在发生和已经结束了的战争。可是,按照我的看法,它是典型的硬科幻小说,因为该故事以未来派的技术为核心,与可用于战争中的涉及科学的中心道德的问题发生共鸣,因而更加发人深省。即使毫无疑问你的事业是正义的,但你必须不惜代价击败敌人。
  我很快就注意到在这里并非一切都是一本正经的——本书中有两篇轻松而甚至荒唐的故事。《黄蜂的奇特习性》是一篇有趣的歇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式作品;《我们在国家航空航天局干什么》很难评述,那不可能是真实情况,否则他们不会让他活着。几个月前在一次聚会上他确实还露面了呢。
  当然那可能是一个克隆,或者更糟糕。当我问他,他想要喝什么饮料时,他问我是否有WD40。
  杰弗里?A.兰迪斯写了一部关于人类或非人类的图书,那是一笔真正的财富,具有现代文学价值,同时充满了魅力和对科学的热爱,它体现了古典科幻小说的特征。
  乔?哈尔德曼(Joe Haldeman)
  佛罗里达州,盖尼斯维尔
  2001年2月
第一部分
第一节
  一追赶太阳
  飞行员们有句老话:“着陆后还能活着就是好着陆。”
  如果三纪夫还活着的话,也许他会做得更好一些。但翠茜已经尽力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次着陆都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
  只有铅笔粗细的钛质支架从来就不是为承受着陆时的压力而设计的,纸那么薄的耐压壳先是变形,接着就破碎了,碎片飞入真空,散布在一平方英里的月面上。在坠毁前的那一瞬间,她记着甩掉了燃料箱,所以并没有发生爆炸,但由于着陆不平稳,“月影号”没能保持完整。在一片恐怖的沉寂里,脆弱的飞船像一只丢弃的铝罐那样被压平撕碎了。
  驾驶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从飞船的主体上掉了下来,这部分残骸落在了一座环形山的山壁旁。当它终于停下来时,翠茜松开了把她固定在驾驶座椅上的带子,慢慢地向天花板飘了过去。她慢慢适应着和地球上不一样的重力,找到了一个没损坏的舱外活动装置接到太空服上,然后从曾是生活舱连接口的锯齿状出口爬进了阳光里。
  她站在灰色的月面上瞪大了眼睛。前面是她的影子,活像一摊被神奇地拉成了人形的墨水。地面崎岖不平,寸草不生,只有各种形状的灰色和黑色的阴影。“真是个不毛之地。”她自言自语道。在她身后,太阳刚刚爬过山顶,照耀着散落在崎岖平原上的钛和钢的碎片。
  帕特里茜娅?杰?莫里根翠茜是帕特里茜娅?杰?莫里根的昵称。望着荒芜的月面,忍不住热泪盈眶。
  翠茜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电台从七零八落的船员舱里捡了出来。她试了试,什么也收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地球正处在月球地平线以下,同时也没有其他飞船在环月轨道上。
  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三纪夫和特丽莎。在低重力下,他们的尸体搬运起来出奇地容易。没有安葬他们的必要。翠茜把他们安放在两块巨石之间,向着太阳,面向西朝着在远处黑色山脉背后的地球。她本想说几句什么合适的悼词,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给三纪夫举行什么样的葬礼仪式。“永别了,三纪夫;永别了,特丽莎!我多么希望结果不是现在这样,对不起。”她的声音几近耳语,“愿主与你们同在……”
  她尽量不去想还有多久她自己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她迫使自己去想,如果活着的是她的姐姐,她会做什么?生存,凯伦会生存下去的。
  首先翠茜充实了一下她的装备。她活着,居然没怎么受伤,真是奇迹;她的太空服完好无损,生命保障装置由太空服上的太阳能电池组供电,只要太阳还能照到身上,她就不会缺少水和空气。在飞船残骸里翻了一阵后,她还发现了不少未破损的食品包,这样她就不至于挨饿了。
  第二是求救。目前,最近的救援在月平线以外二十五万英里处,她需要一根高灵敏度的天线和一座能看到地球的山峰。
  本来在“月影号”的电脑里有最详细的月面图,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飞船里其他的月面图也已和飞船残骸一起成了碎片。她费劲地找到了一张雾海详图——一点用处都没有——和一张勉强可作参考的简易月面全图,其实也只有用这张图作参考。按照她所能做的最精确的估计,坠毁地点正好在史密斯海的东部边缘,远处应是代表海陆分界的山脉。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在上面看到地球。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太空服。随着指令,太阳能电池组全部展开了,活像一对巨大的蜻蜓翅膀。它们转动着迎向太阳,闪烁着瑰丽的色彩。她确定太空服的工作系统正常后,就出发了。
  走近她才发现,山脉并没有像从坠毁点看来那么陡峭。在低重力作用下,虽说直径三米的碟状天线弄得她踉踉跄跄,但爬山与走路并没有多大区别。到达山顶后,一线细细的蔚蓝色像是对翠茜的奖赏似的在月平线上露出,远在山谷另一边的山脉仍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向上推了推扛在肩上的电台,开始穿越下一个山谷。
  在下一个山峰上,她看到地球边缘在月球地平线上显露了出来,就像一块蓝白色的大理石被黑色的山脉遮住了一半。她支起三脚架,然后架起天线,小心地调节好输出信号:“喂?这是宇航员莫里根从‘月影号’呼叫!紧急情况。重复,这里有紧急情况。有人听到吗?”
  她松开了送话钮上的拇指,等待着回答。然而除了来自太阳的轻柔得犹如耳语的静电干扰,她什么也听不到。
  “这里是宇航员莫里根从‘月影号’呼叫!有人听到吗?”她又等了一会儿,“‘月影号’呼叫!‘月影号’呼叫!这里有紧急情况。”
  “——‘月影号’,这里是日内瓦控制中心。我们收到了你的呼叫,你的信号很弱但还清楚,请你在上面坚持住。”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憋了这么久。
  在转动了五分钟之后,地球把地面天线带出了接收范围。在日内瓦控制中心获悉“月影号”尚有一位幸存者奇迹般清醒过来的同时,翠茜也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的着陆地点十分接近黄昏线——正好在月球向阳面的边界上。月球尽管转动很缓慢,却是不可阻挡的。日落将在三个地球日内来临,然而,在月球上没有掩蔽所,没有地方可供她度过十四个地球日的漫长“月夜”。她的太阳能电池需要阳光来让她必需的空气保持新鲜。她找遍了飞船的残骸,没有一个未损坏的储存罐,也没有电池,也没有容器可以储存大量的氧气。
  而且控制中心绝对不可能在黄昏来临前发射救援组上天。
  有太多的不可能。
  她静静地坐在地上,盯着崎岖荒原尽头那一弯纤细的蓝色“新月”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后,位于金石堡的地面天线转动起来,进入了接收范围。电台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接通了。“‘月影号’,你收到了吗?喂,‘月影号’,你收到了吗?”
  “‘月影号’收到了。”她松开了送话钮,长时间默默地等待着她的话被传送到地球。
  “我是罗杰,收到了,‘月影号’。我们已确定最早的救援发射时间将在从现在起三十天之后,你能坚持那么久吗?”
  她把心一横,按下了送话钮:“‘月影号’宇航员莫里根呼叫,无论如何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她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得到回答。在金石堡的接收天线不可能这么快就出了接收范围,她开始检查电台。当她打开外壳时,发现电源上的印刷电路在坠毁时被撞坏了一点,不过她没有发现破损的铅板或其他部件有明显松动。她用拳头捶了几下——“凯伦电子学第一定律”:假如电器不起作用,敲它——然后再校准天线。可是没有用。很明显,在印刷电路里有什么东西损坏了。
  如果换了是凯伦,她会怎么做?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赶快行动吧,小家伙。当黄昏抓住你时,你就死定了。
  地面肯定听到了她的答复,她必须相信他们听到了答复并会来救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碟状天线太笨重,她无法随身携带。她只能带上基本的必需品。日落时,她的空气就会用尽了。于是她丢下了电台,开始步行。
  任务指挥官斯坦利盯着他的发动机X光照片报告发呆。收到“月影号”消息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那天晚上没时间再睡了,他计划六点飞往华盛顿向国会作证。
  “您的决定?指挥官,”发动机机械师说道,“我们在飞船发动机X光照片里找不到任何裂纹,但它可能是隐性的。标准飞行路线图没有显示发动机到达一百二十,所以即使有点裂纹在叶片上,这些叶片也应该可以工作。”
  “如果我们把发动机拆下来做检查会耽搁多久?”
  “假设它们正常,我们会耽误一天,如果有问题的话,会耽误两天甚至三天。”
  指挥官斯坦利恼火地捻着手指,他讨厌被迫做出草率的决定:“通常的程序是什么?”
  “通常我们会重新检查。”
  “开始吧。”
  他签了字。又耽搁了。在天上某处,有人正指望着他准时到达,假如她还活着,假如无线电讯号的中断并不意味着其他系统的致命损坏。
  只要她能找到不需要空气而存活的方法。
  如果在地球上追赶太阳,那相当于一场马拉松。可在月球上,这只不过算是小跑罢了。在走了十英里之后,她以一种轻松的节奏跋涉着:一半是散步,另一半既像是慢跑又像是一只行动缓慢的袋鼠在蹦跳。她最大的苦恼是这一切未免太单调。
  与她在研究院同时受训的伙伴——他们对她因成绩最好而在班里第一个被选上参加飞行任务多少有些嫉妒——曾无情地嘲笑说她是参加一个离月面只有几公里却不着陆的任务。现在她有机会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更贴近地观察月球了。她不知道她的同学现在会怎么想,她将有故事可讲了——如果她能活着的话。
  低电压警报的鸣叫把她从遐想里惊醒了过来。她开始按着维护清单检查各项指标。出舱活动时间:八点三小时。系统功能:正常。只有太阳能电池组提供的电流低于正常。只一会儿她就找出了毛病出在哪儿:太阳能电池组上有一层薄薄的积尘。不是什么大问题,把积尘刷掉就行了。不过,要是她找不到一种可以防止扬起尘土的步法,她就得每过几小时停下来做一次大扫除。她再检查了一遍电池组就又迈开了步子。
  太阳静止在她前方,一弯梦幻般的蓝色的地球缓缓旋转着,不易察觉地一点一点爬离地平线。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月影号”的任务曾被认为是一项轻松的任务,一次低轨道月面测绘飞行,以便确定将来建立月球站的地点。“月影号”从来就没想要着陆,不管是月球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她无论如何都得着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向西穿过荒原时,翠茜又陷入了混杂着鲜血和坠落的噩梦:三纪夫在她身边奄奄一息;特丽莎已死在实验舱里;月球猛地变得无比巨大,在舷窗外以一个疯狂的角度旋转着。制止住旋转,校准着陆点,要以低太阳角度为参照。太阳照明可让你容易看到月球表面的崎岖程度。燃料要省着用,但要记住在撞到月球表面之前那一刻扔掉燃料箱以免爆炸。
  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应集中注意力在现实问题上。迈开步子,一、二、一。
  低电压警报又响了,这么快就又有尘土了吗?
  她低头看了看她的里程表,吃惊地发现她已经走了整整一百五十公里。
  无论如何该休息一会儿了。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食品包,然后把闹表定在了十五分钟之后。食品包气密封口可快速撕开,是专为她面罩下部的接口而设计的,重要的是不能让沙子进入封口。在把食品包打开以前,她把真空的封口检查了两遍才把食物条塞进太空服。她转过头咬下了几块。食物条硬邦邦的,带着一丝甜味。
  她眺望着西部绵延起伏的原野,月平线看上去平坦得不像是真的,在几乎伸手可及之处形成了一幅如画的背景。在月球上应该很容易保持每小时十五至二十英里的步行速度,把睡觉时间也算上的话,也许平均每小时十英里。她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第二节
  凯伦会喜欢这样,她总是喜欢在不毛之地远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儿可够漂亮的,对吗,姐姐?”翠茜说道,“谁会想到这儿有这么多灰色的阴影呢?没人的海滨浴场很多,糟糕的是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水边。”
  该走了。她继续穿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地但基本上还算平坦的原野。月球是个出奇平坦的地方,只有百分之一的月面是大于十度的斜坡。那些小山,她轻轻一跳就过去了。少数大的,她就从旁边绕过去。在低重力下,这对步行并不造成任何真正的问题。她并未感到疲劳,但当她检查读数时她发现已走了二十个小时,于是她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睡觉是个问题。为了便于维修,太阳能电池组被设计成可从太空服上拆卸的,可是拆下来以后它们就不能向生命保障系统供电了。她终于找到一个方法,把短短的电线从衣服里拉出一个足够的长度让她既能躺下,又能把电池放在身边而不致把电源切断。她必须小心不使自己翻身。做完了这些,她发现自己睡不着。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会儿,梦里没有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梦见的“月影号”,只有她的姐姐凯伦。在梦里,她姐姐并没有死,只是在装死跟她开玩笑而已。
  她醒来时迷失了方向,肌肉酸痛,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她忽然记起了身在何处。地球正挂在离月平线一巴掌高的地方。她站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西面火药样灰色的沙原跑去。
  她的双脚被靴子磨得很疼。于是她改变步法,从小跑换成跳跃,再转成袋鼠式弹跳。这样一来情况好了些,但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她能感到双脚开始起泡,但她不能脱下靴子来舒散一下,哪怕只是看一看她的双脚也不行。
  凯伦已经用起泡的脚走了好长时间了,但是抱怨或减速只会让她失去耐心。也许她应该在开始步行前就把靴子脱了,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疼痛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干脆失去了知觉。
  小环形山她跳过去,大一点的她绕过去,最大的她就爬过去。在史密斯海的西部她进入了一个崎岖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她不得不减低了速度。山坡上阳光普照,可是环形山的山脚下和山谷仍笼罩在阴影里。
  她脚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从她的靴子里直传上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泣,继续前进。这样又走了几百公里,她来到了泡沫海,道路又变得好走了。穿越过泡沫海就是丰富海的北端,由此可达静海。她第六天的行程应当从静海基地静海基地:“阿波罗11号”登月点,即人类首次登月点。路过。她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向月球地平线上搜索,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猜想自己一定是与它错开了几百公里;她已经偏向北边了。现在只有取道儒略?凯撒环形山去蒸汽海以绕开山脉。那个古代的登月遗迹实在太小而难以定位了,除非她直接从旁边经过,否则是看不到的。
  “真是,”她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方圆上百英里内唯一的旅游点关门了。这是通常会有的结果,对不,姐姐?”
  没有人为她的幽默发笑,所以片刻之后她自己笑了起来。
  ***
  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回到漆黑的天空与静止的阳光下,打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开始赶路。抿一口乏味的温水,尽量不去想那是从哪里回收来的;休息,小心翼翼地清扫你的太阳能电池组,这是你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觉时太阳还钉在你醒来时的位置上。第二天把同样的过程重复一遍,然后再重复……再重复……
  虽说食物含有低残留物,但每过几天你总得按自然规律排泄。你的生命保障系统无法回收循环利用固体废料,所以你要使用太空服排出废物,然后就把那些易碎的褐色粉末抛入真空。你的行踪被这些粉末遗留物标了出来,它们几乎和黑色的月面尘土混为一体。
  向西,一直向西,和太阳赛跑。
  地球高高挂在天上,她现在要仰头才能看见地球了。当地球挂在天顶时,她停下来庆祝了一番,她打开一瓶看不见的香槟酒,向想象中的旅伴们敬酒。现在,太阳高挂在月球地平线以上,经过六天的步行,她绕过了四分之一的月面。
  她绕过哥白尼山的最南端,以便既远离陨石区又不翻山越岭。在这个神秘的地区,巨石有房子那么大,更有些比航天飞机的燃料箱还大。脚下松软的粉状表土混合着岩石,放射形的深沟显示出亿万年前大灾变的影响。她摸索着前进,边走边把无线电话机打开说道:“请注意你的脚下,落脚处的地层并不坚固。现在前面有座小山,想一想我们是该爬上去呢,还是绕开它?”
  一片沉寂。她打量着面前的石山,虽说她看不到火山活动的痕迹,但石山看上去像个古火山口。山口周围地区的情况可能很糟,她可以在山顶观察前方的路况。
  “喂,大家听清楚了,攀登这座山将会有危险,跟紧我,看清楚我在哪里落脚,别赌运气,慢慢走安全,总比快走死了的好!还有问题吗?”没人回答,很好。“呃,那么好吧,登上山顶后我们休息十五分钟。跟我来。”
  过了哥白尼山间的乱石,博鲁赛拉仑洋平坦得犹如高尔夫球场。翠茜以一种轻柔均匀的滑步穿行在沙上,凯伦和荷兰人荷兰人:凯伦所养的狗的名字。作者在此处亦暗指“飞行的荷兰人”的典故。据说早期的飞行员都发誓在飞行时见过一个身着传统荷兰装束的人伴着自己的飞机在空中飞行。后来遂特指飞行员或宇航员产生的幻觉。似乎不是远远落在后头,就是跑在前面,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那条蠢狗还像它小时候那样紧紧跟在凯伦身边,虽然凯伦去上大学时翠茜天天给它喂水喂饭,也没能改变这一点。翠茜对凯伦不肯紧跟在她身后很生气——凯伦答应过这次让她带队的——不过翠茜只好在心里不满。凯伦以前叫她乳臭未干的淘气包,所以她决心表现得像个大人。无论如何,她是掌管着地图的人。要是凯伦迷了路,那可是她自找的。
  她又把路线定得更偏北一些,以便走在地图标出的平坦地段里。她环顾四周希望找到凯伦,却吃惊地发现地球像半个满月低低地挂在月球地平线上。当然,哪儿都没有看到凯伦。凯伦几年前就死了,只有翠茜一个人待在一件又臭又痒几乎把她大腿上的皮磨掉一层的太空服里。她真该把衣服撕了,可谁又料到她会穿着这衣服走这么长的路呢?
  真不公平,她必须穿着太空服而凯伦却不需要。凯伦可以干很多翠茜办不到的事,可她怎能不必穿太空服?人人都得穿太空服!这是规矩!她转身问凯伦。凯伦苦笑:“你这不懂事的小妹,我不必穿太空服是因为我死了,像只小虫似的被压死然后被安葬了。还记得吗?”
  哦,是的,那就对了。那么好吧,如果凯伦死了,那她就不用穿太空服了。这个极好的理由使她们一起在沉默里又走了几公里,直到翠茜忽然想起:“喂,等一下,假如你死了,那你怎么又会在这儿?”
  “因为我并不在这儿,小傻瓜。我只是你过剩想象力的产物罢了。”
  翠茜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凯伦不在身边,凯伦从来就没在身边。
  “对不起,求求你回来好吗?”
  她绊了一下,头朝下摔了一跤,带着一阵尘土直滑进了一个环形山的“碗”(坑地)里。当她滑下去时,她拼命挣扎着保持脸朝下的姿势,使自己不翻身压到背上易碎的太阳能电池板。当她终于停止滑动时,耳中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条伤疤似的出现在头盔的玻璃上,幸亏双倍强化的面罩还没被摔碎,不然她就看不到这条划痕了。
  她检查太空服,总体上没有破损。支撑着太阳能电池组左翼的钛质支架向后折得快要断了。除此之外,真是奇迹,再没有其他破损。她把电池组拔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支架的损坏情况。她把支架尽量弯回原状,再用一根螺杆和两根短电线把接口夹住。螺杆曾是多余的重量,幸好她从没想过要丢掉它。她小心地试了试接口,接口不能受力太大,但只要她不跳得太厉害就应该没问题。无论如何,现在该歇一会儿了。
  她醒来时估计了一下她面临的局面。在她不注意时,地形已渐渐成了山区,今后的步行会比以前慢一些。
  “也该是你醒的时候了,瞌睡虫。”凯伦说道。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回头向她的足迹看去。在长长足迹的尽头,地球像是一个蓝色小圆点挂在月球地平线上方,并不很远。它是单调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点。
  “十二天里绕了月球半圈。”她说道,“不错呀,小家伙。当然这不能算太好,但也还不坏。你是在练马拉松吗?”
  翠茜站起来开始步行。在她从回收器抿水漱去口中怪味的同时,她的双脚自动踏入了惯常的步伐。她头也不回地招呼凯伦:“快走吧,我们得赶路。你到底走不走?”
  阳光明媚,月球地面像是洗过似的,几乎没有阴影。翠茜发现很难找到落脚点,她老是绊在几乎隐形在貌似平坦的岩石上。一步一步地走,一、二、一。
  跋涉开始时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对胜利的坚定决心,连这有时也蜕变为一种精神安慰。翠茜和凯伦拉起了家常,告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细节,暗地里希望凯伦会高兴,会告诉她为她感到骄傲。突然她发现凯伦并没有听,而且有时趁她不注意就开溜了。
  她在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峡谷边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条等待着暴风雨来填满的河床,但翠茜知道它从来就不知水为何物。填满谷底的只有尘土,干得像磨碎的骨头渣儿。她慢慢找着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避免因摔倒而破坏她脆弱的生命保障系统。她抬头看看谷顶,凯伦正站在上面向她招手:“快一点!别磨蹭,你这个迟钝的家伙。你想永远留在这儿吗?”
  “着什么急?我们已经比计划提前了。太阳高高地在天上,我们已绕了月球半圈。没问题,我们会走完它的。”
  凯伦从山上滑下来,像在沙上滑雪那样。她把脸紧贴在翠茜头盔上,用一种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她,差点把翠茜吓坏了。
  “真叫人着急,我的懒妹子,你是绕完了半个月亮,但你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从这里开始将全是山脉和崎岖地段,你要穿着一件破太空服再走六千公里。一旦你慢下来让太阳走到了前面,再闹个什么孩子气的小问题,只要一个,你就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就像我这样。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现在打起精神,走!”
  的确是走得慢了,她已不能像以前一样从坡上直跳下来了,否则损坏的太阳能翼板支架就会失灵,她就得停下来花半天修理。前面也不再有平坦的平原,不是巨石遍地,就是环形山的绝壁。在第十八天,她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拱门前,拱门高耸过她的头顶。翠茜敬畏地望着它,奇怪月球怎么会形成这种结构。
第三节
  “不是风化形成的,这点可以肯定。”凯伦说道,“我想是熔岩。熔岩把山梁熔出了一个洞;然后亿万年微陨石的轰击修饰了粗糙的边缘。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很漂亮,对不?”
  “壮观极了。”
  拱门过去不远她进入了一片针状的水晶森林。起初它们很小,像玻璃似的碎裂在她脚下,但不久它们就高耸过她的头顶,六个面的尖柱顶闪烁着奇幻的色彩。她无声行走在它们之间,蓝宝石般的尖顶之间的闪光把她弄得头晕目眩。这水晶的丛林终于渐渐消失,被折射着太阳的七彩的巨大晶体圆石取而代之。这是绿宝石,还是钻石?
  “我不知道,小家伙。但它们挡在我们面前,我会很高兴把它们甩在后头。”
  再走一段,闪光的巨石阵也渐渐消失了,只在两边山坡上还剩下几处稀疏的彩光,最后岩石终于只是陡峭而有凹痕的岩石罢了。
  翠茜走到了代达罗斯环形山,月球背面的中点。但此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太阳早就结束了它懒洋洋的上升,并逐渐向她们前方的月球地平线直落下去。
  “小家伙,这是在跟太阳赛跑,而太阳从不停下来休息。你落在后头了。”
  “我累了,难道你看不见我累了吗?我想我是病了,我浑身是伤。别管我,让我休息一下,只要几分钟,好吗?”
  “你死了就可以休息了。”凯伦尖着嗓门笑了起来,翠茜突然意识到她正处在发疯的边缘。她猛然收住笑声,“快走,小家伙,快走!”
  月面在她脚下逝去,就像蹬上不平常的灰色踏车。
  但美好的愿望和拼命地赶路并不能抵消太阳正在下降的事实。每天她醒来时,在她前方的太阳就更低了一些,更直接地把阳光射进她的眼睛。
  在她前面,在太阳刺眼的强光里,她可以看见一片绿洲,一个在不毛沙漠中有着青草和绿树的小岛。她甚至能听见阵阵蛙鸣,呱——呱——呱!
  不,那不是什么绿洲,那是功能失常警报的叫声。她站住了,感到迷失了方向。太热了,太空服的空调坏了,她花了整整半天才找到了堵塞的制冷液阀门,然后又是三小时泡在汗水里才找到一个既疏通阀门又不把珍贵的液体排入太空的方法。
  太阳现在直接照在她脸上了。岩石的阴影犹如饥饿魔鬼的爪子向她伸来,即使是最细小的,看上去也恶狠狠的。凯伦又走在了她身边,不过这次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干了什么啦?我做错事了吗?告诉我!”
  “我不在这儿,小妹子,我死了。我想也该是你正视这一切的时候了。”
  “别说那个,你不可能死了。”
  “在你心里有一幅我的理想形象。让我走,让我走吧。”
  “我办不到。别走!嗨,你还记得我们攒了一年的零用钱想去买马的事吗?我们发现了一只迷路的猫正生着病,我们带上满满一鞋盒的零用钱去找兽医给它看病。结果他医好了小猫,却一点也不肯收我们的钱,你还记得吗?”
  “对,我记得的。可我们始终也没有攒到足够的钱买一匹马。”凯伦叹息着说,“你以为和一个倔头倔脑的像跟屁虫那样整天亦步亦趋跟着我,想重复每一件我干过的事的妹妹一起长大很轻松吗?”
  “我不是倔头倔脑的。”
  “你是。”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崇拜你。”
  “是吗?”
  “你是我的偶像。”
  “我知道你崇拜我。我告诉你,小家伙,这一点并没让我好过多少。你以为当一个偶像很简单吗?什么时候都得一本正经的。天哪!整个中学阶段,每当我要过过毒瘾,我就得一个人躲起来私下里抽,不然我的笨蛋小妹妹也会来个翻版。”
  “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别天真了,小不点。我当然是这样的。你总是紧盯在我背后,不论我干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照着做一遍。我得拼命挣扎才能保持领先,而你,该死的,毫不费力地就跟上了。你比我聪明得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怎么想?”
  “唉,那我就好受吗?你以为对我来说事情就容易吗? 从小有一个死了的姐姐,我每做一件事,人家就说‘你不像凯伦可太糟了’,或者‘凯伦不会这么做’,再不就是‘如果凯伦还活着……’你说这会让我怎么想,嗯?你倒一了百了——可我得按一个该死的天使的标准来生活。”
  “坚强点,小家伙,总比死了的好。”
  “去你的,凯伦,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非走不可?”
  “我知道,小家伙。我也没办法,我很抱歉。我也爱你,可我非走不可,你能让我走吗?你能不能从现在起只当你自己而不当我呢?”
  “我会……我会试试的。”
  “再见了,妹妹。”
  “再见,凯伦。”
  她一个人站在空旷崎岖的荒原上。在她前方,太阳已经快贴上山梁了。她踢起的尘土古里古怪的,它们非但不落向地面,反而飘浮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这让她大惑不解,接着她看到在她周围的尘土正静静地飘离地面,开始她以为这是另一种幻觉,但不久她就明白那只是一种静电现象而已。她穿过正在升起的月尘之雾继续向前走去。残阳如血,天空转变成一片深紫作者似乎有个小笔误。由于月亮上没有空气,故不可能出现类似地球上的残阳如血的光学现象。。
  黑暗似魔鬼向她扑来,在她身后只有几处山尖还被照亮着,山脚早已消失在阴影里。前方的地面也已被阴影所覆盖,她必须绕开这个地方向前走。她打开无线电定位器,但只收到静电干扰。假如坠毁地点已在视野之内,无线电定位器就会收到来自“月影号”的定位信号。她肯定已离那里不远,但周围没有一点看来熟悉的地貌。前方是她曾爬上去向地球发报的山脊吗?她无法断定。她爬了上去,但没有看到蓝色的大理石,也许是下一个山脊?
  黑暗已没到她的膝盖,她摸索着不断越过隐身在黑暗中的岩石,她的脚步在石头上踢出的火星在她身后明灭不定。“摩擦发光!”她想道——以前没人亲眼见过那个现象。她现在不能死,不能功败垂成。可是黑暗却不肯等。黑暗仿佛汪洋大海一样向她包围过来,岩石从潮水里探出头伸进残阳里。当黑暗的潮水涨到她的太阳能电池组时,低电压警报尖叫了起来。坠毁点肯定在附近。它必定在这里!或许无线电定位器信标坏了?她爬上一个山脊,进入阳光里,环视四周,拼命寻求着线索。难道救援行动现在还没派出吗?
  只有山顶还在阳光里。她穿过黑暗,走向她看得见的最近最高的山。她跌跌撞撞地爬行在漆黑的海洋里,最后像游泳者渴求空气似的把自己拉进了阳光里。她蜷缩在她的岩石孤岛上,绝望地看着黑暗的潮水慢慢升起包围着她。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地球上,救援行动正在以一种急速的节奏进行。每件事都已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过了——在太空里,小小的漏洞就会招致突然死亡通知——然而救援行动还是被一些小问题和小意外拖住了。这些小小的拖延对正常的行动来说是司空见惯,但对紧张的行动截止时间却深具威胁。
  时刻表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紧张,原定发射时间是四个月后而不是四个星期。原计划去度假的技术人员现在都在自愿加班,一些原本要几个星期才能运到的零件,连夜就运到了。“月影号”的替代品——原名“探索者号”,现临时改名为“拯救者号”——的最后总装加快了。其补给品运载器比计划提前了几个月发射上了太空站,那是在“月影号”坠毁后不到两星期。航天飞机紧接着装载双倍的推进剂,补给品运载器装上防热罩并进行了试验。当救援小组在模拟器上演习可能出现的情况时,登月舱的发动机已被检查并换掉了,登月舱也被紧急改装可搭乘第三个成员。经过试验,然后它被发射上天与“拯救者号”会合了。在“月影号”坠毁后四个星期,航天飞机燃料箱已加满了燃料,准备就绪,救援小组接到了命令,飞行路线也计算好了。于是航天飞机载着救援小组冲破浓雾,飞向轨道与“拯救者号”会合。
  在意外地收到来自月球的信号而得知考察队还有一个幸存者的三十天后,“拯救者号”离开轨道,飞向月球。
  在坠毁地点西面的山脊顶部,指挥官斯坦利再次利用探照灯扫了一遍“月影号”残骸,然后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真是惊人的驾驶技术。”他说道,“看上去她像是用TEI发动机刹车,然后用速度控制系统(RCS)微调发动机进行操作。”
  “真了不起,”汤娅?纳科拉低声说,“真可惜这也没有救得了她。”
  帕特里茜娅?莫里根的旅行记录被写在残骸周围的泥土上。救援队搜索过残骸后,他们找到一行足迹伸向正西方,越过山脊,消失在月球地平线上。斯坦利放下望远镜,没有发现回来的足迹。
  “看上去她是想在空气用尽前好好看一看月球。”他说着在头盔里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她走了多远?”
  “有没有可能她还活着?”纳科拉问道,“她可是个机灵鬼。”
  “还不至于机灵到能在真空里呼吸,别骗你自己了——这次救援行动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政治玩具,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在这儿找到一个活人。”
  “不过,我们还是得试试,对吧?”
  斯坦利摇摇头又敲了敲他的头盔:“等一等,我的鬼无线电话机有反应。我听到一点反馈信号,听起来有点像是人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指挥官。但那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人的说话声微弱地传进了无线电话机:“别关灯,千万,千万,别把你的灯关了……”
  斯坦利转向纳科拉:“你……?”
  “我听到了,指挥官……可我不相信。”
  斯坦利拿起探照灯向地平线来回扫去:“喂?‘拯救者号’呼叫宇航员帕特里茜娅?莫里根。见鬼,你在哪儿?”
  一度是纯白色的太空服,现在已被月尘染成了肮脏的灰色,只有在背上七扭八歪的太阳能电池组被仔细地擦得一尘不染,而在太空服里的人也差不多快散架了。
  吃一顿饭再洗了个澡后,她恢复了元气,并开始解释:“是山顶救了我,我爬上山顶待在阳光里。高度刚刚够我听见你们的无线电话。”
  纳科拉点了点头:“这我们能明白,可其余的时间——过去的一个月里——你真的绕了月球一圈?一万一千公里?”
  翠茜点头道:“我想就是这么回事。我估算,距离大概相当于从纽约到洛杉矶打个来回——有人曾徒步走完这段路并活下来了。每小时只需要略低于十英里的步行速度。月球背面比较难走,比正面崎岖多了。可有些地方却出奇地美丽。你不会相信我看到过什么。”
  她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我也不相信某些我看到的东西。总而言之,我们只是给月面搔了搔痒,我会再回来的。指挥官,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会的,”指挥官斯坦利说道,“我相信你会的。”
  飞船飞离月球时,翠茜向月面投去最后的一瞥。一时间她觉得她看见了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月面上向她挥手道别。她没有挥手回礼。
  她又望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壮丽无比的荒原。
第四节
  人名对照:
  三纪夫(Sanjiv)
  翠茜(Trish),〔帕特里茜娅?杰?莫里根(Patricia Jay Mulligan)〕
  特丽莎(Therisa)
  凯伦(Karen)
  斯坦利(Stanley)
  汤娅?纳科拉(Tanya Nakora)
  冲击参数
  二冲击参数
  二冲击参数
  1.问题的参数
  为了唤醒本,计算机终端放出了口哨式的乐曲,这是帕格尼尼帕格尼尼(1782—1840),意大利小提琴家、作曲家。降E大调的主题曲。本起床后伸了个懒腰,尽量清除掉他大脑中的嗡嗡声。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打瞌睡。看来他正准备向芭芭拉说点什么,是一件重要的事,而现在他已忘记他想说什么了。当他走过去取咖啡壶时,他摇摇头,微笑着。他们离婚已经五年多了。
  大概凌晨四点,负责排定时间的官员说,轮到他在这个三米γ射线天文台上观测两小时了,但这真不是方便的时间。那些花言巧语的天文学家们,动辄拥有数十亿美元赞助基金和讲座费,他们就能安排到方便的时间。本的项目只拥有低优先权的零散基金,但他毕竟有幸列在总部名录上。
  到了该工作的时间了。他冲了杯咖啡,喝完了就走向他的电脑。当前面的操作正在结束时,他向卫星的指令队列里发出一个请求,使用探测器定位并锁定他的那些导星。他从磁盘中调出天体坐标并将天体坐标上传到这颗卫星上,然后坐等结果出来。
  当他靠在椅背上时,拉吉夫走了进来。本看看时钟,四点整。“正好准时。”
  “我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你仍然认为我会迟到吗?”
  “你,迟到?决不会。”
  计算机终端又放出了口哨式乐曲,这是帕德列夫斯基帕德列夫斯基(1860—1941),波兰钢琴家、作曲家,总理兼外交部长。的小音阶的主题曲。本看着发来的信息。计算机已经发现了他的导星,但是其中一颗没有完全处在他所指定的位置。他让卫星向地面传输一个视觉信号。那是他的导星,鲸鱼座ο星,标线显示出它在荧光屏中心的星图位置。这颗星明显地距交叉标线五微弧度的位置,也许还要多些。本用拳头重重地击在控制台上。“该死的,为什么你每次都不能做正确呢,哪怕只有一次做得比较差一点?”
  “问题在哪里?”拉吉夫问。
  “见鬼!这颗星的位置错了。”
  “哦!但那是不可能的,的确不可能,不是吗?一颗星怎么会移动地方呢?”
  “哦!这颗星的确仍然在老地方,拉吉,你可以打赌。这颗该死的卫星位置没有调准。”很可能这颗卫星的位置传感器又一次移动了。
  拉吉夫皱着眉头。“我们需要将其重新校准吗?或者也许我们只需要进行观察,让维修人员在他们自己的值班时间来做就好了?”
  本查看时间表。要用半小时才能重新校准,那会占用他一周的观测时间的整整四分之一,但那不是他的工作。维修保养和校准人员有大量的时间,为什么他们不能把他们的工作做到家?真见鬼,这台望远镜仅仅在三天前才校准的。真差劲。他的本能告诉他,管他个鬼,让别人去做这件事得了,反正他的项目并不需要绝对确切的位置。他在搜索来自外星人的调制过的γ射线激光信号,他的搜索区足够大,导星的位置只偏离那个准确位置一点点也无所谓,这样得到的信号对结果没有太大影响。当他发现一个信号,一个真实信号后,他就可以回去校准其观测仪。
  但是在二十二年的搜索中,他们还从未发现一个信号。
  他一直待在阿列西波的旧式射电望远镜SETI(对外星智能的探索)小组监听这些星星,以获取外星人的无线电信息,然而听到的仅仅是天电干扰引起的海浪式呼啸声和羟基根音的无调声乐。一方面,他按光学的波长搜索外星人的激光,却一无所获。另外,在红外线和紫外线方面,他同样不走运。慢慢地,这项搜索向光谱发展。留在SETI阵营的天文学家不多了,既然做不出什么业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外流到其他领域去了。本是最后一批中的一个。他曾经假设了一种情况,即外星人可能用光谱的极端高能端发送信息,利用γ射线激光器来发送强指向性射束(窄光束)“瞧本人在此”信息。他有充足的理由获得在总部从事γ射线卫星工作的位置,但还不足以爬到优先队列上。
  不过现在虽然知道望远镜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想要校准它却是他力有不逮的。那只能把这个问题推给下一个观测者,后者可能就像他一样非常需要时间来处理。他叹了口气,“启动校准程序,拉吉。我将通知研究所,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利用大量的时间替他们做工作。也许他们将会高兴地看着我们,并在本周晚些时候从开始时间寄存器给我们抽出一些时间,嗯?”
  拉吉夫很高兴。“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那他们就会对我们关怀备至了,的确如此。那肯定是他们要做的,你说得很对。”
  很对,该死!上百位观测者拼命争取卫星上的点滴时间。
  但那是必须要做的。他也许感到有能力做这件事。他和拉吉夫开始认真工作。
  半小时后,鲸鱼座ο星仍然在不正确的位置。望远镜倒是完美无缺地在进行工作。猎户座β星、金牛座α星、南鱼座α星,所有的这些标定星都像岩石般稳定。但是鲸鱼座ο星仍然不在正确的位置。
  他叹了口气。他也从未成功地“重新校准”过他的前妻。
  “也许是软件出了错?”拉吉夫问。
  “也许吧,”本说,“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软件出错怎么会只移动一颗星?不大可能。几乎不可能。”
  “这颗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想没有。红巨星也许相距七八十秒差距 1秒差距等于3.26光年。。我们通常看不到这种星——如果它有行星,当它进入巨星阶段时,它就会在数千年前把它们吞进去了。”
  “无人能移动这颗星?”
  本笑了起来。“没有。没有任何办法能移动这颗星。”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本又叹了口气。“见鬼,我不知道。在另一台观测仪上检查它。”他调出了天体卫星表,并打印出一张来。“看来好像我们得请求调出天王星上的机会目标时间表了。”他摇摇头说,“老兄,如果我们错过了什么明显的东西,那我们肯定像傻瓜了。”他拿起电话。
  调程员来帮忙了。“鲸鱼座ο星?没开玩笑吧?当然,我们能使你们得到机会目标时间——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问哈佛大学天体物理学研究所的人?就在二十分钟前,他们刚刚请求调出了天王星上的机会目标时间表来观察鲸鱼座ο星。这颗星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你可以告诉我吗?喂?嘿,你还在听吗?”
  本放下电话,揉皱这个打印件。“看来好像我们需要做点什么事。人家已经抢在我们之前了。”他叹息地说,“最好还是去做通常值班时留下的事情,拉吉。也许我们能一大早就抢着做点事情。”
  调程员说的哈佛大学的天文学家是詹尼里?斯托默,她是前卫星时期老资格的γ射线天文学家,那时他们还在把望远镜放在山顶上进行观测。他从研讨会上稍微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他安排在哈佛大学广场请她吃午餐。他利用上午的时间收集该区域的存档照片,确信她在观察期间能进行正确的测量。
  当他到达时,她已经点菜了。她交给他许多打印件,什么也没说,在他一页页翻阅她的数据时,她开始用午餐。
  最后他将那些数据放在桌子上,然后就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吗,说来听听?”
  “什么想法也没有,”她说,“你看见了我们获得的光谱。很正常。”
  “我们从档案文件得到一些旧的照片用来做对比。”
  “好的。我提交请求了,但是我没有时间来研究它们。发现什么了吗?”
  “是的。在分辨限度方面它是没问题的,但是据我仔细猜测,这种位置的改变已经开始五年了,也许更长一点时间。大约五年前,这颗星就开始缓慢地漂离了正确的位置。”
  “嗯,有意思。”她啜饮着热的巧克力饮料。“你已经检查过背景星了吗?”
  “没有,我没有。为什么要检查?你检查了吗?”
  “仅仅有这个想法。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可以吗?大约在八点钟再见面,好吗?”
  “好主意。”
  “好吧。”她收集起她的数据就离开了。他甚至还没有点菜呢。 他没有胃口用午餐,便直接回实验室去了。
  他用取自档案文件的旧照片与最新的星图照片进行比较。他将二者重叠起来,对比十分明显,在该区域的所有的星都受到影响,甚至相隔数千秒差距的背景星也受到影响。在一个很小的间隔区域内,只有几秒弧度宽,某只宇宙的手已经把所有的星星推离空中一个位点。更奇特的是,一颗暗星已完全消失。它很可能位于异常地带的中心。
  他让拉吉夫再打印一份那种重叠照片的复印件,当他与斯托默再次会面时他要带着那些照片。她拿出她自己的数据,一个电脑绘图,在那个图上,位移的距离已经根据离其异常的外推中心的距离进行制图。很明显,那些星越是移到边上,它们就会离该中心越近。
  “那颗失踪的星的情况怎么样?它怎么了?”
  她微笑着说:“看一下这个吧。我已经使天王星在十分钟间隔时间整合光子计数,删除了前景星。”她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背景是一种混乱的不规则的亮度。他勉强能看见图案,朝向中心的那些星会聚成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环。“那颗失踪的星呢?”
  她伸手拿起一个叉子,描绘出一个弧形。“在这里。”
  在她指出来之后,他能清楚地看见它了。一个狭窄的环围绕着那个空白点,非常模糊,以致几乎不能从照片的混乱中辨别出来。他端详着整个环。“我的天哪!一个爱因斯坦环。”
  “瞧!我们自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旧式重力透镜。”
  “这么大……真是难以想象!”
  “或者难以置信的紧密。但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褐矮星?还是一颗中子星?”
  “我的天哪!简,那并非问题所在。”他摊开他的那些照片,将它们按最老的到最新的顺序排列。在过去五年间,异常已经变得更明显了,但是其中心仍然在鲸鱼座的同一个区域岿然不动。“没有正常的移动。无论它是什么,它正在朝我们而来。”
  “你已经告诉过别人了吗?”
  本摇摇头:“我的研究生助教拉吉夫知道。”
  “我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我们暂时保密长一点时间,好吗?直到我们知道得多一点?”
  “我们需要找一位天体物理学家来帮忙。”
  “我心中有一位,也是一位相对论者。我的意思是,当下我们不要向外界透露太多信息。也许还有什么事我们遗漏了。”
  本摇摇头:“我希望如此。我真的希望如此。”
  本在物理中心预定了一个小会议室用于学术讨论。各位与会者相继而来。当最后一位进来后,斯托默博士关上门,走向桌前,没有一句开场白就开始进行讨论。“我们现在已经用每个可利用的波长对重力透镜中心的对象进行探测,”她说,“如果它是一颗褐矮星,我们就会用红外线或者微波看到它,这样一颗中子星便会出现在光谱上。但是什么也没有。我想我们肯定现在可以排除别的可能性了,只有黑洞除外。”
第五节
  “那就是说,我们知道一切。”本说。
  “它是看不见的,是巨大的,它能使光弯曲,它还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仅仅覆盖着那些基线。”
  “但是一个黑洞应该具有一个天体吸积盘,”拉吉夫说,“这样的东西应该根据γ射线跳动,不是吗? 我们在γ射线谱上什么也没有看见吗?”
  “没有。”斯托默博士用她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宇宙的背景。”
  “这不代表任何东西。”天体物理学家蒂姆?德罗利亚说。他是一位高个子的黑头发博士后,戴着一个金耳坠,身穿一件皮背心。“如果它是一个成熟的洞,而且没有在不久前穿过一层浓厚的毒气云,就没有任何东西使它增大。”
  艾苏?约科莫诺,相对论者,清一清他的嗓子就发言了。“我根据理论描绘出重力透镜的效应。”他轻敲他的小键盘使一张幻灯片投射在屏幕上,“你们都可以看出,吻合相当好,只是在极低的冲击参数除外。蒂姆认为这可能是由于接近该洞处星际介质的压缩而形成的一种折射效应。他正在制作一个模型。在质量方面我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值,除非谁能提供给我与该洞的一段距离,但是根据推测最可能的是在0.1和0.01个太阳质量之间,据我所知,按照天体物理学标准,那是非常低的。”
  “本?”
  “是的。确实很难测量似乎看得见而实际上不存在于那里的某种东西的距离,但是我们已经努力根据档案文件数据进行了临时的视差测量。大约为一千天文单位 1天文单位约等于1.496亿千米。。”
  有人发出惊叹声:“有那么近?你肯定吗?”
  本摇摇头:“各位,对不起。仅仅精确有多远并没有关系,关键是它来得有多快。”
  “有多快?”
  他把他的图表投射在屏幕上。显示出投射轨道的那条线利落地横穿地球的轨道。“假如有一个小的误差界限,十天之内黑洞就会横穿地球。”
  “误差界限是多少?”
  本缓慢地摇摇头:“不够,先生们。远远不够。”
  傍晚时分,本走出去,来到公寓的那个很小的后院。草坪乱糟糟的,长了许多杂草,但眼下他不打算打理它。他将他的小型望远镜安置在紧挨着一个废弃洗衣机的地方,没有费多大劲就发现了鲸鱼座在东方的低处。他对鲸鱼座比对那个庭院更为熟悉;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按逐个频率来搜索鲸鱼座τ星,采用他们能想到的每个调制方案。鲸鱼座ο星消逝在地平线的薄雾和城市的天光里。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在这里用他的小型望远镜也是看不见什么东西的。
  日复一日,该异常区域不断扩大。星场的变形量小,小得以致用肉眼根本就看不见,但是确切地知道要寻找什么,其效应是巨大而不祥的。
  他们在四天后见面,讨论他们的最近的研究成果。
  “你能肯定地告诉我们将要发生什么吗?”本问,“将会发生潮汐,地震,还是什么?”
  蒂姆看着艾苏。“我想,它来得太快了一点,以致我们看不到许多预兆的现象。准确的细节将取决于冲击参数。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大气层当然会首先被撕裂。”
  “还有海洋。”艾苏说。
  “然后这颗行星就会被拉长,像一根香肠。”
  “就像拉长橡皮泥,”艾苏微笑着说,“此时有黏性的地幔材料就会像挤牙膏那样,从地壳中的裂缝渗出。”
  “更可能是摩擦效应熔化地壳,”蒂姆说,“此后,在低冲击参数的情况下,该行星会破碎。在该物质的一半和百分之九十之间的地方形成一个环形的洞并慢慢地被吞没,而一小部分岩浆液滴会喷向空中。可能这些岩浆随后冷却而变成星状物质,除非它们被抛出而完全不受到太阳照射。在较高的冲击参数的情况下,该行星只是抻长变成一根香肠,并分解为液滴。实际上这个效应相当有趣。”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景象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人类有幸存的可能吗?”
  蒂姆摇摇头。“甚至在三Σ(西格马)点,大气层会被撕裂。”
  “哦!”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太不可能了,你知道吗?”蒂姆说,“正朝着我们来,正好朝着我们来——我要歇一会儿,你呢?那不是巧合,那是阴谋。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我们已经在用无线电波污染银河系,老片子《快乐的日子》重新开始,《我喜爱的火星》,《我们生活的日子》,都是废话,我想在那边有人刚刚还在抱怨。在射频频谱中,地球比大部分的星都明亮,你知道吗?我们处理了兆瓦、千兆瓦的垃圾。我想,有人对老片子《枪烟》老调重弹感到如此厌倦,以致他们正好朝我们的方向抛来一个黑洞。‘嘿,老兄,并非冒犯,请你永远把嘴闭上,行吗?’”
  “你并不真的相信,对吗?”本说,“任何有能力摆布黑洞的文明国度都会……”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认为,他们会先找我们谈话,而你一直在期待着,但他们并没有在谈话。见鬼,也许他们只是在采取沉默的方式。又或者他们是吹毛求疵者。我不知道。”
  艾苏清一清他的嗓子。“无论如何,我想我们已经有足够数据可以发表,”他说,“我们应该先准备一篇新闻稿吗?我想,这样做我们就可能引起一些注意。”
  简轻蔑地看着他。“那样做没有多大意思,难道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艾苏耸耸肩。“我看不出这样做又有何妨。”
  “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做,”蒂姆说,“既然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又何必让每个人都为这件事操心呢?我想说,我们应该非常坚决地不告诉任何人。我们小心点儿,否则会在大街上引起恐慌,引起混乱。”
  “真见鬼,问题还不仅仅是这样。”简说,“你真的想把你最后的日子浪费在会见记者上?要三思而行。你知道,那就是说,周围有许多照相机跟着你,那会是什么状况?向人们再三解释同样的物理学基本原理而他们还不理解这些原理,难道你要用气锤去重敲他们的脑袋?生活根本没有任何秘密,难道在你的卧室里记者们也陪着你,你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跟你上床,跟你进浴室?”
  “是呀,”蒂姆说,他做了一个鬼脸,“电视上采访巫师时,他们说他们在十多年前就预言,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着美好的思想并念咒,黑洞就会远走高飞。”
  “而圣徒们则说,一切都显示在《圣经》里,但是不必担心,因为忠实于他们自己的信念,就会得到解救,”简说,“那些傻瓜们则告诉大家,那都是科学家的错;如果我们之前从未‘发明’黑洞,一切都将是美好的。不,感谢了。”
  “我不那样想,”艾苏说,“你真的认为人们会恐慌?好了,好了,也许你说得对。可是,太糟糕了,我碰上的头一件事确实是棘手的。看来似乎我们就是应该告诉有关的人。”
  简耸耸肩。“还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将它公之于众吗?要表决吗?”她四周看看。没有人说话。“那么,就这么着吧。”
  “但是这件事,会要了我们的命,”拉吉夫说,“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房间里很肃静。最后本回答了他。“恐怕不会吧,拉吉。这件事确实太大了。没有把手,我们没有办法紧紧抓住它。我们就像一只蚂蚁打算爬上大象——也许我们看得见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那并不能保证我们不被挤扁。”
  “那是宇宙的彩票,”蒂姆补充说,他摇摇头,“我们真的没辙了。”
  2.就在末日降临之前
  只剩下几天时间了。项目研究小组已经停止常规会议。没什么事情需要做的了。“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本,”天文学家詹说,“你打算干什么?”
  “聚会?”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呢?”
  “不再吃了,肯定不再吃了。”她笑着说,“擦干净我的书桌。我想要我的创造者看到一个干净的书桌。”
  “我想你将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会是令人兴奋的事儿。另一方面,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只需要擦干净窗户。真见鬼。
  “然后,我想我要准确地告诉政府的一些人我在想什么。那是他们长期以来一直需要的。”她微笑着说,“我想拿上我的手枪,我每个周末都练习射击,我告诉过你吗?我获得州冠军赛第三名后,我就在想用行政官员作为靶子进行真实靶标练习。但是我又估摸着,那又何苦呢?反正他们将会在一星期之内死去。”
  本大笑起来。老天文学家毕竟尚有余生。“你要告诉什么人吗?你的家里人?”
  “我的天哪,不!那样只会让他们心烦——为什么现在就让他们的生命变得悲惨呢?见鬼,如果我一定要告诉某个人,那我就会告诉我讨厌的人。”
  “有道理。你呢,拉吉?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回到印度的家里。我会再见到我所有的朋友,我的堂兄弟表姊妹和祖父母,还有我的两个小侄女。我将会带许多许多礼物给她们。 哦,她们将会非常高兴看到我!是的。”
  “是吗?”本扬起眉毛,“你会从哪里拿钱买机票?”
  拉吉夫微笑着说:“我会从我的信用卡借钱。低息,分两年付清。”
  “当然可以!想想你能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抢劫一家银行,即使仅仅偷一块李尔煤玉——他们会怎么做,杀了你?”
  “哦,不——我决不会抢劫一家银行。那样做太不光彩了。你怎么可以那样看我呢?”
  本拍拍他的手臂:“我知道,拉吉。祝你回家旅途愉快。”
  当本离开时,他遇到蒂姆和艾苏。蒂姆手上拿着一瓶酒,艾苏抱着许多图书和报纸。“我只是来拿我的一些材料,”艾苏说,“你想,我才不会在剩下的这一周时间里到处闲逛——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我的生命。”
  本耸耸肩。
  “我写了一首俳句诗。你想不想听一听?”
  “当然。”
  蒂姆把酒瓶交给艾苏。
  “谢谢,老兄。”他啜饮一口,就把酒瓶子交还给蒂姆,并清一清他的嗓子。
  奇点,
  这就是奇点。
  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与它无关
  你所有的话语在这里都是空话连篇
  从门口到永远。
  艾苏停了一下,然后看着本。“你喜欢这首诗吗?”
  本耸耸肩。他对诗从来就没有什么想法。“俳句诗只有几行吗?”
  “所以我不是一个力求纯正者。你不喜欢它,就告诉我。”
  “嘿,没问题。你如何度过最后一周,是否已有计划?”
  “当然。昨天我去了教堂。有博伊尔斯通的施洗礼者教堂,还有市区的美国新教圣公会教堂。明天我去走访巴哈教徒教堂并参加贵格会教徒会议。星期日我将行洗礼。”
  “包括所有的主要活动,是吧?”
  “哦,不,还有很多。我有许多功课要做。”他沮丧地微笑着说,“期末考试快到了,我还是要做我的家庭作业,虽然故意漏掉了一些。”
  “是呀。好了,我想,无论如何那是你的最后一次考试。希望你把它做好。”他们握握手。
第六节
  “你呢,蒂姆?你与艾苏一起去吗?”
  “不。 我已经变得非常信神。”他眨眨眼,“她名字是糖果,你相信吗?糖果?而不是大香肠。”他摇摇头,然后喝了一小口酒。“至于这周剩下的时间,你想的没错,我打算尽可能经常去她的神殿敬拜,而且按我能想到的不同的位置敬拜。当世界末日来临时,我们甚至会始料不及。”
  “嗯,我倒是认为你就只可能做这些事情。”
  “是呀,也许——所以我准备来一个全牡蛎套餐。你呢,本?你是否在临死前增加点体温,以便感到舒服一点?”
  “嗯,不,我不想这样。”
  蒂姆拍拍他的肩膀。“嘿,这样没有犯罪,老兄。有些人犯罪,有些人没有犯罪。告诉你自己要做什么吧。你自己找一个高价的市中心区应召女郎,找个身材好的,租她一个星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你,那样你就会忘记世界末日,我保证。”
  “这倒是个方法。”
  “对。应该去,好比说,拿一些东西放进烘箱里。”
  “知道了,好吧。”
  “我不大相信。祝你过得愉快。”说完他就离开了。
  本走到门外,他意识到,没有什么事情想做,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
  他想,他可以回家。告诉他的家里人,他爱他们,跟他们说再见。他们会吃惊地看到他,当然高兴了,不过以低调的方式。然而他会告诉他们什么呢?告诉他们世界末日将在一周内来临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吗?那只会使他们心烦。
  他也不信教。试一试蒂姆的建议去找个妓女?也许可以找一位研究生?行政官员们对那种事是会表示不满的,他们能做什么,解雇他吗?不过学生们有自己的思想,而他却满不在乎。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下手。
  就在一闪念间,他打电话给他的前妻芭芭拉。
  “本?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打的电话。你是不是喝醉了?喝太多了?”
  “有什么法律规定我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只是想再次见到你。那样会犯罪吗?”
  她沉默半晌。“本,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我不知道。你确信你想要再鼓动那些老鬼吗?”
  “我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一些愉快的日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老木板路上散步的情形——”
  她笑着说:“唉!这些年我都没有想过那件事儿。还有那个废弃的环滑车。你想它还会在那儿吗?”
  “我想它在很久以前涨水的时候就被冲走了。”
  “是呀。许多东西都被冲走了。太多了。”
  “所以,对于往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真不知道。本,我认为最好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我的意思是,不过,好了……”
  “噢,我想我应该问问。你,啊,跟什么人在一起吗?”
  “嗯……是的。当然,许多人。不过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有我的朋友圈,那就足够了。”
  “是呀,那可不可以跟我聊聊呢?我保证,就这一次。求你了!”
  “嗯……好的。你知道我现在住在哪儿?”
  他在途中停下来去买一束花。他挑选了二十四枝百合,各种颜色都有,然后刷卡付款。
  她有一点老了,比他的记忆里显得年纪大了一点。现在她的头发长了不少,一条厚辫子随意地耷拉在她的左肩,不过仍然还是当初那样深黑。他递给她那束花。“你看上去挺好。”
  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从他手上接过花。她把脸贴近那束花并深深地吸口气。“我一向喜欢百合。”
  “我记得。”
  “拿着。”她把花交给他,然后进厨房去拿一个花瓶。本看着那张海报。那些海报不同于他同她结婚时她的那些电影海报,不过电影还是那些电影。《卡萨布兰卡》,《飘》,《尼罗河的珍珠》。她拿来一个珐琅花瓶,那是很久以前他从印度参加一个会议带回来给她的。
  “你还留着那个花瓶?你说过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她耸耸肩。“我骗你的。我一直喜欢这个花瓶。”
  “我知道你还一直喜欢别的。”他搂抱着她。当他倾身要吻她时,她把脸转向一边。
  “哦,本。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们不再具有那样一种关系。本……”
  他放开他的手,然后用一个指尖来抚摸她下颌的线条,停留在她的嗓子的凹处。“这是最后一次。”
  “嗯……好吧。”她把她的头转过来,他亲吻她的鼻尖。她咯咯地笑着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想你。一点点。”
  上午的阳光减弱了,变浅为影影绰绰的粉红色。睡在窗台上的那只猫伸展着身体,眨眨眼,转过身去,让它自己完全处于减弱的阳光的中心,然后就睡着了。
  芭芭拉看着他。“太好了。有时你也会这么好,我都有点怀念和你结婚的时候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地继续用他的手在她的胸部慢慢地画着。
  “不过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有时你就是忽视我,对待我像一个物品。”
  “我想我是太忙了。”
  “哦,是呀,忙着观察你的外星人。忙什么呀?你观察外星人着了迷。想一想,十五年前我还认为,一个对一件事情着迷的男人非常性感。当时那种感觉那么强烈。天哪,我真是太天真了。”她从床上翻身下来,在地板上寻找她的短衬裤,穿上短衬裤,然后到处寻找她的胸罩。
  “在卧室里,记得吗?”
  “哦,对。”
  “芭布?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走回到卧室,看着他的眼睛:“不。”
  “求你了!就只一会儿?”
  “你向来比较难以听进别人的话,本。不可以了。当年那些事儿我记得太清楚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了,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可以了,都结束了,我们已经完了。”
  “求你了!”
  “我们已经分开五年了,本。既然如此,为什么突然又要说在一起?”
  “因为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而我不想孤独面对。”他的声音有些孩子气,甚至他自己也觉得如此。他本不想那样说,但这些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她笑着说:“我才不信呢。你,信神?你从来就是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还记得婚姻顾问老早就告诉过你什么吗?你应当与一位临床医学家谈谈,那会对你有好处的吧?也许她是对的。你应该想一想。
  “我告诉你,本。夜晚是有趣的,确实如此。你有时还是很好的。不要破坏它,好吗?如果我跟你待在一起,我们只会回到老样子。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还是分手,好吗?”
  他叹息地说:“好吧。”他停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在‘纱巾车站’共进最后一次早餐?”
  “别再说傻话了,好吗?这样对我没有压力吗?”
  “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好吧。不过,早餐后,我就要走了。”
  白天的气温还没有上升到坎布里奇夏季那种熔炉般的高温,他们在木板路上找了一张餐桌坐下。这条木板路大概比街道路面高出一英尺。他向水面望去。
  “好蓝的天哦!”他突然说。
  “嗯?那又怎样?”
  “多么蓝啊,这天怎么这么出奇地蓝。没有别的东西有那样的颜色,多么有活力,多么生机盎然。”
  她耸耸肩。“我想也是。以前都没有这么蓝。”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每天我走路去上班,天空的奇迹在我头顶上空发光,而我甚至从来没有抬头看看。许多事情都是如此。瞧。”他用手指向街对面的建筑物。那是座荒废了的砖楼公寓,上面的楼层都铺着木板。“看看它们,仔细看看。看看那些砖的颜色和质地。这砖砌得多么精细!再看看横梁上的雕刻,还有檐口上的雕刻。那只是古老的建筑吗?看看很久以前古代某个石匠的这种做工。你能看到他投入该工作的爱与激情。”
  “爱尔兰人,”她说,“旧时的石匠是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我的母亲曾经告诉过我。我想你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精工了。现在的建筑全部都是铝和耐热有机玻璃做的。”
  “而我们每天都从它旁边经过。那个建筑物,那个油漆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建筑物,屋顶上有晾衣绳,晾衣绳上晾着花床单,它一定是通人性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你听。”他沉默片刻。透过汽车噪音,撇开喋喋不休的交谈声,木板路旁的波涛拍岸声,他们听到周围有一种柔和的颤声,啾啾,啾啾,啾啾。那是小青蛙的叫声。春天的雨蛙?他每个春天都听到它们的叫声,不过他从来没有花时间去看看它们是什么样子。自从海水开始上涨以来,整个仲夏它们一直在发出哇哇声。“那是生命的声音,是在活着的时候歌唱它的喜悦。”
  “哦,你今天说话好像很有诗意。”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相信吗,”她温柔地说,“真的相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他点点头。他什么都不想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如果世界末日不来呢,你会怎么做?当世界末日来临,而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那样,芭芭拉。但是世界末日正在到来。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它。”
  “不过,只是如果,如果世界末日不来,你不要做任何傻事,好吗?那么你将会看到一位专业人员,不是吗?求求你,答应我好吗?”
  他微笑着说:“芭芭拉,如果世界末日不来,我将放声大笑。我就会拥抱每个我认识的人。我将在中午吹着长号在州议院门前的大街上裸体游行。我一天也不会忘记因活着而高兴。”
  她摇摇头,风将她的一束散发吹到了脸上。“有时我真的喜欢你,本,尽管也有些不愉快的时候。我真的喜欢你。照顾好你自己,好吗?”她给他送去一个飞吻,然后走了。她走过木板路的一个街区,即将消失在早上拥挤的人行道上时,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他向她挥手,然后她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再见吧。”他说。她的纱巾在背后飘着。
  他以前花费了许多时间在望远镜旁倾听外星人的声音。然而他们不在那里。即使他们在那里,他们也不说话。也许每个人都在倾听,没有人广播。
  他有一位叔叔,花费了一生时间寻找小绿人:在床底下,在窗帘后面,在威士忌酒瓶子底部。他常说他们在将信息发射到他的大脑,所以他就能每天听到他们的声音。他的家人在好日子里叫他“怪人”,而在糟糕的时候就叫他“疯子”。最后他只好放弃。不过至少他听到了花费他一生的时间去搜索的声音。
  他不在的时候,安置在阿列西波的设备已经大部分关闭。它做不了的事情,在空间的一台无线电干涉仪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过他仍然能从他在那里观测的时间里获得存取代码,而他怀疑他们可能已经换了干涉仪。
  但是他们没有换干涉仪。
  他难以决定要广播什么。起先他认为《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是最好的,不过到最后一刻,在存取阿列西波的电脑数据和将他的请求编程后,他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像百科全书那样枯燥的某些东西不适合他的心情。于是他选择了马勒马勒(1860—1911),奥地利作曲家,主要作品有《降E大调第八交响曲》。,那个狂热的、浪漫的奥地利老人,让他来讲述宇宙中曾经存在一个行星具有生命和智能,而且偶尔有一点智慧。当地球缓慢地转动时,它会在整个天空广播。他认为,也许有时我们把事情搞糟了,不过我们热爱生活。宇宙也许会压碎我们,那我们也应该有点风度,该死。我们在这儿(地球上)。你们在哪儿?见鬼,你们究竟在哪儿?
第七节
  只剩下一天时间了。他打算再打电话给芭芭拉,不过无人应答。也许她拔掉了电话线的插头。他打电话给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妹,不过他觉得他没什么话可说的。他一向不擅长煲电话粥。他只是告诉他们,他爱他们。
  “噢,谢谢,本吉,”他的母亲说,“很好。我们也爱你。”
  他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没有特意去什么地方,只是看看街景,听听生命的声音。他想,这世界真是太美了。即使在风中旋转的废纸片也是美的。
  当夜幕笼罩城市时,雾从运河上升起。他平常没有想到晚上在城里的街道上走上一圈。霓虹灯在每个街头的酒吧和餐馆门前闪烁。从一些敞开的门口传出美妙的音乐,还有妇女们用外语高声聊天的声音。穿着T恤的三个柬埔寨男人坐在一个门口的台阶上喝酒聊天。他们停止说话,看着他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中的一个人大声打招呼,“嘿,老兄,过得怎么样呀?”
  “很好,”他说,“一切都很好。你们呢?”
  “还不错,是的,我想我还过得不错,谢谢。”
  他继续向前走。
  他想了一会儿,也许他应该待在天文台,记录黑洞的逼近直到结局,就像一个优秀的科学家。真见鬼。
  他从来不醉酒,即使在研究生院学习时也不,那时星期五夜晚的聚会才是仅有的娱乐。不过似乎他不得不做点什么事情来庆祝一下,不是,是纪念人世的最后的夜晚。他在一个酒吧门前停下了脚步。他还没有想好要点什么。哦,当然是香槟酒。他不知道这些酒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他挑了最贵的那种酒。那是他一周的薪水。那是一种存放百年的白兰地酒。他还点了贝雷的爱尔兰冰激凌——那是芭芭拉的最爱。为什么不点呢?他又拿了一打其他的饮料,挑选它们是因为瓶子的形状很奇怪或者名字很有趣。今天不点,他就决不会再有机会品尝它们。他把他挑选的那些东西都拿到前台。
  “世界末日来了,哈佛大学天文学家说的。”收款台上放着的通俗小报上这样写着。“黑洞将会吞掉地球。”他笑了笑,先是小声地,然后几乎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最终艾苏还是把这个新闻宣扬出去了,但没有人在意。
  出纳员看着他,然后看看各种各样的酒,以一种疑惑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个告别聚会,”他说,“可以这么说吧。”
  她摇摇头。“古怪的选择。某种聚会——你开始得早了点吧,呃?嗯,希望你们全都玩得开心,你们听见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我想,你是用信用卡吧?”
  3.世界末日
  他醒来时摇摇晃晃而且直想吐。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门铃在不断地响。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铃声是真实的,而不是他的头颅内令人烦恼的精神混乱的组成部分。
  他根本没有期待过醒来。过了一会儿,他认出是楼上的邻居的声音,一位老墨西哥移民,星期日有时过来看报纸。
  “喂?喂?”
  “有什么事儿吗?”他高声回应说。他的声音比较嘶哑。他找到他的裤子穿上了。
  “你还没有醒吗?上帝,你错过它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是黑洞吗?”他说道,感到迷惑。它是刚刚过去的吗?怎么可能呢?
  “你在说什么?是游行!我想波士顿的所有人都在那儿!”
  “游行?”现在他比以前更加感到迷惑不解了,“什么游行?”
  “你没看新闻吗?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吧,本!他们在这儿!外星人!来自太空!”他走到窗户边,猛然拉开窗帘,“你来看!”
  远处,有一个东西飘飞在波士顿海港上空。本斜视着。一个巨大的气球?他难以集中注意力。然后他看到了它的位置和大小。它在金融区塔楼后面浮动,不管它是什么,反正是巨大的。世界上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气球。他恍然大悟,这个气球具有外星人的特征。它是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的。他感觉得胃脘不舒服。他一辈子的心血都用在搜索外星人,原来他们就在这里。他避开旁人,孩子气地害怕别人看到他的泪水。他们就在这儿。他们就是外星人,一模一样。
  “但是……黑洞呢,”他结结巴巴地说,“黑洞怎么样了?”
  “洞?哦,你一定是指‘环洞’吧?对了,我记得。电视上解释过关于环洞的一些情况。他们带来了环洞。它是一个,噢,它是‘相对论中的一个环洞’,对了。它使他们得以航行。我忘记了细节。他们说它可能处于土星或什么星的附近,如果我们想要利用它我们就可以用。”
  他现在想起来了。是虫洞虫洞(wormhole),连接黑洞和白洞的虚拟通道。,他听见他们这样叫它。从外表上看,一个虫洞与一个黑洞完全相同,不过内部较深,在嗓子处,一个虫洞与另一个虫洞的某处连接,而不是连接到一种无限稠密的怪地方。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几个物理学家宣称:一个足够先进的文明国度也许能制作一个虫洞并使它保持敞开,用它跨越星际间的旅行。它曾经引起轰动,不过最后还是被人遗忘。
  有意思,全都有意思。虽然他已浪费了他的一生搜寻天空的声音,拼命地倾听一个遥远的声音,在所有那些时间里他们已经在来路上。只要你能带来一个虫洞并顷刻间到达那里,又何需定向无线电波?
  他很兴奋,拥抱着他的邻居。这个老人感到惊讶,不过瞬间之后他也紧抱着本。“太好了,”本说,“这就是世界末日,确实如此。”
  “啊,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结束,”老人说,“其奥秘就是,每个早晨都是新的。”
  “说得很深刻。”
  老人点点头。“很久以前,我的父亲常常这样说。”
  本意识到,他的一生从事的那项工作一夜之间就变得不合时宜了。他可以做他想要做的事了。环球航行,攀登珠穆朗玛峰。不过首先他有一个承诺需要兑现。
  他没有错过游行。他只是稍微迟了一点,如此而已。这是他自己的游行,中午走在州议会门前的台阶下,庆祝世界新生。
  “那么,你不会碰巧有一个长号吧?”
  老人只是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飘来一首古老的儿歌的曲调,本跳着舞步走出门外,他放声大笑,就好像这个世界是崭新的。
  它的确是崭新的。
  人名对照:
  帕格尼尼(Paganini)
  本(Ben)
  芭芭拉(Barbara)
  拉吉夫(Rajiv)
  帕德列夫斯基(Paderewski)
  詹尼里?斯托默(Janilee Stormer)
  简(Jan)
  蒂姆?德罗利亚(Tim Deloriade)
  艾苏?约科莫诺(Isu Yokomono)
  糖果(坎迪,Candy)
  马勒(Mahler)冲击参数
  三四元素
  三四元素四元素,此处是指土、气、火、水皆为四元素之一。四元素实指其自然之力,而非指“化学元素”,化学元素不承认土、气、火、水为其“元素”。西方的“四元素”(源于古希腊哲学的四大要素)学说,类似于中国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学说。
  1.拉姆齐
  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东南五十公里处,两个男人坐在明亮的荧光灯下等待着——那是那不勒斯航天港电源控制室。在他们的前面是一排闪烁的绿灯和计算机控制台。在他们的后面,有一个复杂的五折对称图形——一个五角星映在地面上,在这个房间明亮的地方隐约可见。
  较年轻的男子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仪表盘,偶尔轻击一下按键,进行细微地调整。年长的男子在一旁凝神观看。似乎对看到的一切很满意,只见他信步走到窗边,并向外注视着整个飞机场。
  那个较年轻的男人头也没抬地说:“‘月球号’航天飞机大概要准备升空了,赖尔先生。”
  “准备好了吗,卡尔罗?”
  “百分之百稳定运行,先生。”
  “她全靠你了。”基督徒赖尔走到一个监视屏那里,在那儿他能看到这个青年人工作的情况并在必要时接管过来。他猜想这样的需要是会出现的。这是控制魔术的必要技术,一种平衡和定时技术,与男孩所掌握的变戏法并无不同。赖尔甚至希望某个地方出错,以便他能看到这个男孩会如何掌握它。这个青年人有这样的能力,不过赖尔还是有些担心,直到他看到他怎样处理一个真正的问题,一个看似次要的紧急事件,却是需要有技术且有勇气的男人来处理,而不是简单的机器操作。尽管赖尔有这种未说出口的希望,但是,最后的十天这个港运转得很顺利。
  甚至太顺利了。
  赖尔听着电源内几近亚音速的隆隆声,把注意力转移到显示器上。功率值为百分之一百一十五;这种功率值将不会有问题。
  赖尔听见功率增强时所发出的次超声的隆隆声,于是回头面向陈列品。“就从这里开始。”
  赖尔向窗外看去。真不可思议,一个钝头的宇宙飞船从发射井闪出,盘旋,片刻后,开始缓慢地向上移动,忽然,向上飞冲,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冲入清晨的天空,似若阴间所有的鬼魅都在追逐它。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成功了。在他后面,控制五角星用明亮的紫色火焰照亮了那个房间,并不停地传递着能量流,从而将这个千吨重的航天飞机送上了预定轨道。远在他的脚下,这重要的五角星所发的光并不是紫色光,而是γ射线。人眼从来就不可能看见它全部的光辉。在那堵保护魔力的匪夷所思的墙内,仍然封闭着一种更强大的魔法:二百公斤的纯反物质。
  芝加哥,早上七点。拉姆齐?华盛顿打了个哈欠,面向他第三层公寓房间的窗户望去。柔软而又湿润的雪不停地下着,覆盖了房檐,压弯了房前常青树的枝条。他不由得轻轻地骂了一句。
  理想的圣诞节天气——而今却是在四月。某位气象服务处的官员一定已想到,这是给愚人节里被愚弄者开的一个极好的玩笑。他感觉到,更可能的是,他们这里需要一场暴风雪,作为世界其他地方雨水不均衡的补偿方法,补偿如非洲或者南极或者美国阿拉巴马州或者其他雨水不均衡的地方。诚然,也许已经公布了而他却不知道。
  他翻腾着书桌里放杂乱东西的抽屉,终于找到一个可用的蓝色粉笔头和一个2052年版《法术手册》的旧打印件。他从地板上一小块地方清理掉一堆脏衣服和写了一半的书写纸,然后小心地用粉笔画了一个五角星,这刚好是从书上抄下来的图。他依次诵读出这本书所推荐的魔法咒语,然后走进五角星内。咒语读完后,他抓起他的微型数据磁盘,径直走了出去。
  当他进入暴风雪中,一圈热气在他的周围形成。尽管此时路上的积雪几乎有二十厘米深,但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见他周围一米范围内的雪就在哪儿消失了,但当他继续向前走时,雪却不可思议地在他的后面重新出现。
  现代法术——俗称“魔法”——是量子场论的逻辑产物。法术的基本前提是:“真实”,只不过是一种抽象数学的概念。因此,如果能选择正确的符号,法术就能够通过操作抽象的符号来控制。拉姆齐认为防雪罩仅仅是由理所当然的术语所产生的众多变化中的一项。
第八节
  由于有他自造的防雪罩保护,拉姆齐不在意暴风雪在他的周围纷飞。但当他在院子里常青树低垂的树枝下走动时,他本能地低下头。任何像拉姆齐那样高的人都会很快学着低下头来而不是真的注意到树枝。当他在树底下行走时,只见树枝上的雪不见了,被防雪罩驱除了。由于获得了自由,树枝萌生,拍打其上面的枝叶,摇松了一个新的雪墩。在松开的树枝发生的连锁反应中,整个树身摇动着抖落了给它造成负担的积雪。
  拉姆齐的低能量魔力旨在抗御严重的暴风雪,而从来没能力阻止雪崩。这种魔力由于超负荷而发出很大的爆裂声。他突然发觉自己已被雪埋到腋窝处。
  拉姆齐听见他后面的某处发出咯咯的笑声,他转身看看是谁在笑。很不幸,雪比他预料的要滑溜得多。他的双脚在打滑,他在一阵风雪中仰卧在地上。真是无能为力,他听见那咯咯的笑声开始变为哈哈大笑。
  他小心翼翼地从雪中拉出自己的身体直到拔出双脚。“你对重伤员一点尊重都没有吗?”他抖去身上的积雪,偷偷地打量这个站在人行道上大笑的少女。
  “哦?”少女匆匆走过来,“对不起!你受伤了吗?哪儿受伤了?”
  “我的尊严,女人啊,我的尊严受到了致命伤。可能不会再恢复了。”
  “哦,可怜的宝贝儿。”她用嘲笑而严肃的神情戏谑道,“如果我吻它一下是不是会使它舒服一点呢?”
  “嘿,那将是我一天中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拉姆齐说。他仰望这个少女,莞尔而笑,“哎呀,你是否介意我问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我见到过你,不过我不知道你是谁。”
  “苏珊?罗比尼特。”她说。她有那么一点法国口音,“我在一个实验室工作,大约与你隔两个门。”
  “哦!怪不得你好像对我很熟悉!但是你不是学物理的学生,对吧?我想我认识那个系的每个人。”
  “嗯,不是,是法术工程。我的实验室刚好在物理楼内。”她停了一会儿,“哎呀,拉姆齐,我笑话你了,我道歉。你肯定不会相信,当那么多的雪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的面部表情是多么好笑。”
  “是啊。”他想了一下,“既然你都那么说,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相当好笑的。至少回想起来是如此。”他露齿而笑,“好吧,如果我一定要在某人的面前看起来很愚蠢,我倒希望是在你面前而不是在威廉森博士面前。”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暴风雪中,不由得感到冷。他开始发抖。
  “来这里吧,在你冻死之前过来和我一起共用我的防雪罩!和我一起走,你就不必自己造新的防雪罩了。”
  “是啊,我很感激。谢谢。”
  他们两人不得不挤在一起以便都能钻进这个单人的防雪罩中。拉姆齐觉得他一点也不介意。
  拉姆齐吃完早餐,就像他平常那样。他看着苏珊。她几乎像他一样高,的确是一样高,只是比较瘦。比他通常喜欢的要瘦得多,但是她漂亮且不矫揉造作,她有着暗淡的金色头发和明亮的褐色眼睛。他发现她注意到了他在看她,于是他很快地垂下双眼,紧张地凝视着早已空空如也的盘子。
  “好了,我必须走了。我在九点钟有一个约会,最好不要让威廉森博士等我。”他停顿了一下,尽量思索着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有她当顾问,我够幸运的。我不想——”
  一个突然的说话声打断了拉姆齐的话。
  “苏茜苏茜,苏珊的昵称。,原来你在这儿!”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穿着一件沾满灰尘的花呢夹克,急急地说道,“我一直在找你。关于金星项目的报纸刚刚拿到,我们大家必须传阅。我们可有工作做了,‘小宝贝’原文是德文。。”
  “基尔施梅尔!对不起,我一直在混日子。你知道吗——”
  “拉姆齐?华盛顿。是的,詹尼的门徒。她告诉我,你是一个很精明的年轻人,甚至足以同我这里任何年轻的天才相比,不是吗?”他眨眨眼。
  拉姆齐开始想说什么事情,但是苏珊打断了他。“得了,汉斯,不要让你乌七八糟的心理失控。我几乎不了解他,你不要硬把我们扯在一起。”
  基尔施梅尔笑道:“好啊!”转身面向拉姆齐,他说,“你一定要原谅我们,年轻人。我一定要偷走你的俏丽佳人,即使她宣称她甚至不了解你。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时间太少。”他伸出手臂把苏珊拉了过来。
  “回头见,拉姆齐。”她说道,并没有在意基尔施梅尔伸出的手臂。
  “祝你们谈得投机。”
  “谢谢。”基尔施梅尔和苏珊走出饭店,“但愿如此。”
  在意大利,正午刚过的时候,正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阳光温暖地照射着万物。那是四月初的一天。在野外,两个农民停下了在肥沃的火山土壤上的劳作,在一个太阳能电池阵列的阴凉处歇息。其中一人拿出午餐——面包、酒和乳酪,小吃起来。而另一个人则将所有拖拉机挂上钩重新充电。
  “你再向久塞普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年你的葡萄产量那么棒,好吗?”
  “那是因为我丈母娘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卢卡拿起悬吊在一个刺槐上的一小片火山岩碎片。久塞普疑惑地看着它。
  “那是什么?它跟我妻子戴在颈上的抗凶眼护身符没有什么不同啊,但是我的葡萄的产量就是没有你的高。”
  “哈,”卢卡得意地说,“戴上并不够。你还必须知道怎样使用它。”
  “啊?”久塞普说,“那么就请告诉我,该怎样使用这个东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得了,卢卡。难道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向你可怜的朋友久塞普保密?”
  “当然,”卢卡说道,“我不会。是这样的:每天早上到田野之前,你必须戴上护身符,用它做这样的手势……”他伸开双手演示着,“……念下面的咒语……”随之,念了一连串很短促的咒语。
  久塞普仍然表示怀疑:“就这样?”
  “当然。”
  “那够简单的,我可以试一试。不过科希神父可能不会同意。他会称它为巫术的。”
  “没有必要让科希神父知道。除此以外,他肯定知道他有多少教徒佩戴抗凶眼护身符,不是吗?”
  “是啊。他也称这为盲目崇拜。”
  “但是他并不禁止它。”
  “的确如此,他不禁止。那么,请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我的堂兄罗伯托在海军工作,他是从一个海员那里学来的,那个海员有个哥哥在大学学习科学。他知道这样的护身符有这样的魔力,但是只有这种护身符有多种用途。”
  “因此,”久塞普说,“这听起来不像是魔鬼的做法。当然,我会去做的。也许我的葡萄也会变得像你的那样丰产。”
  “祝你好运。”卢卡看着他的手表,“现在该是我俩回去工作了。”他走到他的拖拉机那里,“你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手势和那些词儿吗?”
  久塞普重复那些词儿,做了卢卡演示的手势。卢卡点点头,“好。祝你兴旺发达,我的朋友。”
  “也祝你兴旺发达!”
  那天下午,当久塞普开着拖拉机时,他在心中重复着那些咒语和想象着那手势。如果确实起作用,他就向他的表兄演示,他的表兄在他田野的后面种植了一小块地的葡萄树。或许他不应该告诉他的堂兄拉菲尔?不,他已经决定了。这样一种有用的东西不应该独自留着,应该与别人一同分享。
  拉姆齐低头看着他的大量笔记,紧张地舔舔嘴唇,看了看手表,然后去敲门。没有等待回应,他便充满信心地走了进去。威廉森博士抬起头来向她的台式计算机后面看去。
  “啊,是你啊,华盛顿先生。好准时。请等一下,马上就好。”她的目光回到键盘上。
  拉姆齐走到一个长毛绒安乐椅旁,坐下。他看见紧挨着他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昂贵的玻璃雕塑,然后他抬起头,观看她工作。好一个女人,他想。她有着浅棕色的时髦短发,绿色的眼睛。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毛衣,颈部随意地围了一条金色和绿色相间的丝巾。他想,她一如既往地给人漂亮的感觉。我确信她决不会在来办公室的路上跌倒在雪里。她点击计算机上的“保存”键,然后面向他。
  “你的服装真搭配,看起来非常漂亮,威廉森博士。”拉姆齐随意地说。
  “谢谢,华盛顿先生。”她简单地回答道,“现在我们开始工作,好吗?我猜想你近期已经完成了对这些数据的分析,对吗?”
  “嗯,不全是这样,”拉姆齐说道,“在第三和第四象限中的数据有一点小问题。不过,我相信,那不重要。”
  “我们来看看吧。”威廉森博士伸出一只手。拉姆齐很快拿出他的微型磁盘,交给她。她把它插入电脑插口里,而后凝视着荧光屏。
  “我明白了,”她说,“你认为这表示什么?”
  “我还不是很肯定,”拉姆齐答复道,“也许是地球的引力场中出现了某种局部异常?”
  “是的,我推想这是一种可能。不过,不可能以前没有人提到过,不是吗?毕竟人们绘制磁场图已经有几个世纪了。”
  “也许以前不是在那里?”
  “喏,那样颇为牵强,不是吗?你想,这样的一个变化可能来自哪儿?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磁力计的特征,大概在测量之前没有很好地消磁。”
  “但我每两个小时就对这个设备进行了校准和消磁。”拉姆齐说道。
  “嗯,华盛顿先生。这样看来,显然你在这里遗漏了什么。不过,不要对此愁眉苦脸,如果我们不做错事,我们将不会学到经验教训,不是吗?当刚开始从事实验工作时,每个人都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以后,你将变得更加小心。
  “不过,同时,看来好像你还需要从这里重新测量。”她用手指轻点荧光屏,“……就在这里。这项测量的其余部分,当然除了那部分外,简直是太棒了!干得很好!”
  拉姆齐在这种称赞下沮丧地微笑了一下:“谢谢!”
  “我希望当我从罗马回来的时候,你能将整件事情都做好。”她走到书桌旁,触摸着椅子边的小键盘。一个日历出现在荧光屏上。看着日历,她说道,“我们约在本月十六日(星期一)上午九点钟吧。那时我们再谈。”
  她将这个约会时间敲入计算机,然后标识赫然出现在日历上。
  “威廉森博士,感谢你抽空见我。”拉姆齐尽量露出愉快的笑容。毕竟他在管道下工作了两个星期。“祝您会议成功!”他真挚地说道。
  “我想,”她停顿了下,而后笑着说,“我会寄明信片给你。”
  拉姆齐走出去,转身关上门。真该死,他暗想,但她这么做确实是对自己有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仍不禁回想起她的表情,她肯定是一只罗克西狐狸!而且冷冰冰的,比冰块还冰。如果……如果她对自己温柔一些,哪怕是一点点……但,那是不可能的……唉,还是先想一想下一步做什么吧……
第九节
  他知道他的数据是对的,真该死。难道不对吗?他快速地翻阅自己的实验室笔记。正如他所说,他确实小心地给磁力计消磁,检查剩磁,并小心地记录在笔记本上了。
  也许是磁力计本身出故障了?拉姆齐陷入沉思。
  苏珊慢慢地小口地抿着咖啡,忽地抬起头,道:“你主要的疑惑在于消除地球的磁场?”
  “是啊。”拉姆齐说,“ 我所获得的结果与其他每个人获得的结果都不一致。”
  “我可以看一看吗?”
  “那又何妨?”拉姆齐把一叠打印件递给她。她静静地逐页翻阅着,一边小口抿着咖啡。在一张意大利地图处她停下来。一串同心圆被深红色印记标出。
  “很漂亮,”她不禁称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将在星期四经过那个区域。如果我看见任何巨大的红色圈儿,我就给你打电话。”
  “嗯,你打算去意大利?”
  “是啊。”
  “为什么?”
  “只是过境。”她微笑着,眼睛闪闪发光,“我要去金星。”
  “金星?”他惊奇地说道,“怎么?”
  “我在这里几乎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事,”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在研究土元素——体现在一颗行星的核心里的魔力。目前人们对它的实际了解还微乎其微。它通常以地震、火山爆发等力来显示自己。难以获准制造地震甚至小地震。”
  “你真的制造了地震?”
  “嗯,都是很小的地震,这些小地震并没有大到不用极端敏感的设备就可以测量到,但是大到足以显示出这种元素的力来。”
  “如果说你在研究土元素,那与你去金星有什么关系呢?”
  “汉斯和我都认为,通过念咒语召来另一颗行星的元素的力进行对比,我们就能够了解到很多有关这种元素的特性。他已设法与国家科学基金会谈妥并且获得了足够的基金送我到金星上去试一试。”
  “那不是相当危险的吗?”
  “你是指显示出这种元素的力?是的,我推想那是相当危险的,但是我在这方面开展工作已经多年了,而且有许多内装的控制器。再说,它也相当好地被封闭在地心。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不是,我是指金星。金星不是相当危险吗?”
  她笑着说:“你一定是戏剧录像带看多了。其实,金星和地球一样安全,甚至是更安全,和你那种小的雪魔力魔法一样,并且整个系统更加可靠,不受温度和大气的影响。
  “我唯一真正担心的是:我可能偶然地遗忘偶然的魔法规则,以致被撵走。”
  “规则?”
  “金星基地有非常严格的法律,禁止使用任何‘偶然魔法’。诸如:点香烟、解绳结之类的事情。这是一相当敏感的规则。是防雪罩魔力使那里整个地方不适宜居住。因此,可以理解这种魔力对任何可能导致这一关键魔力偶然消失的事物有点挑剔。但是,我将会错过玩这种魔力。”
  蓦地,她捻着手指。只见一个很小的粉红色火球从空气中蹦出,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随之,落入她的掌中。“我们所有的术士都喜欢玩魔法。”
  她把火球抛到她的另一只手,顽皮地露齿而笑,“但,玩荒唐的魔法是一种坏习惯。不管怎么说,如果太多的人开始玩魔法却没有严格的保护而弄成商业魔力,其危害就会不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她再一次捻着手指,发出一串噼啪声。这很小的火球瞬间变成了蓝色,随着嘭的一声,火球消失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比如,如果我使用的雪魔力出现错误,那么它可能会在加德满都(尼泊尔)引发一次地震?”拉姆齐问道。
  “那更可能会引发一场暴风雪,除非你有一个相当罕见的防雪罩。对于地震,你需要唤醒土元素。那是我的工作。”
  午餐后走向实验室,拉姆齐听见一声低沉的轰鸣。当他走近时,声音变得高亢许多。
  然后他又听见一个声音,恰好高于那个轰鸣声。苏珊?听起来似乎她遇到了麻烦。
  他跑向她的实验室。急急打开门上的锁,慌忙推门而入。
  室内混乱不堪。
  他向下朝实验室望去。只见苏珊站在一个计算机终端前,打着旋的褐色水已深及腰部。她快速地念着一连串魔力咒语,双手疯狂地挥舞着。在她的前面,一股泉水从离地板约两米高的空中喷涌而出。围绕这个奇特的瀑布,插在神秘雕刻铜制烛台上的六支蜡烛依旧在燃烧着,呈环状排列。
  拉姆齐跑下楼梯,涉水进入房间。
  “苏珊!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啊,拉姆齐!谢天谢地!我学会了一个逃走的魔法!如果水上升熄灭了这些蜡烛的话,我们就要遇上大麻烦了!”
  这些烛台已经被淹没了。水位大约在火焰下方十厘米处,且依旧在缓缓上升。
  “我可以做什么?”
  “我不敢移动。想办法截流!务必不要让任何一支蜡烛熄灭了!”
  “要怎样截流?”
  “我不知道!快想想办法吧!”她继续念着咒语。
  拉姆齐抓住一本书,涉水到喷泉处,然后将书按在上面欲堵住水流。然而水仍旧不停地向边缘喷射而出。他更加用劲地挤压。书本一直顶到瀑布的源头。拉姆齐突然失去阻力措手不及,几乎跌倒在地。
  这方法并不能解决问题。他需要找到另一种方法。
  一个灭火器引起他的注意。有益于灭火,但不会止住水啊。也许有用场?他从墙上抓取灭火器,打算试一试。是的,就它了。他将它对准喷泉,然后不停地喷气。寒冷的喷气冻结了前面冲击出来的水,但是后面的急流又将前面的冰冲走。没用。
  他在喷泉的周围转悠,想找出一个薄弱点。
  水离烛焰只有三厘米了。
  苏珊暂停念咒,看着他。
  从后方,他发现水来自一个直径约一厘米的洞中,洞悬浮在半空中。如果他能够堵住它,估计水流就会停止。他还在尝试着用那个灭火器。通过直接将冷风喷向洞的边缘,他发觉他能够造出一圈冰悬挂在空中,急流从圈中通过。但是洞不能冻结密实,水会流得太快。
  他用左手把灭火器顶在洞口,右手摸索着口袋,直到发现一枚尺寸适合的硬币。他取出硬币,小心翼翼把它放在上面,从后方顶住冰圈。水的压力将它向上推,使它一直顶着冰圈。他用灭火器的喷气将硬币冻结在了那个地方。
  急流停止了。
  “太棒了!”苏珊说道,“刚好在我停止念咒的时候,你就把它顶在那儿了。”她将什么东西敲在她后面的键盘上,然后做了一个手势。水开始排出。“好了,现在熄灭蜡烛。”
  当拉姆齐吹灭最后一支蜡烛时,忽然传来轻柔的爆破声。冰套着的硬币随之落入水中。他走过去,将手伸到硬币原来的地方。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过后,他们相伴来到咖啡厅,坐在那里啜饮着热巧克力。“你今天是地道的‘巫师之徒’,”拉姆齐开言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儿,”苏珊答道,“但是我可以猜一猜。那个实验室也是被用于基尔施梅尔中级法术课程的。我猜想有一个学生准备‘召唤’气元素并企图掌握它。但他没召唤来气元素却召唤来了水元素。由于召唤气元素失败,他惊慌失措,逃之夭夭。但他肯定已留下了与最接近的大水体——密执安湖的暗道。
  “在开始工作之前,我本应该对潜在因素进行核对。不过,当时我急着忙去了,所以就跳过了它。因此,在我召来土元素的同时,我无意中打开了大门。
  “就是这样,并且这个门就在我为土元素制作的五角星内,因此在门关闭之前我不能放弃土元素。直到无论什么都不能从门里流过时,我才能将它关闭。我不能离开自己的五角星,不然我会失去对土元素的控制。因此我被缠住了。”
  “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水会继续涌出直到把这个湖的水排光?”
  “哦,不会的。大约一小时后,门将会逐渐被关闭,到那时,水将会变得无法控制。”
  “嗯,”拉姆齐说,“那么,以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危险吗?”
  “没有,”苏珊说,“实际上,水元素是相当温顺的。这次算是我所见过失控中的特例。我目前打交道的土元素是更加强有力的。如果充分召唤,将是相当可怕的。由于它的威力集中在地心,所以难以充分召唤。我现在所做的研究在于引它出现,还没有充分唤起它。就像是在给这个沉睡巨人的脚趾抓痒。”
  “那不危险吗?”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威力中心在七千公里外。在地面上,土元素是相当弱的。倘若我们靠近威力位点,如活火山或地震带,那又不同了。”
  “我明白了,”拉姆齐说,“告诉我,准确地说什么是元素?虽然你已经谈到,但是我还没有真的弄懂那究竟是什么。与土、气、火、水有关,是吗?”
  “就像那样的东西。”她说道,“象征性相互联系的物体的任何足够复杂的整体,在与一种符号操作物体,比如一个人或者一个大型计算机,相互作用时,都会显示出某种非随机的行为。”
  “嗯,”拉姆齐插嘴说,“那,用英语怎么做这件事?”
  “嗯,”她说,“让我想想。无生命的物体有时会对魔法做出反应,似乎它们有自己的智能。不对,那并不十分确认……可以称其为意志力吧,好像它们自己的意志在起作用。”
  “肯定是这样,”拉姆齐说,“那就是墨菲定律。我以前有一只1934年的雀鹰,它肯定有它自己的思想。”
  “嗯,那是部分内容。不过,通常只适用于大型系统,比汽车更加复杂。海洋、大气……地球,就法术而言,我们能够处理的这些似乎是分离的准意识实体。
  “每当法术在这样复杂的系统上使用时,你不打算干扰的系统某些部分仍会受到魔法的影响。这种过量的威力,你可以称之为副作用,可以被该实体的‘意志力’自由操作,我们称这种意志力为一种‘元素’。”
  “因此,一种元素并不是已经存在的,而是当你使用魔法时可以创造出来的某种东西。”
  “不完全是这样。元素是任何复杂系统中一开始就固有的。但是在系统通过操作某种符号,也就是魔法起作用之前,该元素不得不服从统计法则。通过魔法来排除这些约束,从而释放这种元素。”
  “哦,”拉姆齐说,“那么你想怎么做?与它交谈?有什么用处吗?”
  “很难真正与一种元素交谈。它没有真实的智能。至少就我所知,它还没有那种智能。不过,你能够利用一种符号纯理语言,在某种程度上同它沟通。除了为科研而研究这种元素外,像我现在所做的,元素的魔法对有的东西是切实可行的。比如,它对于功率控制就非常有用。一种元素对巨量功率可以进行直接的精密控制。但这种能量必须是已经在那里的,这种元素才可以给你这种控制力。”
  “我明白了,”拉姆齐说道,“有点像灯的开关。”
  “对呀,或者说像一个雷管。”
第十节
  随后几天,拉姆齐重新校准他的设备,更换他的工具,记录着每时每刻的读数,并根据他所知的诀窍来消除读数中的噪音。最后确信他的数据是对的,他就着手详细绘制这种干扰区域的图。
  “需要帮忙吗?”从敞开的门外面传来苏珊的声音。
  “嘿,苏珊。”拉姆齐说道。他摇摇晃晃地站在一个活梯顶端,把一些小探针插在一个表示地球直径四米的塑料球体上。“好了。瞧着显示屏,每当计位器走到一百就喊一声,那样我就可以集中所有注意力在游标上。”
  “没问题。”
  不一会儿,读数停止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看一下我们得到了什么。”拉姆齐下来后,走过到计算机终端,取出一张绘图。
  “嘿,我用很短的时间得到了最好的数据。你愿意留在这里,当我的助手吗?”
  “我很乐意,”苏珊说道,“只要你快点干就行。我明天上午要走。”
  “你明天就要走?我以为你不会走直到……”他停顿一下,想了一会儿。莫非已经是星期三了?“嗯!好像……时间没那么快!”
  “不,还没到。”她小声说道。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停下来朝他看了会儿,随即很快地将视线匆忙移开。
  “这种新数据说明了什么呢?”她问道。
  拉姆齐仔细地看了看数据。“这种异常已经定位,而且多少变得强烈了。”他走到荧光屏处,轻点了下控制器。瞬间,一幅世界地图添加在了数据上,“正是在罗马南部。”
  “这是什么?”苏珊指着荧光屏底部的一个符号,疑惑道,“这看起来有点像土元素的标记啊。”
  “这是在稳定的异常引力场上施加了一种快速调制器。”拉姆齐触摸了下荧光屏,坐标轴上顿时出现一个比例尺。
  “嗯,那是土元素的特征。你知道为什么应该检测它吗?你应该不会想到我们使用的那东西能清除信号。呵呵,有些人就是一向好运气。”
  “好运气?”拉姆齐说道,“什么运气?我怎样才能摆脱这该死的东西?”
  “嗯,它不是来自我的实验室。自从那天出现了水元素问题起我就没有显示这种元素了。你为何不问基尔施梅尔?我想,或许是他弄的什么东西在干扰你,或许他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想不出那可能是什么。
  “我该走了喔。我明天还有一大堆材料需要处理。现在你自己弄吧,可以吗?”
  拉姆齐还没来得及回答,苏珊向他跑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下他的额头。然后,转身跑出房间。 拉姆齐站在那儿恍惚了下,呆呆地注视着开着的门。
  “那么我怎样把这种元素从我的系统去掉?”忽然,他向她喊道。
  “如果你有问题,就去找汉斯吧。”他听到远远传来的回音。
  久塞普惊奇地朝他房子后面的葡萄园看去。葡萄大得像男人的拳头!谁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儿?他掏出护身符,怀疑地看着它。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事情正进展顺利时,干吗要停止呢?他摇摇头,再次开始做那已经很熟悉的手势。当他念着咒语时,他能够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贴近他。
  远处,一股蒸汽从山上升起,散入碧空。
  星期三深夜,拉姆齐仍在试图解决他的问题。午夜,他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跑到了苏珊那里。苏珊坐在她的办公室外面。
  “苏珊!你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在数小时以前就离开了。”
  “我本来应该离开了。只是在我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完成。准备休息一下不?去喝点咖啡吧?”
  “好的。”
  到咖啡厅后,拉姆齐问苏珊早些时候提到的件事。“古人决不将魔法技术用在工作上,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大多数魔力会随时间而变化吗?”
  “大概如此。所以,就算有人写下一个运用魔力的顺序,在十年前根本无用。所谓的‘魔法师’在那以后对他们所做的事相当保密。他们极少写下什么。此外,即使他们得知一种魔力顺序已改换,但他们却没有办法算出这种魔力会改变成什么样子。”
  “那么现在是怎么做的呢?”
  “通过分析的方法,就能够得到有益的近似值。但要想准确地得到一种魔力,就要进行周密的计算机检索。我们只需要让计算机试验初始近似值的每个可能变化,就能得到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电脑能使用魔法?”
  “当然。魔法也是一种数学形式。任何能够操作符号的事物都能使用魔法。”她低头看着杯中咖啡。已经凉了。她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语,然后捻着手指,道,“你不想把你的咖啡热一热吗?”
  “热一热咖啡?不了,正好现在够凉了可以喝。”他说道,“因此如果在中世纪他们有电脑,所有的巫师和魔法师就能够使用真正的魔法?”
  “不大可能。他们也有不少其他的错误概念。一两个人可能碰运气念某个咒语起了作用,但是大部分人会由于方法不对而白费劲。首先,他们期待他们的咒语有意义。他们会想,用于法术的符号应该在英语中指什么,至少在拉丁语或者梵语中是指什么的;其次,在中世纪,他们试着用魔法来对待那些不能通过简单法术来处理的事物。将铅变成黄金,将煤变成金刚石,那是容易的。我们通常就那么做。但是像永葆青春或者制作春药这样的事,你是绝不能轻易用魔法做到的。生物系统太复杂了,要想得到那些东西,需要的是一位生物化学家,而不是魔法师。”
  “那你知道有什么人能够给我点儿那种永葆青春的药吗?”拉姆齐笑着问道。
  “恐怕不能。我知道仅有几个人在做那样的研究。”
  “那,想一想,那么一种有益的春药怎么样?”
  “那倒可以安排。不过,你要春药干吗?”她害羞地低声问道。
  他避过她的目光,假装没有看见。“哦!我相信我能为别人找到用场。”
  “原来你实际上不能制作春药。那不是你能够说开就开、说关就关的东西。”她叹息轻摇头,“很不幸。”
  她朝上瞧着他。“但是性,喏……那就比较简单了,而且比较好理解。”
  拉姆齐笑道:“好理解?好理解个鬼,想想人们一直在潜心思考它。”
  “哦!拉姆齐,你是不可能的,”她说道,“你就不能让我保留一点尊严吗?”
  拉姆齐笑道:“对不起,”随后,他走了过去,用手轻托起她的脸,吻了她。
  “那就更像那么回事儿了。”她低声呢喃着。
  2.苏姗
  当赖尔开始值班时,他立即感觉到有什么地方错了。来自照亮房间的传递式五角星紫光几乎比荧光灯还亮,炫目到难以直视。他看了看总电源指示灯。额定功率的百分之一百八十。他从来没有看过额定功率这样高。
  过了一会儿,卡尔罗进来了。“什么地方出错了吧,先生。”他问道。
  赖尔对这个小伙子的好感明显提升。“嗯。你知道停机程序吗?”
  “当然。”
  “把它降到备用水平。”
  赖尔走到一个监控电话旁,拿起来电话,按下一个监控按钮。
  “这是电源控制室。某个地方可能出了故障。我们需要脱机工作,直到能做出某种判定。不,我不知道问题是已经严重了还是将会严重。我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最好今天取消所有的飞行。如果看起来航天港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会打电话的。目前,我们需要小心谨慎。对,我们会这样做。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就能联机,实时操作。嗯,好,抓紧时间。再见。”
  航天港发射系统充分体现了老技术与新技术的整合。反物质能源与法术的防护罩是相一致的;电脑产生的咒语调节火元素,让它控制着能量流向正电子激光器库,从而推进航天飞机。整个复合体处于一种法术网络点上,从而提高其有效性。虽然从概念上看很简单,但实际上相当复杂繁冗,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出错。
  他放下电话,走到卡尔罗那里。微笑着道:“嗯,我的朋友,看来今天我们有工作可做了。”
  太阳刚开始窥视拉姆齐的房间。
  苏珊从拉姆齐的手臂下滑脱,安静地穿上她的衣服。
  “对不起,亲爱的。”她低声说,轻轻地吻他的前额,“我真希望我们的时间能多一些。再见,亲爱的,再见。”
  当拉姆齐醒来时,她早已走了。
  在离新西兰海岸三百英里处,一直感到疑惑的地质学家们试着去测定为什么马纳特拉火山锥最近出乎意料地停止自喷。马纳特拉是环太平洋活火山带边缘最新的小火山岛链,它是在2053年夏以一阵火焰和黑油烟的形状从海底闪现的。
  它的到来已经早有预言。但人们预言它直至2100年后很久都不会停止喷发。这种小火山的失效出乎人们的意料。
  当然,地质学家在寻找问题的根源,但目前没事也未见端倪。
  ***
  苏珊到达了那不勒斯,她感觉有点疲倦,但是由于太兴奋以致无法入睡。次日早晨,金星飞船离开了那不勒斯航天港。国家科学基金会在希尔顿航天港为她安排了房间。她拿起书来看,却不知何故,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她发现房间内有一扇滑动门朝向小阳台。不由径直往外走去。
  在这多云的夜晚里,维苏威山巨大的身影依然隐约可见。她想起,那个欧洲航天港早已建在其顶上,因这座火山的出现而构成了一种法术接合点。从而比较容易操纵推进宇宙飞船的火元素咒语。
  她想,这座火山可能会是个召来土元素的好地方,但那会很危险的。她记得她告诉了拉姆齐魔法的各种效应。她是否应该给他打个电话?经过昨夜的事儿,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好呢?
  她没有打电话,而是脱衣上床。朦胧中,她梦见了土、火、火山、飞船以及……五角星。
  航天港在十点钟打来的电话将她唤醒。她的金星飞行由于发射系统出现了未知问题而延期了一天。他们对此十分抱歉。在这期间,她的旅馆住宿费和膳食费就由宇航公司来支付。他们还问她,是否愿意参加旅馆免费提供的多种游览如一日游——她谢过他们,随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部分
第一节
  她不想参加什么游览,但是她发现她睡意全无了。她想给拉姆齐打电话。但她拿起电话却打到了基尔施梅尔办公室。他不在。芝加哥现在应该几点了?哦……早晨五点。难怪那儿没有人。
  她白天在旅馆游泳池周围闲荡,一边享受着日光浴一边整理她的那些关于土元素的笔记,确定关于她到达金星后要如何展开工作的计划。
  傍晚五点左右,航天港又给她打来电话。金星飞行再次延期。这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来到旅馆服务台,寻找去维苏威火山口的旅游图。然而星期六不提供旅游图。既然看不见维苏威火山本身,她决定去参观那些被掩埋的城市——庞培庞培(Pompeii,又译庞贝),意大利南部古城,在维苏威火山附近。公元79年火山爆发,全城湮没。自十八世纪中叶起,考古学家陆续地发掘其遗址,至今已完成过半。和赫库兰尼姆城 赫库兰尼姆城(Herculaneum),意大利坎帕尼亚区一古代城市,公元79年因维苏威火山喷发而与庞培城一起被掩埋。。
  她什么也没想,拨出了拉姆齐的号码。在等待接听时,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十五响后还是没有回应,她不知道是该感到安慰还是烦恼。基尔施梅尔也不在。她给教授的电脑留言,告诉他飞行已推迟,然后她回到游泳池边,阅读关于维苏威火山的小册子。
  小册子上写着:尽管从技术上讲,维苏威火山是处于静止状态而不是熄灭,但是地质学家们认定,这个火山至少在几个世纪内不具有活性。同时,旅游者攀登它的斜坡,无不惊叹那从火山口的裂缝中偶尔喷出的蒸汽,而在下面,那肥沃的较低的山坡上,农民种植着橄榄和葡萄。
  她将傍晚余下的时间耗在阳台上,观看那座火山并开始遐想。白天,维苏威火山的山顶覆盖着巨大的蒸汽流。而当日落时,这种蒸汽变成鲜明的橙色。甚至在漆黑的夜晚,气流的基底仍然隐约发光,似乎有看不见的火花在下面燃烧。
  基尔施梅尔教授将拉姆齐的打印件散布在办公室的地板上。他跪在上面,潜心研究。带色的粉笔会显示哪几页已被检查过。拉姆齐坐在基尔施梅尔的书桌旁,低头看着他工作。过了一会儿,教授站起来,用他的烟斗柄指向一篇论文。
  “嗯,我的朋友,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元素出现的一种稳定性节奏。它不时地会突然爆发出火焰,并上升到较高的位置。但是这些突然发出的火焰又会突然停止。很巧,大约在同时,苏茜(苏珊的爱称)离开了我们。这些毫无疑问是土元素的标记。不过,这同我的工作不搭边。我真希望苏茜在这儿,要是她在,可能会知道一二。我嘛,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如果它不是来自你工作的干扰,为什么在她离开后它就停止了呢?”
  “是巧合。在大约同时,想必是别的东西停止了,或是开始了。”
  “那又是什么?”
  “如果我知道,小伙子,我当然会告诉你,我相信我们能把这个问题解决。”
  “那么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呢?”
  “现在都回家去吧,睡一会儿觉,再整个儿想一想。然后早上我去你的实验室找你,好吗?或许那时我们会有些比较好的想法。”
  “好。”
  当拉姆齐和基尔施梅尔就要离开办公室时,计算机终端上的“呼入”灯开始闪烁个不停。基尔施梅尔伸出手,把开关转换到“未收到”状态。
  “你不要回复发来的信息吗?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呢?”
  “我相当怀疑刚刚那个发来的信息。此外,我要保持我的声誉。如果我回太多的电话,人家可能会认为我无事可做,不是吗?如果是重要事情,那就让他们在计算机上留言吧。”
  罗马的清晨。当星际风会议结束时,威廉森博士本打算与拉明斯基在罗马共度周末,但是拉明斯基却出乎意料地生病了。她暗想:也许在意大利能发现些什么,虽然曾在这里待过,但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来了。
  她在谢拉顿风格的休息室里徘徊,取了几本刊登罗马及附近地区旅游景点广告的小册子。一个被浓烟萦绕的火山图映入她的眼帘。“庞培:一个被掩埋的城市。”
  开车从罗马到那不勒斯可观看沿途风景,但却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即便是在她那小型跑车里。她的车比路上大部分车辆都小巧,但是机动性很强。意大利司机用他们开车的风格弥补了这些差异,介于歇斯底里和精神崩溃之间。
  在那不勒斯的南部,通往庞培的道路在蔚蓝色大海边沿着火山崖蜿蜒前伸。她看见低处被山崖遮掩的小湾和渔村,偶尔还能看到被亮白色沙砾覆盖的空旷海滩。
  甚至在盘山道上,汽车司机仍以发疯般的速度疾驰。目前她能做的就是希望:当司机脱离这个狭窄的道路后,她能在汽车翻倒前冲出去。这是一条漫长的下行道路。
  在那不勒斯和庞培之间的某处,天空中沉闷的灰色云层不断变薄,直至被阳光取代。
  “首先,按照相关性顺序制作一个表,列出距此一百公里内的所有活动或者发生的自然现象,这些活动和自然现象要与你的数据时刻相对应。”基尔施梅尔说道。
  “好。”拉姆齐转向键盘,开始录入,微微停顿了一下后,速度开始变得飞快。在他们对面的大屏幕上亮出了一张表来。他们开始研究它。
  “没有多大意义,对吗?”
  “嗯,打电话到冰岛,购买的医学教科书……看起来是相当难懂的,你会发现任何足够大的随机事件都有类似的相关性。”他看了看烟斗。“Tibura naal(替布拉呐尔)。”念了这句咒语后,一个蓝色火花点亮了烟斗。他拾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喷出。“我们试一试另一种方法吧。你发现有异常笼罩着罗马吗?”
  “离那不勒斯很近。”
  “嗯。就在那儿试一试活动的相关性吧。”
  “数据库将会不完备。”
  “你能与意大利数据库链接上吗?”
  “我可以试一试。”他开始录入。
  “行了。”一会儿后,他兴奋地说道。
  屏幕刷新了,然后亮出了一张较短的表来。
  “头彩!有我们的相关性:从那不勒斯航天港发射。”
  “Stimmt(司替姆特)就是right enought或right。它准确地说明了这种断断续续的信号,甚至说明了三十个小时以前的停止。”基尔施梅尔停顿了一下,看着拉姆齐,“拉姆齐?为什么航天港三十个小时以前就停止发射?”
  拉姆齐将这个问题录入计算机内。“‘不定期维护’,教授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基尔施梅尔教授抬起头,说道:“拉姆齐,我的朋友,我开始感到惊恐。”
  “惊恐?为什么?不过每当它们从那不勒斯发射一次,我都会受到干扰。似乎有种电磁脉冲碰巧与我的检波器产生共鸣。”
  “啊,我的朋友,我希望我有像你那样的想象力。我们仍然不能说明为什么噪音显示出像元素一样的标记。帮我个忙好吗?找出你那里显示磁异常的地方,在航天港的这地图上画个圈。”
  拉姆齐照做了。“嗯!看那儿。它不是准确地接近于航天港的中心。”他录入另一个指令,“中心是……二十三公里以外,方位角为342度。另一幅地图……找到了!它以维苏威火山为中心。”
  “一旦我们确认它真的是我们看见的土元素,而不是某种不规则的噪声信号,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答案就很明显了。拉姆齐,那么强的信号只能是来自地震或活火山。”
  “具有活性的火山?但是维苏威火山不是熄灭了吗?”
  “是暂时处在静止状态,我的朋友,只是静止状态。在睡觉。但是我想它不会睡太久。”
  “你觉得它会喷发吗?”
  “是啊!拉姆齐,这些数据只有当土元素离开了地心才有意义。而土元素正向着意大利缓缓靠拢,带动着一部分地球磁场,但不知它是被谁召唤的。不仅仅是像我们这里所调查的那样,而是被充分召唤。当然,我不能肯定地说,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解释这点。”
  “那么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制止它?警告人们?”
  基尔施梅尔教授把手放在拉姆齐的肩上。“等等,我年轻的朋友。我们要在像傻瓜一样到处乱闯之前得到某些数据,呃?就像捅马蜂窝的人要先对挨螫有所准备一样。”
  “首先,我们可以将你的磁力计接通我的咒语来召唤这种元素,这样也会激发它很多较好的灵敏度。其次,土元素的活动可能会反映在另外的元素中,特别是水元素和火元素。我们可以在那方面设置监视器。此外,应该有可能利用你的技术将土元素分成三角形。这样我们就能看出这种元素实际上是否在表面化。”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难道我们不应该尽快向外界发出一个警告吗?”
  “那是我们需要弄清楚的第一件事。我希望我们能计算出何时可以将其分成三角形。目前,这种元素正在从地心向维苏威火山上升。我们必须知道那有多深,以及它的移动速度有多快。在我们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并估算出这种喷发会带来多少不良后果以前,提醒任何人注意这项警告不但无用反而更糟。如果他们根据一闪念就过早地撤离,在一两天后看见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又回到他们的家。那么当真正的警告来临时,他们将视若无睹。这样做无疑利少弊多。”
  “那么,我们就开始工作吧!”
  “当然,我们要开始工作。我只是希望……希望苏珊能真的在这里。这确实是她的领域,不是我的领域。”
  “不是你的领域吗?你不是她的顾问吗?”
  “嗯,是的,我是她的顾问。但是苏茜的工作确实是开拓性的。很少有人理解土元素,我确信苏茜是他们当中最好的。当然,她对它有‘感觉’。我自己嘛,当我需要它时,我就会去做。不过我的真正技术在水元素方面——海洋、湖泊、河流之类。
  “但是我们的土元素专家正在为踏上通往金星的征途而高兴,所以我想我们只能尽我们自己最大的力量去胡乱对付。”
  “不是的,”拉姆齐说,“我认为她没有在去金星的路上。这不可能。”
  “难道还有你知道而我不知情的事情吗?她在两天前就离开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航天港已经关闭了,你记得吗?现在没有飞行任务。”
  “是的。所以她必定受阻于那不勒斯。不过,等一等……如果她没有离开,我想她应该会打电话给我的。”
  “也许她打过电话。但你没有回电话,对吗?”
  “对呀。她应该已经在计算机上留言。我今天早上没有去我的办公室查看。我们走吧。哦,不必,你留在这里开始编程。我上去看看是否有苏茜发来的信息。不,最好还是你上去看看是否有信息,我留在这儿开始工作——”
  基尔施梅尔转过身来。“拉姆齐?”
  拉姆齐已经走了。
  庞培安宁而平静。苏珊曾期待着看见已是废墟的岩石和火山灰,而她却只看见了一片油橄榄树林和葡萄园,且田野中有一块空地,那儿阳光充足。导游接着带领游客经过各个出土文物遗址和遗迹。苏珊安静地悄悄溜走,离开了人群——那些自称是导游和正围着游客的纪念品商贩以及“可信的”文物商。她发现在一矮石墙,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场地,于是她就坐到上面,陷入沉思。
第二节
  在她面前的土沙道上,一辆跑车发出尖啸声,那是一辆豪华的新型虎鲨牌跑车,边饰金黄,略带黑边条纹,还有一个浅色顶篷。当它经过她跟前时,突然放慢速度,偏斜扭转过来,扬起尘土。驾车者急速刹车,车停在她的面前。当车的顶篷忽然张开时,苏珊吃惊地认出那是拉姆齐的顾问——威廉森博士。
  “对不起,”威廉森博士说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大名吗?”
  “苏珊?罗贝尼特。我为汉斯?基尔施梅尔工作,在大厅的下面。”
  “哦,是的,确实,你就是汉斯经常谈起的那位,研究土元素的。从家乡到这么老远还能见到你,感觉真是不一样!你一定是在去金星的路上,对吧?”
  “对,”苏珊点头道,“可是,飞行推迟了。在重新排定日程之前,我在这里消磨时间。”
  “真麻烦。你知道,有时我觉得我一生的一半时间都要在飞机场和航天港度过。等待飞行,等待接机的人们。如果这不是从这里到那里的唯一途径,我一定会放弃旅行。”
  “你经常旅行吗,威廉森博士?我猜测,你是去参加会议之类的活动。”
  “请叫我‘简’吧。不是的,我在被邀请参加会议以前就常去旅行。你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外交官。当我长大后,我几乎不知道哪个大陆可以称为我的家,更不用说哪个国家了。”
  “听起来好极了,”苏珊若有所思地说道,“在我离家去安大略上学之前,我从来没有走过甚至一百公里的路程。”
  “你来自魁北克(加拿大),我说的对吧?”
  苏珊撅撅嘴。“我的口音那么明显?是的,我来自圣安德烈。那是在蒙特利尔以北的地方,在圣让湖湖畔。”
  “啊,是啊。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嗯,我可以告诉你,在世界各地的旅馆和大使馆长大可能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向你保证。不过,我从来都不像和我同龄的那些朋友。因为当我在某个地方开始交朋友时,我们又搬走了,或者我被送去跟我父亲住在另一个大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你的父母离婚了?”
  “哦,没有!”简笑着说道,“但是他们几乎很少见面,除非偶尔在外交舞会或诸如此类的活动场合。但是他们确实相爱,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不过,你必须非常接近他们,才能看得出来。”
  “这好像非常不同于我的家,”苏珊说道,“我住在一个农场里。我的父母几乎形影不离。”
  “你究竟是怎样开始使用法术的?”
  “在中学时,我们有一位物理教师,他也了解一点法术。他经常在课堂上演示。我常在放学后留下来帮他布置场景。我猜想我只是自然而然地擅长。我觉得,一旦我尝试一次,那么它将会是我一生想要做的事情。”
  “你的父母一定很高兴。”
  “恰恰相反,他们大发雷霆。他们认为,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魔法不是合适的职业。我应该学习拖拉机修理或者其他农场用得上的务实的技能,那样我就能成为一个农民的好老婆。所以……如果我没有获得去滑铁卢上学的奖学金,那么我就只有当农民的老婆了。
  “你说你从来都不像和你同龄的那些朋友。嗯,其实你也有不少机会呀,在这样一个小城镇与别人交往并不难,只是很少有人值得交往。”
  简微笑着说:“你认为你大致了解我了。其实,我的父母平时并不怎么在意我。但是当我到了十六岁,我的母亲突然注意到我还没有男朋友。所以他们聚集在一起,并在新迦南我叔叔的府邸为我特意安排了一次初进社交界的女子聚会。那是一次盛大的、上流社会的活动,人们从世界各地乘飞机抵达那里。他们筹划那件事时很开心,甚至讨论了好几个月。然而,他们从来不来问我。我感到很惊讶。当那个大日子终于来到时,我真的很无奈。”她回忆当年的那件事时咯咯地笑起来,“我不想面对它。所以我逃走了。我穿着礼服搭便车直接穿过那个国家。那个盛大的女子初入社交界的聚会,人们从各处来到此地,但是竟然主角都没露面。人们对此也谈论了很多年。”
  简回过头来不由得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苏珊搭话了。
  “当你最终回到家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并没有回家。我整个夏季都在旧金山工作,到秋季时考入了伯克利大学。我太吃惊了以致不敢回家,你能理解。当然,现在想起来一切都相当好笑。”
  “不过,你仍然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女子。”
  “是的,我想是这样,”简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如果你认为我是的话。”
  “拉姆齐爱上你了,你知道的。”
  “拉姆齐?华盛顿?是的,我知道。”简说道,“不过,他并不认为我知道。你了解拉姆齐多少?”
  “非常了解。不过,或许还不够。”
  简死盯着苏珊。 “你爱他?”
  “非常爱。”
  “哦,我明白了。”她叹息地说,“你知道,对于他迷恋我,我能做的微乎其微。实际上我能做的一切就是尽量避免让他感到有希望,而又不对他粗鲁或者过于伤害他。那样他自己就会放弃。”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这看起来好像不公平。”
  “世界就是不公平的,亲爱的。我们只好泰然处之。”
  简站起来。“不管怎样,我们两个在这里都是离家数千英里之外,至少我们还是可以观光游览一番的,对吧?”
  3.四元素
  赖尔将他的扳手向下扳,然后看着卡尔罗。“我们将有大麻烦。”他说道。
  “我知道。”
  在电源控制器纳入自动关闭模式五十小时后,功率表读数仍然为百分之一百三十。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指针停止显示减少,而且在非常缓慢地倒退。
  “最令我烦恼的,”赖尔说道,“还不是那个控制装置不起作用,而是对于为什么会这样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还可以试一试。”
  “对火元素提出质疑?”
  “是啊。”
  “可这是召唤火元素的一个危险地方啊。”
  “我知道。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所以我们只好谨慎行事。先为你自己制作一个辅助的五角星,如果我受不了的话,你就准备接手。”
  “好吧。”
  赖尔走到主终端设备旁,按下了一系列的请求。靠近天花板的两个投影器亮了,三个非常复杂的五角星投射在地板上。卡尔罗跪下,依次用颜料将它们的轮廓画出来以防万一出现电源故障。同时,赖尔再次查看需要的魔力序列,并与他自己那破旧的手册进行核对。
  “先生?你打算使用计算机来念咒语,还是你自己念?”
  “我自己。”
  “也许最好还是让计算机来召唤;让你能够自由得全神贯注于意外事故。”
  “让我想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宁愿咒语直接在我的控制之下。如果有什么麻烦,我就能够快速地操作。如果我受到伤害,嗯,这儿还有你嘛。”
  “谢谢。”
  “反物质由它自己的五角星防护着。我料想不会有什么东西会威胁它;即使废气冲击而毁灭了整个航天港的剩余部分,它也应该是安全的。上帝也不允许出错。不过,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维护这种限制性五角星将是你的首要任务。”
  “好吧。”
  赖尔看一看卡尔罗,他已经描绘出五角星的轮廓,正在洗净画笔。“再等五分钟使颜料凝固,然后点燃蜡烛。”他走到控制台处,拿起电话。
  “控制台,这里是能量室。我们即将召唤火元素,在五分钟之内,请记下。这应该是常规,但是我认为你要让你们的人暂时掩蔽起来,以防万一。”他放下电话,“上帝保佑,希望能像我听起来那样自信。”
  赖尔让他自己站在较小的五角星中心。卡尔罗点燃大五角星周围的五根蜡烛,然后退入他自己的五角星内。赖尔看了看手表,然后看向卡尔罗。
  “就从这里开始。”
  “Diiratah kiimatahi na naratah na diir(迪拉塔赫吉马塔希呐呐拉塔赫呐迪尔),”他用一种流畅的韵律念着这些咒语,“Kiimatachi,kanahatau’illannaghani.Nehobeth(吉马塔奇,卡呐哈陶依兰呐格哈尼。涅何贝斯)!Na naratah na diir.Diiratah(呐呐拉塔赫呐迪尔。迪拉塔赫)!”
  忽然,在一个空的五角星中间闪出了一道蓝光。赖尔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然后再次念着咒语。蓝光瞬间固化成为一种怪诞的紫色火焰。
  “Sassilloe fsartha?”火焰用一种柔和的声音问道。
  赖尔注视着计算机荧光屏,而不是这种元素。 “Naal tenepah. Anada. Tnillipa pesardathi!”
  “Psillissasi,”这种元素回答道,“?!Ness,simiss ksissith saar.?!Simmolayah na.”
  “?!”
  “Ness,simassis ksaar.’illissis.”
  “?!”
  “Ness,simallahi sis.”
  赖尔从输出屏的方向转过身来,直接看向这种元素。
  突然他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他召唤这种元素的手势的反向手势!“Diir na hataran na ihatamiik hatariid!”他做了另一个手势。
  “Ssimiloth?Prissathi iss.”紫色火焰变得更宽、更亮,延伸到五角星的边缘,并继续向外推,似乎在检验着一个看不见的监狱的墙壁。蜡烛围绕着五角星闪烁不停。赖尔站立不动,毅然注视着前方。
  “Sissarthi.”
  蓦地,火焰随着一个雷鸣般的声音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监视人的眼睛才恢复过来,重新看到房间的灯光。
  “我从来没有见过显示这么弱!”赖尔说道,“根本没有什么能量。见鬼!我们应该早料想到这种情况。我们把自己的防‘火’做得如此之好,以致我们应该知道,它并不会造成问题。”
  “那是什么呢?”
  “我也搞不清楚。是另一种元素吧。下一个很有可能的元素是什么?”
  “从涉及的能量来看,”卡尔罗慢腾腾地说道,“那应该是主要的元素之一。水、气、火……土。就是土元素!对吧?”
  “是啊。这也正是我考虑的思路。”
  “但是土元素被认为是四元素中最稳定的啊。”
  “是啊,但同时也是最难控制的。无论如何它一定已被唤醒。但是是谁唤醒了它呢?”
  “我重复一句,这是紧急情况。她必须跟我取得联系。要尽一切努力找到她。谢谢。”基尔施梅尔点击他控制台上的停止按钮,然后转向拉姆齐。
  “真不走运。旅游大巴半小时前已经从庞培回来了,而她不在车上。她不在旅馆里,也不在航天港。我已请警方留意她。我已在她那里的计算机上留言了,一旦她回到旅馆的客房就能看到。可我还能做什么?”
  “在我们得到那些数据而将这种元素分成三角形之前有多长时间?”
  “罗森布鲁姆答应调入那些数据,”他看着荧光屏,“准确地说是四十五分钟。”
  “那么我明白了,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拉姆齐说道。
  “什么事?”
  “吃早餐。”
  “好主意。先吃早餐,然后再忙活。”
  “简!停车!快!”
  威廉森博士猛踩刹车。汽车甩过车身,扬起一团灰尘。
  “怎么了?”
  “瞧那些农民。在这里待一会儿?嗯?我想要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简刹住车,朝苏珊手指的田野边望去。 远处,两个男人站在一辆拖拉机旁,面向太阳,用他们的手臂挥着一种复杂的图形。简认出那是人们在施魔力的样子。真奇怪,那是什么?
  “什么——”
  “安静!”苏珊低声说,用她的左手做手势,“也许我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车停下了,周围比较安静,于是简听到了田野里农民的声音。她不知何意。她把手伸进工具箱,从底部拿出一副野外用的双筒望远镜,默默地交给苏珊。
  “嗯?哦,谢谢。”苏珊拿起那副望远镜,眺望远处的田野。“可恶。正是我所想的,我见过。我在一英里外也能认出那些手势。他们在召唤土元素!”
  “是真的吗?”
第三节
  “简,那里是一座活火山。我能想到的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召唤土元素的仅有理由是,他们是不是想要采取一种特别惊人的形式自杀!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那么,我们去问问吧。把车开过去。”简将挡位猛推至最高,汽车摇晃着启动了。“抓紧啰。”她转动方向盘,然后加大油门。汽车从道路的边缘冲出去,越过路旁的水沟,在田野上飞驰。
  “我不指望他们会说英语。”苏珊怀疑地说。
  简笑着说:“那又怎样?苏珊,我都记不清我究竟懂得多少种语言。如果他们不说英语,我会给你翻译。”
  “我知道在五大洲长大毕竟有这优势。”汽车跨过了另一个水沟,然后刹住,停在那两个吃惊的农民旁。
  赖尔完成了他的魔法,注视着那个在摆动的指针。“圣母玛利亚!”
  “那是什么?”
  “一般来说透过我们所有的防护装置几乎都很难检测到土元素的出现。然而它却完全不合比例!至少被放大了百分之五万!”
  “你在召唤它?”
  “见鬼,没有啊!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我不用念一个完整的咒语就能得到一个读数。在这些发疯的功率值的情况下,甚至这样做可能是危险的。究竟是怎么了?”
  “你肯定仪表在工作吗?”
  “是啊。无论如何,没有问题。它说明了我们的剩余功率来自哪儿。我们在通过维苏威火山来导出土元素。但是,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它可是在七千多公里以外啊!”
  “它是否已经移得近了些?”
  “好像不太可能。那需要有六个魔法师强迫它来到地表……那也会说明那些读数……如果那个功率值是正确的,必定是……让我想想……三百公里以外?每分钟它都会越来越近。”
  “如果是许多未经训练的魔法师,而不是几个受过训练的魔法师呢?”
  “那就需要得多了。数百个。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恐怖分子?也许他们想要毁坏航天港?”
  “不会的。那没有什么意义。卡尔罗,如果那些恐怖分子能够召唤土元素到地表,那他们定能轻而易举地制造一种反物质炸弹……神圣的上帝,反物质!卡尔罗,反物质层次当前的读数是多少?”
  “213公斤,赖尔先生。”
  “我们遇到的麻烦将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如果土元素确实表面化,那么火山就要喷发了。”
  “喷发?你是指像掩埋庞培那样的火山吗?”卡尔罗脸色发白,“我的天哪!那会使五万多人丧命!”
  “比那还要严重得多,卡尔罗。庞培的只是一种火山灰云,一次自然的喷发。而这次可能是一次强行喷发。这些日子维苏威火山喷出口被堵塞。它将不只是喷发,卡尔罗。它会爆炸,像喀拉喀托火山那样。但是那还不是最严重的……”
  卡尔罗沉默了一会儿。“哦,天哪……反物质!防护罩也许不起作用。坐在一个火山爆发的顶端?防护罩不能用于抵抗那种压力的。它们会超过负荷的。我们将会正好坐在二百千克未防护的反物质的顶端……”
  “你知道造成的爆炸有多大吗?”
  “不知道。我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让我想想……”卡尔罗转身面向着计算机。“总转换率,426千克……E=mc2……一万兆吨。圣母玛利亚,那比在广岛扔下的原子弹的威力还要大一百万倍啊!噢,天,那是……那将是一个直径五十公里的火球!”
  “差不多,”赖尔说道,“但是你必须考虑到,仅仅大约其能量的一半会被吸收,而其余的一半将会作为γ射线直接辐射到宇宙空间。”
  “那仍然会造成相当大的灾难,”卡尔罗说道,“我们想一想,超高压半径一英寸的范围内是五磅,有九十公里。天哪,那该不会至少毁掉罗马吧。”
  “错了。我们几乎在海上。那种爆炸就会掀起一个潮汐波,我无法计算它会有多高。它将会把地中海的水溅干,就像一个巨人踩在一个小水坑上。我认为,在这种潮汐波袭击罗马后,罗马将不可能剩下多少,阿尔卑斯山脉之南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还能剩下。”
  “我们可以做什么吗?”
  “我们没有一个人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找到在操作土元素方面有些经验的人。而且要尽快做这件事……”
  “还是没有办法联系上苏珊?”
  “是的。”
  “那怎么办?”
  “根据你的数据显示,这种土元素将在七小时内上升到地表——到维苏威火山。我们没有办法阻止它。如果当它到达时恰好有人就在那里,并且他们有你的数据,再加上他们在对付土元素方面积累的足够的经验,那么就会有机会让它平静下来。”
  “是吗?”
  “是啊。也许吧。”
  “谁有足够的经验?”
  “苏珊。我。也许这世界上还有另外四五个人。我们不可能及时同任何人联系。苏珊最了解土元素。”
  “但是我们跟她联系不上。”
  “是啊。”
  “那就只有靠我们了。”
  “嗯。”
  “希望有一次航班。我们没有空余的时间了。”
  金黄色虎鲨牌赛车在那条有二百多个突出岩石的弯道上减慢了速度。有些转弯的地方是相当宽的。气垫式汽车是为速度而设计,而不是机动性。当道路转弯太急时,简就抄近路穿过田野,在油橄榄树之间穿梭前行,并不因为转弯而放慢速度。
  “我太愚钝了,”苏珊说道,“对我来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很明显……”
  “什么?”简问道,“那一群意大利农民无意中召唤土元素而试图提高他们的农作物产量?为什么应该那么明显?”
  “我应该考虑到有人在瞎摆弄土元素。当我看到拉姆齐的数据时,就应该很明显了。”
  在他们的前面,那条小土路与公路相连。“走哪条路?”简问。
  “维苏威。”苏珊回答。汽车向左急转。“不对,等一等……先去希尔顿航天港!”
  简猛然将操纵杆推向边上,于是汽车反向转体而没有减速。然后她同时操作刹车和涡轮,汽车停下来了,好像突然被钉子钉在地面上,然后迅速向相反的方向奔驰。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这样开车!”苏珊说道,“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个诀窍?”
  “以前常常为伯克来队打马球。”简说道,“你对拉姆齐的数据有什么看法?”
  “他的数据显示了土元素的标记。”
  “他的设备没有准确地校准。”
  “我想是这样。我就是太盲目而没看明白它是指什么。”
  “你看过他的数据?你确定他的数据真正可靠吗?”
  “绝对可靠。”
  简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局面多么糟糕?你肯定只是让他们停用那个咒语还不够吗?”
  “十分肯定。这种元素已经被召唤,需要费很长时间才会有回应。但当它到达这里时,世界上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将支离破碎。”
  “那么这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只管埋头工作而对拉姆齐视若无睹,以致甚至没有仔细看他的数据。”
  “但是你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而我知道。”
  “那无关紧要。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他在做什么,而这不是你的事。”
  希尔顿航天港出现在右边。简抄近路穿过几个拐角处,在大门前急刹车。她们两个从汽车上跳出来。
  到了楼上,苏珊翻开她的手提箱,拿出多种多样的魔法用品。
  “你有许多急电在房间控制台上等着你去取。”简给她回电话。
  “是谁发来的?”
  “四个都是来自汉斯?基尔施梅尔……一个来自拉姆齐,一个来自航天港售票处……一个来自克里斯琴?赖尔……”
  “谁?”
  “有个人叫做克里斯琴?赖尔……这条留言说他是这个航天港的电源控制装置的主任工程师。他要你尽快同他接洽,有急事。”
  苏珊笑道:“我能肯定是有急事!看来别人已经算出有什么事了。”
  “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没有时间了!如果还有人打电话来,就在计算机上留言说我正在驶向维苏威火山。”她从书桌上拿起一个轻便型控制装置,然后把它扔在那堆东西上面。
  “我们走吧!”
  当她们到达汽车那里时,简问道:“你认为你有多大把握可以控制它?”
  “大概有一半的可能性吧,”苏珊回答道,“至少需要试一试。”
  “你会开车吗?”
  “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方式。”
  “但是你能开,对吗?”
  “当然。”
  “那么你来开吧。如果事情像你认为的那样糟糕,我最好警告当局。”
  “他们能做什么?”
  “例如,他们可以开始撤离这个地区。”
  “我估计他们已经开始全面撤离了,你相信吗?”
  简看着她一会儿。“你好像相当肯定。”
  “嗯,是的,我非常肯定。好吧,抓紧干活儿。不过,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糟糕,那么你仅仅剩下几个小时了。那就没有足够的时间使每个人都从意大利撤离,即使你能说服他们。”
  “确实如此,”简说道,“但是至少我们在道义上有义务给予他们警告。其余的就看他们的了。”
  基尔施梅尔的汽车是一辆损坏的宝马兰德施特雷希小轿车,但是他开车却有像威廉森博士那样的活力。他开车来到候机楼前面的走道上,就停下车。
  “你打算把它停在这里?”拉姆齐问道。
  “为什么不?这样他们就可以把它拖走。我们有更加重要的事要操心,不是吗?”
  “是啊。”他们跑进候机楼。
  “119次航班,那不勒斯和欧洲航天港,十分钟内登机,在99号门。119次航班去那不勒斯,十分钟内登机。”
  “那就是我们要上的飞机。”拉姆齐说道。
  “对。刚好还有足够的时间再次试一试能否找到苏茜。”基尔施梅尔回答着,然后奔向一座公共候机楼。
  不一会儿,他喊道:“Bingo(太棒了)!”
  “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但是我看到她的电脑发来的信息。她给我们留言了。她知道了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正赶去维苏威火山努力予以挽回!好女孩!她一个人能顶我们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
  “我们还是必须去那里。虽然我们还没有同她联系上,但是,如果她要抓住时机阻止它的话,她就需要我带来的设备和我们的数据。但是我们不需要两个人都去,去一个就足够了。你确信你要做这件事吗?”
  “我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教授。”
  “那儿会有危险的,即使有我带给她的东西。见鬼,没有我带去的东西几乎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我要走了。”拉姆齐说道。他心想:你要是走了,我怎么能少干事呢?
  “我也说服不了你吧?”
  “绝不能说服我。”
  基尔施梅尔热忱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我想我能指望你!年轻人更勇敢、更顽强,这使我的心里很温暖。我的苏茜应该已经为自己找了很多更糟的事儿,一定是。祝你们俩在处理火山的事儿方面交好运!”
  拉姆齐突然感觉胃脘处有一点下垂。“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留在后方?”
  “我们当中只需要一个人去把东西给她。有你在她身边给她支持,我还有什么用?以前我了解的关于四元素的一切都教给她了,而且她学得很棒,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不需要我。有你——她勇敢的年轻人在那里,在她身边,只要有一种办法能阻止火山把你们吹成碎片,我相信她就会找到那种办法。她有这种能力的,不是吗?
第四节
  “但是,至于我,我还有自己的工作。我要赶上另一班飞机,去新西兰。”
  “新西兰!”拉姆齐说道,“你真的要跑到世界的另一边去?”
  “对,对,是新西兰。我必须赶过去。把我的关爱带给苏茜,好吗?你们绝对不会失败的,一定记得告诉她我到哪儿去了。告诉她,如果她需要我,她就能够指望我。”基尔施梅尔转身就跑了。
  “懦夫!”拉姆齐向他喊道。
  “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去问苏茜吧!”基尔施梅尔扭头喊道,然后闪身到人群中,消失在走廊里。
  “119次航班,现在登机,在99号门。119次航班,去那不勒斯和欧洲航天港,99号门。”拉姆齐不再去看基尔施梅尔,走过去登机。
  那不勒斯的市长愁容满面地放下电话听筒。
  “很糟糕?”他的参谋长问道。这位参谋长是一个相当认真负责而且勤奋的年轻人,没有他,这位市长根本不可能办成任何事。
  “我不知道,”市长慢腾腾地说,“如果不是巧合,我大概就会把他们当成疯子撤他们的职……”
  “什么?”
  “我刚刚接到两个电话,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他们两人都催促我撤空那不勒斯和整个郊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要撤空?”
  “其中一个电话来自帕多瓦大学一位相当著名的教授。是他在芝加哥大学的一位名叫基尔施梅尔的同事通知他的,说他们收集的数据表明,维苏威火山即将再次成为活火山,可能会发生相当大的爆炸。”
  “维苏威火山?那太荒谬了!”
  “也许会是这样。他说他能够亲自证实或者否定这种预报,而他获得的数据显示,某种罕见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已到或者正在接近维苏威火山。”
  “他建议你撤离?”
  “没有。他说道他仅仅提供信息,至于是否撤离这个区域需要我自己来决定。”
  “另一个打电话的人怎么说?”
  “那是一位女士,一个美国人,也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位教授,一位博士,格韦纳维亚?威廉森。她在行星物理方面享有盛名,你也许听说过她。她碰巧来那不勒斯访问。她说她的一个学生有证据说明维苏威火山即将爆炸。她用最强有力的言词建议我发布命令撤离整个区域。”
  “但是这样撤离本身就是一次灾难,重大灾难!要记住一件事,美国的大学生开玩笑可是出了名的……”
  “确实如此。那可能就是一个玩笑。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一种极端乏味的玩笑。或者可能只不过是一个错误。”
  “你在想?”本说。
  “没有。许多个世纪以来,我们只记得维苏威火山和庞培。但是我想得更多的是另一座火山。培雷火山,它是法国的一个小岛——马提尼克岛上的一座山。多年来它一直是我的一个噩梦。大约在1902年,我记得不是很准确,培雷火山开始发出噪声并向外喷射火花。圣皮埃尔山脚下的居民心惊胆战。但是那位总督觉得一次大恐慌可能比一次喷发的风险更糟糕,于是他发话说,什么事也没有,大家应该照常工作和开门做生意。后来,事情变得更糟。人们无视这位总督的命令,开始逃离这座城市,前往高地,远离这座冒烟的火山。为了维持秩序,总督命令士兵们封锁大街并关闭港口,防止任何人离开。”
  “然后呢?”本马上问道。
  “这样,撤离就停止了,一次大恐慌在这个城市避免了。命令通行无阻。当这个火山爆发时,四万人在这座城市里。救援船终于到达时,已是三天之后,仅仅一人幸存,全城仅有一人幸免于难。”
  “哦。”
  “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是在另一个洲。但是,本,在大那不勒斯地区,总共有三百万人。而我要对他们所有人负责。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后悔从政。我一直觉得我是民众所需要的,我能够把工作做好,至少做得像其他任何人能做的那样好。我愿意使这座城市一帆风顺,努力使我的民众生活过得好一点,幸福一点。
  “我不能让一切付诸东流,本。我可能成为一个傻老头,让一个谣传使三百万人大恐慌。但是,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我们将使撤离尽可能顺畅而有秩序。无论是对还是错,我也要让所有的人都撤离这座城市。”
  4.火山
  卡尔罗关掉终端设备转向赖尔。
  “仍然没有找到能对付土元素的合适的人吗,呃?”赖尔问道,看也没看他的键盘。
  “准确地说还没有,”卡尔罗疲倦地回答说,“数据库仅仅列出世界上有七个人能胜任。他们中的一个人原来此时就在航天港这里。”
  “这里?是谁?在航天港的哪儿?”
  “在希尔顿航天港的名单里有。她叫苏珊?罗比尼特。半小时之前到现在,我一直设法同她联系,但最后还是没有联系上。不过我刚刚收到从她的电脑发来的电文。她此时正在去维苏威火山的路上……”
  “维苏威火山?那么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
  “除非那只是一次观光旅行。”
  “你有没有看看外面?今天没有头脑清醒的人会去维苏威火山观光。我们最好希望她能阻止这次喷发。我们无法操心那个问题,关于反物质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事儿。”
  “如果她能够阻止火山喷发,我们就不必操心反物质。”
  “但是也许她不能阻止。我一直保留着这种元素的能量读数。这种元素是很强大的,难以置信的强大。眼下我甚至不能确信究竟有没有办法来阻止它。”
  “关于反物质,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我们可以转化它不?”
  “我真希望能那么容易就做到。”
  “当然。为什么不能?那是一种简单的魔力。可能是最简单不过的。把反物质逆转成物质,应该就像把一只左脚穿的鞋变成右脚穿的鞋而已。”
  “哦,那是一种相当简单的魔力,对。但是有两个理由使得我们不能使用它。你听说过联合国和平利用法术委员会吗?他们已经在全球设定一种防护魔法来防止使用物质与反物质转化的魔法。你能想象如果任何后院术士擅自决定制造某种反物质但是仅为了行乐,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啊。但是难道我们就不能设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吗?”
  “是,我们也许能。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设法减少业余爱好者,但他们无法阻止一位专业人员。那样做会花费我们一些时间,但我们可以做到。”
  “第二问题是,为了转化我们的反物质,我们首先不得不拆除自己的防护罩……”
  “哦,”卡尔罗说,“当然。要那样做就会引发我们一直努力避免的那种灾难。”卡尔罗思考了片刻。“如果我们在整个电源控制装置周围设置一个五角星呢?然后转化内部的一切:建筑物、空气、计算机,甚至我们自己?把一切都转变成反物质。除了那些本身受到防护得以保持不变的反物质之外的一切。如果我们自己是反物质,我们就能释放出这种内部防护手段而不受到任何伤害。然后我们就能进行另一种转化,并且我们是安全的。”卡尔罗露齿而笑。
  “聪明!”赖尔说道,“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只进行到一半,这时火山就爆发了,那会怎样?”
  “哦,”卡尔罗若有所思地说,“那么这种灾难可能会放大一百万倍。”
  “是的。那就会把地球劈开,像一个蛤蜊壳那样。那样做会起作用,卡尔罗,但是我们甚至不敢想象去试一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主意。如果我们幸存下来,就不难设置某种自动的魔力在紧急的时候去转化反物质。像这样的做法本应在开始阶段就在内部安置。见鬼,差劲的工程。”他朝上瞧着卡尔罗,“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先渡过这一关。”
  “你有办法了吗?”
  “是的,”赖尔露齿而笑地说道,“我们这里是一个航天港,现在,我们就像航天港那样发挥作用吧。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把魔鬼的儿子抛入轨道,抛入象征魔力的五角星中,如此而已。”
  “当然。为什么不?”卡尔罗也露齿而笑,“不过,那肯定会把航天港弄糟。我们将不得不让五角星保持完整,也就意味着要用大约一半的功率来控制它做圆周运动。”
  “的确如此。但是如果它爆发了,那就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正当亚轨道进入意大利上空大气层时,拉姆齐听到公告。那不勒斯航天港向一切进来的航班关闭。不许有任何人离开飞机。他们将尽量让外出乘客登机,并且立即起飞。那不勒斯人正在撤离。拉姆齐轻声地咒骂着。
  地面上,拉姆齐透过窗户看得见他们在秩序井然地撤离。在一根根绳障后面,一群人簇拥着,等待着下一班亚轨道的运输机。任何人都要远离这座城市以及这座火山。几个手拿电棒的警察在维持着撤离秩序,以免造成混乱。
  拉姆齐站起来,心不在焉地向下走向走廊。一位乘客好奇地看着他。“只是散散步,”他随便地说,“看来好像我们到外面去都不行。”当他看到一块嵌板上标明“紧急出口”时停下了步伐。他向四周看看。没有人特别注意他。
  旋钮,拉手。在滑下滑运道之前拿掉所有的锋利物体。拉姆齐伸出手来平稳地转动旋钮并拉扳手。那扇门迅速打开,应急出口滑运道随着大声的爆裂而膨胀。在那些惶惑的乘客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以前,他抱起基尔施梅尔给他的那个公文包就埋头冲向滑运道。
  就在他滑到地面时,一个警卫看到了他。“嘿!此处不许停留——”拉姆齐赶紧钻进人群中,紧抓着那个小提箱抱在腹部,低着头,这样他那高高的身材和面孔就不会外露。警卫开始追赶他,而第二个警卫赶上第一个警卫后,用意大利语迅速地问了一些情况。第一个警卫回答着,然后无奈地耸耸肩。
  毕竟,他们要保证有秩序地撤离,不让人进来。如果那个疯狂的美国人自愿地走进这种危险地带,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一出来,拉姆齐很快就发现他有三个主要问题。他不会说意大利语;即使他会说,也没有人情愿带他去任何靠近维苏威火山的地方,不论给多少钱……况且他现在身无分文。
  他想:在送我离开以前,基尔施梅尔应该想到这些问题。见鬼,胆怯的傻瓜。他至少可以做出安排让一个人知道他来了。
  他走向入口。离开航天港的路上空无一人,进来的路上却拥挤不堪。数千辆被遗弃的小汽车停满人行道,充斥广场。拉姆齐笑了。昔日在南边的情景已距今很长时间了……但是他估计他还记得如何用点火器短路的方法启动汽车。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火山。一根巨大的黑烟烟柱,下面有一道耀眼的红光,像一个巨大的柱子升入傍晚的天空。当他走得更近时,发现热灰已开始从空中落下。
  离火山十英里外,他被一个路障挡住。一位警察从一个仓促建造的棚屋里走出,用意大利语大声叫喊。尔后,他仔细打量着拉姆齐,用英语重复着刚说的话:“禁止通行!此路已关闭。请回去!”
第五节
  “我必须过去!”拉姆齐大声应道,“有急事!非常重要!”
  “此路已关闭!”警察厉声重复道,“危险!禁止通行!”
  拉姆齐想,他可以假装回去,直至警察看不见他,然后抄近路穿过乡村。
  “拉姆齐!拉姆齐,是你吗?”
  “威廉森博士!你在这里干吗?”
  “没有时间解释。汉斯在哪儿?”
  “不在这里。他让我带些材料来。”他举起基尔施梅尔教授的小提箱。
  “好!苏珊说他会到她那里去。”
  “苏珊?”拉姆齐说道,“她在哪儿?”
  威廉森博士指向那座山。从这里透过烟灰云层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山。“在那里!看见那个露出地面的岩层了吗,就在那个边缘的下面,看见了吗?就在那岩层的左边。”
  “老天爷!”拉姆齐说道,“她怎么还能活着在那儿?”
  “她受到防护,自然防护。”
  “对了,”拉姆齐说道,“你能取得他们的同意让我到她那儿去吗?”
  威廉森博士转向那个警察,用意大利语同他说了些什么。警察走开一会儿,然后带来另一个男人,她像刚才那样和他谈话。他提起那个路障,然后挥手示意拉姆齐过去。“最好快点,”她说道,“祝您好运。”
  往火山上开车就像穿越阴间。烧毁的树枝和扭曲的树干在灰云中隐约闪现,仿若那地狱的幽灵。火热的岩石在空中发出呼啸声,碎裂着落在地上,洒落在他的四周。在那昏暗的黎明时分,他放开胆量尽可能快速地开车。一个爆破的岩石碎块飞离岩冠,发出尖啸声!紧跟着后面又飞来了另一个岩石碎块,撞入挡风玻璃。穿过那些裂缝,硫黄的臭气在车里弥漫。
  前方,他看见一个相对平静的地带。是风暴眼?很刺眼,他朝着它的方向前进。当他把车开近它时,他看明白了,原来是一个五角星。苏珊就在这个五角星内,正在念着咒语。在五角星附近,拉姆齐看见一辆陷入坑里的、毁坏了的昂贵跑车。他把偷来的那辆汽车停放在紧挨着跑车的地方,抓起小提箱,然后蹿进灰暴,到达五角星的安全地带。
  “苏珊!”
  “拉姆齐!你赶到了!”苏珊投入他的怀抱,亲吻他。“哦,拉姆齐!”她看看四周,“汉斯在哪儿?他没有来吗?”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
  拉姆齐怪怪地、勉为其难地告诉她基尔施梅尔临阵脱逃,他正在赶往地球的正对面去。“好了,他,啊……”
  “什么?”
  “当我离开他时,他朝新西兰去了。”拉姆齐说道。
  “新西兰?为什么——哦,我明白了。原来他认为我做不到,嗯。他认为我不能使这座火山平静下来,阻止它喷发。可恶!我希望他能在这儿。我肯定他的特长一定用得上。”
  “他说你知道他做的一切。”
  “胡言乱语。我是不错,但是他更好。嗯,我想,我应该用所知道的一切来应付。那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嗯?哦!看数据吧!”拉姆齐打开小提箱。在那堆魔法用品的下面有两个微型磁盘。苏珊拿起微型磁盘,将它们插在紧挨着她的手提式计算机中。她看着显示器。
  “嗯。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是吗?我们得赶紧干。”
  在惠灵顿航天港,汉斯?基尔施梅尔打算租一辆汽车。“你有气垫车吗?我要越过水域。”
  “对不起,我们目前所有的车辆都是车轮着地行驶的。请你一个小时后再来看看。”
  “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租到这种车吗?我简直绝望了。”
  “也许码头边有。”
  到了码头,基尔施梅尔只看到一个租车的地方开着门。那个老板一头金发,身穿一件羊皮夹克,歪靠在柜台旁。“我们出租任何东西。”旁边的标牌上写着。
  “有气垫车出租吗?”
  “没有。”那老板说。
  “飞机呢?水上飞机,有吗?”
  “没有。”
  “汽艇?”
  “没有。”
  “帆船?”
  “没有。”
  “嗯,那么你有什么?”
  那老板点头向下,示意他看水面上:“划艇。”
  基尔施梅尔向下看。一叶轻舟在大浪里上下漂浮。“我就要它。多少钱?”
  “你想要它吗?那它就是你的了。”
  “谢谢。”基尔施梅尔把他的袋子扔进去,然后跳进船中,甩掉泊船缆绳。
  “不过,”业主继续简洁地说,“它没有桨……”
  基尔施梅尔没有在听。他让船保持平衡,面朝后方,念着咒语,胡乱地挥着手。
  出租船的老板斜倚在柜台上,瞧瞧是怎么回事。在轻舟的后面,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波浪形玫瑰图,托起那只船,推着它前行。有一会儿,基尔施梅尔险些脸向下栽入水中。不过,最终,他保持住了平衡,继续念着他的咒语。当船消失在水平线上时,它仍然在加速。
  苏珊站立着,面朝火山,大声地用命令式语调念着,偶尔朝下看一看脚边手提式计算机操作台,愁容满面。拉姆齐开始想说些什么,但是只见她向他打手势,让他肃静,不要打断她念咒语的节奏。在那平静的小圈外面,出现了一团打旋的黑灰,飞奔的橙色火焰在他们周围翻腾,似若噩梦般的情景。
  在那翻腾的灰烬中,似乎有个深沉的声音在说着令人费解的音节来响应苏珊念的咒语。苏珊忽然更换咒语,然后双手做了一个新手势。那个声音也变得高亢了,深沉了,几乎是一种很难听见的亚音速般的隆隆声。苏珊用一个脚趾点击计算机上的一个键。
  “看到他了。”她轻松地说道。
  “Naach forsitthanna quanne.”那是一种冰冷的、平静的语调。在那五角星外面,旋转的灰云似乎形成了一个图像。并非一张人的面孔,而是一种非人类的鬼怪。拉姆齐仿佛感觉在他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用震人的冷漠瞧着他。
  “Naal tenepaah,”苏珊用同样的平静语调说道,“Suumayeh anada.Tiiratah na!Sooranala na!Tiir!”
  “Doonoro tiir,”那鬼怪说道,“Na ksissith,doon.”在五角星外面,火焰喷出,围着那五角形符号打旋。
  “Nadillil nabokikok.”苏珊说道,并做了一个手势。深紫色火焰从她的手中射出,并环绕着那五角形符号。
  “Doon.”那鬼怪说道。紫色火焰消失了。“Toorah.”一片深橙色的火焰形成,环绕着那五角形符号并开始逐渐收缩。苏珊随意挥动一只手。只见,橙色的火焰,消失了。
  “我们的法力势均力敌,”苏珊对拉姆齐说,“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把他赶回去,但是他也不能够毁掉我。”
  “那怎么办?”
  “Niiratah doowl,”苏珊说,“Kirilak.”
  “Doon,sibborkah.”那低沉的声音冷冰冰地回答道。
  “Sims na nabolith,”她说道,“见鬼。那也不起作用。基尔施梅尔是对的。我还没有十分的控制力或者力量控制它。只是几乎可以控制它,而不是十分有把握。”
  “现在怎么办?”
  “火山将在别的地方喷发,”她平静地说道,“我无力挽回。无论如何,时间不多了。但是现在我还多少可以控制它准确地将在哪儿喷发。”
  突然,拉姆齐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说,你能使那喷发发生在其他地方?在没有人的地方?比如说,太平洋的中部?或者,也许,新西兰?”
  “是的。大概就是那样。只是我不能使它准确地发生在我希望的任何地方。不过,我能做到的,就是,准确地转化喷发。使喷发发生在地球的另一侧。”
  “那是什么地方?”
  “在我们开始施行法术以前我在电脑上检查过。大约在查塔姆岛以东五百公里,或许以北一百公里。在海洋中部。远离新西兰。”
  “那就是基尔施梅尔教授正在等着控制它的地方。”
  “但愿如此。”
  她把双手举过头顶,这次她的声音强有力而自信。“SIBBOLAH!DIIRATAH!KAARANATATH TIIR!RAMANAH!”
  她做了一个最后的、横扫一切的手势。
  “Tiir.”那声音逐渐消逝而变成一声温和的叹息,低得几乎听不见。在那五角星外面,一些灰再一次向上打旋,然后落下。瞬间,晴空万里。
  苏珊重重地坐在地上,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结束了。”
  在南方远处,突然闪现出一道光。一个小火点射入夜空,被明亮的紫色闪电追逐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巨大的雷鸣。拉姆齐高兴地跳着。
  “见鬼,那是什么?”
  苏珊若有所思地看着南边。“航天港。那一定是航天港。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会阻止喷发。他们抛弃了他们的反物质堆,以保护那个城市,以防万一我们失败,火山爆发。”
  “他们稍微迟了一点,不是吗?”
  苏珊看着她的手表。“不。他们还剩十秒时间。到它可能爆发前还有十秒时间。”
  ***
  离陆地五百公里处,在南太平洋中部的一个孤独的小划艇上,汉斯?基尔施梅尔竟然奇怪得感觉像在家里。他无法画一个五角星,也不需要画。他觉得海洋水元素是他的朋友,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朋友,且无需用言语沟通。
  他知道,在智力上沟通,完全是废话。四元素就是自然之力。它们只不过是像风和星星般。谁说风和星星没有朋友?他看了看他的手表,然后在船中站起来。
  “Ksirrith, Kisirrith na diir,我的朋友,”他说道,“Na naratah na diir对我来说,是老朋友了。Diiratha, tegah!Naboleth, tegah!Diiratah!”
  他再次看了看他的手表。快,快点,再快点。他没有办法阻止那即将来临的喷发。他甚至没有打算试一试。但他知道,在海洋中央,一次突然的火山爆发可能比在陆地上爆发要糟糕得多。不只是吹走空气那么简单,冲击波会举起一个巨大的水墙,扬起潮汐波,席卷一千英里的海洋就像越过一个浴缸那样容易,摧毁城市也像毁掉玩具那样简单。然而,他一点也不担心。他不能阻止火山喷发。但是他能使他的朋友,海洋水元素,准备好来对付它。
  他最后一次看着他的手表。“好了。”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远处,一个巨大的穹隆状水团提升到空中,破碎成千万个小水滴,然后按弧形慢慢地回落到水面。在它下面,一根明亮的火柱喷射出来,进入晴空,慢慢地跟随而去的是一片巨大的黑灰云。
  仍然无声无息。他看得见两层波浪,一层波浪从海底的裂缝中传出来,另一层波浪则去填充那因为水溅出而干涸的地方。当它击中火柱时,一团洁白的云升入空中,向黑灰云挑战,争夺领空权。
  “好极了!”他低声地自言自语,眉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冲击波的冲击力,差点将小船弄翻。汉斯奋力保持着直立姿势。他低声地向他的朋友的水元素说了一句话,船便恢复了平静。潮汐波隐约出现在他的前面,十,二十,五十英尺高。它提起那只船像提起一根稻草。
  “轻点儿,轻点儿,我的朋友们,”汉斯低声地说,“Nakonah nadoran, nakonah na diir.平静下来,平静下来。”船此时像一个冲浪板冲上冲浪运动员梦想的最高点。当汉斯突然有另一个想法时,他不由温柔地微笑一下。他会使那潮汐波平静,是的……所有的地方,除了船的后面。那出租处的老板一直吃惊地看着他是如何离开的。他还想一直等到看见他回来!
  在那仍在冒烟的火山的顶端,两块扭曲的金属在月光下慢慢地冷却。拉姆齐甚至再也说不出哪一块曾经属于那辆跑车。他发现了一块大圆石,早已冷却下来,可以触摸。他抹去上面的火山灰,然后坐下。苏珊走过来,坐在他的身旁。
第六节
  “我想,我仍然不太理解为什么这次喷发……”他向那毁坏的山腰做一个手势,“……非得发生。你说它真的只是起于几个种葡萄的农民设法提高他们的农作物产量?”
  “不只几个。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我推测,可能有几千人。也许几百万。一旦一个人得到的一种魔力起到了作用,他告诉了别人,那必定一传十,十传百地按指数律传开了。就个人而言,他们当中没有人在意。然而,当他们都合在一起,嗯,他们一起就会引起他们当中任何人都不希望的事情。”
  “只不过是些无知的农民……”拉姆齐说道。
  “无知?事实上并非如此。只要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利用一种技术但并确实不理解它,或真的并不知道它的后果,这种事情就会发生。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后果比把一点雪撒在他们的头上要更糟糕一些。他们只是碰巧知道了那些错误的魔力,在错误的时间,以及在可能是在最糟糕的地方。”
  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嗯,我想迟早会有人来找我们,”拉姆齐终于说话了,“不过,大概不只一会儿。”
  “嗯,我觉得我一点也不着急。”苏珊说道。她微笑着,然后看着他。“你呢?”
  拉姆齐扭过头温柔地望着她。她头发蓬乱,衣服破了,上面沾满灰尘,这种灰有可能穿过防护罩而渗透到里面去。她还有些发抖,可能是由于心有余悸,也可能由于筋疲力尽。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我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让我甘愿与她一起困在火山顶端的人。”他说道。
  人名对照:
  克里斯琴?赖尔(Christian Layr)
  卡尔罗(Carlo)
  拉姆齐?华盛顿 (Ramsey Washington)
  苏珊?罗比尼特(Susan Robinette)
  格韦纳维亚?威廉森(Guenevere Williamson)
  基尔施梅尔(Kirschmeyer)
  詹尼(Janie)
  汉斯(Hans)
  久塞普(Giuseppe)
  卢卡(Luca)
  罗伯托(Roberto)
  科希(Corsi)
  拉菲尔(Rafaelle)
  拉明斯基(Raminski)
  罗森布鲁姆(Rosenblum)
  本(Ben)
  墨菲(Murphy)
  冲击参数
  四生态形成
  四生态形成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称这颗行星为红色行星?”我问道。呼吸器使得我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很好笑。“我觉得还不如说是褐色行星呢。”
  “小伙子,你觉得褐色有问题吗?”塔丽说道。她的声音也被她戴上的呼吸器罩上了。
  我转过身来,但是塔丽没有看我,她正在看相反的方向。那个位置肯定不会舒服的,但是在她看来却似乎轻松自如。她用一种敏捷轻快的优雅姿态转过头来,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我觉察到,她是在观察我们的背后。难道在防备什么吗?
  “我的看法是,没错,是褐色的。”她说道。
  随着我的眼睛对地形的越来越熟悉,出来的颜色就越多。褐色,是的。贫瘠的岩石,褐色平原和褐色孤山,以及一条褐色河流奔腾在一条小瀑布的上面。那些小山有着锋利的边缘,看来似乎在前一天它们的基岩已经爆破,赤裸裸地受到腐蚀。但是在那褐色中却掺杂着微量的其他颜色。一种暗色光泽,几乎是紫色,与那多云天空的紫灰色遥遥相对,还有岩石上的碎片,在岩石那里琥珀被遮住,几乎变成军绿色。
  “它很美,不是吗?”莉娅?哈玛卡瓦说道。她一如既往地走在我们前面两步远。她单膝跪在泥土上,鼻子上方正对着一块岩石。然后脱掉她的两只手套,好奇地用拇指甲刮着岩石的表面。
  我跪下来,抓起一把岩石和泥土放在我戴着手套的手上。靠近一看,我这才发现褐色只是一种错觉。岩石本身是砖色的,但是依附在它们上面的是大斑点的紫色藻类和细小的暗琥珀色地衣。我脱下一只手套,这样我能感觉出它的质地。冷,带有一点粗沙粒。当我在我的手指之间揉捏它时,那些紫色大斑点有一种发黏的感觉。一瞬间我甚至有种想取下呼吸器的冲动,那样我就可以把泥土凑到我的鼻子上闻闻气味,但是,这里大气中缺氧,很明显那样做是不明智的。
  “这岩石真漂亮啊,太漂亮了,”塔丽说道,“小姑娘,你满脑子想的就是岩石。一股臭味,我见过比这更漂亮的臭的带状矿石。”
  “以前它一直是红色的,”莉娅说道,“很久以前。那是在混沌时代以前,在生态形成以前。”她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我确信它那时也是漂亮的。”
  我看着我的手掌上那一把泥土。火星。是的,也许它过去是漂亮的。就其本身而言。
  我的耳朵和面部肌肉处没有被呼吸器覆盖着,变冷了。虽然气温在冰点之上,但是仍然十分寒冷。呼吸器中的空气不新鲜,闻起来有一点腐烂气味和明显的硫磺味,那表明呼吸器有问题。系统中的微孔过滤器应该从再循环空气中去掉任何气味的痕迹。我再次想要取下呼吸器,看看空气究竟是什么气味儿。
  “该死,”塔丽说道,“无论如何,你和丁克尔曼想必看过这儿的风景吧?我们要解决一宗谋杀案。不对,是两宗谋杀案。”
  “他们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莉娅说道,“他们本来可以再等等。上帝,这个地方不是很好吗?”
  “臭死了!”塔丽说道。
  着陆器呈球根状蹲伏着,被涂成了浅绿色,上面用草写体紧挨着气闸的舱门写着“艾伯特水陆平底军用车”字样。莉娅和我一起转圈通过那个气闸舱门。兰吉文,那个曾经用航天飞机把我们送下来的飞行员,正在那个套间等待我们,气闸舱内门是开着的。他张嘴本想说点什么,然后突然闭上了,转过脸去,伸出手捂着他的嘴和鼻子。他匆忙离开那个套间。我看着莉娅。她耸耸肩,然后伸手从她头后解开那个呼吸器的皮带。
  “让我来弄吧。”我说着,她就转过身,弯下她的脖子。我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去亲近她。在我身后,我能听见塔丽转圈通过那个气闸舱门。皮带解开了,然后我轻轻地用一个手指沿着莉娅的面颊划了一下,将那呼吸器贴在皮肤上的胶带揭开。
  突然她摆脱我。“哦,上帝!”
  “什么?”
  “拿掉你的呼吸器。”
  我感到很迷惑,我举起手,解开皮带,并用手将它向前拉过我的头。当那胶带松开时,硅树脂发出一声柔和的“啪!”我呼吸了一下,忽然闻到一股气味。
  那气味好像是我在蹚过一个腐烂的垃圾堆中的污水坑。我向下看看。我的鞋覆盖着褐色的东西。我的手也是褐色的。我曾跪在地上的那条腿的膝盖上也有一个褐色斑点。莉娅甚至比我还脏。
  该死。
  塔丽砰地穿过那个气闸舱门,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新的粪臭味。我捂住鼻子,本能地憋着气。
  “当然,”莉娅说道,“厌氧菌。”她想了一会儿,“我们必须找一些长靴子,或者是套衣。我们进来时就把它们留在外面。”
  我开始咯咯地笑。
  “有什么这么好笑?”塔丽说道。
  “我确定你说得对,”我对她说,“火星臭死了。拿掉你的呼吸器你就会知道。”
  那个实用着陆平台是一个六角形的桁架板,在六个角中的三个角上装有小火箭。空间监视局为我们的停留而发送的那个居住与实验舱搭接在顶端。它在多云的天空盘旋着,像一块威化饼干。兰吉文用遥控装置来引导它,将它安置在那沙质河谷地区,离那个较早期的居住舱遗址一百米远。他着陆干净利落而漫不经心,就像一个男人递送一盘马铃薯那样毫不在乎。他仍用遥控装置来操作,卸空大功率起重机,提起那个居住舱,离开那个着陆平台,并将其轻轻地下降到地面。那个居住舱本身是一个未油漆的铝筒,用支架固定在一个平台上,在平台的每个角上有一个电动机械千斤顶,把它平放在不平坦的地上。这是一个适合三个人的小住处,但是足够我们居留了。
  “朋友,我不羡慕你们。”他说道。他灵敏地用两个手指捏着他的鼻子。“无疑没有人会来这里,”他摇摇头,“你们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越野车呢?”莉娅问道。
  “它还在运输途中,从月球运来,还得过几天才能运到。一运到,我就会立即把它送下来的。”
  当然,塔丽是第一个进入居住舱的。即使它刚从空间下来,她也不得不像一只猫一样亲自从外面闻闻它,五分钟后才挥手示意我们进去。
  居住舱的内部是崭新的,室内的设备都被固定在里面了。在气闸舱套间的对面,是空气再生设备,涂成蓝色的三个球形压力罐注明是氧,三个涂成绿色的储氮罐提供补充气体。在左边,是一个联合会议室和厨房,在其后面是睡觉的小房间。
  “只有两个小房间,”塔丽说道,“想必是我们女的住一间,给你另外一间,丁克尔曼。”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偷偷地瞄了塔丽一眼。塔丽没有看我。她还没有意识到那种沉默太长了点。莉娅向我看一眼。她的表情是中性的,好奇的,也许是想知道我打算干什么。我弄不懂她的意图。我从来也弄不懂。
  我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自愿与莉娅共用一个床铺。”
  塔丽睁大眼睛向上看。莉娅也回看她,她的表情难以理解。但是她没有表示异议。
  “嗯——”塔丽说道。我以前没有看见过塔丽张口结舌。“那么,也就是说我自己可以有一个小房间。”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说,几乎是自言自语,“我真走运。”
  土质火星的大气层厚度为地球的一半,对于人类生存来说气压已经足够,但是没有氧可供呼吸。用呼吸器去再循环排出的二氧化碳转化为可以吸入的氧,我们就能够舒适地在舱外生存,而无需穿上太空服。这样,只要你有呼吸器,只要你不怕冷,你完全可以全身裸露地在舱外生存。
  我们再次来到舱外,这次穿着长靴和连衣裤,使我们的居住舱不致粘上那糟糕透顶的臭泥。我们沉默地走向乱石区,离那较早的居住舱一百米远。铝质的参差不齐的边缘像肋骨一样从平台伸出。那个居住舱已经被风吹散在平原上,一个闪亮金属的扇尾和复合片材的碎片衬托着直至地平线的褐色,清晰可见。
  那里有两具尸体,一具在那爆炸的居住舱残骸内,另一具在居住舱外面的平原上。他们的尸体残存不多,都只剩下混合着泥土的肋骨架和伸出的骨盆的一部分,甚至骨头也被火星那紫褐色的微生物群所覆盖。我很高兴有呼吸器的过滤效应。我在适当的位置拍了那两具尸体的录像,而莉娅则跪下去检查它们并取样:衣服、头发、皮肤、组织。在她检查完居住舱里的那具尸体后,她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又去检查外面的那具尸体。不像舱内那具尸体,这具尸体的衣服一部分被细菌侵蚀了。
  莉娅工作时,她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得飘舞不定,但是含二氧化碳的微风没有强力足以移动这个铝骨架的碎片。只有比现在更强的风才能吹散居住舱的残骸。
  塔丽站着,一如既往,在十几步外,眼睛不停地扫视地平线,谨防敌人。
  “我们确实必须有一位医生来对此进行分析。”莉娅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但是有几件事是很明显的,例如,在居住舱里的那个男人的颅骨骨折了。”
  “什么?”
第七节
  “但是这个人,”她朝着她密切注意的她跟前的那具尸体向下点点头,“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也没有呼吸器,所以我大胆地猜测他是由于二氧化碳中毒而死亡的。”莉娅将那人的组织样品放入她的样品包,然后走向居住舱。“当然,最好让计算机来分析这些样品,进行检验。”她看看四周,“会是谁杀死了他们呢?又是为什么呢?”她向那平原看去,追踪那些碎片,“我想我们已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丁克尔曼,你有足够的图片吗?你的清单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我俯视那张清单。“没有,就这么多了。”
  “那么,要没有别的事,我们是不是该把他们像样地埋葬呢?”
  当空间有致命的事件发生时,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事件,那里都需要进行调查。如果是一次事故,就要找到原因,因此空间监视局就能够采取适当的措施以防止它再次发生,并发送警告给那些有类似设备的人。
  我们就是那次事故的调查组,莉娅和我。塔丽是一位自由职业者,生存方面的专家,也是我们的保护者。如果有人杀害了那两名研究人员,出于某种尚未确定的动机故意炸毁了他们的居住舱,无论杀死他们的人是谁,他都可能会回来。
  但是没有人在意火星。那些令人兴奋的天体地平线都在光年以外,在那里相对论的探测器用激光发回万亿比特的图像,给人们带来无限关于远景的兴奋与憧憬:任何人都能够使用频闪观测盘而不会有危险,离开地球也没有不舒适的感觉,而对生命形态的陌生远远超过对任何纯粹的微生物的陌生。火星是一个如此无趣味的场所,以致一个科学考察队到那里去研究微生物没有回来,而空间监视局竟然在一年后才注意到。他们是第一批去进行一项一百多年来火星现场调查研究的研究人员。
  “那没有任何意义。”我对莉娅说,然后回到居住舱,“为什么有人要在一颗臭行星上谋杀两个研究人员,而这颗行星又离地球太近,不太可能有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疯子。细菌崇拜者。或者,也许他们当中的哪位有个因爱生恨的旧情人呢。”
  “这颗行星好像并不令人兴奋。”我说道,“他们试图使这颗行星土质化。但是他们失败了。故事结束了,回家。”
  “失败了?丁克尔曼,你全搞错了。你应该去学一点历史再出来旅行。”我听出她开始严肃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试图使火星土质化。他们所做的是生态形成,而且他们获得了显著的成功,超过任何人所料想。”
  我回答道:“生态形成和土质化,这不是一回事吗?”
  “根本不是一码事。”
  莉娅讲述这件事的方式,一半是叙事诗式,另外一半是滑稽剧式。
  现在,我们难以想象,在联合文艺复兴和第二次宗教改革运动之前,在混沌时代火星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有化学火箭技术和核反应堆,尽管是原始的,但有它自己的粗劣的力量。到二十一世纪中期,火星已经过探测,编目,而且被废弃。它太冷了,无法维持生命,甚至属于最原始的星球。它的大气比空气更近于真空,而在那些小行星上有多得多的可用资源。火星不能勾起人们的兴趣。
  人们甚至没有制作出火星的完整录像。太阳系中最大的峡谷——如此之大以致如果你站在它的中间,其两边的峡壁便会让地平线处于视距之外;太阳系中最大的山——然而其山坡是如此平缓以致它在人类的任何测量尺度上都没有意义;古代的化石细菌——然而不是一种未死的微生物,而且在三叶虫爬行于海洋以前十亿年时就已转变成岩石。在地球上和太阳系中,有上百个地方比火星更加壮观。有人曾攀登过奥林匹斯山(在火星的低重力下,攀登起来并不困难),而且在火星的两极插上了旗帜,但是为什么要回去呢?
  火星生态的形成是由第一批空间移民中的一群不满现状者——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开创的。居住舱——当时他们称其为“空间侨居地”——拥挤、危险、供给不足,经常需要修理,而且有气味。对于那些不满现状者、空想家、狂热者和幻想家——人类的先锋、人类进入宇宙命运的神的代理人——来说,居住舱就是庇护所。简而言之,居住舱是那些不能与他们地球上的其他人和睦相处者的家。争吵不休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有一位工程师名叫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他认为汤因比能够改造火星。汤因比的人围绕着这个问题争论了一年,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激情提出了每个想得到的观点。在开始阶段,侨居地的一致观点似乎是:认为人类的命运在空间,甚至考虑居住在行星表面的人只能是白痴,或者是推翻那种命运的某种不正常的图谋。但是基尔帕特里克远不是一位怀着疯狂的梦想而自行其是的工程师,而是一位持有神圣使命的男子汉。一年后,那种居住在行星的表面的模棱两可的话甚至不再成为争论的一部分。汤因比认定,火星保持不变的权利是由生命扩展到新生境的必要性而优先取得的。他们已说服自己,他们不仅有一种权利,而且还有一种神圣的职责——在火星上种下生命的种子。
  那么,话又说回来,火星是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其大气不到地球大气的百分之一,平均气温远低于冰点,甚至在赤道处也是如此。但是对大气和气温的分析表明,火星的气候可能就是不稳定的。火星的表面显示出峡谷和径流水道的网络、干盐湖和古代海洋的海滨。火星上曾经存在着水,以前,大概十亿年或更多年以前,有着大量的水。现在,所有水仍然在那里,但隐藏起来了。以前的多次科学考察已证明,那些冻结了的极地冰帽,已被锁入高地的数千米厚的永冻层小山之内。他们也自我坚信,事实上,在火星上有比以前猜测的多得多的水,在没有特色的沙地下面冻成了巨大的地下冰川,如果它能够融化,则足以形成整个海洋。所有这一切一触即发。
  要让一颗行星升温并非易事,即使是暂时的。他们需要先引爆一座火山。火星上有许多古代火山可以挑选。在进行许多次地质回波探测器测定岩浆深度之后,他们选择了一座小火山——准确地说,按照火星的标准,一座小火山,相对于地球的高山来说仍然是一座巨大的火山——赫卡茨圆顶山,即女巫奶头山。他们确定,要引爆这座火山,他们需要在火星的地壳钻五千米深的孔。
  正是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们不会这么做。火星没有磁场,因此太阳风可以直接冲击这颗行星的外大气层。在火星上空一千英里处,十亿安培的电流围绕着这颗行星,由太阳风引发的电离所推动。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和他的行星工程师小组使这种电流短路,采用一种激光束,电离一种输出通道穿过大气层,创造出太阳系最大的闪电。他们使火星的电离层向赫卡茨山的侧面放电,立即造成一米深的熔融岩石池。然后他们再重复一次。一旦电离层的电荷有一种更新机会,就再次这样做。然后,每五分钟一次新闪电,就再重复,日日夜夜,为期十年。
  一百万次闪电放电,全都准确地击在同样的地点。它们融化了一条通往下面岩浆室的通道,然后用一种剧烈的爆炸将一座已经沉睡了将近五亿年的火山唤醒。火山的喷发将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释放入大气里,更加重要的是,它发射的一千亿吨的火山灰直接射入同温层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那种灰沉积下来,使火星表面变黑。
  那个新形成的黑色表面吸收阳光,使火星变暖,并从土壤释放被吸收的二氧化碳。被释放的二氧化碳使大气变浓,逐渐增厚的大气的温室效应使得火星更加变暖。温度的升高使来自极地冰帽的水蒸发到大气中。大气中的水分是一种有效的温室气体,甚至比二氧化碳更有效,因此气温上升得更快。最后,陷入地下数十亿年的冰层开始融化。火星的整个半球洪水泛滥,最后形成那巨大的北大洋,而且出现了数不清的火山口海域和湖泊。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起初,在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的一生中,只有赤道周围一个带状区有水,实际上一年到头都是液体,但那对于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来说条件已足够了。慢慢地,火星那数十亿年的永久冻土在融化。
  火星的大气仍然是稀薄的,仍然几乎完全是二氧化碳。但是火星是一种富含硫的行星。冻入土壤的二氧化硫也被释放出来,并升入大气中。来自太阳的紫外光使二氧化硫进行光分解而成为自由基,这种自由基经过再结合而形成硫酸,硫酸则立即溶解到那新赤道的海洋中。那些新的酸性海洋侵袭古代火星的岩石,蚀刻掉了碳酸钙和碳酸镁,释放二氧化碳。在几年的时间里,那些酸性的海洋已经再次中和——而大气是厚的,足足有半巴巴(bar),压强单位,等于每平方厘米一百万达因。的二氧化碳,足够使温室效应温暖到足以保持那些新海洋全年为液体。
  火星已经被激活了。
  但是如何保持这种新的大气?如何使火星保持温暖?连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也不能够使一座火山永远喷发,而且那女巫奶头山由于灰尘的无法抑制的爆炸已经在下沉,变成一座慢慢渗出熔岩的静静的小山。
  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的回答是细菌,生活在火星的无氧大气中的厌氧菌。
  “是阴沟细菌。”我说道。
  “你理解得对,丁克尔曼。厌氧菌——改良的阴沟生物。还有酵母、黏液霉菌、蓝细菌、甲烷杆菌以及适盐微生物,等等。但是总而言之,就高等生命和坏疽而言,细菌更近于坏疽。”
  “难怪它发臭气,”我发抖,“他们发疯了。”
  “并非如此。事实上,他们是很聪明的。他们建立了完整的厌氧生态学。细菌生态弄黑了火星表面,接替了火山灰的工作。细菌钻进了岩石,并将它们打破为碎片,使之进入土壤之内,在其过程中释放被吸附的二氧化碳。甲烷杆菌将甲烷——一种极其重要的温室气体——释放到大气中,并将温度再提高几度。当然,他们不敢建立太多的光合形式,因为如果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转换为氧,那么保持这颗行星温暖的温室效应就会消失,而这颗行星就会回到它的无生命的冻结状态。
  “但是,使火星土质化一直都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事实上,土质化的对立面才是他们打算要做到的。他们的目标是生态形成,确立一种生态学。他们是进化论者,多样性是他们的信条。他们蔑视缺乏想象力的人,那些人相信人是创造的顶峰。他们把人类当做生命的种子种下,把人类当做生命的代理人、孢子荚,生命通过孢子荚能够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他们相信,不管是多么原始的生命,一旦生命能够在火星上确立立足点,那么生命就会适应于它的环境,繁衍,而且有一天会进化。不是照抄地球,而是要探索新事物,是火星所固有的事物。”
  “所以他们想要成为创世主。”
  莉娅摇摇头:“他们想要成为男子汉。”
  “所以他们对这个地方负责。太棒了!”
第八节
  “生态形成在它的时代是一个奇迹,丁克尔曼。它在地球和月球南侧之间的空间问题上引起了争论:这是历史上最大的工程功绩,还是一种违反自然的罪过?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进行的一年的争论没有什么意义,没法与当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得意地宣布他们对地球做了什么时而释放出来的暴风般的热情相比。
  “后来,基尔帕特里克被汤因比绑架,然后被当成一个生境罪犯在日内瓦受审。高等法院争论的焦点是,岩石有权利吗?毁坏一种不包含生命的生态系统是一种罪行吗?那个审讯进行了三年,其结果是陪审团没有多数赞成定罪。基尔帕特里克最后被宣告无罪,法院否定了所有的指控,但是再也不允许他离开地球。他最后郁郁而终,真是一位男子汉。
  “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宣称具有火星的所有权,并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在接下来的十亿年内,任何人在火星着陆均为非法,但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声称。几十年来,火星一直是科学精细研究的热门主题。又过了几年,汤因比破产了,无法承担生态形成的研究费用。技术陈旧,其侨居地本身已经支离破碎。那些移民分散到上百个侨居地和小行星移民区。后来,在几十年这样的声誉之后,火星受到漠视。无论有细菌还是没有细菌,在太阳系的其他地方有多得多的丰富资源。”
  “如果那两个研究人员没有死在这里,那么今天火星仍然不会令人感兴趣。”
  “不是不令人感兴趣,不是。也许是被漠视,而不是不令人感兴趣。”
  “对你。”
  莉娅微笑道:“也对我。”
  兰吉文带着着陆器回到上层,与实用着陆平台并行飞去,让我们独自待在火星上。我们待在居住舱的小厨房那里,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唯一的餐桌周围,那里只够用作数人谈话间。莉娅首先说话:“塔丽,你看出什么了吗?”
  “几乎过了两年,”塔丽说道,“你真的相信他们有什么足迹可能留下来吗?嗯,真是令人惊奇。”她露齿而笑,“是的,我找到一些靴子的印迹。我花了些时间进行观察,我告诉你们吧,我真的找到了这些靴印。”
  “那么就告诉我们吧,”莉娅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在那些岩石的背风处的几个脚印没有被雨冲走,也没有被风弄模糊。”塔丽摇摇头,“但是我检查了所有的这些靴印,每个该死的靴印都与那个居住舱里的某只靴子的尺寸和图形符合。要么有人使用过和我们前期的朋友同样的靴子,更加可能的是,有人做了这件事而没有留下任何靴子印迹。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你呢?”
  莉娅慢慢地说:“在居住舱里的那个人死于头部受创。另一个人死在舱外。显然他没有呼吸器,而且他没有穿上适合舱外穿的衣服,只穿着一件薄的罩袍。我猜想是二氧化碳中毒。”
  “嗯,”塔丽说道,“他们两个人睡在同一个小房间里。要我说,我就会称那是两个朋友吵架而演变成暴力行动。一个人因一时的大怒而猛击另一个人,大概并不想打得那么厉害。然后,他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所以他炸毁了居住舱就走到外面去死了。”
  “那是有可能的,”莉娅说道,“无论如何,那是一种假设。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无论如何也不能证明这种说法。有一件古怪的事,死在外面的那个男人衣服已经烧焦。”
  那就是说那是外面那个男人衣服的碎片外观。他的衣服并不是被细菌吃掉的,而是烧焦的。
  “也许是当他引爆那个居住舱时着火了?”塔丽推测说。
  莉娅摇摇头:“外面是二氧化碳和甲烷的大气,不会燃烧。”
  “嗯,”塔丽说道,“我想我对于那一点无法解释。”
  “丁克尔曼,”莉娅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摇摇头:“我收集了我能找到的他们所有的记录,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读不懂这些记录。他们的许多光学材料被火烧坏了,而那些没有被火烧坏的光学材料也因其表面暴露在外而被严重腐蚀。我已开始把它们洗净,也许能从中得到他们的某些记录,但是,即使我能做到,要弄懂它也可能颇费工夫。我想他们并未有意识地准备备用品,并把它们放在一个安全的场所。”
  “可惜。如果我们能读懂他们的日记,那就会有所帮助,我们看看在爆炸以前是否有什么问题。嗯,你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我们明天再聚集在一起检验进度。”
  我们在交谈时,莉娅的面部已经慢慢地变红了。她眼眶苍白,被呼吸器盖着的鼻子、嘴唇和下巴,是一种苍白的金刚石色。面部的其余部分慢慢地变成一种灿烂的深红色,甚至当我在观看时还在变深。她举起一只手把头发从她的面部推开。“哎哟!”她看起来像是迷惑不解。
  好像条件反射,我举起一只手放在我的太阳穴。我摸自己一下就像抽了一鞭子,有一种突然被烫伤的感觉。
  塔丽看着我们两个,露齿而笑。“嗯,嗯,你们两个怎么那样啊,好像你们身上和脸上涂上了颜料,涂得像两只猫头鹰。”
  塔丽的暗黑色皮肤没有显出异样。但是莉娅伸出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
  “哎呀!嘿,我受伤了!该死的!”
  “紫外线,”莉娅说道,“那是猛烈的紫外线。紫外线太难以把二氧化碳分开,它不形成一种臭氧层。这里气候多云而寒冷,但是那猛烈的紫外线仍然直射到火星表面。我想说,我们有点傻,走到舱外去而没有防护。幸好我们没有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该死,”塔丽说道,“你怎么不早一点儿说?”
  “那个居住舱一定有医用工具箱什么的,”莉娅说道,“我们最好看看是否有防晒霜。”
  晚上,在那小房间里,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儿。
  莉娅没有在床铺上。她坐在小房间的一把小椅子上,眼睛遥望着宇宙空间。我上了床铺,躺在一边,给她留下地方。
  她没有移动。十五分钟……半小时……
  我做错了什么?但是她没有反对啊!我想——
  见鬼。
  小房间的沉默令人有一种窘迫感。
  我终于说道:“莉娅?”
  她什么都不说。
  “莉娅,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打算要——”
  在黑暗中,很难说她的眼睛在注视什么地方,但是我看得见她的头稍微移了移,知道她也在看着我。
  “大卫,”她停了一会儿,就在我将要再次开口向她道歉以前,她继续说,“我以前看见过尸体。”
  这不是我料想她要说的。“尸体?”
  “我想我已经见惯了。”在黑暗中,她的声音很小,“我想我能掌握它。我能掌握它。”
  真是奇怪。那两具尸体没有使我感到烦恼。目前他们已经被分解了,仅仅可被认出是人。他们似乎也没有使她烦恼,在白天是如此。
  “我看见过很多很多尸体。”然后她上床来,把脸背着我。我抱住她。她的身体发硬,但是她把她的脸转过来,把她的头移到我这边。“太多,太多了。”她的呼吸对着我的肩部,让我感到很温暖。“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不再哭了。”
  我摸着她的脸。她的眼泪干了,但是在她体内什么地方她似乎还在哭。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活着,”她说道,“别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我该对她说什么,所以我抚摩着她的头发,然后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小心你是怎么摸我的,你这白痴,”她说道,然后她的语调回到正常,“我的整个脸感到好像着火了。”
  我对她的了解非常少。她从来不谈她自己,她一向非常巧妙地设法回避这个问题。她好像向来就这样自我控制。但是突然她睡着了,那个询问问题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
  我听说有些人一见钟情。我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
  一开始,我甚至不觉得我特别注意她,她不过是许多人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孔。我那时在教一个检修故障班。对于检修故障设备有两种技术。第一种技术是,你非常充分地了解那个设备,所以你对它有一种感觉,你觉得它就像是一位朋友,而当它出故障时,你就能完全凭借本能感觉到出了什么毛病。那种方法是相当难教的。
  另一种方法比较简单、彻底而合乎逻辑。通过纯粹机械式的排除方法来把注意力集中于那个问题,这是一种要坚持不懈地掌握,而且根本就无需发挥想象力的死方法。而它就是我在教的技术。那意味着如何系统地教授这种技术,如何构建一个框架而不使故障的任何综合征兆避开检测。
  该研究所有一个简单的规矩:每个人都要互教互学。每年,在地球北半球的夏季,研究所举行一个月的集会,今年是我在教。我的班只持续一周,几乎过了一半时间我才确实注意到莉娅。
  但是,一旦我已注意到她,我就无法将她从我的心中抹去。微风吹得松叶沙沙作响,我听见她的声音,她问了一个问题,准确、中肯而切题,完美无瑕。然后,我看见她昂起她的头在听。我突然意识到,我担心我该如何讲述材料,是否能讲述得清楚而准确。
  因此,当我讲述完毕,我理所当然在听她的反应,不过那多少超出了我通常教授的范围。那是爱因斯坦场论方程的孤粒子波的解。我一点一点慢慢地讲着,当我在按四维方式去解场论方程时,我的嘴唇在微动。她比班上其他人的反应快很多,非常流畅,显然她对那个材料了解得非常透彻,以致她在开始讲话以前无需再读一读材料。
  我知道一旦集会结束,我绝不可能再次见到她。那种想法令我感到绝望,不过我谈话没有超过六个词,没有超出一个学生的需要。除了她的名字莉娅?哈玛卡瓦之外,我对她全然不知,而明显的事实是,她了解的广义相对论比我一生中可能学到的还多。我必须做点什么事情以引起她的注意。
  我邀请她跟我一起去参观洛杉矶旧城。
  在集会后的那个月,传统上是假期和独立研究的时间,然后我们才回到我们的个人生活中,最后作为研究所签约的受雇技术人员、顾问或者故障检修员。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兴趣去洛杉矶旧城旅行,这样来个突然袭击好给她留个印象。
  但是她眼睛突然闪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且第一次,她看着我,真真切切地看着我。“洛杉矶旧城?真有趣。你去过那儿吗?”
  我不想承认我没有去过,因此我应付了一句:“我知道一位好向导。”
  洛杉矶旧城是地球上最危险的,也最古怪的一个生态系统。它可以往上追溯到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时代末期,那个毁灭的城市已经成为十多个基因剪接实验室和公司的基地,这些实验室和公司制作了合成的反向病毒,用目标生物内的非定型设计化学合成物替代破损的脱氧核糖核酸(DNA)。其他的城市当然也有这样的实验室,不过糟糕的是,洛杉矶的实验室并不是最好的。
第九节
  这些最后游离出来的病毒不受约束,任意进行着基因剪接,它可以随机地复制任何碰巧被感染的寄主生物的DNA片断。一旦它传染给另一个寄主,它就会自行复制十亿次,而且它复制的DNA将基因剪接到新寄主基因组的一个可能位点,然后通过抓住新寄主的一片DNA从头再来一遍。
  反向病毒从一个生物复制DNA给另一个生物当然是一种自然过程,只是进化手段的一部分。这种病毒有一百万年的进化效应,而释放却仅仅需要一天,这必然导致混乱不堪。
  给予基因组的大部分添加物是无意义的替换物,它们是既不能给有用的蛋白质也不能给有害的蛋白质编码的基因。有效应的大部分代替物有功能障碍,并且如果它们幸运,过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就杀死寄主;而如果不那么幸运,那就会产生癌症的大爆发。在第一年中,发生了大量的死亡。
  存活下来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病毒不分青红皂白地剪贴基因而没有物种概念。混合产生出来的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而是怪异的混合物:捕食性的植物,有手的章鱼,老虎那样大小、知道怎样使用枪的浣熊,能在遗弃的海滩上画深奥的催眠图形的群居细菌。这些东西仅仅被那匆忙拼凑起来的隔离区栅栏围起来了,还有那仓促地动员起来抗击病毒的科研计划研制出的一种特殊的抗病毒蛋白,它能摧毁这种病毒的复制能力。在瘟疫扩展到曾经是洛杉矶旧城的那些边界的外面之前,瘟疫被阻止了。
  在那一百英里的圈内,由烧焦的沙和无声的瞬间死亡所围绕,曾经一度是洛杉矶所在地的地方仍然朝着一个新生态系统进化。没有别的地方更加致命,或更加奇特。逆转录酶病毒本身已经过去,但是它产生的动物仍然还在那里。你可以去那里,只要你在一张声明书上签字表明你知道其危险并察觉到不能保证你会回来。
  有人告诉过我,那个向导是一个神秘的生存专家和武器专家,名叫塔丽?奥库姆巴。我得知,没有人比塔丽知道更多关于洛杉矶旧城的情况,或者关于地球任何一个古怪的、危险的角落,也没有人比她知道更多关于在地球上或其他类似地方如何保持生存。
  “洛杉矶旧城,”莉娅说道,她的眼神迷离,如梦似幻,“我们何时动身?”
  在黎明的曙光中,塔丽在低重力下手舞足蹈、高踢、旋转和后空翻。透过她的呼吸器,我看到她的脸被涂上了一种骨白色的颜料,片刻后,我意识到那是临时阻断了阳光。我透过居住舱的窗户看着她,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待了多长时间。她的适应性令人惊讶。
  莉娅没有谈及前一天夜里她说了些什么,所以我也就不提了。
  我们白天的任务是收集那些粉碎了的居住舱碎片,尽量找到那些已经被风吹散的东西。莉娅和我大部分时间在沉默地工作,偶尔提醒对方远方碎片的方位。我们着陆后拍摄的航空照片能够帮助我们把较远的碎片定位,但是不能代替徒步行走和追踪。
  这项工作要走许多路。营地坐落在西尔提斯地峡。这是一座宽阔的鞍形山,把赫伦海(Hellenian Sea)与伊西第斯海湾(Gulf of Isidis)分开,这个海湾位于北大洋(Boreal Ocean),它几乎覆盖了火星的整个北半球。在西北面,地势随着西尔提斯(Syrtis)死火山口坡状地缓缓向上,西尔提斯是一个古代的盾状火山,迄今已死了十亿多年。数不清的熔岩蚀刻细沟使从西北到东南的景观形成波状,其中每条细沟在底部都有一条细细的褐色溪流。把居住舱吹散为碎片的风,按照墨菲法则,与细沟交叉,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艰苦地上下奔波于数不清的溪谷间去收集那些碎片。
  “一定有风,”莉娅说道,“显然,这风时常由赫伦海吹向海湾。”
  二氧化碳大气现在仍然没有变化,仅仅有微风的痕迹。
  到当地的中午,我们已收集到大量的碎片。我休息一会儿,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溪流在溪水波纹状流过暗礁时翻起泡沫,琥珀色气泡汩汩腾起,然后分散浮动流到下游。这条溪流让人感觉像是酒鬼的乐园:一河的冰冷啤酒,流入一个啤酒湖,进入一个冰爽的啤酒海洋——
  当我把这种想法向莉娅提及时,她问道:“嗯,是的——你认为这些河流是什么?”她戴着一顶根据引水海图制作的简易太阳帽。即使她的脸被呼吸器罩上了,而且还敷上了烧伤油膏,却仍然显得那么漂亮,让人着迷。我真想知道,如果脱掉她的冬装,在那溪流边跟她做爱,那会是什么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确实是一河啤酒。酵母是一种厌氧微生物——生态形成小队在这颗行星上播种的这种材料几乎可以使一切发酵。也可通过自然方式进行碳化:五百毫巴的二氧化碳大气将通过大量的碳化作用溶解到这个温度的水里。我敢肯定,如果你把一玻璃杯的酵母放在它里面,就会发酵成为一个很好的球状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喝这个东西?”
  莉娅小心地观察它。“嗯,也许吧。我觉得,这里面全是细菌,如果我们的抗生物制剂不起作用,那我们就完蛋了,因此我怀疑那还是一个问题。跟你说,”她抬起头看着我,“要不你先试试,然后再告诉我?”
  我没有试。
  到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已经收集了我们所能找到的所有碎片。这些看起来同一类的东西可能就是原来那个居住舱压力容器的组成部分。莉娅将那些东西摆成一行,紧挨着爆炸的场地。每个碎片都编上号码,然后莉娅开始把它们拼在一起,像一个拼图玩具。
  “有些次要的碎片找不到了,但是我想我们几乎已经拥有了一切重要的东西。”她终于说道。
  我跟在她后面向上走,然后看着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并且编好号的碎片。“你从里面看出了些什么?”
  她摇摇头。“它还没有向我讲述一个故事。”她拾起一块碎片,然后把它交给我,“告诉我,你从这个碎片上看到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曲线形铝片,四十厘米长,有点弯曲。“是居住舱外部的压力容器壁。”我说道。
  “是的,是这样。还有什么?”
  这个碎片是从边上一个接缝处折断的。是次品?大概不是次品。另一端已经裂开,恰好从一边到另一边,呈锯齿状。其焊接大概绝不是为它承受的应力而设计的。它中间已经弯曲了。这个锯齿状的裂口一端是粗金属的,上面的油漆有一道刮痕。“这边有蓝漆碎片。”我说道。
  “是的,”她说道,“弯曲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片刻,然后突然明白了。“弯曲错了,”我说道,“它向内弯曲了。这种爆炸本应该让它向外弯曲的。”我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后来风让它弯成这样的。”
  她点点头,似有所思。“有可能。不过,还有其他的碎片也是这样弯曲的。”
  “那样弯曲需要多大的超压?”
  “问得好!”她说道,“如果我们能弄清这种超压与位置有密切关系,我们就能猜出这种爆炸的位置。不过,结果表明,不需要用很大的爆炸压力就可以使这种居住舱的结构受到这样的破坏。这种压力容器是为承受内压而设计的;而不是用来对付外部超压的。”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它可能随着一种爆炸的超压的产生而在这种稀薄化回弹中毁坏了,”她说道,“显微组织检验可能说明问题,也可能不说明问题。”
  “或者这种爆炸是在这个居住舱的外面发生的。”那有可能。如果有人想要杀害这个小队,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在紧挨着这个居住舱放置一个炸弹。
  莉娅摇摇头并挑选了另一个碎片递给我。“碳沉积物。”她说道。
  我看着它,点点头。烧焦斑痕在凹面,在内部。“爆炸后被火烧的?”我提出这个疑问。
  她慢慢地点点头。“我想有可能。但是在居住舱毁坏后,一切东西都排放到还原气层。火很快就会熄灭的。”
  ***
  “如果是谋杀,”莉娅说道,“谁可能这样做?”
  我们在小会议室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我的整个脸现在发痒,尽管用了塔丽研制出的防晒软膏也不管用。我感到我的脸好像仍然戴着呼吸器。
  “很难说,”塔丽说道,“我推想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可能有敌人。如果不是个人所为,我看有几种可能性。首先,在他们走之前,他们收到了几个无名的电文叫他们不要走。问题在于,火星是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的财产,它归火星人所有,不管他们出现多长时间。他们都明令禁止人类着陆。”
  “汤因比!”莉娅说道,“他们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已解散了。破产以后这条禁令就废了。此外,许多研究人员已经访问过火星。”
  塔丽慢慢地点点头。“一个世纪以前,是的。我怀疑在上一百年间,除了我们可怜的朋友,是否还有人曾待在这里。似乎难以相信还有人会在意这里。一个狂热的人,我想说。是的,一个狂热的人可能是我们要寻找的。”
  “还有些什么可能性呢?”
  “原来还有一些人,”塔丽说道,“他们认为生态形成是干着冒犯上帝的僭越行为。还有一些人认为生态形成,现在是或者曾经是一种反生态的罪行。还有人说过,如果火星能被触发,那么在其他太阳系里的其他行星也能被触发。其中一些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与陆生生物不相容。因此,某些激进派,他们不想要火星受到研究。他们害怕对火星的任何研究可能会是触发其他的太阳系行星的一步。就是有那么些人想要阻止那样做。及早阻止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阻止它。
  “最后,还有些人为火星而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这种生态形成可能导致另一个洛杉矶事件的发生。”她耸耸肩,“我自己嘛,我相当喜欢洛杉矶旧城。那种原本的风姿,在现今其他的城市并不多见。但是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想。”
  “我明白了。”莉娅说道,“那么是谁放了一颗炸弹?”
  塔丽耸耸肩。“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是他们一起干的。”
  “一起干的?从逻辑上讲,汤因比的人与生境激进派是敌人。”
  塔丽微笑着。“从逻辑上讲,我们不是在这里准确地谈理性的人。”
  “那又怎么样呢?”
  “看吧,我们真的能肯定它是一颗炸弹吗?”塔丽说道,“丁克尔曼,你找到了任何值得怀疑的烟火装置的碎片吗?”
  我摇摇头。“一个也没有找到。但是我对于炸弹知之不多。我可能漏掉了什么。”
  “我也没有找到,”塔丽说道,“但我确实了解炸弹,我了解。至少也是略知一二。”
  我完全不了解莉娅?哈玛卡瓦的心思。对于她在想什么,我从来都是毫无头绪,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觉或者看法。有时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然后止住,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不带有问题,不带有邀请,只是看一眼,平静而直接。我希望我知道她在沉思什么。
  我希望我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被她吸引。
第十节
  洛杉矶旧城之行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在那次旅行中,我们只是同伴,共同冒险而已。后来,莉娅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紧紧地跟在她后面,仅仅是周围环境的一部分而已,几乎不值一说。虽然在别人看来我们是一个小队的,事实上并非如此。莉娅是熟练的科学家,嗯,每个小队需要一个技术人员和一个向导。
  最后她注意到了。
  “瞧,”莉娅说道,“你怎么像一头小马驹那样紧张啊,说话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堆,我一句都没听明白。你老这样紧张兮兮的,我看你迟早会惹麻烦的。你是不是想要和我上床啊?是这样吗?”
  她目光是直接的,一贯如此。
  我没法说什么。一说就有麻烦,只好闭上嘴。
  “如果你想这样做,”她说道,“好啊,那就做吧。如果不做,我不在意,只是你不要再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
  后来,她脱去衣服后说道:“不过你不要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好吗?我忍受不了那种想法。”
  但那确实意味着什么。也许不是对于她,而是对于我。
  再后来,我们就来到火星。当时有关当局终于注意到那个失踪的科学小队已停止给空间监测局申报纳税身份报告,而且他们发送去用于报告的轨道眼在浓密的火星云层中毁坏了,并见到那个居住舱的碎片散落到方圆十公里的地表上——据报告,那里发生了一次“据推测是致命的故障”,这时空间监测局找到了莉娅。她在解决难题方面颇有名气,而我抢到了这次与她同行的位置。但这并不是很困难,我有领航和机工还有检修故障的技术,大部分乘员都乐意有我在船上。在这次考察中,这个小队的第三个位置是特殊的,因为有可能我们要考察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意外事件,而罪犯可能还没有死。那么第三个位置需要一位专业的偏执狂。
  我们两人都确知这位生存专家挺符合那个地方的要求的。
  “我知道,你还在到处找那个长腿的白人姑娘,”塔丽接待我,当我来询问她是否想要参加这个小队时,她这样说,“放弃吧,小伙子,对你来说她太好了。”
  “难道我不知道吗!”我说道。
  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闷头回想过去的那些事情让我辗转难眠,想破脑壳也想不出莉娅?哈玛卡瓦对我究竟是什么看法。她好像什么也没多想就脱掉衣服,上了这个小房间的小床。我也脱掉衣服,心中相当惶恐地躺在她身边。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目光炯炯,却让我琢磨不透。她不会让我理解她,但是无论出于她自己的什么理由,她会让我爱她。
  此时此刻,这就已经足够了。
  次日,我对损坏的视觉材料的数据进行解码,而莉娅则把那个爆炸的居住舱碎片像拼图玩具装配起来,塔丽对比居住舱更宽的环线的范围进行探测。我成功地收集到大量的数据,但是没有什么材料具有任何明显的价值:冗长的细菌描述,在一百个不同的居住舱内每平方毫米的细菌计数表。
  “这里有点东西,”莉娅说道,“看一下我收集的碎片。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看了看那个废料堆。居住舱外壳、电子材料、窗户片段、塑料碎片。“这是什么?”
  “你没有看见吗?铝、钛、碳合成物、塑料——你难道没发现少了些什么东西吗?”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我马上也觉察到了。“钢。没有东西是钢质,或者出自铁。那有什么惊奇的?钢太重。”在空间飞行技术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由钢做成的。在空间,每个额外的重量就意味着要多耗费一份燃料。
  “虽然在居住舱上没有太多的钢,”莉娅说道,“但总还是会有一些的。看看我们的居住舱四周,并不是一切都由轻金属制成。但是,在这里的这些碎片中一点钢都没有。再看一看这里。”她从这堆东西里找出一块材料交给我。那是一个毁坏的记录装置。这个绞盘由于缺了它应该在其上面旋转的钢轴而松动了。她交给我另一个东西,一块带孔的碎片,应该有一个钢索环与这个孔配套。
  “那意味着什么吗?”
  她耸耸肩。“谁能说清楚?大概没有什么重要。”
  “钢制的固定装置能承受压力吗?”
  莉娅摇摇头。“我检查过那些设计图。不是那样,所有的钢铁部件都是附件。钢没有渗透耐压壳体。”
  塔丽侦察后回来,看着我俩。“你们工作得太卖力了,”她说道,“该休息一会儿了。来时的路上,你叫我要劳逸结合。我正好还记得这件事。”
  “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拿着。”她交给我一块铝板。它大约一米长,稍微弯曲,一边镀有一个碳纤维复合材料外层。在一个角上,“117 Outer”字样是莉娅用整齐的印刷体写的。那是爆炸的居住舱外壳的一块镶板。在其一端有一个安装法兰盘,盘上有一个孔,可以用螺丝固定内部装置。她交给莉娅另一块。“你现在肯定不再需要这些镶板吧?”她问莉娅。
  “我已经看过它们了。”莉娅摇摇头,“那是爆炸部位的反面。现在什么也不是,只是废料。”
  当我们穿着全套服装外出的时候,彼此的面部都用防晒油涂成白色,我们每个人都拿着一块镶板,塔丽领我们来到高出这个居住舱的山脊的顶端。小山的表面由一种薄层的紫褐色藻类沙砾组成,像聚四氟乙烯粉末那样光滑。我们必须小心地步行,以避免向后滑倒。
  那是天气晴朗的一天。从山脊,可以看到整个火星表面呈现条纹状,褐色和紫色条纹在交替,直到地平线。紫色是藻类,覆盖着每个山脊的阳光充足的表面;褐色是厌氧的浮藻,聚居在成阴的背面。这种奇怪的南北向纵贯的风吹过,在火星表面的大圆石上留下清晰的长长的痕迹。不过,今天风小了许多,是那种无定向的时有时无的小阵风。
  我们到达顶端,塔丽微笑着将一根牵索穿过铝板上的螺孔,放在地上,然后用一只脚踩在铝板上面。“你可以试试这个,先坐下。”她说道。她一只手握住那根牵索,像握缰绳一样,滑下山坡。
  最初她滑得不是很快。滑板每次的颠簸都会使聚集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没法很好地保持平衡,但是在火星三分之一标准重力下,她有大量的时间来调整平衡。她倾斜着控制滑板,看起来像是在跳慢动作的芭蕾舞。我们跟在她后面,尽管呼吸器蒙着头,但我们还是能听得见她大喊大叫的声音。
  “真是个野丫头!”
  我看着莉娅。她也看着我,然后耸耸肩。她把滑板放在地上,用她的脚趾推它,试验它在浮藻上滑得有多好。然后她坐在上面,用双手抓住收紧索,把它拉紧,然后扭头看看她的肩部。“帮我推一下。”她说道。
  这种滑行并不像塔丽所表现的那么轻松,需要更多的技巧,但是在几次跌下后,我们懂得了它的用法,逐渐开始进行滑行比赛。塔丽用一个滑板,莉娅和我一起共用一个,然后莉娅和塔丽一起,后来终于我们三个共用一个滑板,莉娅和我一起坐在前部,塔丽站着,用两个膝盖从后面夹住我的胸部。
  我们歇息一会儿,由于攀登而耗尽体力,于是坐下,我对塔丽说:“这么说你认为没有危险?我的意思是,没有人企图杀害我们?”
  “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塔丽摇摇头,“没有,现在还不能完全这样说我们就高枕无忧了。但是我相当肯定此刻没有危险。不会有危险,除非这些杀人者能隐身,走路不留下任何痕迹。”她停了一会儿。“此外,”她继续说,“这很可能是该地区最高的山脊。如果他们存心攻击我们,我们在数英里之外就能看见他们。”
  “如果我们看见他们,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目标太明显,很容易受攻击的。”
  塔丽大笑起来。“你是说,容易受攻击的目标?看一下那边的那个山脊吧。”她指着远处。
  我朝那儿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与任何其他的山脊没有什么不同。“什么?”
  我仅仅向那儿看了一眼,但是突然塔丽用她的右手拿着一个全方位喷气枪,左手拿着一把刀,还有一支带有一个红外线靶子观察仪的自动推进步枪搁在她的脚旁。真见鬼,她到底是怎么藏下这么多装备的,我真是全然不晓。
  “你怎么样?”她说道,“不要跟我说你是光着身子吧?”
  我绝不是裸体的——这里的温度不可能超过零上几度——但是我身上没有带武器。
  “我不是告诉过你身上总是要带着枪吗?”她说道,“在这外面危机四伏。没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谁朝你开枪呢!”
  “带着一支全方位喷气枪?没有,我想你以前没有告诉过我们那样做。”
  “是的,我告诉过。告诉过你们两个。那是在洛杉矶旧城。”她停了一会儿。“该死!我肯定莉娅也是啥都没带就出来转悠,”她摇摇头,“你们两个真是孩子。我真纳闷你们竟然能活到这么大,真是够奇怪的。”
  “哎呀,瞧,”莉娅说道,她从我们后面上来,“太阳下山了。”
  我们两人向上看去。从我们着陆后,好几天都阴天,但是云层在逐渐散开,而且在云层之间我们可以瞥见太阳。
  “看一下那儿!”塔丽指着天空说道,“那儿多漂亮啊!”在云层后面,火星的天空是一种惊人的蓝色,一个明亮的,将近绿蓝色的色调,我在地球上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现时无法想到一种理由解释为什么这里的天空竟然是一种不同的颜色,但是,当然,莉娅能想到。
  “甲烷,”想了一会儿她说道,“在二氧化碳之后,甲烷是这里主要的大气成分,强烈地吸收红光,所以天空的颜色是一种比瑞利散射所预言的更深的蓝色。”
  “哦。”我说道。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里的颜色如此柔和。”莉娅说道。
  有阳光,风也加快了,是一种来自北方的越来越猛烈的风。我们穿着的连衣裤不能使我们保持足够的温暖。我们只好跑回居住舱。
  次日,阴天变成了晴空万里。天空异常地蓝,一直刮着七级的北风。莉娅和我在居住舱内工作。塔丽仍然在外面做她的侦察巡逻,但是我想她一定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那些大圆石挡风屏那里。现在我们知道是什么使那个居住舱的碎片解体了。
  那个找不到的含铁制品,事实表明,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只要莉娅想找到什么,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实现,它就在与那个居住舱其余的碎片分散混在一起的沙粒中。
  “火星是一颗富含硫磺的行星,”她说道,“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经过一年半的暴露,一切钢铁制品都转换成硫化铁。它看起来就像风化层的一部分,所以我第一次忽视了它。”
  “只有一年时间?”我问道,“不至于这么快吧?”
  莉娅耸耸肩。“就我掌握的知识来看,似乎确实快了一点,但是不要忘了紫外线。这里的地表比我们过去习惯的更加具有电抗性。”
  我在对他们的电子数据记录进行译码。他们没有保存个人的工作记录,或者如果他们有,这些工作记录就应该在某些视觉材料上,但我还没有找到。我已经掌握的视觉材料大部分是数据,偶然有些笔记是关于那些样品是在哪里或者怎样收集到的。到下午,我已经有足够的材料可以确定上次数据是何时记录的,而且至少能确定那次灾祸的日期。
第三部分
第一节
  “在8月10日的某个时间,”我告诉莉娅,“两年以前。”
  “确实,”莉娅说道,“很有趣。”
  “有趣吗?”我说道,“我并不觉得,是你叫我确定一个日期的。”
  “不,是有趣,”莉娅说道,“今天是6月23日。”
  “是这样吗?”
  “当然,那是按地球时间计算。火星上的一年有687个地球日那样长——一年十个月再加上几个星期。所以,按火星上的时间计算,事实上,从现在算起五天以后才是这次灾祸一周年的日子。”
  “真奇怪!”我说道。
  “不,还不能称它为奇怪,”她小声地说道,“但那是一种古怪的巧合。”
  我把它标明在日历上。
  我乐意同莉娅单独在一起工作,塔丽在外面巡逻。准确地说我并不怨恨塔丽,但是我有时确实羡慕她轻而易举地得到莉娅的同志间的友谊。我高兴有机会同她单独在一起,即使如此,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沉默地工作。
  “丁克尔曼。”莉娅说道。
  “什么事?”
  “你开始把恢复数据编入索引的时候,顺便帮我查一查天气吧。”
  我耸耸肩。“没问题。”我看着她,“你认为那与这次考察有关吗?”
  她摇摇头。“只是好奇。”
  我发现他们没有对火星的天气进行详细观测,但是偶尔有一处提及外面的情况。他们自己的经验反映我们的经验。大约在火星年的同一时间,阴天晴朗了,北方出现了恒风。在发生灾祸的前一天,数据已经标出了一个注解,说明来自两个场地的那些样品已经找不到了。风吹走了标明场地位置的标桩。
  在另一个光学材料上,我找到了火星的卫星照片。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照片。我们看见的晴朗的天气不是西尔提斯鞍形山当地的天气。这些照片显示出北半球完全被云层遮住,然后突然的晴朗遍布全部半球。这种景象一定是一种红外线假彩色所形成,因为海洋是白色的,而陆地相比之下看起来几乎像是黑色。我检查这些照片的日期,并将它们在我的头脑中转换为火星季节。这种晴朗天气大概是从北半球的春末就开始的。
  当我告诉莉娅我恢复了什么时,她点点头。她已经通过无线电询问兰吉文关于轨道照片的情况,他已证实清楚我们看见的云层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从打破北方的中纬度的云层开始,然后慢慢地向南部扩展。“显然,这是季节性的变化。”
  兰吉文还提到那部越野车,从月球长时间缓慢运输后,已经到达。他问我们:我们仍然想要它吗?他应该在哪儿把它安置下来?
  哦,是的,我们仍然想要它。
  “是度假的时候了!”塔丽说道。那时无人驾驶的实用着陆器已经放下越野车,我仔细检查了整个系统,它的功能一切正常。越野车是同样可怕的黄绿色,就像着陆器以前那样,这个颜色是用来与火星的褐色和紫色做最大程度的对照。它有六个网轮,装在一个摇臂转向架的悬架上,赋予它难以置信的登山能力。我毫不怀疑,即使是由一个笨手笨脚开得很差劲的领航员来驾驶,越野车也能够爬行在居住舱实验室的正上方。在简易试验开车后,我对小队说了这些话。
  “你真的认为那个居住舱是被一辆越野车压碎的吗?”莉娅说道,“在我们找到的任何碎片上都没有踩踏痕迹。”
  “一辆越野车应该有左侧履带,”塔丽说道,“甚至在两年后,我们还会看见踩踏痕迹。”
  我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道,“我只是举个例子说悬架多么坚固。”
  “我明白了。”
  “所以说,”塔丽说道,“是去旅行的时间了。”
  “去旅行?”莉娅说道,“当然好啦!你们想要去哪儿?”
  “为什么不去海滩?”塔丽说道,“向北。看看一个火星海洋是什么样子。”
  “嗯,”莉娅说道,“不过不是今天。我想,我明天仍然会忙着呢。也许后天行吧。”
  “挺好,”塔丽说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介意花一天时间与越野车做些远程侦察。也就是说,丁克尔曼已经检修完越野车了?”
  “所有的系统都在完美的状态,”我说道,“没有理由不开着车兜一圈。”
  莉娅要我做的许多工作看来与事故的考察毫无关系。我断定她是在进行她自己的考察,在火星上进行一次土质化的进展的科学考察——不是,是进行生态形成的科学考察。她让我解释我能解释的所有来自视觉材料的数据,关于细菌计数和大气的数据,并对照她自己能取得的测量数据进行检查。“啊呀,我希望我是一个生物学家。”是她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她凝视着一个显微镜的荧光屏数细菌时,我小声嘀咕。但是她显然很喜欢做这个工作,而我高兴给予她帮助,乐意做使莉娅高兴的任何事情。
  在中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说道:“大气中有较多的甲烷,还有一些乙烷、乙烯,甚至乙炔,以及比料想的多得多的氧。”
  “氧和甲烷?那不是爆炸性的吗?”
  “不会的,羟基仍然在百分之一以下。总而言之,它仍然大部分是还原气层。碳氢化合物全部是温室气体。”
  “盖亚盖亚,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我说道,突然觉得她弄懂了什么。
  “盖亚。”她赞成道,一个柔和的微笑慢慢地爬上她的脸蛋。细菌在产生温室气体,使这颗行星变暖,使它成为生命更好的居留地。
  我对居住舱幽闭恐怖的空间和这里单调的景观都不感兴趣,而且我相信莉娅和塔丽也不感兴趣。我们全都望穿秋水想要远足到北部大洋的海滨。然而在早上分配早餐时,塔丽摇摇头说:“那只是你俩这对鸳鸯的事,我就不去了。”所以我大为惊奇。
  我假装没听见,埋头吃早餐。我绝猜不出莉娅作何反应。对我来说,在压力越野车中旅行,在一千公里旅途中单独与莉娅在一起,这种想法是我求之不得的,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为什么?”莉娅说道。
  塔丽微笑。“一个陷阱。”
  尽管努力调查,塔丽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故意毁坏的证据。任何其他人都可能会说:这只不过是一次事故而已。塔丽说:那意味着他们聪明绝顶。
  我们为我们的出发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故意慢慢地向越野车里放包裹,索性带上三个人所有的供应品以便进行长期的旅行。然后我们三个人都进到越野车内。从外面,透过气泡式座舱盖,可以清楚地看到三个人都在驾驶舱里,如饥似渴地观看着地形。
  当然,我们不会说出这一点的,即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由多余的衣服装扮起来的傀儡。
  一进入车内,我就加足马力,越野车一下子就从它的蹲伏位置升到行驶在火星地面上方需要的高度。我再一次检查所有的系统,依次检验了正反向动力的每个轮子,通过褐色沙粒留下滑动痕迹,越过地表时,在腐殖土上颠簸。细菌不会管那一套;它们会到处繁衍。
  如果有人炸了第一个居住舱,而且够聪明,够巧妙,用不着去主动自首,那他们必定会隐藏起来。如果他们确信没有人看见,他们可能会自以为得意,再如法炮制一番。塔丽现在就想引蛇出洞,给他们这个机会,看看他们是怎样放置炸弹的。
  所有的系统都能发挥作用。我有一个疯狂的冲动要向塔丽挥手示意再见,但是我绝不会那样做。我们动身了,没有任何仪式。
  经过好几百公里的路程,我们看见那些褐色岩,由一层薄薄的黏土所覆盖。
  当我们开车向北朝着那片海洋的方向驶去时,风力越来越强。风景是单调的,岩石、细沟和小河,被湖泊隔开,每个湖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环绕形状,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在我们的左边,地面呈坡状平缓向上,朝着那座古代火山的方向延伸,我们在环绕火山的侧面行驶。火山的实际顶点看不见,在视距外。当我们越过西尔提斯鞍形山的山顶时,风直向我们吹来,每小时至少超过一百公里。我已经大大地减慢了越野车的速度,在一些地方我甚至担心风会把我们向上掀起并把我们向后吹,但是越野车的六个巨大的轮子极好地掌握住牵引力,使我们保持向前移动。
  当我们跨过山口时,风力有点减弱,但是绝没有完全停止。风是恒定的,一直从北方吹来。
  如果我们让越野车自行驾驶,它就会用红外激光器搜寻装置探出前面的障碍,它的电脑中的一个绘图程序就会对照惯性导航和储存的卫星图不断地比较景象,来计算跨过波纹地面的最佳行驶路径。在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莉娅和我轮流驾驶,有时按照计算机提出的路径,转向一条不同的路线,要么是因为那条路线看起来路面较平整,要么是心中突然出现奇想,觉得更加有趣。到下午,这种新奇的驾驶减速了,我们就让越野车自选路径。
  兰吉文早些时候曾经留下了火星轨道的日期,而且他还留下了一个小的航空同步通信中继器,所以如果我们愿意,可以随时与在居住舱里的塔丽保持联系。不过,经双方同意,我们让无线电处于静默状态:因为塔丽说过,我们应该假定我们进行的任何无线电通信,敌人可能都听得见。中继器有足够的能量让我们把报告直接发送给空间监视局。我们把我们的每日报告传送回去,基本上只是证实:“是,我们还活着。”在报告中我们附上了塔丽声音的一个记录片断,以便利用塔丽的声音来欺骗那些窃听的耳朵。
  下午三点左右,越野车爬到一座小山的顶部后,转向西方,找到一条路面较平整的通道下坡,以避免撞到像摩天楼那样大的一块大圆石。莉娅在后座,分析她带来的资料,我单独在驾驶室。起先我不知道我在朝哪里看,看起来我们的位置像是在北边。地平线是白色的。
  这是我们与海洋之间的最高的山脊,所以,看起来像是北,我应该能够看到海洋。海洋覆盖着冰吗?我控制自动驾驶仪,将越野车停了一会儿,然后我找出双筒镜,想将外面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一些。莉娅从后座到驾驶舱来。
  “海洋是白色的。”我说。
  “真奇怪。”莉娅看着它,沉思着,“不是冰。现在大概是北方的夏季,冰在几个月以前就融化了。是白浪,也许是风造成的。如果我们继续向前开车,我们很快就会看清楚。”
  我听从建议,将自动驾驶仪重新接在线上。越野车开始滑跑。莉娅伸出一只手臂握着一个把手稳住她自己,继续站着,看着地平线那儿的气泡。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到达北大洋。越野车的自动导向系统完全能够保证在黄昏以后使车子继续行驶,但是我们离海洋只有三十公里,我们决定停车过夜,这样明天白天我们就能到达北大洋了。
  在九个小时的行车后,尽管我已经让越野车停在一百米高的悬崖的背风处,但是驾驶室仍然还在惯性的作用下摇摆。
第二节
  车尾工作间折叠成嵌在壁上的镶板,我把两张狭窄的帆布床从间壁里取出展开,将驾驶室变换成一个狭小但是舒适的卧室。我看着那两张帆布床,然后看着莉娅。帆布床是狭窄的,但如果两个人紧紧地睡在一起的话,似乎也够了。莉娅没有给我暗示。我把其中一张帆布床折叠起来放回到它的壁龛内,我觉得我看到的只是莉娅的脸上挂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无论如何,她在静静地回避,而我则让自己紧挨着她。
  我们到达海洋是在次日中午。最后的几公里是朝下向断崖的一条陡峭的路线,虽然坡度还不足以称得上是悬崖,但是也使得越野车只能缓慢地行驶,在最后几百米时几乎横向地向下侧行。没有地方称得上是片海滩,只有岩石。从上面看,海洋是白色的。它的运动不仅仅是有节奏的大浪。它翻腾,涌起,看起来似乎是活的。当我们走得更近时,漂亮的浪花四处迸溅,冒出泡沫。这种浪花变干成乳白色薄片,并没有使这种景象完全模糊,而是只稍微染污了一点。
  “盐?”我说道。
  莉娅摇摇头。“硫酸镁,大部分是。”她说道。因为满耳都是海风的呼啸声和浪花的突然拍打声,所以她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度。“这个海洋里有无数的硫酸镁。也正因为此,这个海洋在冬季不冻结,总是高于冰点几度。”
  我让越野车停在一块大圆石的后面,在那里它可以避免受到浪花的严重冲击,我们戴上呼吸器,涂上防晒油走到外面去。
  在外面,稳定的风是温暖而潮湿的。这里只有海风和浪花,我想这是火星上最糟糕的地方了。不过,莉娅笑了,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跑着,弯下腰去并伸开双臂,似乎正在迎接火星的挑战。
  我脱下一只手套,伸出一只手,抓一点浪花放在我的手指上,然后稍微抬起我的呼吸器面具,把浪花放在我的舌头上。有一点苦。莉娅回头来从她的肩部看着我,笑了。“不要吃太多!”她高声喊道。
  “为什么?”我大声回应,“它又不是有毒的。”
  “你可能会后悔,”她又大声说道,“你知道在过去他们使用硫酸镁干什么吗?”
  “什么?”
  “婴儿缓泻药!你现在就站在全宇宙最大的婴儿缓泻药原料厂旁边!”
  接着她就把头转回去,开始小心翼翼地从岩石间穿过去,朝着大洋的方向走去。我努力赶上她。现在我听得见大洋的声音,但是它已不是我原来听见的那种波涛翻滚声;而是一种陌生的声音,混杂着呼哨音、噼啪声,还有浪花溅泼的声音。
  过了一两分钟,我们到达最后的一个岩石群,正好在大洋的边缘,我们终于能够观察到从远处我们不能看到的东西。
  大洋在沸腾。
  从我们脚旁的海水到最远的地平线,整个大洋在沸腾,气泡上升然后迸碎,浪花到处飞溅。巨大的气泡上升,打嗝儿似地来自深水,产生一种雷鸣声,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泼剌声;较小的气泡上升,到处都是呼哨音和噼啪声;在岩石边的那些水池中,极小的气泡发出嘶嘶声和嘘声。
  一个巨大的气泡在我们的前面爆裂,不到五米远,害怕被滚烫的浪花击中,我本能地往后退。莉娅高兴地笑着。她拉下她的一只手套,当溅泼声朝着她的方向过来时,她俯下身去,将她那不戴手套的手伸进沸水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她尖声叫喊,她已舀一把水,然后露齿而笑,她的嘴张得那么大,我甚至看得见在她的呼吸器后面她露出的牙齿,她把手上的水洒在我的脸上,然后咯咯地笑。
  我感觉到水是微温的。
  当我们回到越野车中,我们的连衣裤由于海水凝结而变得硬邦邦的,难以脱掉。我们的脸和手也因风吹而变红,凝结的海水让皮肤发痒。因为那个恶作剧,莉娅到现在为止心情还一直很好,当我们脱下外衣只留下内衣时,她还在笑个不停。
  “你知道什么?”她说道,拉下她的呼吸器,她没有想等待回答就继续说,“你知道那是大事吗?或许能使整个的旅行值得?”
  “那是什么事?”
  “你身上没有臭气了!”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是对的。每当我们从外面进来时,我们身上过去常沾上火星的臭气,现在没有了。
  “一个多么棒的行星!”她说道。
  我们两人都脱光衣服,彼此用海绵来搓澡。水的反复循环器会使加热器一次把水蒸发成硫酸盐,但是那就是机器的作用。我花了好长时间把她洗净,远远超过我应该花的时间,而且由这件事导致另一件事,到我们两人穿好衣服后几乎天黑了。
  我知道她在等待我询问什么。终于,我问了:“莉娅?水是温暖的,但是它不热。那为什么它会沸腾?”
  “那是一个容易说明的问题。但过去不是。”
  “但是——”
  “二氧化碳,”她说道,“我早就应该知道,但是直到看到它我才明白。火星大气中大部分是二氧化碳,所以很明显海洋可能充满了溶解的二氧化碳。它不是沸腾——那是嘶嘶声。”
  那是讲得通的,只有一件事除外。“但是,它为什么不会处于平衡状态呢?为什么老是嘶嘶响?”
  “夏季。海洋因夏季阳光而变暖。二氧化碳在水中具有可溶性,当海洋变暖时这种可溶性大大地减低了。所以,当夏季来到北半球时,北大洋就释放二氧化碳。”
  “哦。”
  到半夜她突然笔直地坐起来。“哦!”她小声地说道。我睁开眼睛困倦地看着她。“风,”她说道,“风。”
  她站起来,一会儿她的电脑亮了,出现了一片光。这是荧光屏逆光所投射的光,在淡红色光的衬托下,她看起来很漂亮。
  “那是什么?”我说道。
  “什么也没有。回去睡觉。”
  “一定有什么事。”
  “只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如此而已。”
  “什么?”
  “我想知道。”她咬住嘴唇,“准确地说,你认为究竟有多少二氧化碳溶于北大洋?”
  到这时天空开始出现黎明的亮光,莉娅的脸明显憔悴了很多,但是她已经计算出来了。答案是:很多,多得不得了。
  在漫长的火星冬季,北大洋的温度降至将近冰点,海洋充当了二氧化碳的一个海绵体。一个特别的对流在大洋冷却时搅动大洋:当表层冷却并充满二氧化碳时,表层就会更稠密,下沉,翻倒大洋直到整个大洋均匀地冷却下来并充满二氧化碳。
  当春天开始时,大洋的表层变暖,于是溶解的二氧化碳开始从溶液中释放出来。较暖的水,没有沉重的二氧化碳,浮在表面上;那些冷而饱和的水待在下面。仅有两个小卫星,并不能产生潮汐搅动深水。海水变暖,但是在深水中,溶解的二氧化碳一直处于压力之下。海水温暖了一点,但是过饱和的二氧化碳还是处于溶液状态。
  但是那是一种不稳定的局面,当季节来到夏季时,就更加不稳定了。最后,某种东西必定会触发不可避免的事。在局部区域一些二氧化碳在压力下从溶液中释放出来,形成气泡。气泡搅动海水,在上升时不断扩大,继续搅动海水,这样就有更多的二氧化碳从溶液中释放出来。海面暖水翻转过来,来自深处的过度饱和的冷水变暖。像一种连锁反应,过度饱和的二氧化碳的释放几乎是爆炸性的,仅需几天时间就可以使反应扩展到整个北大洋。这样,整个冬季的大气就从大洋开始形成,并充满活力。
  那是风。我们感觉到风来自海洋,一阵风正好吹在我们的脸上,给我们带来了灵感,而我们过去却忽视了它。
  “他们不是被谋杀的,丁克尔曼,”莉娅说道,“他们是——我的天哪,塔丽回去了,她还在居住舱里!她不知道——无线电台。我们可以通过无线电台同她联系,警告她!”
  “她不知道什么?”
  “我同她谈时我会说明一切。快,今天是几号?”她抓起我的日历就看。日历的底角上用整齐的字母标明着:6月28日,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我写了一个附注:“一个火星年。愿他们安息。”
  但是塔丽没有回答无线电台的问话,她没有接收通常的频道,更没有接收紧急事件的频道。
  “见鬼,”我说道,“塔丽和她该死的无线电台寂静无声。她不会回答。”
  莉娅猛烈地摇摇头。“我了解塔丽,她决不会那样。无论如何她会收听紧急事件频道,当她听见我们打破沉默她就会回答。丁克尔曼,我想风一定把无线电天线刮走了。居住舱是为空间设计的,而不是为火星设计的,天线安装得不是很坚固。没准高倍增天线也被吹走了。”
  “是这样吗?”
  “那么你认为我们的车多久能够过去?”
  然而车发动起来比我料想的要慢得多。自动导航仪没法工作。整个夜间浪花像雾一般笼罩着激光器调线装置的透镜,而自动驾驶仪如果没有障碍识别系统起作用是动弹不了的。我用人工控制将越野车开上断崖,然而在崎岖的地点每次仅能攀登几厘米,这时莉娅坐卧不安,显然颇为激动,但是她默默地待着,因为她知道,如果打扰我开车只会更加减慢我们的速度。一旦我们攀登上高于海面几百米的地方,我就戴上呼吸器,倒出一半我们的清水,小心地冲洗激光器调线装置和气泡。
  越野车的钢制部件看起来暗淡无光,几乎腐蚀了。等我们回去后,我将会对越野车进行检查和大修。事实上,我情愿就在当时对它进行彻底检查,但是我了解莉娅不会让我为此而停车。越野车的自动诊断仪检查说明状态还好,所以我让自动驾驶仪再行操作并用力推进速度。
  再没有别的什么我们能做了。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控制自动导向系统沿着以前行驶过的那条路线行驶。这个导向系统把所有糟糕的地面都详细地记录了,而且准确地学到了哪些部件用于绕行,哪些部件用于平稳行驶。前面的道路崎岖不平,但那是我们意料中的。我转身向着莉娅,挥动一只手。
  “我已准备好听你说。”我说道。
  “一切都在我们面前,”莉娅说道,“所有的线索都在,如果我们早点看到它们就好了。这个居住舱的碎片,已经向我们透露了:线索就在那里。居住舱模块,原来并不是为火星而设计的。我们了解那一点。以前没有人去过火星,所以怎么可能有为火星设计的居住舱模块?它是一种月球居住舱的设计。
  “火星上的气压是五百毫巴,几乎是地球的气压的一半。所以我们在居住舱将压力设在五百毫巴,但后来却忘记了。在混合空气中几乎是各半的氧氮混合气体,居住舱中的氧正符合标准条件,我相信一周后你肯定会忽略那不是地球标准。
  “但是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差异。月球居住舱模块的设计是为了经受来自内部的压力。它们非常坚固,可以抗内部压力。但是外部压力又怎么样呢?”
  “它是内向爆炸的。”
第三节
  “是的。火星上的气压不是一个恒定值!所有气体溶于北方的海洋中——当它从溶液中释放出来时,气压上升。它上升很多。风,来自北方的稳定风——也就是我们的第二个线索。居住舱被用来保持一种五百毫巴的内部恒定压力。以前没有人在设计它时会有这样的想法:外部的压力可能会增加。有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弱接合点,也许是一个接缝。它并没有增强抵御意外外部压力的能力,因此它就裂开了。”
  “但是那里有过一次爆炸。我们看到了标记。”
  莉娅摇摇头。“你看那个碎片,那个上面有蓝漆小刮痕的碎片。在你看来蓝漆意味着什么?”
  我只需要想一会儿。“蓝色。氧。”
  “对的。内向爆炸一定击穿了居住舱中的氧气瓶。在这种压力下,纯氧喷出进入火星大气层……火星大气层大部分是二氧化碳,但是也有一个重要的成分是甲烷,其他的碳氢化合物的数量也是值得注意的。如果纯氧泄漏,那将导致燃烧。”
  “这一定发生在晚上,”我说道,“他们绝不明白是什么击中了他们。那个男人当场就死了。另一个人是在居住舱旁边的洞里毙命的,由于没有呼吸器,窒息而死。”
  莉娅点点头。“现在同样的事正在发生。大气压力在上升。塔丽在居住舱那里,单独一人……她正等待着邪恶的敌人。”
  我们现在位于西尔提斯鞍形山的山顶上,正行进在那条通往赫腊斯盆地方向的长而缓的下坡路上,离居住舱仅仅一百公里,这时车轮掉下来了。莉娅正在收听无线电台,但不大可能有什么希望:也许同步中继器有问题,既然我们接近于视线范围,直接通信可能和塔丽建立无线电联系。车轮脱落时产生了啪的一声回响,越野车就倾斜了。
  自动驾驶仪诊断出问题所在,立即重新平衡了悬架以保持因缺失的车轮而失去的重量,顺利地刹车而使车子停下来,发出嘟嘟警报声。
  警报晚了一点。
  我们两人到车外去察看。原来是右后轮坏了,我们在几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它,它撞到一个岩石上发出一声轰鸣。车轮本身是一个钛合金网状轮,轻到一只手就能拿起来,虽然如此,它的直径几乎有两米。车轮轴承是钢制的。或者,它原来是钢制的,只是因为在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它粉身碎骨了。
  “嗯。”莉娅说道。
  “嗯。”我说道。我们没有办法更换一个车轮;我没想到车轮会脱落。“我想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平衡越野车。把负荷挪到前面左边。五个车轮应该是足够的。我们必须减慢一点速度。”
  莉娅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于是我们把一些岩石堆在越野车上,用松紧绳把它们绑起来,把重心向前移离那个缺失的车轮。然后我们在越野车内堆放更多的岩石,在前部留下了驾驶员的座位。我没有提到我们决不可能把火星臭气从越野车里去掉;对此担心已为时过晚,而不管怎样我们也只是到那时才注意到那一点。自动驾驶仪使车子前行不过一米远就不动了,看来车子需要大修,没办法,我只好手动驾驶。小于自动驾驶仪的第三速度还勉强有效,但是,即使在那种速度还是不行。莉娅回到车尾工作间,去检测她从那个车轮上刮下的样品。
  总共才一百公里的路程,但是当我们完成了五十公里以上的路程时,第二个车轮掉下来了。
  这次我们开得更慢了。没有倾斜,没有噪音。越野车只是缓慢地向右滑行,继续行驶着,直到它滑到道旁才停下来。
  我从车门出来后,莉娅也跟着出来了。她看了看轮轴,再看了看越野车。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显然它再也不能行驶了,即使我们有一架起重机把它提起放回右侧。当越野车行驶时,我们堆在越野车上的岩石使轮轴裂开了。“硫还原为细菌。”她说道。
  “再说一遍?”
  “硫还原为细菌,”她说道,“将铁转换为硫化铁。在游离中铁有能量;在有游离硫的情况下,一个细菌就有足够能量去繁殖。在场地上缺乏铁;我本应该考虑到的,普通的天气不足以造成它的损坏。”
  “哦。”我说道。
  “不过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莉娅说道,“我们没有时间浪费。我们必须到塔丽那里去警告她。”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她加速爬上一块岩石,目不转睛地朝地平线望去。“那么我们必须走多远?”
  我再一次试用无线电台。好了,塔丽。她在干什么,我在猜测。她是否已经知道那个天线出了问题,或者她只是在想我们是在小心谨慎地保持无线电寂静?她是否站在居住舱的门口拿着一杆枪?或者,隐藏在岩石后面,等待绝不会到来的敌人?只要她会回答,那就仅仅只需立即警告她居住舱的低压有危险就行了。
  把天线固定着,塔丽,我想,只需要固定天线,收听无线电台。但是她不会的。固定天线可能是过于明显的目标:那个居住舱里仍然有人。我扔下无线电台。
  越野车内部一片狼藉,但是我们必须设法搜寻两套备用的呼吸器替换包。我从越野车的电脑下载居住舱的方位,并放置惯性的指南针。一旦我们走近,我们就能够利用居住舱的指路灯塔导向。我拿起一套手提式无线电收发机,检查它们是否还起作用。我暂时想不出还要拿什么。在我们离开以前,莉娅从越野车的内隔板剪断两段钛板,啪的一声将它们分开。
  “准备好。”她说道。
  我们赶紧跑。
  由于火星引力的缘故,我们跑起来很轻松,定向的风,改变了一点方向,变成了我们的顺风。跑了一个小时后我气喘吁吁,第二个小时让我感觉步履蹒跚。我们的保暖服装里全是汗,从背部一直往下流到脚上,感觉既冷湿又麻痒,像蚂蚁乱爬一样。
  我们感觉火星像是狭窄的一样,没有大的宽阔地带。山脊后面跟着河谷;河谷后面跟着山脊。又过了一个小时。
  “再向右,朝这个方向。”莉娅说道。
  “那不是最直的路线。”
  “我知道。”
  现在我们走得相当缓慢。她的路线是按照略图确定的,不是抄近的下坡路,比较容易走一点,即使它不是比较直的路。我开始担心我们将无法在黄昏前到达居住舱。在夜幕降临后不可能继续前行——火星的两个卫星几乎都不发光了——到早晨,我们甚至不能保证居住舱还会在那里。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到达一个长的下坡路的边缘。在那里,远处有一个小点,那是金属的反光:我们的目标,居住舱。
  从那个反光点我们还不可能辨别它是否还是成整块的。
  没有说一句话,莉娅交给我两个钛板中的一个。我看着下坡路。那是一条长而平整的斜坡,覆盖着普通的火星黏土。我露齿而笑,莉娅也向我露齿而笑,她的脸在呼吸器面具内像一个涂了颜料的机械魔鬼,然后我们两人站在我们各自的滑板上,抓住系索,在同一瞬间,出发了。
  我们同时到达。
  在离我们的居住舱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我的滑板遇到迎面吹来的一阵黏土灰,停下来了,莉娅也在靠近我的后面停了下来。
  居住舱显然空无一人,但是至少它仍然还是完整的。我朝着居住舱跑去,大声喊塔丽。我到达气闸舱,正伸出手来要握住手柄,突然我感觉到有一杆枪慢慢抵在我的后背上。
  “转过来,慢点……朋友,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塔丽涂刷的颜色与火星黏土是同样的颜色,她的身上点点星星地粘着沙和岩石的细屑。左手握着自动推进步枪,稳稳地对准我的腰部。当她在呼吸器后面微笑时,我看得见她眼角的皱纹。“丁克尔曼。欢迎你回家来。”
  她放下枪,转身迎接莉娅。“我没有想到你们会步行回来。是什么使你们俩如此突然地返回?”
  “是气压。”莉娅说道,“它要——”
  “是呀,”塔丽插嘴说道,“我注意到某种东西与空气有关。在我的骨头里我也能够感觉到它,像一个雷暴。事实上,我在四天内已经上调居住舱气压三次。”
  莉娅停止说话,大吃一惊。“你升高了居住舱的气压?”
  “噢,当然啦。”塔丽说道。
  我们俩四目相对,瞠目无语。
  “什么?”塔丽问道,“有什么不对头?我觉得如果居住舱气压不升高,就可能有麻烦。”
  莉娅摇摇头。“没有,什么也没错。本来就没什么错。”
  那是我们在火星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向空间监视局写了一个初步报告,在早上,兰吉文会带着着陆器下来接我们回基地。
  我从居住舱的小窗户向外面看着火星的景观。傍晚的暮色中,褐色的微光转换成紫色。水坑吸收天光,将它反射给我们。黏土看起来好像极易破碎,而且轻飘飘的。“火星是漂亮的,”我说道,“就它本身而言。”
  “要我说,它仍然在发臭气。”塔丽说道。
  “火星在死亡。”莉娅说道。
  “死亡?”我从窗户转过身来。
  莉娅慢慢地点点头。“根据他们在事故以前储藏到视觉材料的数据,我已经完成了这项工作。他们得到了足够的数据来充分地模仿生态学。它在死去。”
  “怎么死?”我问道,“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氧,”她说道,“大气中的含氧量在上升,虽然过程缓慢,却是无法阻挡。光合作用形态就能战胜厌氧菌,其结果是氧逐渐地积累在大气中。”
  “但是那很好嘛,”我说,“在地球上就是这样发生的。生物圈在进化。”
  莉娅摇摇头。“但是火星不是地球。氧开始把碳氢化合物从大气中清除掉,然后它就开始清除二氧化碳。正如在地球上一样,但是对于火星,那将会是灾难。二氧化碳少几十毫巴,然后——”她拍拍她的手,“一切都会冰冻凝固。故事结束了。”
  “但是盖亚假说——生命的出现不是会调节温度吗?”
  她摇摇头。“细菌是没有智能的。盖亚是一个假说;它从来不是一个被证实的理论。在这种情况下,它碰巧是一个错误的理论。”
  “你肯定吗?”
  莉娅点点头。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嗯?嗯,说不准确。没有足够的数据。”
  “允许有小误差。”
  “我认为至多几千年。可能少于一千年。”她微笑着看着我,然后补充说,同时摇摇头,“时间可能是不确定的,但是事实仍然是,它一定会发生。”
  那种说法提出了稍微不同的观点。在这个行星回到裸露岩石以前,我们所有的人一定都会死的。没有必要为火星感到悲哀,要不了多长时间。
  后来,刚好单独与莉娅在狭窄的睡觉小房间时,我慢慢地小心地跟她做爱。当我抚摸她时,她闭上眼睛,把背弯成弓形,以她自己的方式,给人的感觉像一只猫,但是我仍然说不上她对我是哪种感觉。
  当那事儿结束后,我们躺在黑暗中,我不得不问道:“你对我有什么感觉?究竟有什么感觉?”
  莉娅转过身来。“别问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也不问你这些。”
  过了好一会儿,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她却柔声说道:“看来好像我无法摆脱你。我想也许有更糟糕的人我无法摆脱。不要那样。”
第四节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一定会跟着她,只要她允许,爱她,不要求任何回报。也许有一天她会在意我,也许有一天像一双舒服的拖鞋或者一把喜爱的椅子。
  同时,不过——那是一个大宇宙。会有地方可以去,跟随她到天涯海角。那就足够了。
  到早上,着陆器一定会来,我一定跟着她回家。
  人名对照:
  塔丽(Tally),〔塔丽?奥库姆巴(Tally Okumba)〕
  莉娅?哈玛卡瓦(Leah Hamakawa)
  丁克尔曼(Tinkerman)
  兰吉文(Langevin)
  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Freehold Toynbee)
  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Joseph Smith Kirkpatrick)
  大卫(David)
  冲击参数
  五穿过黑暗
  五穿过黑暗
  我们的“圣?路齐亚号”(Santa Luzia)飞船在她最前面的燃料箱上画了一对宽大的眼睛,那是一位圣徒的,至于这位圣徒的眼睛怎么能在群星之间穿透绝对的黑暗为我们指引航线,我就不清楚了。“圣?路齐亚号”以及在这个飞船内的我们这些人,只要用充满希望的眼睛,必定能看到前方。我们以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黑暗,五个人待在一个钛泡囊中,这个泡囊对于防护人们不受无尽真空的影响好像太脆弱了。
  在外面十一个月,核聚变驱动器开始丧失效率了。
  当珍妮开始使性子和变得冷冰冰的时候,我最先意识到出了问题。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后,我问她怎么了。“没有什么事儿,贝丝,”她说道,“真的没什么事。该死的驱动器在丧失动力,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虽然现在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但是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的话,那就可能真的糟了,而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燃料减速去到达另一站。我也不知道它是会继续变糟,还是不会变糟,因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那该死的东西失去能量,这让我很担心。你就别瞎操心了,为什么你还不走?别管我!”
  “你不必向我大声嚷嚷。”我说道,随即走开了。
  在一艘五名机务人员的星际飞船上和仅仅一百立方米的生存空间,我不可能走开很远。我尽力不沾珍妮的边。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意味着躲在我们的睡龛里。通常这个空间是狭窄的,可是一旦没了她瘦长的身体紧挨着我,这地方就显得空落落的。珍妮是我们的核聚变工程师,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想要她在最好的状态下解决它。那个晚上她加夜班用飞船上的电脑工作,直到很晚才回到我们的睡龛里来。我睁开眼睛,在那暗淡的浅红色光中——那种光象征着飞船的夜晚,我注视着她,脱掉连衣裙,展开,然后把它扔在一个挂衣钩上。如果她想要我帮忙,她就会说话了,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慢慢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好像崩溃了,她躺下后没有碰我,离我很近,我能够感觉到她的体温。
  珍妮的头发是暗褐色的短发,像我们所有的人那样。她的深褐色眼睛总是注视着远方,甚至当她跟你说话时,甚至当我们做爱时也是如此。她身材瘦长,走路时动作干净利落。当她睡觉时,我偶尔将我矮胖的身体同她清瘦的完美身体进行比较。她有的我没有,反之亦然;她满足我,我满足她。空气环流的呼呼声和珍妮均匀的呼吸是一支催眠曲,使我安然入睡。早上,我再次问她关于驱动器的事。
  “贝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所以不要烦我。操作能力减低仍然在百分之一以下,但是肯定越来越糟糕,但只是慢慢地变糟,所以我们不必担心任何事情,除非我担心,因为我不知道进行情况,我也不喜欢那样,以前没有人用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高的速度操作过一种核聚变驱动器,所以我们不可能确切地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该死的事。而且我担心,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关闭驱动器并进行检查,但是那可能只是我过于担心,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我想要关闭驱动器,看一看,如果我们弄空第三可弃油箱,会出现什么情况。”她长叹一声,“你满意了吧?”
  那天傍晚我们关闭了驱动器。
  一百年以前,卡托利卡南部联邦的一些由核聚变驱动的探险者航天器筛选“小行星带”的沙砾并带回财富,使巴西成为支配半个地球的工业帝国的中心。在巴西人高度扩张的时候,他们把小型核聚变星球探测器发送到漫长的黑暗中,他们知道在他们的一生中不会收到什么结果,但确信当结果回来时,有人会准备好星际飞船使用它们。他们对未来的信念是天真的,坚定的,这才是真正的巴西人。他们有这样的梦想。
  卡托利卡帝国衰退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垮台,即使它衰落了,他们仍然用巴西人的精神节奏和复杂的色调给地球做了标记。他们的注意力转向了国内,但是他们的梦想继续存在。许多年后,结果出来了,地球上几十台望远镜如饥似渴地监听激光发回的报告的模糊闪烁。几十年的空虚后,经过几个小时飞近天体的探测,巴西航天局的航天探测器讲述了结冰的甲烷球的故事,讲述了没人居住的沙漠在氮气天空下烘烤的故事,还讲述了在荒凉的缺少新鲜空气的世界上巨大的气体圈和巨大的花岗岩高山。在发送到星际间的上百个足够接近一些恒星的航天探测器中,只有一个探测器找到了一个有各种生命形态的行星。这颗星是孔雀座Δ星——孔雀眼。它在二十光年外。
  核聚变发动机火箭能够在数月内巡游太阳系。其他恒星在一千倍远的地方,但是在探测器发回它们壮观图片的那一年,那些恒星似乎不那么遥不可及,而是离得那么近,只要稍微再努一把力就能抓住它们。几十亿人曾看见过一张蓝色薄云层与琥珀色世界的照片,孔雀座的照片,飞近孔雀座的探测器跨过无尽的夜晚,加速它的航行,用激光发回信息。那里一个探测器都能够去,怎么人类没有能够紧跟着?核聚变动力几乎把星星放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这完全是一个谎言,表面上似乎有理,以致所有的国家都信服。
  十几个国家合作建造了这艘飞船。它是人类建造的最大的飞船,比任何金字塔或者水坝都大,比任何战争的耗费都更加昂贵。政治家们为这不菲的成本和它带来的无形的效益争论不休,这会引起政府的衰落或兴起。建造这艘飞船曾经是我父亲的事业,他为此着迷。单就核聚变反应堆的燃料供给而言,十立方千米的氦氘混合物冻成气球似的可任意处理的储罐,可能就超过大多数政府的资源。为了建造它,整个世界的资源被逼到匮乏的边缘。人们勘探月球表面以求从无数吨的灰尘中蒸馏出稀薄的氦同位素。他们向那些建造它的国家许诺,将建三艘飞船,每艘飞船由一百位机务人员组成,甚至由世界上最好的巴西航天局工程师进行设计,但最终被证实那是不可能的。最后他们只建成了一艘飞船,设计成只能运载为成功地开拓一个侨居地所需要的最小数量的机务人员。任务工程师们争相设计一个新任务计划,以保证生存所必需的遗传多样性。
  我们想象的星际飞船应该是宽大的,具有抛光金属的反光。而我们的这艘飞船,居住不足一年后,却是昏暗的,发臭而且狭窄。我们曾想象可以看到无可比拟的星际间的景象。而我们的飞船却是一个无窗的机组舱,由一些氦氘燃料气球储罐所围绕。我们曾想象的机务人员是被证明有效率的,不可动摇的,是超人。而与我同飞的人员患有丘疹,皮肤甚为过敏,每月超过一次,自我解嘲也太快了一点。我们只不过是人类。
  任务策划人员是很棒的幻想家和最佳的工程师。但是,据我们了解,他们并不像是良好的心理学家。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小的机务人员组,由五个人组成。对这个人数的确定,争论得很激烈,在谈到需要的技术和冗余度、成熟度的水平与达到目的地时的年龄对比也出现了激烈的争论。机务人员的组成结构是罕见的,因为飞船没有船长。所有的机务人员都是专业人员,所有的人都给予同样的等级,而且所有的人对于管理飞船有同等的发言权。他们给予了我们周密的培训,教我们怎样通过专题讨论会解决问题达到一致同意,但是任务设计师要求人数是奇数,以便机务人员不致陷入僵持。已同意委派处理精神问题的工程师;一个四人的小队可能会分为两个对立的小组。
  然而我们分成了两个两人组,留下了一个人。工程师们关于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有一种自然的想法:性别。
  在百分之九十光速时,相对论的时间相对变慢效应会缩短一点我们的旅行时间,然而缩短的时间还不够短。甚至按照相对性——如果驱动器能被引导进行正常工作——那就要花费我们十二年以上的时间到达孔雀座。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狭窄的住舱区内过日子,我们几乎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想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达到预定目标。
  我们是五个姑娘,毕竟要成为妇女,我们已经决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小队,尽管如此,自从我们从数千个报名者中被挑选出来那天起,我们就已经在一起培训了,而且我们当时都是十五岁,决定把我们的生命给予这次单程的航行,仅仅为了表明我们的梦想。
  我们三个月以前抛弃了两个高推力第一级运载火箭,这次航行的剩余部分就只能用核聚变主发动机了。当这两个运载火箭丢弃后,我们的重力加速度从半个伽下降到十分之一个伽,但是当我们使用和丢弃燃料箱时,重力加速度再次朝着半个伽缓慢提升。
  失去发动机实际上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原则上,如果能充分利用计算机档案中应有尽有的文件,我们任何人都应该能够拆开核聚变驱动器。我们所有的人都做过这件事,在培训中单独做过,小队也一起做过。实际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有专长。罗莎和珍妮是受过担任驱动工程师的初级训练的机务人员。我、康斯薇拉和卡特里娜只管监视。
  我不喜欢罗莎有我自己的原因。她的父亲曾经是这个项目的最后一个参与人和狡猾的政敌,我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他支持这个项目的条件是他的一个女儿必须列在飞船机务人员名单上。我对她的蔑视还因为她是个大块头,骨骼粗大而难看。她够机灵而且有能力——她或许受过政治的影响,或许没有——但是她冷若冰霜,根本谈不上性感。
  而且,她脸上还有粉刺。
  每天关掉驱动器会耗费我们大约半天的行进时间。偶尔出现的氘氘反应产生的中子活化使驱动器室具有过多的放射性物质,不利于人员进入。在罗莎——铁姑娘罗莎、工程师、预备飞行员——的帮助下,珍妮用“小型遥控检查机器人”拆卸驱动器。这是一件工作时间长的苦差事,而且甚至在反应室被拆卸后,她们两人还花费了大约六小时才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偶然出现的聚变等离子体已经慢慢地把金属从反应室的壁上溅射出去。大部分溅射碎片随着核聚变火焰而耗尽,但是一个小点已经在驱动器室的其他地方再沉积下来。其中的一部分影响了激光器校准。如果不管它,它就会越来越糟糕,直到驱动器最后被破坏。
第五节
  推力中止后,零重力加速度对我们来说是一件新奇的事。尽管我们已在空间待了十一个月,但我们仍然处于连续推力的有效重力加速度之下。在零重力加速度时,原来搏动的核聚变发动机不再发出连续的隆隆声,而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我们的注意力不用放在彼此之间,因此我们精神上像是狂欢节——至少,我们三个人不涉及设计装配件。当康斯薇拉和卡特里娜没有表现得十分亲密时,我与她们两个还算相处融洽。当珍妮和罗莎在工作时,我们在零重力加速度情况下脱得光光的,做体操,想要看看在撞到墙壁之前谁能做最多的空翻,进行比赛,看看谁能够通过吹出空气的反作用力把她自己推过普通舱的宽度,我们开怀大笑,以弥补我们绝不会再有的青春。我们玩得非常痛快,直到罗莎回头来冲我们大声喊,打断了喧嚷:她们要工作。
  对于珍妮和罗莎,那不是狂欢节。
  每天傍晚,我为珍妮按摩紧张的肌肉,而她则不停地说话。最后肌肉就会松弛下来,她的能量消耗完了,我们只是沉默地漂浮着,我们的身体几乎接触不到。
  驱动器停止运转后的第一天,珍妮和罗莎对于装配它还是比较乐观的。在几天内,她们设法改进计算机的火箭发动机推力室的模型,对问题进行模拟,不久以后他们便设计了一个临时代用隔板,连同磁场的一个重新组合,就会保持溅射材料远离准直仪。她们让我们聚在一起对此进行评论,但是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够找到设计中的任何致命的缺陷。第二天,她们开始遥控机器人去擦净沉积物。后来,两个机器人中的一个失灵了。
  机器人失灵的时候是罗莎在值班。她便使用另一个机器人把那个失灵的带进来,然后她们两人对它进行了检查。它失灵是因为计算机中央处理机(CPU)受到累积的辐射损伤。晶片是大双极的,受到很好的防护,但是驱动器室很热,最后机器人都被烤坏了。她们更换了部件,我们所有的人开始担心。我们仅有一套替换零件,在擦净驱动器后,她们还不得不重新校准激光器。
  经过修理的机器人第二天失灵了。她们设法让另一个机器人完成清洁工作,但是最难的工作还是来了。激光器只得用驱动器来重新校准。在不具备充分动力的情况下,必定有一种等离子体。
  另一个机器人在重新调准的第一天也失灵了。她们关闭了驱动器。珍妮把罗莎拉进一个睡龛内,她们低声地说了一会儿话,商量什么事儿。然后她们出来,珍妮穿上宇航服就到舱外去检查。她仅仅在高温带待了两分钟,没有多长时间就受到了大剂量辐射。“没有多大关系,”她说道,想要微笑,“不管怎样,如果我怀了孩子,那不会是我的。你们知道这一点。”我想要告诉她,我在意的不是那些婴儿,我所关心的一切是她。但是我知道她已经麻烦够多的了。我保持缄默。
  珍妮和罗莎拆用一个机器人的配件来装配另一个机器人。然而仅仅干了两个小时后,那个装配的机器人就失去控制并漂浮进等离子体核心。在激光光学装置上喷涂金属汽化液体并使激光跨过驱动器室,激光器汽化了那个机器人。她们做的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驱动器现在完全不起作用。我们在以四分之三光速行进。用损坏的驱动器,我们无从减速。
  珍妮没有哭,连一声也没有哭;她超强的自制力起了作用。但是,当她告诉我她必须做什么时,我整个夜晚都靠在她的肩膀上哭泣,想要说服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样不好,”我对她说,“不要那么做。我们不需要停下来。我们就这样待着就好,永远旅行。”
  珍妮紧抱着我。“不,亲爱的。我希望我们可以的。”
  “但是,为什么不呢?在这里我们拥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忘了这个计划吧。让别人去移居孔雀星座。”
  “不会有别人,”她说道,“可能在我们离开以后,那个联盟本身就已分裂了,你知道那个情况。飞船太昂贵了。”珍妮沉思地微笑着,“而且,即使我们想要这样做,没有核聚变发动机,我们就会用完保持生命的能量。你也知道那一点。”
  我确实是知道那一点,不过我还是想要忘掉它。“但是我们不需要全功率。我们不能使它只要足够让我们活着就可以了吗?”
  珍妮摇摇头。“我们睡觉吧。早上还有足够的时间制订计划。”
  但是我几乎一刻也没有睡着,目不转睛地茫然直视着黑暗。
  第二天珍妮很平静,她召集机务人员们讨论我们选择的方案时完全是个专业人员。我们五个人一整天都在专门讨论那个问题,一直辩论不休,直到飞船的深夜,但是除了前天夜里珍妮告诉我的那个方案,我们没有能够找到其他办法。最后,我们决定让她做她已决定必须做的事。
  那天晚上,自从我们认识以来珍妮第一次无法自我控制。她告诉了我关于她的生活。自从我们俩进入任务培训方案——要淘汰决赛选手十分之九的姑娘时,我认识了她。在航行中,九个月来我一直同她亲密相处。在所有那段时间,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秘密,而我则心满意足,从不打听。
  她告诉我,她一向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她凝视着黑暗。她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她必须隐藏她的差异,要假装像其他的姑娘一样。仅仅由于偶然有一次,当她无意中听到一个姑娘告诉她的朋友另一个姑娘是despercibida(得斯珀希比亚),然后就咯咯地笑,她才意识到有一个词体现了她与众不同。那是巴西航天局的一个词,按照字面上的含意是“看不见的”,但是那个姑娘说话的方式夸大了每个音节,然后朝着另一个姑娘做了一个飞吻手势而使得它的含意明显了。当珍妮低声地对她自己说这个词时,她全身一阵发抖。如果有这样的一个词,那么某个地方就一定有别的词。
  在十三岁时,那还是一个容易隐藏的差异。除了男孩子外还有其他的可追求的事——体育运动、天文学;学习微积分学的奇妙,首先是奇妙中的奇妙,一艘星际飞船在她头顶一千千米的空中盘旋,在日落后可以看见一个光亮的小晶体慢慢地划破天际缓缓上升。在十四岁时,当她自愿参加这项计划后,她就没有时间用于其他的追求。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冒险,她有这个梦想。她决心不让任何事物妨碍她成为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从那里开始,她的道路和我的道路是相同的。尽管我们以我们的智力为傲,然而任务策划人员之所以挑选我们,考虑我们的家系多于我们的思想。经过二十光年的旅程,我们可能在防护性大气层和地球的磁场以外,巡游于宇宙辐射弥漫的一个星际的空穴。当飞船达到相对论的速度并滑行在星际之间时,时间就会相对变慢,将旅行缩短到十二年多,虽然机务人员可以待在氦氘储罐后面寻求防护,但辐射量仍将是巨大的。任务策划人员首先要寻找对辐射诱导的癌易感性最小的候选人。人们在他们的辐射耐受性方面大为不同:有些人在与他们的同事受到同样暴露辐射后几个小时内死去,而有些人仍然非常健康地活了几十年。家庭成员有死于癌症的任何候选人都会被拒收。其余的候选人要接受对五百个已知的能够产生辐射诱导癌的每个原致癌基因的周密遗传筛选。我们的思想也重要,但这是次要的。我们身体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珍妮的命运是通过她无法控制的测试而确定的。她通过了,我们几个都通过了,其他的二十四个姑娘也通过了。我们受到培训、筛选、再培训,直到在十六岁时我们都在我们的专业方面达到了相当于博士的水平;我是生物学专业,她是核聚变工程专业。然后从其余候选人中再次筛选,直到最后挑选出五个人组成机务人员。
  “在那段时间里,”她说道,“我就像隐藏我最宝贵的财富一样隐藏我的秘密,因为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想要借故把我清除出去,说我心理上不胜任,如果他们以前这样猜疑的话。我想最后选择的半数姑娘是女同性恋者,她们当中有几个甚至是十分公开的,我从来不给她们任何人暗示我想同她们套近乎,因为我知道那太危险了。每次当有人如我所料被清除出局时,我就秘密地研究心理状态,熟练地对她们的测试做出正确答案,然后我就留了下来。”
  “然后,贝丝,”她说道,“我遇见了你。真逗,在当初培训时我甚至从来没有注意到你,然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我跟你在一起感觉很自然,很不错。但是你那么直率。我一直想知道是否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像我一样,但是我太害怕,不敢问你。”
  我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但是最终你还是问了。”
  “当然,在飞船发射后,那些老头们要想改变他们的选择有点太晚了。”她的眼睛闪烁着笑道,“哦,贝丝,你应该看到你脸上的表情!你是非常坦率的,你确实很坦率!完全是天真的,我格外爱你就是因为你的天真。后来我知道我必须有你,无论出什么事。”
  “你也这样做了。”我抚摸着她的脸颊。
  “是呀。我很高兴。即使我将要去死,我仍然很高兴。这是值得的,亲爱的,是完全值得的。”
  所以珍妮始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敬畏她完美的自信。我不知道卡特里娜和康斯薇拉是否也知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是唯一的一个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人的人。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
  但是我想过其他的事。
  在黑暗中,我告诉她关于我的父亲,他有怎样的梦想,他怎样利用他当参议员和后来当航天委员的权力,大力推动星际飞船项目通过,而那时设计工程师们做出的每个新估算是成本的三倍,他如何付出了他的事业,到最后他付出了他的生命。我是伴随着宇宙飞行的梦想长大的。我的父亲唯一指望的就是他的女儿最后要成功,不管可能会多么难办。他赋予了我他的梦想,而我相信那个梦想值得牺牲任何数目的生命,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在内。
  但是后来,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早上,我不想要她去。
  “我必须去,亲爱的,”她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不是罗莎去?为什么必须是你去?”
  “我对硬件比较在行,贝丝,你是知道的。罗莎是一个操作机器人的奇才,但是她对硬件是很笨的,你是知道的。”
  “那又怎么样?罗莎可以多花一点时间。我们可以没有她,但我们不能没有你。她什么也不是,只会找麻烦。”
  珍妮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罗莎聪明而且稳健,贝丝。如果你忘记在地球上的事,给她一个机会,我打赌你甚至会喜欢她。你最好学会信任她对于机器的感觉,无论你是否喜欢她。我们不能没有任何人,但是我们无法扰乱这种修理工作。我可以手到擒来,但罗莎不行,就这么回事儿。现在,可以请你来帮我穿上工作服吗?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那里。”
以下内容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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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大大有书或者有钱可以把它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