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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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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皇帝,听说雷多公爵之死以及死亡的方式时,大发雷霆,这是我们以前从未见过的。他责怪我母亲和强迫他把一个比。吉斯特推上王位的合约,他斥责吉尔德家族和可恶的老哈可宁家族,他责骂所有他见到的人,对我也不例外。因为他说我是一个与其他人一样的女巫。我试图安慰他,说这是按照古老的自我保护原则来做的,即使是最古老的统治者也要遵守这条原则。他却讥笑我,问我是否认为他是一个孱弱的人。那时我就知道他产生这种激情并不是因为关心公爵的死,而是对整个皇室来说,公爵之死所含的意义。回想到这件事,我认为父亲也许有先见之明,因为父亲家族与摩亚迪家族有共同的祖先。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现在,哈可宁人要杀哈可宁人了。”保罗低声说。
  他在夜幕降临前不久就醒了,他在密闭黑暗的滤析帐篷里坐了起来。他边说边听见他母亲发出模糊的移动声。她已靠在对面的帐篷壁上睡着了。
  保罗看着地面上的近程探测器,打量着在黑暗中由荧光管照明的指针。
  “不久天就要黑了,”他母亲说,“你为什么不升起帐篷罩子?”
  保罗这时才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她的呼吸变得不一样了。
  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直到确信他醒了。
  “升起帐篷罩没有多大用处,”他说,“外面一直在刮着狂风,帐篷被沙埋住,等一会儿我会把沙挖开,才能出去。”
  “还没有邓肯的消息?”
  “没有。”
  保罗茫然地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公爵印章戒指,突然对星球上的这个东西感到愤怒。正是这个戒指导致了他父亲被杀。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浑身战栗。
  “我听见风暴开始了。”杰西卡说。
  她不带询问的口气和毫无意义的话使他恢复了冷静。通过蒸馏帐篷透明的一端,看到风暴刮起,他的思绪便集中在风暴上。风暴把寒冷的沙刮过盆地,刮过沟壑,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卷上天空。他抬头看着一块岩石的尖顶,看着它在狂风的吹拂下改变形状,变成了低矮的、带有干酪色的楔形。流进他们所在盆地的沙就像暗晦色的咖喱粉一样遮着天空。当帐篷被完全埋住时,所有的光线都被挡住了。
  由于沙的沉重压力,支撑帐篷的柱子被压弯并发出咯咯的响声。只有喷沙通气管的风箱把帐篷外的空气抽进来而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微弱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再试一试空气接受器。”杰西卡说。
  “没有用。”他说。
  他找到位于颈边夹子夹着的滤析服上的水管,吸了一口暖和的水。他想,他这才真正开始了阿拉凯恩人的生活——靠从自己的呼吸和身体中回收水分生存。水淡而无味,但它湿润了他的喉咙。
  杰西卡听到保罗喝水,感到她自己那滑溜溜的滤折服粘在身上,但是她抵抗着干渴。要接受干渴总是需要充分认识到阿拉吉斯的极大需要,在那里他们必须保护零星微量的水。帐篷贮水袋中只存有少量的水,因此必须珍惜在露天里呼吸所需的水。
  她不由自主地又倒下去睡着了。
  但是,这一天她一直在做梦,一想到所做的梦就浑身发抖。梦中,她将手伸到流沙下面,那里写着一个名字: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这名字模糊不清,她移过去把字迹弄清楚,但是,最后一个字母开始出现之前,第一个字母又被流沙填满。
  沙总在不停地流动。
  她的梦变成哭泣,哭声越来越大。那种怪异可笑的哭声——她大脑的某个部分意识到那哭声是她自己还是小孩子时的声音,比一个婴儿的声音还小。梦中那个不十分清晰的女人,渐渐地消失了。
  杰西卡想:我那不为人知的母亲,那个比。吉斯特老女人,把我生下来就交给妹妹抚养。因为那是要求她所应做的,她是否高兴使自己脱离哈可宁?
  “在衰微香料之地向他们发起攻击。”保罗说。
  他怎能在这样的时候想到攻击呢?她自言自语地问。
  “整个星球上到处都是衰微香料,”她说,“你怎能在那里进攻他们呢?”
  她听见他在动,背包在地上拖动发出响声。
  “在卡拉丹有海军和空军,”他说,“在这里要有沙漠军,而弗雷曼人是关键。”
  他的声音来自帐篷扩约门附近。她受到的比。吉斯特训练使她感到了他语气中对她不够坚决的不满。
  保罗一直受到训练去仇恨哈可宁人,杰西卡想。现在他发现自己是一个哈可宁人……由于我的缘故。他对我了解得太少了!我是公爵惟一的女人,我接受了他的生活与价值,甚至不顾我带有比。吉斯特使命。
  帐篷的照明灯在保罗手下亮了起来,绿色的闪光照亮一个圆形区域。保罗蹲在扩约门旁,调整好滤析服的头罩,准备进入露天沙漠——前额覆盖着,嘴上戴着过滤器,鼻孔里塞上鼻塞,只有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他那窄窄的脸朝向她,然后转身离去。
  “整理好你的装备,我们准备出去。”他说。在过滤器后面,他的话含混不清。
  杰西卡把过滤器戴好,看着保罗打开帐篷的密封门,调整好面罩。
  在他打开扩约门时,沙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还来不及用压实工具把沙固定,沙已带着刺耳的嘶嘶声涌进帐篷。压实工具重新排沙时,沙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他钻了出去,她的耳朵则随着他到了外面的沙上。
  我们会在那里发现什么呢?她问自己。哈可宁人的军队和萨多卡人,那些能预料到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危险呢?
  她想到背包里的压实工具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工具。每一种工具,突然作为一件件神秘而危险的标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感到一股来自沙面的、灼热的微风,吹到她那过滤器上面裸露的脸颊上。
  “把背包递上来。”那是保罗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她顺从地移动着,把背包从地面上推过去,听见贮水器中的水发出汩汩的声音。她望着上面,看见保罗被夜空中的星星嵌上了一副镜框。
  “这儿。”他说,手伸下来,把背包拉上地面。
  此时她看见一团星星,它们像武器的尖端一样闪闪发光,朝下瞄准着她。一阵陨石雨掠过她看得见的那片夜空,陨石就像一个警告,像老虎的花斑皮,像凝结她血液的沉重石块,使她感到上面衰微香料的寒气。
  “快点。”保罗说,“我要把帐篷叠起来。”
  来自上面的一阵沙雨打在她手上。手能握住多少沙?她问自己。
  “要我帮你吗?”保罗问。
  “不。”
  她干燥的喉咙咽了一下。滑进洞里,她感到固定住的沙在她手下面嘎吱嘎吱地响。保罗向下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站到了他旁边的一片光滑的、星光照耀的沙地上。她看着周围,沙几乎填满了他们所在的盆地,只剩下四周朦朦胧胧的岩石的顶端。她用受过训练的感觉探索着黑暗中更远的地方。
  小动物发出的噪声。
  鸟鸣。
  移动的沙落了下来,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保罗叠起帐篷,重新把它搭在洞口上。
  星光不能取代黑夜,每一处阴暗里都充满着危险。她盯着一片片的黑暗。
  黑色是一种盲目的梦,她想,你注意倾听各种声音,倾听着过去追逐你祖先的那些人的喊叫声。过去是如此遥远,只有你最原始的细胞才能记得,耳朵可以看,鼻孔也可以看。
  一会儿保罗站到她身旁,说:“邓肯告诉过我,如果他被抓住,他能坚持不屈……这样长的时间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肩扛着背包,走到了盆地浅的一边,爬到俯视广阔沙漠的岩面突出部。
  杰西卡机械地跟着,意识到她现在应怎样在她儿子的生活轨道上生活。
  因为我的悲痛比这沙海中的沙还沉重,她想,这个世界已夺走了我的一切,只留下了最古老的目的——明天的生活,我必须为我那年轻的公爵和还未出世的女儿活着。
  她爬到保罗身边,感到沙向后拖拉着她的双脚。
  他望着北方,越过一排岩石,打量着远处的陡坡。
  远处岩石的侧面像一艘停泊海上的战舰,在星光的映照下显出轮廓,发出长长的飕飕声,消失在看不见的波浪上。分节的曲形飞镖式天线,向后弯成弧形,形成一个向上插入船尾的P形。
  在战舰轮廓的上方有一束橘黄色强光,被一束极其明亮的紫光向下切开。
  又一束紫光!
  又一束向上穿刺的橘色光!
  就像一场古代的海战,那使人难以忘怀的炮火,他们凝视着这奇特的景象。
  “火柱。”保罗小声说。
  一团红色的火光在远处岩石的上方升起,紫光编织着天空。
  “喷气火焰和激光枪。”杰西卡说。
  发红的灰尘遮蔽着他们左边地平线上升起的阿拉吉斯第一轮月亮,在那里他们看到风暴开始的迹象——呈带状地掠过沙漠。
  “一定是哈可宁人的飞机在寻找我们,”保罗说,“他们把沙漠分割成小片……好像他们确信可以摧毁那里的任何东西……就像摧毁昆虫的巢穴一样。”
  “或者阿特雷兹的巢穴。”杰西卡说。
  “我们必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保罗说,“我们朝南走,不离开岩石。如果他们在开阔地发现我们……”他转身背起背包:“他们将杀死任何移动着的东西。”
  他沿着岩石边走了一步,就在那一时刻,听见了飞机滑行的低沉的嘶嘶声,看见了他们头顶上的扑翼飞机。
第二章
  父亲曾经告诉我,尊重真理是接近所有道德准则的基础。“真理不会产生于无根据的事。”他说。如果你了解“真理”是多么地不稳定,就值得你进行长时间的思考。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与摩亚迪的谈话》
  “我总是以事物真实表现的方式来看待事物而感到自豪,”萨菲。哈瓦特说,“成为一个门泰特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你不能停止分析资料。”
  他讲话时,皮革似的老脸在黎明前的昏暗中显得神情泰然,因常饮用高能量汁液而染成深红色的嘴唇拉成一条直线,脸上的皱纹呈辐射状向上散开。
  一位穿长袍的人蹲在哈瓦特对面的沙地上,明显地不为他的话所动。
  两个人蹲伏在一块俯视着宽而不深的沟壑的悬崖上,黎明的曙光洒在盆地四周的岩石轮廓上,使一切都染上淡淡的红色。悬崖下面还很冷,是黑夜留下的干燥、刺骨的寒冷。天亮前一直刮着暖和的风,但此时还冷。哈瓦特能听到身后他所率领的部队中剩下来的很少的士兵,因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
  蹲在哈瓦特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个弗雷曼人,他在曙光初现时就来到沟这边。他轻轻滑过沙面,和沙丘混在一起,仅能辨认出他移动的身影。
  那弗雷曼人伸出一个手指,在他们之间的沙地里画了一个图形,看起来像一个碗,一支箭从碗里穿过。“哈可宁有许多巡逻队。”
  他说。他举起手指,向上指着对面的岩石,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从那岩石上下来的。
  哈瓦特点头赞同。
  是的,是有许多巡逻队。
  但是,他仍然不知道这个弗雷曼人想要干什么,这使他痛心。
  门泰特人的训练应该给予他能看出别人动机的能力。
  这个夜晚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个夜晚。他一直在齐木坡,一个部队驻扎的村庄,前首府卡塞格的一个前哨阵地。那时受到攻击的报告才刚刚送达。开始时他认为那是哈可宁人试探性的一次攻击。
  但是报告一个接着一个——来得越来越快。
  两个军团在卡塞格着陆。
  五个军团——五十个旅——向公爵在阿拉凯恩的主要基地发起攻击。
  一个军团进攻阿桑特。
  两个战斗集团军进攻裂岩。
  后来的报告更加详细——在进攻者中有帝国的萨多卡军队——可能有两个军团。十分明显,进攻者准确地知道把重要的军队派往哪里。十分准确!极其重要的情报。
  哈瓦特十分震怒,这已威胁到他那门泰特能力顺利地起作用。
  进攻的规模使他肉体上受到沉重的打击,同样也使他精神上受到打击。
  现在,他躲藏在一块小小的沙漠岩石下面,自顾自地点点头,把破烂的、开了缝的紧身衣拉紧裹住身子,好像要挡住阴暗中的寒冷。
  进攻的规模。
  他曾一直预料敌人会从吉尔德人那里临时租用一架大型运输机来进行攻击。在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交战中,这是十分普遍的事。
  这类飞机定期在阿拉吉斯降落、起飞,为阿特雷兹家族运送衰微香料。
  哈瓦特采取过措施,防止通过运输衰微香料的飞机搞突然袭击。他们预计,全面的进攻不会超过十个旅。
  但是最后的统计,在阿拉吉斯降落的飞机有两千多架——不仅有运输机,也有护航机、侦察机、攻击机、运兵机和垃圾箱。
  一百多个旅——十个军团。
  阿拉吉斯五十年的衰微香料的收入也许可以刚够这样一次冒险的花费。
  也许。
  我对哈可宁家族进攻我们所花的费用估计过低,哈瓦特想,我使公爵遭受到失败。
  还有叛徒的问题。
  我要活着看到她被绞死!他想,在我有机会的时候,我就该杀死那个比。吉斯特女巫。毫无疑问,在他心目中是谁出卖了他们——杰西卡女士。她的所作所为与所有能得到的事实相符。
  “你的人,哥尼。哈莱克和他的部分军队,与我们的走私者朋友在一起,他们很安全。”那个弗雷曼人说。
  “很好。”
  哥尼会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星球,我们不会全部死去。
  哈瓦特回头看了一下痛苦地挤在一起的士兵。在这个夜晚开始时他有三百名最优秀的士兵,他们中仅有二十人幸存下来,而且半数人受了伤。现在,一些人站着,或靠在岩石上,或倒卧在岩石下面的沙里睡着了。他们用作地面运输车来运送伤员的扑翼飞机,在天亮前不久就被抛弃。他们用激光枪把它割成块,并把碎块藏了起来,然后自己找路来到这个盆地边缘的藏身之地。
  哈瓦特仅约略想了一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大约在阿拉凯恩东南二百公里的地方,弗雷曼人集合地——屏蔽墙之间的大道在他们南面的某个地方。
  在哈瓦特对面的那个弗雷曼人,把面罩和滤析服的帽子移向脑后,露出了沙色的头发和胡须。他的头发从又高又薄的前额直接向后梳着。他有着看不透的、因嗜好衰微香料而变成蓝色的眼睛,一边嘴角的胡须染上了蓝色,由于鼻塞上倾斜的贮水管的压力,头发乱蓬蓬的。
  那人取掉鼻塞,重新塞好,摩擦着鼻梁旁边的一块伤疤。
  “如果你们夜里从这里过沟,”那个弗雷曼人说,“你们不该穿屏蔽。岩壁上有一个裂缝……”他转过身去,指着南方。“……那里,往下到尔格是广阔的沙漠,屏蔽会引来……”他犹豫了一下,“……
  沙漠巨蜥。它们不常到这里来,但是屏蔽每时每刻都会引来沙蜥。“
  他说沙蜥,哈瓦特想,他还打算说其他东西,那又是什么呢?他找我们要什么呢?
  哈瓦特叹了口气。
  他想不起以前是否这样疲惫过,能量药片也止不住肌肉的疲劳。
  那些可恨的萨多卡人!
  因自责而感到痛苦,他想到士兵的盲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对帝国的背叛。他用门泰特方式对资料的分析告诉他,他在兰兹拉德最高大联合委员会控告这种背叛行为的机会是多么小啊!最高大联合委员会也许会对此行为进行公正的审判。
  “你想去找走私者吗?”弗雷曼人问。
  “有可能吗?”
  “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弗雷曼人不喜欢说不。”伊达荷曾经告诉过他。
  哈瓦特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人是否能帮助我的伤员。”
  “他们受了伤。”
  每次都是同样令人讨厌的回答!
  “我们知道他们受了伤!”哈瓦特怒喝道,“那不是……”
  “安静,朋友!”弗雷曼人告诫说,“你的伤员们怎么说呢?他们有人能了解你的部落对水的需要吗?”
  “我们没有谈水的问题,”哈瓦特说,“我们……”
  “我能理解你不愿谈水的问题,”弗雷曼人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们部落里的人。你有水吗?”
  “不多。”
  弗雷曼人用手指着哈瓦特的紧身服,在它下面露出皮肤。“没有你们这身衣服,你们在营地就被袭击了。你必须做出有关水的决定,朋友。”
  “我们可以请你们帮忙吗?”
  弗雷曼人耸耸肩。“你没有水。”他看了看哈瓦特身后的那群人,“你要让你的伤员死去多少?”
  哈瓦特沉默不语,盯着那个人。作为一个门泰特人他知道他们的谈话不协调,在这里以通常的方式谈话,词和音联系不起来。
  “我叫萨菲。哈瓦特,”他说,“我可以代表我的公爵讲话,我愿意做出有条件的承诺,请求你们帮助。我希望得到一种有限的帮助,在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内保留我的部队,只是为了杀死叛徒,她自己认为不会受到报复。”
  “你希望我们介入血仇?”
  “我自己会处理报仇之事,我希望让我解除我对伤员所负的责任,以便我可以亲自去报仇。”
  弗雷曼人面露不悦之色:“你怎么会对伤员负责呢?他们自己为自己负责。水是要讨论的问题,萨菲。哈瓦特,你愿意让我得到你有关水的决定吗?”
  那人把手伸到长袍里面的武器上。
  哈瓦特紧张起来,想知道这里是否也会出现背叛。
  “你害怕什么呢?”弗雷曼人问道。
  这些人直截了当,不与人配合!哈瓦特谨慎地说:“我愿意出高价。”
  “哈,哈,”那个弗雷曼人的手放开武器,“你认为我们具有拜占庭的那种腐败。你不了解我们,哈可宁人没有足够的水,连我们最小的孩子也买不走。”
  但是他们给了吉尔德人所要的价钱,让两千多架飞机飞过,哈瓦特想。那价钱之大使他不寒而栗。
  “我们都与哈可宁人作战,”哈瓦特说,“难道我们不该有共同的、处理战争后果的问题和方法?”
  “我们在共同与哈可宁人作战,”弗雷曼人说,“我看到过你们与哈可宁人打仗,你们是好样的。有好几次我应该感谢你的帮助。”
  “我可以在哪方面帮助你?”哈瓦特说。
  “谁知道?”弗雷曼人说,“到处都有哈可宁的军队。但你仍然未做出水的决定,要不让你的伤员来决定吧。”
  我必须小心谨慎,哈瓦特告诫自己,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他说:“你是否愿意给我指示一下你们的营地,阿拉凯恩营地?”
  “奇怪的想法。”弗雷曼人说,他的语气中含有讥笑。他指着对面西北方的悬崖顶。“昨晚我们看见你们走过沙漠,”他放下手臂,“你和你的队伍在沙丘滑面上走,那不行。你们没有滤析服,没有水,你们维持不了多久。”
  “阿拉吉斯的路不容易走。”哈瓦特说。
  “确实如此,但是我们杀哈可宁人。”
  “你们怎样处理自己的伤员?”哈瓦特问。
  “难道一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值得救?”弗雷曼人问,“你们伤员知道没有水。”他歪着头,从侧面看着哈瓦特:“很明显这次该做出水的决定,受伤的人和未受伤的人都必须意识到部落的未来。”
  部落的未来,哈瓦特想,是指阿特雷兹,很有道理。他迫使自己去思考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你有公爵或他儿子的消息吗?”
  看不透的蓝眼睛朝上盯着哈瓦特的眼睛:“消息?”
  “他们的命运!”哈瓦特吼叫道。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一样,”弗雷曼人说,“据说你们的公爵,他的运数已尽。至于他的儿子,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是列特在照管,列特没有说过。”
  不问我也知道答案,哈瓦特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士兵,他们都醒了,都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凝视着对面的沙漠,从表情来看,他们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回到卡拉丹,现在连阿拉吉斯也丢了。
  哈瓦特转回身,面对着弗雷曼人:“你听说过邓肯。伊达荷吗?”
  “在屏蔽间倒塌时,他在大房子里,”弗雷曼人说,“这一点我听说过……没有更多的了。”
  她弄倒了屏蔽闸,放进了哈可宁人,他想,我就是那个背朝门坐的人。她怎能那样做?那样做意味着反对她自己的儿子。但是……谁知道一个比。吉斯特女巫是怎样想的……如果那也叫做思想的话。
  哈瓦特在干燥的喉咙里吞咽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会打听到那个男孩的消息?”
  “我们对阿拉凯恩发生的事知道很少,”弗雷曼人耸耸肩说,“谁知道?”
  “你有办法打听出来?”
  “也许,”弗雷曼人摩拿着鼻子旁边的伤疤,“萨菲。哈瓦特,告诉我,你知道哈可宁人使用的那些重武器吗?”
  大炮,哈瓦特痛苦地思索着,在使用装甲武器的时代,谁能猜到他们会使用大炮?
  “你说的是大炮。他们用它来诱捕我们那些躲在山洞里的人,”
  他说,“从理论上讲,我了解这些爆炸力极大的武器。”
  “任何退到只有一个出口的山洞的人都该死。”弗雷曼人说。
  “你为什么要提这种武器?”
  “列特想得到这种武器。”
  那就是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哈瓦特问自己。他说:“你们来这里搜寻有关大炮的信息?”
  “是的,”弗雷曼人说,“我们缴获了一门,把它藏在了一个列特可以对它进行研究的地方,以便列特想看它时,能亲自看看它。但我怀疑他是否会去看它:那武器不是很好,对阿拉吉斯来说设计太差了。”
  “你们……缴获了一门大炮?”哈瓦特问。
  “那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弗雷曼人说,“我们仅损失了两个人,并使他们的百多门大炮流出了水。”
  每门大炮都有萨多卡人守卫,哈瓦特想,这个沙漠狂人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说,与萨多卡人的战斗中仅损失了两个人。
  “除了其他与哈可宁作战的人外,我们本来不会损失那两个人,”弗雷曼人说,“那些人当中,一些是优秀的战士。”
  哈瓦特的副官一跛一瘸地走来,看着蹲在地上的弗雷曼人说:“你谈的是萨多卡人?”
  “他谈的是萨多卡人。”哈瓦特说。
  “萨多卡人!”弗雷曼人说,他的声音显示出他很高兴,“哈……
  原来他们就是那个样子!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萨多卡,哪个军团?
  你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哈瓦特说。
  “萨多卡,”弗雷曼人说,“但是他们穿着哈可宁军服,难道不奇怪吗?”
  “皇上不希望让人知道他在与一个大家族作战。”哈瓦特说。
  “但你知道他们是萨多卡人。”
  “我是谁?”哈瓦特痛苦地说。
  “你是萨菲。哈瓦特,”弗雷曼人老实地说,“嗯,我们应当及时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已把俘虏的三个人送去由列特审问。”
  哈瓦特的副官带着不相信的口吻,慢慢地说:“你们……俘虏了萨多卡人?”
  “只是他们中的三个人,”弗雷曼人说,“他们仗打得漂亮。”
  要是我们有时间与弗雷曼人联系上就好了,哈瓦特想,心中感到惋惜。要是我们训练他们,武装他们就好了。伟大的圣母,我们就会有一个战斗力多么强的军队啊!
  “或许因为担心李桑。阿-盖布,你们把时间耽误了,”弗雷曼人说,“如果他真的是李桑。阿-盖布,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不要过多地花精力去考虑一件还没有证实的事。”
  “我为……李桑。阿-盖布服务,”哈瓦特说,“我关心他的安全,我向你保证。”
  “你誓死保卫他的水?”
  哈瓦特匆匆瞥了一眼那个还在盯着弗雷曼人的副官,注意力转到对面蹲着的人身上:“是的,誓死捍卫他的水。”
  “你希望回到阿拉凯恩,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是的,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那你为什么开始时不说是水的问题呢?”弗雷曼人站起来,塞紧鼻塞。
  哈瓦特把头一偏,示意副官回到其他人中间去。副官疲乏地耸耸肩,服从地回到其他人中间。哈瓦特听见那些人在嘀咕着。
  弗雷曼人说:“总有办法找到水。”
  哈瓦特身后有人咒骂着。他的副官喊道:“萨菲,阿基刚刚死了。”
  弗雷曼人用一只拳头塞住耳朵。“供水合约!这是一个征兆!”
  他瞪视着哈瓦特,“附近我们有一个地方可以接受水,我叫我的人来好吗?”
  副官走到哈瓦特身旁,说:“萨菲,有几个人的妻子留在阿拉凯恩,他们……好吧,你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是怎么一回事。”
  弗雷曼人仍然用拳头塞住耳朵。“萨菲。哈瓦特,不就是签一个水的合约吗?”他问道。
  哈瓦特的大脑迅速地转着,他觉察出弗雷曼人话中的意图。但是,他害怕在突岩下疲惫不堪的人知道了会反对。
  “签定水的合约。”哈瓦特说。
  “让我们的部落联合起来。”弗雷曼人说,他放下拳头。
  好像那是个信号,从他们上面的岩石上立即滑下来四个人,飞快地跑到突岩下面,把死人松松地裹在袍子里,抬起它沿着右边的岩壁跑去,一团团灰尘在他们跑动的脚下升起。
  哈瓦特的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就结束了。抬着包在袍子里、像沙袋一样悬吊着尸体的人在悬崖上转了个弯儿,一下就不见了。
  哈瓦特的一个人叫了起来:“他们把阿基抬到哪里去了?他……”
  “他们把他抬去……埋葬。”哈瓦特说。
  “弗雷曼人不埋葬死人!”那人吼叫道,“你在玩什么鬼把戏,萨菲?我们知道他们要于什么,阿基是……”
  “对一个为李桑。阿-盖布效忠的人来说,天堂是最可靠的地方,”弗雷曼人说,“如果你们是为李桑。阿-盖布效忠的人,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为什么要发出哀悼似的哭叫呢?对一个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人的记忆将会长久,只要人的记忆能容忍。”
  但是哈瓦特的人向前推进,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有一人已抓住激光枪,准备扣动扳机。
  “停在原地!”哈瓦特大声喝斥道,竭力控制住肌肉的疲劳,“这些人尊敬我们的死者,习惯不同,但意义一样。”
  “他们将煎熬阿基,从他的体内取水。”手拿激光枪的人咆哮道。
  “是不是你的人想参加葬礼?”弗雷曼人问。
  他还不明白这个问题,哈瓦特想,弗雷曼人的这种天真质朴真是吓人。
  “他们关心一个受到尊敬的同志。”哈瓦特说。
  “我们尊敬你们的同志,就像我们尊敬我们的同志一样,”弗雷曼人说,“这是水的合约。我们知道那些仪式。一个人的肉体是他自己的,但他的水是属于部落的。”
  手拿激光枪的人又向前迈了一步,哈瓦特急忙说:“你现在愿意帮助我们的伤员吗?”
  “没有人怀疑合约,”弗雷曼人说,“我们愿意做一个部落为自己做的事。首先,我们必须使你们的人都满意,并负责为你们弄到必需品。”
  手拿激光枪的人犹豫不定。
  哈瓦特的副官说:“我们用阿基……的水买帮助吗?”
  “不是买,”哈瓦特说,“我们加入这些人。”
  “风俗习惯不同。”一个人喃喃地说。
  哈瓦特开始放心。
  “他们愿意帮助我们到达阿拉凯恩?”
  “我们会杀哈可宁人,”弗雷曼人说,他露齿一笑,“还有萨多卡人。”他往后退了一步,手呈杯状放在耳朵上,头往后倾,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说:“来了一架飞机。藏到突岩下面,不要动。”
  哈瓦特打了个手势,他的人都隐蔽起来。
  弗雷曼人抓住哈瓦特的手臂,把他向后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在战斗时我们愿意参加战斗。”那人说。他把手伸到袍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笼子,从笼子里取出一个小生物。
  哈瓦特认出是一只小蝙蝠。它的头转动着,哈瓦特看到了它蓝中带蓝的眼睛。
  弗雷曼人抚摸着蝙蝠,安慰着它,轻声唱着歌。他弯着身子,对着那动物的头,让一滴唾液从他的舌头上滴进蝙蝠向上张开的口里。蝙蝠张开翅膀,但仍停在弗雷曼人伸开的手掌里。他拿出一支小管子,放在蝙蝠头旁边,对着管子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阵,然后高高举起蝙蝠,把它抛入天空。
  蝙蝠在悬崖边猝然下降,从视线中消失。
  弗雷曼人折叠起笼子,放进袍子里面。他又一次埋头,仔细听着。“他们占据着高地,”他说,“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找谁。”
  “人人都知道我们从这个方向撤退。”哈瓦特说。
  “不应该只想到猎人只有一个目标,”弗雷曼人说,“看看盆地的那一边,你会看到有东西在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哈瓦特的人有些不安起来,小声说着话。
  “保持安静,要像吓坏的动物那样。”弗雷曼人嘘声说。
  哈瓦特辨明声响来自对面的悬崖附近——轻快运动发出的模模糊糊的嗒嗒的声音。
  “我的小朋友传来了它的信息,”弗雷曼人说,“它是一位优秀的信息员——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失去那样的一位朋友,我会感到不高兴。”
  在沟对面,动静逐渐消失,在四五公里宽的沙地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白天热浪逐渐增强而形成的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上升的柱子。
  “现在要保持绝对安静。”弗雷曼人小声说。
  一行人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从对面悬崖的裂缝中走出来,直接向沟这边走来。哈瓦特注意到,他们好像是弗雷曼人,但外表却希奇古怪,可笑而又不合时宜。他数了数,有六个人,在沙丘上脚步沉重、缓慢地走着。
  在哈瓦特这群人身后右边,高高的天空上,扑翼飞机的机翼发出“索克、索克”的响声。飞机飞到他们头上的悬崖顶上——一架阿特雷兹扑翼飞机,机身涂着哈可宁的战斗色,向沟里的那些人俯冲下去。
  那里的一队人停在一座沙丘上,挥着手。
  扑翼飞机在他们头顶上面做了一个急转弯,盘旋了一圈,转回来,卷起一团灰尘,降落在那些弗雷曼人前面。从扑翼飞机上拥下来五个人。哈瓦特看见防蔽灰尘的、闪闪发光的屏蔽,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是厉害的萨多卡人。
  “啊,他们使用愚蠢的屏蔽。”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小声说,他向沟里裸露的南壁看了一眼。
  “他们是萨多卡人。”哈瓦特小声说。
  “对!”
  “萨多卡人呈半圆形向等在那里的弗雷曼人包抄过去。太阳照在刀刃上,闪闪发光。弗雷曼人站在严密的包围圈内,显得十分冷漠。
  突然,在两队人四周的沙里冒出许多弗雷曼人,他们冲到扑翼飞机前,强行爬上飞机。
  在沙丘顶上两队人相遇,激烈的战斗部分地被飞扬的尘土挡住。
  一会儿之后,烟尘平息下来,只有弗雷曼人还站在那里。
  “他们在扑翼飞机上只留下三个人,”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真幸运。我想在缴获了这架飞机之后,我们不得不把它破坏掉。”
  哈瓦特身后的一个人说:“原来那些是萨多卡人!”
  “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干得多漂亮啊!”弗雷曼人说。
  哈瓦特深吸一口气,他闻到了周围燃烧后的灰尘的气味,感到燥热。他用那种与干燥相匹配的声音说:“是的,他们的确于得漂亮。”
  缴获的扑翼飞机带着一对倾斜悬垂的机翼起飞了,在一个悬崖处向上朝南改变了角度,收缩起机翼,往上爬升。
  在远处的沙丘上,一个弗雷曼人挥动着一块绿色方巾:一次……两次……
  “来了更多的飞机!”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准备好,我本来希望在方便的时候就离开。”
  不方便!哈瓦特想。
  他看见又有两架扑翼飞机从西边的天空中降落下来,降落到一片沙地上。刚才看见的那些弗雷曼人不见了,只有八团蓝色——
  穿着哈可宁人制服的萨多卡人的尸体——留在了刚刚还在激战的战场上。
  另一架扑翼飞机在哈瓦特他们躲藏的那个悬崖上面的空中滑翔。他看见它时,迅速吸了口气——一架大型运兵机,因满载而沉重缓慢地飞行——就像一只归巢的巨鸟。
  远处,一架俯冲的扑翼飞机发射出激光枪的紫色光束,穿过沙地,激起了一条明晰的灰尘带。
  “胆小鬼!”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吼道。
  运兵飞机朝那些蓝色尸体降落下去,它双翼完全伸出,开始做迅速停机的杯形运动。
  哈瓦特注意到一片太阳光照在南边的金属体上,一架扑翼飞机在一次全力俯冲时,垂直落下,折叠着的机翼平平地贴在飞机两侧,喷出金色的火焰,衬托着暗银灰色的天空。它像一支箭朝运兵飞机冲去,四周激光枪狂射。这架飞机没有屏蔽,它俯冲下去,直接撞在运兵机上。
  突然,爆炸的巨大的怒吼声震撼着整个盆地。悬崖上的岩石四处飞溅,橘红色的喷泉由沙地射向天空,运兵飞机和扑翼飞机,以及那里的一切都吞没在大火之中。
  那是弗雷曼人驾驶的那架缴获的扑翼飞机,哈瓦特想,它有意牺牲自己来毁掉那架运兵飞机。伟大的圣母!弗雷曼人是怎样的人呢?
  “合理的交换,”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那架运兵飞机一定载有三百人,现在我们应该得到他们的水,并制定计划再缴获一架扑翼飞机。”他开始走出岩石遮蔽的隐藏处。
  一队穿蓝色军服的人从悬崖上落到他面前。一瞬间,哈瓦特辨认出他们是萨多卡人,他们坚毅的脸上显出战斗的激情,都没有穿屏蔽,每人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发射枪。
  一刀砍来,砍入哈瓦特的弗雷曼同伴的咽喉,并顺手将其抛到后边,他脸扭曲着倒了下去。在发射枪子弹击倒他之前,他只来得及拔出自己的刀来。
第三章
  摩亚迪的确能看到未来。但是你必须了解,这种能力是有限的。想一想视力吧!你有眼睛,可是没有光,你就看不见东西。如果你在山谷底,你就看不见山谷那一边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摩亚迪并不总能看到这神秘地方的那一边。他告诉我们,一个含糊不清的预言,或许是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的选择,都可以改变未来的全貌。他也告诉我们:“时间的界限是宽广的,但是在你通过它时,时问就变成一个窄窄的小门。”他总是与选择一个清楚、安全的路途的诱惑作斗争,并警告说:“那条路会导致停滞不前。”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夜色中,扑翼飞机在他们上空滑行。保罗抓住他母亲的手臂,厉声说:“不要动!”
  他看见月色中那架铝制的飞机,它的机翼呈杯形,以便减速着陆;驾驶员的双手在驾驶盘上胡乱操纵。
  “是伊达荷。”他悄悄地说。
  那架飞机和它的同伴降落在盆地里,就像一群归巢的鸟。伊达荷下了飞机,灰尘还未消散,就朝他们跑了过来。两个穿着弗雷曼长袍的人跟在他后面,保罗认出了那个身材高大、长着沙色胡须的人——凯因斯。
  “走这边。”凯因斯喊道,转向左边。
  凯因斯身后,其他的弗雷曼人把纤维网罩在他们的扑翼飞机上,飞机变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伊达荷滑过去,停在保罗前面,向他致敬:“阁下,弗雷曼人在这附近有一个临时避护所,我在那里……”
  “那里怎么啦?”
  保罗指着远处悬崖上空激烈的场面——喷气火焰,激光枪的紫色光束在沙漠上空穿来穿去。
  伊达荷圆圆的、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笑容:“阁下……
  陛下,我给他们留下一点……“
  乳白色的光洒满沙漠——像太阳一样亮,吞噬掉他们投在突出岩面上的阴影。一个快速的动作,伊达荷一只手抓住保罗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杰西卡的肩膀,把他们从突岩上抛到下面的盆地里。爆炸声在他们上空雷鸣般地轰响,他们一起爬到沙面上。爆炸的震动波把他们刚离开的那块突岩上的碎石震落下来。
  伊达荷坐起来,拂掉自己身上的沙。
  “不是家族用的原子武器!”杰西卡说,“我原来以为……”
  “你在这里设置了屏蔽。”保罗说。
  “巨大的屏蔽依赖于整个军事力量,”伊达荷说,“一束激光射到它上面……”他耸了耸肩。
  “亚原子裂变,”杰西卡说,“那是一件危险的武器。”
  “不是武器,夫人。是防御工事。那个饭桶再一次使用激光枪时,就要三思了。”
  从扑翼飞机上下来的弗雷曼人停在他们上面,一个人低声喊道:“朋友,我们应该躲起来。”
  伊达荷扶着杰西卡站起来,保罗自己站了起来。
  “那爆炸将会受到人们适当的注意,陛下。”伊达荷说。
  陛下,保罗想。
  这个词用来称呼他时,具有奇特的效果,陛下过去一直是对他父亲的称呼。
  他感到自己短时间内受到预见能力的影响,看到自己受到野蛮的种族意识的感染,这种意识正使人类世界走向巨大的深渊,幻象使他感到战栗。他让伊达荷领着,站在盆地边缘的一个突岩上。
  在那里,弗雷曼人正在用压实工具打开一条通向沙面下的路。
  “陛下,我可以帮你背背包吗?”伊达荷问。
  “它不重,邓肯。”保罗说。
  “你没有屏蔽,”伊达荷说,“你穿我的好吗?”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悬崖:“周围不可能再有激光枪的射击。”
  “邓肯,穿上你的屏蔽,你的右臂足可以保护我。”
  杰西卡看到赞扬所起的作用,伊达荷更靠近保罗。她想:我儿子与他的人有可靠的关系。
  弗雷曼人搬掉一个石头塞子,露出一条通向沙漠人的地下综合建筑通道,一个伪装的盖子盖住了通道的入口。
  “走这边。”一个弗雷曼人说,带领他们走下石阶,进入黑暗。
  他们后面,盖子挡住了月光。在他们前面,一点朦胧的绿光照亮了石梯和岩壁,一个向左转的弯。穿长袍的人围着他们,向下走着。转过一个弯,他们发现另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通向一个粗糙的洞室。
  凯因斯站在他们面前,头罩抛在脑后,滤析服在绿光中闪闪发亮。他的长发和胡须乱七八糟,没有眼白的蓝眼睛在浓浓的眉毛下一片漆黑。
  相遇时,凯因斯对自己感到惊讶: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些人?这是我所干的最危险的事情,它可能使我和他们一起遭受厄运。
  他从正面打量着保罗,这个男孩已具有成年男人的外貌,掩藏着悲哀,压制着一切,除了必须承继的地位——公爵爵位外。凯因斯那时想到公爵还在,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还在——这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事。
  杰西卡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用比。吉斯特的方式把它牢牢记住——一个实验室,一个平民居住的地方,充满了古老的角和方形物。
  “这是帝国生态试验站之一,我父亲想把它们用来作为高级研究基地。”保罗说。
  他父亲曾想要这样做,凯因斯想。
  凯因斯再一次对自己感到惊讶:帮助这些难民,我愚蠢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现在捉住他们,用他们来换取哈可宁人的信任是很容易的事。
  保罗学他母亲的样子,打量着房间。房间的一边摆着工作凳,没有特色的岩石墙壁,工具排列在凳子两边——刻度盘闪着光,有线的衰微香料精炼盘,开槽的玻璃棒从盘里伸出来。一个弥漫着臭氧气味的地方。
  一些弗雷曼人继续朝前走,绕过房间里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发出新的声音——机器嘶哑的响声,皮带转动和多缸发动机发出的呜呜声。
  保罗往房间的另一头望去,看见墙上挂着装着小动物的笼子。
  “你正确地认出了这个地方,”凯因斯说,“保罗。阿特雷兹,你为什么要使用这个地方?”
  “为了使这个星球成为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保罗说。
  也许那就是我要帮他们的原因,凯因斯想。
  机器声突然低下来,变得寂静了。寂静中传来动物微弱的叫声,这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局促不安。
  保罗又注意到笼子,他看出那些动物是褐色翅膀的蝙蝠,一个自动饲料机从墙边伸到笼子里。
  一个弗雷曼人从房间的暗室里出来,对凯因斯说:“列特,野外发动机停止工作了,我不能使我们避开近地探测器。”
  “你能修复吗?”凯因斯问。
  “需要很长时间,零部件……”那人耸耸肩。
  “嗯,”凯因斯说,“那么,我们不要机器也行,找一个手泵把空气抽到地面上去。”
  “遵命。”那人急忙离开。
  凯因斯又转向保罗:“你回答得很好。”
  杰西卡注意到那人轻松低沉的声音,那是一个忠诚的声音,习惯于听从命令的声音。她认为他与列特有关系。列特是弗雷曼人的化身,驯服是星球生态学家的另一张面孔。
  “我们十分感激你的帮助,凯因斯博士。”她说。
  “嗯……我们知道。”凯因斯说,他对他的一个手下点点头,“夏米尔,在我的房间里准备好香料咖啡!”
  “遵命,列特。”那人说。
  凯因斯指着房间一边墙壁上的一个拱形门说:“请!”
  杰西卡在接受邀请之前,高雅地点了点头。她看见保罗给伊达荷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在这里安置卫兵。
  走了两步,经过一道厚重的门,通道通往一个正方形的办公室,室内由金色的球形灯照明。杰西卡进入办公室时,用手在门上摸了一下,惊奇地发现门是由塑料钢板制成的。
  保罗进了房间,走了三步,把背包放在地板上,他听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每边大约八米长,墙壁是天然岩石,咖喱色,他们右边是一排金属橱柜,使房间显得支离破碎。
  一张满是黄色泡沫的奶色玻璃桌面的矮书桌摆在房间中央,四把悬椅围绕着书桌。
  凯因斯绕过保罗,抓住一把椅子让杰西卡坐。她坐下,注视着她儿子审视房间的样子。
  保罗站着等了一会儿。室内空气流动,这一异常情况告诉他,他们右边的橱柜后面有一个秘密出口。
  “保罗。阿特雷兹,请坐下?”凯因斯问。
  他尽量小心避免用我的称号,保罗想。但是他接受了。凯因斯坐下时,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你认为阿拉吉斯会成为天堂,”凯因斯说,“但是,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帝国派到这里来的是受过训练的刽子手和搜寻香料的人。”
  保罗举起戴着公爵印章戒指的拇指:“你看见了这个指环吗?”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义吗?”
  杰西卡急忙转过身来,盯着她的儿子。
  “你父亲躺在阿拉凯恩的废墟里,死了,”凯因斯说,“从技术上讲,你是公爵。”
  “我是帝国的士兵,”保罗说,“从技术上讲,是一名刽子手。”
  凯因斯的脸阴沉下来:“甚至与皇上的萨多卡一起,站在你父亲的尸体上?”
  “萨多卡是一回事,我合法权力的来源又是一回事。”保罗说。
  “阿拉吉斯有自己的方式决定谁穿权威的袍服。”凯因斯说。
  杰西卡转身看着他,想:这个人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没有人能使他生气……我们需要有钢铁意志的人。保罗在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保罗说:“阿拉吉斯的萨多卡人,是我们尊敬的皇上在多大程度上害怕我父亲的量尺。现在我愿意解释帕迪沙皇上害怕……的理由。”
  “小子,”凯因斯说,“有些事情你不……”
  “你应该称呼我陛下,或者阁下。”保罗说。
  温和起来了,杰西卡想。
  凯因斯瞪眼看着保罗。杰西卡注意到,这位星球生态学家脸上露出了赞赏的光辉,带有一点幽默感。
  “陛下。”凯因斯说。
  “对皇上来说,我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保罗说,“对所有那些瓜分阿拉吉斯的人来说,我也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只要我还活着,我将继续是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我塞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噎死。”
  “上帝的儿子。”凯因斯说。
  保罗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编造了一个李桑。阿-盖布的故事,来自外星的声音,一个将领着弗雷曼人去天堂的人。
  你的那些人……“
  “迷信!”凯因斯说。
  “也许,”保罗表示赞同,“然而也许不是迷信。有时迷信有着奇怪的根源,更奇怪的分支。”
  “你有计划,”凯因斯说,“这十分明显……陛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证据,证明这里有穿着哈可宁军服的萨多卡人吗?”
  “完全可以。”
  “皇上将派一个哈可宁人回到这里来掌握政权,”保罗说,“也许是野兽拉宾。就让他来吧!一旦他使自己卷入,就难以逃避罪责,就让皇上去面对向兰兹拉德最高大联合委员会提交议案的可能性吧。让他回答……”
  “保罗!”杰西卡说。
  “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接受你的指控提案是理所当然的,”
  凯因斯说,“可能只有一个结果,帝国和各大家族之间的战争。”
  “一片混战。”杰西卡说。
  “但是我会先向皇上呈交我的议案,”保罗说,“并且给他一个是否面对一片混战的选择余地。”
  杰西卡用一种干涩的声调说:“讹诈!”
  “政客的工具之一,正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保罗说。杰西卡从他的话中听出有点愤懑。“各个星球分崩离析,到处一片混乱——他不愿意冒那样的危险。”
  “你的议案是一场绝望的赌博。”凯因斯说。
  “兰兹拉德的大家族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保罗问,“他们最担心的,是在阿拉吉斯发生的事情——萨多卡正把他们一个一个地除掉,那就是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存在的原因。这是黏合剂。只有联合起来,他们才可以与皇上的军事力量抗衡。”
  “但是他们……”
  “这是他们害怕的,”保罗说,“阿拉吉斯会重振旗鼓。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从我父亲身上看到自己——脱离群众并被杀掉。”
  “他的计划会起作用吗?”凯因斯对杰西卡说。
  “我不是门泰特。”杰西卡说。
  “但是你是比。吉斯特。”
  她用探询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说:“他的计划有优点,也存在缺点……正如这一阶段的任何计划一样,这个计划的成功,取决于它的执行,同样也取决于它的构思。”
  “‘法律是极端的科学’,”保罗引述道,“这句话应写在皇上的门上,我要向他显示法律。”
  “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信任构思这个计划的人,”凯因斯说,“阿拉吉斯有它自己的计划,我们……”
  “有了王位,”保罗说,“我一挥手就可以创造阿拉吉斯的天堂。
  这是我给予你支持我的代价。“
  凯因斯态度激烈地说:“陛下,我的忠诚是不出售的。”
  保罗隔着书桌望过去,注视着他,与那蓝中带蓝、满含怒气的冷冰冰的目光相撞,打量着那张神情威严、满是胡须的脸。保罗露出严肃的笑容,说道:“你说你不出售你的忠诚,但是我相信,我有你会接受的价钱。对你的忠诚,我向你奉献我的忠诚……全部奉献。”
  她看到保罗的话使凯因斯激动。
  “这是胡闹,”凯因斯说,“你只是一个孩子,并且……”
  “我是公爵,”保罗说,“我是一个阿特雷兹人,阿特雷兹人从不违背这样的合约。”
  凯因斯忍住了。
  “我说全部,”保罗说,“我的意思是说毫无保留,我会为你而献出我的生命。”
  “陛下!”凯因斯说。这个同他冲口而出,但是杰西卡明白,他现在不是在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讲话,而是对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地位较高的人讲话。凯因斯的意思就是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
  在这样的时刻,他会为保罗牺牲他的生命,她想。阿特雷兹怎样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地完成这种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凯因斯说,“但是哈可宁……”
  保罗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他转身看到令人心惊胆战的暴烈场面——通道里的叫喊声,钢铁的撞击声,蜡像般的面孔显出苦相。
  他母亲站到了他旁边,他向门口跃去,看见伊达荷堵住通道。
  通过屏蔽上的污渍,可以看到他那杀红了的眼睛,似爪的手越过他的躯体,弧形钢刀砍在屏蔽上,喷射枪喷出的橘色火焰被屏蔽挡开。刀刃穿透了伊达荷的屏蔽,刀尖轻轻颤动,鲜红的血从上面滴下来。
  凯因斯跑到保罗身旁,他们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
  保罗最后瞥了一眼面对一群身穿哈可宁军服的人站着的伊达荷——他急速移动着,那黑色山羊毛一样的头发上,像盛开着一朵红色的死亡之花。门被关上了,凯因斯拴上门栓时,发出一阵碰撞声。
  “我好像已经决定了。”凯因斯说。
  “你关掉机器前,有人探查到了它。”保罗说。他把母亲从门边拉开,看到她眼中露出绝望的表情。
  “在咖啡没有送来的时候,我本该想到会有麻烦。”凯因斯说。
  “这里外面有一个门栓孔,”保罗说,“我们用它好吗?”
  凯因斯深深吸了口气,说:“除了使用激光枪,这道门至少可以抵挡二十分钟。”
  “他们不会使用激光枪,因为害怕我们这里边也有屏蔽。”杰西卡小声说。
  他们能听到有节奏的撞击门的声音。
  凯因斯指着靠在右边墙上的橱柜说:“到这边来。”他走到第一个橱柜前,打开抽屉,熟练地操纵着里面的一个把手,橱柜的整个墙壁移开,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口。“这门也是可塑钢制成的。”凯因斯说。
  “你做了准备。”杰西卡说。
  “我们住在哈可宁人底下已有八十年了。”凯因斯说。他领着他们走进了黑暗之中,把门关上。
  在突然的黑暗中,杰西卡看见她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发光的箭头。
  凯因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在这里分手。这堵墙很坚实,它至少可以抵挡一小时。沿着地上的箭头往前走,你们走过后它们会自动熄灭。经过迷宫可以到另一个出口,在那里我藏了一架扑翼飞机。今晚有一场大风暴横扫沙漠,你们惟一的希望是顺着风暴飞,潜入风暴顶端。在偷扑翼飞机时,我的人已这样干过。如果你们在风暴中飞得高,你们就会活下去。”
  “你怎么办?”保罗问。
  “我将从另一条道逃走,如果我被抓住……好了,我还是帝国星球生态学家,我可以说我是你们的俘虏。”
  像懦夫一样地逃跑,保罗想,但除此之外,我怎样才能活下去为父亲报仇呢?他转身对着门。
  杰西卡听见他的动作,说:“邓肯死了,保罗。你看见他的伤口,你为了他,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干。”
  “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全部用血来偿还。”保罗说。
  “除非你现在赶快离开。”凯因斯说。
  保罗感到那人把手放到他肩上。
  “凯因斯,我们将在哪里见面?”保罗问。
  “我会派弗雷曼人去找你们,大家都知道风暴经过的路线。现在快走,伟大的圣母会给予你们速度和好运。”
  他们听到他走了,在黑暗中攀缘爬行而去。
  杰西卡摸到保罗的手,轻轻拉着他,说:“我们不应该分开。”
  “是的。”
  他跟着她走到第一个箭头,看见在他们接触它时变暗,另一箭头亮起来,在前面召唤他们。
  他们跑了起来。
  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杰西卡想,我们现在是否成了某个人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箭头指引着他们转过一个个弯道,经过在微弱的光线中朦胧可见的一个个洞口。路面向下倾斜,然后向上,一直向上倾斜,最后来到阶梯下面,转过一个弯,突然被一堵发光的墙挡住,墙中间有一个可以看得见的黑色把手。
  保罗按了一下把手,墙转动起来,在他们面前分开。光线射了进来,照见一个由岩石开凿而成的山洞,一架扑翼飞机停在洞中央。一堵平坦的灰墙隐隐约约出现在飞机那一边,墙上有一道门的印子。
  “凯因斯到哪里去了?”杰西卡问。
  “他做了任何优秀的游击队领导人该做的事情,”保罗说,“他把我们分做两组,并作好了安排,如果他被俘,他不可能说出我们在哪里,他不会真正知道。”
  保罗把她拉进室内,注意到脚下扬起的灰尘。
  “很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他说。
  “他似乎相信弗雷曼人能够找到我们。”她说。
  保罗放开她的手,走到扑翼飞机左边的门口,打开门,把背包放在后座上。“飞机附近被伪装起来了,”他说,“控制盘上有门的遥控开关和光线控制。在哈可宁人脚下的八十年,教会他们行事一点也不马虎。”
  杰西卡靠在飞机的另一边,缓了口气。她说:“哈可宁人会在这一带上空布置监视力量,他们并不愚蠢。”她想起她的方位感觉,指着右边:“我们看见的风暴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保罗点头赞同她的看法,竭力克制着心中那股突然产生的不想动的感觉。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也知道那是没有好处的。今晚在某个地方,他把决定了的关系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未知数。他知道他所处的时区,然而此时此刻则作为一个神秘的地方而存在。他仿佛看到自己从远处的一个地方消失在一个山谷中,走过山谷中的无数道路,一些道路也许可以把保罗。阿特雷兹带出山谷,许多道路则不能。
  “我们等的时间越久,他们准备得也越充分。”杰西卡说。
  “进去,弄好安全带。”他说他和她爬进飞机,这时他还在费力地思考着,这是任何预知梦中看不见的盲目的缘由。他突然感到震惊,并意识到他越来越依赖预知记忆。这使他在处理这一特殊紧急事件时变得脆弱。
  “如果你只依靠你的眼睛,你的其他感觉会变弱。”这是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他此时把它用在自己身上,发誓永远不再陷入那样的陷阱……如果经过这次危险,他还活着的话。
  保罗系上了安全带,看到了他母亲也系好了安全带,检查了一下飞机。机翼完全张开,纤细的金属叶片伸开。按照哥尼。哈莱克教过他的方法,他拉了一下收缩杆,机翼收起,以便喷气助动起飞。
  他轻轻地移动启动开关,当喷气舵一供气,控制盘上的刻度盘的指针就动了起来,涡轮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了。”
  他摸到光线遥控开关,手在微微发光的刻度盘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片阴影。栅栏在他们面前嘎嘎响,一条沙暴发出的瑟瑟声打破沉寂,一股带着灰尘的微风吹打在保罗脸上。他关上他那一边的机舱门,一下感到了突然产生的压力。
  在倾斜的黑暗中,一大片被灰尘遮蔽、显得朦胧的星空,像被镶上镜框一样,出现在原来是门墙的地方。星光照在门墙那一边的沙丘上,一层层沙的波浪。
  保罗按了一下控制盘上发亮的行动顺序开关,机翼向后下方折叠,扑翼飞机被拖出了山洞。当机翼锁住爬升体位时,喷气舱产生出动力。
  杰西卡的手轻轻压在双人操纵盘上,感到她儿于的动作十分有把握。她吓坏了,然而又感到高兴。现在保罗受过的训练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她想。他年轻、敏捷。
  保罗给喷气舵输入更多的动力,飞机像一堵黑色的墙,对着前面的星空升起。飞机开始倾斜,把他重重抛入座位里。他伸出更多机翼,输入更多动力,升力机翼振动着,他们升起来,飞到岩石的上空。银霜般的角形岩石在星光中显露出来,被发红的灰尘遮盖着的月亮,从他们右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显示出风暴带状的踪迹。
  保罗的手在控制盘上跳动着,机翼发出裂响声。飞机从极度的倾斜中恢复正常,地心引力撕扯着他们的肌肉。
  “我们后面有喷气火焰!”杰西卡说。
  “我看见了。”
  他把动力杆向前轻推。扑翼飞机像吓坏的动物上下跳跃,朝南飞向风暴和弧形的沙漠。保罗看见近处四下里的阴影周里是岩石的尽头,地下建筑物沉入下面的沙丘里。月亮照亮延绵不断的指甲般的阴影那一边——沙丘一个一个地消失在阴影里。快速推进的大风暴像戳向星星的墙一样升上地平线。
  有东西使飞机震动起来。
  “穿甲弹!”杰西卡吃惊地说,“他们使用了发射武器。”
  她看到保罗脸上露出野兽般的狞笑。“他们尽量避免使用激光枪。”他说。
  “但是我们没有屏蔽!”
  “他们知道吗?”
  扑翼飞机又抖动起来。
  保罗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说:“似乎只有一架飞机可以跟上我们。”
  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航向上,注视着他们前面升高的风暴墙,它像一块可以摸到的固体东西,隐隐约约地出现。
  “发射器、火箭,所有古老的武器都是我们要给予弗雷曼人的东西。”保罗小声说。
  “注意风暴,”杰西卡说,“你最好不要回头。”
  “我们后面的飞机怎样了?”
  “它赶上来了。”
  “哟!”
  保罗转动了一下机翼,飞机猛然向右倾斜,飞进了那恐怖的、缓慢而汹涌的风暴墙。保罗感到脸颊在受地心引力的撕扯。
  他们好像溜进了一团缓慢移动的灰尘云中。它变得越来越浓,直到完全遮住了沙漠和月亮。飞机的响声变成了长长的、位于地平线上的、仅仅由控制盘上绿色光芒照耀的黑暗中的低吟声。
  所有有关风暴的警告闪过杰西卡的大脑——它像切割奶油那样把金属切开,把肉从骨头上啮掉,把骨头嚼碎。她感到沙毯一样的风在肆虐,在保罗竭力控制操纵杆时,它使他们纠缠在一起。她见他关掉动力,感到飞机急速下降,他们四周的金属发出嘶嘶声,在颤抖。
  “沙真多啊!”杰西卡大声说。
  她借着控制盘上的光线看见他否定地摇摇头说:“在这样的高度沙并不多。”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在沉入大旋涡之中。
  保罗使机翼充分伸开,听见它们因张力而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仪表,凭直觉滑行,尽力使飞机爬升到一定的高度。
  他们飞机的响声消失了。
  扑翼飞机开始向左翻滚,保罗的注意力集中在方位曲线内的那个发光的球上,努力使飞机恢复水平飞行。
  杰西卡有了一种神秘而可怖的感觉: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切运动都在飞机外面进行。一条模糊的切线飞到机窗上,一阵隆隆的声音使她想起了四周的动力。
  风速大约为每小时七百或八百公里,她想。肾上腺素的躁动折磨着她。我不应该害怕,她对自己说,口里诵着比。吉斯特的祈祷文:恐惧是思想的杀手。
  慢慢地她长期所受的训练占了上风,又使她恢复了平静。
  “我们后面有老虎,”保罗小声说,“我们不能下降,不能着陆……我想我不能从这样的恶劣形势中把我们解救出去,我们只好经受一切。”
  平静从她身上渐渐丧失,杰西卡感到她的牙齿在打颤,她紧咬牙关。就在那时,她听见保罗在背诵祈祷文。他的声音低沉而有节
  制。
  “恐惧是思想的杀手,恐惧会带来彻底毁灭的慢慢的死亡。我将面对恐惧,让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当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之时,我将转身去寻找恐惧走过的路。恐惧消失,就不会再有什么,只有我仍然存在。”
第四章
  你鄙视什么?凭这一点你才真正为人们所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男爵,他们都死了。”卫队队长亚肯。勒夫特说,“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肯定都死了。”
  哈可宁男爵从他私人住宅内的吊床上坐了起来。他的那些在阿拉吉斯着陆的快速飞机延伸到住宅的另一边,像一个多壳的鸡蛋围着他的座机。然而他的座机里,那些粗糙而令人不快的金属部分,被用篷布、织造物和珍稀的艺术品遮盖着。
  “这是一个确切的事实,”卫队长说,“他们死了。”
  男爵在吊床上移动了一下过于肥胖的身体,注意力集中在房间对面壁龛里的一个跳跃着的男孩的乌木雕像上。他的睡意消失了,把肥胖的脖子下的折皱抚平,从卧室里惟一的一盏球形灯卜望过去,盯着门廊。勒夫特队长站在那里,被五道屏蔽墙隔着。
  “男爵,他们肯定死了。”那人重复说道。
  男爵注意到勒夫特眼中那致幻剂所产生的晦暗的痕迹。显然他在接到报告时,一直在吸食那种药物,并处于药物的兴奋之中,仅仅是为了跑到这里来,才服用了解毒药。
  “我得到全面的报告。”卫队长说。
  让他冒一点汗,男爵想。一个政治家总是要使他的工具锐利,随手可得。权力和恐惧——锐利和随手可得。
  “你见到他们的尸体了?”男爵用低沉的声音说。
  卫队长犹豫不定。
  “怎么?”
  “阁下……有人看见他们飞入风暴之中……风速超过八百公里,我们的一架飞机在追击时毁于风暴。”
  男爵盯着勒夫特,注意到那人上下颌呈剪刀形的肌肉紧张地抽动着,在他吞咽时,下颌颤动着。
  “你看到尸体了吗?”男爵问。
  “阁下……”
  “你到这里来,把你的屏蔽弄得咔哒咔哒地响,有什么目的?”
  男爵咆哮道,“来告诉我一件难以肯定的、并不确切的事吗?难道你认为我会称赞你,再给你升一次职吗?”
  勒夫特的脸变得惨白。
  看看这些鸡,男爵想,我被这些无用的傻瓜所包围。如果我把沙粒撒在这些生物面前,告诉它们这是谷粒,它们也会啄食它。
  “是伊达荷带领我们找到他们的?”男爵问。
  “是的,阁下!”
  瞧,他是怎样随口回答的,男爵想。“他们正企图逃往弗雷曼人那里?”男爵问。
  “是的,阁下!”
  “对这件事,还有更多的……要报告吗?”
  “帝国的星球生态学家,凯因斯,卷了进去,阁下。伊达荷在秘密之中加入了凯因斯一伙……我甚至可以说,这是值得怀疑的情况。”
  “是这样吗?”
  “他们……啊,一起逃进了沙漠的一个地方。显然,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正躲藏在那里。在令人振奋的追击中,我们的几个小队遭遇到一次激光枪——屏蔽爆炸的袭击。”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我……还不清楚,阁下。”
  他在撒谎,男爵想,损失一定相当严重。
  “那个帝国的仆人,这个凯因斯,”男爵说,“他在耍两面派,是吗?”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是这样的,阁下。”
  他的名誉!
  “叫人杀掉他。”男爵说。
  “阁下,凯因斯是帝国星球生态学家,陛下自己的仆人。”
  “那么,使它看起来像一次意外事故。”
  “阁下,在攻克这个弗雷曼人的巢穴的战斗中,萨多卡人和我们武装部队一起战斗。”
  “让他离开他们,就说我要审问他。”
  “如果他们反对呢?”
  “如果你处理得当,他们会同意的。”
  勒夫特咽了一口唾沫,说:“是的,阁下!”
  “那个人必须死,”男爵声音低沉地说,“他试图帮助我的敌人。”
  卫队长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
  “怎么?”
  “阁下,萨多卡……监禁着两个人,他们或许使你感兴趣。他们捉住了公爵刺杀团团长。”
  “哈瓦特?萨菲。哈瓦特?”
  “我亲眼看到了俘虏,阁下。是哈瓦特。”
  “我过去并不认为这是可能的事。”
  “他们说他是被发射武器击倒的,阁下。在沙漠里他不能使用屏蔽。事实上,他并未受伤。如果我们插上一手,他会提供一些重要的信息。”
  “你谈的是一个门泰特,”男爵咆哮道,“你不要在一个门泰特身上浪费时间。他讲了吗?关于他的失败,他讲了些什么呢?他能知道……但是,不。”
  “他讲了足够多的话,阁下。他相信杰西卡夫人是他们的叛徒。”
  “哈……”
  男爵坐回到吊床上,思索着,然后说:“你能肯定吗?是杰西卡夫人激起了他的愤怒?”
  “他当着我的面说的,阁下。”
  “那么,我认为她还活着。”
  “但是,阁下……”
  “住口!我希望对待哈瓦特好一些,一定不要告诉他已故的越博士的任何事情。越才是真正的叛徒。要说越博士是为保护公爵而死的。这也许有点像真的。我们要煽起他对杰西卡夫人的怀疑。”
  “阁下,我不……”
  “勒夫特,控制并引导门泰特的方法,是向他提供他需要的信息,假的信息——假的结果。”
  “是的,阁下。但是……”
  “哈瓦特饿了吗?渴了吗?”
  “是的。真的,是的。”
  “但是,萨多卡人会像我一样急于想从哈瓦特那里得到信息。
  我已经注意到一件有关我们联盟的事,勒夫特。他们并没有怎么误入歧途……从政治上来说。我确实认为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皇上想要它那样。是的,我也确实认为是那样。你要提醒萨多卡的司令,我从不情愿从提供消息的臣民那里获得消息。“
  勒夫特显得不高兴:“是的,阁下。”
  “你要告诉萨多卡司令,我想同时审问哈瓦特和凯因斯,让一个人反对另一个人。我想他能理解。”
  “是的,阁下。”
  “一旦我们控制了他们两个人……”男爵点点头。
  “阁下,萨多卡人要在任何审问期间,派一名观察员参加审问。”
  “勒夫特,我相信我们能制造出一个紧急事件,把任何观察员支开。”
  “阁下,我明白了。那就是凯因斯发生意外事故的时候。”
  “凯因斯和哈瓦特都要发生意外事故,勒夫特。但是,只有凯因斯发生真正的意外事故。我要的是哈瓦特。是的,哈,是的。”
  勒夫特眨了眨眼睛,又咽了一口唾沫。他好像要问一个问题,但仍然保持着沉默。
  “给哈瓦特食物和饮料,”男爵说,“要友好、同情地对待他。在他的水中,放上由已故的彼得研究留下的毒药。你会看到,从那时起,解毒药会成为哈瓦特部分定期的食物。”
  “解毒药,是的,”勒夫特摇摇头,“但是……”
  “不要那么笨,勒夫特,公爵用含有毒药胶囊的牙齿差点害死我,他当着我的面施放毒气,夺走了我最有价值的门泰特人彼得。
  我要他们偿还。“
  “哈瓦特?”
  “哈瓦特。”
  “但是……”
  “你是要说,哈瓦特完全忠于阿特雷兹,真的。但是阿特雷兹死了,我们会说服他。他要相信,他不该为公爵的死受到谴责,那完全是那该死的比。吉斯特女巫所干的事情。他的主人品质低劣,是那种因感情而变得理智不清的人。门泰特欣赏不带任何感情考虑问题的能力。勒夫特,我们会说服那令人畏惧的萨菲。哈瓦特。”
  “是的,阁下。会说服他的。”
  “不幸的是,哈瓦特有了这样的一个主人。他资质贫乏,不能把一个门泰特人提高到推理的最高峰,这种推理是门泰特人所特有的能力。在这方面,哈瓦特将看到真理的某些要素,公爵花不起钱收买最有效率的间谍,来向他的门泰特人提供他们进行分析所需的重要信息。”男爵盯着勒夫特,“让我们永远不要欺骗我们自己,勒夫特。真理是强有力的武器。我们知道我们是怎样战胜阿特雷兹的,哈瓦特也知道。我们是用财富战胜他们的。”
  “是的,阁下!我们用财富战胜了阿特雷兹。”
  “我们将说服哈瓦特,”男爵说,“我们要把他藏起来,不让萨多卡人和他接触。我们要把消息控制住,不让它泄露出去——撤消使用解毒药。勒夫特,永远不要让哈瓦特怀疑,解毒药不会向中毒的管闲事的人出卖它自己。哈瓦特愿意,也可以检查他的食物,然而他不会查出毒药的痕迹。”
  勒夫特睁大双眼,表示懂了。
  “还缺少一样东西,”男爵说,“这东西跟毒药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缺少空气会怎么样呢?缺少水会怎么样呢?当缺少了我们已上瘾的东西时,又会发生什么呢?”男爵点头示意道:“勒夫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勒夫特紧张地喉头咽了一下:“是的,阁下。”
  “那么赶快去找萨多卡的司令,把此事解决。”
  “遵命,阁下。”勒夫特鞠了一躬,转身急急忙忙离开。
  哈瓦特站在我们一边,男爵想,萨多卡人会把他交给我,如果他们真的怀疑的话,那就是我希望的那样,杀掉门泰特。我可以允许这样的怀疑!他妈的傻瓜!在整个历史上,他是一个最可怕的门泰特。门泰特人受到训练去杀人。他们会把他扔给我,就像扔一个破烂的笨玩具。我将向他们证明,这样的玩具有什么用途。
  男爵把手伸到吊床旁边的一块篷布下面,按了一个按钮,把他的大侄儿拉宾召来。他坐着,往后靠,面露笑容。
  阿特雷兹的人全死了!
  当然,蠢笨的卫队长是对的。当然,没有什么可以在阿拉吉斯强大的沙风暴中幸存。一架扑翼飞机不能幸存……或者它的驾驶者。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已经死了。适当的贿赂,庞大的、不可想象的为把强大的军队降落到这个星球上的开销,所有这些秘密报告纯粹是为皇上一人编造的,所有精心策划的阴谋终于取得了圆满结果。
  权力和恐惧——恐惧和权力!
  男爵能看到他前面的路,有一天,一个哈可宁人会成为皇帝。
  但不是他本人,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哈可宁人。当然也不是这个他召来的拉宾,而是拉宾的弟弟,年轻的菲得。罗斯。那孩子有一种男爵喜欢的残酷——凶猛。
  一个可爱的孩子,男爵想。比如说,一两年后,他17岁,我肯定会知道他是否是哈可宁家族需要用来夺取王位的工具。
  “男爵阁下!”
  站在男爵卧室屏蔽门辐射场外的那人,身材矮小,身体壮实,长有跟他父亲一样的窄而小的眼睛和凸起的肩膀。然而,那肥胖中含有坚实。他的眼光中明显流露出:他那肥壮的身子总有一天会躺在这可移动的吊床上。
  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男爵想。决不会是门泰特,我的侄儿……
  也不是彼得。但是,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眼前的任务而设计出来的某个东西。如果他有权去做一件事,他会把挡道的一切碾得粉粹。
  啊,在阿拉吉斯他会受到多大的仇恨!
  “我亲爱的拉宾。”男爵说。他收起屏蔽门辐射场。显然他的护身屏蔽能充分发挥效力,他知道屏蔽在床前荧光灯的照耀下能被看见。
  “你召唤我。”拉宾说。他步入房间,迅速地看了一眼屏蔽引起的空气振动波。他寻视着吊椅,但没有找到。
  “走近一点,站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的地方。”男爵说。
  拉宾又向前走了一步,发觉可恶的老家伙很谨慎,把全部椅子都搬走,迫使拜访者站着。
  “阿特雷兹人都死了,”男爵说,“他们中的最后两人也不例外,那就是我召你到这里——阿拉吉斯来的原因。这个星球又要属于你了。”
  拉宾眨着眼睛:“但是,我以为你准备推举彼得当……”
  “彼得也死了。”
  “彼得?”
  “彼得。”
  男爵重新使屏蔽门辐射场激活,以防能量穿透。
  “你终于对他厌倦了,啊?”拉宾问。
  他的声音在隔绝能量的房间里显得平淡而无生气。
  “这次,我和你谈一件事,”男爵声音低沉地说,“你暗示我除掉彼得,就像忘掉一件小事一样。”他弹着粗壮多肉的手指:“是那样吗?我并不笨,我的侄儿。如果你再用言语或行动暗指我愚笨的话,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拉宾斜视的眼中露出恐惧,他知道男爵在对付家族成员的某些方面会很过分。如果不是绝对有利可图,如果不是家族中的成员引起公众的反感或者受到挑衅,很少有人会被处死的。但是,家族中的惩罚是极其痛苦的。
  “男爵阁下,请原谅我。”拉宾说。他低下头,显出谦恭卑下的奴性,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愤怒。
  “你不要愚弄我,拉宾。”男爵说。
  拉宾仍然低着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我要你特别注意,”男爵说,“不经过思考,决不要轻易除去任何人。这也许是整个封地通过某个正当的法律程序来进行此事的方式。你总是为了某个目的,不顾一切——我要知道你的目的!”
  拉宾心中很愤怒,暗暗地说:“但是你除掉了那个叛徒——越!
  昨天晚上我进来时,看到他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拉宾盯着他的叔叔,突然因说话的声音而感到恐惧。
  但是,男爵却笑着说:“我对危险的武器一向非常小心。越博士是个叛徒,他把公爵出卖给我。”男爵的声音逐渐变得有力:“是我收买了他,苏克学院的博士!英纳学院!孩子,你听见了吗?但那是一种播下谎言之后就不管了的野蛮的武器。我并不是无意除掉他的。”
  “皇上不知道你收买了一位苏克博士吗?”
  这是一个有见识的问题,男爵想,难道我错看了这个侄儿?
  “皇上还不知道此事,”男爵说,“但是,他的萨多卡一定向他报告过此事。然而那事发生之前,我会通过宇宙联合开发有限公司,将我的报告送到皇上手中。我将解释说,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位博士,他企图阻挠我们的行动。一位假博土,你明白吗?由于人人都知道,你不能对苏克学院的阻挠进行反击,这样解释会被接受的。”
  “啊——我明白了。”拉宾喃喃地说。
  男爵想:我确实希望你真的明白,使此事保持秘密是多么重要。男爵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为什么要向这个傻侄儿夸口呢?这个我必须利用,然后抛弃的侄儿。男爵对自己感到愤慨,感到自己被自己出卖了。
  “这件事必须保密,”拉宾说,“我明白了。”
  男爵叹息了一声,说:“这次,我要给你一些有关阿拉吉斯事务的不同的指示,我的侄儿。你上次统治这个地方时,我严格控制着你。但是这次,我只有一个要求。”
  “阁下?”
  “定期收入。”
  “定期收入?”
  “拉宾,你知道不知道,用这样庞大的军队进攻阿特雷兹,我们花了多少钱?你对吉尔德人为这次军事行动的运输所要的价钱是否略有所闻呢?”
  “价钱昂贵吗?”
  “十分昂贵。”男爵向拉宾伸出肥壮的手臂,“如果你在六十年内从阿拉吉斯挤出每一分钱来付我们的债务的话,那也将仅够偿付我们所支出的费用。”
  拉宾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没有说话。
  “太昂贵了,”男爵轻蔑地说,“可恶的吉尔德人独占空间。会毁灭我们,如果很久以前,我没有为这一代价作出计划的话。你应该知道,拉宾,我们对这首当其冲的问题感到烦死了,我们甚至为运送萨多卡人而付钱。”
  拉宾不是第一次想知道,是否有一天会打败吉尔德人。他们是隐患——敲诈出足够的钱,使万军之主不能反对,直到他们用拳头打败你。那样,他们就可以迫使你付了钱又付钱、再付钱给他们。
  过高的要求总是以军事上的冒险为赌注。“冒险也值得。”油腔滑调的吉尔德代表解释说。你想方设法在吉尔德银行机构中安插一个间谍,他们就在你的银行系统中安插两个。
  真是气死人!
  “那么,定期收入——”拉宾说。
  男爵放下手臂,握成一个拳头:“你必须榨取每一分钱。”
  “只要我榨取每一分钱,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吗?”
  “是的,你可以做任何事。”
  “你带来的大炮,”拉宾说,“我可以……”
  “我要带走它们。”
  “但是你……”
  “你将不再需要这些工具,它们是特制的,现在它们成了无用的东西。拉宾,我们需要金属,它们不能抵抗屏蔽,它们只不过是想不到的东西。可能预料,公爵的人会撤到这个令人讨厌的星球的岩洞里,我们的大炮只能把他们封闭在里面。”
  “弗雷曼人并不使用屏蔽。”
  “你如果想要,可以保留一些激光枪。”
  “是的,阁下。我凭自己的手来干。”
  “只要你榨取每一分钱。”
  拉宾满意地笑了:“阁下,我完全明白。”
  “你并不完全明白,”男爵吼道,“在开始的时候,就该让我们把那点弄清楚。你要明白的,是如何执行我的命令。你是否想到,我的侄儿,在这个星球上至少有五百万人?”
  “阁下是否忘了我以前是这里的摄政官?如果阁下原谅的话,我说您的估计也许是低的。要数清散居在沟地和盆地中的人数是困难的。当你考虑弗雷曼人……”
  “弗雷曼人不值得考虑。”
  “请原谅,阁下。萨多卡并不那样认为。”
  男爵犹豫不定,盯着他的侄儿:“你知道什么吗?”
  “我昨晚到达时,阁下已经休息了。我……嗯,冒昧地与我的一些军官进行了接触……以前,他们一直在充当萨多卡人的向导。他们报告说,一个弗雷曼人小队在这里东南方的某个地方,伏击了一支萨多卡部队,并把他们消灭了。”
  “消灭了一支萨多卡部队?”
  “是的,阁下。”
  “不可能!”
  拉宾耸了耸肩。
  “弗雷曼人打败了萨多卡人。”男爵冷笑着说。
  “我重复一遍,这仅仅是我得到的报告,”拉宾说,“据说这支弗雷曼人部队抓住了公爵的令人可畏的萨菲。哈瓦特。”
  “哈……”男爵点点头,笑了起来。
  “我相信这个报告,”拉宾说,“你不知道,弗雷曼人是多么让人感到头痛。”
  “但是,这些人也许不是你的军官们看到的弗雷曼人,他们一定是哈瓦特训练的,伪装成弗雷曼人的阿特雷兹人。这是惟一可能的答案。”
  拉宾再次耸了耸肩:“那么,萨多卡人认为他们是弗雷曼人,萨多卡已采取了行动,来消灭弗雷曼人。”
  “好!”
  “但是……”
  “让萨多卡人去采取行动。这样,我们不久就会得到哈瓦特。我知道这件事!我也预感得到!嗳,这一直就是一场竞争。萨多卡人去追剿几支无用的沙漠军队,而我们却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阁下……”拉宾踌躇着,皱着眉头,“我总感到我们低估了弗雷曼人,在数量上和……”
  “不要理睬他们,孩子!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所关心的是人口众多的城镇,那里有许多人啊!”
  “有许多人,阁下。”
  “他们使我不安,拉宾。”
  “使你不安?”
  “哦……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不值得担心,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小家族……一些人也许要干危险的事,还有野心。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带着有关这里发生的、令人不愉快的消息离开阿拉吉斯的话,我会很不高兴的。你知道我会有多么不高兴吗?”
  拉宾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你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从每个小家族中抓一个人质,”男爵说,“每个离开阿拉吉斯的人必须知道,这是一场家族之间的战争。
  萨多卡人对这件事没有责任,你明白吗?我们软禁公爵,向他提供了通常的住处。但是,在他接受软禁之前,一次不幸的事故使他丧生。情况就是如此。任何这里有关萨多卡的谣言一定会受到嘲笑。“
  “正如皇上所希望的那样。”拉宾说。
  “正如皇上所希望的那样。”
  “走私者怎么办?”
  “没有人相信走私者,拉宾。人们容忍他们,但是不会相信他们。无论如何,你要在那个地区大量地贿赂……采取其他我相信你能想出来的办法。”
  “是,阁下。”
  “你在阿拉吉斯要做两件事,拉宾,横征暴敛和无情镇压,这里不应该有怜悯。这些傻瓜就是这个样子——妒忌他们的主人、总在等待机会反叛主人的奴隶,决不能向他们显示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
  “能够灭绝整个星球吗?”拉宾问。
  “灭绝?”男爵迅速转过头来,惊讶地说,“谁说灭绝?”
  “唔,我原以为我准备移入新的家族,并且……”
  “我说的是榨取,而不是灭绝,侄儿。不要毁灭掉这里的人,而是迫使他们归顺。你一定属于食肉动物,我的孩子。”他笑起来,那张露出酒窝的胖脸就像婴儿一样。“一个食肉动物不会停止吃人。
  不要怜悯,不要停止压榨。怜悯是妖怪,它可以被饥饿的肚子、干渴的喉咙打败。你随时要感到饥饿和干渴。“男爵摸着吊带下面突出的肚子,”像我一样。“
  拉宾左右看了一下。
  “一切都明白了吗,侄儿?”
  “除了一件事,叔叔。那个星球生态学家,凯因斯。”
  “啊,是的,凯因斯。”
  “他是皇上的人,阁下。他可以随意地来去,他与弗雷曼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与一个弗雷曼人结了婚。”
  “到明天夜幕降临时,凯因斯就要死了。”
  “那是件危险的事,叔叔——杀死皇上的仆人。”
  “你怎么认为我这样快就做得这样过分呢?”男爵说,他声音低沉,充满了一些说不出口的形容词,“此外,你永远不必担心凯因斯会离开阿拉吉斯,你忘了他有衰微香料瘾。”
  “当然!”
  “知道的那些人,不会做出任何会威胁到他们的供应物品的事,”男爵说,“凯因斯当然也应该知道。”
  “我忘了。”拉宾说。
  他们静静地对望着。
  过了一会儿,男爵说:“顺便说一下,你要把对我自己的供给当做头等重要的事。虽然我有大量的私人积蓄,但是公爵的人那自杀般的袭击,使我们把大部分积蓄都花掉了。”
  拉宾点头表示赞同:“是的,阁下。”
  男爵高兴起来。“那么,明天早上,你把留在这里的人集合起来,对他们说:”我们尊敬的帕迪沙皇上,已派我来管理这个星球,结束所有的争端。‘“
  “知道了,阁下。”
  “我相信你这次会干得不错,明天我们再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现在,让我睡觉。”
  男爵收起屏蔽辐射场,望着他的侄儿,直到看不见他。
  头脑简单,男爵想,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当他对他们感到厌烦时,他会把他们碾成血浆。然后,我把菲得。罗斯派来替他们解除重压,他们会为他们的拯救者欢呼。敬爱的菲得。罗斯,仁慈的菲得。罗斯,是他把他们从野兽拉宾的蹂躏下解救出来。菲得。罗斯才是他们愿意跟随、愿意为之去死的人。这个孩子到那时就会知道如何无所顾忌地去压榨他们。我相信他才是我们需要的人,他会懂得这一点的。他会成为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真正可爱的孩子。
第五章
  在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沉默。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保罗竭力控制住扑翼飞机,越来越感到他们正在冲出交织在一起的风暴的力量。他那不只是门泰特的意识根据片断的细节运转着。他感到尘土扑面而来,如滚滚的巨浪,和涡流混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
  机舱内成了一个充满仪表盘的绿光照明的发怒的盒子,舱外黄褐色的尘土流毫无特色。他开始透过薄薄的屏蔽往外看。
  我必须找到正确的旋涡,他想。
  有一段时间,他感到风暴减弱,但是仍然使他们摇晃不定,他等待着冲出另一个旋涡。
  旋涡起初像一个突来的巨浪,摇动着飞机。保罗不顾害怕,把飞机向左倾斜。
  杰西卡看着飞行姿态控制球的运动。
  “保罗!”她尖叫起来。
  旋涡使他们打转、扭曲、翻转。它把飞机向上抛起,就像喷泉上的一块薄木片,把他们从旋涡上面吐了出去——像在一团被月亮照亮的、盘旋上升的灰尘中的一颗有翅膀的微粒。
  保罗看着下面,看见了那个极不情愿抛弃他们的充满尘土的热风柱。暴风逐渐变小,像一条干枯的河流流入沙漠,慢慢消失——他们乘着上升气流飞行时,银灰色的风柱变得越来越小。
  “我们飞出了旋涡。”杰西卡小声说。
  保罗扫视着夜空,调转飞机,避开猝然下落的尘土。
  “我们已经逃离了他们。”他说。
  杰西卡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她强使自己镇静下来,看着正在消失的风暴。她的时间感觉告诉她,他们在那各种自然力量的相互配合下,已经被肆虐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但是她思想中的一部分,把这次经历的时间看成是一生,她又获得了新生。
  就像一次祈祷,她想,我们面对着它,但却不能抵制它。暴风从我们身边经过,包围着我们,它消失了,我们仍然存在。
  “我不喜欢机翼发出的响声,”保罗说,“那里受了一些损害。”
  通过手上的控制,他感到飞机发出嘎嘎的声音。他们飞出了风暴,但是还没有进入他梦中预见的地方,然而他们逃出来了。保罗感到在发抖。
  他发抖了。
  这种感觉像磁石一样,并令人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遇到一个问题,什么东西使他发抖。他觉得部分是因为阿拉吉斯充满衰微香料食物,也可能是因为祈祷,好像言语具有它自己的力量一样。
  “我将不会感到害怕……”
  原因和结果;尽管有邪恶,但是他仍然活着。他感到没有祈祷的魔力,就不可能有那一点自我意识,并使自己不倒下去。
  古代欧洲基督教《圣经》上的话在他的记忆中回响着:“我们缺乏什么样的感觉,而使我们看不见、听不见我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呢?”
  “周围还有岩石。”杰西卡说。
  保罗的精力集中在扑翼飞机的启动器上,摇摇头,把那种感觉排除掉。他看着他母亲指的地方,看见前面右边的沙漠上,一片黑暗,形状各异的岩石向上升起。他感到风绕着脚踝子转,在机舱里捣起一片灰尘。某个地方有一个洞,可能是风暴的杰作。
  “最好让我们降落在沙面上,”杰西卡说,“机翼或许不需要完全刹住。”
  他看着前面的一个地方,点点头。那里,喷沙的脊梁隆起,伸入沙丘上方的月光中。在沙漠中我们能活很长的时间。弗雷曼人住在这里,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
  “我们一停下来,就朝那些岩石跑,”保罗说,“我来拿背包。”
  “跑……”她沉默了,点点头,“沙蜥!”
  “我们的朋友,沙蜥,”他纠正她,“它们会吃掉这架扑翼飞机,就没有了证明我们在哪里着陆的证据。”
  他考虑得真周到,她想。
  他滑行得越来越低,在着陆的过程中,使人有一种快速运动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沙丘的阴影,升起的岩石像岛屿一样。扑翼飞机东倒西歪地撞在一个沙丘的顶部,跳过沙谷,撞在了另一个沙丘上。
  他用沙来降低速度,杰西卡想,我应该赞誉他的才能。
  “系好安全带。”他警告说。
  他向后拉着扑翼飞机的刹车装置,先轻轻地,然后越来越用力。他感到空气打旋,展翼越来越快地往下降。风尖叫着穿过重叠的屏蔽和一层层的翼叶。
  突然,飞机微微地倾斜,飞机左翼由于暴风的吹打而变得脆弱,向上向内卷曲,砰的一声,掉到飞机的侧面,断裂了。飞机滑过一个个沙丘,向右扭转,翻了一个筋斗,底面朝天,机头埋在一道沙暴中的第一个沙丘里。他们倒在了机翼的那一边,右翼上翘,指向星空。
  保罗解开安全带,向上跃起,越过他母亲,把门拧开。他们四周的沙蜂拥流入机舱,发出燧石燃烧一样的干燥的气味。他从后座把背包拖了出来,看见他母亲自己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走到左边座位边上,钻了出来,爬到飞机的金属表层上。保罗跟着,抓住背包带,拖着它。
  “快跑!”他命令道。
  他指着沙丘的那一边,他们可以看到一座风沙雕刻成的石塔。
  杰西卡跳出飞机,跑起来,快速攀上沙丘。她听见保罗喘息着跟在后面。他们爬上一条弯弯曲曲向岩石延伸的沙脊。
  “顺着这条沙脊跑,”保罗说,“这样快些。”
  他们拼命朝岩石跑去,沙绊着他们的脚。
  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使他们明白:一种无言的低语声,一种在地上滑动、摩擦而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沙蜥!”保罗说。
  声音越来越大。
  “快一点!”保罗气喘吁吁地说。
  第一块岩石像一片倾向沙地的海滩,位于他们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这时,他们听到身后金属嘎吱嘎吱被咬碎的声音。
  保罗把背包移到右手臂,抓住背包带。他一边跑,背包一边拍打着他身体的侧面。他们快速地爬上突出的岩石,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风沙雕刻成的沟壑,爬上到处是砾石的岩面。呼吸变得干燥,喉咙里发出喘气的声音。
  “我跑不动了。”杰西卡喘着粗气。
  保罗停下来,把她推入一个岩石的凹缝里,转过身来,看着下面的沙漠。一个运动着的沙堆向前移动,与他们所停留的岩石小岛平行——月亮照着,沙浪起着涟漪,浪头般的沙堆大约一公里远,与保罗的眼睛几乎一样平。它走过的道路上,扫平的沙丘弯弯曲曲——一条短短的曲线越过他们放弃了的、被咬碎了的飞机的那片沙漠上。
  沙蜥所在的地方,没有了飞机的痕迹。
  土堆般的沙包又移向沙漠,从它自己走过的路上迅速地退回去。
  “它比吉尔德的飞船还要大,”保罗小声说,“有人告诉我,沙蜥在沙漠深处长大。但我没有想到……好大啊!”
  “我也没有想到。”杰西卡喘着气说。
  那东西再向外,远离岩石,带着一条弯曲的轨迹,快速朝地平线跑去。他们听着,直到它远去的声音消失在他们周围轻微的沙动声中。
  保罗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映着霜白月色的陡坡,引用了《凯塔布。阿-伊巴》中的一句话说:“‘在夜间旅行,白天在黑暗的阴影中休息。’”他看着他母亲:“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黑夜,你能继续走吗?”
  “休息一会儿。”
  保罗走上岩面,肩背着背包,系好背包带。他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定位罗盘。
  “你准备好了就说一声。”他说。
  她从岩石上站起来,感到力量恢复了。“走哪条路?”
  “这条沙脊通向的地方。”他指着说。
  “走入沙漠深处。”她说。
  “弗雷曼人的沙漠。”保罗小声说。
  他停下来,由于还记得卡拉丹的预知梦境中的幻象而战栗着。
  他见过这个沙漠,但是和梦中见过的沙漠的形状多少有点不同,像一个消失在记忆中没有记住的视觉幻象。现在这一视觉幻象投射进真正的环境时,又像没有完全记住。这个视觉幻象似乎在移动,从不同的角度走近他,然而他仍然一动不动。
  在梦中,伊达荷和我们在一起,他记起来了,但是,现在伊达荷死了。
  “你找到要走的路了吗?”杰西卡问,误认为他拿不定主意。
  “没有,”他说,“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
  他把背包紧紧地背在背上,坚定地沿着岩石上风沙凿成的“运河”向上爬,这“运河”开凿在月光照着的岩面上,阶梯形的山脊向南延伸。
  保罗沿第一条山脊爬上去,杰西卡紧跟在他后面。
  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他们经过的道路成了一个需要立即解决的特殊问题——岩石间的沙坑使他们行动迟缓,风沙雕刻成的山脊锋锐割手,障碍物迫使他们做出选择:从上面越过去,还是绕过去?岩石群有着自己的格调。仅仅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讲话,并且要用嘶哑的声音费力地说。
  “这儿要小心些——这条山脊多沙而滑。”
  “注意,不要在这块岩石上碰着头。”
  “呆在这山脊下面,月亮在我们背后,月光会把我们的行动暴露给那边的任何人。”
  保罗停在一处岩石的亮处,背包靠在一条窄小的山脊上。
  杰西卡靠在他身旁,庆幸有一会儿的休息机会。她听见保罗在拉滤析服的水管,吸了一点自己回收的水,这水有点咸味。她记得卡拉丹的水——高大的喷泉围绕着天空的弯穹。如此丰富的水,一直没有为自己所重视……她站在它旁边时,只注意到它的形状,它反射的光,或者它发出的声音。
  停一下,她想休息……真正的休息。
  她想到怜悯能使他们停下来,哪怕只停一会儿。没有停止就没有怜悯。
  保罗从岩石脊背上撑起来,转身爬过一个斜坡。杰西卡叹了口气,跟着走下去。
  他们滑下斜坡,落到广阔的沙洲上,沙洲通向凹凸不平的土地那一边的陡峭的岩石。他们陷入了不连贯的运动节奏中。
  杰西卡感到这一夜他们受到了手脚下面的物质的支配——圆石、豆大的砾石、石块,豆大的沙、沙本身、粗沙、细沙或粉末一样的沙。
  粉末钻进鼻腔过滤器,不得不把它们吹出来;豆子一样的沙和砾石在坚硬的岩面上滚动,很可能因不小心而发生事故;石块的尖角很容易使人被划伤。
  到处存在的一片片沙浪拖住他们向前迈进的脚。
  保罗突然在一块岩石上停下来,他母亲跌倒在他怀里,他把她扶住,使她站稳。
  他指着左边,她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看清他们站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面二百米处是一片沙漠,绵延伸展,像静止的海洋。它躺在那里,起伏着月白色的波浪——角形的阴影消失在曲线形的沙浪之中。远处,尘雾升起,笼罩着灰色朦胧的陡坡。
  “广阔的沙漠。”她说。
  “要走过这样宽阔的沙漠。”保罗说,他的声音因过滤器盖着脸而被压低。
  杰西卡左右看了看——下面只有沙。
  保罗直视前面,看着裸露的沙漠的远处,注视着月亮经过时阴影的移动。“大约有三四公里宽。”他说。
  “沙蜥。”她说。
  “肯定是。”
  她只注意到自己疲惫,而浑身肌肉的疼痛使她的知觉变得迟钝:“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吗?”
  保罗放下背包,坐下来,靠在背包上。杰西卡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支撑着自己,倒在他旁边的岩石。她坐下时,感到保罗转过身去,听见他在背包里面找东西。
  “拿着。”他说。
  他把两粒能量胶囊塞进她手里时,她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干燥。
  她从滤析服水管中吸了一口水,把两粒能量胶囊吞进肚里。
  “把你的水喝完,”保罗说,“常言道,保存水的最好的地方是你的身体,它使你保持能量,你会更强壮。信任你的滤析服吧!”
  她服从了,把贮水袋中的水喝光,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她想到,疲惫时,觉得这儿是多么安静啊!她回想起曾经听到诗人骑士哥尼。哈莱克说过:“一口干燥的食物和安静胜过充满牺牲和战斗的房舍。”
  杰西卡把这些话说给保罗听。
  “那是哥尼说的。”他说。
  她听出他说话的声调和方式,就像是对着某个死人在说话。她想:可怜的哥尼也许死了。阿特雷兹的军队不是死就是被俘,或者像他们一样迷失在这无水的沙漠中。
  “哥尼随时都有引语,”保罗说,“我现在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将让河流于枯,把国土出卖给邪恶;我将让家园荒芜,把一切给予陌生人。‘“
  杰西卡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国儿子热情洋溢的话而感动得流泪。
  过了一会儿,保罗说:“你……感觉如何?”
  她明白他是问她怀孕的情况,于是说:“你的妹妹在数月内还不会生下来,我仍然感到……还有足够的体力。”
  她想:我与我儿子讲话多么正式啊!因为对这样微妙的问题的回答是比。吉斯特的方式,所以她寻找并发现她拘泥于形式回答的原因:我害怕我儿子,对他的奇怪的表现感到害怕。我害怕他在我面前看到的,也害怕他对我说的话。
  保罗把头罩拉下来,盖住眼睛,听着黑暗中昆虫的杂乱叫声,他心中充满沉默。他感到鼻孔发痒,他搔着痒,取下过滤器,闻到了浓浓的肉桂的气味。
  “这附近有混合香料。”他说。
  一股柔风吹拂着保罗的脸颊,使他的外衣打着皱褶。但是这风没有暴风的威胁,他感到了它们之间的差异。
  “不久,天就亮了。”他说。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种方法可以安全通过那片沙漠,”保罗说,“弗雷曼人经过沙漠的方法。,‘”沙蜥呢?“
  “如果我们在这里的岩石后面,用弗雷曼人使用的小鼓槌制造出金属的撞击声,”保罗说,“会让沙蜥忙上一阵子。”
  她瞥了一眼他们与另一个陡坡之间、月亮照亮的那片沙漠:“要花走四公里路的时间。”
  “也许。如果我们走过沙漠时,仅仅发出自然的声音,那种声音不会引来沙蜥。”
  保罗打量着广阔的沙漠,在他的预知梦境中搜寻着那神秘的启示:金属的敲击声,人工操纵的弗雷曼人小鼓槌的诡计。这个小鼓槌就装在他们逃亡用的背包里。他发现,奇怪的是一想到沙蜥,他所感觉到的完全是可怕的事情。他知道,它好像处于意识的边缘,沙蜥应该受到尊敬,不应该害怕它……如果……如果……
  他摇摇头。
  “必须发出没有节奏的声音。”杰西卡说。
  “什么?啊,是的。如果我们打乱我们的脚步……沙本身也要不时地移动,沙蜥不可能去调查每种小小的声音。然而在我们试验之前,我们应该休息好。”
  他望过去,看着那一堵岩壁,注意着那垂直的月影经过的时间。“再过一小时,天就要亮了。”
  “我们在哪里度过白天?”她问。
  保罗指着左边说:“那儿,北边悬崖拐弯的后面,你顺便可以看到被风吹凿成的顶风面,那里有一些深深的缝隙。”
  “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行动?”她问。
  他站起来,帮助她站起来。“你休息够了吗?可以往下爬吗?我想在我们宿营之前,尽可能到离沙漠近一点的地方。”
  “完全可以。”她点头示意让他带路。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背包,背在肩上,转身沿着悬崖走下去。
  要是我们有吊带式减重器就好了,杰西卡想。往下跳到那里是很容易的事,可是吊带式减重器是另一个在广阔沙漠中避免使用的东西,也许它们与屏蔽一样会引来沙蜥。
  他们来到一个个向下悬垂的岩架边,看到他们后面的一条裂缝,月影勾画出它突出部分的轮廓,一直照到它的入口。
  保罗领路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但是走得很快,因为月光持续不了多久的时间。他们盘旋向下,走入越来越黑的暗影中,向上的岩石隐隐约约与群星混合在一起。在一个朦朦胧胧的暗灰色沙面斜坡的边缘,裂缝变窄,大约十来米宽,沙面斜坡向下倾斜伸入黑暗之中。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去吗?”杰西卡小声问。
  “我想可以。”
  他用一只脚试了试斜坡表面。
  “我们可以滑下去,”他说,“等你听到我停下来为止。”
  “小心。”她说。
  他登上斜坡,向下滑去,沿着那柔软的表面滑到一个几乎填满沙的平地上,它位于岩壁中间的深处。
  他后面传来沙的滑动声,在黑暗中,他费力地望着斜坡上面,差点被沙暴击倒,然后一切又渐渐沉寂下来。
  “母亲?”他叫道。
  没有回答。
  “母亲?”
  他丢下背包,往斜坡上面爬,爬着,挖着,抛着沙,像一个发了狂的人。“母亲!”他喘着气,“母亲,你在哪里?”
  又一道沙暴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埋了起来。沙堆到腰部,他挣扎着爬了出来。
  她遇到了滑沙,被埋起来了,他想。我必须保持冷静,仔细解决这个问题。她不会立即窒息而死,她会使自己全身僵硬,减少对氧气的需要,她知道我会把她挖出来。
  使用她教的比。吉斯特方式,他那疯狂的心跳平息下来,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过去的事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每一次动作,每次滑行,都重新出现在脑中,随着内心的平静而移动。这种平静与那为全面回忆的实际需要的瞬间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会儿,保罗斜着往斜坡上爬,谨慎地探索着,直到找到裂缝壁,那里有一块向外弯曲的岩石。他开始挖,极其小心地把沙搬走,以免再引起滑沙。一块纺织物在他手下面露出来,他循着纺织物,找到一只手臂,沿着手臂,挖出了她的脸。
  “听见我说话吗?”他小声问。
  没有回答。
  他挖得更快了,挖出了她的肩膀。她是柔软的,他探到她缓缓的心脏的跳动。
  全身僵硬的自救法,他自言自语。
  他清理掉她腰部的沙,把她的双臂搭在他的肩上,沿着斜坡往下拉。开始慢慢地,然后尽可能快地拉,感到上面的沙快要塌了下来。他越来越快地拉,喘着气,尽力保持着平衡。他把她拉了出来,拉到满是硬物的岩缝地面上。他把她扛在肩上,摇摇摆摆地猛跑起来,这时,整个沙斜面塌下来,巨大的咝咝声在岩壁之间回响,并逐渐增大。
  他停在裂缝的一头,裂缝面临着下面大约三十米处、与沙丘相配的沙漠。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沙里,说着话,让她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
  她慢慢醒来,深而长地呼吸着。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她小声说。
  他回头看着裂缝:“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也许会更好些。”
  “保罗!”
  “我把背包丢了,”他说,“它被埋在一百吨的沙下面……至少……”
  “所有的东西都丢了?”
  “多余的水、滤析帐篷——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丢了。”他摸了一下口袋,“定位指南针还在。”他摸了摸腰带:“小刀、双筒望远镜还在。我们可以好好看一下我们要死的这个地方。”
  在那一瞬间,裂缝左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各种色彩在广阔的沙漠上闪烁,鸟儿躲藏在岩石中放声歌唱。
  但是,杰西卡在保罗脸上看到的只是绝望的表情,她蔑视地对他说:“这就是你受到的教育?”
  “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说,“要在这地方活下去所需的一切都在那沙的下面。”
  “你找到了我。”她说。现在她的声音变得柔和,有理性。
  保罗蹲了下来。
  不久,他仰视着裂缝,看着新的斜坡,打量着它,记住了那松软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固定住那斜坡的一小块地方和沙里挖的洞的表层,我们也许能把棍子插到背包处。水可以做到,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水……”他突然住口,然后说:“泡沫。”
  杰西卡一动不动,以免打断他的思考。
  保罗看着裸露的沙丘,用鼻子和眼睛搜索着,然后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下面一片发黑的沙土上。
  “衰微香料,”他说,“它的香气——含碱量很高。我有定位罗盘,它的动能包是酸性的。”
  杰西卡直挺挺地靠在岩石上。
  保罗不理睬她,跳了起来,沿着风面,从裂缝尽头的倾斜面跑到沙漠里。
  杰西卡瞧着他走路的方式,时时中断前进的脚步——一步,停,两步,滑行,停……
  前进的步伐没有节奏,这是告诉掠夺成性的沙漠巨蜥,某个属于沙漠的东西在运动。
  保罗到了衰微香料处,铲起一堆衰微香料,用袍子包着,回到裂缝边。他把衰微香料放在杰西卡面前,蹲下来,用刀尖拆开定位罗盘,罗盘表面被拆了下来。他取下腰带,把罗盘的零件倒在上面,取出动能包,取下表面盘的机械装置,剩下空的罗盘底盘。
  “你需要水。”杰西卡说。
  保罗从脖子上取下贮水管,吸了一大口,把水吐在底盘里。
  如果失败了,就把水浪费了,杰西卡想,然而不管怎样,那也没关系。
  保罗用小刀划开能量包,把它的晶体倒进水里,它们起了少许泡沫。
  杰西卡看见他们上方有东西在动,她抬起头,看见一群鹰沿着裂缝边缘栖息着,盯着下面没有盖的水。
  伟大的圣母!她想,在那样远的地方它们就嗅到了水。
  保罗把盖子盖到罗盘上,去掉盖子按钮留下一个小洞,可以让液体流出。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抓起一把衰微香料,回到裂缝边,打量着斜坡的地势。他的袍子由于没有腰带拴着,在轻轻地飘动。
  他费力地走到斜坡中间,踢掉小沙带,搅起一团团灰尘。
  不多久,他停下来,把一撮衰微香料塞进罗盘,摇动着。
  绿色泡沫从原来是盖子按钮的小孔中流出来。保罗把它对准斜坡,在那里筑成、条低矮的堤坝。他开始踢掉它下面的沙,用更多的泡沫来固定挖开的洞的表面。
  杰西卡走到他下面,叫道:“要我帮忙吗?”
  “上来挖,”他说,“我们还要挖大约三米,快接近那东西了。”他说话时,罗盘盒里不再有泡沫流出来。
  “快点,”保罗说,“不知泡沫能使沙固定多长的时间。”
  杰西卡爬到保罗身边,他又把一撮衰微香料塞入罗盘盒,摇动着,泡沫又流出来。
  保罗筑着泡沫堤,杰西卡用手挖沙,把挖出来的沙抛到斜坡下面。“有多深?”她气喘吁吁地问。
  “大约三米,”他说,“我能说出大概位置,我们不得不把洞扩大。”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在疏松的沙里滑了一跤。“斜着往后挖,不要直接往下挖。”
  杰西卡照他说的做。
  洞慢慢地往下延伸,到了与盆地表面平行的地方,但还是看不到背包。
  “我可能算错了?”保罗自问,“我开始有些恐慌,造成了错误。”
  他看着罗盘里剩下的不到两盎司的酸液。
  杰西卡在洞里伸直身子,用被泡沫污染的手在脸颊上擦了擦,她的目光碰到保罗的目光。
  “上层面,”保罗说,“轻一点,好。”他又往罗盘盒里塞进一撮衰微香料,让泡沫冒出来,滴落在杰西卡手上。她开始在洞的上面一层的斜面上切成一个垂直面,手第二次切过垂直面时碰到了硬物。
  她慢慢地沿着上面有塑料扣子的背带挖着。
  “不要动它。”保罗小声说。
  “我们的泡沫用完了。”
  杰西卡一手抓住背带,抬头看着他。
  保罗把定位罗盘扔到盆地里,说:“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仔细听我说。我把你拉到边上,并向上拉,但你抓住带子不要松手。我们顶上不会有更多的沙倾泻下来,这个斜坡已经被固定住了。我要做的是让你的头偏离开沙。一旦那个洞被沙填满,我可以把你挖出来,把背包拉上来。”
  “我知道了。”她说。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她的手指握紧了背带。
  一下猛拉,保罗把她一半身子拉出了洞,泡沫堤塌下来,沙倾泻而下,但是她的头却露在外面。沙泻停止时,杰西卡站在齐腰深的沙里,她的左臂和肩仍埋在沙里,下颌受到保罗袍子上皱褶的保护,而她的肩因张力而感到疼痛。
  “我仍然抓着背带。”她说。
  保罗慢慢把手伸进她旁边的沙里,摸到背带。“我们一起来,”
  他说,“慢慢使力,不要把背带拉断了。”
  他们把背包带拉上来时,更多的沙倾泻而下。当背带露出沙面时,保罗停止拉动。他把他母亲从沙里救出来,然后一起沿斜坡向上拉,把它拖出沙坑。
  在几分钟内,他们已站在裂缝里,背包抱在他们之间。
  保罗看着他母亲,泡沫染污了她的脸和长袍,沙在泡沫干了的地方结成块,看起来好像她是潮湿的、绿色沙球状的靶子。
  “你看起来一团糟。”他说。
  “你自己也不那么好看。”她说。
  他们开始大笑起来,接着哭了。
  “那件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保罗说,“怪我粗心大意。”
  她耸耸肩,感到成块的沙从她袍子上落下去。
  “我把帐篷搭起来,”他说,“你最好脱下袍子,把沙抖掉。”他拿起背包,转身走开。
  杰西卡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突然感到太累,不愿意回答。
  “岩石上有一个洞,”保罗说,“以前有人在这里搭过帐篷。”
  为什么不呢?她一边刷打着袍子一边想。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在岩壁深处,面对大约四公里远的另一个悬崖——高高在上,足以避免沙蜥的袭击,但又近得可以很容易到达要越过的沙漠。
  她转过身,看到保罗把帐篷搭起来,它那弯梁圆顶的半圆球面与裂缝的岩壁连在一起。保罗从她身旁走过去,举起双筒望远镜,迅速扭动,把焦点聚集在那边的悬崖上。悬崖在晨光下,在广阔沙漠的那一边,升起金色的雾。
  杰西卡注视着保罗,他正打量着天赋的景色,他的眼睛探察着这片沙漠。
  “那边有一些生长着的东西。”他说。
  杰西卡从帐篷边的背包里摸出另一副望远镜,走到保罗身边。
  “那边。”他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指着说。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鼠尾草,”她说,“骨瘦如柴的东西。”
  “附近可能有人。”保罗说。
  “那可能是一个植物试验站的遗迹。”她警告说。
  “这在沙漠南边相当远的地方。”他说。他抚摸着鼻腔过滤器隔板下面的地方,感到双唇十分于燥和粗糙,口里有一种干渴的灰尘味。
  “有一种弗雷曼人存在的感觉。”他说。
  “弗雷曼人会对我们友好吗?”她问。
  “凯因斯答应要他们帮助我们。”
  可是,沙漠中的这些人简直不要命,她想。我今天尝到了它的味道。不要命的人也许会为了我们的水而杀死我们。
  她闭上眼睛,和这块荒芜的沙漠相比,她想起了卡拉丹的美景。有一次在卡拉丹的假日旅行——她和雷多公爵,在保罗出生之前,乘飞机飞过南方丛林,飞在野草丛生的草地和稻谷累累的三角洲的上空。在碧绿的树丛中,他们看到蚂蚁防线——一群群人用悬浮扁担挑着重担。海里的奇草异石上开着白色的花朵。
  一切都消失了。
  杰西卡睁开眼睛,望着寂静的沙漠,白天的温度渐渐升高,令人不安的热魔开始使空气在裸露的沙上蒸腾,他们对面的岩石就像是透过廉价玻璃看见的东西。
  一道沙泻铺开它临时的帘子,横过裂缝的开口,发出嘶嘶声,倾斜而下。沙暴消失后,她仍然能听见它的嘶嘶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一旦被听见,就永远不会忘却。
  “沙蜥。”保罗小声说。
  沙蜥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从他们右边跑过来。一个扭曲的大沙堆,穿过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沙丘。沙在前面升起来,扬起沙尘,就像水中的弓形波浪,然后急奔向左边,走了。
  声音消失了,又是一片寂静。
  “我看到过比这小一些的空中巡航飞机。”保罗小声说。
  她点点头,继续盯着沙漠那一边。沙蜥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令人难忘的深沟,在他们面前无止境地流动,流向那接近天空的远方。
  “休息的时候,”杰西卡说,“我们应该继续你的学业。”
  他压下突然产生的愤怒,说:“母亲,难道你认为我们不能做没有……”
  “今天你有些恐慌,”她说,“你对你的大脑和神经或许比我更了解,但是,你对你身体肌肉的能力还有许多需要了解。身体本身有时要干什么,保罗,这一点我能教你。你必须学会控制每一条肌肉,控制身体的每一根筋脉。你需要练习手,要能灵敏地使用手指的肌肉、手掌的腱和指尖。”她转过身:“现在我们进帐篷去。”
  他弯曲着左手手指,看着她爬过活动扩约门,知道他不能使她改变这个决心……他必须同意。
  无论我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已成了她的一部分,他想。
  练习手!
  他看着手,在对沙蜥那样的生物进行判断时,它显得多么不足啊!
第六章
  我们来自卡拉丹——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来说,它是一个乐园。在卡拉丹没有必要建立一个物质或精神的乐园——我们能够看到我们周围的现实。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人们为取得天堂般的生活已经付出的代价——我们变得温柔,我们丢弃了利剑。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谈话录》
  “原来你就是那个伟大的哥尼。哈莱克。”那人说。
  哈莱克站着,看着圆形办公室对面一张金属办公桌后面的走私者。那人穿着弗雷曼人的长袍,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表明他常吃外星球的食物。办公室里安装有与空中巡侦机一样的主控中心装置——沿着三十度弧面的墙壁,安装有通讯设备、电视屏、遥控轰炸和射击联控装置,还有办公桌,组成一道保护墙——剩余弧面的一部分。
  “我是斯泰本。吐克,埃斯马。吐克的儿子。”走私者说。
  “那么,你就是那个我应该为我们得到帮助而感谢的人。”哈莱克说。
  “哈……谢谢,”走私者说,“请坐下。”
  一把船形的椅子从屏幕旁边的墙里伸出来,哈莱克叹了口气,坐在上面,感到十分疲倦。从走私者旁边的一个黑色平面里,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投影,他正怒视着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脸上疲劳的面容,以及那道划过上下颌的紫葡萄色的伤疤。
  哈莱克的目光离开他的投影,盯着吐克。他在走私者身上看到家族类似的面貌——父亲笨重的身子,吊眉,岩板一样的脸和鼻子。
  “你的人告诉我,你的父亲死了,是被哈可宁人杀死的。”哈莱克说。
  “他不是被哈可宁人,就是被你的人中的叛徒杀死的。”吐克说。
  愤怒战胜了哈莱克的部分疲劳,他直起身子说:“你能说出叛徒的名字吗?”
  “我们还不能肯定。”
  “萨菲。哈瓦特怀疑是杰西卡夫人。”
  “啊……那个比。吉斯特女巫……也许。但是,哈瓦特现在是哈可宁的俘虏。”
  “我听说了,”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我们面前还有更多的杀戮。”
  “我们将做那些不会引起对我们注意的事情。”吐克说。
  哈莱克变得强硬起来:“但是……”
  “你和我们救的那些人,欢迎你们到我们中间来避难,”吐克说,“你说到感激,很好。把你欠的债还给我们,我们总会善用好人的。但是,如果你做出稍稍公开反对哈可宁的行动,我们将除掉你。”
  “他们杀死了你的父亲,伙计!”
  “也许是。如果是这样,我将告诉你,我父亲对那些不进行思考而采取行动的行动的人的回答是:”石头是重的,沙是沉的,但是,一个傻瓜的愤怒比两者更沉。‘“
  “你的意思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哈莱克讥笑说。
  “你并没有听到我那样说过,我只是说我将维护我们与吉尔德的联合。吉尔德要求我们谨慎行事,摧毁一个仇敌还可用其他方法。”
  “啊……”
  “嗳!真的,如果你想办法找出那个女巫,就自己去找吧。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也许太迟了……无论如何,我们怀疑她是你要找的人。”
  “哈瓦特很少犯错误。”
  “我让他落入了哈可宁人之手。”
  “你认为他是叛徒?”
  吐克耸耸肩:“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们认为那个女巫死了,至少哈可宁人相信。”
  “你似乎知道哈可宁人的许多事情。”
  “暗示和建议……谣言和预感。”
  “我们有七十四人,”哈莱克说,“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加入你们,你必须相信我们的公爵死了。”
  “他的尸体已被人看见。”
  “那个男孩也……保罗少爷?”哈莱克强忍住心中的难过,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
  “根据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与他的母亲在一次沙漠风暴中失踪了,甚至连他们的骨头也找不到。”
  “那么,那个女巫也死了……都死了。”
  吐克点点头:“因此他们说,野兽拉宾将再次在沙丘上登上权力的宝座。”
  “兰吉维尔的拉宾伯爵?”
  “是的。”
  哈莱克花了一些时间,压下那急速上冲、几乎不能克制的愤怒。他喘着气粗声说:“我与拉宾有仇,他欠下我一家人的命债……”他摸着脸上的伤疤:“……这个债……”
  “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不该冒险去解决血仇。”吐克说。他皱着眉头,看着哈莱克脸上肌肉的运动,看到他眼帘覆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通过与我们合作,你和你的人可以找到离开阿拉吉斯的时机,有许多地方……”
  “我解除我的人与我的任何合约,他们可以自己进行选择,我将留在这里与拉宾……”
  “从你的态度看,我相信我们不会让你留下来。”
  哈莱克瞪着走私者:“你怀疑我的话?”
  “不 不……”
  “你从哈可宁人手里把我救出,我忠实于雷多公爵就再没有理由。我将继续留在阿拉吉斯……和你……或者和弗雷曼人一起。”
  “无论一种想法是否讲出来,都是真实的事情,都具有力量,”
  吐克说,“你或许会在弗雷曼人之中发现,生命线太短了。”
  哈莱克闭上眼睛,感到疲倦袭击着他。“领我们穿过沙漠和地沟的老爷在什么地方?”他喃喃地问。
  “慢慢来,你复仇的一天总会到来,”吐克说,“速度是撒旦的工具,让你的悲哀冷却下来……我们有治疗它的妙药。有三样东西可医治心病——水、绿草和漂亮的女人。”
  哈莱克睁开眼睛。“我宁愿要拉宾。哈可宁的血在我脚下流淌,”他盯着吐克,“你认为那一天会到来?”
  “我与你能否见到明天没有关系,哥尼。哈莱克,我仅能帮助你见到今天。”
  “那么,我将接受你的帮助。待到你告诉我为你父亲和所有其他人复仇的那一天……”
  “听我说,勇敢的斗士。”吐克说。他向前靠在办公桌上。他的肩与耳朵齐平,眼睛大睁着,他的脸突然变得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我父亲的水,我会亲自买回来,用我自己的刀。”
  哈莱克看着吐克。在那一时刻,走私者使他想起了雷多公爵:一位领袖人物,有勇气,他的地位和他的行动安全可靠。他像公爵……在来阿拉吉斯之前。
  “你希望我的剑与你的剑为伴吗?”哈莱克问。
  吐克往后靠坐着,松弛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哈莱克。
  “你把我当做一个斗士吗?”哈莱克问。
  “你是公爵手下惟一逃脱的军官,”吐克说,“你的敌人十分强大,可是,你却与他周旋……你打败他,就像我们打败阿拉吉斯一样。”
  “嗯?”
  “由于宽容,我们才生活在这里,哥尼。哈莱克,”吐克说,“阿拉吉斯是我们的敌人。”
  “一个时期一个敌人,是吗?”
  “就是如此。”
  “那是弗雷曼人看待事物的方式?”
  “也许是。”
  “你说,我也许会发现与弗雷曼人一道生活太难,他们住在沙漠里,住在露天里,那就是原因吗?”
  “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对我们来说,中部高地是没有人烟的地区。但是,我更希望谈一谈……”
  “有人告诉我,吉尔德人很少派遣衰微香料运输机飞越沙漠上空,”哈莱克说,“但是有谣言说,你能在那里或这里看到一点一点的绿色树林,如果你知道往哪里看的话。”
  “谣言!”吐克嘲笑说,“现在你要在我和弗雷曼人之间做出选择吗?我们有安全措施,有从岩石里面挖出来的营地,我们自己藏身的盆地。我们过着文明人的生活,而弗雷曼人则是几个被我们用作衰微香料的采集者,穿着破烂的、松散的群体。”
  “但是,他们可以杀死哈可宁人。”
  “你希望知道结果吗?即使现在,他们也像动物一样地被追杀——用激光枪,因为他们没有屏蔽。他们正在被消灭。为什么?因为他们杀死了哈可宁人。”
  “他们杀死的是哈可宁人?”哈莱克问。
  “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萨多卡人与哈可宁人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谣言。”
  “但是,一次有组织的屠杀——那不像是哈可宁人所为。屠杀是一种浪费。”
  “我相信我亲眼见到的事实,”吐克说,“做出你的选择,斗士。
  我还是弗雷曼人,我将答应让你避难,给你一次机会,吸出我们两人都需要的血。请相信这一点,弗雷曼人给你的将只是被追杀的生活。“
  哈莱克犹豫不决,觉察出吐克话中的聪明和同情,然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他可以做出解释的理由。
  “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吐克说,“谁的决定可以使你的部队在战斗中转危为安?你的决定。决定吧。”
  “一定是这样,”哈莱克说,“公爵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哈可宁人相信。关于这件事,我倾向于相信哈可宁人。”吐克嘴边露出一丝狞笑,“这是我惟一的一次相信他们。”
  “那么,一定是这样。”哈莱克又说了一遍。他伸出右手,以一种传统的姿势,手掌向上,大拇指叠在上面:“愿替阁下效劳。”
  “我接受。”
  “你希望我去说服我的那些人吗?”
  “你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
  “他们跟我走了这么远,但是他们大多数人是在卡拉丹出生的,阿拉吉斯不是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一切,除了他们的生命。我宁愿让他们现在就做出决定。”
  “现在没有时间听你结结巴巴地说话,”吐克说,“他们跟你走了这么远。”
  “你需要他们,是这样吗?”
  “我们总是需要有经验的斗士……在这样的时刻,比以前更需要。”
  “你已接受了我为你效劳,你希望我去说服他们吗?”
  “我认为他们还会跟你的,哥尼。哈莱克。”
  “你希望如此。”
  “确实希望如此。”
  “那么,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可以决定。”
  “你自己决定。”
  哈莱克从椅子上撑起来,感到即使那小小的努力,也需要他花去不少他所保存的能量。“因为现在,我要保证他们得到住处和安宁。”他说。
  “与我的军需官商量,”吐克说,“他的名字叫德里斯。告诉他,我希望你受到殷勤的款待。一会儿之后,我亲自来看你们,我先要去料理一下衰微香料卸货的事。”
  “祝你好运长在!”哈莱克说。
  “好运长在!”吐克说,“动荡不安的时期是我们做生意的大好时光。”
  哈莱克点点头,听到微弱的窸窣声,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在他身后的一个气塞闸门被打开,他转过身,从那个闸门钻出去,到了办公室的外面。
  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大厅,他和他的人由吐克的副官带领着。
  这是一个长长的、相当狭窄的地方,是从岩石中开凿而成的。那光滑的表面表明,在开凿时使用过燃烧切割器。天花板向远处延伸,高得足以保持对岩石的切面以天然的支撑。里面空气流畅,武器架和武器柜沿墙壁排列着。
  哈莱克有一点骄傲的神气,注意到他的那些人,能够站的还站着,没有疲倦和战败的感觉。走私者的医生在他们中间走动,医治伤员。散乱的箱子被收集起来,放在右边的一个地方,每一个伤员都有一个阿特雷兹人照护。
  哈莱克注意到,阿特雷兹人所受的训练——“我们关心自己人!”——就像天然岩石的核心一样使他们团结一致。
  他的一位军官向前迈了一步,从箱子里拿出了哈莱克的九弦琴。那人向他敬了一个礼,说:“阁下,这里的医生说,马泰没有希望了。他们这儿没有骨头和器官储备,只有前哨阵地所备的药物。他们说马泰维持不了多久,他对你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那军官把琴往前一送。“马泰想听一首歌,然后让他安心地走,阁下。他说,你知道是哪首歌,他经常要求你唱那首歌。”那军官哽咽着说,“就是那首名叫《我的女人》的歌。”
  “我知道了。”哈莱克接过琴,从手指板的卡于上弹出一个多用途工具。他从乐器上拉起一根弦,发觉有人已经把它调好了。他的眼中闪出燃烧的火焰,但他从胸中驱走愤怒,慢步向前,漫不经心地弹起来,强装出笑容。
  他的几个士兵和走私者的医生弯腰伏在杂物箱上,哈莱克走近时,有人开始轻柔地唱起来,带着长期以来熟悉的那种轻松的感觉,跟上不合拍的打击声。
  我的女人站在窗边,玻璃映照着她身体的曲线,手臂上举……弯腰……交叉抱在胸前,在落日的映照下,通红金黄。
  到我身边来……
  到我身边来,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为了我……
  为了我,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
  唱歌的人停止唱歌,伸出扎着绷带的手,把躺在杂物箱上的人的眼睑合上。
  哈莱克拉了一下琴上最后一根柔弦,想道:现在我们剩七十三个人了。
第七章
  克里奇皇室的家庭生活难以为许多人所理解,但是我将尽力给你简略地叙述一下。我认为我父亲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哈马斯。费林格伯爵,一个天生的阉人,帝国最凶残的斗士之一。伯爵是一个短小精悍的丑陋的小人。一天,他给我父亲带来一个小妾,我母亲派我去窥探他们的行动。我们大家都对父亲暗中监视,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当然在比。吉斯特协议的约束下,我父亲只被允许有一个奴隶小妾,但不可以生下皇室继承人。私通是持续不断的,但同样也受到限制。我们,我母亲、我的姐妹们和我,都善于避免被处死的危险。这也许看起来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也绝不相信我的父亲对我们所做的事毫不知晓。皇室家庭不像其他家庭。那时,有一个新的奴隶小妾,长着像我的父亲一样的红色头发,苗条而文雅。她有舞蹈家的肌肉,她受到的训练明显地包括精神诱惑。当她在他面前赤身裸体,做着各种姿势时,我父亲长时间地看着她。最后他说:“太美了,我们将作为礼物而把她留下来。”你不知道,在克里奇的皇室中,这种限制引起过多少恐慌。毕竟,精明和自我控制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在下午较晚的时候,保罗站在帐篷外,他们宿营的裂缝笼罩在浓阴中。他望出去,越过空旷的沙漠,凝视着远处的悬崖,不知是否该唤醒他母亲,她躺在帐篷里睡着了。
  层层叠叠的沙丘向远处延伸,离开下落的太阳,沙丘露出虚构的阴影,很黑,就像在黑夜中一样。
  单调而无变化。
  他的大脑在这单调的景色中搜寻着某个高度,但是从那令人发昏的热气中和地平线之间,找不出令人信服的高度——没有鲜花,也没有轻轻摆动的东西来表明微风吹过……在那银蓝色的天空之下,只有沙丘和远处的悬崖。
  如果那边没有遗弃的试验站,怎么办呢?他问自己。如果没有弗雷曼人,我们看到的植物只不过是意外,那又怎么办呢?
  在帐篷里,杰西卡醒来,翻过身来躺着,斜眼从帐篷透明的那头望出去,偷偷地看着保罗。他背朝着她站着,他的姿势使她想起了他的父亲。她感到悲伤的泉水在她体内涌起,赶忙把视线移开。
  一会儿,她整理好滤析服,用帐篷贮水袋中的水使自己恢复精神,钻出帐篷,站了起来,伸开双臂,驱走肌肉的睡意。
  保罗没有转身,说:“我发现自己喜欢这里的宁静。”
  大脑多么能使自己适应它的环境!她想。她记起了比。吉斯特的一句格言:“大脑在紧张状态下可以朝任何方向——正或负、上或下运动。”把它看成波谱,在负的一端,它的极限是非意识,而在正的一端,它的极限则是超意识。在紧张的压力下,大脑学习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训练的影响。
  “它可能是这里的一种美好的生活。”保罗说。
  她努力通过她的眼睛来了解沙漠,企图占领这个星球,接受所有暴行,她对保罗看见的可能的未来感到惊奇。一个人可以单独站在外面,她想,不怕有人在你身后,也不怕追杀者。
  她走到保罗身边,举起双筒望远镜,调好焦距,打量着对面的斜坡。小沟里的鼠尾草和其他刺状生物……一片低矮的草,在阴影中呈黄绿色。
  “我去收起帐篷。”保罗说。
  杰西卡点头表示同意,走到裂缝出口,从那里她可以环视沙漠。她把望远镜往左一摆,看见一块闪着白光的盐岩,它的边缘有一片肮脏发黑的混合物——那里外表一片白。白是死亡的象征。但是盐岩说明另一个问题——水。在某个时候,水曾流过那发白的地方。她放下望远镜,整理了一下外衣,听了一会儿保罗发出的声音。
  太阳越来越低,阴影爬上了那块盐岩,紊乱的色彩盖过了日落的地平线。色彩流入黑暗之中,审视着沙漠。煤黑色的阴影铺天盖地,浓浓的黑夜完全笼罩着沙漠。
  星星!
  她抬头望着它们,感到保罗在移动,他往上爬到她身旁。沙漠的黑夜越聚越浓,有一种星星在上升的感觉。白天的压力逐渐减小,一阵短促、骤急的风刮过她的脸面。
  “月亮不久就会升起来,”保罗说,“背包收拾好了,我已安好了鼓槌。”
  我们不会永远迷失在这该诅咒的地方,她想,没人知道。
  夜风吹动着沙流,擦着她的面部呼啸而过,带来了肉桂的气味,黑暗中一股香气。
  “闻一闻那气味。”保罗说。
  “甚至透过过滤器我也能闻到,”她说,“很浓。但是,它要买水吗?”她指着盆地那边:“那里没有人造光线。”
  “弗雷曼人就隐藏在那些岩石里的营地中。”他说。
  他们右边的一圈银环升出地平线:月亮。它升入视线内,月面是手形平面。杰西卡打量着银色月光下的沙漠。
  “我把鼓槌安放在裂缝的最深处,”保罗说,“我一点燃蜡烛,它就可以敲打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在沙蜥开始到来之前……”
  “啊,我准备走了。”
  他从她身边离开,她听见他向上走向裂缝。
  黑夜就是一个隧洞,她想,一个通向明天的洞……如果我们有明天的话。她摇摇头:我为什么如此沮丧,我受过比那更好的训练!
  保罗回来了,背起背包,领路来到下面的第一座沙丘。在那里停下来,听了听,他母亲跟在他后面走了过来。他听见她轻轻的前行和寒冷中一颗沙粒滴落的声音——沙漠自己的密码,说明它安全的程度。
  “我们必须没有节奏地走,”保罗说,想起人在沙里走路的情形……既有预知的记忆,又有真实的记忆。
  “看着我怎样走,”他说,“这是弗雷曼人在沙漠上走路的方式。”
  他走到沙丘顶风面上,沿着它的曲面,用摇摇摆摆的步伐移动着。
  杰西卡仔细看着他走了十步,跟着模仿他。她明白了它的意义:他们必须发出沙自然移动的声音……像风吹着沙一样的声音。
  但是肌肉却对这种不自然的、破碎的模式表示抗议。向前走一步——拖着脚步走——拖着脚步走——向前走一步——停一下——
  拖着脚步走——向前走一步。
  时间在延长,前面的岩石似乎并没有接近,后面的悬崖仍然高耸。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这是岩石后面鼓槌敲击的声音。
  “鼓槌声。”保罗小声说。
  鼓槌敲击声继续着,他们发现,他们大步往前走时,难以避开它的节奏。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
  他们在月光下,在被那空洞的敲击声刺穿的大盆地里,向前移动,上上下下,经过流沙的沙丘,向前走一步——拖着脚步走——
  停——向前走一步……
  他们的耳朵一直在搜索着那特别的嘶嘶声。
  那声音传来时,开始是如此低,以至于被他们拖曳脚步的声音掩盖着。但是它变得……越来越大……从西方传过来。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鼓槌敲击着。
  在黑夜中嘶嘶声越来越近,在他们身后传开。他们边走边回头,看到飞快前行的沙蜥拱起的小山。
  “继续前行,”保罗小声说,“不要回头看。”
  从他们离开的那块岩石的阴影里,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嘎嘎声,像连枷打击岩石崩塌的声音。
  “继续前行。”保罗小声说。
  他们到了一个没有标记的地方,两块岩石之间——前面一块和后面一块,显得同等距离远。他们后面,那狂乱地鞭打和撕咬岩石的声音仍然充满黑夜的空气中。
  他们继续往前移动……肌肉到了机械疼痛的阶段,并似乎在无限制地延长。但保罗看到,他们前面的岩坡升得更高,在向他们招手。
  杰西卡向前移动着,精神不集中。她明白仅仅是自身的压力在使她前行。她口里干得发疼,但是后面那可怕的声音驱走了停下来和喝一口滤析服贮水袋中的水的欲望。
  “咚木……咚木……”
  重新开始的连枷打击岩石的声音,从后面远处的悬崖爆发出来,淹没了鼓槌敲击的声音。
  静!
  “快点。”保罗小声说。
  她点点头,知道他没有看到她示意的动作,但是需要行动来告诉她自己,有必要要求已达到极限的肌肉做更多的非自然的运动……
  他们前面,安全的岩面升上了星空,保罗看见它脚下展开的一片平坦的沙地。他登上沙地,疲惫得歪倒,不情愿地伸出一只脚,平衡着自己的身子。
  “咚咚”的声音震动着他们周围的沙地。
  保罗向旁边斜走两步。
  “咚!咚!”
  “敲击沙地的声音。”杰西卡低声说。
  保罗恢复了平衡,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沙漠,岩石陡坡离他们也许有两百米远。
  他们后面的嘶嘶声,像风吹,像没有水的涨潮。
  “跑!”杰西卡尖叫道,“保罗,跑!”
  “咚咚”的敲击沙地的声音在他们脚下面响着,他们跑出了沙地,跑到砾石地上。过了一些时候,跑使疼痛的肌肉得到了放松,但是沙和砾石拖曳着他们的脚。沙蜥游动的嘶嘶声逐渐增大,最后发出就像暴风的怒吼声。
  杰西卡踉跄着,跪下去,她所想的是疲劳、声音和恐惧。
  保罗拉起她。他们手拉着手,继续向前跑。
  一根细细的杆子从他们前面的沙里伸出来,他们从它旁边跑过,看到了另一根杆子。
  在他们跑过杆子之前,杰西卡没有留意到它们。
  又一根杆子——从表面风蚀的岩石裂缝中伸了出来。
  又是一根。
  岩石!她的脚感到了它,毫无抵抗的岩石的震动,她从更坚实的脚下获得了力量。
  一条深深的裂缝,它垂直的阴影向上延伸到他们面前的悬崖他们扑过去,挤进又窄又小的洞里。
  他们后面,沙蜥经过的声音停止了。
  杰西卡和保罗转过身,向外面的沙漠上窥视。
  一片岩滩脚下,在岩石开始出现的地方,大约50米远,一条银灰色的弧带横在沙漠里,沙和灰尘像瀑布一样落在四周。它升得更高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四处寻找食物的大口——一个又黑又圆的大洞,它的边缘在月光中发亮。
  大口朝着保罗和杰西卡栖身的小裂缝蛇行伸来,鼻孔里发出肉桂的气味,晶体般的牙齿反射着月光。
  大口前后伸缩着。
  保罗屏住呼吸;杰西卡蹲伏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
  她需要比。吉斯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来压制住与生俱来的恐惧,以及大脑中充满的对种族威胁的恐惧。
  保罗感到洋洋得意。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他已经跨越了时间屏障,进入了不被人知的领域。他能感到前面的黑洞,但什么东西也不会从他内心的眼中显露出来,就好像他被某个他所采取的步骤投入井里,或者抛入波谷,看不见未来。
  时间黑洞的感觉迫使他的另一种感知超速发展,而不是使他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记住了那个从沙里升起,寻找他的那个东西的本质,它的口的直径大约有80米……形状弯曲,冷冰冰的刀子般的牙齿边缘闪闪发光……愤怒的呼吸声带着淡淡的乙醛——肉桂的气味……带酸的……
  沙蜥刷打着他们上面的岩石,遮挡住月光,石头和沙阵雨般地落进他们狭窄的隐藏地。
  保罗把他母亲向内挤压。
  肉桂!它的气味潮水般地从他面上飘过。
  沙蜥与衰微香料有什么关系?他问自己。他记得列特。凯因斯透露过沙蜥和衰微香料之间的某种联系。
  “咯嗒……”
  就像他们右边远处传来的干雷撞击堡塔的声音。
  又是一声“咯嗒……”
  沙蜥退回到沙漠里,躲在那里。它那亮晶晶的牙齿编织着月亮的反光。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
  又一阵鼓槌声!保罗想。
  它在他们右边再一次响起来。
  沙蜥颤抖了一下,退入沙漠中更远的地方。只有隆起的上腹部还在,像半个钟口,竖起在沙丘上面弯曲的隧道。
  沙嘎嚓嘎嚓地响。
  那生物继续往下沉,后退着,翻滚着,它变成了一个鼓起的小沙山,经过沙丘的鞍部弯弯曲曲地爬走了。,保罗走出裂缝,看着沙浪滚过沙漠,向新的鼓槌声响起的地方窜过去。
  杰西卡跟着走出裂缝,听着“咚木……咚木……咚木……咚木……”的敲击声。
  过了一会儿,鼓槌声停了。
  保罗摸到滤析服上的管子,啜了一口回收的水。
  杰西卡注视着他的行动,由于疲劳和余悸,脑子一片空白。“它肯定走了?”她小声地问。
  “有人在呼唤它。”保罗说,“弗雷曼人。”
  她感到自己已恢复了气力。“它真大啊!”
  “没有吃掉我们扑翼飞机的那个大。”
  “你肯定那是弗雷曼人?”
  “他们使用这种鼓槌。”
  “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也许他们并不在帮助我们,也许他们碰巧在呼唤沙蜥。”
  “为什么?”
  答案悬在他意识的边缘,但没有讲出来。他头脑中存在一个幻象,它与背包里嵌有倒刺的棍于有些联系——“制造者的钩子”。
  “他们为什么呼唤沙蜥?”杰西卡问。
  一丝恐惧触动他的心,他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他的母亲,抬头看着悬崖。“我们最好在天亮前找到上山的路,”他说,“我们经过的那些杆子在这里还有许多。”
  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些杆子——风标杆,辨认出一个狭小的突出岩石的阴影,弯弯曲曲延伸到他们上方高处的一条裂缝。
  “他们标出了一条上崖的路。”保罗说。他把背包背在肩上,走到突岩脚下,开始向上爬。
  杰西卡等了一会儿,休息了一下,等她的体力恢复,然后跟着往上爬。
  他们沿着杆子指引的路往上爬,直到突岩变小,在黑幽幽的裂缝口形成一条窄小的凸缘。
  保罗歪着头,窥视着阴影的地方。他能感到踏在脚下的狭窄的突岩靠不住,但是,他强使自己不要过于小心。他只看到裂缝里一片黑暗,它向上伸,与顶上的星空连成一片。他的耳朵搜索着,只听见他预料到的声音——小小沙滴流动的声音,昆虫的唧唧声,小动物跑动的啪嗒声。他用一只脚在裂缝的黑暗中探测着,探测着发出咝咝声的岩石表面。慢慢地,他一点一点地绕过一个岩角,发出信号,要他母亲跟上。他紧紧抓住她的长袍的边缘,帮她转过岩角。
  他们望上去,看着两块岩石顶端之间的星光。保罗看到他母亲在他身边,就像一团灰色的云在移动。“要是我们能冒险点一盏灯就好了!”他小声说。
  “我们还有除眼睛外的其他感觉。”她说。
  保罗向前滑了一尺,把重量移到一只脚上,用另一口脚去探索,碰到一个障碍物。他提起脚,找到一个台阶,站上去。他向后伸出手,摸着他母亲的手臂,拉着她的长袍,要她跟上。
  又是一个台阶。
  “我想,它一直通到崖顶。”他小声说。
  低矮而平整的台阶,杰西卡想。毫无疑问这是人工凿成的。
  她跟着保罗前行的影子走,试探着台阶。岩石壁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直到她的肩几乎挨擦着它们。台阶在一个淤泥充塞长约二十米的狭道里结束,狭道地面平整,通向一个低洼的月亮照亮的盆地。
  保罗走出狭道,走到盆地中,小声说:“多美的地方!”
  杰西卡仅用沉默表示赞同,她站在他后面一步远的地方。
  尽管感到疲乏,人体功能管、鼻塞和滤析服的阻塞需要清洗,尽管还存在着恐惧,极其渴望休息,但是这盆地的美景使她感到满足,迫使她停下来欣赏它的美。
  “像仙境一样。”保罗小声说。
  杰西卡点头表示赞同。
  沙漠生物——灌木丛、仙人掌、小丛叶展现在她的面前,到处都是,在月光下抖动着。她左边的环形岩壁是黑色的,右边的岩壁是月白色的。
  “这一定是弗雷曼人的一个营地。”保罗说。
  “这里应该有人,才能使这许多植物活下去。”她同意保罗的看法。她打开滤析服贮水袋的管子,吸了一口水。温暖、微带辣味的水沿着喉咙滑下去。保罗想,它使她重新恢复了气力。她把盖子重新盖上,管子的盖子擦着飞沙嚓嚓地响。
  他们下面盆地里的动静引起了保罗的注意。他往下看,穿过冒烟的灌木丛和草,看到洒满月光的平坦的楔形沙面,有一些砰砰乱跳的小动物。
  “老鼠!”他低声说。
  砰砰砰!它们跳入阴影,又跳了出来。
  不知什么东西掠过他们的眼睛,坠入老鼠群中。一声细声尖叫,翅膀扑打着,一只幽灵般的灰鸟飞起来,抓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飞过盆地,飞走了。
  我们需要那些剩下来的东西,杰西卡想。
  保罗继续看着盆地的那一边,他吸着气,嗅到鼠尾草微微刺鼻的气味充满着夜空。食肉鸟——他把它看成是这沙漠存在的方式,它给盆地带来了静谧。没有声息,蓝色的月光扫过哨兵似的鼠尾草和尖尖的、涂上颜色的灌木丛。月光在低声吟唱,比他那个世界的任何音乐更和谐。
  “我们最好找一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他说,“明天我们可以尽力去找弗雷曼人,他们……”
  “大多数来这里的外来者都后悔找到弗雷曼人!”
  这是一个沉重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打破了宁静。这声音来自他们的右上方。
  “不要跑,入侵者,”当保罗准备退回到狭道时,那声音说,“如果你们跑的话,那只不过是浪费体内的水。”
  他们想要我们身体内的水,杰西卡想。她全部的肌肉战胜了疲劳,注入了最大的处于准备状态的力量,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她准确地判定出声音发出的地方,想:这样的偷袭!我竟然没有听见他。
  她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人只允许自己发出细小的声音,沙漠中自然的声音。
  他们左边盆地边缘又传来一个声音:“做快些,斯第尔格。取到他们的水,我们好继续上路。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
  保罗对紧急事件的反应不及他母亲快,为此他感到懊恼。他变得僵硬,连连后退,他的能力因一时的恐慌而发挥不出。这时,他只好听从她的指挥:放松,而不只是表面上的松弛,使肌肉处于受控的突发状态,那样可以向任何方向施力。
  他一动也不动,感到内心的恐惧,也知道它的来源。在这吉凶未卜的时刻,不存在他看到的未来……他们被夹在疯狂的弗雷曼人之间,他们惟一感兴趣的是这两个没有屏蔽护体的肉体里的水。
第八章
  弗雷曼人的宗教适应性,是我们现在当做“宇宙栋梁”来看待的东西的来源,他们的牧师带着启示、证言和预言来到我们之中。他们给我们带来了阿拉凯恩神秘的联合。这种联合的长期美景,被以古老的形式为基础的激动人心的音乐表现出来,但是也贴上了新的觉醒的标签。
  谁没有听到过《老人的赞美歌》?谁又没有被它深深地感动过?
  我驱动双脚穿越沙漠,我的幻影像主人一样飘动。
  为光荣而贪婪,为危险而贪婪,我徘徊在阿尔-库拉布的地平线上。
  看着时间与山一样高,寻找着我,渴求着我。
  我看见麻雀迅速地飞去,勇敢胜利冲锋的豺狼,它们散布在我年轻的树上。
  我听见群鸟用它们的嘴和爪,牢牢抓住我的树枝!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那人爬过沙丘顶,他是中午强烈阳光抓住的尘埃。他浑身只剩下被撕烂的斗篷的残片,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中。他把头罩从斗篷上扯掉,用一条撕烂的布缠在头上,像一顶头巾帽;露出一缕缕沙色头发,与他稀疏的胡须和浓浓的眉毛相配。在那蓝中带蓝的眼睛下面,残留下来的污渍向下伸向他的脸颊,口须和髭须上无光的凹陷表明那里曾是从鼻子到滤析服的贮水袋的管子压过的痕迹。
  他停在横跨沙丘顶部的半途,手臂沿滑面向下伸出,背上、手臂和腿上的血凝成块,伤口上粘满了一片片的黄沙。他慢慢地将手伸到身子下面,撑着站了起来。他东倒西歪地站立着,然而甚至在他那几乎漫无目的的行动中,仍然显示出他曾经行动规范、严谨。
  “我是列特。凯因斯。”他对着空旷的沙漠,对着自己说。他的声音粗哑,具有讽刺性的幽默。“我是皇帝陛下的星球生态学家,”
  他小声说,“阿拉吉斯的星球生态学家,我是这片土地的管家。”
  他蹒跚地走着,跌在顶风面带有硬壳的表面上,双手插进沙里。
  我是这片土地的管家,他想。
  他意识到自己神志不清,以至于要把自己的手插进沙里,找一个相对凉爽的地下层,把自己埋起来。但是他仍然能闻到这块土地下面,某个衰微香料菌生长地的脂类发出的难闻的气味。他比任何其他的弗雷曼人更清楚地了解这个事实所含的危险。如果他能闻到衰微香料菌发出的气味,那就意味着沙下面的深处,气体已达到接近爆炸的压力,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的手沿着沙丘滑面,做着攀爬的动作。
  他的头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清楚、明晰:一个星球的真正财富是它的风景,我们如何加入那文明的基本源泉——农业。
  他想:真奇怪,长期固定于一条单一轨道的思想,不能脱离那条轨道。哈可宁的军人把他留在这里,没有水,没有滤析服,认为沙漠没有吃掉他,沙蜥也会吃掉他。他们认为一定有趣,让他活着留在那里,用他星球上非人的力量一点一点去杀死他。
  哈可宁人发现要杀死弗雷曼人总是困难的,他想。我们不容易死去,现在我该死了……我不久会死去……但是我不能不是一个生态学家。
  “生态学的最大功能是理解后果。”
  这声音使他震惊,因为他熟悉这声音,知道拥有这声音的人已经死了。那就是他的父亲。在他之前,他父亲就是这个星球上的生态学家。他父亲死了很长的时间了,是在普拉斯特盆地的洞穴里被杀死的。
  “你使自己陷入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儿子,”他的父亲说,“你本来应该知道,企图帮助公爵的那个小男孩的后果。”
  我神志不清,凯因斯想。
  声音好像来自他的右边。凯因斯在沙里擦着脸,转过去朝那个方向看,只看见一个弯曲延伸的沙丘,在太阳下面与热魔一起跳舞。
  “一个系统中有更多的生命,就有更多的生活方式。”他父亲说。声音来自他的左后方。
  他为什么要在周围移动?凯因斯问自己,难道他不想见我?
  “生活改善维持生命环境的能力,”他父亲说,“生活创造出更容易得到的所需营养物,它通过从有机体到有机体的大量的化学作用,把更多的能量输入这个系统。”
  他为什么要反复谈论同样的题目呢?凯因斯问自己。我10岁以前,就知道那个题目。
  沙漠鹰,与大多数野生动物一样是食腐肉的动物,开始在他上空盘旋。凯因斯看见一团阴影在接近他手的地方掠过,迫使他转来转去往上看。鸟在蓝白色的天空显得模模糊糊,像远处烟垢一样的斑点飘浮在上空。
  “我们是多面手,”他父亲说,“围绕着星球范围的问题,你能理出清晰的线条。星球生态学是一门分割与配合的科学。”
  他打算告诉我什么呢?凯因斯问自己,是不是我没有看到的结果?
  他的脸颊又回到灼热的沙里,他闻到衰微香料菌气体下面燃烧的岩石的气味。他大脑中的某个逻辑角落,产生了一种想法:我上面的那些是食腐肉的鸟,也许我的一些弗雷曼人会看见它们,因而前来调查。
  “对星球生态学家来说,最重要的工具是人,”他父亲说,“你必须在人们中间传播生态学知识,那就是我创造了这一完全崭新的生态学标记的原因。”
  他在重复我小时候他对我讲过的话,凯因斯想。
  他开始感到凉,但是大脑的逻辑告诉他:太阳当头,你没有滤析服,你感到热;火热的太阳正烤出你身体的水分。
  他的手指无力地在沙上抓着。
  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件滤析服。
  “空气中存在的水分,有助于阻止活人体内水分的迅速蒸发。”
  他父亲说。
  他为什么重复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呢?凯因斯问自己。
  他努力想空气中的水分,沙丘被草覆盖着,在他身体下面某个地方未被覆盖着的水,沿着无遮无拦的沙漠运河流动,不像书本上讲的那样。露天的水,灌溉的水……他记得,在每一个生长季节,灌溉一公顷土地需要五千立方米水。
  “我们在阿拉吉斯的第一个目标,”他父亲说,“是培养草地。我们从这些发生了变异的劣质草开始。当我们有了草地所缺乏的水,我们将向前推进,着手培养高地森林,然后是几个露天水域,开始很小,位于主风道沿线,捕风凝水器按一定的间隔排列,重新把风偷走的东西收回来。我们必须创造一个真正的热风——一股含有潮气的风——我们永远不会离开对捕风机的需要。”
  他总是在给我讲课,凯因斯想,他为什么不闭上嘴?难道他看不见我要死了吗?
  “你也会死的,”他父亲说,“如果你不从此刻在你身体下面正在形成的泡沫上下来的话。它就在那里,你知道它,你可以闻到衰微香料菌的气味。你知道,那些小小的制造者失去水分而变成菌。”
  他下面有水的想法使他发起狂来。他现在想象着它——被坚韧的半植物、半动物的小制造者封闭在多孔的岩石层里。想到轻微的破裂就会使一股凉爽、清洁、纯净、多汁、暖和的水注入……
  衰微香料菌!
  他吸了口气,闻到浓郁的香气,这气味比原来的还要浓。
  凯因斯撑着跪起来,听见鸟的尖叫声和翅膀急速的扑打声。
  这是生长衰微香料菌的沙漠,他想。即使在白天的烈日下,周围也一定有弗雷曼人,他们肯定会看到鸟儿,也一定会来调查。
  “动物需要穿越大地的运动,”他父亲说,“游牧民族遵循着同样的规律。运动要满足身体对水、食物、矿物的需要。我们现在要控制这种运动,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
  “闭嘴,老家伙。”凯因斯喃喃地说。
  “运动路线给我们提供了沙蜥和衰微香料之间关系的第一线索。”他父亲说。
  沙蜥,凯因斯急切地希望着。当泡沫破裂时,制造者一定会来。
  但是我没有钩子,没有钩子我怎么能骑上巨大的制造者?
  他感到挫折正使他剩下的那点气力慢慢衰竭。水这样近——
  仅仅在他身子下面一百多米的地方。沙蜥肯定会来,但是在沙漠里没有办法抓到它,也没法利用它。
  凯因斯向前跌倒在沙上,回到阴暗的洼地,他的运动受到了限制。他感到左脸颊挨着的沙火热发烫,但是意识却模模糊糊。
  “阿拉凯恩的环境构成了当地生活的模式,”他父亲说,“真奇怪!长期以来很少有人从衰微香料中来寻找,以至于对这里大面积没有植物覆盖的地区,却有接近理想的氮——氧——二氧化碳的平衡,感到惊讶。这个星球的能量圈是看得见并能被理解的——
  一个无情的化学加工过程,但是它仍然是一个过程。其中是否有间隙?某个事物占据着这个间隙。科学是由许多事物组成的,它们被解释之后变得明显。我知道衰微香料的小小制造者在那里,在沙漠的深处,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它。“
  “请停止给我讲课,父亲。”凯因斯小声说。
  一只鹰在他伸出的手的附近,凯因斯看见它收敛着翅膀,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聚集全身力量,用凄惨的声音对它说话,鹰跳开两步,仍然盯着他。
  “人与他的杰作在这之前,一直是星球表面上的灾害,”他父亲说,“自然界要向灾害索取赔偿,除去或把它们封存起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掺和进系统中。”
  凯因斯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对鹰哇哇叫。
  “历史上相互间强取豪夺的系统在阿拉凯恩终止了,”他父亲说,“你永远不可能继续夺取你需要的东西,而不顾他人的追求。一个星球的物质特性,载入了它的经济和政治系统。我们面前就有这样的记录,我们的方向是明显的。”
  他从不停止讲授,凯因斯想,讲授,讲授,总是讲授。
  鹰跳了一步,与凯因斯伸出的手更近了,转着头,打量着他裸露的肌肉。
  “阿拉吉斯是一个只有一种庄稼的星球,”他父亲说,“这种庄稼维持着一个统治阶级的生活,就像所有统治阶级那样的生活。而他们底下是依靠剩余物质为生的、属于半人类半奴隶的大众。正是这些大众和剩余物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些远比以前固有的观点更有价值。”
  “我不听你讲,父亲,”凯因斯小声说,“走开!”
  他想,附近一定有我的弗雷曼人,他们不会看不到我头上的鸟儿。如果看见了,他们会来查看是否能找到水。
  “阿拉吉斯的大众将了解到,我们的工作是使这块土地得到水的灌溉,”他父亲说,“当然,他们大多数人不会完全理解我们为何要这样做。许多人不理解非常高深的始末质量比的问题。甚至也许认为,我会从其他水源丰富的星球上带来水。只要他们相信我们,就让他们去想象他们希望得到的任何东西。”
  一会儿我就会爬起来,告诉他,我认为他是什么东西,凯因斯想,他本该帮助我的时候,却站在那里给我讲课。
  鹰又向前跳了一步,更靠近凯因斯伸出的手。又有两只鹰飞下来,停在它后面的沙上。
  “在我们的大众之中,宗教和法律是一回事,”他父亲说,“不顺从的行为一定是邪恶,要受到宗教的惩罚,这将具有产生更大程度的服从和勇敢的双重利益。你知道,我们不应该像依赖大众的勇敢那样依靠个人的勇敢。”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我的民众在哪里?凯因斯想,他集中所有的力气,把一根手指伸向最近的那只鹰。它向后跳入它同伴之中,它们都站起来,做好飞的姿势。
  “我们的时间表将达到一种自然现象的境界。”他父亲说,“一个星球的生活是浩瀚的,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网。动植物的变化首先由我们操纵的原物质力量所决定,然而当它们得到确认时,我们的变化靠我们自己的条件,将成为具有控制能力的影响力,我们也不得不对付它们。然而要记住,我们只需要控制百分之三的表面能量——仅仅百分之三——就能使整个结构转化成为我们自己维持生存的系统。”
  你为什么不帮助我?凯因斯问自己。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总是使我失望。他转动着头,朝他父亲声音的方向盯着,盯得那个老家伙不敢看他。但肌肉拒绝了他的要求。
  凯因斯看见鹰动了一下,走近他的手,一次谨慎地走一步,而它的同伴冷漠地等着。那鹰停在离他的手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凯因斯的头脑十分清醒,突然看到,他父亲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阿拉吉斯的潜在力,各种可能水一般地涌现在他的头脑中。
  “可怕的灾难不会降落在你的人民大众身上,同样他们也不会受某个英雄人物的支配。”他父亲说。
  看透我的心思!凯因斯想,那么……就让他讲吧!
  信已经送到了营地,他想,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如果公爵的儿子活着,他们会找到他,并像我命令的那样保护他。他们也许会除掉那个女人,他的母亲。但是,他们会救那个男孩。
  那只鹰跳前一步,使它处于他的手能发出攻击的距离。它偏着头,打量着他那俯卧的肉体。它突然伸直身子,伸头向上,尖叫一声,蹿入空中,斜着飞走,它的同伴紧跟着它。
  他们来了,我的弗雷曼人,凯因斯想。
  然后,他听到沙嚓嚓地响。
  每一个弗雷曼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种声音,能够立即把它与沙蜥和沙漠中其他生物的声音区别开来。他身子下面的某个地方,衰微香料菌已经从衰微香料的生成物中,集聚起足够的水和有机物,达到了疯狂生长的关键时期。一个巨大的二氧化碳泡沫正在沙漠深处形成,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中心形成一个灰尘的旋涡,它将把沙漠深处已形成的东西与沙漠表面的任何东西交换位置。
  鹰在上空盘旋,尖叫着,为它们的失败而感到惋惜。它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任何沙漠生物都知道。
  我是一个沙漠生物,凯因斯想,你看见我了吗,父亲?我是一个沙漠生物。
  他感到被泡沫举起,感到泡沫破裂,灰尘旋涡包围着他,把他拖进冰冷的黑暗中。一会儿,冰冷和潮湿使他感到安慰。后来,当他的星球杀死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他父亲和所有其他的科学家都错了。宇宙中最持久的原则是意外,也是误差。
  甚至鹰也能看到这些事实。
第九章
  预言和预知——在面对没有回答的问题时,怎样才能检测它们?想一想:多少成分是属于对“波的形式”的实际预测?(正如摩亚迪把它看成幻象一样。)又有多少成分是属于预言家使未来具体化,并使它与预言相符?在进行预言时,应有的和谐又是什么呢?预言家能看到未来吗?
  他能看到弱点、过失或者分裂吗?他可以用言语或决定来使它们破碎,就像用一把划玻璃的刀,一击就把宝石击得粉碎一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个人像》
  “取他们的水。”在黑夜中喊叫的那个人说。保罗压制住恐惧,看了他母亲一眼,他那受过训练的眼睛看到,她已准备好战斗,她的肌肉等待着出击。
  “遗憾的是,我们不得不毁掉你们。”他们头上的那个声音说。
  那是第一个与我们讲话的人,杰西卡想,他们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在我们右边,一个在我们左边。
  “Cignoro hrobosa sukares hin mange la pchagavas doi me kamavas na beslas lele pal hrobas!”
  这是他们右边的那人,在盆地的那一边大声说。
  对保罗来说,这些话莫名其妙。但是,由于杰西卡经过比。吉斯特训练,她听出了话的意思。这是契科布萨语,古老的狩猎语言之一。他们头上的那人在说:也许这两个是我们在寻找的陌生人。
  在喊声之后,突然寂静下来。圆圈形的月亮——微微带点象牙兰——从盆地那一边滚动着升到岩石上面,明亮,时隐时现。
  从岩石那边传来攀爬的声音——上面和两边——许多黑色的影子在阴暗中跑动。
  整整一队人!保罗想。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一个穿着斑驳色外衣、身材高大的人,走到杰西卡面前。他嘴上的遮蔽物被推向一边,以便能清楚地讲话;在月光下露出浓浓的胡须,但是脸和眼睛藏在倒悬的头罩里。
  “这里有什么——神仙还是人?”他问。
  杰西卡从他的声音中,听出真正的嘲弄,她给予自己一线希望。这是一种威严的声音,在黑夜中发出,使他们感到震惊。
  “我敢保证,是人。”那人说。
  与其说是杰西卡看出,倒不如说是她听出那人长袍的褶缝里藏着刀。她感到万分遗憾,保罗和她都没有屏蔽。
  “你也会讲话?”那人问。
  杰西卡把她所掌握的皇族的傲慢和自大,全都融入她说话的态度和声音。回答是急迫的,但是她还没有听到这个人讲出足够多的话,以便她能肯定地了解他的文化和弱点。
  “谁在黑夜里像罪犯一样地跟着我们?”她问道。
  那个穿外衣戴头罩的人突然抽动,显得紧张,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那暴露出他的许多情况,他有极强的控制力。
  保罗从他母亲身边移开,把他们分成两个进攻的目标,好给他们每人一个更开阔的活动场地。
  带头罩的人转头看着保罗的动作,脸上的狭长部分露在月亮中。杰西卡看到尖鼻子、一只发亮的眼睛——黑色,没有一点眼白,以及深褐色、向上翘的髭须。
  “一个令人喜爱的小伙子,”那人说,“如果你们是来自哈可宁人那里的避难者,也许会受到欢迎。是那样吗,孩子?”
  保罗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阴谋?事实?都需要立即做出决定。
  “你们为什么要欢迎避难者?”保罗问道。
  “一个像大人一样思考和讲话的孩子,”那个高个子说,“好,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年轻人。我是一个不向哈可宁纳税的人,那就是我欢迎避难者的原因。”
  他知道我们是谁,保罗想。在他的声音中有一些暗示。
  “我叫斯第尔格,弗雷曼人,”高个子说,“那会让你讲真话吗,孩子?”
  还是同一个声音,保罗想。保罗记得,那次与这个人一起参加了为寻找被哈可宁人杀死的一位朋友而举行的会议。
  “我认识你,斯第尔格,”保罗说,“你那次来为你的朋友找水的时候,我参加了我父亲的会议。你带走了我父亲的一个人,邓肯。
  伊达荷——作为朋友的交换。“
  “伊达荷抛弃了我们,他回到他公爵那里去了。”斯第尔格说。
  杰西卡听出他的声音是伪装的,便做好发出攻击的准备。
  他们头上岩石中的声音叫道:“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斯第尔格。”
  “这是公爵的儿子,”斯第尔格吼道,“他肯定是列特要我们找的那个人。”
  “但是……是一个孩子,斯第尔格。”
  “公爵是一个成年人,而这个小伙于使用了鼓槌,”斯第尔格说,“那是他在沙漠的路上做出的勇敢的跨越。”
  杰西卡听出他在心里把她排除在外,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吗?
  “我们没有时间来检验。”他们上面那个声音抗议道。
  “可是,他可能是李桑。阿-盖布。”斯第尔格说。
  他在寻找一种预兆!杰西卡想。
  “但是那个女人……”他们上面的声音说。
  杰西卡再次使自己做好准备,那声音中暗示着死亡。
  “是的,这个女人,”斯第尔格说,“还有她的水。”
  “你懂规则的,”来自岩石的声音说,“不能与沙漠一起生活的人……”
  “住口,”斯第尔格说,“时代变了。”
  “列特这样命令过吗?”来自岩石的声音问。
  “你听到过羽翼信使的声音吗,詹米斯?”斯第尔格说,“你为什么要逼迫我?”
  杰西卡想:羽翼信使!这个词有广泛的理解。这是神学和宗教法律的语言,羽翼信使指的是蝙蝠,一种小飞行动物。羽翼信使的声音:他们已经收到了神经印痕装置信息,来寻找保罗和她自己。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职责,朋友,斯第尔格。”他们上面的声音说。
  “我的职责是增强部落的力量,”斯第尔格说,“那是我惟一的职责,不需要有人来提醒我。这个小大人使我感兴趣,他完全长成了大人,他靠许多水生活。他远离父亲的太阳而生活,他没有伊巴德的眼睛,可是他讲起话来和行动起来不像阿拉吉斯洼地的那些软蛋包,他父亲也不。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不可能整夜呆在这里争论下去,”来自岩石的声音说,“如果一只麻雀……”
  “我不会再跟你讲,詹米斯。安静!”斯第尔格说。
  他们上面的那人沉默着,但是,杰西卡听见他在移动,一下跳过窄道,越到了下面的盆地,来到了他们的右边。
  “羽翼信使的声音表明,救你们两个人对我们有益,”斯第尔格说,“从这个强壮的小男人身上可以看出来。他年轻,可以学。但是,你自己怎么样,夫人?”他盯着杰西卡。
  我记住了他的声音和模式,杰西卡想,我可以用一句话控制住他。但是,他是一个强壮的人,不笨,有完全的行动自由,对我们有更多的价值。我将看一看。
  “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杰西卡说,“你所欣赏的是他的力量,而部分是由我训练的。”
  “一个女人的力量可以是无限的,”斯第尔格说,“在一个令人敬畏的人身上,肯定是这样的。你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母亲吗?”
  杰西卡把这个问题所暗示的含义抛在一边,真诚地回答说:“不。”
  “你是按照沙漠的方式来训练的吗?”
  “不。但是许多人认为,我的训练方式有价值。”
  “关于价值,我们自己会判断。”斯第尔格说。
  “每个男人都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她说。
  “那很好,你明白道理,”斯第尔格说,“我们不能呆在这里考察你,夫人。你明白吗?我们不想要你的影子来烦我们,我将把这小大人,你的儿子带走。在我的部落中,他将得到我的支持和庇护。但是你,夫人——你知道,这不是个人的事,这是规则,一般的公众福利的规则。足够了吗?”
  保罗向前走了半步。“你在说些什么?”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保罗,仍把注意力放在杰西卡身上。“你可能会给整个部落带来毁灭,除非你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受到严格的训练。这是规则,我们不能违背,除非……”
  杰西卡假装做了一个向下跌倒、昏倒在地的动作,明显的外来者会做的动作。这种明显的动作使对方的行动缓了一下。在一件未知的事情被透露时,要解释一件已知的事情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当她看到他的右肩下垂,去抽长袍皱褶中的武器,指向她新的位置时,她移动了一下,一个转身,手臂一挥,绞在一起的长袍一旋,她靠在了岩石上,那个人无能为力地靠在她面前。
  在母亲采取行动时,保罗退后两步,向黑暗中冲过去。一个有胡须的人挡在他前进的路上,半蹲着,一只手里拿着武器向前跃去。保罗抓住那人的胸骨下面,一个直手冲拳,往旁边一闪,砍在了他脖子根上。在他倒下时,保罗夺过了他的武器。
  然后,保罗跑进黑暗之中,往岩石上爬,武器塞在腰带里。尽管对它的形状不熟悉,他还是认出这是一件发射武器。这说明有关这个地方的许多传闻中,有另一个线索,即这里不使用屏蔽。
  他们将集中精力对付我母亲和那个叫斯第尔格的家伙,她能够对付他们。我必须到达一个安全有利的地方,在那里我能威胁他们,好让她有时间逃跑。
  从盆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弹簧的咔哒声,子弹打在他四周的岩石上发出呜呜声,他们中有一人轻轻弹了一下长袍。他挤着绕过岩石的一角,发现自己爬入了一个狭窄的垂直缝隙中,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他的背靠在一边的岩壁上,他的脚踩在另一边——
  慢慢地往上爬,尽可能地不弄出声音来。
  他听见斯第尔格的吼声在盆地中回荡:“退回去,你们这些沙蜥脑袋的混蛋!她会折断我的脖子,如果你们走近的话。”
  盆地里传来另一个声音:“那个男孩跑掉了,斯第尔格。我们……”
  “他当然跑掉了,你这沙蜥脑袋的……喔……放松点,夫人!”
  “要他们不要追我的儿子。”杰西卡说。
  “他们已停止追了,夫人。他跑掉了,正如你希望的那样。我的上帝!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和斗士?”
  “要你的人退后,”杰西卡说,“要他们都到盆地里来,以便我能看见他们……你最好相信,我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她想: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个人像我认为的那样思想敏捷的话,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保罗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发现了一块狭窄的突岩。在那块突岩上,他可以休息,看到下面的盆地。他听见下面斯第尔格的声音。
  “如果我拒绝呢?你怎样……喔……就那样吧,夫人!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的天,如果你能这样打败我们中最强的人,你的价值就十倍于你的水。”
  现在,考验到了,杰西卡想。她说:“你向李桑。阿-盖布问候。”
  “你可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说,“但是,当他接受考验时,我会相信的。我知道你和那个愚蠢的公爵一起来到这里……唉哟!夫人!我并不在意你是否杀死我!他是受人尊敬的,勇敢的,但是把自己置于哈可宁的拳头上是愚蠢的!”
  沉默!
  不一会儿,杰西卡说:“他没有选择,但是我们不会为此而争辩。现在,告诉你的那个藏在灌木丛后面的人,不要想拿出武器来对着我,否则我将要你的命,下一个就该他了。”
  “你,”斯第尔格吼道,“按她说的办!”
  “但是,斯第尔格……”
  “照她说的办,你这沙蜥脸的、爬行的、沙脑袋的、四脚蛇的屎!
  照她说的办,否则我将帮她把你肢解。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女人的价值吗?“
  灌木丛边的那人从半隐藏的地方直起身来,放低武器。
  “他已经照你说的办了。”斯第尔格说。
  “现在,”杰西卡说,“向你的人解释清楚,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不想要年轻发热的脑袋犯愚蠢的错误。”
  “当我们溜进村庄和城市时,我们必须掩盖自己的身份,与低洼地和沟地的人混在一起,”斯第尔格说,“我们不带武器,因为沙蜥牙刀是神圣的。但是夫人,你具有神奇的作战能力。我们只是听说过,有许多怀疑。但是一个人不能怀疑亲眼见到的事实。你控制了一个武装的弗雷曼人,这是一件找不到的武器。”
  斯第尔格声音一落,盆地中起了一阵骚动。
  “如果我答应教你……那神奇的方法?”
  “我会像支持你儿子一样地支持你。”
  “我怎样才能相信你的承诺?”
  斯第尔格的声音不再带有狡猾、诡辩的口气,变得严肃认真。
  “外出到达这里,夫人,我们没有纸来写合约。我们不会做出晚上允诺、天亮便食言的事。当一个男人答应一件事时,那就是契约。作为我的人的领袖,我已使他们受到我的话的约束。教我们这种神奇的战斗方式,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受到我们的庇护。你的水将和我们的水融在一起。”
  “你能代表弗雷曼人讲话吗?”杰西卡问。
  “在一段时间内,也许是。但是只有我哥哥列特,才能代表所有的弗雷曼人。在这里,我保证的仅是一件机密,我的人不会对其他任何营地的人讲到你的事。哈可宁的大队人马已回到沙丘,你的公爵已经死了。据传你们两人在一次巨大的风暴中丧生。猎人不会追踪死去的猎物。”
  那样才安全,杰西卡想,但是这些人有良好的通讯设施,能够送出任何消息。
  “我认为我们应该得到报酬。”她说。
  斯第尔格仍然沉默着。她几乎能看到他的思绪在转动,并感到他的肌肉在手下面移动。
  一会儿之后,他说:“我再说一遍,我已经发话对我的部落有了约束,我的人现在知道了你的价值。哈可宁人能给我们什么呢?我们的自由?哈,不。你有很大的价值,用你自己来收买我们,胜过了哈可宁人宝库中所有的衰微香料。”
  “那我会教你战斗方式。”杰西卡说。她感到自己的话中带有强烈的无意识的正式语气。
  “现在,你愿意放开我?”
  “就那么办。”杰西卡说。她放开他,往旁边问了一步,充分注视着盆地的斜岸。这是难得的尝试,她想,但是保岁必须了解他们,即使我为他学得知识而死。
  在等待的沉默中,保罗慢慢向前运动,以便能更好地观察他母亲所站的地方。在他移动时,他听见沉重的呼吸声,接着突然静止。
  他上面垂直的岩缝里,他感觉到星光映照出那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斯第尔格的声音从盆地里传来:“你,就在那里!不要迫近那个男孩,他不久就会下来。”
  保罗上面的黑暗中,一个年轻的男孩或女孩的声音,说道:“但是,他可能离得不远……”
  “我说,让他呆在那里,契尼!你,四脚蛇的爪子!”
  保罗头上传来小声诅咒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叫我四脚蛇的爪子!”但是黑影退回,不见了。
  保罗的注意力回到盆地,辨认出他母亲旁边移动的斯第尔格的灰影。
  “你们都过来。”斯第尔格叫道。他转向杰西卡。“我问你,你将如何完成你与我们的那一半交易?你是一个与文件和空洞的合约一道生活的人,好像……”
  “我们比。吉斯特人跟你们一样不会食言。”杰西卡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一片嘘嘘声:“比。吉斯特女巫!”
  保罗抽出缴获的武器,对着斯第尔格的影子练习。但是,那人和他的同伴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杰西卡。
  “这简直是神话故事!”有人说。
  “据说,夏道特。梅帕丝报告了有关你的情况,”斯第尔格说,“但是,对如此重要的事应该调查。如果你是传说中的比。吉斯特,她的儿子将率领我们去天堂……”
  她说:“给你们带来传说的预言家,她讲的是受奇迹和永恒的预言约束的传说,这我知道。你希望看到预兆吗?”
  他的鼻孔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小声说:“我们不能等待典礼仪式。”
  杰西卡想起安排紧急逃跑路线时她看到的一张图,这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图上有一个叫“泰布营地”的地方,它的旁边有一个注释:“斯第尔格”。
  “也许在我们到达泰布营地时。”她说。
  这个意外使他震动。杰西卡想:要是他知道我们使用的策略就好了!她一定干得不错,那种比。吉斯特对原始世界所具有的感召力的武器。这些弗雷曼人已完全准备相信我们了。
  斯第尔格不安地移动着。“我们现在应该走了。”
  她点点头,让他知道,是她允许他们走的。
  他抬头看着保罗,他一直蹲伏在悬岩上面的突岩上。“小伙子,你现在可以下来了。”他又把注意力转向杰西卡,用一种道歉的口气说:“你儿子往上爬时弄出了极大的声音,他还要学习许多东西,以防止他使我们大家都有危险。不过,他还年轻。”
  “毫无疑问,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相互学习,”杰西卡说,“同时,你最好照顾好你那边的同伴,我那毛手毛脚的儿子在解除他的武装时他有点粗野。”
  斯第尔格转过身子。“在哪里?”
  “在那些灌木丛后面。”她指着说。
  斯第尔格对他的两个人说:“去看看。”他用眼一个一个地扫视着他的同伴。“詹米斯不见了。”他转向杰西卡,“甚至你的小伙子也知道使用那神奇的斗法。”
  “你将注意到你发布命令时,我的儿子还蹲在上面不动。”
  斯第尔格派去的两个人回来了,他们扶着一个人。那人在他们之间踉跄地走着,喘着气。斯第尔格扫了那人一眼,又注视着杰西卡。“你的儿子只听从你的命令?好,他知道纪律。”
  “保罗,你可以下来了。”杰西卡说。
  保罗站起来,从他隐藏的裂缝里走到月光中,把缴获的弗雷曼人的武器放进腰带里。他转身时,从岩石中又出现一个人,面对着他。
  在月光和灰色石头的反光中,保罗看见一个穿弗雷曼长袍的瘦小的人,阴影罩着的脸从头罩下面窥视着他,一只发射枪的枪口从长袍的褶缝里瞄准他。
  “我叫契尼,列特的女儿。”
  声音逐渐升高,带着一丝嘲笑。
  “我不会允许你伤害我的同伴。”她说。
  保罗紧张地吸了一口气,面前的人闪入月光照着的一条路。他看见一张淘气的脸,黑眸子的眼睛。一张熟悉的脸,他最早的预知梦中那些无数幻象的特征。保罗十分惊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记得这令人生气的浮躁,他曾经以这种方式来描写过这张梦中的脸,讲给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听。“我一定会见到她。”
  这就是那张脸,但是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它。
  “你弄出来的声音就像沙漠愤怒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大,”她说,“你选择了最难的路爬到这里。跟我来,我将领你走一条容易下去的路。”
  他爬出裂缝,跟着她飘动的长袍,越过波浪形的地段。她跑动起来像一只羚羊在岩石上面跳着舞。保罗感到脸上热血上涌,他感激这黑暗。
  那个女孩!她像命运的火炬,在波浪上飘动,和那使他精神振奋的动作融合在一起。
  不一会儿,他们就和盆地中的弗雷曼人站在了一起。
  杰西卡对着保罗苦笑,但是对斯第尔格说:“这将是一次不错的交易。我希望你和你的人不会对我们的暴力行为生气。似乎……
  有必要的。你正要……犯错误。“
  “从错误中挽救一个人是进入天堂的礼物。”斯第尔格说。他左手摸着唇须,右手从保罗腰间抽出武器,扔给他的一个问伴。“你将有你自己的发射枪,小伙子,在你得到它的时候。”
  保罗想开始讲话,却又犹豫不决。他记起了他母亲的教导:“开始是需要谨慎的。”
  “我的儿子有他所需要的武器。”杰西卡说。她盯着斯第尔格,让他想想保罗是怎样得到发射枪的。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那个被保罗征服了的人——詹米斯。那人站在一边,低着头,呼吸沉重。“你是一个难对付的女人。”斯第尔格说。他朝一个同伴伸出左手,弹了一下手指:“Kushti bakka te.”
  又是契科布萨语,杰西卡想。
  那个同伴把两块方形的薄纱放到斯第尔格手中。斯第尔格让它们从指间穿过,把一块薄纱系在杰西卡头罩下面的脖子上,又以同样的方式把另一块薄纱系在保罗的脖子上。
  “现在你系上了巴卡的手巾,”他说,“如果我们分开,你会被认出是属于斯第尔格营地的人。我们将在今后某个时候再来谈武器的事。”
  他走过去,穿过他那一队人,审视着他们,把保罗那个弗雷曼背包交给其中一人背上。
  巴卡,杰西卡想。她想起这是一个宗教术语:巴卡——哭泣的人。她知道这块手巾象征着这帮人团结一致。为什么哭泣会把他们联合在一起?她问自己。
  契尼碰了一下保罗的手臂。“跟我来,小男人。”
  保罗在他说话的声音中隐藏起愤怒,说:“我的名字叫保罗,你最好……”
  “我们将给你取一个名字,男子汉,”斯第尔格说,“在进入成年人测试,智能测试的时候。”
  智能测试,杰西卡翻译着。保罗迫切需要的权力,超过了其他一切需要考虑的问题。她大声说道:“我的儿子已经经过了高姆佳巴测试。”
  在接下来的沉寂中,她知道她使他感到震惊。
  “还有许多东西我们互相还不了解,”斯第尔格说,“但是,我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白天的太阳不应该发现我们还在露天地里。”
  他走到保罗击败的那人身边,说:“詹米斯,你还能走吗?”
  詹米斯小声回答:“他使我惊讶,这是一次意外,我能走。”
  “没有意外,”斯第尔格说,“我让你和契尼负责那个小伙子的安全,詹米斯。这些人需要我的庇护。”
  杰西卡盯着那个叫詹米斯的人,他就是在岩石中间与斯第尔格发生争执的人,他的话音中带着死亡。斯第尔格抓住时机,对这个詹米斯强调了他的命令。
  斯第尔格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队伍,用手势让两个人走过来。“拉鲁斯、法鲁克,你们把我们的足迹掩盖起来,负责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要额外小心——我们还有两个未经过训练的人。”他转过身,举起手,指着盆地那一边,“以班为单位成侧护卫队队形——出发。我们在天亮前到达里吉斯山洞。”
  杰西卡走在斯第尔格旁边,数了数,有40个弗雷曼人,加上他们两个,共有42人。她想:他们就像一个行军中的军事连队——甚至包括那小女孩,契尼。
  保罗走入队列,走在契尼后面。他已经压制住那个女孩引起的阴郁不乐的感觉。此刻,他头脑中留下的记忆只是他母亲怒吼的话:“我儿子已经经过了高姆佳巴测试。”他发现他的手有一种记忆中的痛苦的刺痛感。
  “留心你走的路,”契尼低声说,“不要碰着灌木丛,以免留下痕迹,表明我们走过这条路。”
  保罗咽了一下,点点头。
  杰西卡听着队伍前讲的声音,听见她自己和保罗的脚步声,按照弗雷曼人走路的方式前行。他们40个人走过盆地,发出与这个地方相配的自然的声音——像幽灵一样的小帆船,他们的长袍掠过,留下一串阴影。他们的目的地是泰布营地——斯第尔格的营地。
  她在头脑中反复掂量着这个词——营地。这是契科布萨语,无数世纪以来毫无变化的古老的狩猎语言。营地——危险时刻集合的地方。这个词和它长期的含义,在他们相遇的紧张状态过去之后,就开始被她记住了。
  “我们走得很快,”斯第尔格说,“要是夏修露德(沙蜥)允许的话,我们天亮前就可以到达里吉斯山洞。”
  杰西卡点点头,保存着她的力气。她感觉到她通过意志的力量来控制的疲劳……她承认疲劳,但是努力装出精神奕奕的样子。她集中思考着这支队伍的价值,看出这里所显露出的弗雷曼文化。
  他们所有的人,她想,整个民族都接受服从命令的训练,这对流离失所的公爵来说是多么有价值!
第十章
  弗雷曼人具有那极其优异的、被古人称为“斯潘龙波根”的品质——在期望得到某个东西和采取行动去获取那个东西之间,强加于自身的迟滞。
  -一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智慧》
  他们穿过盆地山壁上的一条裂缝,在天亮时到了里吉斯山洞。
  这条裂缝很窄,他们不得不侧身而行。在薄暮曙光中,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给卫兵布置任务,一会儿,就看见他们开始向悬崖上爬去。
  保罗边走边抬头往上看,看到挂毯一样的被切成横断面的岩壁,窄窄的裂缝口指向灰蓝的天空。
  契尼拉着保罗的衣袍,催他快走,说:“快走,天就要亮了。”
  “爬到上面的那些人要去哪里?”保罗小声问。
  “第一道警戒线,”她说,“快!”
  外面留下一个哨兵,保罗想,真聪明。如果我们以分散的小队走到这个地方,也许更聪明,丧失整个队伍的可能性更小。他沉思着,意识到这是游击思想。他记得他父亲担心的事:阿特雷兹也可能变成一个游击家族。
  “快,快!”契尼小声地催促他。
  保罗加快了脚步,听见身后衣袍的飕飕声。他想起了越那微小的奥伦基督教《圣经》上祖先的话:“天堂在我右边,地狱在我左边,死亡的天使在我身后。”
  他在心里反复吟诵着这一引言。
  他们转过一个弯道,通道变宽了。斯第尔格站在一边,指挥他们进入一个垂直开成的、低矮的山洞。
  “快!”他低声说,“如果巡逻队在这时发现我们的话,我们就只能像笼子里的兔子了。”
  保罗弯腰钻进洞口,契尼跟在他后面也钻了进去。山洞里由头顶上某个地方发出的微弱的灰色光线照明。
  “你可以站起身来。”她说。
  他站直身子,打量着这个地方:一个又深又宽的山洞,圆形的洞顶向高处弯曲,刚刚超过人手能达到的高度。队伍在黑暗中散开,保罗看见他母亲走到一边,打量着他们的同伴。此时,他注意到尽管她的装束与弗雷曼人一样,但却未能与他们混在一起,她行动的方式——给人一种权威和优雅的感觉。
  “找一个地方休息,不要停在过道上,小男人,”契尼说,“这儿有食物。”她把两小团用叶子包着的食物放在他手里,它们发出衰微香料的气味。
  斯第尔格走到杰西卡身后,向左边的那一队人发出命令:“把密封门关上,一定不要使水分外溢。”他转向另一个弗雷曼人。“雷米尔,把发光灯打开。”他抓住杰西卡的手臂,“我想让你看一些东西,神秘的女人。”他领着她转过一块弯曲的岩石,向发光的地方走去。
  杰西卡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洞口,这个洞口开在高高的悬崖壁上。她站在洞口宽阔的边缘上,向外望去。她望见另一个盆地,大约10至12公里宽,盆地四周是高高的崖壁,几丛稀稀疏疏的植物散布在四处。
  她望着灰白色的盆地,看见太阳在远处的斜坡上升起来,照亮了淡褐色的岩石和沙地。她感到阿拉吉斯的太阳好像是从地平线上跳出来的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想阻止它升起来,她想,夜晚比白天安全。那时,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在这从未下过雨的地方见到彩虹的念头。我必须止住这些念头,它们是虚弱的,我再也不能有虚弱的表现。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指着盆地那一边。“那里,你会看到真正的德鲁土族人。”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看见盆地中的运动:在白天的光线下,盆地底部的人散布在对面岩壁的阴影里。尽管距离遥远,他们的行动在清澈的空气中仍十分明显。她从衣袍里拿出双筒望远镜,把焦距对准远处的人身上。手巾飘动,像一个个多彩的蝴蝶。
  “这就是家,”斯第尔格说,“今天晚上我们将到达那里。”他望着盆地,捋着他的唇须。“我的人民在外面工作到很晚,那就意味着这周围没有巡逻队。等一会儿,我们就向他们发出信号,他们会为我们做好准备。”
  “你的人民表现出良好的组织纪律性。”杰西卡说。她放下望远镜,发现斯第尔格正看着她。
  “他们遵守部落保留下来的纪律,”他说,“那就是我们在我们的人之中挑选领袖的方式。领袖应是最强壮的人,他能给大家带来水和安全。”他注视着她的脸。
  她也看着他,注意到他那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被染污的眼窝、挂满灰尘的胡须和唇须,他那贮水袋的管子从他的鼻孔向下弯曲到他的滤析服里。
  “我打败你,对你的领导地位有损害吗,斯第尔格?”她问。
  “你并没有向我挑战。”他说。
  “一个领袖保持他的队伍对他的尊敬是重要的。”她说。
  “那些沙虱没有一个我不能对付,”斯第尔格说,“你打败了我,也就打败了我们大家。现在他们希望向你学……那神奇的打斗方法……有些人感到好奇,希望看到你是否要向我挑战。”
  她掂量着这句话暗示的意义。“在正式的决斗中打败你?”
  他点点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会跟你走。你不属于沙漠,他们在我们昨天晚上通过沙漠时,就看到了这一点。”
  “讲究实际的人。”她说。
  “完全是事实,”他看了一下盆地,“我们知道我们的需要,但是,没有多少人现在在离家这样近的地方深思这个问题。我们在外已经很长时间了,准备把我们分担的那部分衰微香料送到自由生意人那里,卖给该死的吉尔德人……愿他们的脸永远是黑的。”
  杰西卡转身离开他,中途又停下来,回头望着他的脸。“吉尔德人?吉尔德人与你们的衰微香料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列特的命令,”斯第尔格说,“我们知道原因,但是它的味道使我们感到厌恶。我们用大量的衰微香料去贿赂吉尔德人,目的是保护我们的天空不受卫星的侵入,这样就没有人窥探到我们在阿拉吉斯地面上所干的事。”
  她掂量着自己问话的分量,想起保罗曾经说过,这一定是阿拉吉斯天空没有卫星的原因。“你们在阿拉吉斯地面上干什么而又不想让人们看见呢?”
  “我们在改变它……缓慢地但肯定地……使它适合人类居住。
  我们这一代人不会看到它,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的孩子,或者他们的孩子的孩子也可能不会看到它……但是,它总有一天会来到。“他那被遮住的眼睛凝视着洞外面的盆地,”裸露的水,高大的绿色植物,人们不用穿滤析服而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
  原来那就是列特。凯因斯的梦,杰西卡想。“贿赂是危险的,它们会越来越大。”
  “它们是会很大的,”他说,“但是,缓慢的方法总是最安全的。”
  杰西卡转过身去,望着外面的盆地,尽力用斯第尔格在想象中看它的方式看着它。她看到的仅仅是远处灰色芥末污渍般的岩石,以及岩石上空移动的尘雾。
  “啊!”斯第尔格说。
  她起初以为那是巡逻队的车辆。后来,她意识到那是海市蜃楼——沙漠上空悬浮的景色:远处摇摆不定的绿叶,近处沙面上蠕动的长长的沙蜥,沙蜥背上飘动的弗雷曼人长袍。
  海市蜃楼慢慢地消失了。
  “骑在沙蜥背上是很舒畅的,”斯第尔格说,“但是,我们不允许产菌的制造者进入这个盆地。因此,我们今晚必须走。”
  制造者——他们对沙蜥的称呼,她想。
  她判断出他话中的含义,即他所说的不能让制造者进入这个盆地的含义。她也知道她在海市蜃楼中看到的,弗雷曼人骑在一条巨蜥背上的景象的含义。她使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表露出她对那暗示感到的震惊。
  “我们该回到其他人那里去,”斯第尔格说,“那些人也许怀疑我与你在调情。有人已产生妒忌,妒忌我昨晚在吐奥罗盆地与你斗时,我的手尝到了你的美丽。”
  “那样就够了。”杰西卡骂了一声。
  “我没有恶意,”斯第尔格温和地说,“在我们这里,对妇女是不能做出违背她们意愿的事的……对你……”他耸耸肩,“……不需要那样的约束。”
  “你要记住,我曾是一位公爵夫人。”她说。但是她的声音更加冷静。
  “如你所愿。”他说,“现在是封闭这个洞口的时候,松一松滤析服。我的人今天需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明天,他们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安心休息的。”
  他们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杰西卡看着外面的阳光,从斯第尔格的话中听出他未说出来的主动帮助的愿望,而不仅仅是支持。他需要一个妻子?她知道,她可能和他走到那一步,那或许是一种可以结束部落间为争夺领袖地位而发生冲突的方法。合适的男人与合适的女人的结合。
  保罗怎么办?谁能讲清父亲关系的那些规则在这里是否适用?
  几个星期来她怀的这个还未出世的女儿又怎么办?她让自己去充分面对她肚子里成长的另一个孩子的意义,去了解自己怀孕的动机。她知道为什么——她屈服于要面临死亡的所有生物的长期的趋势——通过怀孕来寻求延续后代的趋势。物种的繁殖的趋势战胜了他们。
  杰西卡瞟了一眼斯第尔格,看见他看着自己,等待着。一个女人生出的女儿与他那样的男人结婚——这个女儿的命运将会如何?她问自己。他是否会限制一个比。吉斯特必须遵从的必要的规则?
  斯第尔格清了清嗓子,表明他理解她想的一些问题。“对一个领袖来说,重要的是使他成为领袖的东西,那就是他的人民的需要。如果你教我你那神奇的打斗方法,如果我们中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挑战的日子到来的话,我会提出某种选择。”
  “有几种选择?”她问。
  “塞亚迪娜,”他说,“我们的圣母老了。”
  他们的圣母!
  她还来不及弄清这件事,他又说:“我没有必要主动提出当丈夫,这不是个人的事情。因为你很漂亮,是值得男人追求的女人。但是,假如你成了我的一个女人,那也许会导致一些年轻人认为我太贪图肉体的欢乐,而不太关心部落的需要。甚至现在,他们也在听我们谈话,观察着我们的行为。”
  一个估量自己决定的轻重,考虑后果的男人,她想。
  “我的年轻男人中有那样一些人,他们到了血气方刚的年龄,”
  他说,“必须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一时期,我不可以给他们留下一些能向我挑战的理由。因为我将不得不使他们残废,杀死他们。对一个领袖来说,这不是正当的方式,如果它能避免的话。你知道,领袖是那些把一群暴徒和民众区别开来的人物之一,他保持着个人的水平,尽可能不让个人和一个民族变成暴徒。”
  他的话,他的意识深处,他向她谈的,以及她秘密听他谈的一些事实,使她对他进行重新估价。
  他有气质,她想。他从哪里学到这样的内心平衡?
  “要求我们挑选领袖的法则是正义、公正的法则,”斯第尔格说,“但是,它并不是说正义总是一个民族所需要的东西。我们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成长和繁荣的时间,以及把我们的人力分布到更广阔的土地上的时间。”
  他的祖先是什么?她想知道。这样的繁衍是怎样来的?她说:“斯第尔格,我理解你。”
  “这是我的怀疑。”他说。
  “我们每个人都明显地低估了对方。”她说。
  “我想要结束这种关系,”他说,“我希望和你建立起友谊……
  信任。我想要那种相互间的尊重,真心的,而不是草率的性的要求。“
  “我理解。”她说。
  “相信我吗?”
  “我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我们中间,”他说,“塞亚迪娜,虽然她们不是正式的领导人,却拥有特殊的荣誉。她们进行教育,她们在这里维持着神的力量。”
  他触摸着胸膛。
  现在,我必须探索这个不可思议的圣母,她想。“你谈到你们的圣母……我听到过传说和预言中的一些话。”
  “据说一位比。吉斯特和她的子孙拥有打开我们未来的钥匙。”他说。
  “你要相信,我就是那个比。吉斯特。”
  她观察着他的脸,想:新生的芦苇容易死去,开始时总要冒巨大的危险。
  “我们不知道。”他说。
  她点点头,想:他是一个可敬的人,他想从我身上得到某个预兆而不会告诉我这个预兆以使命运相反。
  杰西卡的头转动着,凝视着下面盆地中金色的影子,深红色的影子。洞边含有灰尘的空气在流动。她突然变得像猫一样警惕。她知道具有比。吉斯特魔力的隐语,也知道如何使用圣徒传说中的技巧,使用恐惧和希望去迎合她此刻的需要。然而她感到了这里急剧的变化……在这些弗雷曼人中间,有人一直在从事并利用比。
  吉斯特牧师的魔力。
  斯第尔格清了清喉咙。
  她感到他不耐烦了,知道白日在向前推进,人们等待着要封闭这个洞口。这时,她开始大胆地行动起来。她意识到她所需要的:达。阿。赫克曼——某个宗教学派的解释——会给予她……
  “亚达布。”她小声说。
  她迅速展开记忆,她的脉搏加快,比。吉斯特的训练从不载有这种感觉的信号,这可能是亚达布——自发地出现在她心中的强烈记忆。她强使自己专心于这种记忆,让话自然地讲出来。
  “圣语是这样说的,”她说,“在远远的尘土尽头……”她从衣袍里伸出一只手臂,看见斯第尔格睁大眼睛,听见身后一阵衣袍飒飒的响声。“我看见一个——拿着儆戒书的弗雷曼人,”她抑扬顿挫地说,“他对着阿-拉特——他所挑战并征服了的太阳——读道,他对沙都斯读道:”我的敌人像被吃掉的绿叶,/站在那暴风雨的路上。/难道你没有看到主所做的?/他把瘟疫送到他们中,/设计下阴谋来反对我们。/他们像被猎人驱散的鸟,/他们的阴谋像喷出的毒丸。‘“
  她浑身颤抖,手臂落下来。
  她身后洞穴里面的黑暗中传来许多低低的应答声:“他们的工事已被推翻。”
  “上帝的怒火涌上了胸膛。”她说。她想:现在走上了正轨。
  “上帝的火已燃烧起来。”人们回答道。
  她点点头。“你的敌人一定会灭亡。”她说。
  “比-拉。凯法。”他们回答道。
  突然一片静寂,斯第尔格向她躬身行礼。“塞亚迪娜,”他说,“如果夏修露德允许的话,你仍然可以被接纳,成为一个圣母。”
  被接纳,她想,奇特的解释方式,但是其余的足以与隐言相符。
  她觉得对她所做的一切是一个极大的讽刺。我们比。吉斯特牧师的魔力很少失灵过,在这荒芜的沙漠里也有为我们准备的地方。沙拉特的祷词已经道出了我们的藏身地。现在……我必须扮演奥丽亚,上帝的朋友……对流浪民族来说,塞亚迪娜已经把我们比。吉斯特的预言深深印在他们心中,他们甚至把他们的女牧师称为圣母。
  保罗站在洞里的黑暗之中,契尼在他旁边。他仍然能感到她给他的食物的味道——鸟肉和谷物混合着衰微香料精,包在叶子里。
  品尝这种食物时,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一种浓缩的衰微香料,因而还存在着一些害怕。他知道香精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作用——衰微香料的转化把他的记忆推入到预知梦中。
  “比-拉。凯法。”契尼小声说。
  他看着她,看着弗雷曼人似乎用敬畏的心情接受他母亲的话。
  只有那个叫詹米斯的人似乎没有加入这种仪式,他把自己排除在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吐衣——亚克哈——辛——曼格,”契尼低声吟道,“吐衣——旁拉——辛——曼格。我有两只眼,我有两只脚。”
  她惊奇地盯着保罗。
  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内心的烦乱平静下来。他母亲的话已控制住了衰微香料所起的作用,他感到他母亲的声音在他心里,像燃烧的火焰上下跳动。最后,他感到她的那种讥笑的好处——他很了解她!但是,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挡因一点点衰微香料食物而开始发生的事。
  令人感到可怕的目的!
  他感觉到了那不能逃避的种族意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中的事实,极其准确。他倒在地上,背靠岩石坐下,完全沉浸于梦中。
  梦流入那没有时间的地下层,在那里他可以感觉到时间,感觉到可能找到的路,未来的路……过去的痕迹:一只眼睛看过去,一只眼睛看现在,一只眼睛看未来——所有一切都结合成一个三只眼睛的幻象,他看到时间变成了空间。
  他觉得存在着超越自我的危险,他必须紧紧抓住现在。他感觉到变得模糊的偏转的经历、流动的时间,不断地把现在凝固成永久的过去。
  抓住现在,他第一次感到周围极其稳定不变的时间的运动,由于潮流、波、波浪和逆波的运动而复杂化,就像海边击在岩岸上的碎浪。他对先知有了新的理解,明白了无时间的原因,也知道了错误所在,并立即感到了恐惧。
  他意识到,先知是把它揭示出来的现象和各种限制结合在一起,立即变成准确而有意义的错误的源泉。海森堡的受干扰的模糊理论即显示出他所看到的,并改变他所看到的东西的能量消耗。
  他所看到的是这个山洞里时间的关联,各种可能性交织在一起。在那里,最细微的动作——眼睛的一眨,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错放的一粒沙——都可能移动横越这未知世界的巨大的杠杆。他看到暴力行为的结果容易受到如此多的变量的影响,以至于他细微的动作就会使这种模式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想把这个梦中幻象固定住,可是,这也是要产生后果的行为。
  无数的后果线从洞里向外呈扇形散开;沿着大多数后果线,他看到他的尸体,血从一个大的刀伤伤口中流了出来。
第十一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皇帝,在完成了围攻并杀死雷多公爵后,把阿拉吉斯归还给哈可宁。那一年,他已72岁,然而看起来还不到35岁。他很少穿萨多卡军服,而常戴着顶载有象征皇室的金狮饰物的黑色贝斯格帽,出现在公众面前。军服容易使人想起他权力所达到的地方,然而他并不总是那样喧嚣。他想那样做时,他可以发挥他的魅力,表现出真挚。但是,近来这些天,我常常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是否就是看起来的那样。现在,我认为他是一个不断拼命想从一个看不见的笼子的栏栅里逃出来的人。你一定记得,他是一个皇帝,一个朝代的天父。这个朝代使人回想起那最暗淡的历史。但是我们并不承认他是一个合法的儿子。难道这不是一个统治者所遭受到的最可怕的失败?我的母亲服从姊妹会的计划,杰西卡夫人则不服从。她们中哪一个最强大?历史已经回答了吗?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杰西卡在黑暗的洞中醒来,感觉到她周围弗雷曼人的骚动,闻到了滤析服的苦辣味。她内部的时间知觉告诉她,外面不久将是黑夜,但是洞内现在仍处在黑暗之中,因为它被用来保持身体湿度的塑料罩与沙漠隔开。
  她意识到,由于极度疲惫,她完全放松地睡了一觉。这表明她对在斯第尔格的部队中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某种非意识的估计。她在用长袍做成的吊床上翻了翻身,双脚滑落到岩石地面上,伸进沙漠用的靴子里。
  我必须系好呈袋形的靴子,以便不妨碍滤析服抽水打气,她想,有许多事需要记住。
  她仍然可以感觉到早晨所吃食物的味道——少量的鸟肉和谷物混合着衰微香料,用叶子包着。她突然想到时间的使用在这时倒转:夜晚是白天的活动,白天是休息的时间。
  夜隐蔽着一切,夜里最安全。
  她从岩壁吊床的钉子上解下长袍,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找到长袍领子,迅速地把它穿在身上。
  如何把信息送出去,送给比。吉斯特人?她问自己。必须告诉他们,有两个在阿拉凯恩避难的迷路的人。
  球形发光灯照着洞的深处,她看到人们在那里运动着,保罗在他们中间。他已穿好了衣服,他的头罩抛在后面,露出鹰一样的阿特雷兹人的侧面像。
  他们休息之前,他的表现十分奇特,她想。孤独,就像一个刚从死亡中回来的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归来。他的眼睛半闭着,像玻璃一样,省视着自己。这使她想起他的警告:饱和的衰微香料食物容易使人上瘾。
  有没有副作用?她问自己。他说它与他的预知能力有关,但是奇怪的是他对他看见的保持沉默。
  斯第尔格从她右边的黑暗里走来,走过发光灯下的那群人。她注意到他用手指捋胡须的方式,他那警惕的、猫一样偷偷走来的表情。
  突然的恐惧袭击着杰西卡,她察觉到保罗周围的人明显地很紧张——僵硬的动作,仪式般的姿势。
  “他们受到我的庇护。”斯第尔格用闷雷般的声音大声说。
  杰西卡认出了斯第尔格对面的那个人——詹米斯!她看到詹米斯的愤怒——他那紧缩的双肩。
  詹米斯,保罗打败的那个人!她想。
  “你知道族规,斯第尔格。”詹米斯说。
  “谁又知道得更清楚呢?”斯第尔格问。她听出他话音中的和解口气。
  “我选择决斗。”詹米斯叫道。
  杰西卡快速跨过去,抓住斯第尔格的手臂。“这是什么?”她问。
  “是艾姆泰尔规则——一种破坏性的测试,”斯第尔格说,“詹米斯要检测你在圣传中起的作用。”
  “她必须找人代替,”詹米斯说,“如果代替她的人赢了,一切就都是真的。但是,据说……”他一眼瞟过拥过来的人们:“……她不需要在弗雷曼人中挑选代替者,那意味着她只能在她带来的人中挑选。”
  那就是说,他要与保罗单打独斗!杰西卡想。
  她松掉斯第尔格的手臂,向前跨了半步。“我一直是由我自己参加决斗,”她说,“这个意思够简单……”
  “你不要给我讲我们的决斗方式!”詹米斯喝道,打断了她的话,“没有比我看见的更多的证据,就不要讲。斯第尔格昨天早上可能告诉了你该说些什么。他也许对你过于宠爱,你也许在花言巧语地愚弄我们,希望在我们之中制造假象。”
  我能够战胜他,杰西卡想,那也许会与他们解释的圣传的决斗方式相冲突。她再一次对比。吉斯特牧师的魔力在这个星球上被歪曲而感到惊讶。
  斯第尔格看着杰西卡,用低沉但有意让人们听见的声音说:“詹米斯是一个记仇的人,塞亚迪娜。你的儿子打败了他,并且……”
  “那是一次意外,”詹米斯咆哮道,“在吐奥罗盆地有女巫的魔力,我现在将证明这一点!”
  “……我自己也打败过他,”斯第尔格继续说,“通过这次泰哈迪式的挑战,他也想向我进行报复。他曾经想成为一个好领袖,但是在他身上有过多的暴力——过多的加弗拉,精神错乱。他嘴上说的是规则,心里想的却是萨法:背离上帝的行为。不,他决不可能成为一个好领袖。我保留他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还有用。但是,他发狂的时候,他对他自己的社会却是危险的。”
  “斯第尔格……”詹米斯怒吼道。
  杰西卡明白斯第尔格的意图,想使詹米斯发怒,而不向保罗挑战。
  斯第尔格面对着詹米斯,杰西卡再一次听出他吼声中缓解的语气。“詹米斯,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他是……”
  “你称他为大人,”詹米斯说,“他母亲说他已通过了高姆佳巴测试,他已经长大成人。还有过多的水。那些背他们背包的人说,里面有好几公升的水!而我们一吮吸我们贮水袋中的水,出现的却是露珠。”
  斯第尔格看了一眼杰西卡。“是真的吗?你们背包里有水?”
  “是的。”
  “好几公升水?”
  “两公升。”
  “打算用这样的财富做什么?”
  财富?她想。她摇摇头,感到他问话中的冷冰冰的语气。
  “在我出生的地方,水从天上落下来,流过大地,流进大河,”她说,“还有十分宽阔的水的海洋,以至于你看不见海的对岸。我并没有受过训练要遵守你们有关水的纪律,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们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叹息:“水从天上落下来……流过大地。”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些人正好丢失了贮水袋,今天晚上到达泰布之前,将会有巨大的困难?”
  “我怎么会知道?”杰西卡摇摇头,“如果他们需要,把我们贮水袋中的水给他们。”
  “那就是你打算用这财富要做的吗?”
  “我的意图是拯救生命。”她说。
  “那么我们接受你的恩赐,塞亚迪娜。”
  “你用水收买不了我们,”詹米斯咆哮道,“你也不会使我发怒而向你挑战,斯第尔格。我知道,在我证明了我的话之前,你一直在怂恿我向你挑战。”
  斯第尔格面向詹米斯。“你决心要逼迫这个孩子与你决斗,詹米斯?”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恶意。
  “她必须有人代斗。”
  “即使她在我的庇护下?”
  “我在使用艾姆泰尔规则,”詹米斯说,“这是我的权利。”
  斯第尔格点点头。“那么,如果这个孩子没有把你打倒,在那之后,你将应战我的刀。这次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收回我的刀。”
  “你不能这样做,”杰西卡说,“保罗只不过是……”
  “你不应该干预了,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哦,我知道你能战胜我,因此,也能战胜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我们联合起来,你就不能战胜我们,一定是这样。这就是艾姆泰尔规则。”
  杰西卡沉默了,在绿色的发光灯的灯光下盯着他,看见他面部表情恶魔般地冷酷。她把注意力转向詹米斯,看见他皱着眉,表情忧郁。我早就该看到:他忧心忡忡。他是那种沉默的人,一个有心计的人。我早该做好准备。
  “如果你伤了我的儿子,”她说,“我要和你斗一斗。现在我向你挑战,我将把你剁……”
  “母亲,”保罗向前迈了一步,碰了碰她的衣袖,“也许让我向詹米斯解释一下……”
  “解释!”詹米斯狞笑着说。
  保罗沉默了,瞪着那个人。保罗不怕他。詹米斯似乎显得行动笨拙,他们那晚在沙漠里相遇时,他轻易地就被打败。但是保罗感到洞中的紧张形势,仍然记得预知梦中的自己死在刀下。在那梦中,他似乎无路可逃……
  斯第尔格说:“塞亚迪娜,你必须退回到……”
  “不要叫她塞亚迪娜!”詹米斯说,“那还没有得到证明。她知道祷文,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中的每一个孩子都知道祷文。”
  他讲得够多了,她想,我有控制他的办法,我可以说一句话让他不动。她踌躇着:我不能阻止他们所有的人。
  詹米斯盯着她,脸上露出恐慌。
  “我将要你死得痛苦,”她用同样的声调说,“在你决斗时,一定要记住它。你会感到死的痛苦,正如通过比较,你会认为高姆佳巴测试是一种幸福的回忆一样。你会扭曲你的整个……”
  “她在对我使用咒语!”詹米斯吓得喘不过气来,他用握紧的拳头塞住耳朵,“我要对她保持沉默。”
  “原来如此。”斯第尔格说,向杰西卡投去警告的眼光,“如果你再讲,塞亚迪娜,我们将知道你在施用巫术,你就会受到惩罚。”他点头示意她退回去。
  杰西卡感到有几只手拉着她,把她拉回到原地。但她觉得他们并不是不友好。她看见保罗与人群分开,她朝詹米斯点了点头。一脸淘气的契尼在保罗的耳边小声说着话。
  队伍形成一个圆圈,有人拿来了更多的发光灯,它们组成了黄色的环形光。
  詹米斯走进圆圈,脱下长袍,卷成一团投到人群中。他穿着漂亮的缝着横褶的银灰色滤析服,站在那里,弯着腰,从一根贮水袋的管子里喝着水;然后伸直身子,脱去滤析服,小心地把它递给人群中的人。他围着腰布,穿着某种紧身的盖住脚面的织物,左手拿着一把啸刃刀,等待着。
  杰西卡看到那个女孩契尼在帮助保罗,她把一把啸刃刀塞进保罗手里,他掂量了一下,试试它的重量和平衡。杰西卡想起,保罗在普拉纳和宾都,其神经和素质方面都受过训练。他是在一所极其严厉的学校里学习格斗的,他的老师,像邓肯。伊达荷和哥尼。哈莱克等,他们自己的一生都充满了传奇。这个孩子熟悉比。吉斯特的迂回格斗技法,他看起来柔顺而又自信。
  可是,他只有15岁,她想,他没有屏蔽。我必须阻止这场搏斗。
  无论如何,总是有办法的……她抬头看见斯第尔格在看着她。
  “你不能阻止搏斗,”他说,“你也不能讲话。”
  她一只手捂住嘴,想:我已经把恐惧植入詹米斯的大脑,这也许会使他行动缓慢一些……要是我能念咒——真正地念咒就好了。
  保罗独自站在刚好处于圈内的地方,穿着他作为战斗服的滤析服,右手举着啸刃刀,赤脚站在发出嗞嗞响声的沙岩上。伊达荷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过他:“当你感到不适的时候,赤脚是最好的。”
  契尼指点的话语仍然留在他意识里:“詹米斯在一次格挡之后,会转到右边,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习惯。他会利用你眨眼的时候砍你一刀。他可以使用任何一只手,注意他刀换手的时刻。”
  保罗身上最强的一点是他受到的训练,他的整个身体都感受到了它。还有他本能的机械反应,这是他日复一日,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在训练场上反复练习获得的。
  哥尼。哈莱克的话也必须记住:“优秀的用刀斗士要同时想到刀尖、刀刃和刀剪。刀尖也可以砍,刀刃也可以刺,刀剪可以锁住对方的刀刃。”
  保罗瞟了一眼啸刃刀,没有刀剪,只有细细的圆环把手,上面有突出的宽边护手。即使这样,他也清楚他并不知道这刀刃断裂的程度,甚至不知道它是否会断。
  詹米斯开始沿着保罗对面的圈边缘向右移动。
  保罗蹲下。他没有屏蔽,但是,他受过训练,懂得如何在难以捉摸的战场上战斗;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发起攻击,并将进攻的速度控制在必要的缓慢程度,来刺穿敌人的屏蔽;如何以最大的速度来进行护卫。尽管训练他的人一再地警告他,不要依赖对屏蔽的迟缓的进攻速度,但是他知道,屏蔽意识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詹米斯有礼貌地叫道:“愿你刀断人亡!”
  这把刀会断,保罗想。
  他告诫自己,詹米斯也没有穿屏蔽,他也没有受过如何使用屏蔽的训练,因而没有穿屏蔽的斗士的那种压抑感。
  保罗望着圆圈那一边,凝视着詹米斯。那人的身体看起来像干枯的骷髅上打结的鞭绳,他的啸刃刀在发光灯的绿光中发出米黄色的光。
  恐惧震慑着保罗,他突然感到孤独,就像赤裸裸地站在人群之中的朦胧的黄色闪光之中。预知使他有了无数次的经历,暗示了未来最强大的潮流,以及一系列指导它们的决策。然而,这是真正的战斗,是悬于数不清的灾难之中的生死之斗。
  他意识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能使未来颠倒。在观看的人群中有人发出咳嗽声,发光灯的光线变化着,一片虚构的阴影。
  我害怕,保罗告诉自己。
  他在詹米斯对面小心地绕着圈子,静静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比。吉斯特的祷文,以此来抵抗心里的恐惧,“恐惧是思想的杀手……”这话像一场凉爽的冷水浴,淋遍全身,他感到肌肉自动松弛下来,变得平静,并处于随时进攻的状态。
  “我要用你的血来洗我的刀!”詹米斯嚎叫着。在发出最后一个词时,他猛扑过来。
  杰西卡看见了这一动作,但忍住了喊叫。
  在攻击所到之处,只有空气。保罗站到了詹米斯身后,无遮拦地直刺詹米斯露出的后背。
  “刺,保罗,刺!”杰西卡在心里尖叫道。
  保罗乘隙发动攻击,但动作缓慢,以至于詹米斯及时闪开,后退,移到了右边。
  保罗退回原地,蹲下去。“首先,你必须找到我的血。”他说。
  杰西卡意识到,她儿子身上体现了屏蔽斗士的动作的协调一致。她突然感觉到那是一件有两种收益的事。那男孩的反应是年轻人和受过训练的人的反应,达到了这些人从未见过的顶峰。攻击的动作也是受过训练的,并受到必须刺穿屏蔽障碍的训练。屏蔽弹回速度太快的攻击,只有缓慢不实的攻击才能刺人,这需要控制和计谋才能穿透屏蔽。
  保罗看到那一点了吗?她问自己。他应该看到。
  保罗再一次进攻,乌黑的眼睛闪着光。他的身子在发光灯的灯光下,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黄色影子。
  保罗又一次滑开,缓慢地反攻。
  又一次。
  每次进攻,保罗的反击都慢了一步。
  杰西卡看见了她希望詹米斯没有看见的事,保罗的护卫动作是盲目地快。但是它们每次都按照他所取的极其准确的角度移动,如果屏蔽有助于使詹米斯的攻击偏斜的话。
  “你的儿子在戏耍那个可怜的笨蛋?”斯第尔格问。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挥手让她安静。“对不起,你必须保持沉默。”
  此刻,地上的两人在相互绕着圈子。詹米斯拿刀的手向前伸出,微微倾斜;保罗蹲着,刀低低地带着。
  詹米斯再一次向保罗扑过去。这次他绕到右边,保罗一直躲在那里。
  保罗没有后退,也没有闪开,而是用刀尖去迎接那人拿刀的手,然后闪开,弯到左边。他感激契尼给他的指点。
  詹米斯退入圆圈中央,抚摸着拿刀的手,血从伤口上摘下来。
  过了一会儿,血不流了。他睁大双眼,定定地盯着——两个蓝黑的洞——在发光灯朦胧的光线中,用审慎的眼光打量着保罗。
  “哦!那一个受了伤。”斯第尔格喃喃地说。
  保罗蹲下,准备着,像他在训练中第一次见血后要求所做的那样,高声叫道:“你服不服?”
  “哈!……”詹米斯喊叫道。
  一阵愤怒的喃喃声在人群中响起来。
  “等一等!”斯第尔格高声说,“这小伙子不懂我们的规则。”然后对保罗说:“在泰哈迪式挑战的决斗中没有投降,死亡才是它的结果。”
  杰西卡看到保罗紧张而又艰难地咽了一下。她想:他从未像这样杀过人……在这热血的初战中。他能这样做吗?
  保罗被詹米斯逼着,向右慢慢地绕着圈子。预知梦中,这个山洞里时间迅速缩短的变化又折磨着他。他对此新的理解告诉他,在这次决斗中,有太多的决定需要迅速做出,为前进扫清道路。
  变化重变化,这就是这个山洞与他前进的道路有着弄不清的联系的原因。它就像洪水中的一块巨石,在它周围的急流中产生出无数的旋涡。
  “结束战斗,小伙子,”斯第尔格低声说,“不要耍弄他了。”
  保罗依赖他自己速度上的优势,突然向前冲入圈内。
  詹米斯往后退,意识到,这决不是在泰哈迪挑战决斗中容易对付的人,也不是弗雷曼的啸刃刀容易捕捉的对象。
  杰西卡看到詹米斯脸上绝望的阴影。现在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她想。他在拼命,很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看到的不是像他自己人一样的小孩,而是生下来从小就受到训练的战争机器。我种植在他心灵上的恐惧已在起作用了。
  她发觉自己对詹米斯有些同情——对他即将对她的儿子采取的冒险行动而产生出的感情。
  詹米斯可能会做出任何事——不可能预料的事,她告诉自己。
  她想知道,保罗是否已经看到了这个即将发生的事,是否他在重复这个经历。但是,她看到了她儿子运动的方式,一串串汗珠出现在他的脸上和肩上,小心谨慎的动作。她第一次觉察到保罗天赋才能方面的不确定因素,然而却不能理解这个缺陷。
  保罗加快了步伐,绕着圈子,但不进攻。他已经看到对方的害怕。在保罗的意识中,回忆起邓肯。伊达荷的声音:“当你的对手对你感到害怕的时候,那你就让害怕自由发展下去,让害怕去影响他,让害怕变成恐惧。感到恐惧的人会与自己作战。最终他将拼命地进攻,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但是要相信,感到恐惧的人通常会犯致命的错误。你受这方面训练的目的,是发现这些错误,并利用这些错误。”
  山洞里的人开始嘀咕起来。
  他们认为保罗在戏耍詹米斯,杰西卡想,他们认为,保罗没有必要表现得如此残忍。
  但是她也感到人们潜在的兴奋,他们欣赏这一壮观的决斗场面。她能看到聚集在詹米斯身上的压力,这种压力已聚集到詹米斯不能容忍的程度。她、詹米斯或者保罗都十分清楚。
  詹米斯高高跳起来,用他的右手向下砸。但是,这只手是空的,啸刃刀已经换到了左手上。
  杰西卡紧张地喘了一口气。
  契尼已经告诫过保罗:“詹米斯可以用双手使刀。”他所受的训练使他顺便吸收了那一诀窍。“注意他的刀,而不要去注意他拿刀的手。”哥尼。哈莱克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他,“刀比拿刀的手更危险,刀可以用任何一只手去拿。”
  保罗已看出詹米斯的弱点,脚下功夫差,因而他心跳的时间要长一些,必须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使心跳恢复正常。詹米斯跳的意图是转移保罗的视线,把刀从右手换到左手。
  除了发光灯昏暗的黄光和围观的人的乌黑眼睛,其他一切就像在练习场上学习一样。在身体自身的运动可以用来抵抗的地方,屏蔽并不重要。保罗用了一个使人感到模糊的动作,挥动着自已的刀,滑向一边,刀突然伸向詹米斯的胸膛,然后闪开,看着詹米斯倒下去。
  詹米斯像一个软绵绵的口袋落到地上,脸朝下,喘了一口气,脸转向保罗,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看着外面,就像黑色的玻璃珠。
  “用刀尖杀人缺乏艺术,”伊达荷曾经给保罗讲过,“但是出现了好机会,就不要让它束缚了你的手脚。”
  人们向前冲,站满了圆圈内。他们把保罗挤到一边,在一阵纷乱中,把詹米斯的尸体包了起来。不久,一群人抬着用长袍裹着的包裹,匆匆跑进洞的深处。
  在岩石地上没有人了。
  杰西卡挤过去,走向她的儿子。她感到好像是在一片长袍和发出恶臭的海洋中游泳,周围的人奇怪地沉默着。
  现在是可怕的时刻,她想,他杀死了一个思想和体力优秀的人,他不该享受这样的胜利。
  她挤过最后的一堆人,来到一个小小的开阔地。那里有两个长胡须的弗雷曼人在帮助保罗穿上滤析服。
  杰西卡凝视着她的儿子,保罗的眼睛发亮,呼吸沉重。他让他们帮他穿衣,而不帮他们。
  “他与詹米斯搏斗,可是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一个人喃喃地说。
  契尼站在一旁,眼光集中在保罗身上。杰西卡看见这个女孩很高兴,淘气的脸上露出新奇的表情。
  现在该是迅速采取行动的时候,她想。
  她用十分蔑视的口吻说:“现在,你成了一个杀人者,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保罗浑身僵硬,好像受到了打击。他与他母亲那冷冰冰的目光相遇,他的脸因充血而变得暗淡无光,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詹米斯躺过的地方。
  斯第尔格挤到杰西卡身旁,他刚从詹米斯尸体抬去的山洞深处回来。他用严厉、压抑的声音对保罗说:“当你向我挑战,并试图夺取我的担子时,不要认为你可以像戏耍詹米斯那样来戏耍我。”
  杰西卡觉察出她自己和斯第尔格的话是怎样深刻地印在保罗的记忆里,是怎样在这个男孩身上起了作用。这些人所犯的错误就是:为一个目的服务。她扫视着周围人的脸,就像保罗做的那样,看见他们所看到的——尊敬和恐惧,她对他们感到厌恶。她看着斯第尔格,看出他有宿命论的观点,知道这次决斗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可怕。
  保罗看着他母亲。“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说。
  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神志清醒,有点后悔。杰西卡扫了大家一眼,说:“保罗以前从来没有用刀杀过人。”
  斯第尔格看着她,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我没有戏耍他。”保罗说。他走到他母亲面前,弄直长袍,看了一下洞内詹米斯的血渍染黑的地方,“我并不想杀死他。”
  杰西卡看出斯第尔格脸上慢慢地出现了相信的神色,他用厚纱包着的手捋胡须时,表现出了安慰。她同时也听到人群中逐渐响起表示理解的说话声。
  “那就是你要他投降的原因,”斯第尔格说,“我明白了。我们的方式不同,但你明白它们的意义。我原来以为,我们让一个黑心肠的人参加到我们的队伍中来了。”他踌躇了一会儿:“我将不再叫你小孩。”
  人群中有人喊道:“需要一个名字,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点头同意,用手捋着胡须。“我看到了你的力量……
  像柱子下面的基石的力量。“他停了一会,说,”你在我们之中会以友索而出名。友索——柱子的基石。这是你的秘密名字,你在队伍里的名字,在泰布营地内我们使用的名字,但是,其他的人不可以用‘友索’这个名字。“
  低沉的话语传遍整个队伍。“选得好,那样……强壮……给我们带来好运。”杰西卡认为他被接受了,她与她的代替人一起包括在内。她成了真正的塞亚迪娜。
  “现在,你挑选一个什么样的成年人名字,我们可以公开称呼你?”斯第尔格问。
  保罗看了她母亲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斯第尔格。这一时刻的一点一滴都出现在他那预知的记忆中。但是他感到有所不同,虽然它们是有形的。他感到一种压力,迫使他通过现在这道窄小的门。
  “你们如何称呼小耗子,跳跃的耗子?”保罗问,记起了在吐奥罗盆地砰砰跳跃的动物。
  一阵嘻嘻的笑声在队伍中响起。
  “我们把那叫做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杰西卡喘着气,那是保罗告诉过她的名字,说弗雷曼人会接受他们,并叫他那个名字。她突然有一种怕儿子也为他感到害怕的感觉。
  保罗吞咽了一下,他觉得他扮演了在他头脑中无数次扮演过的角色……然而……却有一些不一样。他能看见自己栖息在令人头昏眼花的山峰上,有过许多经历,有了大量的渊博知识,可是他周围却是无底深渊。
  他又一次记起了有关阿特雷兹墨绿旗后面狂热的军团战士的梦境,他们以他们的预言家摩亚迪的名义进行烧杀,掠夺整个宇宙。
  那样的事一定不会发生,他告诉自己。
  “那就是你想要的名字,摩亚迪?”斯第尔格问。
  “我是一个阿特雷兹人,”保罗小声说,然后声音大起来,“我完全放弃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是不对的,你们可以叫我保罗-摩亚迪吗?”
  “你是保罗-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保罗想:那不在我的梦中,我做了一件不同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周围的深渊还在。
  队伍中又响起来喃喃的回应声,人们相互说道:“聪明又有力量……不可以问更多的事……这肯定是神话……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
  “我将告诉你有关你新名字的事,”斯第尔格说,“这个名字的选择使我们满意,摩亚迪,用沙漠的话来说是聪明。摩亚迪创造出他自己的水;摩亚迪躲避太阳,而在凉爽的夜间活动;摩亚迪在整个星球上多产和繁殖。我们把摩亚选称为男孩的老师,他是我们的友索,我们欢迎你。”
  斯第尔格用一只手掌摸着保罗的前额,缩回另一只手拥抱着保罗,喃喃地说道:“友索!”
  斯第尔格松开保罗,另一名成员拥抱保罗,重复着他的新名字。全队人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保罗,只听见一个个的声音,渐次减弱。“友索……友索……友索……”他已经可以叫出他什中一些人的名字。契尼把她的脸颊靠在保罗的脸颊上,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久,保罗再次站到斯第尔格面前。斯第尔格说:“现在,你属于伊齐旺。比德温,我们的兄弟。”他脸色刚毅,带着命令的口气说:“现在,保罗-摩亚迪,拴紧滤析服。”他看了一眼契尼:“契尼!我看见保罗-摩亚迪的鼻塞有点不妥当,我命令你侍候他!”
  “我没有材料,斯第尔格,”她说,“当然,有詹米斯的滤析服,但是……”
  “那足够了!”
  “那么,我穿我原来的那件,”她说,“只要有件滤析服,我就可以应付,直到……”
  “不行,”斯第尔格说,“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些多余的滤析服。
  多余的滤析服在哪里?我们是一个集体还是一群恶棍?“
  数只手从队伍中伸出来,主动拿出坚硬的纤维制织物。斯第尔格选了四件,交给契尼。“把这些给友索和塞亚迪娜。”
  队伍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些水怎么办,斯第尔格?他们背包里的那几公升水。”
  “我知道你需要水,法罗克。”斯第尔格说,他看了看杰西卡,她点了点头。
  “打开一升给那些需要水的人。”斯第尔格说,“司水员……司水员到哪里去了?啊,希莫姆,注意所需的水量,必要的水量,不要多了。这水是塞亚迪娜珍贵的遗产,在营地要以不少于背包价值的地产税来偿还。”
  “用地产税来偿还,是多少?”杰西卡问。
  “十比一。”斯第尔格说。
  “但是……”
  “这是一个公平的规定,你终会明白的。”斯第尔格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裙摆动的声音,显出队伍后面人们的骚动,他们去取水。
  斯第尔格伸出一只手,人们安静下来。“至于詹米斯,”他说,“我要安排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詹米斯过去是我们的同伴和伊齐旺。比德温,我们不能离开而不向死者表示敬意。他通过泰哈迪式的挑战来证明了我们的好运气。我请求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仪式……在太阳落山时,黑暗会把他埋葬。”
  保罗听了这些话之后,感到他将再一次跌入深渊……盲目的时间。他的头脑中没有了占据未来的过去……除了……除了……
  保罗听了这些话之后,感到他将再一次跌他仍然能感觉到墨绿色的阿特雷兹军旗在飘扬……前面的某个地方……仍然看得见机器人带血的刀剑和狂热的军团战士。
  不会是那样,他告诫自己,我不能让它那样。
第十二章
  为了培养忠诚的人,上帝缔造了阿拉吉斯。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智慧》
  在山洞里的沉寂中,杰西卡听见人们在岩石的沙上走动发出的嚓嚓声和远处的鸟叫声。斯第尔格说过,那是他安排的警戒卫兵发出的信号。
  巨大的塑料封闭罩已从洞口移开,她能看到越过洞口的夜幕在向前移动,以及夜幕后面广阔的盆地。她知道白天的光线离他们而去,不仅在黑暗中,而且在干热中也能感觉到。她知道,她那经过训练的知觉,甚至在空气的湿度中也能感觉到最微小的变化。
  洞口打开时,他们匆忙地拴紧滤析服。
  洞内深处,有人开始唱起圣歌:“伊玛——特拉华——奥科洛!
  伊——科雷加——奥科洛!“
  杰西卡默默在翻译着:“这些是尘埃!这些是根!”
  为詹米斯举行的葬礼开始了。
  她从山洞望出去,看着阿拉凯恩的落日,望着天空中层次分明的色彩。夜开始把黑暗慢慢地推向远处的岩石和沙丘。
  热还在继续。
  热使她想到水,想到目睹到的情况:所有这些人可能经过训练,仅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忍受干渴。
  渴!
  她还记得,卡拉丹的月光洒在岩石上白色的罩袍上……风带着浓厚的水汽。此刻吹拂着她长袍的微风,使她脸颊和前额上裸露的皮肤感到灼痛。新的鼻塞使她鼻子生疼。她发现自己完全能感觉到往下经过脸部伸到滤析服的管子,使她重新呼吸到潮湿的空气。
  滤析服本身就是一个汗水箱。
  “把身体内的水含量降低一些,滤析服会使你感到更舒服一些。”斯第尔格说过。
  她知道他是对的,但是她的经验使她这个时候感到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到水。不,她纠正自己,是下意识地想到湿气。
  那是一个更敏感、更需要充分注意的问题。
  她听到走近的脚步声,转过身,看见保罗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淘气的契尼。
  还有一件事,杰西卡想。保罗应该警惕他们的女人。沙漠中的这些女人,不会像妻子那样对待一位公爵。她们只能做小妾,而不能做妻子。
  后来她对自己感到惊讶,想到:我是否已受到他计划的影响?
  她知道她已经受到多么大的制约。我只想到皇室婚姻的需要,而没有想一想我那小妾的身份。然而……我不仅仅是小妾。
  “母亲。”
  保罗停在她面前,契尼挨着他站着。
  “母亲,你知道他们回到那里去干什么?”
  杰西卡看着他那双从头罩里面凝视着外面的眼珠。“我也在想。”
  “契尼告诉我……因为我应该了解,要重视水。”
  杰西卡看着契尼。
  “他们在弄出詹米斯的水,”契尼说,她细弱的声音通过鼻塞传出来,“这是一条规则:肉体属于个人,而他的水是属于部落的……
  除了在战斗中死去的肉体。“
  “他们说这水是我的。”保罗说。
  不知为什么这使杰西卡突然警惕起来。
  “决斗中所获得的水属于胜者,”契尼说,“那是因为你必须不穿滤析服在露天里进行决斗。胜者应该吸收他的水,来补充在决斗中失去的水。”
  “我不想要他的水。”保罗喃喃地说。他感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阻止自己那心中之眼的破碎,移动许多图像的一部分,他不能肯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是积极的:他不想把詹米斯肉体中的水提取出来。
  “那是……水。”契尼说。
  杰西卡对她所说的“水”的方式感到惊奇。这个简单的词包含着如此多的意义。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出现在她脑中:“生活就是在陌生的水中游泳的能力。”杰西卡想:保罗和我,我们必须在这些神奇的“水”中间找出激流和模式……如果我们要生活下去的话。
  “你会愿意接受他的水。”杰西卡说。
  保罗听出了她说话的语调。她曾用那种语调跟雷多公爵讲过话,告诉她那死去的公爵,他会冒巨大的危险,去接受为支持他而为他提供的大笔钱——因为钱维持着强大的阿特雷兹。
  在阿拉吉斯,水就是钱。她清楚地了解那一点。
  保罗仍然保持着沉默,然而他明白他要按她的命令去做。不是因为她命令要得到它,而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迫使他重新估量它的价值。拒绝接受水,将可能与被接收的弗雷曼习惯相违背。
  不久,保罗回忆起越的奥伦基督教《圣经》中的话,他说:“一切生命都是从水开始。”
  杰西卡盯着他,他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引言?她问自己。他还没有学过秘笈。
  “是那样说的,”契尼说,“神圣的真理。它写在夏-纳马这本书上:”水是一切事物中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
  为了她不能解释的缘故,杰西卡感到更加不安,她突然战栗起来。她转身走开,以便隐藏起她的慌乱。就在这时,她刚好看到日落。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下时,一片极其不吉祥的颜色溢满天空。
  “是时候了。”
  声音来自洞内的斯第尔格。“詹米斯的武器已经被毁掉,他已经受到‘他’,夏修露德——沙漠之父的召唤。‘他’制定了月亮的变象,逐日变小——最后——变成弯曲、凋残的细线。”斯第尔格的声音降低,“至此‘他’与詹米斯同在。”
  沉寂,就像在洞内盖上了一层毯子。
  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像一个幽灵,在黑暗中向洞内延伸的范围内移动着。她看了一眼盆地,感到有点凉。
  “詹米斯的朋友们将要到来。”斯第尔格说。
  人们跟着杰西卡走到一道帘子遮住的洞口,一只球形发光灯在洞内顶上亮着,它那黄色的光线照见流动的人影。杰西卡听见衣袍刷刷地响。
  契尼走开一步,好像被光线拉着走一样。
  杰西卡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用家族密语说:“效法他们,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是一次简单的仪式,为了抚慰詹米斯的灵魂。”
  这不只是那样,保罗想。他感到,在他的意识中有一种扭曲的感觉,好像他在努力抓住某个运动着的东西,并使它固定不动。
  契尼滑回到杰西卡身边,抓住她的手。“这边来,塞亚迪娜,我们必须分开坐。”
  保罗看着她们离开,走入黑暗之中,留下他一个人,他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那些把帘子放下来的人,来到他身边。
  “这里来,友索。”
  他让人领着,被推入一个在斯第尔格周围围成的圈。斯第尔格站在发光灯下面,旁边的岩石上放着一个弯曲成角形的包裹,上面盖着一件长袍。
  斯第尔格打了个手势,全队人都蹲下,他们的衣袍因蹲下的动作而嘶嘶作响。保罗与他们一起蹲下,看着斯第尔格,注视着头上的发光灯如何使他的眼睛变成凹窝,使他脖子上的绿色纱巾发亮。
  保罗把注意力转向斯第尔格脚边用长袍盖着的包裹上,认出了从织物中突出来的九弦琴琴把。
  “月亮升起时,灵魂就要离开躯体的水,”斯第尔格说,“人们那样说。今晚,当我们看见月亮升起时,谁将被召唤?”
  “詹米斯。”全队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用一只脚站立,转了一个圈,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豪克的飞机在岩洞边向我们俯冲时,是詹米斯把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朝身边那堆东西弯下腰去,揭起长袍。“作为詹米斯的朋友,我拿走这件长袍——领袖的力量。”他把长袍搭在肩上,直起身来。
  此时,保罗才看见露出来的那堆东西:一件发出银白色光芒的滤析服,一个砸扁了的盛水器,一条纱巾,纱巾中间放着一本书,一个没有刀身的啸刃刀的刀把,一个折叠起来的背包,一个定位罗盘,一个传送信息的装置,一只鼓槌,一堆拳头大小的金属钩子,一个包在一块布里的、看起来像岩石一样、有各种颜色的东西,一束捆起来的羽毛,九弦琴放在叠起来的背包旁边。
  原来詹米斯也弹九弦琴,保罗想。这个乐器使他想起哥尼。哈莱克,所有的那些都失去了。保罗使用他过去——将来的记忆,知道有可能再见到哈莱克。但是再见的机会很小,前景暗淡,它们使他感到迷茫。不肯定的因素给他创造过奇迹,那是否意味着某件我将做……也许会做的事。它能毁掉哥尼……或者使他重生,或者……
  保罗吞咽了一下,摇摇头。
  斯第尔格再次俯身到那堆东西上。
  “这些给詹米斯的女人和侍卫。”他说,把那块小岩石和那本书放进他长袍的褶子里。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詹米斯的咖啡器具,”斯第尔格说,他拿起那个扁平的绿色金属圆盘,“我们回到营地,在举行适当的仪式时,再把它给友索。”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最后,他拿起啸刃刀的刀把,站起来。“用作陪葬品。”
  “用作陪葬品。”众人齐声说。
  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的杰西卡点点头,看出了这种仪式古老的来源。她想:它是无知和知识、野蛮和文明的结合。在端庄肃穆中开始,我们以此来对待我们的死者。她看着保罗,问自己:他是否明白它的意义?他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是詹米斯的朋友,”斯第尔格说,“我们不会像一群哭灵的人那样,为我们的死者哭泣。”
  保罗左边一个长着灰色胡须的人站起来。“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走过去,走到那一堆遗物旁边,拿起传送信息的装置。“当我们的水在双鸟营地一点一点地下落时,詹米斯与我们共享。”那人回到他在圆圈中的位置上。
  我应不应该说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问自己,他们期望我从那堆东西中拿走某样东西?他看到人们的脸转向他,又转开,他们确实希望他那样做。
  保罗对面的另一个人站起来,走到背包旁,拿起定位罗盘。“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巡逻队在光明岩追上我们时,我受了伤,詹米斯把他们引开,受伤的人才获救。”他回到圈子里他的位置上。
  人们的脸又一次转向保罗,他看到他们期待的表情。他低下头。一只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你愿意给我们带来毁灭吗?”
  我怎么能说我曾是他的朋友?保罗问自己。
  又有一个人从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站起来,头罩盖着她的脸,保罗立即认出,她是他的母亲。她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块手巾,说:“我曾是他的朋友,当他身上的幽灵看到需要真理时,它退走了,救了我儿子的命。”她回到她的位置上。
  保罗回想起他母亲在决斗后,走到他面前时,声音中带着讥笑对他说过的话:“成为一个杀人者的感觉如何?”
  他又一次看到人们的脸朝着他,感到人们的愤怒和恐惧。一件过去的事从保罗的头脑中闪过,在一次祭奠死者的仪式上,他母亲曾经给他输入过金属液能量。他知道他不得不那样做。
  保罗慢慢地站起来。当他走向圆圈中央时,他感到自身在缩小,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要在这里寻找。他弯腰到遗物堆上,拿起九弦琴。当他碰到遗物堆上的某个物件时,一根弦发出了轻柔的声音。
  “我曾经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小声说。
  他感到眼泪在眼中转动,努力提高声音。“詹米斯教导我……
  当你杀人……你会因此而受罚。我希望我更了解詹米斯。“
  他茫然地摸索着回到他在圆圈中的位置上,坐在岩石地面上。
  有人轻声说:“他流泪了。”
  圆圈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友索为死者流眼泪了!”
  他感到手指触到他湿润的脸颊,听到敬畏的低语声。
  听见这些声音,杰西卡感到了经验的深度,意识到一定要有多么大的控制力才能不流眼泪。她集中心思于那些话上:“他为死者流泪了。”眼泪是给予黑暗世界的礼物。毫无疑问,眼泪是神圣的。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巨大价值的水,才强有力地撞击着他的心,而不是出售水的人,不是当地人干燥的皮肤,也不是滤析服,或水的戒律。在这里有一种比其他一切更贵重的东西——生活本身,以及与象征和仪式交织在一起的一切。
  水。
  “我摸到他的脸颊,”有人小声说,“我摸到了礼物。”
  起初,触摸他脸颊的手指使保罗害怕,他紧紧抓住冷冰冰的九弦琴的琴把手,感到琴弦啮咬着他的手掌。后来,他看见抚摸的手后面的脸——眼睛大睁,面露惊喜。
  不久,那些手收回,葬礼重新开始。但是此时,在保罗的周围,出现了令人难以捉摸的空间,他有点犹豫不定,因为全队人都用一种表示敬畏的隔离来尊崇他。
  葬礼仪式在低声的颂歌中结束。
  满月在召唤——
  你会看到夏修露德;
  红色的夜,灰色的天空,你狠心地离去。
  我们祈求圆圆的月亮——
  赐与我们更多的运气。
  在那坚硬的土地上,我们将会找到追求的东西。
  斯第尔格的脚边,只留下一个鼓胀的袋子。他俯下身子,把手掌放在上面。有人走到他身旁,蹲在他肘边。保罗认出头罩隐藏着的契尼的脸。
  “詹米斯携带着三十三公升多属于部落的水,”契尼说,“我当着一位亚迪娜的面,奉献出它。埃支里-阿凯里,这就是那水,属于保罗-摩亚迪的水!克维。阿-凯维,不再有多的。纳凯拉斯!纳凯拉斯!可以量,可以数。友凯-恩!我们朋友的心——詹米斯。”
  一阵猝然而极度的沉默后,契尼转过身来,凝视着保罗。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燃烧的地方,你是那里的煤;我成为露水的地方,你就是那里的水。”
  “比-拉。凯法。”人们齐声说。
  “这部分水属于保罗-摩亚迪,”契尼说,“愿他为部落保护它,保存它,不要粗心大意而失去它。愿他在需要的时候,慷慨地使用它。愿他在为部落的利益时,奉献它。”
  “比-拉。凯法。”
  我应该接受那水,保罗想。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契尼旁边。斯第尔格退后一步,给他让出地方,从他手中接过九弦琴。
  “跪下。”契尼说。
  保罗跪下。
  她指导着保罗把双手伸向水袋,把它们放在富有弹性的水袋上。“部落把这水委托你保管,”她说,“詹米斯离开了它,安心地把它拿去。”她拉着保罗一起站起来。
  斯第尔格把九弦琴还给他,一只手掌里放着一小堆金属环。保罗看着它们,它们大小不同,在发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契尼拿起最大的一个金属环,戴在一根手指上。“三十公升。”
  她说。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拿起金属环,把每一个都给保罗看,数着它们,“两公升,一公升,七个水计数器。”
  她把它们戴在手指上,举起来让保罗看。
  “你接受它们吗?”斯第尔格问。
  保罗紧张地咽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以后,”契尼说,“我会教你如何将它们拴在一条手巾上,这样在你需要安静时,它们不会咔哒咔哒响而使你暴露。”她伸出她的手。
  “你愿意为我保存它们吗?”保罗问。
  契尼转过头去,吃惊地看着斯第尔格。
  他笑了笑,说:“保罗-摩亚迪,友索,还不了解我们的习惯,契尼。保存他的水计数器不算违法,直到教会他如何携带它们。”
  她点了点头,从长袍里拉出一条布带,把环串在上面,在布条的上下方各打一个结,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它们塞进长袍里面的袋子里。
  我在哪里漏掉了某件事,保罗想。他感觉到他周围出现的幽默,某件玩笑的事。他脑子与预知梦联系起来,水计数器交给一个女人——一种求爱的方式。
  “水计量袋。”斯第尔格说。
  随着队伍中一阵嘶嘶的衣袍响声,两个人走了出来,举起水袋,斯第尔格取下发光灯,领头往山洞深处走去。
  保罗紧紧跟在契尼后面,注视着岩壁上飘动的灯光,黑暗的阴影跳动着。他感到众人在沉默期待的气氛中,情绪高涨。
  杰西卡被热情的手拉入队伍后面,被拥挤的人体包围着,压下了一时的恐慌。她已经清楚了这种仪式的片段,辨别出谈话中零星的契科布萨语和荷坦尼-吉布语。她知道从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件中,可能会爆发出疯狂的行动来。
  呷——呷——呷,她想,走——走——走。
  就像一次失去大人控制的儿童游戏。
  斯第尔格在一堵黄色岩壁前停下来,他按了一下一块突出的岩石,岩壁静悄悄地从他前面滑开,露出一条不规则的裂缝。他领头穿过裂缝,从一个蜂窝状的格子栅栏旁走过。在保罗经过格子栅栏时,他感到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保罗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契尼,拉了拉她的手臂。“那空气湿润。”
  “嘘……”她小声说。
  但是他们后面的一个人说:“今晚,这里有许多水汽,詹米斯在告诉我们,他感到满意。”
  杰西卡经过密门,听见它在身后关上了。她看到在经过格子栅栏时,弗雷曼人走得很慢。当她走到它对面时,感觉到了潮湿的空气。
  捕风机,她想。在地层表面的某个地方,他们安置了一台隐蔽的捕风机,把空气送到下面这比较凉爽的地方,凝聚起空气中的水分。
  他们通过另一道岩石门,它上面有一道格子工事。门在他们后面关上,吹在他们背上的那股空气,带着杰西卡和保罗都能明显感觉到的水分。
  在队伍的前头,斯第尔格手上的发光灯落到保罗前面的人头之下。不久,他感觉到他脚下的阶梯,向下,左转弯。光线通过头罩顶部反射回来,盘旋移动的人群螺旋形地走下阶梯。
  杰西卡周围的人的紧张情绪加剧,使她的神经产生一种默默的压力。
  走完阶梯,队伍通过另一道矮门,发光灯灯光被淹没在一个上面有高高向上拱起的弯曲岩顶的宽大的空间里。
  保罗感到契尼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听见微弱的滴水声。这水的圣地的绝对安静支配着这些弗雷曼人。
  我在梦中见过这个地方,他想。
  这想法既肯定又虚渺。这条路上,他前面的某个地方,狂热的游牧民族以他的名字,开凿了他们越过这个世界的光辉之路。墨绿色的阿特雷兹旗将会成为恐惧的象征,疯狂的军团战士冲进战场,高声发出战争的呼叫:“摩亚迪!”
  一定不会那样,他想,我不能让它发生。
  但是他只能感觉到他那强烈的种族意识,他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还意识到,任何小事都不能除去那灭亡的思想。这种思想正在聚集力量和动能。如果他这时死了,他母亲和未出生的妹妹也会将这继续下去。只有此时此刻集中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他母亲死去,才能阻止这事发生。
  保罗看着周围,看见队伍成一条线向外延伸。他们推着他向前,使他靠在一个就着岩石雕凿成的矮障碍物上。在斯第尔格手中灯的照射下,在障碍物那边,保罗看见一片平静的水面。它向远处伸展到黑暗之中——又黑又深——远处的岩壁隐约可见,或许有一百米远。
  杰西卡感到脸颊和前额上那干燥紧绷的皮肤,在潮湿的空气中松弛下来。水池很深,她能感到它的深度,抵制着想把手伸入水中的愿望。
  她的左边响起一声水溅起的声音,她沿着阴暗中的弗雷曼队列看过去,看到斯第尔格站在保罗旁边,把水计量袋中他们负载的水倒入水池,用水计量器量着。那仪器装在水池边上的一个灰色的圆孔里。她看到水流经过它时,发光的指针移动着。指针在三十三公升多的地方停下。
  水量的测定极其精确,杰西卡想。她注意到,在水流过之后,水计量器的水槽壁上没有任何水的痕迹留下来。水流过这些槽壁没有任何粘性张力。从这个简单的事实,她了解到弗雷曼人高超的技术,他们是完美主义者。
  杰西卡自己绕到障碍物边,走到斯第尔格身旁。人们极礼貌地给她让开路。她注意到,保罗流露出让她退后的眼色,但是这神秘巨大的水池支配着她的思绪。
  斯第尔格看着她。“我们中曾有些人需要水,”他说,“可是他们来到这里,却不触及这里的水,你知道吗?”
  “我相信有这样的事。”她说。
  他望着水池。“我们有三亿八千多万公升水,”他说,“我们筑墙把它与小制造者(半植物半动物的、沙漠深处带衰微香料菌的沙蜥)隔开,并把它隐藏和保护起来。”
  “宝藏。”她说。
  斯第尔格举起发光灯,打量着她的眼睛。“它比宝藏还贵重。我们有数以千计这样的贮水池,只有很少的人才全部知道。”他头偏向一边,发光灯的黄褐色光线投射到他的脸上和胡须上,“听见了吗?”
  他们听着。
  捕风机凝聚的水滴落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杰西卡看到全队人都沉浸在这音乐的欢乐中,只有保罗似乎站在离它很远很远的地方。
  “经过精确地计算,”斯第尔格小声说,“我们知道我们还需要多少水才能达到一千万亿公升。当我们有了一千万亿公升水的时候,我们将改变阿拉吉斯的面貌。”
  一阵无言的低语:“比-拉。凯法!”
  “我们将用草本植物覆盖沙丘,”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将用树和地上生长物把水和土固定。”
  “比-拉。凯法!”
  “让极冰每天都后退。”斯第尔格说。
  “比-拉。凯法!”
  “我们将把阿拉吉斯造成一个乐园——在两极安装溶水透镜,在温暖地带造湖,只有沙漠深处才让制造者和它的衰微香料生存。”
  “比-拉。凯法!”
  “没有人再缺水,水将从井里、池塘里或河里取出,水也将流经灌溉渠,养活我们的植物,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可取到水。”
  “比-拉。凯法!”
  杰西卡感到了话中的宗教色彩,注意到她自己本能上恐惧的原因。他们与未来联盟,她想。他们有山可爬,这是科学家的梦……
  这些头脑简单的人,这些庶民,他们头脑中充满了这个梦。
  她想到列特。凯因斯,皇上的星球生态学家,他已经成了一个土著人,她对他感到惊奇。这是一个俘获人们灵魂的梦,她能感到梦中这个生态学家的控制力,这也是一个人们愿意为之去牺牲的梦。这又是一个她觉得她儿子需要的重要因素:有目标的人。这样的人容易受热情和盲从的影响,他们会像剑一样受支配,帮助保罗赢回他的地位。
  “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斯第尔格说,“等到月亮升起来,在詹米斯安全上路时,我们将回家去。”
  尽管他们小声说不愿意离开,队伍还是跟着他,回头沿着隔水屏障,向阶梯上面走去。
  保罗走在契尼后面,觉得一个重要的时刻已经过去,他错过了做出必要决定的时机,现在他被自己的神话缠住。他觉得以前见过这地方,在遥远的卡拉丹的一次预知梦的片断中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是,既然他没有见过这个地方,现在他已把这个地方的细节记入脑中。他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并对他的才能的局限感到惊讶。他仿佛乘坐在时间的波浪上,有时处于浪间凹谷,有时又在浪峰上。他周围其他所有的波浪时起时伏,升起而后又隐藏起它们在表面上所载的东西。
  整个时间,疯狂的护教复仇运动仍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暴力和屠杀,就像浪涛上的海岬。
  队伍鱼贯通过最后一道门进入主洞。门封闭了,灯光熄灭了,罩子从洞口取掉,露出沙漠上空的夜空和星星。
  杰西卡走到洞口干燥的边缘,抬头看着星星,它们清晰并显得很近。她感到队伍中的骚动,听见她身后某个地方九弦琴的调弦的琴声,保罗哼起了小调。他的声调中有一种她不喜欢的忧郁。
  契尼的声音从洞里的黑暗中飘进来:“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方的水,保罗-摩亚迪。”
  保罗说:“下次给你讲,契尼,我保证。”
  如此悲哀。
  “这是一把很好的九弦琴。”契尼说。
  “非常好,”保罗说,“你认为詹米斯会介意我使用他的琴吗?”
  他在这种紧张形势下谈起了死人,杰西卡想。这种暗示使她不安。
  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他马上喜欢起音乐来,詹米斯也喜欢音乐。”
  “那么给我唱一首你们的歌。”契尼请求道。
  那个女孩的声音中含有女性的魅力,杰西卡想,我必须让保罗警惕他们的女人。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歌,”保罗说,“我想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就是哥尼。他把这支歌称为他的平等歌。”
  队伍静了下来,听着保罗用一个童声的男高音,伴随着九弦琴的琴声唱起来:
  在这看见余烬的时间里——
  金色明亮的太阳消失在薄暮中。
  意识狂乱,拼命想得到的珍宝,那是对爱人的思念。
  杰西卡感到音乐声撞击着她的心房——异教徒。音乐使她突然了解了自己的声音,并感到自己的身体对它的需要。她紧张安静地听着。
  夜是珍珠香炉的安魂曲——
  为我们而歌唱!
  述说着多少欢乐,使你的眼睛放出光芒——
  用鲜花装饰的恋情,牵动着我们的心;
  用鲜花装饰的恋情,充满我们的希望。
  我儿子为什么要给那个女孩唱一首爱情歌?她问自己。她感到一阵突发的恐惧,感到周围生活的流动,她没有控制住它。他为什么要选择这首歌?她不明白。本能的冲动有时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保罗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种单一的僵化思想支配着他的意识:我的母亲是我的敌人。她并不知道,但她是。她正在发动护教复仇运动。她生了我,训练了我,但是她是我的敌人。
第十三章
  进步的概念起着一种保护机构的作用,使我们不害怕未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17岁生日那天,菲得。罗斯。哈可宁在家族角斗场上杀死了第一百个奴隶角斗士。来自帝国宫廷的访问观察员——芬伦伯爵和夫人——正在吉第。普莱门,哈可宁人的本土出席生日宴会。
  那天下午,他们应邀和哈可宁直系家族成员一起,在三角形的竞技场上的金色包厢里座谈。
  为庆贺未来男爵的寿辰,全体哈可宁人得到提醒,菲得。罗斯是指定的继承人。这是吉第。普莱门的节日。老男爵已经宣布从这一天的正午到次日正午为休息日。在家族的城市里,哈可宁花了许多精力来创造欢乐的气氛,建筑物上旗帜飘扬,沿宫廷路上的墙壁都被粉刷一新。
  但是,离开主街道,芬伦伯爵和夫人注意到垃圾堆、街上的污水坑、凹凸不平的墙壁,还有贼头贼脑匆匆行走的人。
  男爵蓝色墙壁的城堡装饰得十分漂亮,伯爵和他的夫人到处看到高价雇来的卫兵。那些闪着特殊光彩的武器,告诉受过训练的人,它们是定期使用的。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常用的通道,都设有岗哨,甚至在城堡里也是如此。仆人们走路的方式和眼睛观看的方式,都显示出他们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
  “压力在继续增加,”伯爵对他的夫人用他们的密语说,“男爵刚刚开始明白,他除掉雷多公爵实际上所付出的代价。”
  “有时我必须给你细说不死鸟的传说。”她说。
  他们在城堡的接待大厅里,等待着去参加家族角斗会。这是一个不大的厅——也许有四十米长,二十来米宽——但是,每边的柱子都呈陡峭的圆锥形。天花板上有一个精致的半圆形拱顶。这一切都给人以一种空间极大的错觉。
  “啊……男爵来了。”伯爵说。
  男爵沿着大厅长的一边走来,迈着因控制支撑物的重量而具有的特殊的摇摇摆摆的步伐。他的颈部上下抖动;吊带减重器轻轻地摆动,在他那橘红色的长袍里面移动。他手上的戒指闪闪发亮,长袍上织缀的乳白色哈格尔宝石闪着光。
  菲得。罗斯走在男爵旁边,他黑色头发上戴着头环,在阴郁的眼睛上方显出一种不协调的华美。他穿着一件紧身齐膝长袍和整洁的裤子,裤脚系有小铃铛,柔软的拖鞋掩盖着他的小脚。
  芬伦夫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走路的姿势和齐膝长袍里面坚实的肌肉,想道:这是一个不会让自己长胖的人。
  男爵在他们面前站定,一把抓住菲得。罗斯的手臂。“我的侄儿,纳-菲得。罗斯。哈可宁,”然后把他那婴儿般肥胖的脸朝向菲得。罗斯,“这是我讲过的芬伦伯爵和夫人。”
  菲得。罗斯按照需要的礼节低一低头。他注视着芬伦夫人:柔软的金发,完美的身材。她穿着一件淡褐色的曳地长裙,没有装饰品,朴素,合身。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也看着他。她具有比。吉斯特的平静沉着,使年轻人感到难以名状的不安。
  “嗯……”伯爵说。他打量着菲得。罗斯。“嗯……不错的年轻人。啊,我的……嗯……亲爱的,”伯爵看了一眼男爵,“我亲爱的男爵,你说你已向这位不错的年轻人讲到过我们?你说了些什么呢?”
  “我给我侄儿讲过,我们皇上对你十分器重,芬伦伯爵。”男爵说。然而他却在想:好好记住他,我的侄儿!兔子般的杀人者——
  这是最危险的一类人。
  “当然。”伯爵说,朝他的夫人笑了笑。
  菲得。罗斯发现,这个人的行为和话语带有几分侮辱性。他们停下来,仅仅是因为缺乏某个明显的东西需要引起注意。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伯爵身上:一个个子矮小的人,面貌不太好看。
  他的脸富有欺骗性,有一双过大的黑眼睛,鬓角灰白。他的行动——他以一种方式移动手或转动头,然后用另一种方式讲话,令人难以捉摸。
  “嗯……啊……嗯……你碰到这样……嗯……如此少有的正确。”伯爵对着男爵的肩头说,“我……啊……对你的继承人……
  嗯……的完美……啊……向你祝贺。考虑到嗯……年轻,人们也许会说。“
  “你真好!”男爵鞠躬道。但是菲得。罗斯注意到,他叔叔的眼中并没有礼貌的表示。
  “当你嗯……嗯……说反话时,那……啊……表明你……
  嗯……在进行深思。“伯爵说。
  他又在那样说话,菲得。罗斯想,听起来好像他没有礼貌,但是,你又说不出有什么东西令人不满意。
  菲得。罗斯认为这人讲的尽是诸如“……嗯……”的废话,菲得。罗斯的注意力又落到芬伦夫人身上。
  “我们……啊……占了这位年轻人太多的时间,”她说,“我知道他今天应该在竞技场上露面。”
  与那些皇室女眷中的妖艳美人相比,她确实是一个可人儿!菲得。罗斯想。他说:“今天我将为你杀一个人,夫人。我将在竞技场上献身,要是你同意的话。”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她话中带刺地说:“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意。”
  “菲得!”男爵说。这个小鬼!他想向这个凶残的伯爵挑战吗?
  但是伯爵只是笑了笑,说:“啊……”
  “你真的应该做好准备,到竞技场去,菲得,”男爵说,“你应该休息一下,不应该冒任何愚蠢的危险。”
  菲得。罗斯鞠了一躬,他的脸因气愤而变黑。“我相信一切都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叔叔。”他向芬伦伯爵点了点头,“阁下。”又朝伯爵夫人点点头,“夫人。”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大厅,仅仅看了一眼在双层门旁边的各小家族的人。
  “他太年轻了!”男爵叹息道。
  “嗯……的确,嗯……”伯爵说。
  芬伦夫人想:那可能就是圣母说的那位年轻人?那是否就是我们必须保留的血缘关系?
  “在去竞技场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男爵说,“也许现在,我们可以简单地谈一谈,芬伦伯爵。”他把肥大的头偏向右边:“有相当多的项目要进行讨论。”
  男爵想:让我们看一看,皇上的信使如何把他带来的信息讲清楚,而不是那样粗率,以至于不能把信息正确地讲出来。
  伯爵对他的夫人说:“嗯……啊……嗯,你嗯……嗯……可以原谅我们吗,亲爱的?”
  “每天,有时每个小时都会发生变化,”她说,“嗯……”她甜蜜地向男爵笑一笑,走开了。她的长裙发出飕飕的响声,她挺胸直背,迈着庄严的大步,朝大厅另一头的双层门走去。
  男爵注意到她走近时,各小家族间的谈话都停止了,那些人的眼睛都追随着她。比。吉斯特!男爵想,把她们全都除掉,整个世界会更好些!
  “我们左边的两根柱子之间,有一个隔音的圆锥体,”男爵说,“我们可以在那里谈话而不怕被偷听。”他领着路,摇摇摆摆地走入那隔音的地方,城堡里的各种噪音顿时变得模糊而遥远。
  伯爵走到男爵身旁,他们转身面对墙壁,因此,他们相互看不见嘴唇的动作。
  “我们对你命令萨多卡人离开阿拉吉斯的方式不满意。”伯爵说。
  直截了当,男爵想。
  “萨多卡人不能呆在那里更长的时间,不然有被人发现皇上是如何帮助我的危险。”男爵说。
  “但是,你的侄儿拉宾似乎并不十分急迫想要解决弗雷曼人的问题。”
  “皇上希望怎么办?”男爵问,“可能只有少量的弗雷曼人留在阿拉吉斯。南部沙漠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而北部沙漠地区,我们的巡逻队在定期进行搜索。”
  “谁说南部沙漠不可能有人居住?”
  “你们自己的星球生态学家,亲爱的伯爵。”
  “但是,凯因斯博士已经死了。”
  “啊,是的。很不幸。”
  “我们从一次飞越南部沙漠的飞行中得到消息,”伯爵说,“有证据说明,那里有植物生长。”
  “那么,吉尔德人同意从空中进行监视?”
  “你知道得更清楚,男爵。皇上不可能合法地布置对阿拉吉斯进行监视。”
  “我也不能那样,”男爵说,“是谁进行了这次空中飞行?”
  “一个……走私者。”
  “有人对你撒了谎,伯爵,”男爵说,“走私者不可能飞越南部沙漠地区,不可能比拉宾的人做得更好。风暴,沙暴,天电,所有的一切,你是知道的。飞行的人会比他们驻扎在那里更快地被摧毁。”
  “我们将在其他的时间来讨论各种形式的天电。”伯爵说。
  “那么,你在我的报告中发现了错误吗?”男爵问道。
  “当你想象到错误时,就不可能采取自卫行动。”伯爵说。
  他千方百计想使我生气,男爵想。他做了两次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可能闻到了自己的汗味,他长袍里面使用的吊带减重器使他突然感到发痒,感到恼怒。
  “皇上对公爵的小妾和那个男孩的死不会不感到高兴,”男爵说,“他们飞入了沙漠风暴之中。”
  “是的,有过这么多便宜的意外事故。”伯爵表示同意地说。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调,伯爵。”男爵说。
  “愤怒是一回事,暴力是另一回事,”伯爵说,“我警告你:如果在这里,一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所有大家族会了解到你在阿拉吉斯所干的一切。他们很久以来就怀疑你所干的事情。”
  “我能回忆起最近的惟一的一件事,”男爵说,“就是运送几个军团的萨多卡人到阿拉吉斯。”
  “你认为那件事会让皇上搁在心上?”
  “我不愿考虑那件事。”
  伯爵笑了笑。“萨多卡司令们如果被发现,他们会承认是没有皇上的命令而采取的行动,因为他们想要与你的弗雷曼渣滓进行战斗。”
  “许多人也许会怀疑这样的认罪。”男爵说。但是,这样的威胁使他不安。萨多卡人真的那样守纪律?他问自己。
  “皇上并不希望审查你的账本。”伯爵说。
  “任何时候都如此。”
  “你……啊,哈……不反对吧?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董事会最近对你的账本有点疑问。”
  “不反对。”他想,让他拿出假账,对我提出起诉,并让它暴露出来。我将站在那里,像普罗米修斯那样装出痛苦的样子,说:“相信我,我是冤枉的。”然后让他对我提出任何其他的指控,甚至是真实的指控,大家族不会相信一个曾被证明是错误的起诉人的第二次指控。
  “毫无疑问,你的账本有可疑的地方。”伯爵喃喃地说。
  “皇上为何对消灭弗雷曼人如此感兴趣?”男爵问。
  “你希望改变话题,啊?”伯爵耸耸肩,“是萨多卡人希望如此,而不是皇上。他们需要练习杀戮……他们极不喜欢一件任务没有完成。”
  他认为通过提醒我,他是受到嗜血成性的杀人者的支持,而使我感到害怕?男爵问自己。
  “一定量的杀戮总是一桩大买卖,”男爵说,“但是应该有一个限度,总得有人留下来生产衰微香料。”
  伯爵发出一声短暂的、嚎叫似的大笑。“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弗雷曼人?”
  “不会有足够多的弗雷曼人去从事那工作,”男爵说,“但是,杀戮已经使我的人感到不安。现在是我考虑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阿拉吉斯问题的时候了,我亲爱的伯爵。我必须承认,皇上为此付出的汗水应该得到回报。”
  “啊?”
  “你知道,伯爵。我有皇上的监狱星球萨鲁斯-塞康达斯支持我。”
  伯爵十分紧张地瞪着他。“在阿拉吉斯和萨鲁斯-塞康达斯之间有什么可能的联系?”
  男爵觉察到芬伦眼中那种警觉,说:“还没有什么联系。”
  “还没有?”
  “你必须承认,它是在以阿拉吉斯发展物质生产力一样的方式,被用作星球监狱的。”
  “你预料犯人会增加?”
  “还存在着不安的因素,”男爵承认说,“我不得不相当严厉地榨取,芬伦。你知道,我为他妈的运送我的军队去阿拉吉斯,向吉尔德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钱总是要有地方来。”
  “我建议,没有皇上的允许,你不要把阿拉吉斯用作星球监狱。”
  “当然不会。”男爵说,他对芬伦突然冷冰冰的声音感到惊讶。
  “另一件事,”伯爵说,“我们听说,雷多公爵的门泰特人萨菲。
  哈瓦特没有死,而是为你所雇用。“
  “我不能失去他。”男爵说。
  “你向我们的萨多卡司令撒了谎,说哈瓦特死了。”
  “仅仅是一个白色的谎言,我亲爱的伯爵。我没有心思与那个人长期争吵。”
  “哈瓦特是真正的叛徒吗?”
  “啊,天啦!不!是那个假博士,”男爵擦掉他脖子上的汗水,“你应该明白,芬伦。我与门泰特人不一样,你知道那一点。但是,我并不是一直与门泰特人不一样,这个问题不好解决。”
  “你如何使哈瓦特归顺的?”
  “他的公爵死了。”男爵强装出笑容,“对哈瓦特,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亲爱的伯爵。这个门泰特人的肉体已被潜伏的毒药浸透,我们在他的食物里渗入一种解毒药,没有解毒药,毒性一发作,他几天内就会死。”
  “取消解毒药。”伯爵说。
  “但是,他还有用。”
  “他知道太多活人不该知道的事。”
  “你说过,皇上并不怕事情暴露。”
  “不要和我做游戏,男爵!”
  “我看到命令上的皇印时,我会服从命令,”他说,“但是,我不会服从你一时的念头。”
  “你认为它是一时的念头?”
  “还会是什么呢?皇上也应该感谢我,芬伦。我为他除去了令人讨厌的公爵。”
  “在几个萨多卡人的帮助下。”
  “在其他哪个地方,皇上可以找到一个家族,能向他提供伪装的军装,并把他插手这件事的情况隐瞒起来?”
  “他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但是,强调的重点稍有不同。”
  男爵打量着芬伦,注意到他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颌上坚硬的肌肉。“啊,现在,”他说,“我希望皇上不会相信,他能够在这件秘事上反对我。”
  “我希望它不会变得必要。”
  “皇上可能不相信我在威胁他!”男爵让他的愤怒和悲哀在说话的声音中表露出来。他想:让他在那件事上冤枉我!我不能登上了王位还仍然在拍着胸膛说,我是多么冤枉啊!
  伯爵的声音变得枯燥而遥远,他说:“皇上相信他的感觉告诉他的一切。”
  “皇上敢于面对整个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控告我不忠吗?”
  男爵说。他屏住呼吸,抱着希望。
  “皇上没有必要做任何事情。”
  男爵穿着他的吊带减重器迅速转身,把他的表情隐藏起来。这件事在我的一生中可能发生!他想,皇上,让他冤枉我吧!那么,各大家族的联盟就会形成:他们会像农民急匆匆地去寻找躲藏地一样,聚集在我的旗帜下。他们所害怕的是皇上的不受约束的萨多卡人一次攻击一个家族。
  “皇上真诚希望,他永远不会控告你的不忠。”伯爵说。
  男爵发现难以保持话中的讽刺,但是他竭力不表露出受到的伤害。“我一直是最忠实的臣民,这些话使我受到极大的伤害。”
  “嗯……啊……嗯……”伯爵说。
  男爵背朝伯爵,点点头,说:“现在是到竞技场去的时候了。”
  “确实该去了。”伯爵说。
  他们走出了隔音圆锥体,肩并肩地朝大厅另一头各小家族的人群走去。城堡的某个地方响起了沉闷的钟声——二十分钟连续敲钟,通知人们到竞技场集合。
  “各小家族的人等你领他们去竞技场。”伯爵一边说,一边朝那些人点着头。
  双关语……双关语,男爵想。
  他抬头望着大厅出口侧面的一排新的护符——巨大的公牛头和上了面漆的已故的雷多公爵的父亲阿特雷兹老公爵的画像。它们使男爵心中充满一种奇怪的凶兆。他想知道,这些护符对雷多公爵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它们曾挂在卡拉丹的大厅里,后来又挂在阿拉吉斯。神勇的父亲和杀死了他的公牛头。
  “人类只有啊……惟一的嗯……科学,”伯爵一边说,他们一边拿起为参加游行准备的花,从大厅进入客厅——一个狭窄的房间,高高的窗户,白色和紫色相间的瓦式地板。
  “那是什么科学?”男爵问。
  “它是嗯……啊不满意嗯……的科学。”伯爵说。
  跟在他们后面的各小家族的人,做着媚脸,像应声虫一样,用适度的赞赏的声调笑着。但笑声中有一种不协调,就像与突然发动的摩托声混在一起。当侍者打开外边门时,他们看到外面排列着一排汽车,细条纹三角旗在微风中飘着。
  男爵提高声音,超过那突然发动的摩托声,说:“我希望你不会不满意我侄儿今天的表演,芬伦伯爵。”
  “我啊……心中啊……充满了嗯……一种期待的感觉,是的,”
  伯爵说,“在供认状中,人们嗯……啊,必须考虑啊……官职的来历。”
  男爵在走下第一个台阶时,打了一个趔趄,掩盖住那突然感到的惊恐。供状!那是有关反对皇权罪行的报告!
  但是伯爵嬉笑着,把它当成笑话,拍了拍他的手臂。
  在去竞技场的整个途中,男爵往后靠坐在他那装配有装甲武器的汽车座椅上。他暗地里偷偷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伯爵,想知道,皇上的信使为什么认为,有必要在各小家族的人面前,开那个特别的玩笑。很明显,芬伦很少做他认为不必要的事情,或者在用一个词就行了的地方用两个词。
  他们坐在三角形竞技场的金色包厢里。号角齐鸣。上面和周围一层层的看台上都挤满了人和飘动的三角旗。就在这个时候,男爵得到了回答。
  “我亲爱的男爵,”伯爵靠近他的耳朵说,“你难道还不知道,皇上还没有正式批准你对继承人的选择?”
  男爵感到,自己突然进入了一个由于他的震惊而产生的隔音圆锥体。他盯着芬伦,几乎没有看见伯爵夫人穿过那边的卫队,进入金色包厢。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伯爵说,“皇上希望我,就你是否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向他报告。没有什么能像在竞技场上摘掉面罩,露出真实面貌的人那样尴尬,是吗?”
  “皇上答应过让我自己挑选继承人!”男爵愤怒地说。
  “我们将看一看。”芬伦说着离开去招呼他的夫人。她坐下来,对着男爵笑了笑,然后看着下面的沙地。那里,菲得。罗斯穿着紧身衣裤正走出来——右手戴着黑手套,拿着一把长剑;左手戴着白手套,拿着一把短剑。
  “白色代表毒药,黑色代表纯洁。”芬伦夫人说,“奇怪的装束,是不是,亲爱的?”
  “啊……”伯爵说。
  欢呼声从家族成员占据的看台上响起。菲得。罗斯停下来,接受他们的欢呼和问候。他抬起头,扫视着那些面孔——他的表兄姊妹、同父异母兄弟、妻妾们和亲戚们。他们像众多的粉红色的喇叭口,在一片彩色服装和旗帜的海洋中大喊大叫。
  菲得。罗斯突然想到,那一张张戴着面罩的脸,渴望看到那奴隶斗士的血,同样也渴望看到他的血。当然,在这次角斗中,无疑只有一种结果,只有形式上的危险,没有实际上的危险。可是……
  菲得。罗斯举起双剑,对着太阳,以传统的方式向竞技场的三个角致敬,戴白手套(白色,毒药的象征)的手中的短剑先括入鞘;
  戴黑手套的手中的长剑——纯洁的剑现在并不纯洁,今天,他把它变成一个纯粹是个人胜利的秘密武器:在黑色的刀刃上涂上了毒药。
  系好身上的屏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他停下来,感到前额的皮肤紧绷,确信他已受到适当的保护。
  这一时刻带着它自己的悬念,菲得。罗斯用一个出尽风头的人的坚实的手,把它拖了出来。他向管家和护卫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检查着他们的装备。带着尖刺的、闪闪发光的脚镣手铐已放在应放的地方,倒钩和铁刺挥动,发出蓝色的流光。
  菲得。罗斯向乐队发出信号。
  乐队奏起节奏缓慢的进行曲,因盛大的仪式而声音宏亮。菲得。罗斯率领他的队伍进入竞技场,来到他叔叔的金色包厢下面,躬身敬礼。当仪式的钥匙扔下来时,他抓住了它。
  音乐停了。
  在突然的静寂中,他退后两步,举起钥匙,高呼道:“这把真理的钥匙献给……”他停下来,知道他叔叔会想,这个年轻的傻瓜将要把钥匙献给芬伦伯爵夫人而引起一场事端。
  “我的叔叔和保护人,维拉德米尔。哈可宁男爵!”菲得。罗斯高声叫道。
  他高兴地看到他叔叔叹了口气。
  音乐以快节奏重新开始,菲得。罗斯率领着他的队伍,跑步回到竞技场另一边防守森严的大门口,这道门只让那些戴着证明身份饰带的人进出。罗斯本人骄傲自大,从不使用防卫森严的门,很少需要护卫。但是今天,这些是用得着的——特殊安排有时会有特殊的危险。
  寂静再一次笼罩着竞技场。
  菲得。罗斯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对面的大红门,陪斗的角斗士将从那道门里出来。
  特别的角斗士。
  萨菲。哈瓦特设计的计划十分简单和直截了当,菲得。罗斯想。奴隶角斗土不会服用麻醉药——给奴隶角斗士服用麻醉药是危险的。相反一个关键的词被强行灌输给那人,在关键时刻,他不知道固定他的肌肉,而使其没有力量。菲得。罗斯反复背诵着这个关键词,无声地说道:“饭桶!”对观众来说,好像是一个没有服用麻醉药的奴隶角斗士溜进竞技场,企图杀死未来的男爵。所有的精心安排都是针对奴隶管理人的。
  红色大门那里,辅助电动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它们是用来打开那道门的。
  菲得。罗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道门,开始的时刻是关键。当奴隶角斗士一出现,他的外貌会告诉经过训练的眼睛它需要知道的一切。所有的角斗士都应该皮下注射麻醉药,以便他们一出现,就准备好在战斗的位置上被杀死。但是你必须看着他们如何举刀,用什么方式进行防卫,是否认识看台上的观众。奴隶摇晃脑袋的样子可能提供进攻和反击的最重要的线索。
  红色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高大、强壮、光头、黑眼睛深凹的人冲了出来。他的皮肤呈胡萝卜色,正如服用麻醉药之后的皮肤颜色。但是,菲得。罗斯知道,这种颜色是染成的。这个奴隶穿着绿色长裤,拴一条半屏蔽腰带——带子上的箭头指向左边,表明他的左边是用屏蔽护卫着。他举着剑式的刀,以一个受过训练的武士的姿势,刀稍稍向外翘起。
  慢慢地,他向前走入竞技场,把他有屏蔽的那一边身体,朝着菲得。罗斯和防守森严的门边的那群人。
  “我不喜欢这个人,”一个为菲得。罗斯拿倒钩的人说,“你确信他注射了麻醉药,阁下?”
  “他有那种颜色。”菲得。罗斯说。
  “可是他像武士一样地站着。”另一个护卫说。
  菲得。罗斯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沙地里,打量着这个奴隶。
  “他的手臂怎么了?”一个护卫说。
  菲得。罗斯注意到,奴隶的左前臂上有一块血糊糊的抓伤,顺着手臂向下延伸到手,伤口指向绿色裤子的屁股上的一个用血画成的图案——一只鹰的轮廓。
  鹰!
  菲得。罗斯抬起头来,看着那深凹的黑色眼睛,看见它们非常警惕地瞪着他。
  这是一个我们在阿拉吉斯俘获的、雷多公爵的武士!菲得。罗斯想,这不是一般的武士!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想知道,哈瓦特是否还另有安排——进攻,进攻,再进攻。只有奴隶管理人受罚。
  菲得。罗斯的总管对着他耳朵说:“我不喜欢那个人的样子,阁下。先用一两个钩刺在他拿刀的手臂上试一试。”
  “我将自己用钩刺试一试他,”菲得。罗斯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对长长的、带倒钩的长矛,举起来,试试平衡。这些倒钩也该涂上药,但不是这一次。如果那样,总管也许要被处死。但是,那是计划的全部。
  “这次角斗之后,你会成为英雄,”哈瓦特说,“一个个地杀死你的武士,尽管使用了诡计。奴隶管理人会被处死,你的人会代替他。”
  菲得。罗斯向前又走了五步,进入竞技场内,站了一会儿,打量着那个奴隶。他知道,看台上的那些专家都明白有点不对劲。对一个注射过药物的人来说,那个武士有正常颜色的皮肤,他站得很稳,一点也不发抖。看台上的人相互之间会小声说:“看,他站得多稳,他应该激动——进攻或退却。看,他在等待着,保存他的力量,他不应该等待。”
  菲得。罗斯感到自己的激情在燃烧,让哈瓦特头脑中的诡计见鬼去吧,他想,我能对付这个奴隶。这次是我的长剑,而不是短剑涂上了毒药,甚至哈瓦特也不知道。
  “嗨,哈可宁!”那个奴隶大声喊道,“你准备好了去死吧?”
  死的沉寂笼罩着竞技场。奴隶并不主动挑战。
  现在,菲得。罗斯看清了那个奴隶冰冷的眼光和眼中的凶残。
  他打量着那人站的姿势,松弛的肌肉为胜利做好准备。通过葡萄园的奴隶,这个奴隶从哈瓦特那里得到信息:“你将获得一次杀死小男爵的真正机会。”那些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菲得。罗斯的嘴角露出紧张的微笑,他举起倒钩,像武士一样站着,相信他的计划会成功。
  “嗨!嗨!”那个奴隶向他挑战,向前跨了两步。
  现在看上去没有人能弄错,罗斯想。
  由于对麻醉药减少的恐惧,这个奴隶本应该部分地丧失战斗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应该让人知道,他没有希望——他不可能打胜。他完全应该知道,小男爵那只戴白色手套的手上的剑涂上了毒药。小男爵从不很快地杀死对手,他高兴证明稀有毒药的药效,并能站在竞技场上,指出扭曲、打滚的受害者身上有趣的副作用。
  在这奴隶身上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但不是恐惧。
  菲得。罗斯高高地举起钩刺,几乎近似欢迎地点点头。
  那个奴隶猛扑过来。
  他的攻击和保护性的反攻跟菲得。罗斯看到过的一样好。一次很好的侧击,由于身体的裸露部分,失去了切断小男爵腿上筋脉的机会。
  菲得。罗斯跳开,在那奴隶的右前臂上,留下了带有倒钩的长矛,倒钩完全刺入肌肉,那样不能把它拔出来而不伤到筋骨。
  看台上的人都喘着粗气。
  这声音使菲得。罗斯洋洋得意。
  他知道他叔叔现在正经历的事——与芬伦,来自宫廷的观察员,坐在一起,不可能对这次的角斗进行干预。在许多人面前,这种情况一定会被看见。老男爵会在竞技场用惟一的方式要他解释,来对他进行威胁。
  那奴隶后退,用牙齿咬着刀,猛摇着带三角旗的、插在手臂上的带倒钩的长矛。“我没有摸到你的刺!”他大声说,再一次向前冲,握好刀,左边身子递上去,身体后弯,最大程度地用半个屏蔽保护着身体。
  那个动作也没有逃过观众的眼睛,尖叫声来自家族成员所占据的包厢。菲得。罗斯的管家们被叫去问他,是否需要他们。
  他挥手让他们退回到守卫森严的门口。
  我将让他们看看他们以前没有看到过的精彩场面,菲得。罗斯想。他们能坐下来欣赏这场角斗,没有训练有素的杀戮,这将使他们感到大吃一惊。当我有一天成为男爵的时候,他们会记住这一天。因为有了这一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将不会成为不害怕我的人。
  那奴隶像螃蟹一样地向前推进,菲得。罗斯慢慢地腾出地方来。竞技场上的沙在脚下嘎嘎地响,他听见那奴隶急速地喘着气,闻到了他的汗臭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微弱的血腥味。
  小男爵稳固地向后退,闪到右边,准备好第二根钩刺。那奴隶跃到一边,菲得。罗斯好像踉跄着,只听见看台上一片惊慌的尖叫声。
  那奴隶再一次扑过来。
  上帝啊!多么勇猛的斗士!菲得。罗斯一边跳开一边想。只是年轻人的敏捷救了他。但是,他又把第二根带钩刺的长矛插在了那奴隶右臂的肌肉里。
  观众台上爆发出兴奋的欢叫声。
  他们现在为我而欢呼,菲得。罗斯想。他听见热烈的欢呼声正如哈瓦特说过,他会听到的。他们以前从来没有为一个家族武士这样欢呼过。他极不愉快地想起哈瓦特告诉过他的一句话:“被你所尊敬的敌人所吓倒是很容易的事情。”
  菲得。罗斯迅速退到竞技场中心,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他抽出长剑,蹲下,等待着向前冲过来的奴隶。
  那奴隶仅花了一会儿工夫,猛摇紧紧插在手臂上的第二根长矛,然后加快进攻的速度。
  让整个家族看看我是怎样做的,菲得。罗斯想,我是他们的敌人;让他们想到我,就像他们现在看到我一样。
  他抽出短剑。
  “我并不怕你,哈可宁猪。”那个奴隶说,“你的折磨并不能伤害一个死人,一个管家把手指放在我身上时,我可以死在我自己的刀下。我将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菲得。罗斯狞笑着,抽出涂有毒药的长剑。“试试这个。”他说,并用另一只手上的短剑发起攻击。
  那奴隶把刀换到另一只手中,发起攻击,去抓小男爵的短剑——戴有白手套的、传说应该涂有毒药的那把剑。
  “你将死,哈可宁!”那奴隶斗士大声说。
  菲得。罗斯站到沙地的另一边,他的屏蔽和奴隶的半个屏蔽碰撞在一起,闪出一道蓝色的光,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来自地面上的臭氧。
  “死于你自己的毒药吧!”那奴隶吼道。
  他开始用力把菲得。罗斯戴白手套的手压向内弯,倒转他认为涂有毒药的那把短剑,朝菲得。罗斯身上刺下去。
  让他们看看这个!菲得。罗斯想。他落下长剑,感到叮当一声,碰在那奴隶手臂上插着的长矛上,毫无用处。
  菲得。罗斯感到一阵绝望,他没有想到带钩刺的长矛会对奴隶有利,长矛成了另一个屏蔽。这个奴隶的力气真大!短剑无情地被逼向内弯。菲得。罗斯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一个人也可能死于一把没有涂毒药的剑上。
  “饭桶!”菲得。罗斯大声说。
  听到这个关键词,那奴隶的肌肉松弛了一下,这对菲得。罗斯来说已足够了。他推开那奴隶,闪开一个空间,足以让他把长剑刺进去。它那涂有毒药的剑尖轻轻地刺出,沿着奴隶的胸膛向下划了一条红色的口子。毒药立即产生出死的痛苦,那奴隶立即放手闪开,摇摇晃晃地后退。
  现在,让我亲爱的家族成员看一看,菲得。罗斯想,让他们想到这个奴隶,他企图把他认为涂有毒药的剑倒转过来刺我。让他们去想一想,一个奴隶武士怎么能进入竞技场,企图杀死我。还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能肯定地知道我的哪只手里拿着毒剑。
  菲得。罗斯默默地站着,看着那个奴隶缓慢地晃动着,他犹豫不定,脸上出现一种每一位观众都能辨认出的、呈直角的东西,死亡就写在那里。那奴隶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也知道是如何发生的,错就错在不该涂有毒药的剑上涂上了毒药。
  “你!”那奴隶呻吟着。
  菲得。罗斯退后,给死亡让出空间。毒药中的瘫痪药成分充分发挥效应,但是那奴隶还在缓慢地前移。
  奴隶摇摇摆摆地向前迈进,好像被一根绳子拉着似的——一次向前踉跄一步,每一步都是他生命中惟一的一步。他手里仍然擎着刀,刀尖颤动着。
  总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人……会……杀死……
  你。“他喘着气说。
  随着一声悲惨的嚎叫,他嘴唇歪曲,然后坐下,蜷缩,变得僵硬,从菲得。罗斯面前滚开,脸朝下倒在地上。
  菲得。罗斯往前走入静静的竞技场,把脚趾伸进那人的身下,把他翻过来面朝上,以便看清他的脸。这时毒药开始使肌肉扭曲,那奴隶用自己的刀刺进他自己的胸膛,只露出刀把。
  尽管受到过挫折,对菲得。罗斯来说,仍然对那奴隶努力克服毒药的瘫痪效应,自己杀死自己的行为表示钦佩。同时,他也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使人真正感到害怕的东西。
  使一个人成为超人的东西令人感到害怕。
  在菲得。罗斯集中精力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听到周围看台上爆发出来的喧嚣声,人们放肆地吼叫着。
  菲得。罗斯抬头看着他们。
  除了老男爵、伯爵和他的夫人,所有的人都在吹呼。老男爵用手支着下颌坐着,深思着。伯爵和他的夫人看着下面的他,脸上堆着笑容。
  芬伦伯爵转身对他的夫人说:“啊……嗯……一个有潜力嗯……的年轻人。哦,嗯……啊,天啊!”
  老男爵看看她,又看看伯爵,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竞技场上。
  他想:要是有人能那样靠近我的人就好了!愤怒逐渐代替了害怕。
  今晚,我将让那个奴隶管理人慢慢地在火上烤死……如果这个伯爵和他的夫人插手的话……
  对菲得。罗斯来说,老男爵包厢里的谈话太遥远,他们的谈话声淹没在来自四面八方踏脚的共鸣声中。
  “头!头!头!”
  老男爵皱着眉头,看见菲得。罗斯转身向着他。他努力控制住愤怒,不情愿地向站在竞技场上、躺着的奴隶的尸体旁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给那个孩子一个人头,他揭露了奴隶管理人而赢得了它。
  菲得。罗斯看到赞同的信号,想:他们认为他们给了我荣誉,要让他们明白我在想什么!
  他看见他的管家拿着一把锯刀走过来,准备砍下奴隶的头,便挥手让他们退回去。在他们犹豫不决时,再次挥手要他们退回去。
  他们认为,他们仅仅用一个人头来给我荣誉!他想。他弯下腰,掰开奴隶握着插在胸膛上刀把的手,然后拔出刀,把刀放在奴隶那柔弱无力的手中。
  一会儿就做完了这些事,他站起身来,打手势召来他的管家。
  “把这个完整的奴隶和他手中的刀一起埋葬,”他说,“这个人值得如此。”
  在金色包厢里,芬伦伯爵凑近老男爵,说:“崇高的行为,那个……真正勇敢的壮举。你的侄儿既有勇气又有风度。”
  “他拒绝接受那颗人头,他侮辱了我们大家。”老男爵说。
  “决不是。”芬伦夫人说。她转过身,抬头看着四周的层层看台。
  老男爵注意到她颈部的线条——一条条真正可爱的平滑肌肉——像一个小男孩。
  “他们喜欢你侄儿所做的事。”她说。
  当坐在最远的位置上的人都明白了菲得。罗斯的举动时,当人们看到管家把完整的奴隶的尸体抬走时,老男爵看着他们,并意识到她对这个举动的看法是正确的。人们发了狂,相互击打着,尖叫着,踏着脚。
  老男爵疲乏地说:“我将不得不命令举行一次贺宴。你不能这样让人们回家去,他们的精力还没有用完,他们应该看到我与他们一样高兴。”他向卫兵打了个手势,一个卫兵跑到包厢上面,把橘红色的哈可宁三角旗举起,放下——一次,两次,三次——发出举行宴会的信号。
  菲得。罗斯跨过竞技场,站在金色包厢下面。他的剑插在剑鞘里,手臂悬垂在两侧,用比逐渐减弱的狂吼声大的声音说:“举行一次贺宴,叔叔?”
  人们看见他们在讲话,狂吼声停止了,他们等待着。
  “为你庆功,菲得!”老男爵对着下面大声说。他再一次命令用三角旗发出信号。
  竞技场对面,严密守卫的人撤了下去,一些年轻人跳入竞技场,向菲得。罗斯跑去。
  “你命令守卫撤除,男爵?”伯爵问。
  “没有人会伤害这小伙子,他是英雄。”老男爵说。
  第一批年轻人冲到菲得。罗斯面前,把他举到肩上,开始绕着竞技场游行。
  “今晚他可以不带武器,不穿屏蔽,走过哈可宁最糟糕的地区,”老男爵说,“他们会给他自己的最后一点食物,与他一起喝酒。”
  老男爵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把他的重量安顿在吊带减重器里。“请原谅,有些事我要立即去处理,卫兵会把你们送到城堡。”
  伯爵站起来,鞠了一躬。“当然,男爵。我们盼望着庆功宴会。
  我还从来没有嗯……参加过哈可宁人的宴会。“
  “是的,”老男爵说,“庆功宴会。”他转身从包厢里他的私人出口走出去,立即被他的卫兵包围。
  一个卫队长向伯爵鞠躬道:“您有什么吩咐,阁下?”
  “我们将啊……等待最拥挤嗯……的时候过去。”伯爵说。
  “是的,阁下。”那人弯着腰往后退了三步。
  芬伦伯爵面对着他的夫人,用他们自己的密语说:“当然,你也看见了?”
  用同样的密语,她说:“那小子知道,那个奴隶武士没被注射麻醉药。有一刻的害怕,是的,但是并不使他感到惊奇。”
  “那是计划安排好了的,”他说,“这整个的表演。”
  “毫无疑问是这样。”
  “这与哈瓦特有关。”
  “确实如此。”她说。
  “我早些时候就要求老男爵除掉哈瓦特。”
  “那是一个错误,亲爱的。”
  “我现在知道了。”
  “不久哈可宁人也许有一个新的男爵。”
  “如果那是哈瓦特的计划的话。”
  “那将经过检验,真的。”她说。
  “那个年轻人将会更容易控制。”
  “为我们……今晚之后。”她说。
  “你没有预料到引诱他的困难,我孩子的母亲?”
  “不,亲爱的。你看见了他是怎样看我的。”
  “是的,我现在能看到。我必须要看到有那种血缘关系的原因。”
  “的确,很明显我们必须控制住他。我将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地灌输送控制肌肉——神经的箴言,使他屈服。”
  “我们将尽快离开这里——一旦你肯定。”他说。
  她战栗着:“尽一切努力。我可不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孩子。”
  “我们是为整个人类而做这事的。”他说。
  “你所做的是最容易的事。”她说。
  “有一些传统的偏见我要去克服,”他说,“它们相当原始,你知道。”
  “我可怜的人,”她说,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知道,这是惟一的一定会拯救那种血缘关系的办法。”
  他用一种干瘪的声音说:“我相当理解我们所做的事。”
  “我们不会失败。”她说。
  “罪恶开始于一种失败的感觉。”他提醒说。
  “将不会是犯罪,”她说,“那个菲得。罗斯的灵魂和我子宫中的孩子,在催眠状态中结合——然后我们就离开。”
  “那个叔叔,”他说,“你曾看到过如此的变形吗?”
  “他十分凶狠,”她说,“但是这个侄儿可能会变得更凶狠。”
  “感谢那个叔叔。你知道,你认为用其他方式来抚养——比如说,用阿特雷兹的道德规范去引导他——这小子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这很可悲。”她说。
  “但愿我们能拯救那个阿特雷兹年轻人和这个年轻人。从我听说的、关于那个年轻人保罗的情况来看,保罗是一个可敬的小伙子,是抚养和训练优良的结合,”他摇摇头,“但是,我们不应该对贵族的不幸过多地悲伤。”
  “比。吉斯特有一句名言。”她说。
  “对每一件事你总有名言。”他抗议道。
  “你会喜欢这一句名言的,”她说,“‘在你见到尸体之前,不要认为一个人死了。’甚至那时你也可能犯错误。”
第十四章
  摩亚迪在“反思”中告诉我们,他第一次接触到阿拉凯恩的需要时,是他开始接受教育的时候。那时,他学会了如何把杆子立在沙里测量沙漠的天气,学会了风刺扎皮肤的语言,也学会了因沙痒如何用鼻子说话,还学会了如何收集周围珍贵的水,并保护它,保存它。当他的眼睛变成伊巴德的蓝色时,他学会了契科布萨的生活方式。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斯第尔格为<摩亚迪,真正的人>写的前言》
  斯第尔格的队伍在沙漠里两次迷路之后回到了营地。他们在惨白的月光下走出了盆地,穿长袍的人影急速前行,闻到了家的气味。他身后黎明的灰色光线在山凹处最为明亮,以他们的地平日历来计算,现在已是仲秋,帽岩月。
  风刮落的枯叶堆集在悬崖脚下,那一定是营地的孩子们把它们收集起来,并堆到那里的。除了保罗和他母亲不时无意中弄出的声音外,整个队伍在行进过程中所发出的声音,与黑暗中自然界的声音融在一起。
  保罗从前额把汗浸的沙抹掉,感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听到契尼低声说:“按我告诉你的去做:把你头罩的檐子放下来盖住前额!
  只留你的眼睛在外。你丧失了水分。“
  他们身后传来小声的命令,要求保持安静。“沙漠听见你们说话!”
  一只鸟在他们上面高高的岩石上鸣叫。
  队伍停了下来,保罗突然感到了紧张。
  岩石中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一种不比耗子跳到沙里大的声音。
  鸟儿又叫了起来。
  一阵骚动声传过队列。耗子跳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移到沙漠的那一边。
  鸟儿又一次叫起来。
  队伍又开始向上爬,爬进岩石中的一条裂缝。但是,仍听不到弗雷曼人的一点呼吸声。那使保罗更加小心。他偷偷地朝后看了契尼几眼,她似乎在往后退,紧紧地拉着他自己。
  现在脚下有了岩石,灰色的衣袍才开始发出轻微的飕飕声。保罗觉得纪律变得有点松弛,但是契尼和其他人却仍然保持着安静。
  他跟着一个阴影走上阶梯,转过一个弯,走过更多的阶梯,进入一条隧道,穿过两道密封水汽的门,最后走进一个球形发光灯照亮的走廊,岩壁呈黄色,头上是岩顶。
  保罗看见四周的弗雷曼人把头罩拨往脑后,去掉鼻塞,深深地吸着气。有人叹息了一声。保罗寻找契尼,发现她已离开。他被穿着长袍的身体挤压着,有人撞着他,说:“对不起,友索。真拥挤!总是这样。”
  保罗左边,一个叫法罗克的人的满是胡须的窄窄的脸对着他。
  他染污了的眼窝里,蓝色的黑眼珠在黄色灯光下显得更黑。“摘掉你的头罩,友索,”法罗克说,“你已回到家了。”他帮助保罗解开头罩的带子,用臂肘挤出一块地方。
  保罗取掉鼻塞,把口罩扯到一边。这个地方的气味向他袭来:没洗过的身子的汗臭,回收废弃蒸馏物的酸味,到处都是人体散发出来的酸臭味。一股浓烈的衰微香料和衰微香料似的混合味盖过了所有那些味道。
  “我们为什么要等,法罗克?”保罗问。
  “我想,我们在等圣母来。你听到过的消息——可怜的契尼。”
  可怜的契尼?保罗问自己。他看了看四周,想知道她在哪里。
  在这拥挤的地方,他母亲到哪儿去了?
  法罗克深深地吸了口气。“家的气味。”他说。
  保罗看着那个人在享受着这里的空气,他的话音中并不带有讥讽的意思。他听见他母亲的咳嗽声,她的声音穿过拥挤的队伍传到他耳朵里:“你们营地的气味真浓,斯第尔格。我知道你们用衰微香料做许多东西……造纸……造塑料……那不会产生化学爆炸吗?”
  “从你所闻到的,你就可以知道这一点。”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保罗听出她是代表他在说话,她要他很快接受这种对鼻孔的袭击。
  队伍前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声拉长的吸气声,好像要穿过弗雷曼人的身体。保罗听见嘘嘘的声音沿着队伍传过来:“那么,这是真的,列特死了!”
  列特,保罗想,契尼,列特的女儿。这断断续续的消息集中在他脑海里。列特,星球生态学家,弗雷曼的名字。
  保罗看着法罗克,问:“是不是那个叫凯因斯的列特?”
  “只有一个列特。”法罗克说。
  保罗转过身去,凝视着他前面的一个弗雷曼人的背影。那么,列特。凯因斯死了,他想。
  “是哈可宁人背信弃义,”有人小声说,“他们使它看起来像一次意外事故……消失在沙漠里……一架扑翼飞机坠毁。”
  保罗感到十分气愤,那个把他们当朋友对待的人,帮他们逃脱哈可宁人追击的人,那个派出他的弗雷曼军队,在沙漠中寻找两个迷失的人的人……哈可宁人的又一个罪恶。
  “友索渴望报仇吗?”法罗克问。
  保罗还来不及回答,传来一声低沉的召唤,整个队伍迅速前行,带着保罗,一起进入了一个更宽大的房间。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空地上,面对斯第尔格和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色彩明亮的、橘色和绿色相间的、流苏围绕的服装。她的皮肤呈浅橄榄色,黑色头发从前额向后高高梳起,突出的尖尖的颧骨和浓黑的双眼之间有一个鹰钩鼻。
  她转身面对着他,保罗看到用水色佛珠串起来的金色耳环悬挂在她的耳朵上。
  “这就是打败我的詹米斯的人?”她问。
  “请安静,哈拉,”斯第尔格说,“是詹米斯要这样做的——他提出了泰哈迪。阿-勃哈。”
  “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说。她快速地摇着头,水色佛珠晃来晃去。“我的孩子被另一个孩子弄得没有了父亲!肯定地说,是一次意外。”
  “友索,你多大了?”斯第尔格问。
  “整整十五岁。”保罗说。
  斯第尔格眼睛扫过整个队伍。“你们中有人敢向我挑战吗?”
  沉默。
  斯第尔格看着那个女人。“在我学会他那神奇的打斗法之前,我不愿向他挑战。”
  她望着他。“但是……”
  “你看见那个与契尼一起去见圣母的陌生女人了吗?”斯第尔格问,“她是一个外星的塞亚迪娜,这个孩子的母亲。母亲和孩子都会神奇的打斗法。”
  “李桑。阿-盖布。”那女人小声说。她的眼睛看着保罗,显出畏惧。
  又一个传说,保罗想。
  “也许,”斯第尔格说,“然而,那已试过。”他注视着保罗,说:“友索,这是我们的规矩,你现在要为这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承担起责任来。他的牙里——住宅,是你的,他的咖啡器具是你的……以及这个,这个女人也是你的。”
  保罗打量着这个女人,自问道: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男人哀悼?她为什么不恨我?突然他看到弗雷曼人盯着他,等待着。
  斯第尔格说:“你接受哈拉作为女人,还是作为仆人?”
  哈拉举起双臂,缓慢地用一只脚跟着地旋转着。“我还年轻,友索。人们说,我看起来仍然和我跟乔弗在一起时一样年轻……在詹米斯打败他之前。”
  詹米斯打败另一个人而得到她,保罗想。
  保罗说:“如果我接受她作为我的仆人,以后我可以改变主意吗?”
  “你有一年的时间。在一年的时间内,你可以改变你的决定,”
  斯第尔格说,“在那之后,她就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你要为她承担起责任。无论如何,一年的时间……你一直要为詹米斯的儿子负一些责任。”
  “我接受她当我的仆人。”保罗说。
  哈拉跺着脚,气愤地摇着肩。“我还年轻!”
  斯第尔格看着保罗说:“谨慎在一个领袖身上是一个有价值的特点。”
  “但是我还年轻!”
  “安静!”斯第尔格命令道,“如果一个东西有价值,它就该有价值。带友索去他的住宅,并负责做到他有新衣服穿,有地方休息。”
  “哦……”她说。
  保罗已经记住了她足够多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印象。他感到队伍中的不耐烦,知道在这里耽误了许多事。他想知道他母亲和契尼到哪里去了,但从斯第尔格紧张的样子看,这样做是一个错误。
  他面对哈拉,提高声音,声音抑扬顿挫并加上颤音,使她更加害怕和恐惧。他说:“带我去我的住宅,哈拉!我们将另找时间来谈你年轻时候的事。”
  她后退两步,害怕地看着斯第尔格。“他有可怕神秘的声音。”
  “斯第尔格,”保罗说,“契尼的父亲将沉重的担子放在我的肩上,如果有任何事的话……”
  “这将在会议上做出决定,”斯第尔格说,“那时候你可以讲。”
  他点点头退开,转身走了,队伍中其余的人跟在他后面。
  保罗拉着哈拉的手臂,感觉到她的肉体多么凉,她在发抖。“我不会伤害你,哈拉,带我去我们的住宅。”他温和地说。
  “这一年结束的时候,你不会把我赶走吧?”她说,“我知道我没有过去那样年轻。”
  “只要我活着,你就将和我在一起,”他说,放开她的手臂,“现在走吧。我们的住宅在哪里?”
  她转身带着保罗沿走廊走去,向右转了一个弯,进入一个宽阔的隧道,由一盏盏黄色发光灯照明。隧道的石头地面光滑平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沙。
  保罗走在她的旁边,他边走,边打量着她那鹰似的侧面。“你不恨我,哈拉?”
  “我为什么该恨你?”
  她对一群在一条支道的突岩上看着他们的孩子点点头。保罗看到孩子们后面,隐藏在纤维挂帘里的成年人的身影。
  “我……打败了詹米斯。”
  “斯第尔格说举行过葬礼,并且你还是他的一个朋友。”她从旁边看了他一眼,“斯第尔格说,你给了死人水,是真的吗?”
  “是的。”
  “那比我……我能做的还要多。”
  “难道你不为他哀悼吗?”
  “在哀悼的时候,我会为他哀悼的。”
  他们从一个拱形洞口经过,从这个洞口保罗看见许多男男女女,在一间又大又亮的房间里的机器旁忙碌地工作着。对他们来说,似乎格外紧急。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保罗问。
  她回头望了一下说:“在我们逃离之前,他们要赶紧完成我们塑料车间的定额,我们需要许多露水收集器来种植植物。”
  “逃离?”
  “直到屠夫们停止追击我们,或者从我们的土地上被赶走。”
  保罗打了个趔趄,感到被抓住的一刹那,记起了一个片断,预知梦中可见的影子,但是它被置换了,像一个运动着的剪辑画面。
  他那预知梦的情景不像他所记得的那样。
  “萨多卡人追击我们。”
  “除了一两个空营地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她说,“他们将在沙漠里找到死亡。”
  “他们将找到这个地方?”
  “可能。”
  “然而我们却花时间去……”他朝那远在他们后面的拱形洞口点了点头,“……制造露水收集器?”
  “种植要继续进行。”
  “什么是露水收集器?”他问。
  她充满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们没有教你任何事情?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没有告诉我有关露水收集器的事。”
  “噢!”她说。整个谈话就在一个词表示的意义中。
  “那么,它们是什么呢?”
  “你在沙海里看到的每一丛灌木,每一棵草,”她说,“你认为我们离开时,它是怎样生活的?每一样都是最小心地被种在它自己的小坑里,坑内装满了光滑的椭圆形的五彩塑料,光使它们变成白色。如果你从高处往下看,你能看到,它们在黎明的曙光中发亮,白色的反射光。但是当太阳离去时,五彩塑料在黑暗中变得透明,它极迅速地冷却,它的表面从空气中浓缩出水汽,水汽滴下去,维持着我们的植物生长。”
  “露水收集器。”他喃喃自语,被这个计划的朴实美所打动。
  “我将在适当的时候为詹米斯哀悼。”她说,好像她的思路还没有离开那个问题,“詹米斯是一个好人,但是容易发怒。他是一个优秀的供应者,与孩子们在一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公平对待乔弗的儿子,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和他自己的儿子,他们在他眼中是平等的。”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保罗:“孩子们与你在一起,也会是那样吗,友索?”
  “我们没有那样的问题。”
  “但是,如果……”
  “哈拉!”
  听到他声音中那粗哑的调子,她吓了一跳。
  他们经过另一个在他们左边的拱形洞口,看见里面灯光明亮。
  “这里在造什么?”他问。
  “他们在修理织布机,”她说,“但是,必须在今晚把它们搬走。”
  她用手指着一个左边的支道,“走这里过去,是食品加工和滤析服维修车间。”她看着保罗,“你的滤析服看起来是新的,如果它需要修理的话,我善于修理滤析服,我常在厂里工作。”
  现在,他们开始不断地碰到人,看到隧道两边越来越密的支洞口。一队男女从他们旁边走过,扛着发出沉重的咯吱咯吱响声的包裹,散发出浓烈的衰微香料味。
  “他们得不到我们的水,”哈拉说,“或衰微香料。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保罗看着隧道墙壁上的洞口,看见突出的部分都盖着厚厚的毯子,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织物,摆着一排排沙发。洞口处的人在他们走近时,沉默下来,用不驯服的眼光瞪着保罗。
  “人们感到奇怪的是你打败了詹米斯,”哈拉说,“可能我们在新的营地安顿下来时,有些事将要你证明一下。”
  “我不喜欢杀人。”
  “斯第尔格那样讲过。”她说,但是她的声音表明她不相信。
  他们前面,哀怨的歌声越来越大。他们来到另一个支道口,比保罗看到的其他洞口宽一些。他放慢脚步,看着房间里面。房间里挤满了孩子,他们双腿交叉坐在褐红色的地毯上。
  一块靠在对面墙上的白粉板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色罩衫的女人,一只手里拿着投影笔。白粉板上画满了图——圆圈,楔形,弧形,曲线和方形,被平行线分割的流线形。那女人指着一个又一个的图,尽可能快地移动着投影笔。随着她手的移动,孩子们有节奏地读着。
  保罗听着,与哈拉越往里面走,听到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不清楚。
  “树,”孩子们齐声读,“树,草,沙丘,风,山,小山,火,闪电,岩石,石块,灰尘,沙,热,庇护所,热量,充分,冬天,冷,空的,侵蚀,夏天,洞,白天,紧张,月亮,夜晚,岩帽,沙潮,斜坡,种植……”
  “你们就这样上课?”保罗问。
  她的脸变得阴沉,悲痛使她的声音尖起来:“列特教导我们,在那方面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止。死去的列特不应该被忘记,这是契科布萨的方式。”
  她走到隧道左边,登上一块隆起来的平台,分开罗纱似的橘红色门帘,往旁边一站。“你的住宅已为你准备好,友索。”
  保罗登上她站的那个平台前,犹豫了一下,突然感到不愿和这个女人单独呆在一起。同时也想到,他被一种生活方式包围着,这种生活方式,只能通过对生态学的思想和价值的要求才能理解。他感到这个弗雷曼世界在探查他,企图以它的方式来拴住他。他知道那个套子中有些什么——疯狂的机器人,他感到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来避免这场复仇的战争。
  “这是你的住宅,”哈拉说,“你为什么要犹豫呢?”
  保罗点点头,和她一起站在平台上。他提起她对面的帘子,摸着织物中的金属纤维,跟着她走进一截短的入口道,然后进入一个较大的房间。房间正方形,每边大约有6米长,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蓝色地毯,蓝绿色的织物遮盖着岩石墙壁,黄色的球形发光灯吊在黄色织物遮盖着的屋顶上,在头上摆动。
  像一座古代的帐篷。
  哈拉站在他面前,左手放在臀部上。他打量着她的脸。“孩子们与一个朋友在一起,”她说,“他们以后会自己出现在你的面前。”
  保罗很快地扫了一眼这个房间,以掩盖他的不安。他的左边,薄薄的帘子部分地掩盖着另一个更大的房间,沿墙摆着沙发。他看到从空气管里吹来一股柔和的微风,看见了在他前面隐藏在一副帘子后面的出口。
  “你要我帮你脱去你的滤析服吗?”哈拉问。
  “不,谢谢。”
  “你要我拿食物来吗?”
  “是的。”
  “那个房间外面有一个回收室,”她指着说,“当你脱掉滤析服时,在那里你会感到舒服、方便。”
  “你说过我们必须离开这个营地,”保罗说,“难道我们不该打好包裹什么的?”
  “我们会及时收拾好,”她说,“屠夫们还必须通过我们邻近的地区。”
  她仍然踌躇着,看着他。
  “你还没有伊巴德的眼睛,”她说,“奇怪的是,并不是完全地不吸引人。”
  “去拿食物来,”他说,“我饿了。”
  她对他笑了笑。他发现女人的微笑使人感到不安。“我是你的仆人。”她说。她轻快地旋转着身子跑出去,低头钻入一道沉重的壁帘。在壁帘落回原地之前,保罗看见另一条通道。
  由于生自己的气,保罗穿过右边薄薄的帘子,进入那个大一些的房间,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心神不定。他想知道契尼在哪里……契尼刚刚失去了她的父亲。
  在那点上我们相似,他想。
  外面走廊里一声啼叫,它的声音因帘子隔着,变得微弱。又一声啼叫,这次有点远。又是一声。保罗意识到有人在报时。他注意到这个事实:他没有看到钟。
  轻微的燃烧含杂酚油灌木丛的气味进入他的鼻孔,盖过了无所不在的营地的臭气。保罗知道他已习惯了营地的那种气味。
  他再次想知道他母亲的情况,未来的移动画面总是把她和她生的女儿混在一起。
  多变的时间意识缠绕着他,他急速地摇着头,集中注意力于那些证据。这些证据说明了已经吞噬掉他们的这个弗雷曼文化的深度和广度。
  它的神奇。
  他在梦中看见过这些洞和这个房间,但是,他所看见的远远不同于他遇到的。
  这里没有探毒器的痕迹,在这个洞内的任何地方,也没有迹象表明使用过它们。然而他能闻到这个营地的臭气中有毒的气味——毒性强的和毒性弱的。
  他听到一阵帘子的刷刷响声,想到是哈拉带着食物回来了,转过身去看她。可是,从一个不同式样的帘子下面,他看见两个小男孩——一个大约九岁,一个十岁——用贪婪的眼光看着他。每个男孩腰间挂着一把坎迪迦式的啸刃刀,手按在刀柄上。
  保罗回想起弗雷曼人的故事——他们的孩子战斗起来跟大人一样凶狠。
第十五章
  手在动,嘴在动——
  言语中表达出他的思想。
  他的眼睛凝视着。
  他是自我世界中的孤岛。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教科书》
  杰西卡看见洞上面远处的荧光灯,把朦胧的光线投射到拥挤的房间里,表明这个岩石围成的空间很大——甚至比比。吉斯特学校的大厅还要大。她估计有两千多人聚集在斯第尔格和她所站的平台下面。
  更多的人陆续到来。
  空气中充满了人们叽叽喳喳的细语。
  “你的儿子应从他的住宅到这里来,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你希望他分享你的决定吗?”
  “他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吗?”
  “当然,你讲话的空气来自你自己的肺部,但是……”
  “决定不能更改。”她说。
  但是她感到忧心忡忡,想知道她是否应该利用保罗作借口,退出这危险的航道。也要考虑到未出生的女儿。危及到母亲的肉体,同时也会危及到女儿的肉体。
  有人扛着卷起的地毯走过来,在地毯的重压下发出哼哟哼哟的声音。地毯放在平台上,搅起团团的灰尘。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平台后边的一个角形传声器里,它构成了平台后面的边界。他指着角形传声器里面的一个石凳。“圣母将坐在这上面。但是,在她来之前,你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
  “我喜欢站着。”杰西卡说。
  她看着人们打开地毯,把它铺在平台上。她望出去,看着人群。
  现在平台下面的岩地上至少有一万人。
  人们还在陆续到来。
  她知道,外面的沙漠上,红色的夜幕已经降临。但是这里,在洞厅里却是永久的黄昏。人们挤满一片灰色的沙漠,观看她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她右边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她看见保罗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男孩。孩子们露出一种自重的傲然的样子,他们手一直握着刀,怒视着两边的人墙。
  “詹米斯的儿子,现在是友索的儿子,”斯第尔格说,“他们认真地担起护卫的职责。”他大胆地笑着,看着杰西卡。
  杰西卡认可了这种试图缓和她紧张情绪的努力,并感激这种努力。但它却不能使她的思想脱离她要面对的危险。
  我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她想,如果我们要在这些弗雷曼人中间保持我们的地位,我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保罗登上平台,把孩子们留在了台下。他在他母亲面前停下来,看了一眼斯第尔格,回过头来对杰西卡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是召我来开会呢。”
  斯第尔格举起一只手,指着左边,示意大家安静。拥护的人群再一次让开一条路,契尼沿着人墙巷道走了过来。她那娃娃式的脸上露出悲伤。她已脱掉滤析服,换上了一件优雅的蓝色罩衫,裸露出她那细瘦的手臂。她左臂上靠近肩膀处,系着一条绿手巾。
  绿色是哀悼的颜色,保罗想。
  这是一种习俗,詹米斯的两个儿子转弯抹角地向他解释过。他们告诉他,他们不穿绿色,因为他们接受他为教父。
  “你是李桑。阿-盖布?”他们问他。保罗从他们的问话中,意识到了那种护教复仇战争的思想。他耸了耸肩,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从而他了解到,这两个孩子中,年长的一个叫凯利弗,十岁,是乔弗的亲生儿子;年幼的一个叫奥罗普,八岁,是詹米斯的亲生儿子。
  这是一个奇特的日子。有两个孩子在他身边保护着他,因为是他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他想避开人们的好奇心而不被打搅,好让自己有时间来进行思考和回忆预知梦境,以便能想出一个可以防止这护教复仇战争的办法。
  现在,保罗站在洞内平台上他母亲的身旁,看着平台下面的人群。他想知道,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狂热的护教复仇战争的爆发。
  契尼走近平台,四个女人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用担架抬着另一个女人。
  杰西卡并不理睬走过来的契尼。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担架上的那个女人——一个老太婆。她穿着黑色长裙,脸上布满皱纹,骨瘦如柴。她的头罩抛在脑后,露出一缕整洁的灰发和筋脉突出的颈脖。
  抬担架的女人把担架轻轻地放在平台上,契尼帮助那老太婆站了起来。
  啊,这就是他们的圣母,杰西卡想。
  那老太婆沉重地靠在契尼肩上,蹒跚着朝杰西卡走来,看起来就像是包在黑色袍子里面的一根棍子。她停在了杰西卡面前,抬头向上窥视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那细长瘦小的脖子上的头危险地点了一下,“夏道特。梅帕丝同情你是对的。”
  杰西卡带着轻蔑的口气很快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那留待以后再说。”老太婆粗哑着嗓子说。她用令人惊讶的速度转过身去,面对着人群:“讲给他们听听,斯第尔格。”
  “我必须要讲给他们听吗?”他问。
  “我们是米斯人,”老太婆喘着气说,“自从我们的桑尼祖先从尼罗蒂克。阿-奥罗巴逃离以来,我们就了解了战争和死亡。年轻的一代要继续下去,我们的民族才不会灭亡。”
  斯第尔格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前跨了两步。
  杰西卡感到沉默笼罩着挤满了人的山洞——大约有两万多人。人们默默地站着,没有一点声音。这使她突然感到渺小,心中充满惶恐。
  “今晚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庇护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营地,向南进入南方的沙漠。”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洪亮而浑厚,通过平台后面的角形传声器,越过仰视的面孔向外传出去,并发出强力的回声。
  人们仍然沉默着。
  “圣母告诉我,她活不过下次的远涉旅行,”斯第尔格说,“以前没有圣母,我们也照样生活。但是这对人们在这样的困境中,寻找新的家园,是没有益处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低语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安。
  “这种事也许不会发生,”斯第尔格继续说,“我们新的塞亚迪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已同意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她打算在我们还没有失去我们圣母的魔力期间,通过这个仪式。”
  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杰西卡想。她看到保罗在盯着她,他的眼中充满疑问。但是,由于周围奇怪的现象,他仍然闭着嘴。
  如果我死于这次尝试,他会怎么样呢?杰西卡问自己。她再一次感到忧虑不安。
  “如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失败了,我们也不会失去一切,”
  斯第尔格说,“契尼,列特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被奉为塞亚迪娜。”
  他朝旁边跨了一步。
  契尼扶着老圣母走到角形传声器前面的石凳旁,然后退回到斯第尔格身旁。
  从角形传声器里,传出了那老太婆的声音,扩大了的低语声,粗哑、尖锐刺耳。“契尼刚从远涉旅途归来——契尼已经看见了水。”
  人群中发出一声不肯定的回应:“她已经看见了水。”
  “我推举列特的女儿为塞亚迪娜。”老太婆粗声说。
  “接受。”人们回答道。
  保罗仅仅听见仪式,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所谈到的有关他母亲的事情上。
  如果她失败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他们称为圣母的那个干瘪的老太婆,打量着她。没有眼白的蓝眼睛,看起来好像一股微风都会将她吹倒。然而在她身上,却有那种也许在狂风中也会稳立不动的力量。她具有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所具有的同样的魔力。他记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曾用高姆佳巴的方式,以死的痛苦来检测过他。
  “我,圣母拉马罗,她讲的话代表着大众,对你们讲,”老太婆说,“契尼成为塞亚迪娜是符合天意的。”
  “赞同。”众人回答道。
  老圣母点点头,小声说道:“我给予她银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和它那闪闪发光的岩石,以及将会变成绿色的原野。我把这些给予塞亚迪娜契尼,为的是让她不要忘记,她是我们大家的仆人。在这种族的典礼仪式上,让这些卑下的任务降落到她的身上,就像夏修露德将要承担它一样。”她抬起一只褐色的棍子一样的手臂,又让它落下来。
  杰西卡感到,典礼仪式上四周的气氛带有一种使她不能退缩的趋势。她看了一眼保罗那充满疑惑的脸,然后准备着去忍受那严峻的考验。
  “叫管水员到前面来。”契尼说,她那女童般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此刻,杰西卡感到自己处于危险的焦点。在大众的注视下,在沉默之中,存在着这样的危险。
  一小队男人穿过人们让开的弯弯曲曲的小道,成对地从人群后面走到前面来,每两人都抬着一个小小的皮袋子,大约有一个人头的两倍那么大,袋子沉重并上下扑打着。
  两个领头的人把袋子放在契尼脚下的平台上,然后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杰西卡看了看水袋,然后看着那些人。他们把头罩抛在脑后,露出项下卷成一团的长发,深深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股芬芳的肉桂香气从袋子里飘出来,从杰西卡面前飘过。衰微香料?她问自己。
  “水吗?”契尼问。
  她左边的管水员,一个鼻梁上横着一道紫色伤疤的男人,点点头,说:“是水,塞亚迪娜。但是,我们不能喝。”
  “种子吗?”契尼问。
  “是种子。”那人回答说。
  契尼跪了下去,把手放在扑打着的水袋上面。“愿上帝赐福于水和种子。”
  杰西卡熟悉这种仪式,她回过头去看着老圣母拉马罗。老圣母坐在那里,弯着腰,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
  “塞亚迪娜杰西卡。”契尼说。
  杰西卡掉头看见那女孩盯着她。
  “你尝过圣水吗?”契尼问。
  杰西卡还来不及回答,契尼接着说:“你不可能尝过圣水。你是一个外来者,你没有权利。”
  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衣袍的振动声使她毛骨悚然。
  “庄稼成熟,制造者被消灭。”契尼说。她开始打开固定在水袋顶上的喷水管。
  此时,杰西卡感到危险加剧。她看了看保罗,看见他沉湎于这一仪式的神秘之中,不眨眼地盯着契尼。
  他能及时看到这一时刻的危险吗?杰西卡想要知道。她把一只手放到肚腹上,想到未出生的女儿。她问自己,我有权拿我们两人的生命来冒这个险吗?
  契尼朝杰西卡举起喷水管,说:“这是生命之水,是比普通的水更伟大的水——康,解救灵魂的水。如果你是一位圣母,它会为你打开宇宙之门。现在,让夏修露德来判断吧!”
  杰西卡感到自己在对未出生的女儿负责和对保罗承担的责任之间撕扯着。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保罗负责,她应接过喷水管,喝下袋中的液体。但是,当她对着送上来的管子弯下身去的时候,她的知觉告诉她,那是危险的。
  袋中的东西有一种苦味,十分像她所知道的许多毒药,但又不像。
  “你现在必须喝下去。”契尼说。
  不能退缩,杰西卡提醒着自己。可是在她所有的比。吉斯特的训练中,她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她渡过难关。
  它是什么呢?水?毒药?杰西卡问自己。
  她弯下身去,凑近喷水管,闻到了肉桂香味。她记起了那时邓肯。伊达荷的醉态。衰微香料浓缩液?她问自己。她把喷管放进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袋中的液体。它尝起来有一股衰微香料的味道。她顿时感到舌头上一阵微微的辛辣的刺痛。
  契尼向下用力压在皮袋上,一大股袋中之物喷进杰西卡的口中。在她自己喝之前,就吞下了它。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和自己的尊严。
  “接受一点死亡比死亡本身有更大的痛苦。”契尼说。她望着杰西卡,等待着。
  杰西卡也看着契尼,口中仍然含着喷水管,用鼻孔品尝着袋中之物。口里、脸颊上、眼睛里,冒出一股刺鼻的香气。
  真爽快!
  契尼再次把液体喷入杰西卡口中。
  味道真美!
  杰西卡打量着契尼的脸——淘气的脸。从契尼的脸上,她看到了列特。凯因斯的痕迹,然而因时间关系,还没有固定下来。
  他们给我吃的是一种麻醉药,杰西卡对自己说。
  但是,它又不像她吃过的任何其他的麻醉药。比。吉斯特的训练包括尝试许多各种各样的麻醉药。
  契尼的特征如此明显,好像光中的轮廓。
  麻醉药。
  杰西卡觉得头晕目眩,四周一片死寂。她身体的每一根筋脉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某个具有深远意义的事发生了。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尘埃,比任何一个亚原子粒子还要小,然而能够运动,能够感觉到她周围的世界。像被突然揭开一样——幕布突然被拉开——她意识到她已经弄清楚了她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她是尘埃,但又决不是尘埃。
  圣母!
  在比。吉斯特学校里,谣传一些人没有活下来,不是因为圣母的严格考验,而是因为麻醉药使她们死亡。
  杰西卡专心注意着圣母拉马罗。她现在知道,这一切发生在一段凝固了的时间内——对她本人来说,是一段暂时停止了的时间。
  时间为什么会停止?她问自己。她凝视着她周围那些凝固着的表情,看见一粒小小的尘埃停在契尼的头顶上。
  等待。
  这问题的答案突然出现在她的意识中:她个人的时间停止了,是为了拯救她的生命。
  她专注于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内视着。她立即看到一个细胞核,一个黑点。她从那个黑点中退了出来。
  那就是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想,一个圣母不愿提起,而只有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才可以看到的地方。
  这种意识使她恢复了一点点自信。她再一次冒险集中精力使心理运动扩展,让自己变成一粒尘埃,在体内寻找存在的危险。
  她在吞下的药物中找到了它。
  那物质是她体内跳动着的粒子,它运动十分迅速,甚至连凝结着的时间也不能使它停止。跳动着的粒子。她开始辨认出那些熟悉的结构,原子链:含有一个碳原子,螺旋形摆动……葡萄糖分子。
  整个分子链展现在她面前。她辨认出了其中的蛋白质……一个含甲基蛋白质的结构。
  啊——
  当她了解了毒药的本质时,它在她体内发出无声的叹息。
  随着对心理运动的探索,她进入了它里面,变成了一个氧气粒子,让另一个碳粒子与之结合,重新向另一个氧粒子链发起攻击……还有氢粒子。
  这种变化扩展开来……当催化反应打开它接触的表面时,便扩展得越来越快。
  凝固了的时间逐渐放松了对她的控制,她感觉到了运动。袋子上的喷水管被紧紧压在她嘴上——慢慢地收集到一点水分。
  契尼从她体内取出催化剂来,使袋子里的毒药发生变化。杰西卡想:这是为什么?
  有人把她扶起来,让她坐着。她看见了已被带到她身旁、坐在铺着地毯的平台上的老圣母,一只干瘪的手抚摸着她的脖子。
  在她的意识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参加心理运动的粒子。杰西卡想尽力排斥它,但是这个粒子却越来越靠近她。
  它们接触在一起。
  似乎是最后的结局,靠在一起的两个粒子立即变成了两个人——她和老圣母。然而这并不是心理感应术,而是相互的意识。
  可是,杰西卡看到的圣母并不认为自己年老,展现在她们共同的心灵眼睛前的图像是一个具有活泼精神和温和性格的圣母,相当年轻。
  在相互的意识中,年轻的女孩说:“是的,那就是我。”
  杰西卡仅能接受这些话,但不能回答。
  “你不久就会全部拥有它,杰西卡。”那个内部图像说。
  这是幻觉,杰西卡告诫自己。
  “你更了解那一点,”内部图像说,“现在,不要与我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它停顿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又接着说:“你本来应该告诉我们你已经怀孕了。”
  杰西卡找到了那个在相互意识中讲话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你们两个都将得到改变!神圣的母亲,我们干了些什么呢?”
  杰西卡感到一种在相互的意识中被迫发生的变化。她内心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微粒的存在。这个微粒在疯狂地运动着,跑过来跑过去,转着圈子,明显地表露出十分恐惧。
  “你会变得强壮起来,”老圣母的图像说,“谢天谢地,你幸好怀的是一个女儿。否则,这样的仪式会将一个男性婴儿杀死。现在……你要小心,轻轻地摸摸你的女儿。愿你的女儿与你同在。不要害怕……放松一些……鼓足你的勇气和力量……轻轻地,好,轻轻地……”
  那个旋转着的微粒朝她跑来,越来越近。杰西卡迫使自己去接近它。
  恐惧威胁着要战胜她。
  她用她所知道的惟一的方法与恐惧斗争:“我不会害怕,害怕是思想的杀手。”
  祈祷文使她冷静沉着,那另一个微粒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静止不动。
  词语不会起作用,杰西卡对自己说。
  她放松自己,表现出一些感情上的基本反应,发出表示爱和安慰的温柔的抗议。
  恐惧感消失了。
  老圣母再次出现。这时存在着三重的相互意识——两个积极主动,一个静静地躺在那里吸收着。
  “时间不允许我多说,”意识中的老圣母说,“我有许多东西要给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神智清醒时能否吸收所有这一切。
  但是我们必须这样,部落的需要是首要的。“
  “什么——”
  “保持安静,只需接受!”
  老圣母的经历开始展现在杰西卡的眼前,就像在比。吉斯特学校里潜在意识训练设计者上的一堂课。但是更快,令人目眩的快。
  是的……这是本能。
  她了解到老圣母的每一次经历,就像它正在发生一样:有一个爱人,年富力强,长有胡须和弗雷曼人的眼睛。通过老圣母的回忆,杰西卡看到他的力量和温柔,他的一切瞬间就过去了。
  现在已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与女婴有什么关系,只有接收和记忆。这些经历不断地向杰西卡涌来——生,活,死——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不断呈单一图像出现。
  为什么悬崖顶上落下的沙暴要时时留在记忆中?她向自己。
  太晚了,杰西卡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老圣母要死了。就在她要死的时候,她把她自己的经历全部注入了杰西卡的意识中,就像把水倾倒入杯子里一样。杰西卡看着它时,那另一个微粒却逐渐消失,重新回到出生前的意识中。老圣母在死的时候,把她一生的经历留在了杰西卡的记忆中。她最后叹息了一声,话音变得模糊不清。
  “我一直在等你,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她说,“这就是我一生经历过的事情。”
  这就是生活,它包括了一切。
  甚至死亡。
  我现在是一个圣母,杰西卡意识到。
  就她所知,她实际上成了一个比。吉斯特圣母所指的圣母了。
  有毒的麻醉药改变了她。
  她知道,这决不是在比。吉斯特学校里她们把一个人变成圣母的方式。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秘密,但是她是知道的。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杰西卡仍然能感觉到女儿微粒在触摸她的内心意识,她探查着它,但是它没有反应。
  杰西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并产生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怕的孤独。她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是一种缓慢的模式,而她周围的生活却加快了速度,这种模式因活跃的相互作用而变得更加清晰。
  粒子意识的感觉稍稍减弱,她的身体便摆脱了毒药的威胁。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那另一个粒子,并带着一种她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的犯罪感,抚慰着它。
  我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那可怜的、还未成熟的、亲爱的小女儿。我把你带进了这个世界,我把你脆弱的意识毫无遮拦地暴露给它所经历的变化。
  过分流露出的一点点爱和安慰,就像她倾注于它的那些东西的缩影,来自于另一个微粒。
  在杰西卡能够回答问题之前,她感到自己有了强烈的记忆。有些事必须去做。她思索着,同时也感到发生了变化的药物渗透她全身而产生的痴呆正妨碍着她。
  我能改变那种情况,她想。我能克服药物反应,并使它无害于我。但是,她也意识到那样做是错误的。我是处于加入弗雷曼人而举行的仪式中。
  她知道她应该怎样做。
  杰西卡睁开眼睛,朝契尼举在她头上的水袋看了看。
  “它已受到赐福,”杰西卡说,“把这水混合,让变化降临到所有人的头上。那样,人民就可以结合在一起,共同享受天惠。”
  让催化剂自身去发挥作用,她想,让人们喝下它,使他们相互间的意识暂时得到增强。这药现在没有了危险……既然一位圣母已经使它发生了变化。
  强烈的记忆仍然存在,并冲击着她。她必须去做某件事,但是药物使她精力难以集中。
  啊——老圣母。
  “我见到了圣母拉马罗,”杰西卡说,“她去了,但她的影响仍然存在。在这个典礼仪式上,让她的记忆受到人们尊重。”
  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些话?杰西卡问自己。
  她意识到它们来自另一个记忆,来自那已被传给她并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的生活经历。然而,那个礼物的某些方面还不完整。
  “让他们去狂喝乱饮,”她内部的另一个记忆说,“在生活之外,他们只有这点点的欢乐。是的,在我离去时,你和我需要这点时间来相互了解,并通过你自己的记忆把一切尽情地表达出来。啊,你的脑子充满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如此多的、我从夹没有想象过的有趣的东西。”
  处于她大脑内部的记忆本身为杰西卡敞开大门,让她自己的思路沿着一条宽阔的记忆通道,进入其他圣母的大脑,似乎无穷无尽。
  杰西卡退缩了,害怕自己会消失在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海洋之中。通道仍然存在,它向杰西卡显示出的弗雷曼文化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古老。
  她看到在波里特林的弗雷曼人:一个在安乐窝似的星球上温柔成长的民族,以及在比拉。特乔斯和萨鲁斯-塞康达斯星球上为帝国侵略者辛勤劳作、收获和开垦殖民地的民族。
  哦,痛哭流涕的杰西卡感觉到了那种生离死别。
  通道深处,一个虚幻的声音尖叫道:“他们不承认我们的哈吉——神圣的旅行。”
  杰西卡沿着通道前行。在比拉。特乔斯,她看见了奴隶的小木屋,看到因优胜劣汰而把人类发配到罗萨克和哈蒙塞普。其残忍的景象就像一朵朵令人感到害怕的毒花呈现在她眼前。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塞亚迪娜所传颂的过去的历史——起初由口头传说,隐藏在沙漠的歌声中;后来,随着这种毒药在罗萨克被发现,就由历代圣母精化成现在的形式——在生命之水被发现之后,就发展成了这种阿拉吉斯的神奇力量。
  在记忆通道的更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永远不要忘记!
  永远不要原谅!“
  可是,杰西卡的注意力集中在天启的生命之水的发现上,她看到它的源泉:一条干枯、即将死去的沙蜥(制造者)流出来的液体。
  当她在新的记忆中看到它被杀死时,她屏住了呼吸。
  这个生物被淹死了!
  “母亲,你一切都好吗?”
  保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从内心意识中挣脱出来,抬头望着他。她意识到她对他所承担的义务,但却怨恨他的存在。
  我是一个四肢麻木的人,从意识开始的时刻起就没有了感觉——直到有一天感觉的能力被强加在它们上面。
  她脑海中存在着这种想法,一种封闭的意识。
  我说:“瞧,我没有手!”但是我周围的人却说:“手是什么东西?”
  “母亲,你一切都好吗?”保罗又问。
  “我一切都好。”
  “我可以喝这个东西吗?”他指着契尼手中的水袋说,“他们要我喝它。”
  她听出他话中所隐含的意思,同时也意识到他已经探查出原来的、没有发生变化的物质中的毒药,以及他对她的关心。杰西卡突然想到,她对保罗预知能力的极限感到惊奇。他提的问题向她揭示出许多东西。
  “你可以喝,”她说,“它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从保罗肩上望过去,看见斯第尔格睁着黑黑的眼睛,向下看着,认真地打量着她。
  “我们现在知道你不是假的。”斯第尔格说。
  她感觉到他话中的含义,但是,麻醉药强大的药力使她的感觉变得麻木。多么温和,多么舒服啊!她受到与这些弗雷曼人之间的伙伴关系的控制,并使她受益匪浅。
  保罗看到他的母亲受到药力的控制。
  他在记忆中搜索——固定的过去,流动的可能发生的未来。就像时间的流逝受阻而停止的那一时刻一样,它们使内心眼睛的透视镜失常。当这些片断从记忆流中被抓住时,它们变得难以理解。
  药——他能集合起有关它的知识,了解它在他母亲身上所起的作用。但是,这些知识缺乏自然的联系,缺乏有系统的相互作用。
  他突然意识到,它是一个能看见占据现在的过去的东西,但是真正的预知测试是在未来看到过去。
  事情并不继续是它们看起来的那样。
  “喝下去!”契尼命令道。她把水袋的角形喷管送到他鼻子下面。保罗直起身子,看着契尼,感到空气中弥漫着狂热的兴奋。他知道,如果他喝下袋中之物,会使他发生变化。他也知道含有衰微香料精髓的药会在他身体内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会回到单纯的时间梦幻中,时间变成空间;它会把他抛到头晕目眩的顶峰,激励他去理解。
  斯第尔格在契尼的身后说:“喝下去吧,小伙子。你让仪式的时间拖得太长了。”
  保罗听见人群中发出的喊声,他们狂呼:“李桑。阿-盖布,摩亚迪!”他低下头看着他的母亲,她似乎平静地睡着了。她的呼吸均匀、深沉。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自他孤独过去的未来的一句话:“她睡在生命之水中。”
  契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保罗把角形喷水管含入口中,听见人们高声呼叫。契尼挤压了一下水袋,一股液体喷入他的喉咙,他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契尼拿开喷水管,把水袋放入从平台下面伸来的手上。他的眼睛盯着她手臂上表示哀悼的绿色带子。
  契尼直起身来,注意到他在盯着她,说:“即使在这幸福的水的典礼仪式上,我也能向他表示哀悼,因为这是他给我们的。”她拉着他的手,沿着平台走过去。“我们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友索。我们每人都有一个被哈可宁杀害的父亲。”
  保罗跟着她,感到手和身体已经分开,重新建立起奇怪的联系。他感到他的腿很遥远,像橡皮一样。
  他们走进一条支道,坑道的墙壁被灯光照得模模糊糊。保罗感到药已开始对他产生奇特的效应,像花朵开放一样把时间打开。当他们经过另一条黑暗的坑道时,他觉得需要靠在契尼的身上稳定一下自己。在他与她衣裙下面曲线优美、柔软的身体相接触时,感到热血上涌。这种感觉与药产生的效力混在一起,把未来和过去糅进了现在,给他留下三棱透镜的焦点上最细的边缘。
  “我认识你,契尼,”他小声说,“我们一直坐在沙面的一个平台上,我安慰你,使你不再感到害怕。我们在黑暗的营地里爱抚,我们……”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那个焦点,努力摇着头,摇摇晃晃地走着。
  契尼扶着他,带领他穿过厚厚的帘子,进入一间极其暖和的私宅。里面摆着矮桌子、沙发和睡觉的垫子,垫子上铺着橘红色的床单。
  保罗变得清醒了。他们停下来,契尼面对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安静的恐惧。
  “你必须告诉我一切。”她小声说。
  “你叫塞哈亚,”他说,“沙漠的泉水。”
  “当部落享受水的时候,”她说,“我们在一起——我们大家。我们……共同享有。我能……感到与其他人在一起。但是,与你在一起,我感到害怕。”
  “为什么?”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过去和将来都和现在混在一起,使她的图像模糊不清。他看见她无数的方面、无数的位置和无数的姿势。
  “你身上存在着某种使人害怕的东西,”她说,“我带你离开其他的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其他人也想要感觉到的东西。你……压迫着人们。你……使我们看见了那个东西。”
  他强使自己清清楚楚地说:“你看见了什么呢?”
  她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看见了一个孩子……在我的怀里。它是我们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她把一只手放到嘴上,“我怎样才能了解你的每一个特征?”
  他们有一点点天才,他的大脑告诉他,他们压制住它,因为它使人感到害怕。
  清楚了那一点的时刻,他看到契尼在发抖。
  “你想要说什么呢?”他问。
  “友索。”她小声说,仍在发抖。
  “你不能回到未来去。”他说。
  一种对她从心底发出的热情袭遍他全身,他把她拉过来靠在他身上,抚摸着她的头说:“契尼,契尼,不要怕。”
  “友索,帮帮我。”她哭着说。
  此刻,他感到药的作用在他体内消失,像拉开帘子,让人看到他未来遥远的灰色的不安。
  “你多么平静!”契尼说。
  他继续在意识中徘徊,看着时间以它那神奇的变化在延伸,巧妙地既保持着平衡,又不断地旋转着;既在缩小,又像一个聚集着无穷的世界和力量的网一样扩展着;既是一根他必须在上面行走的细钢丝,又是一块他要在上面保持平衡的跷跷板。
  此外,他还看到了帝国,一个名叫菲得。罗斯的哈可宁人,像一把置人死地的利剑朝他扑过来;大喊大叫的萨多卡人冲出他们自己的星球,把杀戮散布到阿拉吉斯的土地上;吉尔德人与他们一起共同策划着阴谋;比。吉斯特使用她们选择性的养育计划。这一切像响雷一样,大量地涌出他的地平线,仅仅受到弗雷曼人和他们的摩亚迪的阻挡,他们是疯狂横扫宇宙的十字军,沉睡的巨人——
  弗雷曼力量。
  保罗觉得自己处于这一切的中心,整个结构都围绕这个中心旋转。他幸福快乐地走在这和平的细钢丝上,契尼与他在一起。他能看到它在向前延伸,以及在一个隐蔽营地中相对平静的一段时间,即两次暴力冲突之间相对和平的时期。
  “为了和平没有其他的办法。”他说。
  “友索,你哭了,”契尼喃喃地说,“友索,我的力量。你会把水给予死人吗?给哪个死人呢?”
  “给那些还没有死的人。”他说。
  “然后,让他们有自己生活的时间。”她说。
  透过药性的迷雾,他感觉得到她是多么正确!他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塞哈亚!”他喊道。
  她伸出一只手,把它放在他的脸颊上。“我不再感到害怕了,友索。看着我,就这样抱着我,我看见了你所看见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道。
  “我看见了风暴之间的平静,我们互相给予的爱。那就是我们准备要做的事。”
  药力又在袭击着他。他想:你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的安慰和忘却。由于极其鲜明的时间,他感到了大彻大悟,感到他的未来变成了记忆——对肉欲的蔑视,自我的分离和结合,温柔和凶暴。
  “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契尼,”他喃喃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永远。”她说,吻着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