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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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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部小说本身,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我要说明的是:“沙丘系列”由两个三部曲,共六部小说组成,这部名为《沙丘》的是第一个三部曲的第一部,整个系列的开端,也是一般认为写得最好的一部,分三章——“沙丘”,“摩亚迪”和“先知”。
  我手头的中译本是文楚安翻译的,约48万字(据我所知是国内唯一的中译本),文中对一些名词的译法与网上常见的不同,阅读时请注意。
  每个比.吉斯特(注一)姐妹都知道,正确平衡的开始正是最需小心把握的时刻。您要研究摩亚迪的生活,就应首先注意他生命轨迹的起点:他诞生于帕迪沙国王萨达姆五世第57年。
  您还要特别注意摩亚迪活跃的战场是:阿拉吉斯行星。他确实出生在卡拉丹,并在那度过了15年,但千万不要受这个事实的蒙蔽。阿拉吉斯,这个被人称为沙丘的星球才是他真正成长的地方。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他们出发去阿拉吉斯的前一周,出发前的紧张气氛已凝重得令人难以承受。这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老太婆,她是专程来探访小男孩保罗的母亲的。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卡拉丹城堡这座已居住过26代阿特雷兹家族成员的古老建筑,那一排排的巨石透着凉爽而又沉闷的气息,预示着气候将发生变化。
  神秘的老妪被让进了旁门,经过一个圆顶的走廊时,她被允许在保罗房间的门外停留片刻,瞧瞧还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半明半暗的吊灯挂在屋顶,被叫醒的男孩可以看到他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块头不小的女人,妈妈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老太婆的身影像巫师——一头蜘蛛网般的头发,脸庞黑而圆,一双眼睛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他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要小吧,杰西卡?”老妪问。她说话时带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一把没调好音的九弦巴嘎斯(注二)。
  保罗的母亲柔声地回答说:“阿特雷兹人发育较晚,尊敬的阁下。”
  “我听说过,听说过,”老妪说,“他已经满了十五岁。”
  “是的,阁下。”
  “他在听我们说话,”老妪说,“狡猾的小家伙。”她低声地笑了。
  “但皇族成员需要狡猾。如果他是真正的卡瓦兹。赫德那奇(注三)
  ……嗯啊……“
  保罗躺在床上,灯光照不到他,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一对眼珠像小鸟般明亮。这时老妪的眼神似乎在扩展,融进了保罗的眼里。
  “好好睡,狡猾的小东西,”老太婆说,“明天,你得集中精力面对我的毒针——高姆佳巴。”
  她走了,把他母亲也推出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保罗躺在那儿,心想:什么是高姆佳巴?
  在这个头绪纷繁、变化多端的时候,老妇人是保罗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阁下。
  她把母亲叫杰西卡,就像使唤一个用人,没有将母亲看成是公爵的爱妃,爵位继承人的母亲,一位比。吉斯特贵妇人。
  他想:高姆佳巴是否是阿拉吉斯的什么东西?我去那儿之前一定得看见才行。
  他嘴里念叨着这几个陌生的词:高姆佳巴……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要学的东西太多,阿拉吉斯是一个与卡拉丹截然不同的地方。
  保罗的脑子里塞满了那些新东西。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萨菲。哈瓦特是父亲的搏杀队队长,他向保罗解释说:他们的宿敌哈可宁家族占领了阿拉吉斯8年,以半采邑的方式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与乔姆公司签了合同,开采阿拉吉斯的衰微香料,一种混合物。现在,哈可宁正在离开阿拉吉斯,阿特雷兹家族将取而代之,对那个星球实行全采邑统治。这是雷多公爵的胜利。然而哈瓦特却告诉他,这种表面上的胜利隐含着致命的危险,因为雷多公爵在兰兹拉德各大家族中颇负盛名。
  “出名的人会招来权贵们的妒忌。”哈瓦特说。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座阿拉吉斯洞穴,他周围全是沉静的人们,穿着暗暗发光的衣袍移动着。那地方一派庄严肃穆,他像在一座天主教堂里,听着一种微弱的声响——滴答滴答像水声。即使是还在梦中,保罗也知道自己醒后会记着这梦。他总能记住那些预示未来的梦。
  梦渐渐消失。
  保罗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温暖的床上,思考着。在这座卡拉丹城堡的世界里,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玩伴,离开这也许不值得难过。
  越博士是他的老师,曾暗示:在阿拉吉斯,对优越阶级体制的卫护并下那么死板。那个星球上的人们居住在沙漠边缘,权贵们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沙漠中的人们被称作弗雷曼人,在皇家的名册上是不入流的。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感,决定练一种意心功,这是母亲教他的。三次快速呼吸引发了反应:他进人了一种浮动的意识状态,集中意念……动脉扩张……避免不集中的意念机制……按选择发送意念……血液得到充实,迅速流向负荷过重的区域……本能自身并不能使人获得食物——安全——自由……动物意识的延伸并不能超越时限,也不能使其懂得成为它猎物的东西会灭绝……动物毁灭,不再生产……动物快感始终与感觉接近,避免知觉……人类要求有一个背景网,通过该网可以看到自己的宇宙……按选择集中意念,这就会构成你的网……身体的凝聚按照细胞需求的最深意识随神经血液而流动……一切/细胞/存在都非永恒……在有限范围内向着永恒挣扎……
  意念在保罗浮动的意识中滚动着,像波涛般连绵不断。
  当黄色的晨光透过窗棂,保罗早已意识到它的到来。他睁开双眼,听到了城堡里人们忙忙碌碌的声音,看见自己卧室屋顶那熟悉的条纹图案。
  厅门打开,保罗的妈妈伸头向里张望,头发泛着金光,头冠旁扎着黑色的发带。她椭圆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庄严的光芒。
  “你醒了,”她说,“睡得好吗?”
  “好。”
  她从衣柜的架子上为保罗选衣服。保罗从她肩上注意到了母亲的紧张,其他人很难注意到这种细微表现,而保罗却从母亲那得到了比。吉斯特式的训练——观察微细变化。妈妈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半正式的夹克,夹克胸兜上方印着阿特雷兹鹰饰。
  “快点穿衣服,”她说,“圣母在等你。”
  “我曾梦见过她一次,”保罗说,“她是谁?”
  “她是我在比。吉斯特学校的老师。现在是皇上的真言师。嗯,保罗……,”她犹豫地说,“你必须把你的梦告诉她。”
  “我会的。是她让我们得到阿拉吉斯的吗?”
  “我们没有得到阿拉吉斯。”杰西卡掸去一条裤子上的灰,把它和一件夹克一起挂在床旁边的衣架上,“别让圣母等太久。”
  保罗坐起来,抱着双膝:“什么是高姆佳巴?”
  母亲对他的训练又一次使保罗察觉到她内心的犹豫紧张,他感到这是一种担忧。
  杰西卡走到窗户旁,一甩手把窗帘打开,眼光跨过田园,看着西屋比山。“你等会就……知道什么是高姆佳巴。”她说。
  他听出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恐惧,心里很好奇。
  杰西卡背对着保罗说:“圣母在我的早祷室里等着,请快点。”
  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坐在一个花毯装饰的椅子上,看着保罗母子走近她。圣母两边的窗户正对着弯弯的河流和属于阿特雷兹家族的绿色田园,但圣母无心欣赏风景。今晨,她感到了自己已年迈,这真让人心烦。她把这归咎于太空旅行,吉尔德太空船队和他们那神秘的行事方式。但这有一项使命,需要一位高明的比。吉斯特亲自过问。当神圣责任召唤时,即使是帕迪沙皇上的真言者也不能回避。
  这个杰西卡真混蛋!圣母心里骂道。她要是照命令行事,生个女孩就没这些麻烦。
  杰西卡在离坐椅三步远处停住,左手牵着裙边,行了一个礼。
  保罗按舞蹈老师教的躬腰致意,表示对对方有所怀疑。
  保罗行礼时所表现出的怀疑没有逃过圣母的眼睛。她说:“他是个谨慎的小家伙,杰西卡。”
  杰西卡把手放到保罗的肩上,暗暗用劲,手心里传出了害怕的感觉。接着,杰西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他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阁下。”
  保罗想,她害怕什么?
  老妇人以敏锐的眼光打量了保罗:椭圆的脸像杰西卡,但那强壮的骨骼……头发是公爵那深黑色的,而那眉线却是那不知名的外公的。鼻子细小,令人讨厌。绿色的眼睛像祖父,那已去世的老公爵。
  圣母暗想:现在终于有人欣赏这种勇气的力量,哪怕他已死了。
  “教育是一回事,”她说,“基本构成又是另一回事,我们会有结果的。”老妇的眼里向杰西卡射出一道严厉的光芒。“你出去吧。
  我命令你平静心绪,思考静思。“
  杰西卡把手从保罗肩上放下来。“圣母,我——”
  “杰西卡。你知道这是必须做的。”
  保罗看着他母亲,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杰西卡直了直身子说:“是的……当然。”
  保罗回头望着圣母。对这位老妇的礼貌和他母亲明显的畏惧感都告诉保罗要小心。他感觉到了他母亲身上所表现出的恐惧,这使他心生愠怒。
  “保罗……”杰西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要接受的这次……测试对我很重要。”
  “测试?”保罗看着母亲。
  “记住你是公爵的儿子,”杰西卡说。她迅速转过身,大踏步朝门外走去,裙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保罗面对着老妇人,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有人竟可以把杰西卡女土像用人一样打发走吗?”
  老妇人嘴角的皱纹挤出了一丝微笑。“小家伙,杰西卡女士在学校的十四年里曾是我的用人,”她点点头说,“相当不错的用人。
  现在,你过来。“
  这命令来得这样突然和迅疾,保罗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身不由己地照命令做了。她在对我使用音力。保罗暗想。他随着圣母的手势停下来,站在她的旁边。
  “看见这东西啦?”她从长衫里取出一个绿色金属方块,大约有15厘米见方。她旋转了一下那东西,保罗看见上面有一个开口——黑幽幽的,令人感到无名的恐惧。那黑色的开口深邃而无光。
  “把你的右手放进盒子里。”她说。
  恐惧透过保罗全身。他开始向后退,但老妇人说:“你就这样服从你的母亲?”
  他抬头看着那鹰眼般明亮的眼睛。
  保罗感到无可奈何,难以抗拒,慢慢地把手伸进了盒子里。当他的手被黑暗吞没,他先感到发冷,接着似乎有金属物擦他的手指,手指有点麻木,像失去了知觉。
  老妇人的脸上充满了掠夺者的表情。她把右手从盒子上抬起,搁在保罗脖子旁。保罗看见了闪光的金属,开始转头去看个究竟。
  “别动!”她厉声说。
  她的命令是无法抗拒的。保罗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脸上。
  “我用高姆佳巴指着你的脖子,”她说,“高姆佳巴,高手克星,是一支针,针尖上有毒液。啊哈!别想溜,否则就会中毒。”
  保罗嗓子发干,他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于巴巴的老脸上移开,那眼睛闪着光,银色的牙齿包裹在苍白的牙龈里,她一说话,就会反射出光来。
  “公爵的儿子一定了解毒物,”她说,“这是时髦的玩艺儿,对吧?麝香毒放在你的饮料里,奥玛斯放在食物里。有快的、慢性的和不快不慢的。我用的是一种你从没见过的,它只会杀死动物。”
  傲慢克服了保罗的恐惧。“你敢说公爵的儿子是动物?”他质问道。
  “让我这么说吧,我假定你是人类。”她说,“别动!我警告你别想溜走。我是个老太婆,但我的手却能在你逃脱前将毒针扎进你的脖子。”
  “你是谁?保罗轻声问,”你是怎么欺骗我母亲使她让我单独留在这里?你从哈可宁人那来吗?“
  “哈可宁人?上帝保佑,不!现在你闭上嘴。”一个干枯的手指触了一下保罗的脖子,他用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跳开的本能。
  “好,”她说,“你过了第一关。现在,还剩点别的,如果你把手从盒子里抽出来就没命了。这是唯一的规则。把手放在盒子里,就保住了你的命。抽出来,准没命。”
  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颤抖。“如果我叫喊,仆人马上就会出现,你必死无疑。”
  “你母亲守在门口,仆人们进不来。别指望了。你母亲通过了这个测试。现在轮到你,这是荣誉。我们很少对小男子汉做这种测试。”
  好奇使保罗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他听出来这老妇人说的是真话,无可辩驳。如果她母亲在那把着门……如果这真是一次测试……不管这是什么,保罗知道已无法摆脱。脖子上的那只手,那高姆佳巴已完全控制住他。他记起了母亲从比。吉斯特典礼中教他的反恐惧心法要领。
  “我不能害怕。害怕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小小的死亡之灵,将使人彻底迷茫。我将正视恐惧,让它通过我的躯体消失。当恐惧逝去,我的心眼将目睹它的消亡。恐惧踏过的地方将万物不存,惟我将完好无损。”
  保罗感到自己恢复了镇静,说:“老太太,动手吧。”
  “老太太!”她忿忿地说,“你有勇气,这不可否认。好吧,我们会清楚的,先生。”她弯身凑近保罗,喃喃地说,“你在盒子里的那只手会感到疼痛,非常痛!可是,如果你抽出手,我的高姆佳巴就刺进你的脖子——死亡会如此迅疾,就像刽子手的斧子落下。抽出手,高姆佳巴就要你的命,懂了吗?”
  “盒子里有什么?”
  “疼痛。”
  保罗感到手指的刺痛在加剧,他咬紧了双唇。这怎么能是测试?
  他想。刺痛变成了发痒。
  老妇人说:“你听说过动物为逃脱陷讲而咬断自己的一条腿吗?动物式的花招是存在的,一个人会呆在陷阱里,忍受痛苦,假装死亡,寻找机会杀死设陷阱的人,以解除对其同类的威胁。”
  发痒变成了一种细微的灼痛。“你问什么要这么做?”保罗问道。
  “看你是不是人类。安静!”
  右手的灼痛感在不断加剧,保罗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痛感在缓慢地增加:热,剧热,灼痛……他感到自己左手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试着弯曲右手的手指,可是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很烫。”保罗轻声说。
  “别说话!”
  疼痛传到他的手臂,额头渗出了汗珠。每一根神经在呼唤:把手拿出那个火坑……可是……高姆佳巴。保罗没有转头,试着用眼睛去看看脖子上的毒针。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加剧,想要减缓呼吸,却做不到。
  痛啊!
  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只有那疼痛的手变得巨大无比,那张盯着他的老脸渐渐远去。
  他的双唇干燥异常,难以分开。
  烫!剧烈的灼痛!
  他想自己能感到那手的皮肤被烧黑,蜷曲,肉变焦,一块一块掉下去,直到露出骨头。
  终止了!
  疼痛止住了,就好像关掉了一个开关。
  保罗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颤抖,全身被汗水湿透了。
  “够了,”老妇人自言自语道,“真了不起。没有一个女孩能坚持到这个程度。我以为你一定会失败。”她直起身,拿走了高姆佳巴。
  “把你的手拿出来,年轻人,看看它。”
  保罗强压住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盯着那折磨过自己手的黑洞,记忆里全是刚才的疼痛。理智告诉他拿出来的将是一截烧焦的木头。
  保罗一下抽出了手,惊奇地看着它,一点痕迹都没有,没有烫伤的肉。他举起手,转动,弯曲手指,完好无损。
  “刺激神经诱发的疼痛,”她说,“不可能损伤人类。很多人都想要知道盒子的秘密。”她把盒子放进了长衫里。
  “可那痛——”保罗说。
  保罗感到了左手的疼痛,松开握紧的手指,看到掌心上已有四个血印。他放下手,看着老妇人说:“你曾经也对我母亲这样做过吗?”
  “曾经用筛网滤过沙吗?”她问。
  这个问题震动了保罗,使他意识到更深的意义:筛网滤沙。他点点头。
  “我们比。吉斯特对人群进行过滤,区分人类。”
  保罗举起右手,刚才的疼痛还记忆犹新。“这就是方法——疼痛?”他问。
  “小家伙,我在你感受疼痛时仔细观察你。痛只是这一测试的中心。你母亲告诉过你我们的观察方法。我已看到她的教育在你身上的效果。我们的测试是危机和观察。”
  保罗从她的声音里听出这是明确无误的,说:“这没错!”
  她直视着保罗,他能感觉真理!他会是那个人吗?他真的是吗?
  她压抑了自己的激动,提醒自己:“希望会蒙蔽观察力。”
  “你知道人们在什么时候相信自己的话?”她说。
  “我知道。”
  反复的考验证明那种能力存在于保罗的声音里,她听出来了,说:“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坐下,小兄弟,坐在我脚边。”
  “我更愿站着。”
  “你母亲曾坐在我的脚边。”
  “我不是我母亲。”
  “你有点恨我们,嗯?”她目光转向门,叫道,“杰西卡!”
  门猛地开了,杰西卡站在门口,双眼严峻地盯着屋里。当她看到保罗,眼光变得柔和了,勉强地笑了笑。
  “杰西卡,你就没有停止过恨我吗?”老妇人说。
  “我对你又恨又爱,”杰西卡答道,“恨——来自我永远难忘的痛。而爱——是……”
  “只要基本的事实就够了,”老妇人说,但声音却很柔和,“你现在可以进来,但别说话。把门关上,注意别让人打扰我们。”
  杰西卡走进屋里,关好门,背靠着门站着。我儿子活着,她想,他没死,是……人类。我知道他是……但……他活着。现在,我可以继续活下去。她背后的门坚实牢固。屋里的一切都显得突兀,压迫着她的感觉。
  我的儿子活着。
  保罗看着母亲。她说的话是真理。他想单独离开,仔细思考这次经历,但他知道必须得到允许才能离开。这老妇人对他产生了某种力量。他们说真话。他母亲经历过这样的测试,这包含着某种可怕的目的……那痛苦和恐惧真让人害怕。他知道其中一定有可怕的企图。他们押了大赌注,他们就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必要性。保罗感到了自己身上已被赋予了可怕的目的,但具体是什么,他却不清楚。
  “某一天,小家伙,”老妇人说,“你也会像那样站在门外。这需要预谋和筹划。”
  保罗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经历了疼痛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圣母。
  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这一点:说出的词汇带着光彩,里面暗藏玄机。他感到自己向她提任何问题所得到的答案都会使他超越现实的肉体世界,进人一个更伟大的领域。
  “你为什么要做测试以确定人类的真伪?”保罗问。
  “为了使你解放。”
  “解放?”
  “以前人们将思维赋予机器,希望解放他们自己。但这只会使其他拥有机器的人将他们变为奴隶。”
  “汝将造出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保罗引述道。
  “这是巴提伦。济哈得和奥伦基教《圣经》的原话,”她说,“但《O.C.圣经》里却是这样说的:”汝不得造出机器,假冒人的思维。‘你研究过门泰特(注四)人?“
  “我与萨菲。哈瓦特在一起学习研究。”
  “大暴动去掉了一个支柱,”她说,“它迫使人类思维发展,建立学校以训练人的才能。”
  “比。吉斯特学校?”
  她点点头:“那种古老的学校还有两所幸存下来——比。吉斯特和太空吉尔德。我们认为吉尔德几乎完全强调纯数学,比。吉斯特则发挥着另外的作用。”
  “政治。”保罗说。
  “真令人吃惊。”老妇人说。她严厉地扫了杰西卡一眼。
  “我没告诉过他,阁下。”杰西卡说。
  圣母又把注意力转向保罗。“你利用很少的线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说,“政治,没错。最初的比。吉斯特学校由那些认为应该使人类事务得到延续的人们掌管。他们注意到如果不将人类群体和动物群体区分开来,这种延续就得不到保障——尤其是出于血缘的考虑。”
  老妇人的话对保罗突然失去了那种特别的尖锐性。他感到这违背了被他母亲称之为正义本能的东西。这并不是说圣母在向他说谎。
  她显然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理。这其中有更深的内涵,某种与她那可怕目的相联系的东西。
  他说:“可我母亲告诉我学校里许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他们的祖先。”
  “遗传谱系总存在我们的档案里,”她说,“你母亲也知道她要么是比。吉斯特人的后代,要么她本身的血统是可接受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有的知道……许多又不知道。比如,我们也许希望她与某个望族相交配以培养某种遗传优势。我们有许多理由。”
  保罗再一次感到对正义的冒犯。他说:“你们自己也冒着风险。”
  圣母直视着保罗,心想:他声音里流露出了批评吗?“我们肩负着重任。”她说。
  保罗感觉到自己逐渐摆脱了对测试的恐惧。他把眼光正对着圣母,说:“你说我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是什么?一个人类高姆佳巴?”
  “保罗,”杰西卡说,“别用那种语气对——”
  “我来应付,杰西卡,”老妇人说,“现在,小家伙,你知道真言者之药吗?”
  “你们用它提高辨别真伪的能力,”保罗答道,“母亲告诉过我。”
  “你曾见过真理灵态吗?”
  他摇摇头说:“没有。”
  “这种药很危险,”她说,“但它却能显露本质。一旦真言者受到这种药的激发,她可以在自己的记忆里——她肉体的记忆,看见许多地方。我们透视通往过去的许多途径……那只是女性的途径。”
  她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女性的伤感。“然而,有一个地方真言者却看不到。我们受其排斥,感到恐惧。据说某天会有一个男人临世,在药物中发现自己的内心之眼,他将透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男性和女性的过去。”
  “你们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对,他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地方: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许多男人试过这种药,但都失败了,太多的失败。“
  “他们都试过,失败了,全部失败?”
  “哦,不,”她摇摇头,“他们试了,死啦。”
  注一:比.吉斯特:一所古老的学校,主要对女孩进行心智和体能训练,使她们为基因控制、人种筛选服务。经过训练的妇女被称为比。吉斯特人,具有洞察未来、控制别人行为等特殊能力。
  注二:九弦巴喱斯:一种特制的弹奏乐器。
  注三:卡瓦兹。赫德那奇:又称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是比。吉斯特经过数代人努力,通过严格基因筛选而将创造出的伟人。他将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会率领沙漠中的弗雷曼人战胜哈可宁人和皇帝的军队,并最终成为统治帝国的领袖。
  注四:门泰特:受过专门训练、具有特殊技能的人。特别擅长逻辑分析、组织计划和博杀格斗。
  要想了解摩亚迪而不了解他致命的敌人哈可宁人,就像要看到真理而不懂得谬误一样。这也像在不懂得黑暗的前提下去寻求光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星球仪,一只戴着戒指的胖手转动着它。
  十个自由旋转支架托着星球仪,挂在一面没有窗户的墙上。这屋子里的其他墙上都涂着多彩卷纹图案,四处摆满了电影集、磁带和胶片。活动悬挂板上挂着金色的球形灯。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紫玉色桌面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安了一圈异形悬吊椅,其中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人。一个人只有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圆脸,眼光阴沉;另一个又瘦又矮,长着一张女人般娇小的脸。两人都盯着星球仪,半隐在阴影处的那人转动着星球仪。
  星球仪旁传出一阵笑声,笑声中伴着一个男低音:“就这,彼得,人类历史上一个最大的陷阱。公爵正在步人虎口。这难道不是我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杰作吗?”
  “当然是,男爵。”那男的答道,声音里有一种男高音的甜美。
  那胖手放到了星球仪上,止住了转动。现在屋子里的眼睛都可以集中在那不动的表面,都能看出这是皇上等星球统治者们和富有的收藏家们所渴望的那种星球。那上面有皇室手工印迹。上面的经纬线都用头发丝般的铂线标注出来,两极处嵌着云影钻石。
  那胖手在那表面上缓慢地移动着,抚摸着每一个细节。“我要你们观察,”那男低音说,“仔细地观察,彼得,还有你,菲得。罗斯,我亲爱的。从南纬70°到北纬60°——这些精致的波纹,它们的色彩,难道不使你们想起甜美的蔗糖吗?在哪儿你们都不可能见到这样蓝色的湖、蓝色的河流、蓝色的海洋。还有这些可爱的极地——
  这么小。谁能不注意这个地方?阿拉吉斯!真的与众不同。是一个取得非凡胜利的独特地方。“
  彼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想,男爵,帕迪沙皇上相信他将你的衰微香料星球给了公爵,这是多么刻薄,伤害感情。”
  “那是一个不合理的说法,”男爵低沉地说,“你这么说会使年轻的菲得。罗斯迷惑不解,没有必要使我的侄子有这种感觉。”
  阴沉着脸的年轻人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抚平了黑色紧身衣上的一个皱褶。他坐直身子,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彼得站起来,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取进来一个圆柱形信息筒。他关好门,展开圆筒扫了一眼,低声笑了。
  “怎么?”男爵问道。
  “那蠢货给我们回音了,男爵。”
  “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会拒绝一个表态的机会?”男爵问,“那么,他怎么说?”
  “他真是冥顽不化,男爵,竟然把您称为‘哈可宁’——而不是‘先生或亲爱的男爵’,没有头衔,什么尊称也没有。”
  “那名字不错,”男爵低声说,他的声音表明不耐烦,“亲爱的雷多说什么?”
  “他说:”拒绝您关于会面的建议。我有时间对付你的阴谋诡计,这是众所周知的。‘“
  “还有呢?”男爵问。
  “他说:”王国中仍有不少人崇尚家族复仇方式。‘他的签名:’阿拉吉斯雷多公爵。‘“彼得开始大笑起来,”阿拉吉斯公爵!哦,上帝!这也太夸夸其谈了。“
  “闭嘴,彼得!”男爵说。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断了开关。“复仇,是吧?”男爵问道,“家族血仇,啊?他用了一个漂亮的古老词汇,内涵丰富,知道我一定深明其义。”
  “你做出了和平的姿态,”彼得说,“过场已经走了。”
  “作为一名门泰特,你说得太多,彼得。”男爵说。他想:“我必须尽快除掉他。他快没什么用了。”男爵的眼光越过房间,盯着他的门泰特杀手,注意到了大部分人第一眼就会看到的特征:眼睛,阴暗的眼缝中蓝色透着蓝色,里面没有一丝白色。
  彼得咧嘴一笑,就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外套着一张鬼脸面具。
  “但是,我的男爵,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复仇。这是一个大衣无缝的阴谋计划,让雷多用卡拉丹换取沙丘——这别无选择,因为皇上命令如此。你真幽默!”
  男爵冷冷地应道:“你的嘴太松,彼得!”
  “可我很高兴,我的男爵。而你……你却有点妒忌。”
  “彼得!”
  “啊哈,男爵!你没有亲自设计这个妙计,是不是有点后悔?”
  “有一大我会让人勒死你,彼得。”
  “没问题,男爵,最终会这样!但善意的行为却不会失去,对吗?”
  “你嚼过塞式迷药和维莱测谎药吗,彼得?”
  “无惧的真理使男爵感到惊异,”彼得说,他的脸皱到了一起,像卡通面具。“啊哈!可男爵您瞧,作为门泰特,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派出处决者。只要我有用,你就会留着我。过早行动是一种浪费,我的用处还不小。我知道你从那个可爱的沙丘星球上学到的东西——绝不浪费,对吗,男爵?”
  男爵继续瞪着彼得。
  菲得。罗斯如坐针毡。这些好斗的蠢货!他想,我的叔叔总要与他的门泰特争论。他们以为我除了听他们争论外,就没事可做了吗?
  “菲得,”男爵说,“我告诉过你,让你来就是要听,要学。你在学吗?”
  “是的,叔叔。”他的声音小心谨慎,带着奉承。
  “有时我对彼得很好奇,”男爵说,“出于需要,我让他痛苦,可他……我发誓他喜欢这样。就我本人来讲,我可怜不幸的雷多公爵。越博士很快就会背叛他,这会使阿特雷兹彻底毁灭。当然雷多会知道是谁的手牵着那听话医生的鼻子……当然也就会知道那会是多么可怕的结果。”
  “那您为什么不让那医生将肯杰剑悄悄地送人公爵的肋骨里,一下就结果了他?”彼得问,“你说到怜悯,可——”
  “在我为他准备后事时,公爵应该知道,”男爵说,“而其他各大家族也会得到消息。这会使他们犹豫,住手。我将赢得时间,进行下一步策划。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但我并不一定非得喜欢它。”
  “赢得时间进行策划,”彼得轻蔑地说,“皇上已在关注你,男爵。你做得太大胆。有一天,皇上会把他的萨多卡(注一)军团派一两个到这儿,吉第。普莱门,那时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也会彻底完蛋的。”
  “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是吗,彼得?”男爵问,“你会很高兴地看到萨多卡军团在我的城市里烧杀抢掠,把这座城堡洗劫一空,你真会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男爵还需要问吗?”彼得轻声说。
  “你应该去做这个部队的巴夏统领,”男爵说,“你对血腥和痛苦太感兴趣。也许我对阿拉吉斯战利品的许诺太早了点。”
  彼得迈着奇怪的碎步向屋中央走了五步,就在菲得。罗斯的身后停下来。屋子里的空气突然一阵紧张,年轻人抬头看着彼得,双眉焦虑地皱到了一起。
  “别跟彼得玩游戏,男爵,”彼得说,“你答应给我杰西卡女士,你已答应了。”
  “为什么,彼得?”男爵问,“为痛苦?”
  彼得瞪着他,一言不发。
  菲得。罗斯把自己坐的椅子推到一边,说:“叔叔,我非得呆在这吗?你说过你要——”
  “我亲爱的罗斯有点不耐烦了,”男爵说,他在阴影里走到星球仪旁。“耐心,菲得。”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位门泰特,“那位小公爵,保罗怎么样了,我亲爱的彼得?”
  “陷阱会让他落到您的手里,男爵。”彼得说道。
  “那不是我的问题,”男爵说,“你会想起来,你曾预言那个比。
  吉斯特巫婆多半会生出一个女儿。就是皇上的女儿也只生女孩。“
  “叔叔,”菲得。罗斯说,“你说过这儿有重要事务让我——”
  “听听我的侄子,”公爵打断道,“他渴望统治我的领地,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男爵在星球仪旁动了一下,现出阴影中的阴影。
  那么好吧,菲得。罗斯。哈可宁,我召你来此是想教你一点智慧。
  你观察了我们这位好汉门泰特吗?你应该从这些交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是,叔叔——”
  “彼得,一个效率颇高的门泰特,你说呢,菲得?”
  “是的但——”
  “啊!确实,他消耗大多的衰微香料,就像吃糖。看着他的眼睛!
  他或许是直接来自阿拉吉斯劳工营的。高效率,彼得,但他仍然充满情感,容易爆发狂怒。高效率的彼得,但他也会出错。“
  彼得以阴沉的声音说:“男爵,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批评我的效率,损害我的自尊吗?”
  “批评你的效率?你更了解我,彼得。我只希望我的侄子懂得一个门泰特的局限。”
  “你已在训练接替我的人了吗?”彼得问道。
  “替换你?为什么,彼得?我去哪儿找一个像你这样狡诈阴毒的门泰特?”
  “在你发现我的同一个地方,男爵。”
  “也许我该这么做,”男爵沉思道,“你最近确实显得有点不稳定。还有你吃的香料厂‘”我的享乐太昂贵,男爵?你不赞成?“
  “我亲爱的彼得,你的享乐把你跟我连在一起,我怎么能反对呢?我只希望我的侄子能观察到你身上的这一点。”
  “那么,我是在被展出,”彼得说,“我还应跳舞吗?应该向这位杰出的菲得。罗斯表演我的各种功能吗?”
  “正是,”男爵说,“你在被展出。现在,闭上嘴。”他斜了一眼菲得。罗斯,注意到他侄子的嘴唇,丰满突出,这是哈可宁人的遗传标志,现在轻轻地抿在一起,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这是一个门泰特,菲得。它接受了特殊的培养和训练,专门履行某些职责。它被嵌进人体内,这个事实不容忽视,这是一个严重的缺陷。有时我想古人用可以思考的机器也许是正确的。”
  “跟我比,那些只是玩具而已,”彼得愤怒地说,“你本人,男爵,也能胜过那些机器。”
  “也许,”男爵说,“啊,好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嗝。“现在,彼得,你简要地给我侄子介绍一下我们反阿特雷兹家族战役计划的主要特点,展示你的门泰特功能,别让我们失望。”
  “男爵,我警告过你别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讲给这样年轻的人听。我的观察——”
  “这由我来决定,”男爵说,“我给你一项命令,门泰特:展示你的各项功能。”
  “好吧,”彼得说。他站直身体,摆出一副奇怪的尊严姿态——
  好像戴上了另外一副面具,但这次却把全身都罩了进去。“几天后的标准时间,雷多公爵全家将乘太空吉尔德飞船前往阿拉吉斯。吉尔德的运输船将让他们在阿拉凯恩城登陆,而不会去我们的卡塞格城。公爵的门泰特,萨菲。哈瓦特,将得出正确的判断,阿拉凯恩更易防守”
  “菲得,仔细听,”男爵说,“注意计划中的计划中套着计划。”
  菲得。罗斯点点头,想:这才像真格的。老魔头终于让我了解绝密事务。他肯定真想让我做他的继承人。
  “还存在几种难料的可能性,”彼得说,“我指出阿特雷兹家族将去阿拉吉斯,但我们却不能忽略这样一种可能性,公爵已与吉尔德达成协议,送他本人去系统以外的其他安全地方。有类似情况的其他家族曾造了反,带着家族的核武器和防卫场逃之夭夭,远离王国。”
  “公爵这人太骄傲,不可能这么做。”男爵接着说。
  “那是一种可能性,”彼得说,“最终的结果对我们总之都一样。”
  “不,那或许不一样!”公爵咆哮道,“我必须要他死,他的延续必须完全终结。”
  “那完全能行,”彼得说,“一个家族要造反,肯定会有做准备的迹象。公爵似乎没在这方面做什么。”
  “所以,”男爵叹息道,“在这方面下功夫,彼得。”
  “在阿拉凯恩,”彼得说,“公爵和他全家将暂居威热敦宫,以后会住在芬伦伯爵和夫人家中。”
  “海盗的使臣。”男爵低声笑着说。
  “谁的使臣?”菲得。罗斯问。
  “你叔叔开了个玩笑,”彼得说,“他把芬伦伯爵称作为海盗使臣,是指国王对在阿拉吉斯的海盗行动很感兴趣。”
  菲得。罗斯转身,迷惑不解地看着叔叔:“为什么?”
  “别不开窍,菲得,”男爵厉声说,“只要太空吉尔德仍然不受皇室控制,别的情形就不可能出现,间谍、杀手就没有别的方法四处活动。”
  菲得。罗斯的嘴里传出一阵无声的回答:“噢……”
  “我们在威热敦宫里安排了小队人马,”彼得说,“那将会有一次行动,要取阿特雷兹继承人的命——一次可能成功的行动。”
  “彼得,”男爵低沉地说,“你是说——”
  “我是说可能发生故障,”彼得说,“这次行动必须看起来有效、”
  “啊,可那小家伙长得那么可爱的身体,”男爵说,“当然,他将比他父亲更危险……有那个巫婆式的母亲训练他。该诅咒的女人!
  啊,行啦,请继续,彼得。“
  “哈瓦特将推测出我们会安排间谍,”彼得说,“明显的怀疑对象是越博士,他确实是我们的间谍。但哈瓦特已做过调查,发现我们的医生是一位苏克学校的毕业生,由皇室培训编程——即所谓的完全安全,可以为皇上服务。据认为最高目的的编程在载体没被杀死前是不能消除的。然而,正如有人曾得出结论,有合适的杠杆,你就可以移动星球。我们找到了控制医生的杠杆。”
  “怎么可能?”菲得。罗斯问。他发觉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题目。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改变皇室固定编程!
  “下一次吧,”男爵说,“彼得,往下说。”
  “有一个人会替越受怀疑,”彼得说,“这是哈瓦特追踪的一个有趣障碍。这个可疑的人会非常明显、真实,她会引起哈瓦特的注意。”
  “她?”菲得。罗斯问道。
  “杰西卡女士本人。”男爵说。
  “这难道不是非常卓越吗?”彼得问,“哈瓦特的脑子里将满是这种可能性,这就会妨碍他作为一个门泰特的功能。他甚至会试图除掉她。”彼得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但我想他不可能成功。”
  “你不希望他成功,对吧?”男爵问道。
  “别分散我的注意力,”彼得说,“当哈瓦特一心一意地对付杰西卡女士,我们将在几个要塞小镇策划几次暴动,进一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些暴动将被平息。公爵必须相信他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安全。然后,时机成熟,我们给越发出信号,将我们的主力……
  啊……“
  “别停,把一切都告诉他。”男爵说。
  “我们的行动将得到两个萨多卡兵团的支援,他们将伪装成哈可宁军人。”
  “萨多卡!”菲得。罗斯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恐怖的皇家军队上,这是一群无情杀手,帕迪沙皇上的狂热士兵。
  “你瞧我是多么信任你,菲得,”男爵说,“这消息绝不能有一丝一毫让另外一个大家族知道,否则,兰兹拉德会联合起来反对皇室,这就会引起混乱。”
  “关键在于,”彼得说,“由于哈可宁家族被利用进行皇家的阴谋勾当,我们也就从中赢得了优势。当然,加果小心利用,这会给哈可宁家族带来比别的皇室家族大得多的利益。”
  “你不知道这会创造出多么巨大的财富,菲得,”男爵说,“你无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首先,我们将在乔姆公司取得一个无法动摇的董事席位。”
  菲得。罗斯点点头。财富是关键。乔姆是取得财富的途径。每个家族都以占有董事权利的名义从公司中尽量分享财富。乔姆董董事会席位是王国中政治权威的真实代表,通过在兰兹拉德内部投票进行分割,这样就使它能与皇上及其支持者分庭抗礼。
  “雷多公爵,”彼得说,“可能试图逃往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避难区,或者他会将家人送往那个想象中的安全地方。可那条通路却由皇上属下把守着——那位星球生态学家。你们可能还记得——凯因斯。”
  “菲得记得他,”男爵说,“继续讲。”
  “你还不够高兴,男爵。”彼得说。
  “继续,我命令你!”男爵咆哮道。
  彼得耸耸肩。“如果一切按计划进展,”他说,“哈可宁家族将在一年里在阿拉吉斯拥有一个子封地。你叔叔将对该封地行使管理权。他将派出代理人对阿拉吉斯进行具体管理。”
  “更多的利润。”菲得。罗斯说。
  “确实如此。”男爵说。他暗想:这只是开头。是我们驯服了阿拉吉斯……除了少数躲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有些听话的海盗已离不开这个星球,就跟土著弗雷曼人一样。
  “而且各大家族将会知道男爵已消灭了阿特雷兹,”彼得说,“他们将会知道。”
  “他们会知道的。”男爵低沉地说。
  “最漂亮的是,”彼得说,“公爵本人也会知道。他现在就知道。
  他已能感觉到陷阱的存在。“
  “公爵确实知道,”男爵说,声音里带着伤感,“他知道也没办法……更可怜”
  男爵离开阿拉吉斯星球仪,走出来。他离开了阴影,身体显出了形状——块头巨大,身体肥胖。他穿着黑色外套,从衣服的皱褶可以看出他身上带着便携式支撑器,托着脂肪。他可能重达200公斤,而他那双腿却只能承受其中的四分之一。
  “我饿了,”男爵低声说,用戴着戒指的手擦着那突出的嘴唇,用那脂肪盖着的眼睛瞪着非得。罗斯,“叫人送饭来,亲爱的。我们吃了再出去。”
  注一:萨多卡:皇帝的私人军团,具有超凡的作战和博斗能力。皇帝在一个秘密星球上专门训练这种军人。
  圣。阿里说:“圣母必须将妓女般诱人的魅力与圣洁神女高不可攀的威严结合起来,只要青春不老,就会一刻不懈地运用这些武器。因为当青春美貌逝去,她将发现这些优势将成为狡诈阴谋的源泉。”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这是在卡拉丹城堡,保罗受到考验的那天。这时太阳已开始西沉,两个女人在杰西卡的房里,保罗在隔壁的隔音冥想室。
  杰西卡面对着南边的窗户,逐渐降临的夜色开始笼罩河水和草地,对这一切她似看非看,对圣母提出的问题也似听非听。
  许多年以前,曾经也有过一次考验。一个瘦弱的女孩,长着一头青铜色的头发,身体正在经历着发育的煎熬。她走进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书房。圣母当时是比。吉斯特学校的高级学监。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伸了伸手指,那时的疼痛、恐惧和愤怒还历历在目。
  “可怜的保罗。”她轻声地说。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杰西卡!”圣母厉声喝道。
  “什么?哦……”杰西卡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过来,面对圣母,“您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说什么?我想要你说什么?”老妇人学着杰西卡的语调说,声音流露出残酷和不满。
  “我就是生了一个儿子!”杰西卡不高兴地说,她知道自己在故意生气。
  “你得到的指令是只能给阿特雷兹生女儿。”
  “生儿子对他太重要。”杰西卡恳求道。
  “而你却自以为是,以为能造就出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扬起下颏说:“我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
  “你考虑的只是你的公爵想要一个儿子,”老妇人严厉地说,“可他的愿望与我们的计划毫不相干。一个阿特雷兹的女儿本可以嫁给一位哈可宁的继承人,计划就可天衣无缝地完成。可你却使事情变得复杂,难以挽回。我们可能失去两家的血缘关系。”
  “你并不是一贯正确。”杰西卡说,大胆地正视圣母严厉的眼光。
  老妇人突然改变了语气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发誓决不反悔自己的决定。”杰西卡说。
  “多么高尚。”圣母嘲讽地说,“决不反悔。当你成为被悬赏捉拿的逃犯,当所有人都转而要取你和你儿子的性命时,我倒要看你是否还这么嘴硬。”
  杰西卡脸色苍白,问:“没有别的选择吗?”
  “选择?一个比。吉斯特人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吗?”
  “我并没有请求,我只想知道以你的超常能力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所看见的将要发生的事我在过去就已经看见了。杰西卡,你很了解我们做事的程序。种族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让遗传停滞,它凝聚在血液中,不需任何计划就会抓紧时间进行基因联结。
  帝国,乔姆公司,所有的大家族等等一切都只是洪流中的小碎片而已。“
  “乔姆公司,”杰西卡轻声说,“我猜怎么瓜分阿拉吉斯的战利品已经安排好了。”
  “乔姆只不过是我们进程表上的风向标,”老妇人说,“皇上和他的朋友现在掌握了乔姆公司59.65%的董事会投票权。他们嗅到了丰厚的利润,别人也嗅到了,皇上加强了他在董事会的力量。
  这就是历史的规律,小姐。“
  “这些正是我现在需要了解的,”杰西卡说,“回顾历史。”
  “别开玩笑,小姐。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面临的形势。我们这儿有三层关系,皇室与兰兹拉德联邦大家族势均力敌,互相对峙,在他们之间是垄断了星际运输的吉尔德。在政治上,三足鼎立最不稳定,而家族性贸易文化更使事情复杂化。”
  杰西卡尖刻地说:“洪流中的碎片,这还有一个碎片——雷多公爵和他的儿子,还有——”
  “哦,闭嘴,小姐!你完全知道这微妙复杂的局势,你自己卷了进去。”
  “我是一个比。吉斯特,为服务而存在。”杰西卡说。
  “正确,”老妇人说,“我们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阻止全面战争的爆发,尽最大努力挽救关键血缘体系。”
  杰西卡闭上双眼,感到眼泪在眼眶内滚动。她强制住内心的颤抖、身体的颤抖、不匀的呼吸、愤怒的冲动和掌心的湿润,顽强地说:“我将为我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儿子会跟你一块付出代价。”
  “我将尽力庇护他。‘:”庇护!“圣母厉声说,”你知道这样做的缺陷!过分庇护他,你知道,就会妨碍他成长,从而不能完成使命。“
  杰西卡转过身,看着窗户外面,夜色正在降临。“这个阿拉吉斯星球,真有那么可怖吗?”
  “相当可怕,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们的护使团已去过那儿,使它变得温和了一些,”圣母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用手将衣袍上的一个褶痕弄平,“把小男孩叫进来,我必须尽快离开。”
  “马上要走?”
  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杰西卡,我真希望能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承担痛苦。但我们必须各行其路。”
  “我明白。”
  “我爱你胜似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不能干扰职责。”
  “我知道……这是必要的。”
  “杰西卡,你做什么,为什么做——你我都清楚。善良迫使我告诉你:你儿子成为比。吉斯特至尊的可能性很小。不要让自己期望过高。”
  杰西卡抹掉眼角的泪水,这是愤怒的表示。“你又使我感到像一个小女孩——背诵着自己的功课。”她一字一顿地说,“人类决不向野兽屈服。”杰西卡开始抽泣,低声说:“我感到好孤独。”
  “这也是考验之一,”老妇人说,“人类总是孤独的。现在去叫那男孩。这一天对他太长,太可怕。但他已有时间思考和记忆,而我必须了解他的那些梦。”
  杰西卡点点头,走到冥想室,打开门:“保罗,请跟我来。”
  保罗缓慢而倔强地走过去,像看陌生人般瞪着他的母亲。当看到圣母时,眼光中流露出了警惕,但这次他朝圣母点了点头,就像对待一个与他地位相同的人。他听到母亲在身后关上了门。
  “年轻人,”老妇人说,“让我们来关照一下你的梦。”
  “你想要什么?”
  “你每晚都做梦吗?”
  “不是所有的梦都值得记住。我可以记住每一个梦,但有些值得记,有些不值得记。”
  “你怎么知道这种差异?”
  “我就知道。”
  老妇人的眼光瞟了一下杰西卡,又回到保罗身上:“昨晚做了什么梦?值得记吗?”
  “是的,”保罗闭上双眼,“我梦见一个洞穴……水……和一个女孩——她很瘦,长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一片蓝色,没有一点白的痕迹。我跟她交谈,告诉她有关你的事,告诉她我在卡拉丹看见了圣母。”保罗睁开眼睛。
  “你告诉了那陌生女孩你看见我,这些事今天发生过吗?”
  保罗想了想:“对。我告诉她你来了,而且给我一个陌生的印象。”
  “陌生的印象,”老妇人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杰西卡,接着问保罗,“现在告诉我实情,你在梦里看到的事是否经常会真的发生?”
  “是的。我以前也在梦里见过那女孩。”
  “哦?你认识她?”
  “我会认识她。”
  “给我讲讲她。”
  保罗又闭上眼睛:“我们是在岩石中的一个很小的隐蔽处。夜幕已降临,但还很热。我能看见岩石空旷处一片片的沙地。我们在……在等待……好像是与一些人汇合。她害怕了,但竭力向我掩饰。我很激动。她说:”给我讲讲你家乡的水,友索。‘“保罗睁开眼,”这不奇怪吗?我的家乡在卡拉丹,我从没听说有一个叫友索的星球。“
  “这梦里还有别的事吗?”杰西卡急不可耐地问。
  “有。可能她把我叫友索,”保罗说,“我刚想到。”他又闭上双眼。“她让我给她讲水的故事。我握着她的手,说要告诉她一首诗,我背诵了这首诗,但我必须解释诗中的一些词——像海滩、拍岸浪花、海藻和海鸥。”
  “什么诗?”圣母问。
  保罗睁开眼:“那只是哥尼。哈莱克伤感时哼的小诗。”
  在保罗身后的杰西卡开始背诵:
  我记得海滩熬盐的轻烟松林静谧的树阴——
  坚实,纯洁……根深叶繁——
  海鸥栖息在临海的岩石上绿涛中泛着白烟……
  松林中吹过一阵风摇曳着树阴,海鸥展开双翅天空中惊恐散漫。
  我听见了风声拍岸的浪花声,我看见了熬盐的火堆将海藻烤干。
  “就是这首诗。”保罗说。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保罗:“年轻人,作为比。吉斯特的高级学监,我正在寻找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一个能够真正成为我们之一的男性。你母亲从你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她是用母亲的眼光做出的判断。我也看到了可能性。没有别的。”
  她沉默了,保罗知道她想让自己开口,但保罗还是让她先开口。
  她突然说:“就当你会成功。你有潜藏的奇力,我不反对。”
  “我可以走了吗?”保罗问。
  “你不想听听圣母给你讲讲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吗?”杰西卡问。
  “她说过那些试过的人都丢了命。”
  “但我可以帮你得到他们为什么会失败的提示。”圣母说。
  她在说提示,保罗想,她并不真正知道多少东西。保罗说:“提示吧。”
  “然后是滚我的蛋!”她笑得很勉强,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十字皱纹,“好吧,‘那种服从规则的游戏’”。
  保罗感到吃惊:她所说的是最基础的,紧张蕴涵于意义中。难道她以为母亲什么也没教他吗?
  “那是一个提示?”他问。
  “我们不是猜字谜,也不是搞诡辩,”老妇人说,“柳枝顺从风意,方能枝繁叶茂,最终才能形成可以抗拒风力的柳堤,这才是柳枝的目的。”
  保罗盯着她。她在说目的,保罗感到这个词震动了他,使自己再次感到了那可怕的目的。他突然感到对圣母的愤怒:可恶的老妇人,满嘴陈词滥调。
  “你以为我可以成为这个什么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你说的是我,可我们怎样才能帮助我父亲,你却只字未提。我听到了你同母亲的谈话。你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我父亲已经死了。可他还没有。”
  “如果我们能为他做什么,我们早就做了,”老妇人咆哮着说,“我们也许可以拯救你,有难度,但也有可能。至于你的父亲,我们却无能为力。当你学会面对这一现实,你才真正懂得了一个比。吉斯特的道理。”
  保罗注意到这些话对她母亲的震动有多么大。他愤怒地瞪着这老妇人,她怎么能这么说他的父亲?什么使她这么自信?他心里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圣母看着杰西卡:“你已经在这方面对他进行了训练——我看出了迹象。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干。”
  杰西卡点点头。
  “现在,我提醒你,”老妇人说,“忽略常规训练的程序。他自己的安全需要那种呼唤。在这方面他已经有了良好开端。但我们都清楚他需要的东西太多太多,非常需要。”她走近保罗,俯视着他,“再见了,年轻人。我希望你成功。但如果你失败——嗯,我们还是会成功。”
  杰西卡在圣母转身的瞬间看见了她的脸,在那干枯的脸上有泪痕。那眼泪比今天他们之间所说过的任何话做过的任何事都更令人沮丧。
  你已经知道摩亚迪在卡拉丹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有着巨大的危险。但摩亚迪确实拥有优秀的伙伴和老师,如诗人勇士哥尼。哈莱克,你将在此书中读到一些他的诗;
  老门泰特,搏杀队长萨菲。哈瓦特,他曾使帕迪沙国王胆寒心惊;来自吉奈斯的剑术高手邓肯。
  伊达荷;威灵顿。
  越博士,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充满了阴谋诡计;杰西卡女士,以比。吉斯特的方式引导着保罗。当然还有雷多公爵本人,他作为父亲拥有的优秀品质一直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萨菲。哈瓦特溜进了卡拉丹城堡的训练室,轻轻地关上门。他站了一会,感到苍老、疲惫,饱经风霜。他左腿疼痛,那是效力老公爵时被人砍了留下的伤。
  现在算来已经整整三代了。他想。
  他看着这间大房子,中午的阳光使它明亮无比,那男孩背朝门坐着,全神贯注于长桌上的文件和图表。
  我还要告诉他多少次坐着时一定不能背向门?哈瓦特清清嗓子。
  保罗仍然专心致志于学习。
  天空中飘过一团乌云。哈瓦特又清清嗓子。
  保罗直起身,没转头就说:“我知道,我背向门坐着。”
  哈瓦特控制住自己,没笑出声,大步走过去。
  保罗抬头看着老人站在桌子旁边,一双眼睛深邃,充满警惕,就像两汪深泉嵌在那黝黑的、长着深深皱纹的脸上。
  “我听到你走过门厅,”保罗说,“也听见你开门。”
  “我可以模拟开门声。”
  “我会辨别差异。”
  哈瓦特想:他也许有这能力,他那有巫术的母亲正在对他进行深层训练。我真想知道她那宝贝学校对此都有些什么诀窍?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请那老学监来这儿——促使亲爱的杰西卡阁下抓紧时间,走上正轨。
  哈瓦特抓过一把椅子在保罗正面坐下,脸正对着门。他故意这么做。身体靠在椅子上,打量着这屋子。他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点奇怪,屋里的大部分硬件都被运往阿拉吉斯,只剩下一张训练台、闪着透明光彩的击剑镜,旁边站着人形靶,就像一个古代斗士,饱受了战争的折磨和摧残。
  哈瓦特想:我也站在那儿。
  “萨菲,你想什么呢?”保罗问。
  哈瓦特看着男孩:“我在想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地方。”
  “这使你伤心?”
  “伤心?胡说!与朋友别离令人伤心,而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地方,”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图表,“阿拉吉斯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地方。”
  “我父亲派你来考我吗?”
  哈瓦特皱起眉头——这小家伙对他观察人微。他点头说:“你在想他本人来更好,但你必须明白他非常忙,过一阵他会来的。”
  “我在研究阿拉吉斯的风暴。”
  “风暴,我知道了。”
  “它们可不得了。”
  “不得了,用词很谨慎。那些风暴形成于方圆六七千公里的平地上,吸收任何可以推风助势的力量——沙暴、其他狂风,任何有能量的因素。它们可以达到每小时七百公里,裹走任何松动的东西——沙、土等等一切。它们可以将肉从骨头上剥下来,又将骨头化成灰。”
  “他们为什么不能控制气候?”
  “阿拉吉斯有着独特的问题,成本更高,还得有维护等麻烦。吉尔德人对星球控制要价特别高,而你父亲的家族并非富有的大家族,你是知道的。”
  “你曾见过弗雷曼人吗?”
  哈瓦特想:这小子今天想得太多。
  “我没见过他们,”他说,“很难说他们长什么样。他们都穿着漂浮的长袍,在任何封闭的空间发出巨大的味道,这是因为他们都贴身穿着一种被称为滤析服的回收装置,回收利用自身的水分。”
  保罗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嘴里的湿润,记起了梦中的干渴。
  那儿的人非常需要水,必须回收自己身体的水分,这使保罗感到了那地方的荒凉。“在那儿水很珍贵。”保罗说。
  哈瓦特点头想:也许我正在完成这个使命,将那个充满敌意的星球的重要性传达给他。我们心中不铭记这一点就贸然去那个星球简直是发疯。
  保罗抬头看着天空,发觉已经开始下雨。看着灰色的变色玻璃上湿润渐渐扩展,他说:“水。”
  “你将会了解到一种对水的特别关注,”哈瓦特说,“作为公爵的儿子,你很难体会到它的特别性, 但你会看到周围因干渴而产生紧迫和压力。”
  保罗用舌头润了一下嘴唇,想起了一周前的那天,圣母给他的考验。她也说起过水荒的事。
  “你将会知道那坟墓般的荒原,”她说,“那空旷的野地,除了衰微香料和沙蜥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为了减少强光照射,你的眼睛会变色,你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行走,没有飞行器、陆地车。”
  她说话时的语调比她说话的内容更让保罗触动,那是一种唱歌似的颤抖的音调。
  “当你生活在阿拉吉斯,”她当时说,“大地空旷。月亮是你的朋友,太阳是你的敌人。”
  保罗感觉到母亲从门边走到了他身旁。她看着圣母问:“您没看见希望吗,尊敬的阁下?”
  “他父亲没有,”老妇人挥手让杰西卡安静,低头看着保罗,“年轻人,把这铭记在你脑海中:一个世界由四种东西支撑着……”她伸出了四个于枯的手指。“……学会睿智,伟人的公正,正义的祈祷和勇者的果敢。但这一切都毫无用处……”她握紧手指,变成一个拳头,“……如果没有一个知道统治艺术的领袖人物的话。把这当做你传统的科学。”
  圣母已经离开一周多了。她说的话才开始在保罗心中产生作用,引起注意、现在与萨菲。哈瓦特坐在训练室里,保罗感到一阵恐惧。他抬眼看见那门泰特迷惑不解地皱着眉。
  “你刚才走神想什么去了?”哈瓦特问。
  “你见过圣母吗?”
  “从皇室来的那个真言巫师?”哈瓦特颇有兴趣地眨着眼,“我见过她。”
  “她……”保罗犹豫起来,发觉自己不能告诉哈瓦特受考验的事,这种想法一下子强烈起来。
  “怎么?她做了什么?”
  保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她说了一件事,”保罗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当时说的话,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老妇人的音凋,“‘你,保罗。阿特雷兹,国王的后代,公爵的儿子,必须学会统治,这与你祖先所学的完全不同。’”保罗睁开眼说,“那使我愤怒,我说我父亲统治着一个星球。可她说,‘他正在失去它’。我说我父亲正要得到一个更富庶的星球。她告诉我,‘他也会失去那个星球’。我想跑去警告父亲,但她说有人已警告过他——你,我的母亲,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这没错。”哈瓦特轻声说。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保罗问。
  “因为国王已下了命令,因为那还存在着希望,不管那巫师怎么说。那古老的智慧泉还会涌出什么呢?”
  保罗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在桌子下握成拳头。慢慢地,他让肌肉放松。她在我身上留下了某种控制力,她怎么做的?保罗想。
  “她让我告诉她什么是统治,”保罗说,“我说那就是发号施令。
  她告诉我还需要学习。“
  她切中要害了。哈瓦特想,一边点头示意保罗继续。
  “她说作为统治者应该学会说服而不是强迫,他必须拿出最好的咖啡吸引最优秀的人才。”
  “你父亲得到了像哥尼和邓肯这样的人才,她怎么说?”哈瓦特问。
  保罗耸耸肩:“她又接着说,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必须学会他那个世界的语言,每个世界的语言都不同。我想她的意思是说他们不说凯拉奇语,在阿拉吉斯。可她说并非如此。她告诉我她的意思是指岩石的语言、生物的语言,一种不仅仅是用耳听的语言。我说那就是越博士所说的——生命的神秘。”
  哈瓦特笑出声来:“对此她怎么说?”
  “我想她发怒了。她说生命的秘密并不是要解决的问题,而是要经历的现实。于是我给她引用了门泰特第一法则:”一个过程,中止了它,就不可能了解它。了解的程度必须与过程的发展一致,融入其中,与其一道发展。‘这似乎使她满意。“
  哈瓦特想:他似乎已克服了它,但那老巫婆惊吓了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萨菲,”保罗说,“阿拉吉斯会像她说的那么糟吗?”
  “根本没有那么糟的事,”哈瓦特强做笑脸说,“比如那些弗雷曼人,沙漠的叛逆者。按第一手资料推测,我可以说他们的数量远远超过皇室怀疑的数字。这些人世代居住在那儿,许多人,而且……”哈瓦特把一个手指放到眼睛旁。“……他们与哈可宁人有血海深仇,对他们怀有刻骨仇恨。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我是作为你父亲的助手才让你了解一些。”
  “我父亲给我讲过萨鲁斯。塞康达斯那地方,”保罗说,“你知道吗,萨菲,那地方与阿拉吉斯有很多相似之处……也许没那么糟糕,但很相似。”
  “我们现在并不真正知道萨鲁斯。塞康达斯的情况,”哈瓦特说,“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情况。但就知道的事来看……
  你是对的。“
  “弗雷曼人会帮我们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哈瓦特站起来,“我今天就出发去阿拉吉斯。为我这喜欢你的老头子,你要照顾好自己,行吗?当个好小伙子,绕到我这来,面对着门坐,并不是我认为城堡里有危险,而是想让你养成习惯。”
  保罗站起来,绕过桌子,问道:“你今天就走吗?”
  “就是今天,你明天会跟着来。下次我们见面就在一个新世界的土地上了,”他握住保罗的右手臂,“让用刀的手空着,嗯?给你的屏蔽充满能量。”他松开手,拍拍保罗的肩,转身,大步朝门走去。
  “萨菲!”保罗叫道。
  哈瓦特转过身,站在开着的门口。
  “任何情况下都别背向门坐。”保罗说。
  那长着皱纹的老脸上绽开了笑容:“我不会的,小伙子,相信我。”他走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保罗坐在哈瓦特的位置上,把桌上的文件摆平。还在这呆一天。他想。他打量着这间屋子,我们要走啦。要离去的想法突然变得比以前更现实。他想起了圣母给他谈过的另一件事:一个世界是许多东西的集合——人民、土壤、生物、月亮、潮汐、星球——不知道的集合被称为自然,这是一个没有现在概念的模糊集合。他想:什么是现在?
  保罗面对的门砰的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丑大个,抱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武器。
  “啊,哥尼。哈莱克,”保罗叫起来,“你是新武器大师吗?”
  哈莱克一抬脚后跟关上门,说:“你宁愿我来跟你做游戏,我知道。”他打量了一下屋子,察觉到哈瓦特的人已经来过,进行了检查安排,排除危险,确保公爵的继承人安全。到处都留有他们细微的痕迹。
  保罗看着丑大个艰难地向前移动,想要把那一大堆武器放到桌子上。他肩上挂着九弦巴喱斯,乐器上扎着漂亮的饰物。
  哈莱克终于将武器放在训练桌上,有轻剑、锥针、双刃短剑、缓弹发射枪和屏蔽带。哈莱克的下颌有一道藤状墨色伤疤。他转过身,露出了笑容。
  “嘿,你连一声早安也不对我说,小鬼头,”哈莱克说,“你把什么刺弄进了哈瓦特身上?他从我身旁跑过去,就像是去敌人的墓地。”
  保罗咧嘴一笑。在他父亲的手下中,他最喜欢哥尼。哈莱克。
  他知道他的脾性、喜怒、幽默,更多地把他当朋友,而不是雇用的剑客。
  哈莱克从肩上取下九弦巴喱斯,手一拨动琴弦,唱道:“如果你不想开口,你就不会说什么。”
  保罗站起来,走向前,大声说:“哥尼,大战前还有心思听音乐吗?”
  “今天是长辈们快活的日子。”哈莱克点点头说,继续拨着琴弦。
  “邓肯。伊达荷在哪儿?”保罗问,“他不是该来教我兵器学的吗?”
  “邓肯要去带领登上阿拉吉斯的第二纵队,”哈莱克说,“陪你的只有可怜的哥尼,刚刚打完仗,正沉浸在音乐里。”他又拨动一根弦,听听,笑了:“议会决定,由于你是一个糟糕的战士,所以让你学点音乐,使你不虚度此生。”
  “也许你最好给我唱首歌,”保罗说,“我想知道于吗不去这么做。”
  “哈哈……‘阿尼大笑起来,接着开始唱道,”凯拉奇的姑娘们……“和弦伴着歌声,听起来很美。
  “听起来不错。”保罗说,“但如果我母亲听到你唱这种歌,她会把你的耳朵挂在城堡外。”
  哥尼拉拉自己的左耳:“一个丑陋的装饰品,因为它听了一个小家伙在九弦巴喱斯上弹出的奇音怪调。”
  “所以你忘了在床上发现沙子的情景,”保罗说,他从桌上取下一个屏蔽带,扣在腰上,“那么,让我们搏斗!”
  哈莱克双眼鼓鼓地带着嘲笑般地吃惊说:“哦,原来这事是你那罪恶的小手干的!今天守好你自己,年轻的小主人——做好防卫。”他抓过一把轻剑,在空中划了几下:“我是来报复的地狱之友。”
  保罗也举起一把轻剑,在手上弯了弯,站好位,前虚后实。他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模仿越博士的姿势,显得很滑稽。
  “我父亲派来的是一个笨蛋兵器教练,”保罗说着,“你这傻乎乎的哥尼。哈莱克已忘了搏斗的第一课。”保罗打开了腰上屏蔽能量开关,感到自己从头至脚的皮肤外产生了一个防护场。“在屏蔽搏斗中,应防守迅速,攻击缓慢,”保罗说,“进攻的惟一目的是诱使对手混乱步伐、出现空当,以便一击中的。屏蔽会瓦解快速的攻击,但却挡不住双刃短剑的慢速插入!”保罗握着轻剑,在空中一划,形成一道弧线,然后缓缓地向前一刺,速度正好可以突破屏蔽的防护。
  哈莱克看着保罗的动作,在最后一刻才一斜身让过剑锋。“速度掌握得恰到好处,”他说,“但你却门户大开,下路容易受到点击。”
  保罗急忙后悔地向后一跃。
  “你这么大意,我该攻击你的后路,”哈莱克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把双刃短剑,举在手里,“这东西在敌人手里,就会让你的生命流血!你是一个聪明的学生,但仅此而已。我曾经警告过你,即便是在训练中,也不能让对手有机可乘,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我想我今天是心情不好。”保罗说。
  “心情?”哈莱克的语气中透着愤怒,即使戴着屏蔽也能听出来,“心情跟这有什么关系?不管你什么心情,只要需要,你就得搏斗!心情这玩艺只适合做爱、牛群或九弦巴喱斯,跟搏斗毫不相干。”
  “对不起,哥尼!”
  “道歉没有用!”
  哈莱克打开了自己身上的屏蔽,躬腰举手,左手拿着双刃短剑,右手举着一把轻剑。“我说,现在你要为自己的性命认真防守。”
  他高高跃向一边,向前,突然出手,猛地向保罗攻去。
  保罗向后一退,一挡,两人的屏蔽相触,互相排斥,发出吱吱的声响,他感觉到电流沿着自己的皮肤振荡。哥尼要干吗?保罗想,这似乎不像在训练!保罗伸出左手,一抖,腕鞘里的锥针落到掌心中。
  “你也觉得有必要加一件武器了,嗯?”哈莱克低声说。
  这是背叛吗?保罗暗暗想,哥尼肯定不会!
  他俩绕着屋子搏斗——冲刺,格挡,佯攻,反佯攻。由于双方争斗激烈,屏蔽内的空气都来不及补充,每次屏蔽相撞后,臭氧的味道越来越浓。
  保罗继续往后退,但他现在后退的方向是训练台。如果我能把他引到桌子边,保罗想,我就可以智取他。哥尼,再迈一步。
  哈莱克向前迈了一步。
  保罗向下一挡,一转,哈莱克的轻剑被桌沿挡住。保罗身体向旁边一闪,右手的轻剑向上一送,锥针直指哈莱克的领口。保罗在锋刃离哈莱克颈静脉一寸远的地方住了手。
  “这就是你想见到的?”保罗轻声问。
  “看看下边,小子。”哥尼喘着气说。
  保罗服输了,哈莱克的双刃短剑从桌沿下刺出,刀尖差不多已挨到了保罗的大腿内侧。
  “我们该算是同归于尽,”哈莱克说,“但我得承认,逼你一下,你的搏斗更出色。你似乎有了情绪。”哈莱克咧嘴一笑,脸上的伤疤向下颌扯动,像恶狼般凶狠。
  保罗说:“你刚才向我扑来的样子真凶,真会要我的命吗?”
  哈莱克收回短剑,直起身说:“如果你有一点没尽力,我会好好教训你一下,给你留下一块疤,让你永远记住。我决不会让我最喜爱的学生一开始就栽进哈可宁人的陷阱里。”
  保罗关闭屏蔽,靠在桌子上喘口气。“那是我该得的,哥尼。但如果你让我受伤,我父亲会发火。我决不会让你因我自己不争气而受罚。”
  “至于这,”哈莱克说,“我也应有责任。你也不必因训练受伤而担心。你很少受伤,真幸运。你父亲嘛,公爵只会因我没能将你培养成一流斗士而惩罚我。如果我没能及时让你看清情绪这类危险的东西,那才会铸成大错。”
  保罗直起身子,将锥针收进腕鞘里。
  “我们在这儿做的并不全是演练。”哈莱克说。
  保罗点点头。对哈莱克这种不动声色的严肃方式,保罗感到好奇,那是一种清醒的紧张。他看着哈莱克脸上那道伤疤,想起了它的来历。那是在吉第。普莱门的哈可宁奴隶坑里被野兽拉宾砍的。
  保罗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因为自己竟然会有怀疑哈莱克的想法。保罗想那伤疤当初一定很痛,就像圣母给他的考验那样,一种铭心刻骨的痛。他摆脱了这种想法。
  “我想我今天是希望玩玩,”保罗说,“最近周围的事变得很严峻。”
  哈莱克转向一边以掩盖自己的感情。他感到眼里一阵灼痛,那是内心的担忧,这几天太紧张,时间迫人。
  这孩子还要多久才能长大成人?哈莱克想,还需要多长时间他才能明白事理,从内心深处懂得那种残忍小心的合约,并由必要的线索得出必然的结论:请记录必要的程序。
  哈莱克背对着保罗说:“我知道你还恋着玩儿,小伙子,我也很希望能陪陪你。但现在已不是玩的时候。明天我们就出发去阿拉吉斯。阿拉吉斯是实实在在的,哈可宁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保罗用剑刃触了触前额。
  哈莱克转过身,见到这个致意,点头默认。他指了指人形靶说:“现在,我们来训练你的节奏。让我看看你怎么征服那东西。我从这控制它,可以看到动作的全过程。如果我用新的反击方法,我会通知你。但真正的对搏时,是不会有提醒的。”
  保罗抬抬腿,放松肌肉。生活中突然充满了变化使他有一种庄严感。他走向人形靶,用剑尖打开胸前的防护场开关,感到轻剑被一股力量弹开。
  “防守!”哈莱克叫道,人形靶扑向保罗。
  保罗格挡、还击。
  哈莱克一边操纵一边观察。他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注意训练搏斗的必要,一半操纵着机器。
  他想:我是训练良好的果树,挂满了训练良好的情感和能力,硕果累累,只等有人来收获。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小精灵般的脸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但她已不在世了,死在哈可宁军队的娱乐室里。她喜欢花,是雏菊吧?他记不起来了,这使他感到非常不安。
  保罗还击了人形靶的一次慢攻,挪出左手,准备偷袭。
  这狡猾的小鬼头!哈莱克想着,全神注意保罗手的移动。他曾经认真研究训练过自己的手。这不是邓肯的风格,也不是我教这小子的。
  这些想法只使他更加伤感。我也被情绪传染了。他暗想。他开始想到保罗,不知道这小子晚上是否听到枕头发出的可怕声音。
  “如果愿望是鱼儿,我们大家都会撒网。”他喃喃地说。
  这是他母亲说的话,他常在阴天或阴暗危险时用它,但对一个从不知道海洋和鱼的星球说这话,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威灵顿。越:编号1008210191,苏克学校的医学博士。雷多。阿特雷兹公爵的背叛者。(参考《皇家定制与策反》,索引,附录7)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达词典》
  虽然保罗听到越博土走进训练室,步伐生硬,他仍然脸朝下躺在训练桌上。按摩师刚离开。与哥尼。哈莱克训练完后,保罗感到特别舒心放松。
  “感觉挺舒服。”越博土说话冷静,音调较高。
  保罗抬起头,看见那木棍般的身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黑衣,衣服已有褶儿。头方唇红,脸上的胡须向下长,前额有皇家定制的钻石图腾,左肩的苏克学校银环标志被长长的黑发盖住。
  “我们没时间按正规时间上课了,你听到这消息一定很高兴,”
  越说,“你父亲过会儿就来。”
  保罗坐起身。
  “但我为你的阿拉吉斯之行准备了几本盒装电影和几堂课程。”
  “哦。”
  保罗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听说父亲要来,感到非常兴奋。自从皇上命令接管阿拉吉斯以来,他们父子俩很少呆在一起。
  越走到长桌边,心想,这小东西是怎么度过这几个月的,真是浪费!哦,可悲的浪费。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动摇。我所做的是为了保证我的瓦娜不受到哈可宁禽兽的伤害。
  保罗走到他身旁,边扣着夹克服边说:“我在旅途上学点什么?”
  “啊……关于阿拉吉斯人的地下生活方式。该星球似乎适合某种地下生活方式,但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到那后,我必须找到那儿的星球生态学家——一个叫凯因斯博士的人——在该项研究中我也要出力。”
  越想:我在说什么?对我自己也虚伪起来了。
  “有关于弗雷曼人的东西吗?”保罗问。
  “弗雷曼人?”越的手指敲着桌面,发现保罗注意到这个紧张的动作,缩回了手。
  “也许你已对阿拉吉斯人有一个概括的了解。”保罗说。
  “当然,”越说,“那儿的人大致分为两类——弗雷曼人是一类,另一类是地堑人,生活在深坑或矿井里。据说,他们彼此通婚。生活在地堑村庄的女人喜欢弗雷曼人做丈夫,那儿的男人也愿意要弗雷曼人做妻子。他们有一句谚语:”城市给人风度,沙漠造就智慧。‘“
  “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我会注意给你弄几张。最有趣的当然应是他们的眼睛——全是蓝色,没有一点眼白。”
  “变异?”
  “不,这与血液混色渗透有关。”
  “弗雷曼人能在沙漠边缘生活,他们一定非常勇敢。”
  “非常勇敢,”越说,“他们在刀刃上做诗,他们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凶猛,就是小孩也非常凶悍危险。我打赌,绝不会让你跟他们搅在一起。”
  保罗盯着越,发觉这些对弗雷曼人的简单了解已深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要是能跟这些人结盟,那真不得了!
  “还有沙蜥呢?”保罗问。
  “什么?”
  “我想更多地了解沙蜥。”
  “哦……当然。我准备的盒装电影集里有一个小标本,只有110米长,直径22米。照片是在北纬地带拍的。据可靠的资料,有长达400米的沙蜥。有理由相信比这更大的也存在。”
  保罗看了一眼铺在桌子上的阿拉吉斯北纬地区圆锥形投影图,问道:“标着非居住区的沙漠地带和南极,是沙蜥出没的地方吗?”
  “还有暴风。”
  “但任何地方都可以变得适合居住。”
  “如果经济上可行的话,”越说,“阿拉吉斯的危险在经济上会造成高昂的代价。”他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你父亲马上就到。我离开前先给你一个礼物,这是我整理行李时发现的。”越把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黑色,椭圆形,大小跟保罗的大拇指尖差不多。
  保罗看着那东西。越注意到这男孩并没有去拿它,心想:他真是小心谨慎。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橘式天主教《圣经》,供太空旅行者使用,不是电影书,它真正印在丝纸上。它自配有放大器和静电充电系统,”他拿起《圣经》,做给保罗看,“静电使书保持关闭状态,与弹簧锁封面相连。这样按它的边缘,你所选的页码互相排斥,书就打开了。”
  “这么小!”
  “但它有1800页,这样揿书的边缘,就这样,电力就会在你读书时逐页翻书。不要用手触书的页面,丝织纤维太脆。”他关上书,递给保罗,“试试。”
  越看着保罗翻书页,想,我拯救了我的良心。在出卖他之前,我将宗教境界给了他。于是我可以说他已经去了我不能去的地方。
  “这玩艺儿一定在电影书之前就有了。”保罗说。
  “年代很久很久啦。这是咱俩的秘密,嗯?你父母也许会觉得你太年轻,不该拥有这么昂贵的东西。”
  越想:他母亲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嗯……”保罗关上书,手里拿着它,“如果这东西太值钱……”
  “别使一个老朋友扫兴,”越说,“我很年轻时就得到了它。”他想:我必须抓住他的思想和贪婪。“翻到467页——卡利玛,那里说,‘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水’。书的边缘有个小回槽标注着这句话的位置。”
  保罗摸摸封皮,发觉两个凹槽,一个要浅一点。书在手掌里打开,放大器移到合适的位置。
  “大声读出来。”越说。
  保罗用舌润润嘴唇,读道:“你想想聋人听不见的事实,那么,什么样的耳聋我们或许都不拥有?我们究竟缺少什么而看不见听不着就在我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是我们周围的什么使我们不能——”
  “住口!”越大叫道。
  保罗突然打住,看着越。
  越闭着双眼,竭力恢复镇静,是什么力量使书刚好翻到我的瓦娜最喜爱的那一页?越睁开眼睛,看到保罗正注视着自己。
  “有什么不对的吗?”保罗问。
  “对不起,”越说,“那是我……我的……亡妻最喜欢的一页。我并不想让你读那一页,那会引起我痛苦的回忆。”
  “书上有两个凹槽。”保罗说。
  当然,越想,瓦娜标注了她喜欢的那一页。那只是个意外,仅此而已。
  “你会发觉这书很有意思,”越说,“里边包括不少历史事件和良好的道德哲学。”
  保罗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这本小书——真小。然而,它却藏着秘密……他读它时,发生了一些事。他已感觉到有种可怕的目的在胸中涌动。
  “你父亲随时都会到这儿,”越说,“把书收起来,没事闲着的时候读读。”
  保罗按照越的方法触了一下书的边缘,书自动关上。保罗将它放进紧身衣兜里。有一阵当越对他大吼时,保罗还担心越会把书要回去。
  “谢谢你的礼物,越博士,”保罗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如果你想要我的什么东西做礼物,请别犹豫,告诉我。”
  “我……不需要什么。”越说。
  他想:我为什么还站在这儿折磨自己?折磨这可怜的小伙子……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哦!那些该死的哈可宁禽兽!为什么要选中我做他们的内应?
  我们怎么接近摩亚迪的父亲,他的书房?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具有超常的热情和惊人的冷静。但许多事实却为接近他开了方便之门:他对自己那比。吉斯特女人难舍的爱恋,对儿子的魂牵梦系,手下人对他的忠心耿耿。
  你看着他在那里——一个将被命运陷阱吞没的人,一个孤独的人,他儿子的辉煌将使他黯然失色。但人们仍然要问:如果儿子不是父亲的延续,那又是什么呢?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边家事记评》
  保罗看着父亲走进训练室,卫兵们各就各位,其中一人关上门。跟平时一样,保罗有一种被接见的感觉,有人驾临此地。
  公爵身材高大,皮肤呈橄榄色,瘦削的脸上轮廓分明,显得严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使他显得温和一些。公爵穿着黑色的工作服,胸前挂着红色鹰饰;腰上系着银色屏蔽带,由于时间长久,屏蔽带闪闪发光。
  公爵说:“正在加紧训练吗,儿子?”
  他走到长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扫视一遍屋子,又回到保罗身上。他感到疲倦,又因不能露出倦容而格外劳累,心想:在去阿拉吉斯旅途上,我必须抓紧一切机会休息,到了那儿就没时间休息了。
  “不算太紧张,”保罗说,“一切都还……”他耸耸肩。
  “好吧,我们明天出发,能在我们的新家安定下来,那很不错,把烦恼抛在脑后。”
  保罗点点头,突然想起圣母的话,心里一阵不安:“……至于你父亲,已无可挽回。”
  “爸,”保罗说,“阿拉吉斯会像大家说的那么危险吗?”
  公爵勉强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在桌边坐下,脑子里有了谈话的模式——那种在战前消除紧张的方式。但他还没开口,那方式就受到了挑战:这可是我的儿子。
  “那是很危险。”他承认。
  “哈瓦特告诉我一个争取弗雷曼人的计划。”保罗说。他暗暗自问:为什么不告诉他那老太婆说的话?她是怎么封住了我的嘴?
  公爵注意到儿子的不安,说:“跟平常一样,总是哈瓦特先看到主要机会,但仅此而已。我注意到了乔姆公司,皇上给我阿拉吉斯,他就不得不让我获得乔姆公司的董事会权力……一个微妙的胜利。”
  “乔姆公司控制着衰微香料。”保罗说。
  “阿拉吉斯储有大量衰微香料,是我们进人乔姆公司的通行证,”公爵说,“进人乔姆公司不仅仅是要跟它融为一体。”
  “圣母警告过你吗?”保罗茫然地问。他握紧拳头,感到掌心由于沁出了汗而变得滑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这个问题。
  “哈瓦特告诉我,她对阿拉吉斯那可怕的警告吓坏了你,”公爵说,“别让一个女人的害怕蒙蔽了心智。没有一个女人想看着心爱的人去遭遇危险。这些警告的背后实际上是你母亲的担忧,把这看做是她向我们表达的爱。”
  “她知道弗雷曼人的事吗?”
  “知道,而且不少。”
  “什么?”
  而公爵却在想:事实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但如果你受到训练,去应付危险,危险的现实也会很有价值。有一个地方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放过我儿子,那就是应付危险处境。必须把这减少到最小程度,因为他还年轻。
  “没什么产品能逃过乔姆公司的控制;”公爵说,“木材,驴,马,奶牛,圆木,鲨鱼,鲸皮——从最普通到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甚至包括我们卡拉丹可怜的大米。同样,吉尔德人什么都运,从埃卡斯的艺术品到雷切斯和伊克斯的机械设备,但这一切相对于进入乔姆公司都微不足道。一捧衰微香料就可以买到杜普里特避难星球上的一席之地。这种香料不能制造加工,必须从阿拉吉斯开采。
  它是独一无二的,确实具有抗衰老功能。“
  “我们现在控制了它?”
  “在某种程度上是。但重要的是要考虑依赖乔姆利润的各大家族,考虑到这庞大利润的来源都依赖于一种产品——衰微香料。想想,要是什么原因减少了衰微香料的产量,那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谁囤积了香料合成产品谁就有生杀大权,”保罗说,“其他人将不得不挨饿受冻。”
  公爵满意地笑了,看着儿子想:训练颇有成效,他有敏锐的预见力和深刻的洞察力。公爵点点头:“哈可宁人已囤积了二十多年。”
  “他们想要香料生产中断,将责任归咎于您。”
  “他们想让阿特雷兹家族蒙受耻辱,”公爵说,“看看兰兹拉德大家族联合会,他们希望我有一些领导权——成为他们非官方的发言人。想一想,要是他们的收人有所减少,而我应对此负责,他们将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无论怎样,自身利益总是高于一切。去他妈的大联合委员会!你不能让别人使你变穷!”公爵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笑,“不管他们怎么对我,他们都得换个方式看世界。”
  “甚至我们受到核攻击也在所不惜?”
  “没那么严重,大联合委员会不会公开采取敌对行为,但可能采取其他卑鄙动作……也许暗箭伤人、放毒什么的。”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陷进去呢?”
  “保罗!”公爵严厉地看着儿子,“知道陷阱在什么地方——这是避开它的第一步。这就是徒手格斗,儿子,只有在更大规模上,格挡中的格挡带着格挡……没有穷尽。关键任务是要澄清它。知道哈可宁人囤积了合成香料,我们便要问另一个问题:谁还在囤积?
  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谁?”
  “有几个家族我们知道不友好,另外一些我们认为还不错。现在,我们还不需要注意它们,因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标:我们敬爱的帕迪沙国王。”
  保罗感到嗓子发干,他干咽了一下,说:“你不能照会兰兹拉德,揭露——”
  “让对手知道我们已清楚他那只手举着刀吗?哦,保罗——我现在已看见了刀,谁知道接下来它会移到哪儿去?如果我们通知兰兹拉德,只会造成巨大的混乱。国王会否定,谁能跟他争辩?我们所能得到的只是一点时间,却要冒造成混乱局面的风险。下一次袭击又会来自何方?”
  “也许所有的家族都会开始囤积香料。”
  “我们的敌人有一个目标,它已经开始扑过来——很难转向了。”
  “皇上,”保罗说,“就意味着萨多卡军团。”
  “装扮成哈可宁人,肯定如此,”公爵说,“可士兵毕竟是狂热盲目之徒。”
  “弗雷曼人怎么帮助我们对付萨多卡?”
  “哈瓦特给你讲付萨鲁斯。塞康达斯吗?”
  “是国王的监狱星球吗?没有。”
  “那不仅仅是座监狱呢!保罗,有一个关于皇家萨多卡军团的问题你从没问过,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来自监狱星球?”
  “他们一定来自什么地方。”
  “但资助费用是由国王从……”
  “就是这使我们认为:国王是用征收的费用训练出这批年轻超能的军人。你偶尔听到过国王的培训干部,但我们文明的平衡并未改变:一边是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的军队,另一方是萨多卡军团及其外援兵。萨多卡仍然是萨多卡,保罗。”
  “但所有的报告都说萨鲁斯。塞康达斯是个地狱。”
  “那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你要造就强壮、凶狠而坚忍不拔的士兵,你会为他们选择一个什么环境呢?”
  “你怎么去赢得这些人的忠诚?”
  “已经有了不少有效的方法:让他们享有一定程度的优越感;
  担负秘密使命的神秘性;同舟共济的集体精神。这可以做到,在各个地方,许多时刻都得到了实现。“
  保罗点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父亲脸上,感到马上就要涉及重大问题。
  “看看阿拉吉斯,”公爵说,“当你走出城镇和要塞,其环境的恶劣程度与萨鲁斯。塞康达斯决不相上下。”
  保罗的眼睛睁大了:“弗雷曼人!”
  “我们在那儿有着潜在的兵团,与萨多卡军团一样勇猛,不可战胜。这需要耐心,秘密地探索和聚集,用财富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装备起来。那儿有弗雷曼人……也有衰微香料,巨大的财富。现在你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去阿拉吉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难道哈可宁人不了解弗雷曼人吗?”
  “哈可宁人鄙视弗雷曼人,把他们当做猎物追杀取乐,从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我们清楚哈可宁人对待异星人的政策——尽量缩减开支,让他们还有气就行。”
  “你明白了吗?”公爵胸前鹰徽上的金属饰物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闪闪发光。
  “我们此时正在同弗雷曼人谈判。”保罗说。
  “我派遣了一个使团,邓肯。伊达荷领队。”公爵说,“邓肯是个骄傲、残酷的人,但崇尚真理。我想弗雷曼人会尊敬他。如果运气好,他们将通过邓肯了解我们,邓肯是我们的化身。”
  “邓肯,道德的化身,”保罗说,“哥尼,勇敢的化身。”
  “说得不错。”公爵答道。
  保罗想:哥尼是属于圣母说的那种人,世界的顶梁柱——
  “……勇敢者中的精华。”
  “哥尼告诉我你今天使用武器表现不错。”公爵说。
  “他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
  公爵大笑起来:“我想哥尼是吝啬他的表扬。他说你感觉敏锐,懂得刀尖与刀刃的差别。”
  “哥尼说用刀尖杀人缺乏艺术性,应该用刀刃来做。”
  “哥尼很浪漫,”公爵嘟哝地说。跟自己的儿子讨论杀人,突然令他颇觉不安。“我倒宁愿你永远不要杀人……但如果有必要,刀尖或刀刃都无所谓。”他抬头望望天空,雨下得更大了。
  保罗注意到父亲的眼光,想到外边正是雨水满天,到了阿拉吉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景象,由此想到遥远的太空。“吉尔德人的宇宙飞船确实很大吗?”保罗问。
  公爵看着他。“这将是你的第一次星际旅行,”他说,“是的,很大。我们将乘大型H级宇航船,因为这次航程很久。H级宇航船非常大,它的一个角落就可以容纳我们所有的护航舰和运输船——
  我们在宇航船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们将不能扔下我们的护卫飞船吗?”
  “这是为得到吉尔德的安全保障而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可能还有哈可宁人的飞船跟我们一起航行,但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哈可宁人很清楚不能危及他们的宇航优先权。“
  “我要去搜索一下屏幕显示器,争取见到一个吉尔德人。”
  “别这么做。吉尔德人的雇员也见不到他们。吉尔德人对自己的隐私就像对他们的垄断权一样特别看重。千万别做会影响我们宇航优先权的事,保罗。”
  “你觉得他们躲起来是因为变异而长得不像……人类吗?”
  “谁知道?”公爵耸耸肩,“这秘密我们解释不了。我们有更急迫的问题在他们中间——你。”
  “我?”
  “你母亲希望由我来告诉你,儿子。你瞧,你可能具有门泰特的天赋。”
  保罗瞪着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门泰特?我?可我……”
  “哈瓦特也同意。儿子,这是真的。”
  “可我想门泰特的训练得从婴儿开始,而题目又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会影响早期……”他打住了,所有过去的场景都集中到一起。“我明白了。”他说。
  “有一天,”公爵说,“一个潜在的门泰特必须了解正在做的事,也许这些事不再与他相关。一个门泰特必须能够分享这样一个选择:是继续还是放弃训练。有的可以继续,有的不能,只有潜在的门泰特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保罗摸着下颌,脑海里闪过哈瓦特和母亲给予他的特别训练:记忆术,意识力集中法,控制肌肉,增强感觉灵敏度,语言学习,声音细微差别的区分。所有这些使他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认识。
  “儿子,有一天你会成为公爵,”他父亲说,“一个门泰特公爵将是难以想象、令人生畏的。你现在能决定吗?还是需要多一些时间?”
  保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将继续训练。”
  “确实不同寻常。”公爵轻声说。保罗看到父亲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这笑使保罗感到吃惊:公爵狭窄的脸庞像骷髅。保罗闭上眼睛,感到内心那可怕的目的又在复活。他想:也许做一个门泰特就是一个可怕的目的。
  但即便他把注意力集中于心,他新产生的意识却在否定这一切。
  为了杰西卡女士和阿拉吉斯,比。吉斯特体系通过使命护卫团播下了神奇传说的种子,正在发芽成熟。长期以来,为了保护比。吉斯特人的安全,在已知的世界中散播预言,这种远见卓识深为人所叹服,而在阿拉吉斯又完成得如此完美,真是前所未有。预言般的传说甚至有了明确的标识(包括圣母、长篇文诗记载、回应韵律以及大部分预言化身特征符号)。而且人们都认为杰西卡女士的潜在能力被大大低估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分析篇:阿拉凯恩危机》
  在阿拉凯恩大会堂外露天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大堆打好包的生活用品,杰西卡身处其中——盒子、木箱、板条箱、纸箱——有的还没有完全包装好。杰西卡听着从吉尔德来的货物运输工具将另一批货物送到入口处。
  杰西卡站在大厅中央,缓缓地移动着,上下左右打量着阴影中的雕刻、裂纹、深凹的窗户。这间屋子的巨大时代误差使她想起了比。吉斯特学校的姐妹厅。但姐妹厅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这儿的一切却是黑色石块。
  杰西卡想,某个建筑学家曾为这些墙裙和黑色的悬挂物深入探索过久远的历史。她头顶上的穹形屋顶有两层楼高,横着巨大的梁柱,杰西卡想这些梁柱一定是耗巨资从外太空运到阿拉吉斯的。
  这类星球的环境不可能种出可以做梁柱的木材——除非它们是仿木材料。
  杰西卡认为这些梁柱不是仿木的。
  这地方是旧王朝时代的政府所在地,在当时,耗资多少不像现在这样举足轻重。它的存在早于哈可宁人和他们新建的超大城市——卡塞格,一个廉价无耻的地方,在残地东北二百公里处。雷多选择此地作为办公地点很明智。阿拉凯恩这名字叫起来悦耳,具有浓郁的地方传统。这城市较小,容易净化和防卫。
  这时又传来一声箱子在入口卸下的声音,杰西卡叹了口气。
  杰西卡右边的箱子上有一幅公爵父亲的画像,包装的线像装饰物般从上边垂挂下来,杰西卡的左手还缠着线。画像的旁边放着一个嵌在装饰板上的牛头,黑色的牛头像海中的一座黑色岛屿。装饰板平放在地上,牛那凸起的口鼻指向天花板,就像喘着粗气,随时准备冲进那有回音的屋子。
  杰西卡感到奇怪,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首先把这两样东西拆开——牛头和画像。她明白这其中有着某种象征意义。自从公爵派的人从比。吉斯特学校把她买来以后,杰西卡第一次感到那么恐惧而缺乏信心。
  牛头与画像。
  这更使她茫然无措。杰西卡瞟了一眼头顶上狭窄的窗口,打了一个寒战。中午刚过,在这个纬度,天显得黑而冷——比温暖的卡拉丹黑得多。杰西卡心中涌出一阵思乡的愁绪。
  遥远的故乡,卡拉丹。
  “我们到啦!”
  这是公爵的声音。
  她马上转身,看见公爵从圆顶走廊大步走向餐厅,他那佩着红色鹰饰的黑色制服看起来又脏又皱。
  “我以为你在这可怕的地方迷了路。”他说。
  “这房子阴冷。”她说。公爵高高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使她想起了蓝色水流边的橄榄林和金色的太阳;他那灰色的眼里像流动着云烟,而脸却似掠夺成性:瘦削,棱角分明。
  杰西卡胸中一紧,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公爵。自从决定服从国王的命令,他就变成了一个凶狠的、步步紧逼的人。
  “整个城市感觉都冷。”她说。
  “这是一个肮脏、遍地灰尘的要塞小城,”公爵表示同意,“我们要改变这一切。”他看看四周,“这是政府举行活动的公共场所,我刚看了南翼的家庭居住区,那边要舒服得多。”他走到杰西卡身旁,伸手抚摸她的手臂,欣赏着她的华贵。
  公爵对她那未知家族的好奇心又生出来了——是变节者家族?也许,或者是遭到秘密迫害的皇族?她看起来比国王本人的血统更正统纯洁。
  他的直视使杰西卡轻轻地转了一下身,侧面对着公爵。他意识到杰西卡身上没有一个确切的地方能集中表现她的美。青铜色的头发闪着光,一张鹅蛋形的脸上,两眼分得较开,就像卡拉丹清晨的阳光透亮清明;鼻子小巧,嘴宽而阔;身材极好,略显瘦削,高挑而曲线流畅分明。
  他记得学校里的女孩说她瘦若木棍,买者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那描述太过简单。她将皇家的美丽高雅带回到阿特雷兹家族。保罗喜欢她,这使公爵很欣慰。
  “保罗在哪儿?”他问。
  “跟越在屋子的某个地方做功课。”
  “也许在南翼,”他说,“我好像听见了越的声音,可我没时间去看。”他低头看着杰西卡,犹豫地说:“我到这儿来只是要把卡拉丹城堡的钥匙挂在餐厅里。”
  她屏住呼吸,止住自己想要伸手拉他的冲动。挂钥匙,这行为有着某种完结性。但此时此地并不适合进行安慰。“我进来时看见屋顶上挂着我们的旗帜。”杰西卡说。
  他看了一眼父亲的画像,问:“你准备把它挂在哪儿?”
  “在这儿的什么地方都行。”
  “不。”公爵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暗示她可以用计谋说服他,但不能公开争辩人使公爵是用手势提醒她,她自己也不会对公爵使用计谋,但她仍要试试。
  “阁下,”她说,“假如您只……”
  “我的回答始终是不。大部分事我都让你做主,这件事却不行。
  我刚从餐厅来,那有——“
  “阁下,请您听我说……”
  “这个选择事关你的食欲和我祖先的尊严,亲爱的,”公爵说,“把他们挂在餐厅。”
  她叹口气:“是,阁下。”
  “只要可能,你可以恢复在你住房里用餐的惯例。我只希望你在正式场合出席到场。”
  “谢谢,阁下。”
  “别对我彬彬有礼,拘束冷淡!你得感激我,亲爱的,因为我没让你嫁给我,不然的话,陪我就餐就是你的职责。”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点点头。
  “哈瓦特已在餐桌上装好了我们自己的防毒探测器,”他说,“你房里也有一个便携式的。”
  “你预计到了这种……不和……”她说。
  “亲爱的,我也考虑到了你的方便,我已雇了用人,都是本地人,但哈瓦特对他们讲行了清理——他们都是弗雷曼人,将干到我们自己的人忙完其他事务为止。”
  “这里的人都确实安全吗?”
  任何仇恨哈可宁的人都安全。你甚至可能愿意留用大管家夏道特。梅帕丝。“
  “夏道特,”杰西卡说,“一个弗雷曼称呼?”
  “别人说它的意思是好勺子。这个意思在这儿很特别。尽管哈瓦特根据邓肯的报告对她评价很高,但作为用人,你可能不以为然。据信,她想要专门为你服务。”
  “为我?”
  “弗雷曼人知道你是比。吉斯特,”他说,“这儿有关于比。吉斯特的神奇传说。”
  杰西卡想:护使团,他们无处不在。
  “这意味着邓肯成功了吗?”她问,“弗雷曼人会成为我们的盟友吗?”
  “还不能确定,”他说,“他们希望对我们观察一段时间,邓肯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已经答应在谈判期间不再骚扰我的外围村庄,这是一个不错的进展,比预想的要好。哈瓦特告诉我,弗雷曼人曾是哈可宁人的肉中刺,其破坏程度和袭击范围都严格保密,让皇上了解哈可宁军队的无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个弗雷曼管家,”杰西卡说,又把话题扯回到夏道特。梅帕丝,“她将有一双全蓝的眼睛。”
  “别被这些人的外表所蒙骗,”公爵说,“他们内心有着深沉的力量和健康的生命,我想他们可以成为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这是危险的赌博。”
  “让我们别谈这个话题了。”他说。
  她强做笑脸:“毫无疑问,我们负有天职,”她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是迅速冷静的方法,一种仪式般的思想。“我要分配房间,需要为您留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以后你得教我知道你是怎么做这事的,”他说,“把烦恼搁在一边,一心操作现实的事务,这一定是比。吉斯特才能。”
  “这是女人的事。”她说。
  公爵笑起来。“好吧,分配房间。保证在我的卧室区旁有一个大的办公区,在这儿我要处理比卡拉丹多得多的文件。当然,得有一个警卫室,得隐蔽。别为这幢房子的安全操心,哈瓦特的人已对它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和布置。”
  “我相信他们已这么做了。”
  公爵抬手看看表:“注意把我们的所有记时器都调到阿拉凯恩时间,我已经派了一个技师去做这事,他马上就到这儿。”他用手把杰西卡前额的一缕头发拨到后边。“我现在必须去降落场,装着我们后备成员的第二艘宇航船随时都可能到达。”
  “不能让哈瓦特去接吗,阁下?你看起来太疲倦。”
  “可怜的萨菲比我还忙。你知道这个星球遍布哈可宁的阴谋诡计。此外,我必须努力劝说一些有经验的衰微香料开采工别离开。
  你知道,领主变了,他们有权选择。而皇上和兰兹拉德所安置的星球学家是买不到的,他是此地的应变法官,同意人们进行选择。大约有800名熟练工想要乘运香料的宇航船离开,而且吉尔德的货船也在那儿。“
  “阁下……”她没有说下去,犹豫起来。
  “什么?”
  让他在这个星球上别为我们的安全操心是不可能的,杰西卡想,而我又不能在他身上用计谋。
  “您希望在什么时间用餐?”她问。
  他想:这不是她想说的,哦,我的杰西卡,真希望我们俩在这个星球以外的别的什么地方,就我们俩,无忧无虑。
  “我将与军官们一块儿在外边吃,”他说,“我很晚才回来,别等我。还有……嗯,我会派一辆警卫车来接保罗,我想让他出席战略会议。”
  他清清嗓子,似乎想说点别的,然后,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走向大门,那儿正在卸箱子。他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他跟仆人说话的语气总是这样,尤其是有急事时。“杰西卡女士在大厅里,马上去她那儿。”
  外边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杰西卡转过身,看着雷多父亲的画像。这是著名画家阿尔布的作品,当时老公爵正值中年。他穿着斗牛士的外套,一件洋红色披风从左肩披下,脸显得更年轻,不比现在的雷多老,两人都像鹰一般敏锐,灰色的眼睛。她握紧拳头,瞪着画像。
  “讨厌你,讨厌你,去你的!”她轻声说。
  “您有什么吩咐,尊敬的阁下?”
  这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尖细,谦卑。
  杰西卡转过身,看见一个头发灰白、关节很大、穿着一件肥大男仆外罩衫的女人。这个女人跟早晨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女人一样,满脸皱纹,缺乏水分。杰西卡想:在这个星球上看到的每一个土著人都显得干枯而营养不良。然而,雷多却说他们强壮、活跃。还有那些眼睛,碧蓝碧蓝的,深邃无比,没有一点眼白,显得神秘莫测。
  杰西卡强迫自己别盯着他们看。
  那妇女生硬地点点头说:“我叫夏道特。梅帕丝,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你可以称我‘女士’,”杰西卡说,“我不是贵族出身。我是雷多公爵的爱妃。”
  又是那奇怪的点头之后,她悄悄地抬眼偷看了一眼杰西卡,狡猾地问:“那么,还有一位妻子?”
  “没有,从来就没有过。我是公爵惟一的……伴侣,他继承人的母亲。”
  就在她说这番话时,杰西卡在内心自豪地笑着。圣。奥古斯丁是怎么说的?她暗问自己。“意识控制身体,它惟命是从。意识驾驭它自身,遇到了反抗。”是的——我最近面临着更多的反抗。我可以悄然退避。
  屋子外面的路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叫声,不断重复:“簌——
  簌——簌卡!“然后是:”伊库特——哎!伊库特——哎!“接着又是:”簌——簌-一簌卡!“
  “那是什么?”杰西卡问,“今早我们开车经过大街时,我已听到过好几次。”
  “这是卖水商人的声音,女士。可您没必要在乎他们叫什么。这儿的水箱蓄有五万立升水,而且总是满的。”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哦,您知道吗,我在这儿都不用穿滤析服,”她咯咯地笑着说,“我甚至不会死!”
  杰西卡有点犹豫,想问问这女人,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但恢复城堡的秩序似乎更急迫。不过她仍发觉自己还没适应这样一种思维方式:水在这儿是财富的主要象征。
  “我丈夫给我讲过你的称呼,夏道特,”杰西卡说,“我认出了这个词,它非常古老。”
  “那么您知道那些古老的语言了?”梅帕丝说,眼里流露出一种紧张的期待。
  “语言是比。吉斯特的基础课,”杰西卡答道,“我懂得荷坦尼。吉布语、契科布萨语和所有的狩猎语言。”
  梅帕丝点头说:“正好与传说相符。”
  杰西卡心想:我为什么要玩这骗人的花招?可比。吉斯特的方式就是狡猾,防不胜防。
  “我懂得伟大教母的阴暗交易和手段。”杰西卡说。她注意到梅帕丝的动作和表情显得惊讶和恐惧。“米塞斯奇斯,普累基亚,”杰西卡用契科布萨语说,“安得拉尔,帕哈!德尔哈得希克,布斯卡雷,米塞斯奇斯,普哈克累——”
  梅帕丝后退了一步,准备逃之夭夭。
  “我知道许多东西,”杰西卡说,“我知道你生过孩子,失去了心爱的人,曾经担惊受怕地躲藏,曾经使用过暴力,而且准备用得更多,我知道许多事。”
  梅帕丝低声说:“我无意伤害别人,女士。”
  “你说到了传说,想要寻找答案,”杰西卡说,“小心,你可能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你有备而来,身上藏着武器,准备诉诸暴力。”
  “女士,我……”
  “未来的可能是你也许会让我的生命之血流淌,”杰西卡说,“而你这么做所会带来的灾难和毁灭,你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有的后果比死亡更惨,你明白,尤其是对一个民族。”
  “女士!”梅帕丝哀求地说,她似乎要跪倒在地,“这武器是在证明您的身份后送给您的礼物。”
  “如果证明有误就结束我的性命。”杰西卡说。她等待着,似乎很放松,这是受过比。吉斯特训练的人在对峙中能威慑对手的手段。
  她想:现在我已看清楚她已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梅帕丝慢慢地把手从领口伸进衣服里,取出一把黑色刀鞘,黑色的刀柄上有深深的指槽。她一手拿鞘,一手握住刀柄,拔出一把有奶白色刀锋的刀,举起来。那刀雪亮,刀身闪闪发光,像双刃短剑一样两面开刃,刀锋大约有20厘米长。
  “您知道这东西吗,女士?”梅帕丝问。
  这只可能是一样东西,杰西卡很清楚,传说中的阿拉吉斯啸刃刀,在别的星球上从未见过,只在荒诞的谣传中听说过。
  “这是啸刃刀。”她说。
  “别说得那么无足轻重,”梅帕丝说,“您知道它的含义吗?”
  杰西卡想,这问题暗藏着杀机,这就是这个弗雷曼女人要做我的用人的原因——问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可能导致暴力。她被契科布萨语称做夏道特。刀,即“死亡制造者”,契科布萨语就是这么称呼刀的。她有点烦躁了,我现在必须回答,犹豫跟错一样危险。
  杰西卡说:“那是一个制造者——”
  “哎伊!……”梅帕丝喊道,那声音既痛苦又兴奋。她浑身颤抖,刀刃的光在屋子里乱舞。
  杰西卡镇静自若,停顿了片刻,她本来要说那刀是“死亡制造者”,再加上那古老的词,可现在感觉在警告她,她所有的肌肉都在戒备,受过的深刻训练预示着一种新的意义。
  关键词就是……制造者。
  制造者?制造者。
  梅帕丝还举着刀,似乎要随时使用。
  杰西卡说:“你以为我,一个知道伟大教母秘密的人,会不清楚制造者?”
  梅帕丝放下刀。“女士,当与预言相伴太久,一旦它兑现时,就会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震惊。”
  杰西卡想着那预言——许多世纪以前,比。吉斯特护使团在这儿播下的传说的种子——那播种的人们早死啦,毫无疑问,但目的却最终达到了。为了比。吉斯特未来的某种需要而在这些人群中散播了护使团的传说。
  现在,这一天到了。
  梅帕丝把刀放回鞘中,说:“这是一把不确定的刀刃,收在您身旁吧。一周之后不见血腥,它将分解。它是您的啦——沙蜥之牙,将终身伴您。”
  杰西卡伸出手,决定冒险一赌:“梅帕丝,你收起的刀刃未见血。”
  梅帕丝吸了一口凉气,一松手,刀落到了杰西卡手里。她扯开衣服,哭着对杰西卡说:“取走我的生命之水吧!”
  杰西卡抽出刀,多么亮啊!她把刀尖指向梅帕丝,看到这女人流露出的恐惧远远超过对死亡的惧怕。刀尖上有毒?杰西卡想。她挑起刀尖,在梅帕丝的左胸轻轻地划了一下,马上渗出了血迹,但立即血又止住了。超速凝结,杰西卡想,一种水分保持法的变异?
  她把刀放回刀鞘,说:“扣上衣服,梅帕丝。”
  梅帕丝服从命令,但仍在发抖。那双没有一点白色的眼睛看着杰西卡。“您是我们的人,”她哺哺地说,“您就是那个人。”
  入口处传来一声卸货的声音,梅帕丝迅速抓起刀鞘,把它藏到杰西卡身上。“谁看见那刀都得被清除或杀掉!”她惊慌地说,“您知道的,女士!”
  我现在知道了。杰西卡想。
  送货人没有进大厅就离开了。
  梅帕丝说:“见过刀的邪恶之人不能活着离开阿拉吉斯。别忘了,女士。这把啸刃刀就托付给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一切恢复正常,不能太着急。”
  她瞟了一眼周围成堆的箱子和货物:“这儿的活又堆在一起了。”
  杰西卡犹豫起来,“一切恢复正常”,这是护使团咒语中的提示语——圣母驾临,拯救你。
  可我不是一个圣母,杰西卡想,那么我该是伟大的教母!这是他们传播的传说中的人物!这一定是个可怕的地方。
  梅帕丝一本正经地说:“您希望我首先做什么?”
  本能警告杰西卡要注意这种随便的语气,她说:“老公爵的这幅画像必须挂到餐厅里,牛头必须挂在画像对面的墙上。”
  梅帕丝走到牛头边。“这头牛不知有多大,”她说,弯下腰,“我得先把这东西弄走,对吗?”
  “不”
  “可它的角上有灰尘。”
  “那不是灰尘,梅帕丝,那是老公爵的血。角上喷有一层透明的固型剂。这头牛要了老公爵的命。”
  梅帕丝站起来。“哦,真的!”她说。
  “那只是血而已,”杰西卡说,“陈旧的血。去叫几个人把这些东西挂起来,那牛头很沉。”
  “你以为血迹使我不安啦?”梅帕丝问,“我从沙漠来,看到过许多血。”
  “我……知道你确实见过许多。”杰西卡说。
  “甚至有我自己的,”梅帕丝说,“比您刚才划的那个小口还多。”
  “你希望我划得更深?”
  “哦,不!身体之水太缺乏,不能任其在空气中浪费,您做得恰到好处。”
  杰西卡注意到那口气和姿态,明白了其中的寓义,“身体之水”,她再一次深深感受到水在阿拉吉斯的无比重要性。
  “餐厅的那面墙上挂上这些玩艺?”梅帕丝问。
  这个梅帕丝真是一个现实的人。杰西卡想。她说:“你自己决定吧,梅帕丝。这实际上无关紧要。”
  “悉听尊便。”梅帕丝弯腰,开始把牛头上的包装扯掉。“杀了老公爵,对吧?”她对着牛头哼着说。
  “需要我叫个运输工帮你吗?”杰西卡问。
  “我能行。”
  是的,她可以对付,杰西卡想,这个弗雷曼人天生如此,愿意自己对付。
  杰西卡感到衣服下面的那把刀发出阵阵凉意,想起比。吉斯特计划的长链也造就了这么一环。因为那个计划,她得以在这次致命的危险中化险为夷。“不能着急”,梅帕丝说过。然而,千头万绪都按各自的节奏涌来这个地方,使杰西卡感到紧迫、危难迎面压来。护使团的完美准备和哈瓦特的严密清理布防都不能排遣她的这种感觉。
  “那些东西挂好后,就开始拆包装,”杰西卡说,“门口的搬运工有钥匙,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哪儿。去他那儿取钥匙和货单。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在南翼。”
  “明白了。”梅帕丝说。
  杰西卡转身离开,心中暗想:哈瓦特可能已把这地方划为安全区,但这地方仍不对劲,我能感觉到。
  她突然觉得急于要见到儿子。她开始沿着穹形走廊穿过餐厅走向家住区。快点,再快点!她几乎跑了起来。
  在杰西卡身后,梅帕丝正在清理牛头上的包装,看着杰西卡渐渐远去的身影说:“就是她,没问题,可怜的东西。”
  “越!越!越!”歌词里这么说,“罪该万死的越!”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门开着,杰西卡走了进去,那里是黄色的墙。她左边是一把矮黑皮沙发椅和两个空书架,凸起的边上挂着一只装水的长颈瓶,上面沾着灰。她右边还有一道门,有更多的空书架,一张卡拉丹桌子和三把椅子。在她正前方的窗户旁站着越博士,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于外面的世界。
  杰西卡又悄悄地向屋里走了一步。
  她看见越的外套起了褶子,左肘处有一块白斑,就像在白粉墙上靠过。从后边看,他像一尊无肉的塑像,套着一件太大的黑色外套,像一个随时准备做机械运动的木偶。只有那方形的头似乎是活的,头上的长发盖住了他肩上苏克学校的银制环,随着头的移动,时隐时现。
  杰西卡又扫视了一遍屋子,没有发现有儿子的迹象,但右边有一扇关着的门,那后边是一间小卧室,保罗曾说过他喜欢那儿。
  “午安,越博士,”她说,“保罗在哪儿?”
  他像是对着窗外的什么东西点点头,没转身便用心不在焉的口气说:“你的儿子累了,杰西卡,我让他去隔壁的房间休息。”
  他突然一怔,旋即转过身,胡须飘了起来:“原谅我,女士!我的心在想着遥远的事,我……我……不是故意要这么随便的。”
  她笑了,伸出右手,担心他会跪下去:“威灵顿,别这样。”
  “这么称呼您,我……”
  “我们认识已六年啦,”她说,“我们之间早就不该有那么多礼节,至少在非正式场合该如此。”
  越试着微笑了一下,心想:我觉得已开始起作用。现在,她会以为我的任何失态是由于尴尬造成的,当她知道原因时就不会去深究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爱胡思乱想,”他说,“每当我……为你感到特别难过,我担心我会把你……嗯,杰西卡。”
  “为我难过?为什么?”
  越耸耸肩。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杰西卡在运用真言方面不如他的瓦娜有天赋。但只要有可能,他依然尽量在她面前说真话,这是最安全的。
  “你已经看过这地方,我的……杰西卡,”他说她名字时有些结巴,急忙往下说,“从卡拉丹来,这地方真荒凉。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当地妇女看着我们的样子,就像在呻吟,戴着面纱,很难预测。”
  她两臂交叉于胸前,感觉到了里边的啸刃刀。刀刃取自沙蜥的牙。“这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不同的人,不同的习惯。他们只知道哈可宁人。”她的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刚才你盯着外边看什么?”
  他转身对着窗:“那些人。”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看着房子左边越注意的地方。那儿长着一排棕榈树,有二十多棵树下的地面扫得很干净,显得光秃,一道网栏把树与道路隔开。在道路上来往的人都穿着长袍。杰西卡注意到在她与这些人之间的空中有一道微光,这是住房屏蔽。她继续注视着人群,心想越究竟被什么所吸引。
  迹象开始显露出来,她把手放到下颌。来往的人看那棕榈树的神态!她看到了嫉妒,有的甚至是仇恨……甚至还有一些希望。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固定的表情探索般地看那些树。
  “但有些人看树时满怀希望。”
  “他们只是想看到上面掉下海枣来,而季节又不对头。”
  “我们对这地方太挑剔,”她说,“这儿既有希望也有危险。香料可以使我们富有。有了巨大的财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这个星球。”
  她轻轻地笑了:我想说服谁呢?她笑出了声,觉得自己毫无幽默感。“可你却买不到安全。”她说。
  越转身挡住脸,要是真能仇恨这些人而不是爱他们也许还好点!杰西卡的姿态和许多动作都像他的瓦娜,这想法却使他变得严酷,而且进一步加强了决心。哈可宁人的残酷不容置疑。瓦娜也许没有死,但必须弄清楚。
  “别为我们担心,威灵顿,”杰西卡说,“麻烦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她以为我为她担忧!越控制住眼泪,我当然担忧。但我必须对付阴险的公爵,先助他达到目的,然后趁机袭击他的致命弱点——
  在他得意忘形时消灭他!
  他叹了一口气。
  “我进去看看保罗不会打扰他吧?”她问。
  “当然不会。我给他吃了镇静药。”
  “他调整得还好吗?”杰西卡问。
  “只是有点太疲倦。他很兴奋。不付 15岁的男孩在此时还能怎么样呢?”他走过去,打开门,“他就在里面。”
  杰西卡跟着过去,朝阴暗的屋子里看了看。
  保罗睡在一张窄小的帆布床上,一只手放在很薄的床单下,另一只手放在头上。床旁关好的百叶窗露出的光映在床单和他的脸上。
  杰西卡注视着儿子,那椭圆的脸很像她自己,但头发却像公爵——炭黑色,乱成一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灰白色的眼睛。杰西卡笑了。她突然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基因遗传特征——脸形、眼眶很像她,而神态、轮廓却跟他父亲的一样,这些特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她想儿子的长相是偶然模式的精巧定型,是没有穷尽的连续体的瞬间结晶。她想要走到床边,跪下,把儿子搂在怀里,但因为越在场,她不能这么做。她退出来,关上门。
  越已回到窗户旁,他受不了杰西卡看儿子的那种神态。为什么瓦娜就没有给我生几个孩子?他暗暗自问,难道有某种比。吉斯特的原因?也许她受命完成别的使命?那是什么?她爱我,那是自然的。
  越第一次感到自己也许只不过是一场大阴谋中的一个小卒,不可能了解和弄清计划的目的和内容。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说:“小孩睡觉时无忧无虑的样子真让人陶醉。”
  他机械地应道:“大人要能这么放松该多好!”
  “不错。”
  “我们在哪里丢失了它?”越喃喃地问。
  她看了他一眼,注意到那奇怪的语气,但心里仍挂着保罗,想着他在这儿训练的艰苦,生活的差异——与他们原来给他设计的生活大相径庭。
  “我们确实丢失了什么。”她说。
  她看到窗外的一个斜坡,两旁的灰绿色灌木在风中挣扎——
  叶上沾满灰尘,树枝干枯。上方一堆深黑色的云挂在那儿,阿拉凯恩奶白色的太阳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她身上的那把啸刃刀。
  “天空好暗。”她说。
  “这也是由于缺乏水分的原因。”越答道。
  “为什么水会这么少?这儿有火山岩,有好多能量源,我都能数出不少。有极冰。他们说不能在沙漠打井,因为有沙暴和沙潮,设备还没装好就被它们破坏了,不然就会是沙蜥搞破坏。他们没能找到水的踪迹,真正神秘的是他们在盆地和坑洼处打出的井,你看过那方面的资料吗?”
  “先有水渗出,然后全部消失。”他答道。
  “可那就是神秘的地方。水找到了,却又枯竭,再也不出现水。
  然而在那附近的井也是同样结果:渗出水,再枯竭。难道没人对此感到奇怪吗?“
  “这确实奇怪,”他说,“你怀疑有某种生命体?那应该显现出某种迹象?”
  “什么迹象呢?异形植物……或动物?谁能辨认呢?”她转身对着那斜坡,“水枯竭了,有东西断了它的来源,这就是我的怀疑。”
  “也许原因已清楚,”他说,“哈可宁人封锁了大量有关阿拉吉斯的资料信息。也许有理由把这也封锁起来。”
  “为什么?”杰西卡问,“空气及大气层中有水分,当然很少,可却是存在的。那是当地水分的主要来源,靠风滤器和沉淀装置收集,那些水分从哪儿来的?”
  “极地?”
  “冷空气带出部分水分,在这儿,哈可宁人隐藏着许多秘密,需要调查,并非一切都与衰微香料有关。”
  “我们眼前肯定有一层哈可宁面纱,‘他说,”也许,我们……“
  他突然停下来,注意到杰西卡非常认真地注视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哈可宁’时的语气,”她答道,“就是公爵在说到这个令人痛恨的词时,语气也没你那么恶毒,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原因要这么恨他们,威灵顿?”
  天!越想,我已引起了她的怀疑!现在我必须应用瓦娜教我的所有花招行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她的怀疑:尽我所能讲真话!
  他说:“您不知道我妻子,我的瓦娜……”他抬抬肩,嗓子里一硬,说不下去,过了一会接着说:“他们……”越说不出那句话。他感到万分痛苦,紧紧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胸中的阵阵剧痛。有一只手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
  “原谅我,”杰西卡说,“我不是故意要揭旧伤疤。”她想:那些畜牲!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他身上的一切都说明了这一点。很显然哈可宁人杀了她。这又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因仇恨而与阿特雷兹结盟。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够谈这事。”他睁开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内心的悲痛中。这至少是真心的。
  杰西卡仔细观察着他,注意到他上扬的双颊,一双杏眼露出了黑斑,诚实的肤色,像线一样的胡须挂在紫红色的嘴唇周围,下颌狭窄,两颊和前额的皱纹既是年龄更是痛苦的印迹。杰西卞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威灵顿,我们把你带到这个危险的地方,真对不起!”她说。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他答道,这话也是事实。
  “可这整个星球就是一个哈可宁的陷阱,你必须清楚这点。”
  “要对付雷多公爵,一个陷阱是不够的。”他说。这也是真话。
  “也许我该对他有更多的信心,”她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战略家。”
  “我们远离故土,”他说,“这是我们感到不安的原因。”
  “要除掉无根的植物是多么轻而易举,”她说,“尤其是当你把它放在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壤中。”
  “我们确信这片土壤充满敌意吗?”
  “当消息传出,公爵带来的人大大增加了该星球的人口量,发生了一些水乱,”她说,“水乱平息下来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在安装新的风滤器和沉淀装置,以保持蓄水量不变。”
  “在这儿,维持人们生命的水只有那么多,”他说,“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况下,人口的增加,意味着水价上涨,穷人活不下去。但公爵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因此骚乱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我们长时间的敌视。”
  “还有卫兵,”她说,“到处都是卫兵。再加上屏蔽,到处都有它们时隐时现的存在。在卡拉丹,我们可不这样生活。”
  “给这个星球留一些机会。”他说。
  但杰西卡仍然目光凶狠地盯着窗外。“我能从这儿嗅出死亡,”
  她说,“哈瓦特派了整营整营的高级特工来这儿。外边的警卫都是他的人。货物装卸工也是他的人。国库库存莫名其妙地减少,这种减少只说明一件事:高层贿赂。”她摇摇头,“哪儿有萨菲。哈瓦特,哪儿就有死亡和欺诈。”
  “你中伤他。”
  “中伤?我是赞扬他。死亡和欺诈是我们现在惟一的希望。我只不过还没有用他的方法来蒙骗自己。”
  “你应该……使自己忙碌起来,”他说,“别让自己注意这些丑恶的……”
  “忙起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吗,威灵顿?我是公爵的秘书——忙得昏天黑地,每天都有令人担忧的新消息……甚至那些他本人都没怀疑过的事我都知道,”她紧闭双唇,轻声说,“有时我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我?我的比。吉斯特功夫有什么作用?”
  “你是什么意思?”他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玩世不恭,他还从未见过她表现得这么刻薄和痛苦。
  她问:“威灵顿,难道你不认为一个秘书以爱相许会非常安全吗?”
  “这想法没什么价值,杰西卡。”
  这种责怪脱口而出。公爵对自己爱妃的关注是无可挑剔的,只需注意一下公爵看她的眼神就会明白。
  她叹口气说:“你是对的,没什么意义。”
  她又双手抱在胸前,里边的啸刃刀紧挨着皮肤,想着它那未完的事。
  “不久就会有更多的流血,”她说,“哈可宁人不灭亡或公爵还存在,他们就决不会罢休。男爵不会忘记公爵是皇室的血系表亲——无论多么远,总是血浓于水。而哈可宁的封号来自乔姆公司的账本。但他内心深处有着恶毒的怨恨,因为他知道在科林战役后,一个哈可宁人因胆怯而遭到阿特雷兹的驱逐。”
  “古老的家族世仇,”越喃喃地说,心中涌起一阵尖刻的仇恨。
  他陷进了家族世仇的蛛网里,爱妻瓦娜被杀——也许更糟——在哈可宁人手中受折磨,一直到她丈夫履行了诺言。可笑的是这致命狠毒的计划将在阿拉吉斯开花结果,这里是合成香料的惟一原料产地,那是生命的延续物,生命的恩赐,健康的保障。
  “你在想什么?”杰西卡问。
  “我在想公共市场上每10克衰微香料已经卖到62万宇宙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以买到许多东西。”
  “威灵顿,难道你也逃不过贪婪的诱惑?”
  “不是贪婪。”
  “那是什么呢?”
  他耸耸肩。“无奈而已,”他看了一眼杰西卡,“你还记得最初吃的香料的味道吗?”
  “尝起来像肉桂。”
  “但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他说,“它就像生活本身,你每次拥有它时,它的面貌都不一样。有人认为香料会产生一种获得性味道反应。身体获知一种东西对它有好处,它会将那种味道表现为快乐——轻微的享乐。跟生活一样,决不会有真正完美的体味。”
  “我想我们干脆反叛或许更明智,逃到王国势力以外的地方。”
  她说。
  他发觉杰西卡并没有听他说话,听到她所说的,心想:对呀,她为什么不让他这么做呢?她可以让他做任何事。
  他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因这里有真实,也有话题的改变:“杰西卡,我如果冒昧问一个私人问题,你不会觉得……我太莽撞吧?”
  她紧靠在窗户旁,显得有点莫名其妙地不安和难受。“当然不会,你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不让公爵正式娶您?”
  她突然转过身,昂首怒目地说:“让他娶我?可——”
  “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他说。
  “不,”她耸耸肩说,“这儿有一个微妙的政治因素——只要我的公爵保持单身,某些大家族就会希望能联姻结盟,而且……”她叹道,“……激励人们,迫使他们遵从你的意愿,使他们对人类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这会使一切变得可耻。如果我让他这么做,那就不是他的意愿。”
  “我的瓦娜也会这么说。”他哺哺道。这也是真话。他把手放到嘴边,咽了一日气,他从没像这样,差一点就坦白承认了自己的目的和所起的作用。
  杰西卡又开始说话,阻止了他的欲望。“此外,威灵顿,公爵实际上是两个人:一个我热爱至深,有魁力,机智而体贴……温柔——女人梦想的一切;而另一个却……冷漠,无情,挑剔而自私——跟冬天的寒风一样残酷严厉,这一半是他父亲造就的,”她的脸拧在了一块儿,“要是我的公爵出生时那老头就不在了多好!”
  两人沉默了,通风机吹出的阵阵微风拨弄着窗帘,发出细小的声音。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雷多是对的,这儿的房间比别的地方要舒服得多。”她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一遍屋子,说:“请原谅,威灵顿,我想再把这儿的房间查看一遍,然后进行分配。”
  他点点头,说:“当然。”心想:我要能不做那件事该多好!
  杰西卡放下手臂,走到厅门边,站了一会,犹豫一下,走了出去。每次我们出行,他总要隐藏什么,把什么东西留起来,杰西卡想。毫无疑问是为了拯救我的感情,他是个好人。她又有点犹豫不决,几乎要转过身,面对越,让他说出那隐藏的事。可那只会让他感到羞辱。知道自己那么容易被人看透心思,会吓着他。我应该对朋友有信任感,更多的信任感。
  许多人都注意到摩亚迪的学习速度惊人,他迅速地获得阿拉吉斯的一切必要手段。比。吉斯特当然清楚这种速度的基础。对于别人,我们可以说摩亚迪进步神速,因为他得到的最初训练就是如何学习,而基础的基础又是对学习能力的基本信心。令人吃惊的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学习,更多的人则认为学习很艰难。摩亚迪清楚:每一种经验都有其可学之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人性》
  保罗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把越博士的安眠药藏起来很容易,假装一个吞药的动作。保罗忍住笑。连他妈妈都相信他睡着了。
  他本想跳下床,请求母亲同意他去四处探险,但又意识到她是不会同意的。这儿的一切还太乱,不行。就这样吧!
  如果我不征得同意就溜出去,也不能算犯规。我将呆在屋子里安全的地方。
  他听见母亲和越博士在另一间房子说话,但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似乎有关衰微香料……还有哈可宁。谈话声时高时低。
  保罗注意到床上雕花的床头板装在墙上,它实际上是假的,隐藏着控制这间屋子功能的机关。板上雕着一只腾空的鱼,下边是波浪。保罗知道如果他按一下鱼眼就会打开屋顶的吊灯;其中的一朵浪花,拧一下,就能调控通风设备;另外一个可以调控温度。
  保罗轻轻地坐起,左边靠墙有一个高高的书架,书架可以推开,会露出带抽屉的壁橱。通向客厅的门上的把手做得像扑翼飞机上的推杆。
  这屋子的设计似乎是为了诱惑保罗。
  这间屋子和这个星球都是如此。
  他想到了越给他看过的那本电影书——《阿拉吉斯:皇上的沙漠植物研究试验站》。那是一本发现衰微香料之前的老电影书,书上的各种名词在保罗脑海里闪过,每一个名词都配有图片:海枣树,沙地马鞭草,晚樱花,沙鹰,袋鼠,坑狐……
  名字,照片;名字,照片。都是过去人类生活环境的写照——许多东西在别的星球上已不存在,只有阿拉吉斯有。
  这么多新东西要学——还有衰微香料。
  还有沙蜥。
  另外一间屋子的门关上了,保罗听到母亲走出的脚步声。他知道越博士会找本什么书来读,仍然会呆在那屋子里。
  现在是出去探险的好时候。
  保罗溜下床,朝通向壁橱的书架走去。身后咔的一声,保罗停下来,转过身,床头的雕花折叠板落到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保罗一动不动,这救了他的命。
  从雕花板后伸出一个微型猎杀镖,不到5厘米长。保罗一眼就认出来——种普通的暗杀武器,每个皇室后代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使用。这是一种银制武器,由人近距离操作,可以打人移动的肉体,沿神经破坏关键器官。
  那镖抬起头,左右扫视,寻找目标。
  保罗的意识中闪过相关的知识,猎杀镖的弱点:它的压缩悬挂式瞄准器使其传感的成像变形,只能靠屋里的暗光反射目标,操纵者只能根据运动的东西进行判断。屏蔽可以使操镖者反应迟钝,提供毁掉猎杀镖的时间。但保罗把屏蔽放在了床上。激光枪可以消灭它,但激光枪太昂贵,易出毛病,很难维修。如果激光光束与高热屏蔽发生横切碰撞,就会发生巨大的烟火爆炸。阿特雷兹能靠身体的屏蔽和智慧战胜它。
  现在,保罗异常紧张,身体静止不动,知道只有靠智慧才能应付目前的危机。
  猎杀镖又抬高了半米,借助窗帘透出的光一点一点地搜索着房子。
  我必须抓住它,保罗想,悬挂物将使它下方润滑,我必须牢牢抓住它。
  那镖向下低了一些,向左搜索,向后划了一个圈,对准床。能听到它发出的嗡嗡声。
  是谁在操纵它?保罗想,那人一定在附近。我可以叫越,可他一开门就会被击中。
  保罗身后的厅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一声敲门声。门开了。
  猎杀镖越过保罗的头顶,对准发出动静的地方。
  保罗右手猛地一抓,向下一按,死死地控制住了那东西,那镖在他手里扭动,发出嗡嗡声,但保罗已牢牢地把它扣住,拼死不松手。他突然猛力一翻,向前一送,啪的一声,镖管被狠狠撞在门把手上,瞄准眼嚓的一声碎了,猎杀镖瘫痪在他手里。
  保罗仍然抓着它——以防万一。
  他抬头,看到夏道特。梅帕丝那双睁大的蓝眼睛。
  “您父亲派我来叫您,”她说,“厅里有人保卫您。”
  保罗点头,眼睛和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她穿着棕黄色麻制雇工服。她正盯着保罗手上坏掉的武器。
  “我听说过这东西,”她说,“它可能要了我的命,对吧?”
  保罗咽了一口气说:“我……是它的目标。”
  “但它却瞄准了我。”她说。
  “因为你在动。”保罗心想:这家伙是谁?
  “那么您救了我的命?”
  “我救了我们俩的命。”
  “好像您可以让那东西取我的命,而您可以趁机逃走。”她说。
  “你是谁?”他问。
  “夏道特。梅帕丝,管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您母亲告诉我的。我在通往预言室的阶梯旁碰见她的,”她向右一指,“您父亲的手下在等您。”
  那些是哈瓦特的人。他想:我们必须把这东西的操纵者找出来。
  “去告诉我父亲的人,”保罗说,“说我在房子里抓获一只猎杀镖,让他们分散搜索,找到操纵的人。告诉他们封锁房子和周围地区,立即执行。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操纵者一定是个陌生人。”
  保罗想:会不会是她?可他知道不可能。她进来时,猎杀镖还在动。
  “小主人,执行您的吩咐前,我必须明确地告诉您,”梅帕丝说,“您让我欠了一笔水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但我们弗雷曼人是有债必还——不管是黑债还是白债。我们都清楚你们的人中有叛徒,是谁,我们却不知道。但我们肯定他存在。也许那就是操纵那刺肉器的黑手。”
  保罗默默地听着:一个叛徒。他还未开口,那奇怪的女人骤然转身,跑出了门。
  他想要叫她回来,可她走路的姿态告诉保罗她会不高兴的。她已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现在正去执行他的命令。一分钟内,房子里到处都会有哈瓦特的人。
  保罗的思想开始注意另一个奇怪的说法:预言室。他朝梅帕丝刚才指的方向看去。我们弗雷曼人。那她就是弗雷曼人。保罗眨眨眼,运用记忆术把她的形态储存起来:夏道特。梅帕丝,起褶的黑外套,没有一丝白色的蓝眼睛。
  保罗拿着猎杀镖,回到自己的房里,用左手拿起屏蔽带,扣在自己腰上,然后转身跑出房门,向大厅左边冲去。
  她说过母亲就在那儿的什么地方——楼梯……预言室。
  杰西卡女士在面对严峻考验时靠什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仔细想想这旬比。吉斯特谚语,也许会有所理解。“通向完美终点的路是没有结局的路。登山向上爬一点是为了证明它是一座山。站在山顶,难以见山。”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在南翼的尽头,杰西卡看到一个金属螺旋楼梯,通向一道椭圆形门。她回头向下望望大厅,接着走向那道门。
  椭圆形?她觉得奇怪。房子里的门采用这种形状真是少见。
  透过螺旋梯下面的窗户,杰西卡可以看到外边阿拉吉斯的太阳,白色的光芒渐渐西移,夜晚正在来临,长长的影子映在大厅里。
  倾斜的光线照在楼梯上,上面有不少泥块。
  杰西卡伸手抓住护栏,开始向上爬。栏杆冰凉。她在门前停下来,发现上边没有门把,却有一个隐约的压痕,那应该是装门把的地方。
  当然不会是掌锁,杰西卡自语道:“掌锁应该做成某个人一只手的形状,应带有掌纹。但这看起来像掌锁。”有方法打开任何掌锁——她在学校时学过。
  杰西卡向后望了一眼,确信没人注意她,便把手掌放在压痕上,轻轻一压,使掌线变形——手腕一转,再转,掌心沿表面横向滑动旋转。
  她听到咔的一声。
  可这时下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杰西卡把手从门上拿下来,转身,看见梅帕丝向梯子下边走来。
  “大厅里有人说,公爵派他们来接少主人保罗,”梅帕丝说,“他们有公爵的印鉴,保卫已验证过。”她瞟了一眼门,再看着杰西卡。
  杰西卡想:这个梅帕丝是个谨慎的人,这是不错的象征。
  “从这数过去,保罗在第五间房里,一间小卧室,”杰西卡说,“如果你不好叫醒他,请叫隔壁的越博土。保罗也许需要警醒器。”
  梅帕丝又敏锐地看了一眼椭圆形门,杰西卡想这种表情是不满。杰西卡还没来得及问关于这门和门里有什么东西,梅帕丝已转身匆匆走了。
  杰西卡想:哈瓦特已查过这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太令人担心害怕的东西。
  她推门,门打开,露出一间小屋,对面又有一个椭圆形门,这个门上有轮式把手。
  一个空气锁!杰西卡想。她眼光向下扫,地上有一个螺旋器,上面有哈瓦特的印迹。这门已被打开。有人不小心把螺旋器给碰掉在地上,没有意识到外面的门会被掌锁关上。
  她走进小屋。
  为什么屋内还装空气锁?她问自己。突然想到异形生物被密封在特殊气候环境中。
  特殊气候环境!
  在阿拉吉斯这事是顺理成章的,最耐旱的植物在这儿也得浇灌。
  她身后的门开始合拢。杰西卡拿起哈瓦特留下的木棍把门顶着,她面对里屋装有轮式锁的内门,发现金属门把上方有一行蚀刻的字:“哦,人类!这是上帝创造的美;那么,请伫立于此处,学会爱你神圣朋友的完美。”
  杰西卡全力压在轮上,向左转,内门开了,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头发。她感到空气在发生变化,气息更加浓厚。她推开门,看到里面一片片的绿,黄色的阳光照射在上面。
  黄色的阳光?她问自己,那么这儿就装有过滤玻璃!
  她跨过门栏,门自动关上。
  杰西卡吸了一口气:“一个湿润的星球温室。”
  到处是生气勃勃的植物和树木。她认出了含羞草、开花的榅桲树、一株玉兰、开着紫花的芙蓉、红白相间的桃花树,还有……玫瑰。
  这真是玫瑰!
  杰西卡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朵特大的粉红色玫瑰花发出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她直起身,继续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听到一种有节奏的声响。
  她拨开一株枝叶茂盛的灌木树枝,观察房子的中间部分。那儿有一处低矮的喷泉,有一个笛形水道,那有节奏的声响就是一弯细小的水流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后落在一个金属碟中的声音。
  杰西卡调动自己的意识感官,对整个环境进行了全面仔细的探察:这地方大约有10个平方米,建在大厅尾部的上方,与其他地方的建筑风格有所不同。由此判断,这地方是在主体工程完工后很久才增加上去的。
  她在屋子的南墙边停下,面对宽大的过滤玻璃,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每一处可用空间都栽满了奇特的湿地植物。绿色中传来一阵沙沙声,杰西卡警觉地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装有导管和喷嘴的自动定时伺服系统。一个支臂抬起,喷嘴里洒出一片水雾,支臂自动收缩。她注意一看,这是给一株橛树浇水。
  这房子里到处都有水——而这个星球却惜水如命,这种浪费深深地震撼着杰西卡。
  她抬头望着滤镜外的黄色太阳,在犬牙交错般的地平线远处渐渐下沉,在那个有巨大岩石的地方就被人们称为屏蔽墙。
  杰西卡想:滤镜将白炽的太阳光变得柔和亲切。是谁修了这样一个地方?雷多?也许想用这样一个礼物给我一个惊喜,就像他的风格。可他不可能有时间。而且他一直忙于应付更重要的事。
  她记起了读过的有关报告:许多阿拉凯恩的门窗都用空气锁密封以回收室内的水分。雷多曾经说过,这所房子没有采取这样的措施是为了显示权力和财富,这所房子只装备了基本的防尘设备。
  但这间小屋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和象征远远超过了这所房子的缺乏密封装置所能代表的。杰西卡估计这里的水足够一千个生活在阿拉吉斯的人使用,也许更多。
  杰西卡沿着窗户走着,继续观察屋里的一切,突然发现喷泉附近半人高的地方有闪闪发光的金属物。那是一个记事簿和一支笔,被扇形树叶遮着。她走过去,来到一张桌子旁,上面有哈瓦特留下的印迹。杰西卡注意到记事簿上的一段留言:
  亲爱的杰西卡女士:这个地方曾给我带来无限快乐,愿它也使您愉快幸福。我们曾受教于同一个老师,愿这间屋子能向您传递同一个信息:欲望使人陷入沉溺,希望之路危机四伏。
  我最衷心的祝福马卡蒂。芬伦女士
  杰西卡点点头,记起雷多曾说过芬伦伯爵曾是皇上在阿拉吉斯的代表。但这条信息暗含着要杰西卡立即注意某事,告诉她留言者也是一个比。吉斯特,伯爵已正式娶她的爱妃为妻,这使杰西卡感到难受。她同时开始寻找隐藏的信息,一定就在附近。每一个比。吉斯特在形势需要时都有义务向其他比。吉斯特传达信息。
  “希望之路危机四伏”是一个暗语,说明附近还留有别的情报。
  杰西卡仔细地摸着留言条的正面和背面,寻找密码信息,可是没有,留言簿的边缘也没有。她将留言记事簿放回原处,心中涌出一阵紧迫感。
  有什么东西在记事簿附近?杰西卡想着。
  可哈瓦特来过这屋子,一定动过这本子。她抬头注意到树叶,对,树叶!她用手指触摸叶子的背面、叶脊和叶脉,找到了!她的手指感觉到了点状密码,迅速读了一遍:“你的儿子和公爵马上会遭遇危险。有一间卧室是专门设计以吸引你的儿子的。哈族设置了死亡陷阱,一个在明处,一个很难发现。”杰西卡强压住自己要去看保罗的冲动,情报必须读完。她的手指继续摸着点状密码。“我不知道威胁的准确性质,但它与床有关。
  对公爵的威胁主要来源于一个亲信或将官的变节。哈族准备把你作为礼物送给一个宠臣,就我所知,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请原谅我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由于伯爵不是哈族付钱的对象,因而我的消息来源有限。MF于匆忙中。“
  杰西卡抛开树叶,急忙转身去找保罗,就在此时,空气门猛地开了,保罗跳了进来,右手举着一件东西,用力将门关上。他看见了母亲,分开树叶冲到她面前。保罗看了一眼喷泉,将手和手上的东西放进了水里。
  “保罗!”她抓住他的手,盯着手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猎杀镖,”保罗说得随便,但她却从说话的口气里听出了异样,“在我房间里发现的,我弄烂了它的发射管,但我想确认一下,水应该能区分出来。”
  “把它浸下去!”杰西卡命令道。
  保罗照做。
  她马上又说:“把手拿出来,让那东西搁在水里。”
  保罗缩回手,甩落上面的水,眼睛盯着那金属物静静地躺在水里。杰西卡折了一根树枝戳了戳那致命的武器。
  没什么反应。
  她将树枝扔进水里,看着保罗,发觉他正用警惕的眼光搜寻着屋子,这是BG(比。吉斯特)习惯。
  “这地方可以藏任何东西。”保罗说。
  “我有理由相信这地方很安全。”杰西卡说。
  “我的房间也说是安全的,哈瓦特说——”
  “这是猎杀镖,”杰西卡提醒儿子,“那就意味着操纵它的人就在屋子里,这东西的操纵器有效半径很小,可能是在哈瓦特搜索以后才装上的。”
  但她想到了树叶所传递的情报,“……一个亲信或将官的变节”,不会是哈瓦特,肯定不会,决不会是他。
  “哈瓦特的人现在正在搜索整幢房子,”保罗说,“猎杀镖差点击中那个来叫我的老女人。”
  “是夏道特。梅帕丝。”杰西卡说,想起了楼梯旁的相遇,“是你父亲叫你去——”
  “那可以等等,”他说,“你凭什么认为这间房里没有危险?”
  她指着留言簿,向他说明了一番。
  保罗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杰西卡内心仍然非常紧张,她想:是猎杀镖,我的天!她使尽浑身解数方才使自己没有发抖。
  保罗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哈可宁人干的,没问题,我们必须消灭他们。”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暗号式敲门,哈瓦特的人要进来。
  “进来。”保罗答道。
  门推开,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阿特雷兹军服的人,帽子上有哈瓦特部队的徽章。“您在这儿,阁下,”他说,“管家说您在这儿。”他看了一下这房间,接着说:“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石头堆,里边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猎杀镖的控制装置。”
  “我希望参加对他的审讯。”杰西卡说。
  “对不起,女士,我们抓他时太性急,他已经死了。”
  “没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杰西卡问。
  “我们还没有找到。”
  “他是一个阿拉凯恩土著人吗?”保罗问。
  这问题很巧妙,杰西卡点点头。
  “他长得像当地人,”他说,“一个月前就放进了石堆,一直呆在那儿直到我们到达。地下室我们昨天检查过,原封未动,我以名誉担保。”
  “没人怀疑你们搜查的彻底性。”杰西卡说。
  “我怀疑过,女士。我们应该在那儿使用声纳装置的。”
  “我猜你们现在的搜查使用了这东西。”保罗说。
  “是的,阁下。”
  “通知我父亲,我们有事得晚点。”
  “马上执行,阁下,”他扫了一眼杰西卡,“哈瓦特命令:鉴于目前的形势,小主人应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他又扫了一眼房间,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认为这地方安全,”杰西卡说,“哈瓦特和我都检查过这地方。”
  “那么,我在外边增加警戒,直到我们重新检查过整幢房子以后。”他弯腰,举手给保罗敬了礼,退出去,关好门。
  保罗突然说:“我们是否最好亲自查验一下整幢房屋?您可能发现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
  “这部分是惟一我没亲自检查的地方,我没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哈瓦特亲自检查过。”他说。
  她敏锐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相信哈瓦特?”
  “不是,他已经老了……太疲倦。我们能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那会使他感到羞辱,妨碍他的效率,”杰西卡说,“他知道这件事后,决不会再让一只苍蝇飞进这地方。他会感到羞辱,如果……”
  “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措施。”他说。
  “哈瓦特为整整三代阿特雷兹家族的人出了力,忠心耿耿,”她说,“他值得我们完全地信任和深深地尊敬。”
  保罗说:“当父亲遇到麻烦,你用他说的‘比。吉斯特’主意,说话像利剑。”
  “要是我给你父亲添麻烦呢?”
  “当你跟他争辩的时候。”
  “你不是你父亲,保罗。”杰西卡说。
  而保罗想:那会使她担心,可我必须告诉她,那个叫梅帕丝的女人说我们中有叛徒。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杰西卡问,“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保罗!”
  他耸耸肩,重新考虑梅帕丝说的话。
  而杰西卡却想着树叶的情报。她突然做出决定,将树叶交给保罗,告诉他上面的意义。
  “我父亲应该立即知道这个信息,”保罗说,“我用密码发报给他。”
  “不行,”她说,“你最好等到你们俩单独相处时再告诉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是说我们谁也不能信任?”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她说,”这信息是故意送给我们的,传递信息的人相信其真实性,但情况可能是将信息传给我们就是目的。“
  保罗静静地思考着。“在我们中制造不和,达到削弱我们的目的。”他说。
  “你必须悄悄地告诉你父亲,提醒他注意这方面的阴谋。”杰西卡告诉儿子。
  “我懂了。”
  杰西卡转身对着高处的滤光玻璃,注视着西南方,阿拉吉斯的太阳正在下沉——山崖上一轮黄色的光球。
  保罗也转过身,对母亲说:“我认为不是哈瓦特。会是越吗?”
  “他既不是将官,也不是亲信随从,”她答道,“我可以保证他跟我们大家一样仇恨哈可宁人。”
  保罗注意到远处的山崖,心想:也不可能是哥尼……或邓肯。
  会不会是更下层的人呢?不可能,他们都是从世代忠于我们的家族中选出来的,人人清白,有独到之处。
  杰西卡擦擦前额,感到了疲倦。这简直是危机四伏!她看着滤光玻璃外那带黄色的风景,仔细欣赏着。在公爵领地的远处是一排围着高栏的仓储地——那里有许多地下储藏室,里面存着衰微香料,地面上是一座座高耸的瞭望塔。她至少可以看见20个仓储地,一直延伸到屏蔽墙外的山崖下,连绵不断。
  太阳缓慢地消失在地平线下,星星跳了出来。她看见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就在地平线边缘,有节奏地一闪一闪地发光——那是一种颤抖的光:战战兢兢。
  站在旁边的保罗不安地动了一下。
  杰西卡仍然注意着那颗明亮的星,发现它太低,一定来自屏蔽墙处的山崖。
  有人发信号!
  她想要弄懂信号的意义,但那密码她从未学过。
  其他光亮也陆续出现在山崖后的平原上,蓝黑色的背景上,黄光点点。突然左边有一点光变得特别明亮,一闪一闪地退向山崖——速度很快,突然消失。
  山崖那边的假星星马上闪了出来。
  信号……杰西卡的心里充满了预感。
  她暗问:为什么要用光发信号?为什么不用通信网络呢?
  答案很明显:公爵的人现在能监控通信网络的信息。光信号只说明一件事:是敌人在联络——哈可宁的谍报人员。
  身后传来一声敲门声,哈瓦特的一个部下说:“全部清查完毕……阁下,女土。现在该送小主人去他父亲那儿。”
  人们说雷多公爵没有注意到阿拉吉斯的危险,贸然走进了一个陷阱。也许这么说更确切:他长期身临危险,而对此次危机的不同判断有失误。或者说他故意牺牲自己,以便让儿子能找到更美好的生活?一切都显示出公爵并不是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雷多。阿特雷兹公爵正靠在阿拉凯恩城外机场起落控制塔的护栏上,初夜的圆月,像一枚银币,高高地挂在南边的地平线上方。
  下边是屏蔽墙下的山崖。像一座座冰山,反射着冷光。在灰尘中显得朦朦胧胧。他左边是阿拉凯恩的灯光——黄……白……蓝,交相辉映。
  他想,整个星球上的各个主要场所都张贴着有他签名的通知:“我们圣明的帕迪沙国王已正式授权我接管这个星球,终止全部争端。”
  通知上那一本正经的格式和语气使他有一种孤独感。谁会受这愚蠢条文的蒙蔽?当然不会是弗雷曼人,也不是控制着阿拉吉斯内贸的家族们……哈可宁人居然要算计人。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他内心的愤怒难以抑制。
  他看见一辆亮着灯的车,从阿拉凯恩朝降落场开来。他希望是接保罗的卫兵。时间的推延使他心急如焚,尽管他知道哈瓦特的人正采取紧密措施,严加防范。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他摇摇头,想摆脱愤怒,回头看见自己的五架快速艇一字排开。
  谨慎的拖延总比……
  那中尉是好样的,忠诚,可靠,反应灵敏。
  “我们圣明的帕迪沙国王……”
  如果这城里的居民看见国王写给他们可敬公爵的私人便条,那后果真难想象——全是对戴着面纱的男女的极端鄙视:“……可我们对野蛮人还能期待什么呢?他们惟一的梦想就是生活在没有秩序、安全和家族统治的环境中。”
  这时,公爵感到他自己的惟一梦想就是结束阶级差别,不再想到致命的秩序。他抬头望去,穿过尘烟,看见天空中明星闪烁,心想:在那些小小的星光中,有一点是我的卡拉丹……可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家乡。对卡拉丹的思念使他胸中突然发痛,这痛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从卡拉丹传来,直入他心灵深处。他自己很难把阿拉吉斯这片荒凉之地称为家乡,他感到自己也许永远都做不到。
  他想:我必须将感情深藏,为了儿子。如果他要有自己的家,只能是在这个星球上。我可以把阿拉吉斯当做地狱,我已濒临死亡的深渊,但他必须在这地方得到激励和鼓舞,这里一定是可用之地。
  他胸中涌起一阵惆怅,先是自悲自怜,紧接着又是鄙视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想起哥尼。哈莱克常哼的两句诗:
  我胸中品尝着时间的空气吹动纷纷扬扬的落沙……
  对,哥尼在这儿会看见许多落沙。在月光笼罩的山崖以外是荒漠——寸草不生的岩石、沙丘,纷纷扬扬的沙尘,荒无人烟的干燥野地,也许有一些弗雷曼人。如果有什么东西能给阿特雷兹家族带来一线希望,也许只有这些弗雷曼人。
  条件是哈可宁人恶毒的计划还没能渗进弗雷曼人之中。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突然一阵金属轰鸣声震动了高塔,使公爵靠着的围栏颤抖起来。面前掉下一道幕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飞船来了,是该做事的时间了。他转身走向身后的梯子,走向大会议室,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好表情,准备迎接来人。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公爵走进圆顶屋子时,许多人已经坐在里面。他们带着自己的太空旅行包,吵着,笑着,就像放假归来的学生。
  “嗨,下边那东西有感觉吗?那就是重力!”“这地方的重力有多大?掂起来很轻哪!”“一本书有原来的十分之九重。”
  屋子里一片嘈杂热烈的声浪。
  “你下来时仔细看过这个洞吗?这里有些什么战利品?”“哈可宁人都带走了!”“我只想冲个热水澡,还有一张舒服柔软的床!”
  “你还不知道,笨家伙?这地方没水。用沙洗你的屁股吧!”“喂,公爵来了!”
  人们看到公爵,马上安静下来。
  哥尼。哈莱克大步走过人群边缘。他一边肩上挂着包,另一边挂着九弦巴喱斯。他的手指特长,拇指大,可以灵活地运动,在弦上拨出美妙的音乐。
  公爵观察着哈莱克,欣赏着他那丑陋巨大的身躯。那双玻璃片一样的眼睛透着凶狠、机敏。这人曾经生活得狂放不羁,只按自己的原则行事。保罗曾叫他什么来着?“哥尼,凶猛者。”
  哥尼头上一束束亚麻色的头发盖着脑袋上的光秃处;一张大嘴咧着,显露出愉快和嘲讽,那一道伤疤似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配合着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显得随便,毫不拘谨。他走到公爵面前,弯腰行礼。
  “哥尼。”公爵说。
  “阁下,”他用巴喱斯指着屋里的人说,“这是最后一批。我本来打算跟第一批人来的,可是……”
  “还有一些哈可宁人要你对付,”公爵说,“哥尼,跟我来,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谨听尊命,阁下。”
  他们走到一架供水机旁,大屋里的人们又吵闹喧哗起来。哈莱克放下包,但仍然拿着他的九弦巴喱斯。
  “你能交给哈瓦特多少人?”公爵问。
  “萨菲那儿有麻烦吗,先生?”
  “他只损失了两名主力,而他的先锋在对付哈可宁人的防线上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如果我们能更迅速地行动,就能获得更大的安全保障,取得我们的生存空间。你能提供多少人,他都需要,那种在肉搏战中不会退缩的男子汉。”
  “我可以给他三百名最棒的勇士,”哈莱克说,“我该把他们派到什么地方?”
  “去大门,哈瓦特有一名手下在那儿接应。”
  “我马上去安排吗?”
  “等一会儿,还有一件事。野战队员将控制这儿的宇航船到天明。送我们到这儿的吉尔德H级宇航船将有新的生意,宇航船将与一艘装有衰微香料的货船取得联系。”
  “是我们的香料吗,阁下?”
  “对。但宇航船还将运走一些香料开采工,他们是旧王朝的人。
  由于统治者变换,他们准备离开,而且已得到应变法官的批准。他们是宝贵的开采工,哥尼。大约有八百人。宇航船离开前,你必须想办法说服部分工人留下,跟我们干。“
  “什么是最有力的理由?”
  “我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地合作,哥尼。我们需要那些人的技术和经验。他们要离开说明他们不属于哈可宁阵营。在宇航船离开前,你必须说服一部分人留下为我们工作。哈瓦特认为他们有人可能是潜伏的敌人,而且到处都有暗杀的阴影。”
  “哈瓦特已经发现了不少危险的阴影,阁下。”
  “但也有他没有发现的东西。我想哈可宁人真是充满想象,居然在这些从事野外工作的人中埋伏暗探。”
  “很有可能。这些人在什么地方?”
  “就在下面的接待室里。我建议你下去为他们弹一两首曲子,让他们安神静心,然后再施加压力。你可以向那些有能力的人许诺权力和高薪,他们可以得到比哈可宁时期高20%的工资。”
  “就这些吗?我知道哈可宁人是记件付酬的。这些人口袋里装着完成合同后的大把钞票,心里想着愉快的旅途……20%许诺对他们恐怕不会是太大的诱惑。”
  雷多有点不耐烦地说:“那么发挥你的想象,在特殊情况下运用灵活性。但必须记住财富不是无底洞。只要可能,别超过20%。
  我们特别需要开采工、气象员、沙象员——任何对沙漠变化有经验的人。“
  “懂了,先生。‘他们将迎着狂暴而来,面色像东风般沉静,聚集神力,征服风沙。’”
  “很有感染力,”公爵说,“把你的工作交给一名中尉,让他简短地说明一下用水纪律,然后安排这些人睡觉。起落场的人将会照顾他们。别忘了给哈瓦特增派人手。”
  “三百名最棒的勇士,”他拿起旅行包,问,“我完成任务后在哪儿向您报到?”
  “在这上面,我有一间会议室。在那儿将有一个作战会议。我想安排一次新的星球清查行动,先动用装甲部队。”
  哈莱克正准备转身离开,发觉雷多的眼神奇特,便问:“您预计会发生哪种麻烦?我想应变法官还在这儿。”
  “公开和秘密的战斗都会发生,”公爵答道,“我们站稳脚跟前将会有大量的流血牺牲。”
  “您从河中取出的水将变成干枯土地上的血流。”哈莱克说。
  公爵叹了一口气:“快去快回,哥尼。”
  “是,阁下,”他笑起来,刀疤抽动了一下,“看,我是沙漠中的野驴,义无反顾地向前。”哥尼转身大步走到屋中央,发布命令,然后穿过人群离去。
  雷多看着哥尼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哈莱克常使人吃惊、振奋——满脑子的歌、引言和鲜花般的词句……而当面对哈可宁人时,又是一名无情的杀手。
  在阿拉凯恩起降场的入口处,粗糙地刻着几个字:摩亚迪。似乎是用很简单的工具刻画上去的,反复出现在好几个地方。他在阿拉吉斯的第一晚就看见了这几个字。现在,他被送到公爵的指挥部,参加父亲召开的第一次全体军事会议。那些刻字是对离开阿拉吉斯的人的控诉。但对于这个刚刚逃脱死亡的男孩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含义。
  他们说:“哦,知道我们苦难的您,别忘了为我们祈祷。”
  -一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所有的战争理论归结起来就是危险,”公爵说,“而当它危及你们自己的家庭时,战争的因素将关联到许多其他的方面。”
  他知道自己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愤怒。他转身,沿着长桌走了几步,又返回。
  会议室里只有公爵和保罗。这是一间显得空荡的隔音室,有一张长桌,周围是老式的三脚椅,另外一边放着一个地图板和一台投影仪。保罗坐在桌边,紧靠地图板。他把猎杀镖的事告诉了父亲,并报告说有一个叛徒正对他们构成威胁。
  公爵在保罗对面停下来,拍着桌子说:“哈瓦特告诉我那房子安全。”
  保罗略显犹豫地说:“我开始也很气愤,也怪罪哈瓦特。但威胁来自房子外边,简单、直接而聪明。要是没有您和包括哈瓦特在内的其他许多人对我的严格训练,我可能已经成了牺牲品。”
  “你是在替他辩护吗?”公爵问。
  “是的。”
  “他年龄大了,没错。他应该——”
  “他有丰富的经验,富于智慧,”保罗说,“您想想他犯过的错误有多少?”
  “为他说话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公爵说。
  保罗笑起来。
  雷多在桌子的前端坐下,把手放在儿子的手上:“儿子,最近,你……成熟了很多。”他抬起手:“我很高兴。”他也笑了。“哈瓦特会自责的。他对自己的愤怒会比我们俩加起来的还要大。”
  保罗抬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晚。阳台上的栏杆反射着屋里的灯光。保罗注意到外边有东西在移动,那是穿着制服的阿特雷兹警卫。保罗回头望见父亲身后的白墙,再低头看着闪亮的桌面,注意到自己的手已捏成了拳头。
  公爵对面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哈瓦特大步走进来,脸色显得比平时更苍老疲倦。他绕过桌子,走到公爵面前,立正站着,说:“阁下,我刚知道发生了意外,是我的错误,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责不容恕。我请求辞……”
  “哦,坐下,别说蠢话,”公爵说,指指保罗对面的椅子。“如果说你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你过高地估计了哈可宁人。他们简单的头脑设计了一个简单的阴谋。我们对简单的把戏没有注意。而我的儿子已向我说明,没有你对他的良好训练,他就在劫难逃,在这方面,你没有使我失望!”他拍拍椅背,“坐下吧,听我的!”
  哈瓦特坐下来:“可……”
  “不谈这事了,”公爵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还有更紧迫的事。其他人在哪儿?”
  “我让他们在外边等着,我……”
  “叫他们进来。”
  哈瓦特看着公爵的眼睛说:“阁下,我……”
  “我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萨菲,”公爵说,“让他们进来。”
  哈瓦特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是,阁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对开着的门叫道,“哥尼,大家都进来。”
  哈莱克领着一队人走进屋,每个军官都表情严肃,身后跟着各自的助手和专家。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声响,大家纷纷落座。
  “这儿备有咖啡。”公爵说。
  公爵的眼光扫过自己的部下,心想:他们是优秀的军人,在这种战争中的表现,没人能比他们更好。咖啡从旁屋送到每个人面前,公爵等着,发现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倦容。
  公爵站起来,脸色沉静,显得富有效率。他用指关节敲敲桌子,集中大家的注意力。
  “嗯,先生们,”他说,“我们的文明似乎根深蒂固于侵略的习惯,以至于没有古老的方法,我们连简单的圣命也无所适从。”
  有人笑起来。保罗发觉父亲用正确的语调、恰如其分的措词,活跃了大家的情绪。甚至声音里对疲倦的揭示也恰到好处。
  公爵接着说:“我想首先让大家听听萨菲对弗雷曼人情况的补充。萨菲?”
  哈瓦特抬头扫了一眼大家,说:“我首先作一个概括的介绍,然后讨论几个经济问题。可以说弗雷曼人越来越像我们所需要的同盟。他们正在观察我们是否可靠,而他们行事的方式似乎是公开的。他们送来了一些礼物——有他们自己制作的滤析服……某些留有哈可宁人堡垒的沙漠地区的地图……”他看了一眼桌子,接着说:“他们的情报已证明完全可靠,为我们与应变法官打交道帮了大忙。他们还不时送点别的东西来——给杰西卡女士的珠宝,香料酒,糖果,药品。我的人正在处理送来的东西,似乎没什么阴谋。”
  “你喜欢他们吗,萨菲?”一个人问道。
  哈瓦特转身面对问话人:“邓肯。伊达荷说他们值得尊敬。”
  保罗瞟了一眼父亲,看着哈瓦特,问:“对弗雷曼人的数量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哈瓦特看着保罗答道:“根据他们的食物加工和别的证据推论,伊达荷说他去的那个洞穴群里可能有一万人。他们的领袖说他统领的这个部落有两千个家庭。我们有理由相信存在着许多这样的部落群体。他们似乎都效忠于一个叫做列特的人。”
  “这是新情报。”雷多说。
  “阁下,也许我的情报有误。有情况表明这个列特可能是当地信奉的神。”
  另外一个人清清嗓子,问:“他们确实与走私者来往吗?”
  “伊达荷在那个部落时,就有一个走私商队带着大量香料离开。他们使用运货牲口,说明他们将有两周多的旅程。”
  公爵说:“看来走私犯利用这段不安定时期增加了行动。这值得我们注意。对非法的星际走私贩运我们不必担心——这一直都存在。但对他们的行动完全置之不理——这也不行。”
  “您已经有了计划,阁下?”哈瓦特问。
  公爵看着哈莱克说:“哥尼,我想让你带领一个代表团,或者是外交使团,如果你愿意的话,去跟这些浪漫的商人接触、谈判,告诉他们交纳一定的公爵税,只要他们愿意,我就对他们的走私不闻不问。哈瓦特估计过,他们用于行贿买通关节和雇用保镖的钱是这个数的四倍。”
  “要是皇上听到风声怎么办?”哈莱克问,“他对乔姆公司的利润可是非常眼红的。”
  雷多轻轻一笑:“我们将公开将这笔收入以夏达姆四世的名义存进银行,然后从中扣除我们用于征税的合法费用。让哈可宁人为此去跳脚吧!我们将弄垮几个在哈可宁时期发了财的人。不再行贿!”
  哈莱克脸上露出了笑容:“啊,阁下,真是一记漂亮的下冲拳。
  要是我能看见男爵听到这消息时的脸色该多好!“
  公爵转身对哈瓦特说:“萨菲,你说你能买到的那些账本弄到手了吗?”
  “弄到了,阁下。现在正对它们进行仔细查看。我自己已浏览了一遍,可以大致谈一下。”
  “说吧!”
  “哈可宁人每隔330个标准日便从这个星球运出100亿宇宙索。”
  在座的人都惊讶地叫了一声,甚至那些已经露出倦容的年轻副手们也坐直身子,相互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哈莱克轻声说:“他们真打算将沙漠中的财富资源吸干刮净。”
  公爵说:“先生们,你们瞧,还有人会那么天真地相信,哈可宁人会因国王的命令而悄然卷起铺盖卷,一声不响地离开这个星球吗?”
  所有的人都在摇头,表示同意公爵的观点。
  “我们必须武装到牙齿,”公爵边说边转身对着哈瓦特,“现在该说说装备的情况了。他们留下了多少沙犁、收获机、衰微香料厂和附属设备?”
  “不少,”哈瓦特边说边让助手递给他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他们没有告诉我们不到一半的沙犁可以运转,只有三分之一的运载器可以飞行,将设备运到香料开采地。哈可宁人留下的全部设备随时都可能出故障,变成废物。能让这些设备运转就是我们的福气,能让其中的四分之一工作六个月真是万幸了。”
  “比我们预料的要好哇,”雷多说,“基础设备的实际情况怎样?”
  哈瓦特瞟了一眼文件夹说:“在几天内可以让大约930来个开采工厂去现场开工。用于勘探、侦察和气象观测的巡侦机有6250架……运载器接近1000架。”
  哈莱克说:“要是与吉尔德人谈判,让他们同意将宇航船作为气象卫星向我们开放,这是否会更便宜?”
  公爵看着哈瓦特:“这方面没有新消息吗,萨菲?”
  “我们现在必须寻找别的出路,”哈瓦特说,“吉尔德人并没有真正与我们谈判。他们只是要让我们明白,我们支付不起他们的要价,无论我们怎么努力,这不可改变。我们的任务是在重新接触前找出原因。”
  哈莱克的一个副手在椅子上转了一下,忿忿地说:“这不公平!”
  “公平?”公爵看着说话的人,“谁要寻求公平?我们要靠自己建立公理,就在这——阿拉吉斯,无论生与死,我们都要努力实现它。
  你跟我到这儿来,后悔了吗?“
  那人盯着公爵,说:“不,阁下。您没有退路,我除了跟着您,别无选择。原谅我的一时冲动,可是……”他耸耸肩。“……有时我们大家都会感到难受。”他再耸耸肩。“……是的,大家都有感到愤愤不平的时候。”
  “我理解,”公爵说,“既然咱们有武器,而且可以使用它们,我们也就不必为什么公平烦恼。谁心中还憋着怨气?如果有,就发泄出来吧!这是一个友好的会议,谁都可以畅所欲言。”
  哈莱克动了动,说:“阁下,引起抱怨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来自其他大家族的自愿者。他们把您称做‘公正的雷多’,向您许诺永远友好,但这只是在不损害他们自己利益情况下的许诺。”
  “他们还不知道谁会取胜,”公爵说,“大部分家族都通过避免风险而发了大财,对此无人能够责怪他们,人们只能鄙视他们。”他看着哈瓦特说:“我们在讨论装备,可以放几张幻灯片吗?让咱们熟悉一下这些机器。”
  哈瓦特点点头,对幻灯机旁的副手做了一个手势。
  桌子表面出现了一个三维立体投影,在桌子远处的一些人站起来,以便看得清楚一些。
  保罗倾身向前,盯着那机器。
  跟桌子周围的人影比起来,那机器显然是个庞然大物,大约有120米长、40米宽,基本上是个像蟑螂般的长长的机器,带有可行轨道。
  “这是一座采收工厂,”哈瓦特说,“我们挑选了一座修复状况较好的供大家观看。我们还发现一整套电铲设备,是来这儿的第一批皇家生态学家使用过的。可它却仍在使用,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要是这套设备是人们所说的‘老玛丽’,它应该属于博物馆,”
  一个助手说,“我认为哈可宁人是用它来进行惩罚的,这是悬在工人们头上的警钟,谁要是不听话就会被分到‘老玛丽’上面去干活。”
  大家哄笑起来。
  保罗没有笑,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投影到桌上的机器,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他指着桌上的投影说:“萨菲,有大到可以将这整个机器吞下去的沙蜥吗?”
  大家立即安静下来。公爵暗暗地骂了一句,然后想:不——他们必须面对这里的现实。
  “在沙漠深处,有沙蜥可以一口就吞没这套机器,”哈瓦特说,“但我们大部分衰微香料开采工作都是在靠近屏蔽墙附近的沙漠进行的,这些地方有许多沙蜥可以将这座工厂毁掉,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吞没它。”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给它们装上屏蔽?”保罗问。
  “根据伊达荷的报告,”哈瓦特答道,“在沙漠上装屏蔽很危险。
  一个身体大小的屏蔽会招来方圆数百米内的沙蜥,它们会变得异常凶猛疯狂。我们得到了弗雷曼人的警告,没有理由怀疑这个警告。伊达荷在弗雷曼人部落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存在屏蔽设备的迹象。
  “一点都没有?”保罗问。
  “要在数千人的场所隐瞒这种设备相当困难,”哈瓦特说,“伊达荷可以到弗雷曼人部落的各个地方走动。他没有发现屏蔽,也没有看到任何使用它的迹象。”
  “这是一个谜。”公爵说。
  “哈可宁人肯定在这里使用了大量的屏蔽设施,”哈瓦特说,“他们在每个要塞村都设有维修仓库,他们的账目也显示更换屏蔽及零配件的巨额耗费。”
  “弗雷曼人会不会有使屏蔽系统失灵的方法?”保罗问。
  “似乎没有,”哈瓦特回答说,“理论上讲是有这种可能性——
  一个相当大的静电反相装置据说就可能做到,但还没人在这方面有过成功的试验。“
  “我们以前也听说过,”哈莱克说,“走私者们与弗雷曼人有着紧密的关系,如果这种设备存在,他们首先会弄到手,而且会在其他星球上贩卖。”
  “这么重要的问题,我不喜欢让它悬而不决,”雷多说,“萨菲,我希望你把它列为头等大事,尽快找到答案。”
  “阁下,我们已经在着手解这个谜,”哈瓦特清清嗓子说,“嗯……伊达荷确实说过一件事,他说弗雷曼人对屏蔽的态度显而易见,他说他们觉得屏蔽很有意思。”
  公爵皱着眉说:“我们讨论的问题是衰微香料设备。”
  哈瓦特对投影机旁的助手做了个手势。
  投影机里映出了一个带机翼的装置,很庞大,使四周的人看起来像小矮人。“这是一架运载器,”哈瓦特说,“实际上是一架大型飞行巡航机,其惟一的作用就是将收采工厂送到蕴藏有丰富衰微香料的沙漠地带,以及在沙蜥出现时援救收采工厂。沙蜥无处不在。
  收采香料就是尽量多地走出走进的过程。“
  “这很适合哈可宁人的道德观念。”公爵说。
  大家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投影机又投下一架飞行器的图像。
  “这是些传统的飞行巡航机,”哈瓦特说,“主要的改进是增大了航程,同时增加了防沙尘的密封装置。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飞行器装有屏蔽,也许扔掉屏蔽发动机是为了减轻重量,以增大航程。”
  “我觉得不重视屏蔽,并不是好事。”公爵喃喃地说,心想:难道这是哈可宁人的秘密吗?这是否意味着当一切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带着屏蔽飞行器就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他猛地摇摇头,想甩掉这种想法。接着说:“让我们评估一下我们的工作进展。我们会得到多大的利润?”
  哈瓦特翻了两页笔记本,说:“在估算了维修和可运行设备的费用以后,我们已算出了初步的操作成本。计算的方法自然是以贬值数据为基础,留有明确的安全值。”哈瓦特闭上眼睛,使自己进入门泰特的半入定状态,接着说:“在哈可宁统治时,维护费用与利润之比为14%。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将这个比例提高到30%,就算交了好运。考虑到再投资和其他可能出现的因素,包括乔姆公司的份额和军事支出,我们的利润率将会很低,可能会低到6%至7%,除非我们能更新陈旧的设备,这样利润才能回升到12%至15%。”
  他睁开眼睛:“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阁下愿意使用哈可宁人的方法。”
  “我们必须为长期在这个星球呆下去打下坚实的基础,”公爵说,“我们必须努力使这儿的大部分人稳定满意——尤其是弗雷曼人。”
  “对,最主要的是弗雷曼人。”哈瓦特附和着说。
  公爵接着说:“我们在卡拉丹的绝对优势来自海洋和空气动力。在这儿,我们也要选择某种东西,发展我们的优势和威力,就叫做沙漠威力吧。这可以包括空气动力,没有它不行。我希望你们注意飞行器屏蔽的缺乏。”他摇摇头,接着说:“哈可宁人通过从别的星球获得某些重要人员达到提高产量和利润的目的。我们不敢这么做。每一批新人员里都会有不少奸细。”
  “那咱们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能获得非常低的利润和产量,”
  哈瓦特说,“最用两季的产量可能比哈可宁的要低三分之一。”
  “这也没什么,”公爵说,“刚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们要加快与弗雷曼人的谈判。在乔姆公司第一次审计工作开始前,我希望得到整整五个弗雷曼军团。”
  “这个期限太紧,阁下。”哈瓦特说。
  “你很清楚,我们时间很有限。只要有机会,装扮成哈对宁人的萨多卡军团就会出现在这个星球上。萨菲,你估计他们会有多少?”
  “最多四五个军团,不会更多,因为吉尔德人收的运输费太高。”
  “那么五个弗雷曼人军团加上我们自己的力量就足够应付了。
  我们要让几个萨多卡俘虏在兰兹拉德议会上亮相,那么形势就能改变——有利润无利润都行。“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阁下。”
  保罗看看父亲,又回头看着哈瓦特,突然注意到门泰特年龄大了,意识到老人已为阿特雷兹家族服务了三代,老啦,那阴冷的棕色眼睛,长满皱纹的脸颊,饱经风霜,这一切都显示出他老啦。
  这老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保罗想。
  “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屠杀的战争,”公爵说,“但现在战争还未到达高潮。萨菲,哈可宁人留下的机器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铲除了259名哈可宁人留下的间谍,剩下的哈可宁堡垒还有3个,大约有100多人。”
  “你们铲除的这些哈可宁人都是有产阶级吗?”公爵问。
  “大部分人生活富裕,属于管理阶层。”
  “我要你给他们发效忠证书,每个人必须签字,”公爵说,“整理好文本,送给应变法官。我们要采取法律行动,证明他们的效忠是假的,没收他们的财产,剥夺他们的一切权利,让他们一无所有。注意让皇上获得10%的好处。必须让全部行动合法化。”
  萨菲笑了,嘴唇下露出了带红斑的牙,说道:“阁下,只有您能有这么奇妙的主意。很惭愧我没能先想到。”
  哈莱克皱着眉,使保罗暗暗吃惊,沉下了脸。其他人都在点头,笑着。
  这不对头,保罗想,父亲让人这么做只会将敌人逼上绝路。他们投降没什么好处,就会跟我们拼命。这样做太危险,可以给我们带来胜利,也可以毁了我们。
  “‘我曾是陌生地域的陌生人。’”哈莱克引述道。
  保罗盯着他,知道这句话引自《O.C.圣经》,心想:哥尼也希望结束阴谋诡计吗?
  公爵看一眼黑沉沉的窗外,回头看着哈莱克,说:“哥尼,你说服了多少沙地工人留下来?”
  “总共286人。我认为应该接收他们,这是我们的运气。他们都是有用的人。”
  “就这么多?”公爵噘了噘嘴说,“好吧,传达我的命令——”
  桌子周围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公爵的话。邓肯。伊达荷穿过卫兵,疾步走到桌旁公爵身边,俯身对着公爵耳语。
  公爵挥手让他站起身,说:“大声说,邓肯。你瞧,这是战略会议。”
  保罗注视着伊达荷,注意到他那像猫一般狡诈的表情和灵活凶猛的身手,作为一个武器教官,很难有人能与他匹敌。伊达荷黝黑的圆脸转向保罗,那深邃的眼光没有任何表示,但保罗已察觉那沉静的眼光中流露着兴奋。
  伊达荷看着长长的桌子说:“我们制服了一队装扮成弗雷曼人的哈可宁雇佣军。弗雷曼派了一个信使,给我们送来情报。在攻击中,我们发现哈可宁人已伏击了信使,他受了重伤。我们把这个弗雷曼人带到这儿来救治,但他死了。我发现信使受伤太重,没办法救活。他死前想要扔掉一件东西,被我发现了。”伊达荷看了一眼雷多。“是一把刀,阁下。一把您从未见过的刀。”
  “啸刃刀?”有人问。
  “没错,”伊达荷回答,“乳白色,闪着特殊的寒光。”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把刀鞘,露在外面的刀柄上有黑色纹脊。
  “别拔出刀!”
  这声音从屋子尽头的门口传来,震撼人心。大家都站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袍衣的人站在门口,被警卫交叉的剑拦住。那淡黑色的袍衣把他从头到脚裹住,只在头罩上留有空隙,黑色的面纱后面露出一双蓝蓝的眼睛,没有一点白色。
  “让他进来。”伊达荷轻声说。
  “别拦他!”公爵命令。
  警卫犹豫一下,放下了剑。
  那人走进来,站在公爵对面。
  “这是斯第尔格,是我去的那个部落的首领,是给我们传递情报那些人的领袖。”伊达荷介绍说。
  “欢迎,先生,”雷多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拔出那刀?”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伊达荷,说:“你已经知道我有豪爽利落、尊重名誉的习惯,我同意你看这刀刃,因为它的主人已成为你的朋友。”他的眼光扫过屋内的其他人,说:“可我不认识其他人,他们会亵渎这把高贵的刀吗?”
  “我是雷多公爵,”公爵说,“你同意我看这把刀吗?”
  “我同意给予您拔出这刀的权利。”斯第尔格说。这时桌子周围传来一阵不满的嘈杂声。他举起露出青筋的手,说:“我提醒你们,这把剑的主人是你们的朋友。”
  大家安静下来,保罗仔细注意着这个人,感到他身上散发着权威的气息。他是一个领袖,一个弗雷曼领袖。
  在靠桌子中部,与保罗对面坐着的一个人轻声说:“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们在阿拉吉斯有什么权利?”
  “众所周知,阿特雷兹的雷多公爵靠顺应良心统治天下,”那个弗雷曼人说,“因此,我必须把我们的生活原则告诉你们:见过啸刃刀的人必须承担一种责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伊达荷:“它们属于我们。没有我们的同意决不能带出阿拉吉斯。”
  哈莱克和另外几个人开始站起身,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哈莱克说:“雷多公爵才有权决定是否——”
  “请等等。”雷多说,语气中的温和控制住了他们。他想:不能让局面失控。他对那弗雷曼人说:“先生,对维护我尊严的人,我也会尊重他。维护他的尊严。我确实欠了你的情。我也一定会投桃报李。
  如果按你们的习惯,这刀在此地不能出鞘,我就命令谁也不能将刀拔出。如果还需要用其他方式祭奠我们这位死去的朋友,你只需说出来就行。“
  那弗雷曼人盯着公爵,然后慢慢拉开面纱,露出一张长满黑胡须的脸,窄鼻,嘴唇丰满。他特意弯腰,将一口唾沫吐在明亮的桌子上。
  桌子周围的人全都要站起来,伊达荷吼了一声:“别动!”
  大家惊呆了,伊达荷接着说:“我们感谢您,斯第尔格,感谢您用生命之水赠送的礼物,我们接受它,视它像生命一般珍贵。”伊达荷也将一口唾沫吐在公爵前面的桌子上。
  他对旁边的公爵说:“注意水在这儿非常珍贵,先生。那是尊敬的表示。”
  雷多放心地坐回椅子里,注意到保罗的眼神和脸上露出的懊悔笑意,意识到随着理解的增加,紧张的气氛已渐渐缓和。
  那弗雷曼人看着伊达荷说:“邓肯,你在我的部落里干得不错,你是否与公爵有契约,必须效忠他?”
  “阁下,他请我加入他们。”伊达荷说。
  “他接受双重效忠吗?”雷多问。
  “您想让我跟他去干吗,先生?”
  “这事我希望你自己做决定。”公爵说,可他却没能掩饰住语气里的急迫之意。
  伊达荷注视着那弗雷曼人,问:“斯第尔格,我的这种身份条件你能接受吗?我还得经常为我的公爵效力。”
  “你是出色的战斗者,也为我们的朋友尽了最大的努力,”斯第尔格说,他看着公爵,“就这么决定了,男人伊达荷拥有这把啸刃刀,作为效忠我们的象征。他必须接受净化,参加仪式,我们会为他做的。他将是弗雷曼人,同时也是阿特雷兹的战士。这也有先例,列特就效忠两个主人。”
  “邓肯?”雷多问。
  “我明白,先生。‘伊达荷回答。
  “好吧,就这样。”雷多说。
  “你的水就是我们的,邓肯。伊达荷,”斯第尔格说,“我们朋友的遗体就交给公爵,他的水就是阿特雷兹的水。这就是我们的契约。”
  雷多叹了 口气,瞟一眼哈瓦特,注意着老门泰特的眼睛。哈瓦特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我在下面等着,”斯第尔格说,“伊汰荷,你跟朋友们道道别。
  杜罗克就是死去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你们都是杜罗克的朋友。“
  斯第尔格转身向外走。
  “你不愿再呆会儿吗?”雷多问。
  那弗雷曼人转回身,抬手蒙好面纱,用手随意地把面纱后面的什么东西接好。保罗瞟了一眼,注意到好像是一根细管。
  “要我留下来,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们希望向你表达敬意。”公爵回答。
  “名誉要求我去别的地方。”他说完,看了一眼伊达荷,迅速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如果别的弗雷曼人也能像他一样,那我们就能相得益彰。”雷多说。
  伊达荷似有苦衷地说:“他比较特别。”
  “邓肯,你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吗?”
  “我是您派到弗雷曼人那儿的外交官。”
  “全靠你啦,邓肯。在萨多卡军团来犯之前,我们至少要有五个弗雷曼军团。”
  “先生,这还需要做一些工作。弗雷曼人喜欢各自为阵,”伊达荷显得犹豫,“而且,先生,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除掉的那个雇佣兵想要从死去的那个弗雷曼朋友身上夺走啸刃刀,那雇佣兵说,哈可宁人为一把啸刃刀悬赏一百万宇宙索。”
  雷多的下颌动了动,显然非常吃惊:“他们为什么如此急于得到一把啸刃刀?”
  “这刀是用沙蜥的牙打磨而成的,它是弗雷曼人的标志和象征。有了它,一个蓝眼睛的人可以进人任何一个弗雷曼人部落。如果我是陌生人,他们就会进行询问,因为我长得不像弗雷曼人。
  可……“
  “彼得。伏来。”公爵说。
  “一个魔鬼般狡诈的人。”哈瓦特说。
  伊达荷把刀藏进衣服里。
  “保护好那把刀。”公爵说。
  “我知道,阁下,”他拍拍挂在皮带上的对讲机说,“我会尽快向您报告。萨菲有我的呼叫密码,使用战时语码。”他敬了礼,转身,急忙去与那弗雷曼人会合。
  他们听着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雷多和哈瓦特心领神会地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先生。”哈莱克说。
  “我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雷多说。
  “我要汇报一下前进基地的情况,”哈瓦特说,“是否下次再说,先生?”
  “需要花很长时间吗?”
  “概括讲讲,不会很久。据说在沙漠植物试验站时期,曾修建了二百多个这样的前进站,这是弗雷曼人流传的故事。据说全部前进站都被废弃,但有报告说在废弃它们前已封存了这些前进站。”
  “包括里面的设备?”公爵问。
  “根据报告是这样的。”
  “它们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哈莱克问。
  哈瓦特回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无一例外的都是:”列特知道。‘“
  “上帝知道。”雷多小声说。
  “也许不完全是,先生,”哈瓦特说,“您听见了斯第尔格刚才说过这名字,他的语气好像真有这个人存在。”
  “列特有两个主人,”哈莱克说,“听起来像宗教引言。”
  “而你应该知道的。”公爵说。
  哈莱克笑了。
  “这位应变法官,”雷多说,“皇家生态学家——凯因斯……他会不会知道这些基地的位置?”
  “先生,”哈瓦特小心地说,“这个凯因斯是皇家雇员。”
  “可天高皇帝远,”雷多说,“我需要那些基地。那里会有大量的物资,可以用于救援和修复设备。”
  “阁下!”哈瓦特说,“那些基地从法律上讲仍属于皇上。”
  “这儿的气候太恶劣,可以毁掉任何东西。恶劣的气候就是原因、借口。找到这凯因斯,至少探听出是否有这些基地。”
  “强行征用它们会有危险,”哈瓦特说,“邓肯把一件事说得很明白:这些基地或关于基地的传说对弗雷曼人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如果夺取这些基地,就会与弗雷曼人产生隔阂。”
  保罗观察着周围人们脸上的表情,注意到大家都紧张地听着每一个字。他们似乎对父亲的态度深感不安。
  “爸,听他说吧,”保罗低声说,“他讲的有道理。”
  “先生,”哈瓦特接着说,“那些基地里的材料物资可以让我们修好所有的设备。但由于战略上的原因,我们无法得到。要是不进行更进一步的侦察了解就贸然采取行动,就显得轻率。这个凯因斯有皇上赋予的特权,我们应该记住这一点,而弗雷曼人又对他敬若神灵。”
  “那么,就用软的办法,”公爵说,“我只想知道那些基地是否真的存在。”
  “遵命,先生。”哈瓦特坐下,眼光向下。
  “好吧,”公爵说,“我们清楚了要做什么,努力工作,我们平时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已是身经百战,明白有什么好处,也清楚失败的后果。你们会有各自的任务。”他看着哈莱克说:“哥尼,先照应照应海盗的事。”
  “‘我将深入反叛者的营地。’”哈莱克背了一句引言。
  “有一天,我会抓住那不说引语的人,给他一个一丝不挂的感觉。”公爵说。
  桌子周围传来一阵窃笑。但保罗听出了其中的勉强。
  公爵对哈瓦特说:“在这层楼上再设置一个情报通信指挥站,萨菲。你完成后,来见我。”
  哈瓦特站起来,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好像在找帮手。他转身,把大家领出了屋。其他人都显得很匆忙,有人把椅子绊倒在地,弄得有点乱哄哄的。
  保罗看着走在最后的几个人的背影,心想:会议结束得有点混乱。以前,会议总是在清楚明白、情绪高涨中结束,但这次会议似乎有点异常,结果不明确,争论没结果。
  保罗第一次让自己考虑失败的真正可能性——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想到它,而是由于像圣母那些人所给的警告。由于自己对形势有了独立的看法,而常要面对这一点。
  他想:我父亲发疯了。事情对我们大家都不利。
  保罗想起了哈瓦特,这个老门泰特在会议期间的行为显得犹豫不安。
  哈瓦特一定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儿子,后半夜你最好在这儿过,”公爵说,“天马上就亮了。我会通知你妈妈。”他站起来,缓慢而僵硬。“你可以把这些椅子拼起来,睡一会儿。”
  “我不是特别累,爸。”
  “随你的便。”
  公爵把手背在身后,开始沿着长桌来回踱步。
  保罗想:像一只困兽。
  “您准备与哈瓦特谈谈内奸的事吗?”他问。
  公爵在儿子对面站住,对着黑洞洞的窗说:“这种可能性,我们已讨论过好几次。”
  “那老太太似乎很自信,有把握,”保罗说,“而且,妈妈的情报——”
  “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公爵说。他扫了一眼屋子四周。保罗注意到父亲那困兽般绝望的表情。“你呆在这儿。我想去跟萨菲谈谈建指挥站的事。”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轻轻向门卫点了一下头。
  保罗看着父亲刚才站过的地方,公爵离开前那地方就空了。保罗想起了老妇人的话:“……父亲,没有希望了。”
  摩亚迪第一天与家人穿过阿拉凯恩的街道,沿途有人想起了那传说和预言,便试着欢呼:“摩亚迪!”但他们的呼叫似乎更多地带着疑问,因为他们此时只是希望他是预言中所说的天外之声。他们也注意到了他的母亲,因为他们已听说她是一个比。吉斯特。很明显,对他们来说,她就像另外一个天外之声。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公爵发现萨菲。哈瓦特独自一个在边房,一个卫兵把他领到那儿。隔壁房间传来人们忙碌的声音,他们正在装通信设备。但边房里却是一片安静。公爵扫了一眼屋子,这时哈瓦特从一张铺满纸的桌子旁站起来。这屋子的墙是绿色的,除了那张桌子,还有三把绷带椅,椅子上代表哈可宁人的“H”字母刚刚抹掉,留下了一块白斑。
  “这椅子很安全,”哈瓦特说,“保罗在哪儿,先生?”
  “我把他留在会议室了。我不想打扰他,希望他能睡一会儿。”
  哈瓦特点点头,走到通向隔壁房间的门旁,把门关上,静电和电火花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萨菲,”雷多说,“皇室和哈可宁人囤积的衰微香料引起了我的注意。”
  “阁下?”
  公爵努努嘴说:“库房容易摧毁。”哈瓦特正准备插话,公爵抬抬手,继续说:“别太在乎皇上的财宝。如果哈可宁人遭到打击,他也会暗暗高兴的。如果男爵自己都不愿公开承认的东西遭到毁灭,他还能抗议吗?”
  哈瓦特摇摇头说:“我们人手不够,先生。”
  “调用部分伊达荷的人,也许还有一些弗雷曼人愿意作星际旅行。偷袭吉第。普莱门,这能赢得战术优势,萨菲。”
  “服从命令,阁下。”哈瓦特转身离去,公爵注意到这老家伙有点紧张,心想:也许他怀疑我不信任他。他一定知道有人向我报告有内奸。嗯,最好立即消除他的疑虑。
  “萨菲,”他说,“由于你是我能完全信赖的几个人之一,还有件事想跟你谈谈。我们俩都清楚,为了防止敌人的渗透,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最近我得到两个新情报。”
  哈瓦特转身,看着公爵。
  雷多把保罗说的话告诉了他。
  这消息没有引起哈瓦特的重视,而是增加了他的焦虑。
  雷多仔细观察着老人,接着说,“老朋友,你心里有事。在开战略会议时,我就应该注意到了,因为你显得有点紧张。是什么事那么严重,不能在会上讲出来?”
  哈瓦特紧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皱纹,他说:“阁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
  “我们曾是同生共死的朋友,萨菲,”公爵说,“你知道,什么事你都可以踉我说。”
  哈瓦特继续看着他,心想:这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他光明磊落,完全值得我对他效忠。我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能告诉我吗?”雷多问。
  哈瓦特耸耸肩说:“有一张纸条。我从一个哈可宁信使身上得到的。这纸条是送给一个叫帕迪的人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帕迪是哈可宁人潜伏在这儿的高级间谍。纸条上讲的事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也可能会无足轻重,其意义可以有多种解释。”
  “这信函的敏感内容是什么?”
  “潦草的几句话,很不完整。内容印在缩微胶片上,胶片附有自毁药片。我们没能及时阻止酸腐蚀,只留下了只言片语。可留下的那几句话很令人深思。”
  “是吗?”
  哈瓦特擦擦嘴唇,继续说:“那几句话是:”……多永远不会怀疑,当他的心爱之人出手打击他时,打击来源的本身就足以毁掉他。‘这信函上有男爵本人的私人印鉴,我已查证过,印鉴是真的。“
  “你怀疑的对象很清楚。”公爵说,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我宁愿断掉自己的一条胳膊也不愿伤害您,”哈瓦特说,“阁下,如果……”
  “杰西卡女士,”雷多说,心里涌出一股愤怒,“你能从这个帕迪身上逼出实情吗?”
  “不幸的是,我们截获信使时,帕迪已不存在了。而我相信信使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传递的东西内容是什么。”
  “我知道了。”
  雷多摇摇头,想:这事真是棘手。这东西没什么真正的意义。我了解自己的女人。
  “阁下,假如——”
  “不!”公爵吼道,“这有个错误,就是——”
  “我们不能熟视无睹。”
  “她跟随我已整整十六年!这期间的机会成千上万——你自己还亲自对那所学校、这个妇人进行了调查。”
  哈瓦特不高兴地说:“当时有些事瞒过了我。”
  “那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哈可宁人想要掐断阿特雷家族的根——对象是保罗。他们已经干过一次。一个女人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吗?
  也许她并不是要对付她的儿子。昨天的事也许只是个掩护。“
  “那不可能是烟幕弹。”
  “先生,按说,她不应知道自己的父母。但如果她知道呢?如果她是一名孤儿,比如说阿特雷兹收养的孤儿,那又会出现什么结果?”
  “她早就应该采取行动了,在我的杯子里下毒……夜晚使用匕首。谁能有更好的机会?”
  “哈可宁人的目的是要彻底摧毁您,阁下,而不只是暗杀。这与普通的仇杀报复显然不一样。如果成功,可能成为家族世仇战争的杰作。”
  公爵的双肩一沉,他闭上眼睛,显得苍老疲倦。他想:这不可能,那女人已把心交给了我。
  “让我怀疑自己真爱的女人,不就是毁掉我的最好方法吗?”公爵问。
  “这个解释我也想过,”哈瓦特答道,“可……”
  公爵睁开眼睛,盯着哈瓦特,想:让他怀疑吧。怀疑是他的职责,跟我无关。也许如果我装做相信,就会让另一个人放松警惕。
  “你有什么打算?”公爵轻声问。
  “现在,随时监视她。要让这事不露痕迹。伊达荷是最好的人选。我训练了一个年轻人,他选自伊达荷的部队,是派往弗雷曼人代替伊达荷的理想人选。他有外交天才。”
  “千万别损害我们与弗雷曼人的关系。”
  “当然不会,先生。”
  “保罗怎么办?”
  “也许我们该提醒越博士。”
  雷多转身,背对着哈瓦特说:“这事就交给你啦。”
  “我会谨慎从事,阁下。”
  至少对此我可以放心。雷多想。他说:“我要走走。不会走出防御带。有事找我,可以叫卫兵——”
  “阁下,您离开前,我想让您先看一下胶片,这是对弗雷曼人宗教信仰的初步分析。您记得曾让我向您报告这事。”
  公爵停下来,没有转身,说:“不能等等吗?”
  “当然可以。您问我他们欢呼的什么。那是‘摩亚迪’!他们是在对小主人叫——”
  “指保罗?”
  “是的,阁下。这儿有一个传说,一个预言:一个领袖将降临,他是一个比。吉斯特的儿子,这领袖将领导他们获得真正的自由。这传说与人们熟悉的宗教模式一致。”
  “他们认为保罗就是这个……这个什么……”
  “他们只是希望,阁下。”
  “现在,我需要时间……思考。”
  “是,阁下!”
  公爵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了门。他向右转,沿大厅向前走,双手背在背后,没注意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一路上有走廊、楼梯、阳台和大厅……大家都向他敬礼,退到边上,为他让路。
  不久,他又回到了会议室,里边没灯。保罗睡在桌子上,身上盖着卫兵的外套,头上枕着一个小盒。公爵轻手轻脚地穿过屋子,走到阳台上,观看外面的情况。一个卫兵站在阳台的一角,从外边反射的光认出了公爵,双脚咔的一声并拢。
  “稍息。”公爵轻声说。他靠在阳台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
  早晨的气息已开始弥漫在沙漠盆地。他抬头向上望,看着天空,星星已蒙上了一层青白色的面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月色透过沙漠的朦胧,与他对望着,似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当公爵望着月光,月亮突然沉了下去,掉到了屏蔽墙的后面,把那片山崖凝固了。周围突然一片漆黑,公爵感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冷战。
  愤怒充满了他的全身。
  他想:哈可宁人一直在对我进行围追堵截,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猎杀。他们简直是山野里的蠢猪。我已在这站稳了脚跟!他心里涌出一缕悲哀,我必须用锐眼和利爪进行统治——就像鸟类中的雄鹰。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鹰徽。
  在东方,夜色变成了微微闪光的灰白色,星星沾上了乳白色。
  晨光缓缓地撕裂远方的地平线,把光亮渐渐向四周扩散。
  那景致美不可言,使公爵沉迷陶醉。
  没有比这更美的时刻了。他想。
  他从未料到这会有这么奇妙的景象:红色震碎了天边的黑幕,把山岩染成了紫红。在降落场的远处,夜色中微弱的露珠点缀着阿拉吉斯匆忙的生命。天边的太阳冉冉升起,变幻着大地的色彩,就像巨大的脚步,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多么美丽的早晨,阁下。”卫兵说。
  “是的,多美啊!”
  公爵点点头,想:也许这个星球能变得美丽宜人,能成为我儿子美好的家园。
  这时,他看见人们走进花地,用一种像镰刀一样的东西扫来扫去——露水收集器。这儿的水太珍贵,露水也必须收集。
  公爵想,这也可能是个令人憎恶的地方。
  也许没有什么事比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更让你震惊清醒,明白世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公爵说:“保罗,我正在做一件招人痛恨的事,可我必须做。”他站在便携式毒物探测仪旁。这仪器搬到会议室里来是供他们早餐时使用的。仪器的探测臂懒懒地支在桌子上方,使保罗想起了某些刚死的奇怪虫子。
  公爵的注意力集中在窗户外边的起降场和外边的风沙。保罗面前放着一个阅读器,里边是关于弗雷曼人宗教信仰的胶片。文字是哈瓦特的一个专家整理的,内容与他有关,使保罗感到不安。
  “摩亚迪!”
  “天外之声!”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回忆起人群欢呼的情景。哦,这就是他们盼望的。保罗想。他想起圣母说过的话: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回忆使保罗感到了那可怕目的的阴影,渐渐笼罩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切对于保罗似乎早已熟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恨!”公爵说。
  “您的意思是?”
  雷多转过身,看着儿子说:“因为哈可宁人搞阴谋,妄图让我怀疑你母亲。他们不知道我宁愿怀疑我自己也不会那么想。”
  “我不明白。”
  雷多看着窗外,白色的太阳已升起。乳白色的光穿过一层沙幕,照在屏蔽墙上。公爵抑制住愤怒,用低缓的声音向保罗解释了那个神秘的信函。
  “你也可以不信任我。”保罗说。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成功了,”公爵说,“他们一定会以为我很蠢。必须让这看起来像真的一样,甚至连你母亲也可能不会知道这只是一个烟幕。”
  “可为什么要这样?”
  “你母亲的反应一定不会是致命的行动,因为她有超常能力……但她对此过于依赖。我希望能借此引出内奸。一定要让人觉得我被完全蒙蔽了。这样会伤害你母亲的心,但她却不会遇到大的危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爸爸?也许我会说出去。”
  “他们不会因这事而监视你,”公爵说,“你一定要严守秘密,一定。”他走到窗户旁,背对着保罗说:“这样一来,如果我出了事,你可以告诉她真实情况——我从未怀疑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想让她知道这一点。”
  保罗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死亡的气息,马上接嘴说:“你不会有事的,先生,那——”
  “住嘴,儿子!”
  保罗盯着父亲的背,他肩上的轮廓,颈项上的线条,每个部分都透着疲倦,显得迟钝。
  “你太累了,爸爸。”
  “我是累了,”公爵同意道,“我的心累了。各大家族令人伤心的堕落终于使我心沉如山。我们曾经非常强大。”
  保罗立即愤怒地说:“我们家族还没有堕落!”
  “还没有吗?”
  公爵转身,面对儿子,他那冷酷的眼睛周围有一圈黑色,嘴唇拧着,说:“我应该娶你母亲,让她做公爵夫人。可是……我的未婚能让一些家族存一线希望——可以利用他们待嫁的女儿与我结盟。”他耸耸肩,接着说:“所以,我……”
  “母亲已对我解释过。”
  “作为一个领袖,没有什么比英勇威武的气概更能为他赢得更多的忠诚,”公爵说,“所以,我很注意培养自己的这种气质。”
  “你领导得挺好,”保罗说,“统治有方。人们心甘情愿地追随您,爱戴您。”
  “我的宣传机器是最好的。”公爵说。他又转身,看着窗外说:“我们在这个阿拉吉斯的机会比皇上预料的要多得多。但有时我也想,如果我们努力去争取机会,除掉内奸,也许更好。有时我真希望我们能隐姓埋名于百姓中,不再为人所……”
  “爸爸!”
  “是的,我累了,”公爵说,“你知道吗?我们正在使用香料残渣作为原料,制造胶片基膜,已经建起了我们自己的工厂。”
  “真的?”
  “我们不能没有胶片基膜,”公爵说,“此外,我们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宣传和信息铺天盖地输往乡村、城市?人民必须知道我的英明统治和决策。如果我们不宣传,他们怎么能知道呢?”
  “你应该休息。”保罗说。
  公爵转身,再次面对儿子说:“阿拉吉斯还有一个优势,我差点忘了说。香料无处不在。你呼吸的空气里,吃的食物里,几乎都有它。而我发现它能形成一种天然免疫力,使暗杀教科书里的一些最常见的毒药失去作用。由于必须注意每一滴水的去向,从而使食物加工的每一道工序都受到严格监控,包括发酵、水培养和化学繁殖等。我们不可能通过食物进行大面积暗杀,所以别人也不能以此来对付我们。阿拉吉斯使我们道德高尚,心灵净化。”
  保罗刚要要开口说话,公爵便打断他说:“我必须对某个人讲讲这些事,儿子。”他叹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干枯的土地,连花也消失了——被露水收集人践踏,在烈日下枯萎了。
  “在卡拉丹,我们用海洋和空气的动力统治一切,”公爵说,“在这儿,我们必须积聚沙漠之力。这是你的遗产,保罗。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会怎么样?你不会成为反叛者,而会成为游击战士——逃跑,遭到追杀。”
  保罗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未见过父亲表现得这么沮丧。
  “要统治阿拉吉斯,”公爵说,“必须正视损害自尊的决定。”他抬手指着窗外远处懒懒飘动的绿黑旗说:“那光荣的旗帜可能最终成为许多邪恶的象征。”
  保罗咽了一口唾液,他父亲说的话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一种致命的感觉使这男孩感到内心空空如也。
  公爵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抗疲倦药,把它干咽了。“权力和恐惧,”他继续说,“是统治国家的工具。我必须安排对你进行重点游击战训练。那个胶片资料提到的事——他们叫你‘摩亚迪’——‘天外之声’——是最后的手段,你可以利用它。”
  保罗看着父亲,注意到药片开始起作用,公爵的肩直起来。但保罗仍然想着那些令他害怕和怀疑的话。
  “那生态学家怎么还不到?”公爵喃喃地说,“我告诉萨菲早点带他来见我。”
  我的父亲,帕迪沙国王,有一天拉着我的手,根据我母亲教我的方法,我感到他一定为什么事感到不安。他把我领到画像厅里阿特雷兹。雷多公爵的画像前。我注意到他们俩惊人地相像——我父亲和这个画中人——两人都长着高贵、瘦削的脸,一双冷酷的眼睛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公主,我的女儿,”我父亲说,“当这个男人选妻之时,我真希望你能大一点。”我父亲七十一岁,看起来不比画像上的那个人老。而我只有十四岁。但我仍然记得,当时我就推断出,父亲暗暗希望公爵是他的儿子,对他们由于政治原因而成为敌人感到厌恶。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凯因斯博士得到命令要出卖这些人,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就深深地震动了他。他因为自己是一名科学家而自豪。对他来说,传说只是有趣的线索,凭此可以寻求文化根源。但这个男孩与古老的预言如此惊人地吻合一致,那“明察秋毫的眼神”,“含而不露的公正”,那举止风度,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传说也留有余地,没有说明是神母将梅萨——天外救星,带来此地,还是在此地降生的。不过,传说与现实的吻合确实有许多令人费解的神秘之处。
  他们是上午在阿拉凯恩城外起降场的行政指挥楼里相见的。
  一架没有标志的巡侦机就停在附近,仍在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像昏昏欲睡的昆虫。一名阿特雷兹卫兵手握明晃晃的剑守在旁边,他身上开着的屏蔽使周围空气发出微微的震动。
  凯因斯对屏蔽防卫嗤之以鼻,心想:阿拉吉斯会使他们大吃一惊的。
  星球生态学家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的弗雷曼警卫退后。他大步走向大楼的入口——一个镀塑岩石的黑洞。这是一座石砌建筑,他想:这还赶不上一个洞穴。
  大楼里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来,整理一下外套和左肩上的滤析服。
  门突然大开,接着出现了一批全副武装的阿特雷兹士兵,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黑皮肤、鹰脸的高大男人。他穿着佳巴披风,胸前戴着阿特雷兹鹰徽。但看得出他对身上的服饰并不熟悉,披风紧贴着左腿边的滤析装置,使他走路转身都显得很不自如。他身旁跟着一位年轻人,长着跟他一样的黑发,但脸却显得更圆更阔。凯因斯知道这年轻人只有十五岁,但他的外表显得更小。这年轻人身上带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心和威仪感,就好像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成竹在胸,了若指掌,而别人却浑然不知。他穿的披风式样跟他父亲的一样,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自然合身,就好像他生来就穿着这样的服饰。
  预言说:“摩亚迪洞悉别人难以察觉的一切。”
  凯因斯摇摇头,告诉自己,他们只不过是人。
  除了这两个打扮得像沙漠里的人以外,另外一个人却被凯因斯认了出来,他是哥尼。哈莱克。凯因斯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内心对哈莱克的不满,因为他曾经告诉凯因斯应怎样与公爵及其继承人见面,以及见面时要注意的礼节。
  “你可以称呼公爵‘阁下’或‘先生’,‘老爷’也不错,但这个称呼在正式场合用得更多。可以称呼公爵儿子为则主人‘或’阁下‘。
  公爵为人和善,但却不愿与人过分亲近。“
  凯因斯看着这群人渐渐走近,心想:他们马上就会知道谁是阿拉吉斯的主人。竟然让我去接受那个门泰特半个夜晚的询问!想让我帮助他们监督香料开采?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哈瓦特询问的真正意图没能瞒过凯因斯的判断。他们想得到皇家基地。很显然是伊达荷给他们透露的消息。
  “我要让斯第尔格把伊达荷的脑袋还给公爵。”凯因斯自语道。
  公爵离他只有几步远,靴子踩在沙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凯因斯弯弯腰说:“公爵阁下。”
  当公爵走近这独自站立在巡侦机旁的人时,他仔细地打量起凯因斯:高个,清瘦,一身沙漠打扮,宽松的外袍,穿着滤析服和短统靴;帽子被扔在身后,面纱挂起,露出了长长的沙黄色头发,稀疏的胡须,在浓浓的睫毛下是一双深邃无底的、蓝蓝的眼睛,眼眶中透着黑斑。
  “你就是生态学家。”公爵说。
  “阁下,我们更喜欢老式称呼:行星学家。”凯因斯说。
  “悉听尊便,”公爵说着瞟了一眼保罗,“儿子,这就是应变法官,争端的仲裁人,受命监督这儿的一切,看是否服从我们的有效统治。”他又看了一眼凯因斯说:“这是我的儿子。”
  “阁下。”凯因斯说。
  “你是弗雷曼人吗?”保罗问。
  凯因斯笑了,说:“这儿的部落和村庄都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人。但我却是皇上的臣僚,是皇家行星学家。”
  保罗点点头,暗暗佩服他的强者风度。还在楼上时,哈莱克就从窗户把凯因斯指给了保罗,说:“就是那个站在那儿、身边有弗雷曼卫兵的人,他现在正朝巡侦机走过去。”
  保罗用望远镜大致观察了凯因斯,注意到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和高高的前额。哈莱克曾在保罗耳边嘀咕道:“一个奇怪的家伙,说话简洁明了,直截了当,没什么花架子。”
  站在他们身后的公爵说:“是科学家类型的人物。”
  现在,保罗就在这个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感到凯因斯身上有一种力量,一种人格影响力,就好像他有皇家血统,天生是领袖人物。
  “我明白我们得感谢你,谢谢你送给我们的滤析服和披风。”公爵说。
  “希望它们能合身,阁下,”凯因斯说,“它们是弗雷曼人制作的,而且是尽量按照这位哈莱克提供的尺寸加工的。”
  “你说我们不穿这些服装,你就不能带我们去沙漠,这引起了我的重视,”公爵说,“我们可以携带大量的水。我们没打算去很久,而且还会有空中掩护——就是现在在我们头上飞的卫队。要使我们迫降似乎不太可能。”
  凯因斯盯着公爵,注意到他水分充足的身体,冷冷地说:“在阿拉吉斯从来不说什么可能性,我们只注意会发生的事。”
  哈莱克态度生硬地说:“称呼公爵应用‘阁下’或‘先生’。”
  公爵给他做了一个手势暗号,说:“哥尼,我们的习惯别人不知道,应该允许例外。”
  “遵命,先生”
  “凯因斯博士,我们欠你的情,”雷多说,“你送的服装和你对我们的关心将会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突然,保罗脑子军闪过一句《O.C.圣经》中的话,他脱口而出:“‘礼物是河流的保佑和赐福。’”
  这句话在这静静的空气中高声地回荡,凯因斯带来的弗雷曼卫队正在大楼的阴影里休息,听到这句话后,全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情绪激昂,有一个高声叫道:“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
  凯因斯猛地转过身,做了一个简短的向下劈的手势,让弗雷曼人散开。他们退了回去,一边还在小声地嘀咕着。
  “真有意思。”雷多说。
  凯因斯严肃地看了一眼公爵和保罗,说:“这儿的大部分沙漠土著人都迷信。别介意,他们没有恶意。”但他却在想传说中的预言:“他们将用圣语问候你们,你们的礼物将会是赐福。”
  雷多对凯因斯的印象部分依据于哈瓦特的口头报告(充满怀疑,非常保守),现在他突然得出结论:这人是弗雷曼人。凯因斯带着弗雷曼卫队来,目的只是要试探弗雷曼人进入城区的自由度有多大——但这个卫队似乎只是礼仪性的。从他的举止上看,凯因斯是个傲慢的人,习惯于自由,他的谈吐和举止只受自己怀疑的支配。保罗提的问题真可谓一针见血。
  凯因斯已经是土著人的一员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先生?”哈莱克问。
  公爵点点头说:“我乘自己的飞行器,凯因斯可以跟我坐在一块儿,给我指方向。你和保罗坐第二架。”
  “请等等,”凯因斯说,“如果您不反对,我想检查一下您的滤析服是否安全。”
  公爵想要说什么,凯因斯继续逼着说:“阁下,我像关心自己的生命一样关注您的身体……我很清楚,如果你俩受我的照顾而又发生意外,掉脑袋的是谁那是不言而喻的。”
  公爵皱着眉,心想:这可真是为难人的绝妙一招!如果我拒绝,就可能得罪他,而这个人的价值对于我来说可能不可估量。但……
  让他进入我的屏蔽,在我对他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让他贴近我,安全吗?
  这些念头迅速闪过他的脑际,公爵心一横,做出决定。“我们听从你的安排。”公爵说。他向前跨一步,打开自己的外袍,同时注意到哈莱克走到自己身边,蓄势待发,准备出击,但仍然表现得很镇静。公爵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听听滤析服的功能和作用。你来告诉我们再合适不过,因为这种装备与你的生活紧密相关。”
  “当然。”凯因斯说,他的手向上摸到外袍下的肩上,寻找密封阀。他一边检查一边向公爵解释:“这基本上是一个沙漠给养装置——一种高效过滤热交换系统。”他调整了肩上的密封阀,继续说:“与皮肤接触的层面由多孔易渗透材料制成,透汗而凉爽躯体……就像普通的蒸发过程。还有两层是热交换丝状材料和盐沉淀装置。”他紧了紧胸带。
  公爵抬抬手说:“很有意思。”
  “深呼吸。”凯因斯告诉他。
  公爵深呼吸。
  凯因斯又检查了腋下密封阀,调整了一下,说:“身体的运动,尤其是呼吸和渗透行为为装置提供动力。”他松了松胸带:“回收的水分流入积存袋,一根管子从积存袋通到你肩上的固定夹,你可以通过这根管子吸水。”
  公爵转动下颌向下去寻找那管子,一边说:“很方便有效,工艺设计很好。”
  凯因斯跪下来,检查腿部密封装置,说:“尿和大便在大腿上的装置中得到处理。”他站起来,摸摸颈部的装置,提起一个活动盖说:“在沙漠里,你把过滤罩戴在面部。用这些固定夹将管子固定在鼻子上。通过口腔的过滤器吸气,鼻腔的管子供出气用。穿一套运行良好的弗雷曼滤析服,你每天损失的水分极少,甚至当你需要消耗许多体能时也如此。”
  “每天损失极少的水分。”公爵说。
  凯因斯用手指压一压前额垫说:“这东西可能会产生摩擦。如果感到不舒服,请告诉我,我可以把它弄紧固一些。”
  “谢谢。”公爵说,他动了动肩,凯因斯退到一边。公爵感到确实舒服了许多——更贴身,更自如。
  凯因斯转身对保罗说:“小伙子,现在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服装。”
  公爵暗想:这人不错,但应该让他学会正确地称呼我们。
  凯因斯检查服装时,保罗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穿上这套奇怪的衣服时,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潜意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种衣服以前从未穿过,然而当哥尼笨拙地帮他穿上这套衣服时,他自己感到有一种天然的本能,知道怎么穿,怎么调节,一切都自然熟悉。当自己收腹深呼吸以便提供充分的动力时,保罗便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在他戴上颈部和前额垫时,保罗便知道应该弄紧一些以防擦伤。
  凯因斯直起身体,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退回去。他问:“你以前穿过滤析服吗?”
  “这是第一次。”
  “那么有人帮你吗?”
  “没有。”
  “你穿的沙地靴在踝骨处留有滑口,谁告诉你这么做的。”
  “这……好像应该如此。”
  “你做得完全正确。”
  凯因斯擦着自己的脸颊,想到了传说中的话:“他将知道你们的方法,就像生而知之。”
  “我们别再耽误时间了。”公爵说着指指等在旁边的巡侦机,自己先走过去。卫兵立正敬礼,公爵点头。他爬进机舱,系紧安全带,检查控制器和仪表。飞行器发出了微微的声响,别的人也上了飞机。
  凯因斯自己系好安全带,注意到飞行器上的坐椅很舒服,豪华柔软的坐垫,闪闪发光的仪表。舱门、关上,机舱里便弥漫着经过过滤的清新空气,通风扇也开始转动。
  这么柔和!他想。
  “一切正常,先生。”哈莱克说。
  雷多向机翼输送动力,感到微微的一震,他们已升到十米高的空中。机翼上下摆动,后位发动机一加力,随着一声呼啸,他们陡直地升上了高空。
  凯因斯说:“向东南越过屏蔽墙,我让你的开采工在那里集中设备。”
  “好!”
  公爵斜着飞向空中掩护的范围,其他飞行器呈扇形紧随向东南方飞去。
  “这些滤析服的设计和制造有着极高的精度和工艺水平。”公爵说。
  凯因斯应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个部落工厂。”
  “那一定很有趣,”公爵说,“我发现某些要塞也在生产这种服装。”
  “低劣的仿制品,”凯因斯说,“任何爱护自己皮肤的沙丘行人都穿弗雷曼人生产的滤析服。”
  “它真的可以把身体的水分损失减少到最小?”公爵问。
  “如果穿戴正确,惟一的水分损失就是手掌心,”凯因斯答道,“如果无需用手做什么重要操作,你还可以戴上滤析手套。但大部分来往于沙漠的弗雷曼人都用一种木榴麿木叶汁涂抹在掌心上,可以防止出汗。”
  公爵从左窗向下看,屏蔽墙周围一片残缺破烂的景象,有打碎的岩石块,一片片黄褐色的污斑,就像有人从大空降落此地,留下了一片废墟。
  他们掠过一片低矮盆地,里面是灰色的沙子,周围是一圈岩石。南边有一个缺口,沙地从那缺口伸入盆地中心,形成一个三角洲,与周围黑色的岩石相映。
  凯因斯靠在坐椅上,想着刚才自己触到的水分充足的皮肤。他们都带着屏蔽,腰间别着缓弹枪,颈部有钱币大小的应急发射装置。公爵和他的儿子腰间都有带鞘的刀。这些人给凯因斯的印象是温和但又武装到牙齿。他们的作风与哈可宁人完全不同。
  “当你向皇上汇报这儿的权力交接时,你会说我们是按法规程序做的吗?”雷多瞟了一眼凯因斯问。
  “哈可宁人离开,你们来了。”凯因斯说。
  “是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公爵又问。
  凯因斯双腭一张,气氛显得有点紧张,停了一会,他答道:“作为行星学家和应变法官,我直接受皇室管辖……阁下。”
  公爵阴沉地一笑:“我们都明白现实是什么。”
  “我提醒您,我的工作受到了皇上的支持。”
  “是吗?什么是你的工作?”
  在短暂的沉默中,保罗想:公爵对凯因斯逼得太紧。他看了一眼哈莱克,这位行吟诗人勇士正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
  凯因斯生硬地答道:“你当然是指我作为行星学家的职责。”
  “对!”
  “主要是干枯旱地生物学和植物学……加上一些地质工作——钻探、采样和测试。人们对一个完整的星球总有探索不完的资源和疑问。”
  “你也调查衰微香料的情况吗?”
  凯因斯转过身,保罗注意到他脸上严厉的表情。“阁下,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凯因斯,请记住,这地方现在是我的封地。我的方式与哈可宁人的完全不同。你怎么研究香料,我都不会介意,但必须让我分享你的发现。”他看了一眼这位行星学家,继续说,“哈可宁人反对并禁止对香料所做的任何研究,对吗?”
  凯因斯瞪着公爵,一言不发。
  公爵说:“你可以直言不讳,不用担心你的皮肤。”
  “皇家法院确实远在天边。”凯因斯低声说。他想:这个水分充足的入侵者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他会愚蠢到认为我会跟他们合作?
  公爵笑出声来,他一边注意着航向,一边说:“先生,我注意到你说话的语气不太友好。我们到这个星球,带来了一群温和杀手,嗯?我还马上就希望你注意到我们与哈可宁人的不同。”
  “我已看到你们铺天盖地的宣传品,”凯因斯说,“‘爱戴善良的公爵!’你的部队——”
  “够了!”哈莱克大叫一声,倾身向前。
  保罗把一只手放到哈莱克的手臂上。
  “哥尼!”公爵回头望了一眼说,“这个人长期生活在哈可宁人的统治下。”
  哈莱克坐回椅子上,“哦”地应了一声。
  “你的手下哈瓦特更温和一些,”凯因斯说,“但他的目的却很明确。”
  “你会帮我们打开那些基地吗?”公爵问。
  凯因斯坚决地回答:“它们是皇上的财产。”
  “但却被闲置不用。”
  “它们迟早会得到使用。”
  “皇上同意吗?”
  凯因斯严厉地瞪了一眼公爵说:“如果阿拉吉斯的统治者们不贪婪地掠夺香料,这地方会变成天堂般的伊甸园。”
  公爵想: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个星球没有钱怎么变成美丽的伊甸园?”公爵问。
  “如果买不到你所需要的服务,钱有何用?”凯因斯反问道。
  哦,就现在!公爵想。他接着说:“咱们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我想我们已到了屏蔽墙的边缘,仍然保持航向吗?“
  “保持航向。”凯因斯答道。
  保罗望着窗户外,下边,断断续续地,大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岩石和一座峭壁;峭壁以外便是连绵不断的沙丘,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沙丘深处不时出现一些深黑色的乏味的斑块,不是沙,也许是岩石,或是什么植物。保罗不知道。
  他问:“这下边有什么植物吗?”
  “有一些。”凯因斯答道,“这个纬度上的生命地带常被我们称作微水分积存带——有一些湿润,能吸收到露珠。沙漠的某些地方也会有生命存在,它们都学会了在严酷环境下生存的本领。如果人掉下去,就得模仿它们的生存方式,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你是说互相偷取水滴?”保罗问。这想法使他愤慨,他的语气暴露了他的情绪。
  凯因斯答道:“这种事也发生。但那并非我的意思。你瞧,这里的气候决定了人们对水特别珍惜。在任何时候你都会面临水的问题。你决不会浪费任何含水分的东西。”
  而公爵却在想:……这儿的气候!
  “阁下,再向南偏2°,”凯因斯说,“西边有一股风暴。”
  公爵点头,他已看到那边沙雾弥漫。他让飞行器在空中划一道弧,看见身后的护航机群也跟着倾斜以保持队形。在阳光照射下,空中泛起一片乳白色的光。
  凯因斯说:“这应该避过了风暴。”
  “如果不幸飞进沙雾中,那一定很危险,”保罗说,“坚硬的金属真会被打烂吗?”
  凯因斯答道:“在这样的高度,不会是沙,而是尘,主要的危险是看不见东西以及旋风和堵塞。”
  “我们今天能亲眼目睹香料开采吗?”保罗问。
  “很有可能。”凯因斯回答。
  保罗靠在坐椅靠背上,他刚才通过发问和自己的超感意识完成了他母亲所说的“记录”,即把凯因斯的个人特征全部“记录”下来——声音、脸部和动作的每一个细节特点。他的外套左袖不自然地挽起说明有袖剑;腰部奇怪地鼓了出来,据说行走于沙漠中的人都在腰带上扎一个袋,里面装着一些必需品,也许他的腰间也有这么一件东西,当然不会是屏蔽;在外套的颈部有一个兔形铜别针,另外一只在背上。
  坐在保罗旁边的哈莱克转身从背后取出他的九弦巴喱斯,凯因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你想听什么,小主人?”哈莱克问。
  “随你便,哥尼。”保罗回答。
  哈莱克低头听听音箱,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我们的父辈吃了沙漠的马纳,在那灼热的地方,狂风乍起,上帝,把我们救出这水深火热之地!
  拯救我们吧……哦——欧,救救我们吧,救救这片干燥饥渴的地方。
  凯因斯瞟了一眼公爵说:“阁下,您旅行还带着这么轻松愉快的卫兵。您的人是否都这么多才多艺?”
  “你说哥尼?”公爵笑着说,“他是那种人。我喜欢他的观察力,很少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位行星学家皱起了眉头。
  哈莱克接着刚才的节奏和调子唱道:
  因为我是一只沙漠之鹰,哦!
  阿亚!我像沙漠中的雄鹰!
  公爵从下边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只麦克风,打开开关,对着它说道:“这是吉玛卫队的领袖。九点钟在B区出现飞行物,请确认。”
  “那只不过是一只鸟,”凯因斯说,“你的眼睛很敏锐。”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说:“这是吉玛卫队,已对飞行物进行了放大辨认,是一只大鸟。”
  保罗朝指出的方向看去,远处有一个黑点,一个断断续续运动的点。他意识到父亲的警惕性是多么高,一定是全身戒备。
  “我不知道沙漠深处还有这么大的鸟。”公爵说。
  “那看起来像只鹰,”凯因斯应道,“有许多生物适应了这个星球的环境。”
  巡侦机掠过一片光秃秃的岩石。保罗从两千米的高空向下看,看见地上映出了飞行队的阴影。下面的地势似乎平坦,但不规则的阴影说明并非如此。
  “有人曾经步行穿过沙漠吗?”公爵问。
  哈莱克停止弹奏,倾身去听答复。
  “没人去过沙漠深处,”凯因斯答道,“人们曾越过第二区好几次。他们取道沙蜥很少出现的岩石区,所以成功了。”
  “啊,沙蜥,”公爵说,“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你今天就可以见到,”凯因斯说,“哪儿有香料,哪儿就有沙蜥。”
  “永远如此?”哈莱克问。
  “总是这样。”
  “沙蜥和香料有什么联系吗?”公爵问。
  凯因斯转动身体,保罗看见他说话时突起嘴唇:“它们保护有香料的沙地。每一头沙蜥都有自己的……一块领地。至于说香料……谁知道呢?我们对沙蜥的取样分析使我们怀疑它们之间要进行某种化学交流。我们在沙蜥的管腺中发现了氢氯酸的痕迹,其他地方还有更复杂的酸物质。我会给你几篇我写的专题论文。”
  “据说屏蔽没什么防卫作用?”公爵问。
  “屏蔽!”凯因斯讥讽地说,“在沙蜥活动的区域启动屏蔽等于自取灭亡。沙蜥会丧失领地概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袭击屏蔽。任何使用屏蔽的人都难逃这么疯狂的攻击。”
  “怎么才能制服沙蜥?”
  “对沙蜥的每一环区分别进行高压电击是目前惟一可以杀死并完整保留沙蜥的方法,”凯因斯答道,“炸弹可以将它们震昏、击碎,但沙蜥的每一环区都有独立的生命。除了原子弹,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炸弹有足够威力可以完全消灭一头巨大的沙蜥。它们特别顽强。”
  “为什么没人试试将它们全部消灭?”保罗问。
  “费用太昂贵,”凯因斯回答,“所涉及的区域太多,范围太大。”
  保罗仰身靠在椅背上,他的辨伪感觉注意到凯因斯音调的细微变化,知道这人在撒谎,说的只是半真半假。他想:如果沙蜥和香料之间有着什么关联,那么杀死沙蜥就意味着毁掉衰微香料。
  公爵说:“人们将不用走出沙漠,只要开启装在我们颈部的这种微型发射器,营救人员马上就会行动。不久,所有的工人都会配备这种装置。我们正在建立一套专门的营救系统。”
  “这真是不错的善举。”凯因斯说。
  “听起来你似乎并不赞成这种做法。”
  “赞成?当然我拥护,但这用处不大。沙蜥身上发出的静电会干扰许多信号,因而发射器不会有多大作用。你知道,以前也有人用过。阿拉吉斯对设备很挑剔。而且当沙蜥开始袭击目标,能用的时间很短,一般只有十到十五分钟。”
  公爵问:“那么,你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建议?”
  “当然,你是行星学家嘛。”
  “你会采纳我的建议吗?”
  “如果是合理的。”
  “好吧,阁下。千万别单独旅行。”
  公爵转过头问:“”就这些?“
  “就这个建议,别独自外出。”
  “如果发生风暴,你被分开,被迫降落,这时该怎么办?”哈莱克问,“应该采取什么特别措施吗?”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范围。”凯因斯说。
  保罗问:“你会怎么做?”
  凯因斯回头严厉地瞪了一眼保罗,然后对公爵说:“我首先要注意保护我的滤析服。如果我在岩石区或远离沙蜥,我就不离开飞船。如果在暴露的沙漠中,就应尽快远离飞船,大约一千米就足够了,然后藏在自己的外袍下。沙蜥会发现飞船,但却可能注意不到人。”
  “然后怎么办?”哈莱克问。
  凯因斯耸耸肩说:“等着沙蜥离开。”
  “就这些?”保罗问。
  “当沙蜥离开后,人可以试着走出来,”凯因斯说,“你必须轻轻地走,避开鼓沙和潮沙低地——向最近的岩石区走。这种区域很多,一般都能成功。”
  “鼓沙?”哈莱克问。
  凯因斯答道:“这是沙子密度变紧出现的情况。哪怕是最轻微的踩踏也会产生鼓点般的声响。沙蜥总是闻声而来。”。
  “那么潮沙低地呢?”公爵接着问。
  “沙漠中数百年来形成的凹陷坑,里面充满沙子。有的非常阔大,会出现沙浪和沙潮。任何东西不小心闯进去都会被淹没。”
  哈莱克坐回椅子里,继续弹琴。突然,他唱道:
  那里确有沙漠猛兽在狩猎,等着无辜的猎物经过。
  哦——哦——沙地精灵不要诱惑,除非你是在寻找孤独的墓穴。
  他突然停下来,倾身向前,说:“先生,前面有沙尘。”
  “我看见了,哥尼。”
  “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凯因斯说。
  保罗在座位上坐直身子朝前看,看到在前方大约三十公里处的沙漠上方有一阵黄云滚滚而来。
  “那儿有一台你们的采矿机车,”凯因斯说,“它在沙地表面,说明它正在开采香料。沙雾是它采到香料后进行离心分离时吹起来的,跟别的沙雾不一样。”
  “飞过去。”公爵说。
  “我看两个……三个……四个观察哨,”凯因斯说,“他们在注意沙蜥的动静。”
  “沙蜥动静?”公爵问。
  “朝采矿方向移动的沙波。他们在沙漠表面还设有震动探测仪。有时,沙蜥潜得太深,就看不见沙波。”凯因斯朝四周的天空仔细搜寻,“应该有运载器在附近。我怎么没看见?”
  “沙蜥每次都会来,对吗?”哈莱克问。
  “每次都来。”
  保罗倾身向前,触了一下凯因斯的肩,问:“每一头沙蜥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凯因斯皱着眉,这小孩怎么老问大人的问题。
  “这要看沙蜥有多大。”
  “大小差异的程度是多少?”公爵问。
  “大沙蜥占有的领地一般有三到四百平方公里,小的——”公爵突然踩了制动器,凯因斯的话被打断。飞船震了一下,突然在半空中停下来。公爵将机身微微倾斜,让机翼轻轻扇动。他用左手指着东边采矿机车远处的地方说:“那是沙蜥的动静吗?”
  凯因斯倾身向前朝公爵指的方向看去。
  保罗和哈莱克也挤到一块,朝同一方向看着。保罗注意到护航机组发现公爵突然停在空中,有点措手不及,一下冲到前面去了现在正转着弯飞回来。采矿机车就在前边大约三公里处。
  在公爵所指的地方,平缓光滑的沙丘表面涌起了层层波纹,就像大鱼游过水底。
  “沙蜥,”凯因斯说,“很大。”他身体向后移动,抓起仪表盘上的麦克风,按了一个新频率,看了一眼头部上方的方位图,对着麦克风说:“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有沙蜥,采矿机车注意,有沙蜥。请回答。”他等着。
  表盘上的传声器响起一阵静电声,然后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完毕。”
  凯因斯对着麦克风说:“未登记飞行——在你们东北方向三公里。有沙蜥正在朝你处移动,估计时间有二十五分钟。”
  另外一个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我是观察控制台。沙蜥已确认,请准备接受联络。”停了一会,又传出声音:“二十六分钟,时间很紧。谁在做未登记飞行?完毕!”
  哈莱克解开安全带,站到公爵和凯因斯中间,问:“凯因斯,这是普通的工作频率吗?”
  “对,怎么啦?”
  “谁能听见?”
  “这个区域的工作人员,消除了干扰。”
  话筒又响起来:“这是采矿机车,谁应获得警报传送奖金?完毕。”
  哈莱克看了一眼公爵。
  凯因斯说:“谁最先发出沙蜥警报,谁就可以从采到的香料中分成,得到一笔奖金。他们想知道——”
  “告诉他们谁先发现的沙蜥。”哈莱克说。
  公爵点点头。
  凯因斯犹豫了一下,拿起麦克风说:“警报传送奖金应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是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完毕。”
  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干瘪。“知道了,谢谢。”
  “现在,告诉他们公爵要他们分享这笔奖金,这是公爵的意思。”哈莱克告诉凯因斯。
  凯因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公爵要你们自己分享这笔奖金,听见了吗?完毕!”
  “明白,谢谢。”
  公爵说:“我忘了告诉你,哥尼还是一位天才的公共关系专家。”
  凯因斯皱着眉,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哥尼。
  “这么做是让这些人知道公爵关心他们的安全,”哈莱克说,“这事会在工人中传开,而且对讲机用的是这个区域的工作频率——哈可宁人的间谍不太可能听到。”他看了一眼外边的空中掩护机组说:“我们力量也很强,冒这个危险值得。”
  公爵斜着飞向采矿机车:“现在怎么办?”
  “在这附近应该有一架运载器,”凯因斯说,“它会来将机车运走。”
  “如果运载器出了意外怎么办?”哈莱克问。
  “就会损失一些设备,”凯因斯回答,“阁下,靠近采矿机车。你会发觉很有意思。”
  公爵皱着眉,忙着操纵飞行器,来到采矿区上空。
  保罗伸头向下观看,看到下边那大怪物仍在喷着沙,就像一个巨大的棕蓝色甲壳虫,许多长长的手臂伸向周围,前边有一个漏斗形大喷嘴。
  “看颜色是一个丰富的香料矿床,”凯因斯说,“他们会继续开采,直到最后一刻。”
  公爵给机翼加足动力,陡然下冲,停在低空,在采矿机车头上盘旋。他的卫队机群仍保持高度,在上方盘旋。
  保罗低头仔细看着采矿机车的风道中喷出的黄色沙雾,再抬头注意远处沙漠中不断接近的沙蜥。
  “我们是否应该听得见他们呼叫运载器?”哈莱克问。
  “他们常常使用另一个频率。”凯因斯回答。
  公爵问:“每台采矿机车附近是否应该有两架运载器?下边机器上的工人应该有26个,再加上设备。”
  凯因斯回答:“你没有足够的——”
  麦克风里传来愤怒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有人看见运载器吗?他没有回答我们。”
  麦克风里传出一阵嘈杂声,接着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个人开始说话:“请依次报告,完毕!”
  “这是观察台,我最后看见它时,它飞得相当高,然后转向北方飞走。现在看不见。完毕。”
  “一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二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三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安静无声。
  公爵看着下边,他的飞船的影子刚刚掠过采矿机车。他问:“只有四架观察机,对吗?”
  “对。”凯因斯说。
  “我们有五架飞行器,公爵说:”我们的飞行器较大,可以再加三个人。他们自己的观察机应该可以救两个人。“
  保罗暗暗地计算了一下说:“那还剩下三个人。”
  “他们为什么不为每个采矿机车配备两架运载器?”公爵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们没有足够的设备。‘凯因斯说。
  “这就更应该保护我们目前现有的资源!”
  “运载器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呢?”哈莱克问。
  公爵抓过麦克风,手指在开关上犹豫起来:“他们怎么会让一架运载器消失呢?”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地面,在搜寻沙蜥的踪迹。”凯因斯解释道。
  公爵拨动了麦克风上的开关,对着麦克风说:“我是你们的公爵。我们下来营救三角区采矿机的员工。全部观察机听从命令。观察机在东边着陆,我们在西边降落,完毕。”他伸手向下,打开自己的指挥频率,对自己的掩护机组重复了刚才的命令,然后把麦克风递给凯因斯。
  凯因斯拨回正常工作频率,麦克风里传来了爆炸似的说话声:“……差不多一整块香料!我们采到了一整块香料。不能让混账沙蜥把它给毁了,完毕。”
  “去他妈的香料!”公爵怒吼道,一把抓住麦克风说,“我们总能找到更多的香料!我们的飞船能把你们救走,但有三个人装不下。
  你们自己抽签或用别的方式决定谁走谁留下。但你们必须离开,这是命令。“他将麦克风使劲扔给凯因斯,嘟哝着说:”对不起。“凯因斯摇摇受伤的手指。
  “还有多少时间?”保罗问。
  “九分钟。”凯因斯回答。
  公爵说:“这艘飞船的动力更大。如果我们在喷气状态下以四分之三翼起飞,还可以多装一个人。”
  “沙地是软的。”凯因斯说。
  “多载四个人进行喷气起飞,可能折断机翼,先生。”哈莱克说。
  “这架飞船不会。”公爵说。当飞行器滑进采矿机车附近时,他向后拉动操纵杆,机翼翘起,飞船在离机车二十米处停下来。
  采矿机车已停机,管道没有再喷沙雾,只有嗡嗡的振动声。公爵打开了舱门。
  一股浓烈的芳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保罗看着这巨大的采矿工厂,飞船在它旁边显得很微小——
  就像战车旁的蚊子。
  “哥尼,你和保罗把后座打开,”公爵说。他用手操纵,把机翼调到四分之三位,对好角度,检查喷气螺旋控制器。“他们怎么还不走出那鬼机器?”
  “他们希望运载器会出现,”凯因斯解释说,“他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他说完看了一眼东边。
  大家扭头朝同一方向看去,没有沙蜥的踪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闷气氛。
  公爵抓起麦克风,接到指挥频率,说:“两架飞船扔掉屏蔽发动机,按编号顺序做。这样你们就可以分别多载一个人。我们不会给那魔鬼留下一个人。”他又调回工作频率,大声吼道:“够啦!在采矿机车里的人马上出来!这是公爵的命令!如不立即服从,我就用激光炮轰掉那机车。”
  工厂前部的两条门闩被拉开,人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在沙地上连滚带爬往前冲。一个穿着方格工作袍的高个最后出来,他跳到一条铁轨上,然后再跳进沙里。
  公爵把麦克风挂在仪表盘上,站到机翼弦梯上,大叫道:“两人一组上你们的观察机!”
  穿方格袍的人把工人分成两人一组,让他们朝另一边的飞行器跑去。
  “四个人到这儿来!”公爵吼道,“四个人上后边的飞船!”他用手指着后边的飞行器,卫兵正在将屏蔽发动机往外推。“四个人上那边的飞船!”他指着另外一架已扔掉发动机的飞行器。“其余的三人一组上其他巡侦机!快跑,你们这些沙狗!”
  高个将全部工人分配好,带着另外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我听见了沙蜥,但却看不见它。”凯因斯说。
  其他人也听见了——一种沙沙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真他妈拖拉,快!”公爵骂道。
  周围的飞船开始起飞,吹起一片沙尘,这使公爵想起在家乡丛林中所做的紧急降落,空地周围惊起一群鸟雀,只留下动物的尸体。
  香料开采工人艰难地爬上飞船,哈莱克也伸手使劲拽他们,把他们推进后座。
  “伙计们,快进去!”公爵厉声叫道,“快跑!”
  保罗被这些汗流浃背的人挤到了角落里,闻到一股恐惧的汗味,注意到其中两人滤析服的颈部装置已乱了套。他把这一情况录入记忆库里,以备将来使用。父亲将发布命令,严格滤析服的使用纪律。人们在危急时就变得顾此失彼,不做出强硬规定,他们就会无所谓。
  最后一个人喘着粗气进了后座,喊道:“沙蜥!已经到了!快起飞!”
  公爵坐进椅于,皱着眉说:“按开始的估计,我们差不多还有三分钟,对吗,凯因斯?”他关上门,同时检查一下装备。
  “阁下,很精确。”凯因斯边说边想:这公爵很冷静!
  “全部安全进机,先生。”哈莱克说。
  公爵点头,看着最后一架护航机起飞。他调整引擎,看了一眼机翼和仪表,按动喷气起飞程序。
  起飞使公爵和凯因斯深深地陷进坐椅里,后座的人也向后仰。
  凯因斯观察着公爵操纵飞船——信心十足,轻柔准确。巡侦机已完全升到空中。公爵注视着仪表,一边还观察左右两翼的情况。
  “飞船很沉,先生。”哈莱克说。
  “这飞船还可以承受,”公爵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拿这架飞行器冒险吧,哥尼?”
  哈莱克咧嘴笑了,说:“一点也没有,先生。”
  公爵倾斜飞行器绕了一个弯——掠过采矿机车。
  被挤在角落里的保罗望着窗外沙地上寂静的机器。沙蜥的踪迹在离机器约四百米处消失了,而采矿工厂周围的沙地现在却好像开始旋转震荡。
  “沙蜥现在已到了采矿机车下面,”凯因斯说,“你们将目睹一个百年难遇的景象。”
  一片片尘烟盖住了机车周围的沙地,那庞大的机器开始向右倾斜。机器的右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越转越快。方圆几百米的空中充满了沙尘。
  接着,他们看见了一切!
  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在阳光下,洞中闪烁着一道道白光。这洞的直径至少是采矿机车的两倍。保罗看见机器随着一排沙浪轰的一声斜着掉进了洞里。那洞缩了回去。
  “老天,这怪物真可怕!”坐在保罗身边的人轻声说。
  “把我们的香料吞得干干净净!”另一个气愤地说。
  “有人将为此付出代价,”公爵说,“我向你们保证。”
  保罗感到父亲那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着巨大的愤怒,他发觉自己也一样。这是罪恶的浪费!
  在一阵沉默以后,凯因斯说:“托上帝和他的水之福,愿他的来去保佑我们,愿他的经过能纯洁世界,祈求他为他的子民保护这个世界。”
  “你说的什么?”公爵问。
  凯因斯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紧紧挤在他周围的人,他们都极其敬畏地看着凯因斯的后背。其中一个悄声说:“列特!”
  凯因斯转过头,眉头紧皱。那人吓得向后一仰。
  被救出的另一个人开始咳嗽——干燥沙哑。他喘着粗气说:“诅咒那个地狱般的洞!”
  最后一个走出机床的高个说:“科斯,别说了。那只会使你咳得更凶。”他移动一下身体,使自己能看见公爵的头,说道:“您就是雷多公爵,我们的性命都是你们给的。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已准备就地了结。”
  “安静。让公爵驾驶飞船,别打扰他。”哈莱克低声说。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他也注意到父亲面颊紧绷。公爵发怒时,走路都得小心。
  公爵开始校正飞行器,慢慢停止倾斜飞行,他踩了制动器,因为发现沙地上有新的动静。沙蜥已退到沙地深处。在刚才停机处附近,有两个人影正在离开刚才发生沙陷的地方。他们似乎在沙上轻轻地滑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谁在下边?”公爵大声问。
  “两个想搭机的家伙,先生。”高个说。
  “为什么没告诉我们有这两个人?”
  “他们自己愿意冒险,先生。”
  凯因斯说:“阁下,这些人知道在沙蜥出没的地方被困住,不会有多少办法逃脱。”
  公爵厉声说:“我们将从基地派一艘飞船接应他们。”
  阁下,您可以这么做,但是当飞船来到时,他们可能已不知去向了。“凯因斯说。
  “我们还是派一架飞船来。”公爵坚持说。
  “他们就在沙蜥出现的地方不远,”保罗说,“他们怎么逃脱的?”
  “洞穴边向里,给人一个距离上的错觉。”凯因斯解释道。
  “先生,您在浪费燃料。”哈莱克壮着胆告诉公爵。
  “嗯,哥尼。”
  公爵把飞船掉过头,朝屏蔽墙飞去。他的护航机组也各就各位。
  保罗思考着刚才凯因斯和沙丘崽所说的话。他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肯定撤了谎。沙漠上的那两个人行走如飞,充满自信。行进的方式老到熟练,决不会引起藏在沙漠深处的沙蜥的注意。
  弗雷曼人!保罗想:谁还能在沙地上走得那么轻松自如?谁还敢放心大胆地在沙漠上行走?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他们知道在那种地方该如何生存!他们能够战胜沙蜥!
  “弗雷曼人在采矿机车上干什么?”保罗问。
  凯因斯忽地转过身。
  那个高个沙丘崽也转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保罗——一双蓝蓝的眼睛。
  “这小伙子是什么人?”他问。
  哈莱克插到保罗和高个中间,答道:“保罗。阿特雷兹,爵位继承人。”
  “他为什么说我们的机器上有弗雷曼人?”高个问。
  “他们与我听说的特征相符。”保罗说。
  凯因斯哼了一声说:“光凭外貌并不能认出弗雷曼人!”他看着高个问:“你,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是别人的朋友,”高个说,“只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朋友,想看看香料沙地。”
  凯因斯转回身:“弗雷曼人!”
  但他记起了传说中的话:“李桑。阿-盖布能洞悉真伪,看清本质。”
  “他们初在多半已经完了,小主人,”沙丘崽说,“我们不应该说他们的坏话。”
  但保罗听出他们在说谎,感到一种威胁,这种感觉也传给了哈莱克,使他全神戒备。
  保罗冷冰冰地说:“死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凯因斯未转身,说道:“当上帝决定让某个境在一个地方结束,他会引导那个人的愿望,让他到达那个地方。”
  雷多扭头瞪了一眼凯因斯。
  凯因斯也看着公爵,由于自己今天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内心感到深深的不安。他想:这公爵关心人胜过关心香料。他冒着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危险救了这些人,他并不在意香料开采设备的损失。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使他怒发冲冠。这样的领袖一定会赢得疯狂的爱戴和忠诚。要战胜他一定异常困难。
  与自己的愿望和以前的判断相反,凯因斯暗暗承认:我喜欢这位公爵。
  伟大只是一种暂时的经验,决不会恒定不变。它部分依赖于人类创造神秘的想像力。经历伟大感觉的人一定能意识到自己身临其中的那种神秘。他必须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那种神秘高贵有所应答,言谈举止有所表现;对冷嘲热讽有强烈的意识。这就使他远离装腔作势。冷嘲热讽是使他能我行我素的全部支柱。没有这种品质,哪怕是短暂的伟大也会毁掉一个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阿拉凯恩大家族的宴会厅里,吊灯在黄昏中闪着明亮的光彩,黄色的光线映着墙上那只角上沾着血的黑牛头和老公爵那幅闪着油光的画像。
  在那群邪物的下面,洁白的台布辉映着阿特雷兹家族的银制餐具,一丝不苟地摆在长桌上。穿戴整齐的侍从随时准备提供服务。中央那古老的烛台并未点亮,吊着它的金属链掩隐着一个升降装置。
  公爵站在门口,观察一切是否安排妥当。他在考虑试毒匙及其在社会上的意义。
  公爵想:都是一种模式。你可以通过我们的语言了解我们——
  那种准确流畅的表达也许暗藏杀机。今晚有人会在饮料里下毒吗?
  或者会在食物里下毒?
  他摇摇头。
  长桌上的每个盘子旁都放着一壶水。公爵暗暗估算,长桌上的水足够阿拉凯恩一个普通家庭用一年。
  公爵站在门厅里,两边放着黄绿相间的陶瓷宽口盛水器,供洗手洗脸用,陶瓷盆边挂着毛巾。管家解释说:“客人进来时,恭敬地以手沾水,然后洒几杯水到地上,用毛巾擦手,再把毛巾扔进门外的坑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宴会结束后,乞丐聚在门外,讨得毛巾里拧出的水。
  公爵想:真是典型的哈可宁作风,真是穷奢极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中一阵愤懑。
  “这习惯到此为止!”他愤愤地说。
  他看见一个女仆正从厨房出来经过门厅,这是女管家推荐的一个老妇人。公爵向她做了一个手势。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绕过桌子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粗糙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
  “阁下有何吩咐?”她低着头问,眼光向下。
  一他做了一个手势说:“把这些盆儿和毛巾撤了。”
  “可……尊敬的老爷……”她抬起头,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习俗!”公爵叫道,“把盆儿端到大门外。我们吃饭结束前,每个来访的乞丐都可以得到一杯水,明白了吗?”
  她那苍老的脸拧到了一起:失望,愤怒……
  公爵猛然心领神会,意识到她一定是打算用毛巾拧出的水卖钱,也许这也是习惯。
  公爵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我会派一个卫兵监督执行我的命令。”
  他转身大步穿过一个过道,来到大厅,脑海里翻腾起滚滚如潮的记忆,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起伏的波浪,碧绿的青草,而不是现在日复一日的黄沙。
  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我也老啦!已经能感到末日冰凉的手,凶狠贪婪。
  在大厅里,人们站在壁炉前,杰西卡女士成了注意的中心。
  灯将斑斑点点的橘黄色光照在珠宝、花边图案和昂贵的纺织品上。
  公爵从人群中认出一位来自卡塞格的滤析服制造商、一个电子产品进口商、一位在极地有消夏别墅的贩水商、一位吉尔德银行的代表、一位香料开采设备零配件交易商,还有一位表情坚强的瘦长的妇女,她以为外星旅行者提供保卫服务而闻名,常常掩护各种走私、间谍和讹诈行动。
  大厅里的大部分妇女都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打扮入时,装饰华丽,举止奇怪而敏感。
  即使杰西卡不是女主人,她在人群中也会鹤立鸡群,公爵心想。她没戴珠宝,身穿暖色调衣服,长长的礼服差不多跟灯光的颜色一致,棕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条土黄色发带。_公爵意识到她在暗暗表达不满,最近他有点疏远她。杰西卡很清楚公爵喜欢她穿这种色调的服饰。
  邓肯。伊达荷穿着明亮的礼服站在附近,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警卫,而不是宾客中的一员。他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哈瓦特专门把他从弗雷曼人那儿召回来,给他的任务是:以保护杰西卡女士的安全为由,对她实施监视。
  公爵扫了一眼整个大厅。
  保罗被一群阿拉凯恩富家子弟围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突出。
  其中还有三个家族卫队军官。公爵特别注意到一个女孩,似乎很适合他的爵位继承人,但保罗显得很有分寸,庄重、高贵而且不偏不倚。
  公爵的头衔对他很合适,公爵想,他一定能担此重任。公爵突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很不吉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保罗看到父亲站在门厅处,便避过他的眼光,看着大厅里那珠光宝气、穿戴整齐、谈笑风生的客人。保罗突然对那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们就像禁锢在腐朽思想中的廉价面具,满嘴胡言乱语。
  我的情绪太糟,他想,不知哥尼会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宴会,但他父亲坚决不让步。“你有一个位置,应履行职责。你已经够年龄,快要成人了。”
  保罗看见父亲出现在门厅,审视着屋子,然后走向围着杰西卡的那群人。
  当公爵朝那边走时,运水商正在问:“公爵要安装气候控制系统,这是真的吗?”
  公爵站在那人身后回答说:“先生,我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那人转过身,是一张乏味的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说:“啊,公爵,我们正等您呢。”
  雷多瞟了一眼杰西卡,说:“刚才有点事要做。”然后转向运水商, 说了刚才处理门厅里那些水的事。“对我来说,那些陋习到此为止了。”
  “阁下,这算是一项公爵令吗?”他问。
  公爵说:“我让你们自己凭良心判断。”他转过身,注意到凯因斯向这边走来。
  有一位女客人说:“我以为这是个慷慨的举动——把水分给——”有人制止了她。
  公爵看着凯因斯,发现这位行星学家身着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 佩着皇室文职人员的肩章,衣领上坠着金质官衔标志。
  运水商以愤愤不平的语气问:“公爵是在对我们的习俗进行批评吗?”
  “这习俗已经改变。”雷多一边向凯因斯点头,一边回答运水商,注意到杰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她皱一下眉头关系不大,但这可能会引发我们俩关系不融洽的谣言。
  “如果公爵不反对,”运水商继续说,“我想问几个有关习惯的问题。”
  公爵听出这声调有点圆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是不是该就餐了?”杰西卡问。
  “可咱们的客人还有问题。”雷多看着运水商说。这张圆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厚嘴唇,使公爵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录。“……这个运水商值得注意——林加。布特,记住这名字。哈可宁人利用过他,但却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水风俗很有意思,”布特说,脸上挂着微笑,“我想知道您怎么处理这所房子的温室,打算继续向人们夸耀吗,阁下?”
  雷多压抑住愤怒,瞪着这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自己的城堡里要向这么一个人挑战还真需要勇气,尤其是这个人已与我们签了合作协议。采取行动的人一定了解自己的威力。在此地水就是力量。比如说,如果给供水设施装上地雷,发个信号就能将其摧毁……这个人看来是做这种事的人。摧毁供水设施就等于摧毁了阿拉吉斯。这完全可能就是这个布特举在哈可宁人头上的大棒。
  “公爵阁下,温室的事我已有一个计划。”杰西卡笑着对雷多说,“我们打算保留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把它作为对阿拉吉斯人民信任的象征。我们的理想是将来阿拉吉斯的气候会变得美好,任何地方都能种上、看到这些植物。”
  雷多想:多亏了她!让我们的运水商去想想这番话吧!
  “很明显,你对水和气候很感兴趣,”公爵说,“我建议你经营点别的东西。将来有一天,在阿拉吉斯,水将不再是昂贵的商品。”
  而公爵在想:哈瓦特应该加倍努力,渗透到这位布特的机构中去。我们必须马上着手建立备用供水设施,决不能让人把大棒举到我的头上!
  布特点着头,脸上仍挂着笑,说:“一个可敬可贺的梦想,阁下。”他退了一步。
  凯因斯脸上的表情引起了雷多的注意。这人盯着杰西卡,他好像着了魔——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或者是被宗教的力量所震撼的人。
  凯因斯的思想终于被预言中的话所征服。“他们与你们共有那个最珍贵的梦想。”他直接问杰西卡:“你们有方法缩短实现它的时间吗?”
  “啊,凯因斯博士,”运水商说,“您常在弗雷曼人的护卫下四处行走,今天也来到这个地方,真不容易。难得!”
  凯因斯朝布特扫了一眼,目光神秘。他说:“据说,在沙漠中拥有大量的水可能使人产生致命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
  “他们在沙漠里有许多奇怪说法。”布特说,但语气中表现出极大的不安。
  杰西卡走到雷多身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借这个时候使自己镇静下来。凯因斯刚才说过:“……缩短实现它的时间。”这句话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行星学家所提问题的奇怪之处。现在他正倾身听着一位夫人的轻声细语,卖弄风情。
  杰西卡想: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难道我们的护使团这儿也留下了那个传说?这想法唤起了她对保罗的希望,希望保罗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很可能就是。
  吉尔德银行代表与运水商聊了起来。布特提高声音,大家都听到他说:“许多人都想要改变阿拉吉斯。”
  公爵注意到这些话对凯因斯刺激不小,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位献媚的夫人。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一位家兵在雷多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宴席准备好了。”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这儿的习惯是男女主人在客人后入席,”她笑着说,“阁下,这个习惯咱们也改了它?”
  他冷冷地答道:“这个习惯挺好,现在还不用改。”
  他想:我必须保持怀疑她是内奸的假象。他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客人。暗问:你们中间谁相信这个谎言?
  杰西卡感觉到他的疏远,像过去一周来一样。她心里很纳闷:他好像在跟自己斗争。是因为我安排这个宴会太早了?可他知道让我们的官兵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认识熟悉非常重要。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没有什么能比组织社交活动更能充分地表达这个意义。
  雷多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想起了萨菲。哈瓦特对这个宴会的态度:“先生,必须制止!”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公爵的嘴角,多么壮观的景象!当他坚持要出席这个宴会时,哈瓦特摇着头说:“阁下,我觉得这么做很糟糕。阿拉吉斯的一切进展太快。这不像哈可宁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保罗伴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妇女从公爵身边走过。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女的说了句话,他点点头。
  “她的父亲制造滤析服,”杰西卡介绍道,“我听说穿了他的服装,只有笨蛋才会被困在沙漠。”
  “走在保罗前边、脸上有伤疤的人是谁?”公爵问,“我没认出来。”
  “客人名单上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杰西卡低声说,“哥尼安排的,是走私者。”
  “哥尼安排的?”
  “我让他做的。哈瓦特也知道,我想他对此大概有点不愿意。海盗名叫吐克,埃斯马。吐克。他在走私者中力量不小。这儿的人都知道他。他出席过许多大家族的宴会。”
  “为什么邀请他?”
  “到这儿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她回答,“吐克的出现会引起猜疑。他可以向人们表明你准备强化反贿赂的法令,甚至不惜得到走私者的合作。这一点哈瓦特也很喜欢。”
  “我不敢肯定是否喜欢这个安排。”他朝从身边走过的一对点点头,看到剩下的客人已不多。“你为什么没邀请一些弗雷曼人?”
  “凯因斯不就是吗?”她说。
  “对,凯因斯来了,”他说,“你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小意外吗?”他挽着杰西卡走进了进餐的队列。
  “其他安排都是按惯例进行的。”她说。
  杰西卡心里在想:亲爱的,你难道不明白这个走私者手里有快速远航飞船吗?可以买通他。我们必须留有后路。当形势坏到难以挽回时,我们还有一扇离开阿拉吉斯的门。
  他们走进餐厅后,杰西卡拿出雷多挽着的手,让雷多领她入座。雷多大步走到桌子的前端,一个男仆给他扶着椅子。随着一阵衣饰、椅子的响声,其他人全部就坐,但公爵仍站着。他举举手,围着桌子、穿着仆人衣服的家兵退到后边,全神贯注地站着。
  屋子里不安的宁静弥漫开来。
  杰西卡看着长桌的另一端,发现雷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脸上有愠怒的表情。她暗想:是什么激怒了他?肯定不是因为我邀请了走私者。
  “有人对我改变用水的习俗提出了质询,”公爵说,“这是我的方式,告诉大家许多事都会改变。”
  餐桌上一片尴尬的安静。
  杰西卡想:别人会以为他醉了。
  雷多举起水杯,吊灯的光线从杯子上反射向四周。他说:“我以皇家贵族的身份向大家敬水。”
  大家都拿起水杯,看着公爵,在短暂的宁静中,从厨房过道吹来一阵微风,摇动吊灯,阴影在公爵鹰一般的面颊上舞动。
  “我到了这儿,将在此地住下去!”他大声吼道。
  大家把杯子举向嘴边,但公爵却一动不动,其他人也停住。公爵继续说:“我的祝福代表着我们对那些崇高原则的衷心敬仰,‘商贸促进进步!财富通达四方’!”
  他啜了一口水。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互相交换着疑问的眼神。
  “哥尼!”公爵叫道。
  从公爵身后的小屋里传来哈莱克的声音:“到,阁下。”
  “给咱们唱支哥,哥尼!”
  小屋里传出了九弦巴喱斯的琴声。公爵做了一个手势,仆人开始上菜——烧烤沙兔,什锦色拉,烩炒山珍,油闷大虾,咖啡,红酒,香料拌菜……
  公爵仍然站着。
  客人们等着,面前香喷喷的佳肴和站着的公爵使他们有点不知所措。雷多说:“在古代,主人的职责是用他的才智款待客人。”他紧紧捏着水杯,指头发白:“我不会吟唱,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哥尼唱的歌词。请再饮一杯——这一杯祭奠我们的英烈,他们让我们平安到站。”
  餐桌上一片不安的骚动。
  杰西卡低眼看着她周围的人——有圆脸的供水商和他的夫人;表情严肃、皮肤白皙的吉尔德银行代表(他盯着雷多的样子就像一个稻草人);模样凶狠、脸上有伤疤的吐克,他那纯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公爵吟诵到最后一句,让自己的声音拖长,渐渐结束。他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水从杯子边溅了出来。
  其他人一言不发,尴尬地跟着饮了一口公爵又举起杯,将里边剩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他知道,别人也都必须这么做。
  杰西卡第一个重复了公爵的动作。
  大家发了一会呆,跟着也将杯里的水泼在地上。杰西卡看见坐在他父亲身边的保罗正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她自己也被客人们不同的表现所吸引——尤其是女人们。这是纯净的、可以带走的水,跟扔掉的毛巾上的水不一样。拿水杯的手在颤抖、犹豫,神经质的笑声……都说明他们很不情愿,但又必须这么做。一位夫人把水杯掉到地上,她的男伴给她捡水杯时,这位夫人的眼光故意看着别处。
  然而,特别引起她注意的是凯因斯,他非常犹豫,最后把水倒进了衣服下的一个容器里。他发现杰西卡在注意自己,便对着她微笑,向她举举空杯,表示祝酒。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尴尬的表情。
  哈莱克的音乐仍在房子里萦绕,但现在已不那么柔和,而是变得轻松跳跃,好像他要活跃餐桌上的气氛。
  “宴会开始。”公爵宣布,坐回椅子里。
  杰西卡想:他易怒,情绪变化无常。损失那台采矿机车对他打击比想象的要大。一定不仅仅是损失一座工厂。他就像被置之绝境,必须不顾一切似的。她举起叉子,希望掩饰自己的怨恨。为什么不?他简直是发了疯。
  渐渐地,餐桌上恢复了活力,晚宴开始活跃起来。滤析服制造商赞扬了杰西卡的厨师和美酒。
  “这两样都是我们从卡拉丹带来的。”她说。
  “真妙!”他尝了一样菜,赞扬说,“真是太可口了!没有一点混合香料的踪影。什么东西都离不开香料,真让人厌烦了。”
  吉尔德银行代表看着对面的凯因斯,说:“凯因斯博士,我理解,又有一台香料开采车被沙蜥吞掉了。”
  “消息传得真快啊!”公爵说。
  “那么,这消息是真的?”银行家转头问雷多公爵。
  “当然,确有其事!”公爵不高兴地回答,“该死的运载器消失了。这么大的东西,是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当沙蜥出现时,没有运载器去转移采矿机车。”凯因斯说。
  “这不可能。”公爵继续说。
  “没人看见它离开?”银行家问。
  凯因斯说:“观察机站的人一般只注意沙漠上的情况。他们主要监视沙蜥踪迹。运载器上一般配备有四个工作人员——两个飞行员,两个助手。如果一个——甚至两个机组人员被公爵的敌人买通——那么……”
  “哦,我明白了,”银行家说,“你,作为应变法官,对这其中的奥妙有什么看法吗?”
  “我将从我的角度认真考虑此事,”凯因斯说,“当然这事不便在此讨论。”凯因斯暗想;这个白痴骷髅!他知道我受命对此事不能插手。
  银行家笑了,继续吃东西。
  杰西卡想起了在比。吉斯特学校学到的知识,课程有间谍与反间谍,授课老师是一位胖乎乎、满脸乐观的圣母。她那愉快的嗓音与课程内容形成了奇特的反差。
  任何间谍与反间谍学校的毕业生都具有相似的反应模式,这一点值得注意。任何封闭的纪律和约束都会在学生身上打上烙印,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只要认真分析研究,这种模式和烙印是容易发现的。
  “现在,差不多所有间谍人员身上的动机模式几乎相似。也就是说:不同学校、不同目的的间谍人员,其动机方式中,有些非常近似。你们将学习怎么将这些因素通过分析找出来——首先通过询问找出被问者的内在倾向,其次是对被研究人员的语言思维倾向进行详细研究。你们将发现,要确定被测者的基本语言形式并不困难,当然,要通过语态词尾变化和言语模式来确认。”
  现在,杰西卡与儿子、公爵和其他客人坐在餐桌上,听着这个吉尔德银行代表说话,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意识到:这人是哈可宁间谍。他用的是吉第。普莱门言语模式——被巧妙地掩饰起来,但逃不过杰西卡那受过专门训练的分析观察力。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着自己的身份。
  杰西卡问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吉尔德本身已站到了公爵的对立面?这个想法使她震惊。她又叫人添菜,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仔细听着那人的每句话,希望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会改变话题,说一些不关痛痒的事,但却会暗藏机锋。杰西卡对自己说:这就是他的模式。
  银行家把吃的东西咽下去,啜了一口水,他旁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他笑起来。他似乎在听公爵身旁的一个人解释说,阿拉凯恩土生土长的植物没有刺。
  “我喜欢观看阿拉吉斯天空中鸟儿的飞翔,”银行家说,他的注意力对着杰西卡,“当然,所有的鸟都吃腐肉,许多不用水就能生存,因为它们都是吸血动物。”
  在桌子另一端,坐在保罗和她父亲之间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皱着眉说:“噢,苏——苏,你说的真让人恶心。”
  银行家笑着说:“他们叫我苏——苏,因为我是水零售协会的财务顾问。”杰西卡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又接着说:“因为水贩们吆喝:”苏——苏——籁卡!‘“他学得惟妙惟肖,大家都笑起来。
  杰西卡听出他的话里透着夸耀,也注意到那年轻女孩用暗示的方式交谈。她给银行家铺了一个台阶。她扫了一眼林加。布特,他正全神贯注地吃着东西。杰西卡似乎听到银行家在说:“我也控制着阿拉吉斯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源——水!”
  保罗注意到身旁这女人说话声中的伪装成分,看到他母亲用比。吉斯特的高度注意力听着人们的谈话。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也说几句话,揭开谜底。他对银行家说:“先生,你是说这些鸟是自相残杀的动物吗?”
  “小主人,这问题问得有点怪,”银行家说,“我只说这些鸟要吸血,这并不一定是说它们要吸同类的血,对吗?”
  “这问题并不奇怪。”保罗说。杰西卡注意到他声音里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尖锐的刺探语气。“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任何新生的有机体所面临的最残酷的竞争都来自同类,”他故意从邻座的盘子里叉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他们在同一只锅里吃饭,有着同样的基本需求。”
  银行家身体一震,对公爵皱了一下眉。
  “别错把我的儿子当小孩。”公爵笑着说。
  杰西卡扫了一眼桌子周围的人,发现布特很兴奋,凯因斯和走私者吐克正咧着嘴笑。
  “这是一个生态法则,”凯因斯说,“小主人对此似乎有深刻理解。生命因子之间的斗争是争夺系统中自由能量的斗争。血是一种变效能源。”
  银行家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搁,愤怒地说:“听说弗雷曼贱人就喝死人血。”
  凯因斯摇摇头,用教训的语气说:“不是血,先生。但一个人身上的血完全属于他的人民——他的部落。如果你生活在沙漠深处的大平原,这是必然的,水在那儿非常珍贵。而人身体中的70%是水分。死人当然不需要这些水。”
  银行家把双手放在盘子的两边,杰西卡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对不起,阁下。在餐桌上不应该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但有人散布谬误,理应得到澄清。”
  “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已丧失理性。”银行家粗鲁地说。
  凯因斯冷静地看着他,他面色苍白,抖动着。
  “你是在向我挑战吗,先生?”
  银行家一惊,咽了一口气,生硬地说:“当然不。我不愿伤害主人。”
  杰西卡从这人的声音、表情和呼吸中感觉到了恐惧,他前额青筋暴露。这个人害怕凯因斯。
  “我们的主人自己能够判断是否受到了侮辱,”凯因斯说,“他们是勇敢的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们现在在这个地方——阿拉吉斯,准备在这儿住下去,这就显示出他们具有令我们佩服的勇气。”
  杰西卡注意到雷多非常欣赏这几句话。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坐在桌子边的人都准备逃跑,手已经放到桌子下面。有两个人明显地例外,一个是布特,看着银行家的窘态,乐不可支;另一个是走私者吐克,他似乎在等着凯因斯的暗示。杰西卡还看见保罗正敬佩不已地看着凯因斯。
  “怎么样?”凯因斯说。
  “我没有恶意,”银行家喃喃地说,“如果有不礼貌的地方,请接受我的道歉。”
  “冤家宜解不宜结。”凯因斯边说边对着杰西卡笑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杰西卡看到走私者也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这人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全力帮助凯因斯的。他和凯因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雷多把玩着一把叉子,欣赏地看着凯因斯。行星学家的行为表明他对阿特雷兹家族的看法已有所改变。当他们在沙漠上飞行时,凯因斯的态度似乎很冷淡。
  杰西卡挥了一下手,又上来一道菜和饮料,仆人们呈上了红酒和浇汁发酵蘑菇。
  渐渐地,人们又开始谈论起来,但杰西卡听出有一种焦虑和担心。银行家阴着脸,大口地吃着东西。她想:凯因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她也意识到凯因斯对杀人似乎毫不在乎,他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杀手。她想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风格吧。
  杰西卡对左边的滤析服制造商说:“水在阿拉吉斯如此重要,常常使我惊奇。”
  “非常重要,”他同意道,“这是什么菜?真好吃!”
  “用特殊调料制作的兔舌,”她说,“一个古老的配方。”
  “我必须把这个配方抄下来。”他说。
  她点点头:“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新来阿拉吉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你瞧,咱们现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则。”
  她听出凯因斯的试探语气,说:“由于需求的最低量现实,限制了增长,因此增长率也被限制在最低程度,达不到满意的最低效果。”
  “大家族成员中很少有人意识到行星生态问题,”凯因斯说,“水是阿拉吉斯生命最不利的因素。请注意生长本身如果不严加控制也会产生不利条件。”
  杰西卡察觉凯因斯的话里有话,但又不清楚那深层的含意。她说:“生长,你的意思是说阿拉吉斯可以有一种更规范的水循环机制在更有利的条件下维持人类的生命?”
  “这不可能!”那位贩水大王说。
  杰西卡转身对着布特说:“不可能吗?”
  “在阿拉吉斯不可能,”他说,“别信这个梦想家的,所有的实验证据都跟他说的相反。”
  凯因斯看着布特,杰西卡发现别人全都停止了交谈。转过头,注视着他们这边的讨论。
  “实验室证据常常蒙蔽我们,使我们忽略最简单的事实,”凯因斯说,“事实是这样的,我们在这儿讨论的问题源于野外正常生存着的植物和动物。”
  “正常!”布特讥讽道,“在阿拉吉斯不存在什么正常的东西。”
  “恰恰相反,”凯因斯说,“沿着自养带可以建立起某种平衡和和谐。你只需懂得这个星球的局限和上边的压力。”
  “这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布特说。
  公爵突然明白凯因斯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是因为杰西卡说要为阿拉吉斯而保留那些温室植物。
  “凯因斯博士,怎样才能建立起这种自养系统?”
  “如果我们能在阿拉吉斯得到百分之三的绿色植物,从而能形成碳水化合物合成食品,这样循环系统就起步了。”凯因斯说。
  “水是惟一的问题吗?”公爵问。他察觉到凯因斯很兴奋,自己也深受感染。
  “水也使其他问题变得复杂,”凯因斯说,“这个星球上有大量不含相伴成分的氧——广泛分布的植物生命和由于像火山这样的自然现象造成了巨大的自由二氧化碳源。在这个星球广阔的表面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化学交流过程。”
  “你有试验计划吗?”公爵问。
  “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建立并实施一个塔斯里效应的项目——在业余实验的基础上进行一系列小单位试验,从中我的科学可以得到工作依据和事实。”凯因斯说。
  “没有足够的水,”布特说,“就是水不够。”
  “布特先生是水方面的专家。”凯因斯说,笑着开始进餐。
  公爵右手猛向下一挥,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有足够的水吗,凯因斯博士?”
  凯因斯盯着自己的盘子。
  杰西卡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想:他很会掩饰自己。但她现在已对凯因斯进行了记录,知道他正后悔刚才说的话。
  “有足够的水吗?”公爵继续问。
  “也许……有吧。”凯因斯不情愿地回答。
  他在假装没有把握!杰西卡想。
  保罗的测谎意识也告诉他凯因斯另有隐情,他必须应用全部受训时获得的知识才能判断出凯因斯暗藏的动机,识破他的伪装一定有足够的水!但凯因斯不愿让人知道。
  “我们的行星生态学家有许多吸引人的梦想,”布特说,“他与弗雷曼人一起幻想——沉缅于预言和传说中。”
  桌子周围传来几声奇怪的笑声,杰西卡注意到笑出声的人,他们是走私者吐克、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邓肯。伊达荷和那个带着神秘保镖的女人。
  杰西卡想:今晚很奇怪,紧张的气氛一直存在。太多的事逃过了我的注意。我必须发展新的情报来源。
  公爵的眼光从凯因斯转向布特,再移向杰西卡。他感到莫名其妙地窝火,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瞒着他。“也许吧。”他自言自语。
  凯因斯速度很快地说:“阁下,也许我们应该另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有许多——”
  这时,一个身着军服的阿特雷兹军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打断了行星学家的话。他走到公爵身边,低声对着公爵耳语。
  杰西卡从帽饰上认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压住内心的不安,转身对滤析服制造商的女伴说话,这女人身材小巧,一头黑发,长着一张洋娃娃脸。
  “你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啊,亲爱的,”杰西卡说,“我可以为你叫点别的什么吗?”
  这女人先看了一眼服装制造商,然后回答:“我不饿。”
  突然,公爵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大家坐着别动。请原谅我,有一件事非得我亲自去处理。”他退到旁边。“保罗,请代我尽尽地主之谊。”
  保罗站起来,想问父亲为什么要离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精神,担此重任。他走到父亲的座位前坐下。
  公爵转身对哥尼说:“哥尼,请坐到保罗的位置上去,宴席上不能有单数。我也许会让你把保罗送到C.P.区来。等我的呼叫。”
  哈莱克从小房里走出来,穿着制服。他巨大的身躯和丑陋的长相,看起来与珠光宝气的环境很不相符。他把九弦巴喱斯靠在墙上,坐到保罗的位置上。
  “没有必要发警报,”公爵说,“但我必须强调,卫兵没通知大家一切安全之前,谁也别离开。你们呆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一定会迅速清除这点小麻烦。”
  保罗从他父亲的话里辨别出密码——卫兵,安全,迅速解决。
  麻烦是来自安全保卫领域,而不是暴力。他看见母亲也辨别出了密码,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公爵迅速点点头,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他的士兵。
  保罗说:“请大家继续用餐。我想凯因斯博士正在说有关水的事。”
  “咱们可以下次讨论这事吗?”凯因斯问。
  “当然可以。”保罗说。
  杰西卡看着儿子镇定自若、成熟老练,感到很自豪。
  银行家拿起水杯,对布特举起来。“咱们这儿没人能在用词华丽方面超过林加。布特先生。有人差不多认为他就要取得大家族的地位。来吧,布特先生,领我们干一杯。你一定为这位小大人准备了不少甜言蜜语。”
  杰西卡的手在桌子下捏成了拳头,她注意到哈莱克传了一个手势给伊达荷,房子里靠墙站着的卫兵全都各就各位。
  布特狠狠地瞪了一眼银行家。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看到卫兵已各就各位。保罗注视着银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罗说:“有一次,在卡拉丹,我看见一具打捞起来的渔人尸体,他——”
  “淹死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说。
  保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是的,被沉到水里直到淹死。”
  “这种死法真有意思。”她轻声说。
  保罗的微笑变得难看,凝成了冷冰冰的表情,他转头对着银行家继续说:“有意思的是这人肩上有伤——是其他渔民的爪靴造成的。这个渔民是沉船上的船员之一。另一个获救的船员说他已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员身上看到这种瓜靴伤痕,这意味着另外一个被淹渔民为了逃到水面而踩在这个可怜家伙的身上,以便获得呼吸。”
  “这为什么有趣?”银行家问。
  “是因为我父亲由此而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说为了救自己而爬上你肩头的被淹者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客厅里发生这种事就要例外了。”保罗犹豫了一会儿,让银行家有时间明白意思,然后接着说,“而我要说,除非你在餐桌上碰到这种事。”
  屋子里突然一下沉静下来。
  杰西卡想:这太鲁莽,银行家可能有足够高的身份向我儿子挑战。她注意到伊达荷已高度戒备,准备行动。家族卫兵也做好了准备。哥尼。哈莱克不动声色地盯着对面的那个人。
  “哈……哈……哈……”这是走私者吐克,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顾忌。
  桌子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布特咧嘴笑着。
  银行家已把椅子向后推,愤怒地盯着保罗。
  凯因斯说:“谁要跟阿特雷兹人玩花样,都是自讨没趣。”
  “羞辱客人是阿特雷兹人的习惯吗?”银行家问道。
  保罗还没来得及回答,杰西卡倾身向前说:“先生!”她一边心里想:我们必须弄清这个哈可宁畜牲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是到这儿来对付保罗的吗?他还有帮手吗?
  “我儿子展示了一件普通外衣,你想对号入座吗?”杰西卡问,“真是出色的表演。”她把手滑到绑在腿部的啸刃刀刀柄上。
  银行家转身怒气冲冲地瞪着杰西卡。她看着银行家离开了桌子,准备动手。保罗全神贯注于那密码词:外衣——准备应付暴力。
  凯因斯向杰西卡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给吐克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手势。
  走私者一下站起身,举起水杯说:“我要敬你一杯,为年轻的保罗。阿特雷兹,一个貌似年轻,却有男子汉作风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插进来?杰西卡问自己。
  银行家现在看着凯因斯,杰西卡注意到他脸上又露出了胆怯。
  杰西卡想:凯因斯到哪儿,人们便跟到哪儿。他在告诉我们他站在保罗一边。他那神秘的力量源于何处?不可能是因为他那应变法官的身份,那只是临时的。当然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家文职官员。
  她放开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向凯因斯举起水杯,凯因斯也举了举自己的水杯。
  只有保罗和银行家空着手。(苏——苏!真是个愚蠢透顶的绰号。杰西卡想。)
  保罗想:我做得对,可他们为什么要介入?他暗暗看了一眼坐得离自己最近的男性客人。准备应付暴力?从哪来的暴力?当然不会是位什么银行家。
  哈莱克动了动,好像不是要跟某个特定的人说话,注意力对着人们头顶以外的地方。他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不应该大敏感,这常常意味着自杀。”他看着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问:“您以为如何,小姐?”
  “哦,是的,不错,确实如此,”她答道,“太多暴力,我感到恶心。
  许多时侯并不存在什么恶意,可却有人丧命。这毫无道理。“
  “确实没有道理。”哈莱克说。
  杰西卡注意到这女孩毫无漏洞的应答,意识到:这个不动脑筋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头脑空虚的小女人,她注意到威胁出现的方式,知道哈莱克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计划用女色引诱保罗。杰西卡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也许是第一次目睹它——他的训练却没有忽略这种明显的阴谋。
  凯因斯对银行家说:“是否再道一次歉?”
  银行家对杰西卡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女士,恐怕我喝的酒太多了一点。您提供的酒后劲太大,我有点不习惯。”
  杰西卡听出他语气里饱含恶意,便甜甜地说:“陌生人相聚,应该充分容忍风俗习惯的差异。”
  “谢谢您,阁下。”他说。
  滤析服制造商那长着一头黑发的女伴欠身问杰西卡:“公爵说在这儿很安全,我真希望别打仗,不会有更多的冲突吧?”
  杰西卡想:她受命这样抛出话题。
  杰西卡说:“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大麻烦。但最近有好多事都需要公爵亲自过问。只要阿特雷兹和哈可宁之间存在敌意,我们就必须万事小心。当然,公爵也曾发誓,坚决消灭阿拉吉斯的全部哈可宁间谍。”她瞟了一眼吉尔德银行代表,接着说:“宪法自然也支持他这么做。”她转身对着凯因斯说:“是这样吗,凯因斯博士?”
  “确实如此。”凯因斯答道。
  滤析服制造商轻轻地拉了一下女伴。她看着他说:“我想我现在确实要吃点东西。我想要你们刚才上的那种鸟肉。”
  杰西卡给一个仆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对银行家说:“先生,你刚才说到鸟和它们的习性。我发现阿拉吉斯有许多有趣的事。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衰微香料?香料开采者要进入沙漠深处吗?”
  “哦,不,女士,”他说,“我对沙漠深处所知极少,对南部地区也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个传说,认为在南方有巨大的香料田矿源,”凯因斯说,“但我怀疑这纯粹是一种想象,只是为了一首歌。有些胆大的香料勘探者确实经常深入到中心带的边缘,但那尤其危险——导航设备不稳定,经常出现大风暴。离屏蔽墙越远,伤亡率越高。也许如果我们有了气象卫星……”
  布特抬起头,满嘴食物,他说:“据说弗雷曼人可以去那儿,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还在南纬区找到了泛水区和吸井区。”
  “泛水区和吸井区?”杰西卡问。
  凯因斯迅速说:“不着边际的谣传,阁下。其他星球上可能会有,但阿拉吉斯绝不会有。一个泛水区是指水渗到地面或可以根据某些特征掘出水来的地方,吸井区也是泛水区的一种,在那儿人们可以用麦管吸水……这就是传说。”
  杰西卡想:他话里有假。
  保罗也奇怪:他为什么撒谎?
  “多么有趣的传说,”杰西卡边想边说,“据说……”这儿的人有着非常奇特的言语方式。他们还不知道这已暴露出他们对迷信的依赖。
  “我听人讲你们有一个说法,”保罗说,“即:城市滋生华丽,沙漠造就智慧。”
  凯因斯说:“沙漠上有许多谚语。”
  杰西卡正准备问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仆人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是公爵的字迹,用密码写的,杰西卡扫了一眼。
  她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公爵说麻烦已全部解决。丢失的运载器找到了。飞行员中有一个哈可宁间谍将飞船劫持到了一个走私基地,希望卖掉它。现在人和机器都回到了我们手里。”她朝吐克点点头。
  走私者也点头回应。
  杰西卡卷起纸条,塞进了衣袖。
  “我很高兴这没有引起战争,”银行家说,“人民满怀希望,希望阿特雷兹能带来和平和繁荣。”
  “尤其是繁荣。”布特说。
  “咱们现在上甜点吧。”杰西卡说,“我让厨师准备了一卡拉丹甜食,甜酱糯米糕。”
  “听起来非常吸引人,”滤析服制造商说,“可以得到配方吗?”
  “你想要的配方我都给。”杰西卡说,一边把这人记录在脑子里,以后再告诉哈瓦特。他是一个可怕的野心家,可以收买。
  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这布料质地不错……”“他的衣着与戴的珠宝很相配……”“下一季我们要努力增加产量……”
  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想着雷多字条上的密码:哈可宁人试图运进一批激光炮。我们抓住了他们。但这意味着他们已运进了几批激光武器。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过多指望屏蔽,请采取相应措施。
  杰西卡想着激光炮,觉得很纳闷。那种白热高温光束可以切开任何物质,但屏蔽除外。事实是屏蔽的反馈聚变会使激光武器和屏蔽一起毁灭,似乎哈可宁人对此并不担心,为什么?激光——屏蔽爆炸能引起异常危险的聚变反应,其威力比原子弹还要巨大,会杀死开炮人和穿屏蔽的人。
  找不出答案使她感到极度不安。
  保罗说:“我从不怀疑我们会找到运载器。只要我父亲着手解决问题,麻烦就会迎刃而解。哈可宁人也开始知道这是事实。”
  杰西卡想:他在说大话,他不应该说大话。任何人都无权夸夸其谈,如果他晚上要睡在地下深处以防备激光炮的话。
  无人能够逃脱——我们要为祖先的暴力付出代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杰西卡听到大厅里的混乱声,把床边的灯打开,钟还没有按当地时间调好,她必须先减去二十一分钟,这样才确定现在已是早晨两点钟。
  混乱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大。
  她想:是哈可宁人打来了吗?
  她溜下床,打开监视器,看看家人都在什么地方。屏幕上显出:保罗正在临时准备的地下室里睡觉。很明显吵闹声还没有传到他睡觉的地方。公爵的房间里没人,床上整整齐齐。难道他还在C.p.
  区吗?
  屏幕还不能显示房子前边的情况。
  杰西卡站在屋子中央,屏息听着。
  有一个人在叫着,声音听不清楚。她听到有人在叫越博士。杰西卡披了一件外袍,穿上拖鞋,把啸刃刀系到腿上。
  有人又在叫越博士。
  杰西卡把外袍穿好,走到大厅里,突然想到:要是雷多受了伤怎么办?
  杰西卡跑着,大厅似乎在无边无尽地延伸。她在尽头穿过一个拱形屋,冲出餐厅,跑下一个过道来到大客厅,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墙上壁灯的亮度开到了极限。
  在她右边靠近前出口处,她看见两个家兵搀着邓肯。伊达荷他的头垂在胸前。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喘息声。
  一名家兵带着责备的口气对伊达荷说:“你瞧你干的好事。吵醒了杰西卡女士。”
  巨大的门帘在这些人身后呼呼作响,说明前门还开着。没有公爵和越的影子。梅帕丝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伊达荷。她穿着一件棕色长袍,边上有蛇形图案,脚上穿着不绣花边的沙地靴。
  “我吵醒了杰西卡女士。”伊达荷嘟嘟哝哝地说。他抬眼望着天花板,叫道:“我的剑上首先沾着格鲁曼的血!”
  天哪!他喝醉了!杰西卡想。
  伊达荷黝黑的圆脸拧成了一团,他的头发像毛皮衣上竖着的毛,沾着脏物,参加宴会时穿的衬衣也弄得又皱又乱。
  杰西卡走到他面前。
  一个卫兵朝她点点头,手仍扶着伊达荷说:“女士,我们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在前门乱吼乱闹,拒绝进来。我们担心当地人会跑来看热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会败坏我们的名声。”
  “他去什么地方了?”杰西卡问。
  “晚宴完了以后,他送一位年轻女士回家,阁下,是哈瓦特的命令。”
  “哪个年轻女士?”
  “就是那些陪酒女郎。你知道的,阁下,对吧?”他瞟了一眼梅帕丝,低声说,“她们总是来请伊达荷做特殊的护花使者。”
  杰西卡想:他们会这么做,可为什么伊达荷会醉成这个样子?
  她皱着双眉,转身对梅帕丝说:“梅帕丝,拿点醒酒的东西来,最好是咖啡因,也许还剩有一些香料咖啡。”
  梅帕丝耸耸肩,朝厨房走去,她那没系鞋带的沙地靴走在石头地板上发出了“扑啪扑啪”的声音。
  伊达荷使劲扬起头,斜眼看着杰西卡,说:“为公爵杀了三个……敌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在这地下受……不了,在……地面上也……受不了。这是什么鬼……鬼地方,嗯?”
  侧厅门那边传来响声,引起了杰西卡的注意。她转身,看见越走过来,左手提着医药箱。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额头上的钻石图腾非常显眼。
  “哦,好医生!”伊达荷叫道,“你去了什么地方?给人发药片?”
  他转身迷迷糊糊地看着杰西卡:“我真他妈出丑了,啊?”
  杰西卡皱着眉,一言不发,心想:伊达荷为什么会醉成这样?被人下了药?
  “太多的香料啤酒。”伊达荷说着,想要直起身。
  梅帕丝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走来,犹豫地站在杰西卡身后,她看着杰西卡,杰西卡摇摇手,她走到越身后。
  越把药箱放到地上,朝杰西卡点点头,说:“香料啤酒,是吗?”
  “真该诅咒的好玩艺,”伊达荷说,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的剑上最先沾上格鲁曼的血!杀了一个哈……哈……可宁人,为公爵杀掉他们。”
  越转过头,看着梅帕丝手里的杯子,问:“是什么?”
  “咖啡因。”杰西卡回答。
  越拿起杯子,举到伊达荷面前说:“喝吧,小伙子。”
  “不想喝了。”
  “我告诉你,喝下去。”
  伊达荷晃着头,朝越踉跄了一步,把扶着他的卫兵也拉着向前一步。“医生,讨好皇家宇宙法官让我烦透了。这一次我们照我的办法做。”
  “喝了再说,”越坚持道,“这只不过是咖啡因。”
  “这地方真他妈倒霉!整大灰蒙蒙的,不见阳光。什么都不对劲,不对劲……”
  “哦,现在是晚上,”越理智地说,“当个好小伙子,把这喝下去,你会感到好受些。”
  “去他妈的好受些。”
  “我们不能整晚跟他争辩。”杰西卡说,心想:这需要电击治疗。
  “阁下,你没必要呆在这里,”越说,“可以让我来处理这事。”
  杰西卡摇摇头,走上前,狠狠地扇了伊达荷一个耳光。
  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愤怒地瞪着她。
  “在公爵的家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说着从越手中抓过杯子,猛地递到伊达荷面前,“喝了它,这是命令!”
  伊达荷向上一撑,皱着眉瞪着她,缓慢、清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服从该死的哈可宁间谍的命令。”
  越一震,转身面对杰西卡。
  她的脸色苍白,但她点着头。她明白了一切——这几天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言片语,奇怪表情。现在都变得清楚了。她发觉自己怒不可遏,几乎难以抑制。她以比。吉斯特的最高自制力才平稳了自己的脉搏和呼吸,即便这样她仍能感到自己怒气冲天。
  他们总让伊达荷充任护花使者,监视女人!
  她瞟了一眼越,医生低下了头。
  “你知道这事?”她问。
  “我……听到一些谣传,阁下。可我不想增加您的负担。”
  “哈瓦特!”她厉声说,“我要萨菲。哈瓦特立即来见我!”
  “可,阁下……”
  “马上去办!”
  她想:这一定是哈瓦特。只有哈瓦特,别人这么想早就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伊达荷摇着头,嘟哝着说:“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杰西卡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突然一扬手,把杯子里的东西泼到伊达荷脸上。“把他关到东翼的客房里,”她命令,“让他在那儿睡清醒。”
  两个卫兵不高兴地看着她,一个大着胆说:“也许我们应该把他弄到别的地方去,阁下。我们可以……”
  “他必须呆在这里!”杰西卡严厉地说,“他在这儿有任务。”她声音里流露出怨恨:“对监视女士,他太在行了。”
  卫兵忍气吞声。
  “知道公爵在什么地方吗?”她问。
  “他在指挥部,阁下。”
  “哈瓦特跟他在一起吗?”
  “哈瓦特在城里,阁下。”
  “你们马上去把哈瓦特叫来见我,”杰西卡说,“告诉他,我在起居室里等他。”
  “可,阁下……”
  “如果有必要,我会通知公爵,”她说,“我希望我不必这么做。
  我不想让这事打扰他。“
  “是,阁下。”
  杰西卡把空杯塞给梅帕丝,看到那蓝色的眼睛露出了疑问。
  “你可以回去睡觉,梅帕丝。”
  “你肯定不会需要我?”
  杰西卡阴沉地一笑:“肯定不会。”
  “也许可以明天再处理这事,”越说,“我可以给你一些镇静剂和……”
  “你回自己的房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事。”杰西卡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别太介意自己的语气,“这是惟一的途径。”
  杰西卡猛一扬头,转身大步穿过大厅,走向自己的屋子。冷冰冰的墙——过道——一道熟悉的门。她打开门,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杰西卡站在那儿,愤怒地瞪着窗外:哈瓦特!他会是哈可宁人买通的间谍吗?我们拭目以待。
  杰西卡走到雕木嵌花的老式沙发椅前,把它调到正对门的位置。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那把啸刃刀的存在。她把刀鞘解下来,放在手里,掂掂分量。她又打量了一遍房子里的摆设,把每一个细节
  都印在脑海里,以便应付紧急情况。墙角里有一架两轮车,靠墙有一排木椅,两张矮桌子,通向卧室的门边放着一台齐特拉琴。
  吊灯发出白色耀眼的光,她把灯光调暗,坐进沙发椅里,拍拍扶手,很欣赏这把椅子的凝重感,正好合适这种场合。
  她想:现在就让他来吧。我们将弄清事实真相。她以比。吉斯特的方式准备自己,聚集力量,增强耐心,等待来客。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比她想象的要早。哈瓦特得到同意后走进屋里。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哈瓦特,注意到他的动作里有药物能量的作用,表面很精神,骨子里却掩盖不了疲倦。他那昏花的老眼闪着光,苍老的皮肤在灯光下泛黄,右手衣袖上有一大块污渍。
  杰西卡嗅到了血腥味。
  她指指一把直背靠椅,对哈瓦特说:“把那把椅子拿过来,坐在我对面。”
  哈瓦特弯弯腰,服从了。他想:这个喝醉的笨蛋伊达荷!他观察着杰西卡的脸,心里盘算着怎样挽救局势。
  “我们之间的误会早就该说清楚。”杰西卡说。
  “有什么误会,阁下?”哈瓦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别跟我兜圈子!”她厉声说,“如果越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召见你,你安插在我家里的一个探子一定已经告诉过你。咱们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坦诚相见吗?”
  “悉听尊便,阁下。”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你现在是一名哈可宁间谍吗?”
  哈瓦特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一沉,愤怒无比地问道:“你竟敢这样羞辱我?”
  “坐下,”她说,“你就这样侮辱了我。”
  他慢慢地坐进了椅子。
  而杰西卡却一动不动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最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哈瓦特。
  “现在我知道你仍忠于我的公爵,”她说,“所以,我准备原谅你对我的不恭。”
  “有需要原谅的事吗?”
  杰西卡眉头一皱,心想:我应该打我的王牌吗?需要告诉他我已怀有公爵的女儿了吗?不……雷多自己都不知道,这只会使他的生活复杂化,在他需要全神贯注地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时分散他的精力。现在还不是打这张牌的时候。
  一位真言师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说,”但我们目前却没有合格的真言师。“
  “像您所说,我们没有真言师。”
  “咱们中间有一个内奸吗?”她问,“我对我们的人进行了认真仔细的调查。那人是谁?不是哥尼,当然也不是邓肯。他们手下的军官还不足以构成战略威胁。不是你萨菲,不可能是保罗。我知道不是我自己。那么是越博士?我可以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进行考察,有这个必要吗?”
  “你知道这么做没用,”哈瓦特说,“他是由高等学院培养控制的。我对这点肯定无疑。”
  “不用提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已被哈可宁人杀害,你也知道的。”杰西卡说。
  “这是他的不幸。”哈瓦特说。
  “他提到哈可宁个名字时,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你没听出来?”
  “你知道我对此耳朵不灵。”
  “是什么使我遭到卑鄙的怀疑?”她问。
  哈瓦特皱着眉说:“阁下使卑职很为难。我首先必须忠于公爵。”
  “正因为这种忠诚,我准备宽宏大量。”她说。
  “我还要坚持问: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事吗?”
  “僵持对抗吗?”她问。
  他耸耸肩。
  “那么。咱们谈谈别的事,”她说,“邓肯。伊达荷,一个可敬的斗士,有着超凡的防卫侦察能力。今晚,他喝了一种叫香料啤酒的东西,醉了。有报告说我们还有许多其他人沉润于这种混合饮料,醉生梦死。这是真的吗?”
  “您有您的情报,阁下。”
  “我当然有。你看不出这种醉酒是一个信号、一种症状吗,萨菲?”
  “阁下说得太玄。”
  “应用你的门泰特技能分析一下,”她严厉地说,“邓肯和其他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可以用五个字告诉你:他们没有家。”
  他踏了一下地板说:“阿拉吉斯就是他们的家。”
  “阿拉吉斯是个未知的世界!卡拉丹才曾是他们的家,但我们断了他们的根。他们没有家。他们害怕公爵会发生万一。”
  他直直身体:“别人要是说这种话就会——”
  “噢,别来这套!失败主义或阴谋诡计的帽子能让一个医生正确诊断疾病吗?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治好这种疾病。”
  “公爵让我负责这些事务。”
  “但你知道我对这种势态的发展有着某种本能的关心,”她说,“也许你也同意我在这方面有一些特殊才能。”
  她想:我应该猛地震他一下吗?他需要当头棒喝——能使他跳出常规思维的猛击狠敲。
  “您的关心可能有各种动机。”哈瓦特耸耸肩说。
  “那么你已经认定我有罪啰?”
  “当然不,阁下。但我不敢冒任何风险,形势太紧,不得不如此。”
  “就在这座房子里,你居然没有查出对我儿子性命的威胁,”她说,“谁在冒这个险?”
  他的脸色一黑:“我已向公爵递交过辞呈。”
  “你向我……或向保罗递过辞呈吗?”
  现在,他怒形于色,呼吸变得沉重,两眼冒火般地瞪着她。她看见他太阳穴处青筋暴露。
  “我是公爵的人。”他说得咬牙切齿。
  “没有内奸,”她说,“威胁来自别的地方,也许与激光炮有关。
  他们可能冒险藏匿一些激光武器,装上定时装置,瞄准住房屏蔽。
  他们还可能……“
  “爆炸之后谁还能知道是否像原子弹?”他问,“不能,阁下。他们不会冒险做任何非法的事,辐射会长时间扩散,证据很难消除。
  不,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违犯常规,这一定有内奸。“
  “你是公爵的人,”她讥讽道,“你会为了救他而毁了他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会向你负荆请罪。”
  “萨菲,你瞧瞧你自己,”她说,“人们只有在各尽其责时才能完美地生活,他们必须清楚自己在一种环境下的身份、地位和作用。
  毁掉这种秩序就意味着毁掉人类。萨菲,你和我以及那些爱戴公爵的人都处在理想的位置,想要毁掉另一个人并不难。难道我就不能吹枕边风,说你的坏话,萨菲,什么时候最容易让公爵怀疑别人,还需要我向你说得更明白吗?“
  “你在威胁我?”他怒气冲冲地说。
  “当然没有。我只是向你指出有人企图利用我们生活的基本构成和秩序向我们进行攻击。这很聪明,也非常狠毒。我建议咱们搞好内部团结,同仇敌忾,决不让这种企图成功。”
  “你在指责我散布毫无根据的怀疑?”
  “对,毫无根据。”
  “你会以牙还牙,对吗?”
  “你的生活跟谣言纠缠不清,我的却没有,萨菲。”
  “那么你是怀疑我的能力?”
  她叹了一口气说:“萨菲,我希望你自己反省一下在这件事情上的感情因素。自然的人是没有逻辑的动物。你将逻辑投射到一切事务中是不自然的,因为其有用性而不择场合持续不断地使用它。你是逻辑的化身——一位门泰特。然而,你对矛盾的解决毫无疑问只是你投射到你自己以外的概念,要进行多角度反复不断的研究考察。”
  “你是在教我怎样去做我的工作吗?”他用毫不掩饰的轻蔑语气问。
  “对于身外的一切你能看清楚并应用你的逻辑,”她说,“但是当我们遇到自身的问题时,我们最难于使用逻辑进行考察分析的问题就是那些与我们自身关系最密切的问题,这是人类的自然倾向。我们常常纠缠不清,竭力挣扎,对一切都看不惯,都责怪,但就是难于进行自我反省,面对真正深刻的内心矛盾。”
  “你是有意在低毁我作为门泰特的能力,”他不满地说,“要是我发现其他人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颠覆,我会毫不犹豫进行反击,并消灭他。”
  她说:“优秀的门泰特会正视计算分析中出现的错误。”
  “我并没有反对这一点。”
  “那么,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们都清楚的这些症状:人们的酗酒、吵架——他们谈论和散布有关阿拉吉斯的谣言,他们忽略最简单……”
  “闲得无聊,仅此而已。”他说,“别想通过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瞪着他,心想:公爵的人在战壕中互诉痛苦直到你能嗅到火药味,就像绝缘胶被烧焦,那时他们已变得像前吉尔德时期传说中的人物,就像失去星球救援的人们。安波里罗斯——厌恶他们的武器——无休止地搜寻、准备,而又总是没有准备好。
  “在为公爵效力时,你为什么从未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她问,“你是担心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吗?”
  他怒视着杰西卡,眼中冒着火。“你知道一些你们比。吉斯特所受过的特殊训练……”他停住,皱着眉。
  “接着说呀,”她说,“比。吉斯特巫婆。”
  “我确实知道他们教你的一些特殊技能,”他说,“我在保罗身上看出来了。你们学校的口号是:你的存在就是服务于人。这并不能蒙住我。”
  杰西卡想:应该给他一个巨大的震撼,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了。
  “你听过我在委员会上的陈述,曾表示佩服,”她说,“可你很少注重我提的建议,为什么?”
  “我不信任你们比。吉斯特的动机,”他说,“你也许以为能洞察一个人的内心,也许以为能让人对你言听计从——”
  “你这个可怜的笨蛋,萨菲!”她怒吼道。
  他眉头一皱,在椅子上向后一仰。
  “不管你听过有关我们学校的什么谣言,”她继续说,“那都离事实相差极远。如果我想要毁了公爵……或者是你或者任何接近我的人,你都无法阻止我。”
  她心中暗想:为什么我会受傲慢驱使,说出这番话来。这是我受的训练所不允许的。我不应该这样打击他。
  哈瓦特把手滑到外衣下边,在那儿有一个微型毒镖发射器。他想:她没穿屏蔽。这只是她在说大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可,要是,搞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杰西卡看见了他把手伸向口袋的动作,说:“让咱们互相信任,别使用武力。”
  “这建议有价值。”哈瓦特表示同意。
  “同时,咱们之间的分歧有所加剧,”她说,“我必须再问你一遍:哈可宁人在我们之间制造了不和,使我们互相为敌,这么想是否更理智?”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僵持不下的话题?”哈瓦特说。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时机快到了。
  “公爵和我是人民心中认可的慈父义母,”她说,“这个地位——”
  “公爵还没有娶你为妻。”__她强迫自己镇静,心想:这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但他不会娶任何其他的人,”她说,“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
  我刚说过,我们已得到认可。打破这种自然现状,干扰、破坏或扰乱目前的状态,所造成的后果只有哈可宁人喜欢,对吗?“
  他感觉到她的话另有所指,皱着眉低下了头。
  “公爵?”她说,“确实是一个诱人的目标,但可能除保罗外,没人受到更好的警卫保护。而我呢?当然他们也清楚比。吉斯特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目标。因而有一个目标更好对付,他的职责本身就造成了一个盲点,他的一生都是建立在含沙射影的神秘行动之上。”她突然伸出右手,指着他说:“就是你!”
  哈瓦特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没让你动,萨菲!”她怒视着哈瓦特。
  这位老门泰特顿时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的大脑和肌肉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毫无恶意地笑了。
  “现在你见识了她们教了些什么东西。”她说。
  哈瓦特嗓子发干,想要咽口唾沫。她的命令至高无上、断然专横——发命令时的语气方式使他根本无法抗拒。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服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反应——逻辑、真正的愤怒等等都不行,一切都毫不起作用。而她刚才所做的击中了一个人最薄弱敏感的部分,似乎她对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发出的命令不可抗拒,这种对人的深刻把握和控制是哈瓦特做梦都没想到的。
  “我已经说过咱们应该互相理解,”她说,“我是说你应该理解我。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现在我告诉你,你对公爵的忠诚是你在我面前惟一的安全保障。”
  他瞪着杰西卡,用舌头润润嘴唇。
  “我如果想做个木偶,公爵一定会娶我为妻,”她说,“他甚至会以为我是自己心甘情愿那么做的。”
  哈瓦特低下头,透过稀疏的睫毛向上看。他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叫警卫。控制……和怀疑,女人可能都绝不允许存在。她刚才完全控制了他,他的皮肤还在颤抖,那情景使他难以忘记。在那片刻的犹豫间,她完全可以拿出武器,杀掉他。
  哈瓦特想: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处盲点吗?我们难道来不及反抗就得听人摆布?这想法使他瞠目结舌。有这种力量的人,谁还能阻止她?
  “你见识了比。吉斯特的一件武器,”杰西卡说,“没几个人能活下来。而我所做的对咱们来说相对比较容易。你还不知道我的全部手段和武器。想想吧!”
  “你为什么不去摧毁公爵的敌人?”他问。
  “你要让我摧毁什么?”她问,“你想让我把公爵变成一个弱者,让他永远依靠我?”
  “可是,有如此的威力……”
  “威力是柄双刃剑,萨菲。”她说,“你以为:”她轻而易举地造就了人类的一件厉害工具,可以直捣敌人的要害。‘确实不错,萨菲。
  甚至可以击中你的要害。然而,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呢?如果有很多的比。吉斯特都这么干,那不是让所有的比。吉斯特都成了众矢之的了吗?我们不想有这样的结果,萨菲。我们不希望自己毁灭自己。“她点点头,”我们的存在确实只是服务于他人。“
  “我不能答复你,”他说,“你知道我回答不了。”
  “这儿发生的一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说,“我了解你,萨菲。”
  “阁下……”老人又努力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她有超凡的威力,不错。难道这些不会使她成为哈可宁人更加可怕的工具吗?
  她说:“公爵的朋友可以像他的敌人一样迅速毁掉公爵。我相信你会对这次怀疑深入调查,找出根源,消除它。”
  “如果这被证明是毫无道理的。”他说。
  “如果?”她嘲讽地说。
  “如果。”他说。
  “你很顽强。”她说。
  “谨慎,”他说,“注意错误因素。”
  “那么,我要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当你毫无反击之力地站在一个人面前时,这个人拿着刀,指着你的咽喉,可他却没有杀你,让你恢复正常,而且还把刀给你,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他,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萨菲。”
  这位老门泰特犹豫地站起来,手伸向那致命的武器。他想起了斗牛场和公爵的父亲(不管他出了什么错,他曾经非常勇敢),还有很久以前的那场斗牛赛:那头凶猛的黑公牛头朝下,角问前,突然迷惑起来,一动不动地茫然地站在那里。公爵转身,背问牛角,大红披风在手臂上翻飞,而看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哈瓦特想:我是那黑牛,她是斗牛士。他把自己的手从武器上松开,瞟了一眼汗津津的手掌心。
  而他已明白,无论最后事实证明是怎么回事,他将永远不会忘掉这一时刻,也不会丧失他对杰西卡女士的崇高敬意。
  他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杰西卡低下了一直看着玻璃窗上反射景象的眼睛,转过身,看着已关好的门。
  “现在我们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她喃喃地说。
  你与梦幻角力吗?
  你与影子竞争吗?
  你在睡眠中行动吗?
  时间已逝去,生命不再来,你与琐事较劲,自己的愚蠢断送了你的命运。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歌》
  雷多站在门厅处,借着一盏吊灯的光线读着一张字条。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早晨,他觉得自己很疲倦。公爵刚从指挥站回来,一个弗雷曼信使便把这字条送到了外边卫兵的手里。
  字条上说:“白天一股浓烟,晚上一柱烽火。”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
  信使没等答复便走了,根本没来得及问他问题。他就像烟影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多把字条塞进外衣口袋里,准备以后给哈瓦特看。他把前额的一小绺头发理开,轻轻地叹了一日气。抗疲劳药片的作用已渐渐耗尽,晚宴后他已两天没睡觉,上一次睡觉还是在那天之前。
  除了军事方面的事务外,哈瓦特也发生了一件让人颇感不安的事,据报告杰西卡召见过他。
  他想:我应该叫醒杰西卡吗?没有必要再跟她玩什么秘密调查的游戏了。有必要吗?
  那个邓肯。伊达荷真该死!
  他摇摇头,不,不是邓肯。从一开始我就该对杰西卡开诚布公,现在就必须跟她谈,以防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决定使他感觉好受些。他急忙离开门厅,穿过大客厅和过道,朝家住区走去。
  在过道分隔处,他停下来。在通往仆人住房的过道里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雷多扣上屏蔽带,右手拿着双刃短剑。剑握在手,他稍感放心。那奇怪的声音使他打了个寒噤。
  公爵轻轻地穿过那走廊,暗骂那昏暗的灯光。在这里,每隔八米才有一盏最小的吊灯,吊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黑色的石墙吞没了灯光。
  地上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雷多犹豫了,差一点就打开屏蔽,但他没有,因为那会妨碍行动和听觉……还有,他一直对缴获的那一批激光武器充满怀疑。
  他静悄悄地走向那一团东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朝下。雷多举着剑用脚把他翻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凑近去看,是走私者吐克,胸口上有刀痕,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黑暗深处。雷多摸摸伤口——还是热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雷多问自己,谁杀了他?
  呻吟的声音更大了,那声音从过道那边的中心机房传过来,那房子里安装着负责整幢房屋屏蔽罩的发动机。
  公爵一手放在屏蔽带开关上,一手握剑,绕过尸体,穿过走廊,在拐角处悄悄向屏蔽机房望去。
  在几步远的地方又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声音就是从这发出的。那团东西缓慢而艰难地朝公爵站的地方移动,呼呼地喘着气,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公爵压制住自己的担心和害怕,穿过走廊,来到那爬动的身影旁。是梅帕丝,弗雷曼人管家。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衣服乱糟糟的,背上有一大团血迹,他触触她的肩,她双肘撑起来,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荡迷糊。
  “您,”她喘着气说,“杀……卫兵……派……找到……吐克……逃……女主人……你……你……这儿……不……”她扑倒在地,头啪的一声碰到地上。
  雷多摸摸她的脉搏,没有了。他看着她背上的血迹:有人从背后刺了她一刀,谁?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她的意思是说有人杀了卫兵?而吐克——是杰西卡派人去找他?为什么?
  他开始站起来,他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急忙伸手去按屏蔽开关——太迟了。沉重的一击把他的手震住了,一支镖穿过衣袖,他感到一阵疼痛,接着麻木从手臂向全身弥漫。他艰难地抬起头,朝走廊尽头看去。
  越站在中心机房的门口,门上一盏明亮的吊灯照在他脸上,反射出黄光。他身后一片宁静,没有发动机的声音。
  越,雷多想,他破坏了房屋屏蔽发动机!我们门户洞开!
  越朝公爵走过来,把镖枪放进口袋里。
  雷多发觉自己仍然能够说话,喘着气问:“越,怎么啦?”麻木到达他的腿部,他滑倒在地,背靠着墙。
  越弯腰摸摸公爵的前额,脸上带着忧伤。公爵能感觉到他的触摸,他显得迟钝、遥远……
  “镖上涂的药是特别精选的,”越说,“你可以说话,但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他朝大厅方向看看,转身从公爵身上拔下毒镖,扔到一边。镖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公爵听起来非常遥远而微弱。
  雷多想:不可能是越,他已经预置程序化。
  “怎么回事?”雷多轻声问。
  “对不起,亲爱的公爵。我这么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他摸摸前额的钻石图腾,“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居然战胜了我那预置发热的良心——但我想要杀一个人。是的,我非常渴望做成这件事,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
  他低头看看公爵:“哦,不是杀你,亲爱的公爵,而是哈可宁男爵。我希望杀死男爵。”
  “男……哈可……”
  “请安静,我可怜的公爵。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以前给你装的那颗牙必须换掉。过一会儿,我会让你失去知觉,然后换掉你那颗牙。”他张开手,看着上面的什么东西,继续说,“这是你那颗牙的复制品,它的心子跟神经一模一样,能逃过普通扫描探测仪的检查,甚至快速扫描的检查。但如果你使劲,咬破表面,然后当你使劲呼气,你周围的空气里就会充满毒气——最致命的毒。”
  雷多抬头看着越,这个人眼里充满了疯狂,脸上沁出了汗珠。
  “可怜的公爵,你反正是死。”越说,“但你死之前将有机会靠近男爵。他一定相信你已中毒很深,不可能对他进行袭击。你将被捆起来,注射毒药。但攻击的形式可以无奇不有。你一定要记住那颗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记住那颗牙,一定要记住。”
  医生越靠越近,他的脸和脸上松弛的皮肤挡住了雷多的视线。
  “哪颗牙。”越嘟哝着说。
  “为什么?”公爵问。
  越单膝跪在公爵身边。“我跟男爵有一笔魔鬼交易。我必须确保他也履行了他那一半职责,我见到他就会明白。但我决不会空手去见他。你就是我的赎金,可怜的公爵。我见到他就会知道一切。
  我可怜的瓦娜教了我许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在紧张对峙中确定真假。我不能每次都做得很好,但当我见到男爵时——到那时,我就知道结果了。“
  雷多努力低头去看越手上的那颗牙,他感到这一切简直是个噩梦——难以想象。
  越翘起自己那紫红色的嘴唇,做了一个鬼脸。“我不能靠近男爵,不然我会自己去做。不,他们会让我与男爵保持距离。而你……
  啊,现在!你,我可爱的武器!他一定会让你靠近他——嘲笑你,说点大话。“ 一雷多感到自己右脸颊的一块肌肉开始被麻醉,越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也拧在一起。
  越靠近公爵说:“你,我的好公爵,珍贵的公爵,你必须记住这颗牙。”他把那牙拿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这是你最后拥有的一切。”
  公爵动了动嘴,然后说:“不行。”
  “啊,别拒绝。因为我会为此帮你一个小忙。我会救出你的儿子和女人,别人都办不到。我可以让他们去一个哈可宁人找不到的地方”
  “怎么……救……他们?”公爵问。
  “让别人以为他们都死了,让他们隐藏于与哈可宁人有深仇大恨的人群中,这些人一听到哈可宁这个名字就会拔刀相向,他们甚至会烧掉哈可宁人坐过的椅子,把盐撒在哈可宁人走过的路上。”
  他摸摸公爵的下颌,“能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公爵发觉自己不能回答。他感到遥远的拉扯,看见越的手伸过来拿爵位图章戒指。
  “给保罗,”越说,“你马上就会失去知觉。再见,可怜的公爵,下次咱们再见面,就没机会谈话了。”
  一种凉爽、悠远的感觉漫过公爵的下颌,然后渐渐向上。昏暗的大厅缩成了一个小点。
  “记住这颗牙!”越说,“这颗牙!”
  应该有一门学科,专门研究不满情绪。人民需要艰苦时代和压迫,以发展精神力量和强健体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杰西卡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周围的沉静使她有一种预感。
  她不明白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为什么会感到沉重迟钝,皮肤下的每一根神经都涌动着担忧和害怕。她想要坐起来开灯,但不知什么阻止了她。她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啪——啪——啪——啪!
  传来了一阵钝响,在黑暗中显得没有方向。就在什么地方。
  等待似乎凝固了时间。
  她开始摸自己的身体,发觉手腕和脚踝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东西。她侧身躺着,手被绑在背后。她动了动绑着自己的绳,发觉是特殊纤维,越挣扎,绑得就越紧。
  现在,她想起来了。
  在她黑暗的卧室里曾有过行动,一块潮湿刺鼻的东西捂到了她的脸上,塞进了嘴里,有手在抓她。她吸了一口气——嗅到了麻醉药的味道。意识消失了,她投入恐怖的黑暗中。
  她想:终于来了。要制服一个比。吉斯特太容易,只需要阴谋暗算。哈瓦特是对的。
  她强迫自己不要挣扎。
  这不是我的卧室,她想,他们给我换了地方。
  慢慢地,她让自己内心沉静下来。
  她嗅到自己的汗味里混合着恐惧的化学因子。
  她问自己:保罗在哪儿?我的儿子——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冷静。
  她应用了古老的方法,强迫自己冷静。
  但恐惧仍在身旁。
  雷多?你在哪儿,雷多?
  她感到黑暗慢慢减退,发现了一些影子,层次渐渐分明,刺激着她的感官。白色。门下有一道线。
  我在地上。
  她从地板上感觉到有人走动。
  杰西卡把恐惧的记忆压缩。我必须保持镇静、警觉,做好准备,我也许只有一次机会。她再次让内心镇静。
  四个人。
  她注意到他们脚步声的区别。
  我必须装着还没苏醒。她又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身体准备好。听到门开了,有了更强的光线。
  脚步声走近:有人站在她面前。
  “你已经醒了,”是一个低沉的男低音,“别装了。”
  她睁开眼。
  站在面前的是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她认出这房子是保罗睡过的那间,靠边摆着保罗的帆布床,空的。卫兵拿了几盏挂灯进来,放在靠门的地方。门厅里几盏灯的亮光刺着她的眼睛。
  她抬头看着男爵,他戴一顶黄色的帽子,黑蜘蛛般的眼睛下面是两堆肥胖的肉。
  “用药是计时的,”他低声说,“我们知道你会在哪一分钟醒过来。”
  这怎么可能?她想,他们必须知道我的准确体重,新陈代谢,我的……越!
  “真遗憾,必须塞住你的嘴,”男爵说,“我们本来可以好好地聊聊。”
  她想:只有越能办到,怎么会呢?
  男爵看了一眼身后的门说:“进来,彼得。”
  进来的人站在男爵身旁,杰西卡以前从未见过他,但那张脸却很熟悉——这个人是彼得。伏来,一个门泰特杀手。她仔细观察他:鹰一般的面目,那墨蓝色的眼睛说明他是阿拉吉斯土著人,可他的动作和姿态告诉她这人不是当地人。他的皮肤水色太好。个子高,但很瘦,身上有股女人味。
  “亲爱的杰西卡女士,很遗憾咱们不能谈谈,”男爵说,“然而,我知道你的能力。”他瞟了一眼彼得问:“这是真的吗,彼得?”
  “是的,男爵。”他答道。
  声音是男高音,使杰西卡感到背脊骨一阵发凉。她还从未听到过这么令人心寒的声音。对于一个比。吉斯特来说,这声音无异于杀人者之声!
  “我要给彼得一个意外,”男爵说,“他以为来这儿是领战利品的——就是你,杰西卡女士。但我想证实一件事,即他并不真的想要你。”
  “你在开玩笑吗,男爵?”彼得问,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到这个微笑,杰西卡很奇怪为什么男爵没有跳起来反击彼得。她随后反应过来,男爵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不知道这微笑的意义。
  “彼得在许多方面都相当天真,”男爵说,“他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你是一个致命的东西,杰西卡女士。我会向他证实,但这是一个愚蠢的冒险。”男爵对彼得笑笑,彼得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知道彼得想要什么:彼得想要权力。“
  “你答应过我可以得到她。”彼得说,那男高音中已失去了一些冷漠的自控。
  杰西卡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心中一颤,想道:男爵是怎么把一个门泰特培养成了这样一个畜牲?
  “我让你做一次选择,彼得。”男爵说。
  “什么样的选择?”
  男爵胖胖的手打了一个响指:“带上这个女人,远离这个王国去流亡,或者拥有阿拉吉斯星球上阿特雷兹的公爵领地,以我的名义进行统治。”
  杰西卡看到男爵用蜘蛛眼观察着彼得。
  “除了称呼以外,你可以以任何名义做公爵。”男爵说。
  杰西卡问自己:难道我的雷多死了吗?她感到自己内心深处在默默地哭泣。
  男爵仍注视着门泰特:“彼得,自己想想清楚。你之所以想得到她,就因为她是公爵的女人,权力的象征——漂亮、实用,受过特殊训练。但一个完整的公爵领地,彼得!这可比一个象征要好得多。
  这就是现实。有了它,就意味着很多女人……很多。“
  “你没有跟彼得开玩笑吧?”
  男爵像跳舞一样轻盈地一转身:“玩笑?我?记住——我放弃了那个男孩,你也听了奸细关于那小子所受训练的报告。他们都一样,这位母亲和儿子——都危险得要命。”男爵笑起来:“我现在得走了,我会专门派卫兵来,他是一个十足的聋子。他受命把你送上流亡的旅程。如果他发现这女人控制了你,他会出手制服这女人。
  他不会允许你拔出她的塞口物,直到你们完全离开阿拉吉斯。如果你选择留下来……他就要完成别的命令。“
  “你不用走,”彼得说,“我已经选择了。”
  “啊——哈!”男爵大笑起来,“这么快的选择只有一种可能。”
  “我要公爵领地。”彼得说。
  而杰西卡却在想:难道彼得不知道男爵在撒谎吗?可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是一个畸形的门泰特。
  男爵低头看了一眼杰西卡:“我对彼得这么了解,这不很有意思吗?我与我的军事长官打赌,彼得一定会做这个选择。这是一种需要。这样再好不过,啊——哈,太好了!你明白吗,杰西卡女士?
  我对你没有成见。这样最好。我也没有命令把你干掉。当别人问我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不屑一顾,推得干干净净。“
  “那么,你把这事交给我了?”彼得问。
  “我派来的工兵会听从你的命令,”男爵说,“一切都交给你了。”他盯着彼得:“是的,我的手在这里不能沾血。由你决定。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必须等我离开以后再干你想干的一切。是的,啊……对,对,这样好。”
  杰西卡想:他害怕真言者的质询。谁?哦——哦,是圣母凯斯。
  海伦,当然!如果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圣母的质询,那么皇上也一定与此事有染。啊,我可怜的雷多!
  男爵最后看了一眼杰西卡,转身走出了门。她用眼光跟着他,心想:正像圣母所警告的那样——对手太强大。
  两个哈可宁士兵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面具、脸上有伤疤、手里握着激光枪的人,他站在门口。
  看着那张有伤疤的脸,杰西卡想,就是那个聋子,男爵知道我能用声音左右其他人。
  疤脸看着彼得问:“那男孩放在外边的垫子上。您有什么吩咐?”
  彼得对杰西卡说:“我本来想用一根绳子把你和你儿子拴在一起,但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我让感情蒙蔽了理智,对一个门泰特来说很糟糕。”他看了一眼先进来的两个士兵,转过身,说道(聋子可以从他的嘴唇读懂他的话):“奸细建议把那男孩弄到沙漠里去,把他们俩都扔到那儿去。他的计划不错,沙蜥会消除所有证据。绝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你不想亲自动手吗?”疤脸问。他根据嘴唇的运动理解意义,杰西卡想。
  “我学男爵,”彼得说,“把他们扔到内奸说的那个地方。”
  杰西卡听出彼得的声音里有门泰特的沙哑,意识到:他也害怕真言师。
  彼得耸耸肩,转身走出门,在门边他犹豫了一下,杰西卡以为他会转身最后看她一眼,但他没有。
  “我,今晚做了这事,我也不愿面对真言师。”疤脸说。
  “你不大可能面对那老巫婆,”另外一个士兵说,走近杰西卡,弯腰,“站在这儿瞎聊也完不成任务,抬起她的腿,然后——”
  “为什么不在这儿杀掉他们?”疤脸问。
  “太麻烦,”第一个士兵说,“弄得污七八糟的,除非你想把他们勒死。我?喜欢干净利落,把他们扔到沙漠上,砍几刀,把沙蜥引过来,那就不用打扫现场了。”
  “好吧……就这样,我想,你说得不错。”疤脸说。
  杰西卡仔细听着,认真观察、记录。但她口中塞着东西,而且还要注意那个聋子。
  疤脸挂好激光枪,抓起她的脚。他们像抬米口袋一样抬着她,走出门,把她扔到一个带升降机的垫子上。他们把她转了一下,放好。杰西卡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保罗!他也被捆着,嘴里塞着东西。他的脸离她不到十厘米,闭着眼,呼吸均匀。
  他服了药?杰西卡想。
  士兵抬起垫子,保罗的眼睛露出一道缝,看着杰西卡。
  他千万不要使用声音控制术!杰西卡祈求着。有一个聋子士兵!
  保罗又闭上了眼。
  他在进行意识呼吸,镇静自己,倾听敌人。那聋子是个麻烦,但保罗压住自己的绝望。母亲教他的比。吉斯特意识镇静摄生法帮他做好准备,寻找破绽,随时都能迅速出击。
  保罗又悄悄看了一眼母亲,她似乎没有受到伤害,但嘴里也塞着东西。
  他不明白是谁抓住了她。他自己被抓的原因很简单——睡觉前吃了越给的药,醒来时发现已被捆在这个垫子上。也许她也是同样的遭遇。逻辑告诉他叛徒是越,但他仍没有最后下结论,有一点他不清楚——苏克医生怎么会叛变?
  垫子稍稍地在倾斜,哈可宁士兵正从门廊走出去,来到星光闪闪的屋外,升降架碰到石梯,发出嚓嚓的声音。然后便是沙地。头上出现一架巡侦机的机翼。垫子被放在地上。
  保罗调整视力,以适应黑夜暗淡的光线。他看见聋子士兵开了机舱门,伸头进去瞧了瞧,问:“是让我们用这艘飞船吗?”他转身看着同伴的嘴唇。
  “这就是那奸细准备的巡侦机。”另外一个士兵回答。
  疤脸点点头:“可这玩艺太小,咱们只有两个人能进去。”
  “两个就足够了,”抬垫子的一个士兵说,把嘴唇对着聋子,“咱们现在开始就得小心谨慎,克奈特。”
  “男爵告诉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消失。”疤脸说。
  “你担心什么呢?”另外一个士兵问。
  “她是比。吉斯特巫婆,”聋子说,“他们有超能。”
  “啊——哈——哈……”那士兵在他耳边抢了抡拳头,“他们中有一个,嗯?知道你什么意思。”
  站在他后边的士兵说:“她一会儿就变成了沙蜥的美味。想不到一个比。吉斯特巫婆也有这样的下场。她的超能会控制住一头大沙蜥吗?”
  “行啦,”另一个士兵说,他走到杰西卡身边,抓住她的肩,“来,克奈特。你可以跟着一块儿去,如果你想证实一切。”
  “你真好,切科。”疤脸说。
  杰西卡感到自己被抬起来。机翼在星光下闪闪发光。她被塞进后座,保罗被放在她身边。她发现捆保罗的绳子是一个单扣。
  疤脸,就是那个被叫做克奈特的聋子坐到了前面,叫切科的士兵坐到他旁边。
  克奈特关上门,打开控制开关,巡侦机起飞离开了地面,向南越过屏蔽墙。切科敲敲同伴的肩,说:“你为什么不去监视他们?”
  “你知道往哪儿飞吗?”克奈特问。
  “我跟你一样,听到了那个奸细说的地点。”
  克奈特转过椅子。利用星光,杰西卡看到了他手上的激光枪。
  巡侦机里边的装饰材料似乎可以聚光,杰西卡调整自己的视力,能把舱里的动静看清楚,但她却看不清疤脸。杰西卡试了试安全带,松的,有点割手。她知道有人在安全带上做了手脚,只要用力蹭,就会蹭断。
  杰西卡暗想:难道有人来过这巡侦机里,为我们逃脱做了准备?谁呢?慢慢地,她把腿从与保罗连着的绳子里松出来。
  “这么漂亮的女人被浪费掉,真是可惜,”疤脸说,“你有没有染指过贵夫人?”他转头去看飞行员。
  “比。吉斯特并不都是出身高贵。”他说。
  “可她们看起来都很高贵。”
  杰西卡想: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我。她把捆着的腿移到座位上,把身体蜷成一团,盯着疤脸。
  “她真的很漂亮,”克奈特说着用舌头舔舔嘴唇,“真是可惜。”
  他看着切科。
  “你以为我也在想你想的事吗?”切科问。
  “谁知道呢?”疤脸说,“干完后……”他耸耸肩:“我从没有干过上流社会的女人。也许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敢动我妈一个指头……”保罗咬牙切齿,愤怒地瞪着疤脸。
  “嗨!”飞行员说,“小狗在叫啦,可却咬不到人。”
  杰西卡想:保罗音调太高,但这也许会有用。
  他们静静地向前飞行。
  杰西卡想:这些可怜的蠢货。她观察着这些士兵,回忆着男爵的话。他们一报告说任务完成,就会被杀掉。男爵不想留下证人。
  巡侦机斜着向屏蔽墙的南端飞去,杰西卡看到月光照在沙地上的巡侦机的影子上。
  “这里够远的了,”驾驶员说,“奸细说把他们扔在屏蔽墙附近的任何沙地上都可以。”他握了一下操纵杆,飞船向沙丘滑去,最后盘旋在沙地上。
  杰西卡看到保罗开始有节奏地进行呼吸,镇定自己。他闭上眼,又睁开。杰西卡看着,无能为力,帮不了他。她想: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声音控制技巧,如果他失败……
  巡侦机软软地在沙地上着陆。杰西卡向后边的屏蔽墙看去,看到有一个机翼的影子。
  她意识到:有人跟踪我们!是谁?是男爵派来监视这两人的?
  那么监视者身后还有监视者。
  切科关掉机翼发动机,周围一片宁静。
  杰西卡转过头,看见窗外月亮正在升起,沙漠远处突起一排冷峻的峭壁,沙风吹打过的山脊上遍布沟壑。
  保罗清了清嗓子。
  飞行员说:“克奈特,现在干?”
  “我不知道,切科。”
  切科转身,说:“啊,瞧我的。”他伸手去撩杰西卡的裙子。
  “拿掉她的口塞。”保罗命令。
  杰西卡感到这句话在空气中滚动,那语气、节奏掌握得很好——威严、严厉,音调再稍低点更好,但这还是可能在这人的频谱范围内。
  切科把手伸到封住杰西卡嘴的胶带上,拉掉了口塞上的结。
  “别那么做!”克奈特命令道。
  “哦,住嘴,”切科说,“她的手被绑着。”他把盖住杰西卡嘴上的东西取下来,看到杰西卡眼睛里放出了光彩。
  克奈特把手放到了飞行员的手臂上说:“喂,切科,没必要……”
  杰西卡一甩脖子,喷出了口塞。她以低沉而亲热的语气说:“先生们!没必要为我打架。”同时,她向着克奈特扭动身体。
  她看见他们紧张起来,知道此时他们认为应该为她而争斗,这种不和不需要别的理由,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曾经为她而争斗过。
  她把脸举到仪表射出的灯光下,让克奈特能读到她的嘴唇,说:“你不能表示异议。”两人把距离拉开,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有什么女人值得你们决斗吗?”她问。
  她自己就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就使他们觉得完全有必要为她而决斗。
  保罗紧闭双唇,强迫自己一言不发。他有一次利用声音控制术的机会,他成功地利用了它。现在——一切都靠他母亲了,她的经验远远超过自己。
  “对,”疤脸说,“为个女人没……”
  他突然出手击向飞行员的颈部,被飞行员拿的一个金属物挡开,接着被当胸狠刺一刀。
  疤脸呻吟一声,软软地倒在门边。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切科说。他缩回手,露出一把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把这小家伙也干掉。”他边说边向保罗扑过来。
  “这没必要。”杰西卡轻声说。
  切科犹豫了。
  “你愿意让我跟你合作吗?”杰西卡问,“给这个小孩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他会到外面的沙漠上去。把那东西给他,你……”她笑起来,“你会得到不错的报偿。”
  切科左右看了看,对杰西卡说:“我听说过人到了这片沙漠上会有什么后果,也许这把刀会对他有点好处。”
  “是不是我的要求有点过分?”杰西卡说道。
  “你想骗我。”切科嘟哝地说。
  “我不想让我儿子死去,”杰西卡说,“这是欺骗吗?”
  切科退回去,打开门栓,抓住保罗,把他从椅子上拖过去,推到门边,手里举着刀说:“小鬼,你会怎么做?如果我砍断你身上的绳子。”
  “他会马上离开这里,向那些山岩跑去。”杰西卡说。
  “这就是你要做的一切吗,小子?”切科问。
  保罗用肯定的语气说:“是的。”
  那刀向下一挥,砍断了他脚上的绳子,保罗感到背后的手把他往沙地上推,他突然一侧身靠在门把上,好像要站稳,接着蹬出了右腿。
  他多年接受的训练似乎都是为了此刻,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协调合作,足尖准确无误地击中切科肋骨下的软腹处,力量巨大凶猛,直捣肝脏,透过胸膈,震碎了心脏。
  那士兵“咯”的一声尖叫,向后倒在座椅上。保罗的手还捆着,他一个滚翻到沙地上,站起来,重新钻讲机舱,找到那柄刀,用牙齿咬开他母亲身上的绳子。她拿起刀,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我完全可以应付的。”杰西卡说,“我会让他替我切断绳子。你刚才太蠢,不该冒险。”
  “我发现了破绽,便利用了它。”他说。
  她听出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便说:“机舱顶上有越的家族标志。”
  他抬头,看见了那弯曲的标志。
  “出去,咱们检查一下这架飞船,”她说,“飞行员的座位下有一个包裹,我们进来时我就摸到了。”
  “炸弹?”
  “不像。里边的东西很特别。”
  保罗跳到沙地上,杰西卡也跟着跳下去,她转身伸手去拿座椅下的包,看见切科的脚就在眼前。包裹上湿乎乎的,那是飞行员流的血。
  她想:浪费水分。这是弗雷曼人的思维。
  保罗观察着周围,沙漠中矗立的山岩就像海边的沙滩,周边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峭壁。他转过身,母亲正从机舱里拿出包。他注意到她朝屏蔽墙方向的沙丘看去。他也转头去看是什么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发现一架巡侦机正朝他们飞过来,知道没时间把尸体清出机舱了。
  “快跑,保罗!”杰西卡大叫,“是哈可宁人!”
  阿拉吉斯这样教人对刀的态度——砍掉不完整的,然后说:“现在,一切都完整无缺,因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一个穿着哈可宁军服的人在大厅尽头突然停住,瞪着靠里边站着的越,同时瞟了一眼梅帕丝的尸体和躺在地上的公爵。他身上有一种无所不惧的粗野,那种动作和敏锐使越感到周身一颤。
  越知道,是萨多卡,从面部看是一名巴夏。也许是皇上亲自选派的人,来监督这儿的一切。不管他们穿什么军服,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是越。”那人看着博士头发上的苏克学校环带说。他又看了一眼那钻石图腾和越的眼睛。
  “我是越。”医生说。
  “你可以放松些,越,”那人说,“当你关掉房屋屏蔽系统时,我们就进来了。已经控制了这里的局面。这是公爵吗?”
  “是公爵。”
  “死啦?”
  “只是失去了知觉,我建议你把他捆起来。”
  “这另外的人也是你杀的吗?”他回头望了一眼梅帕丝的尸体。
  “真是不幸。”越低声说。
  “不幸!”萨多卡军人轻蔑地说。他走上前,低头查看雷多:“这就是伟大的红衣公爵。”
  越想:如果刚才我对这个人的身份还有疑问,现在就一清二楚了。只有皇上称呼阿特雷兹为红衣公爵。
  这个萨多卡伸手向下从雷多的制服上割下鹰徽。“一个小纪念品,”他说,“爵位印章戒指在哪儿?”
  “他没有带在身上。”越回答。
  “我知道!”这个萨多卡不高兴地说。
  越一惊,心想:如果他们对我施加压力,弄一个真言师来,他们就会发现戒指的去处,我准备的巡侦机……一切都得完蛋。
  “有时公爵会让信使带上戒指,保证传达的命令直接来自公爵。”越说。
  “这个受信任的信使真该死。”那个萨多卡低声说。
  “你不把他捆起来吗?”越大着胆又问。
  “他还有多久能恢复知觉?”
  “大约两小时。给他下的剂量不像给那个女人和小男孩的那么精确。”
  萨多卡用脚推了推公爵:“他就是醒过来也不足以畏惧。那女人和小孩什么时候醒过来?”
  “大约十分钟。”
  “这么快?”
  “我知道男爵在他的人之后马上就到。”
  “他一会就到。你在外边等着,越,”他严厉地看了一眼越,说,“现在就去!”
  越瞟了一眼雷多说:“怎么……”
  “他就像盘子上的一道菜,准备好了就送给男爵。”他又看了一眼越前额的那颗钻石图腾,说,“我们的人都认识你,在厅里就会很安全。我们没时间瞎聊,奸细。我听到其他人来了。”
  奸细,越想。他低下头,从那萨多卡身边挤过去。他知道这是个预兆,他将名载史册:越是奸细。
  他往前门走时,看到了更多的尸体。他仔细辨认着,害怕其中会有保罗或杰西卡。全都是家兵或穿哈可宁制服的人。
  当他从前门走到火光通明的夜空下时,哈可宁人立即戒备起来。道路两旁的棕榈树燃烧着,黑烟从橘黄色的火焰中升腾而上,弥漫空中。
  “是奸细。”有人说。
  “男爵一会儿想见你。”另一个人说。
  越想:我必须接近那架巡侦机,将爵位印章戒指放到保罗能找到的地方。但他又感到害怕和担心:如果伊达荷怀疑我,变得不耐烦——如果他没有去我告诉他的地方等待——杰西卡和保罗就难逃劫难,那么我为我的行为所做的补偿就难以实现,我的良心就会永受责难。
  那哈可宁卫兵朝他挥挥手,说:“你别挡道,在那边等着吧。”
  突然,越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没人同情他,难逃厄运。伊达荷绝不能出错。
  另外一个卫兵撞到他身上,怒吼道:“你滚到一边去!”
  越想:他们从我这儿得到了好处,可仍然鄙视我。他被推到一边,直了直腰,以保持一些尊严。
  “等着男爵!”一个军官凶狠地说。
  越点点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前门外走着,转过一个角,走进阴影中。他马上加快脚步,心中的焦急暴露无遗。越向后院的温室走去,那边有一架巡侦机等着——是专门放在那儿运走保罗和杰西卡的。
  开着的后门口站着一个卫兵,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亮着灯的大厅里和里边挨门搜查的人群中。
  他们真自信!
  越借着阴影,绕着接近了巡侦机,轻轻地打开了一扇舱门,伸手去椅子下摸他早就藏在那儿的一个包,打开一个盖,把印章戒指放了进去,裹在一张他留的字条里。他伸出手,关好门,然后又悄悄地溜回角落里,绕过去,回到火光通明的前门外。
  现在,一切都做完了,他想。
  他把披风拉起来,裹住自己,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过会儿我就会知道结果。马上就会见到男爵,到时候就会明白。男爵——
  他将会知道一个小牙齿的威力。
  有一个传说:雷多。阿特雷兹h爵去世的时候,天空中有一颗流星从他祖先在卡拉丹的宫殿上划过。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站在他的临时指挥所里,外面是火光通明的阿拉凯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屏蔽墙上,在那儿,他的秘密武器正在发挥作用。
  爆炸性火炮。
  公爵的战斗人员退却到防御洞穴里,进行最后的抵抗。这种火炮破坏洞穴的出入口,缓慢地喷出适量的橘黄色火焰,炸飞洞口的石块和泥土——公爵的人便被密封在洞穴里,就像被堵死在窝里的动物,最终被饿死、渴死。
  男爵能感觉到远处鼓点般的爆炸声,嘭——嘣,嘭——嘣!
  男爵心中暗暗得意:谁会想到在屏蔽时代的今天重新启用火炮呢?但公爵的人会利用那些洞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皇上一定会欣赏我的聪明,保存了我们双方共同的力量。
  他调整了身上的一个小支撑架,这些支架支撑着他那肥胖的躯体,防止重力的影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扯动了下颌的赘肉。
  他想:公爵这些勇猛的战斗人员全给浪费了,真可惜。他笑得更开心,自己笑出了声。遗憾应该是残酷!他点点头,失败应该定义为代价高昂。宇宙不变,对于每个能做出正确决策的人张臂欢迎。犹豫不决的兔子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迫逃往地洞。要不然你怎么能控制喂养它们?他把自己的战斗人员看成是蜜蜂,追逐驱赶兔子。他想:当你有许多蜜蜂嗡嗡为你工作时,这样的日子才真正地甜蜜。
  他身后的一扇门打开了,男爵转身前先观察了一下反射的影子。
  彼得。伏来走进来,身后跟着男爵的警卫队长乌曼。库图,门外还有几个人在走动。他的卫兵在他面前都小心地做出一副羔羊似的表情。
  男爵转过身。
  彼得用手指触了一下额发,算是敬礼。“好消息,阁下,萨多卡兵把公爵带来了。”
  “当然,他们带来了。”男爵嘟哝着说。
  他仔细看着彼得那张女人脸上清晰的邪恶的表情,还有那眼睛:那阴暗的眼眶下有一双深蓝深蓝的眼睛。
  男爵想:我应该尽快除掉他。他差不多没什么用了,快对我个人的地位构成严重的威胁了。首先,他必须使阿拉吉斯人民恨他。
  然后,他们就会欢迎我亲爱的菲得。罗斯来当他们的救星。
  男爵将注意力转向他的卫队长——乌曼。库图,下颌两条剪刀线,下巴像靴子——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因为他的恶习众所周知。
  “首先,把公爵出卖给我们的奸细在哪儿?”男爵问,“我必须给他奖赏。”
  彼得足尖一点,转身对门外的卫兵做了一个手势。
  门边一个黑影一晃,越走了进来。他步履生硬、艰难。胡须垂在紫红色的嘴唇两旁。只有那双老眼还有活力。越走了三步,彼得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越便停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另一边的男爵。
  “啊——哈——哈,越博士。”
  “哈可宁阁下。”
  “你已经把公爵交给我们了,我听说了。”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阁下。”
  男爵看着彼得。
  彼得点点头。
  男爵看着越说:“是咱们信上谈的那笔交易,嗯?”
  “你记得很清楚,男爵阁下。”
  越现在让自己沉思,意识里的时钟敲出了深深的寂静。男爵态度的微妙变化使他感到自己受了骗。瓦娜确实已经死了——他已无能为力。不然,虚弱的医生内心应该能感到一线希望。但男爵态度已表明希望一丝不存,一切都完了。
  “是吗?”男爵问。
  “你答应过要解除瓦娜的苦难。”
  男爵点着头,说:“哦,对。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确实答应过,那是我的诺言,也是我们超越皇家预置控制系统的方法。看见你的比。吉斯特巫婆在彼得的疼痛放大器里哀苦求饶,你受不了。好吧,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总是信守诺言的。我告诉你我会把她从痛苦中解脱,并同意你跟她团聚,那么,就这样吧。”他朝彼得挥挥手。
  彼得的蓝眼睛一亮,像猫一般敏捷流畅,突然闪到越的背后,手中的刀像鹰爪般一闪刺进他的后背。
  老人僵住了,始终注视着男爵。
  “跟她团聚吧!”男爵鄙夷地说。
  越站着,摇晃。他的嘴唇小心准确地动着,声音的抑扬顿挫控制得特别好:“你……以为……打……打败了……我,你……以为……我……我不知道……我为……我……的……瓦娜换得了……
  什么。“
  他轰的一声倒下去,没有弯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就像一棵被锯断的树。
  “去跟她团聚吧。”男爵又说了一遍,就像是一个微弱的回声。
  越给了他一个有某种预兆的感觉。他摇摇头,注意着彼得,看着他用一块布擦掉刀刃上的血,那奶油般光滑的脸上和那蓝眼睛里露出了满足。
  男爵想:他就是这么亲自动手杀人,能了解也好。
  “他确实交出了公爵?”男爵问。
  “没错,阁下。”彼得回答。
  “那么,把他带进来!”
  彼得看着卫队长,后者转身去执行命令。
  男爵低头看着越,从他倒下去的方式看,似乎身体里长的不是骨头,而是橡树。
  “我从不相信一个奸细,”男爵说,“哪怕是我自己造就的。”
  他看着窗外,那一片黑黝黝的宁静属于他男爵,他知道。封闭屏蔽墙洞穴的炸弹声已停止,所有的兔于洞都被堵上了。突然,男爵的意识里感到那空洞的黑暗真是美妙绝伦。当然,黑色中的白色,那镶嵌的白色、瓷器般的白色也不相上下。
  但他仍抹不掉那一丝怀疑。
  那蠢医生是什么意思?当然,他很有可能知道最终自己的结果。但有一句话却使他心里惶然:“你以为打败了我。”
  他想说什么?
  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走进门。他的手臂被铁链拴着,脸上沾着泥,制服被扯烂,有人割掉了他制服上的徽饰;腰上挂着布条,有人没解开他的制服,直接扯掉了他身上的屏蔽带。公爵的眼睛里露出迷糊的愤怒。
  “啊——”男爵犹豫地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早就梦想的这一刻有点出人意料。
  那个倒霉的医生差点让我乱了方寸!
  “我想公爵服过药,”彼得说,“越是用这种方式抓住他的。”彼得转身问公爵:“你被下了药,对吗,亲爱的公爵?”
  那声音很遥远。雷多能感觉到那铁链,酸痛的手臂,干裂的嘴唇,火辣辣的两颊,嗓子渴得冒烟。传来的声音像被棉花裹着,眼前的东西都隔着一层布。
  “彼得,那女人和小男孩怎么样?”男爵问,“有什么消息吗?”
  彼得看了一眼卫队长,再看着男爵,用舌头舔舔嘴唇。
  “你已得到一些消息!”男爵严厉地说,“是什么?”
  “派去执行任务的两个人,阁下——他们……嗯……已经……
  找到了。“
  “那么,一切顺利?”
  “他们死啦,阁下。”
  男爵的脸一下活跃起来:“那女人和小男孩呢?”
  “没有踪迹,阁下。可那附近来了一只沙蜥。我们在调查现场时,它出现了。也许跟我们预料的差不多——一次事故,也许——”
  “咱们不谈可能,彼得。还有那架丢失的巡侦机呢?对我的门泰特,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阁下,很明显,是公爵的人驾机逃跑了。杀了我们的飞行员,逃跑了。”
  “是公爵的什么人?”
  “阁下,杀人劫机于得干净利落。可能是哈瓦特,或者是哈莱克,也可能是伊达荷,或是别的高级军官。”
  “可能。”男爵低声说。他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公爵。
  “阁下,局面已在掌握之中。”彼得说。
  “没有!那愚蠢的行星学家在哪儿?这个叫凯因斯的人在什么地方?”
  “阁下,我们已知道去哪里找他,已派人去了。”
  “皇上的人这样帮助我们,我不喜欢。”男爵低声说。
  声音好像透过棉被传来,但有几句话触动了公爵:女人和男孩——没有踪迹。保罗和杰西卡已经逃脱。还有哈瓦特、哈莱克和伊达荷都不知去向。还有希望。
  “爵位印章戒指在哪儿?”男爵问,“他的手指上没有。”
  “那个萨多卡说,得到公爵时就没看见戒指,阁下。”卫队长说。
  “那医生你杀得太早,”男爵说,“那是一个失误。你应该先让我知道,彼得。你动作太快,对咱们的事业不利。”他皱着眉说:“可能。”
  那想法像正弦波一样悬在公爵的意识里:保罗和杰西卡已经逃走了!他记忆里还有别的事:一笔交易。他快要想起来了。
  牙齿!
  他记起了一部分:一枚做成牙齿形状的毒气药丸。
  有人告诉他要记住那颗牙齿。那牙在嘴里,用舌可以感到它的形状。他要做的一切就是猛然把它咬破。
  现在还不行!
  有人告诉他等男爵靠近时再做。谁告诉他的?他记不起来。
  “他的药性还要多长时间才过?”男爵问。
  “也许还有一个小时,阁下。”
  “也许,”男爵不满地说,他又转身对着窗外,“我饿了。”
  雷多想:那就是男爵,那个模模糊糊的灰色的身影。那影子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好像整个房子都在晃动。房间在不停地放大缩小,变暗又变亮,慢慢地卷成一个黑点,消失了。
  对公爵,时间变成了一连串的层次,他在其中飘浮。我必须等待。
  有一张桌子,雷多看得很清楚,还有一个大块头的胖子在桌子的另一端,面前放着吃剩的食物。雷多感到自己坐在那胖子的对面,意识到时间在流逝,但他却没有力量的感觉。
  “阁下,我想他正在恢复知觉。”
  这是一个柔滑的声音,那是彼得。
  “我也发现了,彼得。”
  那是低沉的男低音,是男爵。
  雷多对周围环境的定义越来越清楚,他坐着的椅子变得实在,自己被捆着。
  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男爵。雷多注视着他的手的动作:一只手拿着盘子边,另一只手拿着勺把,手指挨到了下巴的赘肉。
  雷多看着那手,心中很兴奋。
  “雷多公爵,你能听见我说话,”男爵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你的爱妃和儿子。”
  雷多抓住了每一个细节,而男爵的话令他浑身一爽,镇静下来:这是真的,他们没抓住保罗和杰西卡。
  “咱们不是做小孩游戏,”男爵不满地叫道,“你一定知道的。”
  他倾身对着雷多,仔细观察他的脸。他们不能私下交锋,就他们俩,这使男爵感到不痛快。让别人看见王室成员这么对抗,不是好兆头。
  雷多感到力量在渐渐恢复,现在关于假牙的记忆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平原上突兀的山峰。那颗做得真假难辨的牙齿——
  毒气——他想起来是谁把这致命的东西放进了他的口腔。
  越!
  记忆里出现了一具尸体,被人从这屋里拖了出去,他知道那一定是越。
  “你听到那嚷嚷声了吗,雷多公爵?”男爵问。
  雷多注意到有一个嘶哑的声音,有人在极度痛苦中呻吟。
  “你的一个手下装成弗雷曼人,被我们抓住了,”男爵说,“我们很容易就揭穿了伪装:眼睛,你知道的。他坚持说是被派去当间谍的。亲爱的表弟,我在这个星球上住过。没人去那些贫穷的沙漠贱人里去当间谍。告诉我,你收买了他们帮你的忙吗?你是否把儿子和女人送到他们那儿去了?”
  雷多的担心使胸中一紧,心想:“如果越是将他们送到了沙漠人的地盘……哈可宁人不找到他们决不会罢手。
  “得啦,说吧,”男爵说,“我们时间不多,痛苦很快会来临。别强迫我这么做,我亲爱的公爵。”男爵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公爵旁边的彼得:“彼得的工具没有全部带来,但我相信他可以创造。”
  “创造和改进的东西是最好的,男爵。”那个柔滑而充满暗示的声音就在公爵的耳旁回响。
  “你有一个应急计划,”男爵说,“你的女人和儿子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着公爵的手:“你的戒指不见了,是在你儿子那儿吗?”
  男爵抬头,瞪着雷多的眼睛。
  “你不回答,”他说,“你要强迫我做我自己不愿做的事吗?彼得会用简单直接的方法。我同意那有时是最好的办法,可让你遭受如此的待遇并不好。”
  “滚烫的牛脂放到背上,或者眼睑上,”彼得说,“也许是身体的其他地方。当受审人不知道牛脂会落到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时,就特有效。这是一个好办法,赤裸的身体烫出一个个燎泡,脓一般发白。有一种美感,对吧,男爵?”
  “妙极了!”男爵说,声音里带着不满。
  那些动人的手指!雷多看着那胖手,闪光的珠宝套在那婴儿般粉胖的手上,不自觉地颤动着。
  公爵身后的门外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叫声啮噬着他的心。他们抓住的是谁?会是伊达荷吗?
  “相信我,亲爱的表弟,”男爵说,“我不想那事发生。”
  “你在想你的心腹信使会招来援兵,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彼得说,“你知道,这是一种艺术。”
  “你是一名出色的艺术家,”男爵不满地说,“现在,请你闭上嘴。”
  雷多突然想起哥尼。哈莱克曾经说过的一件事,他当时一边看着男爵的照片,一边说。“‘我站在沙海中,看见一只野兽从海中升起……在它的头上刻着亵渎的名字。’”
  “我们在浪费时间,男爵。”彼得说。
  “也许。”
  男爵点着头说:“你知道,我亲爱的公爵,你最终会告诉我们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你将受到一些痛苦。”
  雷多想:他说的差不多正确,只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还有一颗牙,要不是这些……
  男爵抓起一块肉,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吞了下去。我必须试试别的手段,他想。
  “看看这个了不起的人,他拒绝收买,”男爵说,“仔细看着他,彼得。”
  而男爵心中在想:是的!看他那个样子,他以为自己不可能被出卖。瞧他现在的样子,他的生活曾经每秒都值数千万!如果现在你把他抓起来,摇摇,你会听到空响声!空了!一钱不值!现在,他怎么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背后的嘶哑声停止了。
  男爵看见卫队长乌曼。库图出现在门外,摇了摇头。俘虏没有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又失败了。不能再跟这个蠢公爵绕圈子了。这个愚蠢软弱的东西,还不知道魔鬼之灾正向他步步逼近——
  只有头发丝那么远了。
  这个想法使男爵镇定下来,放弃了不愿让王室成员受苦刑的初衷。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随心所欲地挥舞各种手术器械,任意切割分解这些蠢东西,向他们展示地狱的可怕。
  兔子,全都是兔子!
  当他们面对食肉动物时,变得那么惊慌可怜。
  雷多盯着对面的桌子,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在等。那颗牙会立即结束一切。这种生活仍然有不错的地方。他发觉自己在回忆一个带天线的遥控风筝,在碧蓝的卡拉丹上空飞舞,保罗看着风筝,兴奋地笑着。他又想起这阿拉吉斯的日出——彩色的屏蔽墙,柔和的沙雾。
  “太遗憾,”男爵嘟哝地说,他退离桌子,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注意到公爵脸上有所变化,他看见公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颊肌肉一紧,双唇紧闭。
  男爵想:他多么畏惧我!
  担心男爵会逃脱,雷多猛然用力一咬,感到假牙破了。他张开口,用力吹出毒气,他的舌尖已尝到味道。男爵在变小,就像狭窄隧道里的影子。雷多听到耳旁的喘气声——是彼得。
  他也逃不了!
  “彼得!怎么啦?”
  那声音似乎很远。
  雷多感到记忆在意识里滚动——那个满口无牙的老女巫。房屋、桌子、男爵、那双恐惧的蓝眼睛——一切都变成了毁灭的象征。
  长着削尖下巴的人倒在地上,鼻子摔歪了。雷多听到周围一片混乱——叫声、骂声,乱哄哄的,开始像雷鸣,渐渐越来越遥远——
  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男爵站在桌旁,背靠一个秘室,这是他的一个紧急藏身处。他钻了进去,死死地关上那扇门。隔壁屋里死了好多人。他的感觉使他异常警觉,脑子里嗡嗡乱响。我吸了那东西吗?他问自己,不管那是什么,我也吸了吗?
  他听到外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理智。他听见有人在发命令——防毒面具……把门关好……让鼓风机转起来。
  他想:其他人立即就倒在了地上。可我还站着,我仍在呼吸。仁慈的上帝!真危险。
  他现在可以分析了:他的屏蔽是打开的,尽管很低,但足以减缓场障碍间的分子交换。而且他离开了那桌子……彼得突然喘不过气来,卫队长冲了过来,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机会和那要死的人的喘气救了他。
  男爵并不感激彼得,那蠢货差点让自己丧了命,还有那愚蠢的卫队长!他说过:对每个要见男爵的人他都检查过!公爵怎么可能……没有警告!连桌子上方的探毒仪也逃过了,怎么可能?
  男爵想:不管怎么回事,下一任卫队长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答案。
  他意识到外边更加忙碌。男爵离开那扇门,看着他四周的仆人。他们一言不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等着男爵的反应。
  男爵会发火吗?
  而男爵发觉自己能从那屋里死里逃生仅仅只有几秒钟。
  有的卫兵把武器对准那门,有的卫兵疯狂地向大厅跑去。
  一个人绕过角落,大步走过来,头上的防毒面罩左右摆动,眼光注视看头上的一行探毒仪。他头发呈黄色,平脸上一对绿眼睛,厚厚的嘴唇上有一条条简洁的线条。他看起来像某种水生动物,被错放到了陆地上。
  男爵盯着这个渐渐走近的人,想起了他的名字:勒夫特,亚肯。勒夫特,警卫班长。他是一个塞缪塔瘾君子。塞缪塔是一种音乐药品混合物,作用于人的深层感觉。这是一个有用的情报。
  那人在男爵面前站住,敬礼道:“阁下,走廊已清理干净。我在外边查看了,那一定是毒气。您房间里的通风设备正在往里灌空气。”他看了一眼男爵头上的探毒仪:“里边的人无一幸免。我们现在正在清理房子。您有什么命令?”
  男爵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就是刚才发命令的那个声音,这个下士效率很高。
  “里面的人都死了?”男爵问。
  “是,阁下。”
  男爵想,我们必须重新调整。
  “首先,”他说,“让我祝贺你,勒夫特。你是我的新任警卫队长。
  我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别步你前任的后尘。“
  男爵看到自己的新任卫队长脸上露出了重任在肩、不负厚望的表情。勒夫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缺少塞缪塔。
  勒夫特点头:“阁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心尽力,保证您的安全。”
  “好吧,咱们谈谈正事。我怀疑公爵在嘴里装了什么东西。你要查出那东西是什么,怎么使用,谁帮他装进去的。你一定要谨慎从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他停住,思绪被身后走廊上的骚动打断——那儿的卫兵正在阻止一个高个上校,不让他进来。
  男爵看不清那上校的脸,只觉得他威武雄壮,凶悍勇猛。
  “把手从我身上拿开,你们这群萝卜兵!”那上校咆哮道,把卫兵推到一边。
  啊,是一个萨多卡,男爵想。
  那上校大步走向男爵,眼里露出凶光。这些萨多卡军官总使男爵感到不舒服。他们个个长得都像公爵的亲戚……已故公爵。还有他们对男爵的不恭。
  那上校在离男爵半步远的地方站住,手放在屁股上。一个卫兵跟在他后边,不知所措。
  男爵注意到上校没有敬礼,这个萨多卡的不敬使他的不安加剧了。他们在这儿只有一个兵团——十个营——增援哈可宁兵团,但男爵心中很明白,这一个兵团就完全足以战胜哈可宁军事力量。
  “男爵,告诉你的人别企图阻止我来见你,”这萨多卡抱怨说,“我的人没向我报告就把公爵交给了你。怎么处置公爵,咱们现在商量一下。”
  男爵想;我不能在我的人面前丢脸。
  “是吗?”他冷冷地说,声调控制得很合适,男爵很自豪。
  “皇上命令我要保证他的皇室表弟死得痛痛快快,不能受苦。”
  萨多卡上校说。
  “这也是我得到的御令,”男爵撒谎说,“你以为我会违抗命令?”
  萨多卡上校说:“我要亲自监督,以便向皇上复命。”
  “公爵已经死啦。”男爵不高兴地说,挥挥手,让他离开。
  萨多卡上校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根本没理会男爵让他走的手势。
  “怎么死的?”他不满地问。
  “自己了断的,”男爵说,“他吃了毒药。”
  “我现在就要见到尸体。”萨多卡上校说。
  男爵故作夸张地抬起眼光,心中却在想:混账!那屋子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个精明的萨多卡将看到发生的一切!
  “就现在!”这萨多卡说,“我要亲眼见到。”
  男爵意识到,已没办法阻止他。这个萨多卡将看到一切。他会知道公爵杀死了哈可宁人……男爵本人也差点难逃厄运。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食物。公爵就躺在那儿,周围是一片狼藉。
  根本无法阻止他。
  “我不能等待!”萨多卡上校有点不耐烦地吼道。
  “不会让你等待,”男爵说,他盯着这萨多卡黑黝黝的眼睛,“我不会对皇上隐瞒任何事。”他对勒夫特点点头,说:“立即让上校去看发生的一切。从你身旁的门领他进去,勒夫特。”
  这个萨多卡目空一切地慢慢绕过公爵,从卫兵中挤过去。
  男爵想,真是难以容忍。现在皇上会知道我是多么疏忽大意。
  他将把这看成是软弱的表现。
  皇上和他的萨多卡兵都同样鄙视软弱,这真令人难受。男爵咬着下唇,安慰自己地想道:皇上至少还不知道阿特雷兹掠夺了吉第。普莱门,毁掉了哈可宁在那儿贮存的香料。
  那个狡猾的公爵真该死!
  男爵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那个傲慢的萨多卡和壮实的、富于效率的勒夫特。
  男爵想:我们必须进行调整。我只好再让拉宾来统治这个该死的星球。我必须用我哈可宁的血统在阿拉吉斯准备合适的条件,以便菲得。罗斯将来能顺利进行统治。那个该死的彼得!他还没干完我要他干的事就让自己丢了命。
  男爵叹了一口气。
  我必须马上再找一个门泰特,他们一定为我准备了一个。
  他身旁的一个卫兵咳了一声。
  男爵转身对卫兵说:“我饿了。”
  “是,阁下。”
  “我想休息一下。你把这房子整理一下,认真调查原因。”男爵用低沉的声音说。
  卫兵低下眼光,问:“阁下想怎样休息?”
  “我在卧室里,”男爵说,“把我们在开蒙买的那个年轻人送来,那个眼睛很漂亮的。把药给他喂够。我不想摔跤。”
  “是,阁下。”
  男爵转身向卧室走去,心想:对,就是那个长着漂亮眼睛的家伙,样子非常像年轻的保罗。阿特雷兹。
  哦,卡拉丹的海洋,哦,雷多公爵的人民雷多的城堡已经倒塌,永远倒塌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歌》
  保罗感到他的全部过去和今晚以前的每一个经验都变成了沙漠中的沙粒。他坐在母亲身旁,双手抱膝。他们在一个用布和塑料织成的小帐篷里。这帐篷和他们身上穿的弗雷曼衣服都是从巡侦机上的那包里取来的。
  保罗已清楚地知道谁留的那个包,谁给押送他们的巡侦机指的方向。
  是越。
  那个奸细医生直接把他们送进了邓肯。伊达荷的手里。
  保罗透过帐篷的透明处看着外边月光照亮的山崖,伊达荷让他们藏在一个阴暗的地方。
  保罗想:我现在成了公爵,像小孩一样躲藏。这想法使他痛苦,但却不能否认这么做是明智的。
  今晚,他的意识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自己周围的环境和发生的一切有了极具敏锐和清楚的判断。他感到无法阻挡信息数据的涌入接收,精确、客观,每一个项目都增加了他的知识。他的运算量度都集中在意识里,这是门泰特能力,但更胜过门泰特能力。
  保罗回忆起那惊恐慌乱的时刻:一架陌生的巡侦机在夜色下向他们直扑过来,就像沙漠上的巨大猛鹰,翅膀裹着疾风。保罗想象过的事发生了,那巡侦机向前疾飞,掠过一个山脊,直扑向正在狂跑的人影——是他母亲和他自己。保罗仍然记得那巡侦机掠过沙地时发出的焦味,就像硫酸。
  他知道母亲转过身,本来以为会受到哈可宁雇佣军激光枪的射击,但却认出了正从巡侦机里向他们挥手的伊达荷。他打开舱门,大声叫道:“快跑!你们南边有沙蜥!”
  但保罗在转身时就知道谁在驾驶那飞船。他从巡侦机飞行俯冲的方式就能准确地判断出谁坐在里面,这类细节连他母亲都没有注意到。
  在保罗对面的杰西卡动了动,说:“那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哈可宁人关押着越的妻子。他恨哈可宁人!这一点我决不会看错。你读过他留下的字条。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从死亡中救出来?”
  越是这样写的:“别试图原谅我。我并不想得到原谅,我的负担已相当沉重。我要做的已经做了,并没有恶意,也不希望别人理解,这是我自己的苦难,是对我最大的考验。我把阿特雷兹公爵爵位印章交给你们,作为证明我在此写下的内容全是真实的。你们看到这个留言时,公爵已经去世。你们不用太难过,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独自死去,我们大家共同憎恨的敌人将给他陪葬。”
  没有抬头也没有签名,但从那熟悉的字迹能看出,是越写的。
  想起那封信,保罗心中又感到那种剧烈而陌生的痛苦,那痛苦似乎发生在他新的意识感觉和戒备心理以外。他看到父亲已死的话,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却感到这是他需要记入大脑的一个数据信息,跟别的需要记入的信息没什么差别。
  保罗想:我爱过我父亲,这毫无疑问。我应该哀悼他,应该有某种情感表达。
  但他却没有这种感觉,只有一点:这是一个重要信息。
  这个消息跟别的事实一样。
  同时,他的大脑还在增加意识印象,推断和计算。
  保罗又想起哈莱克说的话:“情绪只属于兽类或做爱时才需要。不管你情绪如何,只要有必要,你就得战斗。”
  保罗想:也许这就是根源。我在有时间的时候再哀悼我父亲。
  在自己准确而冷冰冰的存在中,保罗感觉不到放松。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高度警觉仅仅是开始,它将会越来越强烈。他在接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考验时就第一次体验了那可怕的目的,如今这种感觉正渗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那感到灼痛的手——震颤跳动着。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吗?保罗问自己。
  “也许哈瓦特又犯了一个错误,”杰西卡说,“我想越也许不是一个苏克医生。”
  “他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而且还要多。”保罗说。他心里在想:她了解事实为什么这样迟钝?他接着说:“如果伊达荷不能找到凯因斯,我们将——”
  “他并不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她听出他话里的生硬冷酷,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杰西卡在黑暗中盯着他,在月光辉映的山崖背景下,保罗是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亲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脱的,”杰西卡说,“我们必须把他们聚集起来,找——”
  “我们得依靠自己,”他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找到我们家族的原子武器在哈可宁人找到之前,我们一定要弄到手。”
  “他们不太可能发现,”她说,“武器藏得——”
  “不能有半点侥幸心理。”
  而杰西卡却在想:他脑子里想的是,家族原子武器会被用于讹诈,从而威胁整个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但他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隐姓埋名,逃脱追捕。
  他母亲的话又使保罗想到了其他的事——一种如同今晚失去的人民的公爵式关心。保罗想:人民才是一个大家族真正的力量。
  他想起了哈瓦特说的话:“与人民分离是一种悲哀;一个地方仅仅是一个地方而已。”
  “他们使用了萨多卡,”杰西卡说,“我们必须等到萨多卡撤走。”
  “他们认为我们陷入了沙漠和萨多卡的围困之中,”保罗说,“他们计划不留下一个阿特雷兹人——彻底地灭绝。别期望我们的人会逃脱。”
  “他们不可能无休止地冒险,暴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不能吗?”
  “一定有我们的人逃脱。”
  “会有吗?”
  杰西卡转过身,保罗语气里的仇恨力量令她惊恐,他对可能性有着精确的算度。她意识到保罗的思维已超过了她,判断事实比她更全面。她帮助培养了这种智力,现在的结果自然而然。但她却发现自己害怕它。她思绪连翩,想着已失去的公爵和他们共同拥有的那片乐土,不禁热泪盈眶。
  杰西卡告诉自己:这是不可逆转的了,雷多。“甜蜜的爱,痛苦的结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感觉到胎儿的存在。我有了这个阿特雷兹女儿,这是我受命怀上的,可圣母错了:一个女儿也救不了我的雷多。这个小孩只是死亡中向未来延伸的一条生命。我是出于本能而非服从怀上了她。
  “再试试通讯联络系统。”保罗说。
  她想:无论我们怎么隐瞒,思维总在不停地发展。
  杰西卡找出伊达荷留给他们的收音机,打开开关,仪器表面亮起绿光,传来了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她调低音量,搜寻频道,帐篷里响起了阿特雷兹战斗语言通话:“撤退,在山岭那边会合。菲多报告:卡塞格已没有幸存者,吉尔德银行已遭洗劫。”
  杰西卡想:卡塞格!那是一个哈可宁温床。
  “他们是萨多卡,”那声音说,“注意穿着阿特雷兹军服的萨多卡。他们……”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怒吼声,接着一片安静。
  “试试别的频率。”保罗说。
  杰西卡问:“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预料到了。他们想让吉尔德把银行被摧毁的责任怪罪到我们头上,我们被困在阿拉吉斯。再试试别的频率。”
  杰西卡掂量着他说的话:我预料到了。他发生了什么变化?杰西卡慢慢回到仪器上。她转动着旋钮,麦克风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地绝望叫声:“……撤退……尽量集结,组织抵抗……被困在洞穴里啦……”
  而哈可宁人欢呼胜利的吼声也不时传来,还有严厉的命令、战况报告。材料不够,杰西卡还不能进行记录破译,但里边传出的语气却是明白清楚的。
  哈可宁大胜利。
  保罗摇摇身边的罐,里边的水叮当作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帐篷的透明处,看着外边的山崖在星光里显出峻峭的轮廓。他左手摸着帐篷进出口的自动括张密封帘。“马上就是黎明。”他说,“我们再等一个白天,看伊达荷能不能回来。但晚上不能再等。在沙漠上,晚间必须赶路,白天在隐蔽处度过。”
  杰西卡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传说的经验:没有滤析服,一个坐在沙漠隐蔽处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以保持体重。她的皮肤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穿的滤析服,心想:它对咱们的生命是多么重要!
  “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伊达荷就找不到我们。”她说。
  “已经有手段可以让任何人招供,”他说,“如果伊达荷黎明时还不回来,我们必须考虑到他可能被俘。你以为他可以坚持多久?”
  这问题不需要回答。杰西卡沉默无语地坐着。
  保罗把包打开,从里边取出一本带照明的微型手册和放大镜,从书页上显出绿色和橘红色字母:“水袋、滤析服、能量帽、望远镜、小手枪、地图、指南针、沙地钩、沙地通气管、应急灯……”
  许多在沙漠上生存所需的东西。
  突然,他把手册扔到地上。
  “我们能去什么地方呢?”杰西卡问。
  “我父亲说到过沙漠力量,”保罗说,“没有这种力量,哈可宁人不可能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从未真正统治过这个星球,将来也不会,就是有一万个萨多卡军团,他们仍然办不到。”
  “保罗,你不是要说——”
  “我们手中已拥有全部证据,”他说,“就在这儿,这个帐篷本身,这个包裹和它里面装的东西,这些滤析服。我们知道吉尔德人给气象卫星开了一个天文价格,我们还知道——”
  “气象卫星跟这有什么关系?”她问,“他们不可能……”杰西卡停住了。
  保罗发觉自己的超警觉意识正在检测她的反应,对每一个微小细节进行分析度量。“你现在明白了,”保罗说,“气象卫星观测地面情况。沙漠深处存在着某些东西,经不住这样的经常观测。”
  “你是说吉尔德人自己控制着这个星球?”
  她反应太慢。
  “不!”保罗说,“是弗雷曼人!他们为了保住秘密而买通了吉尔德人。他们的金钱就是任何拥有沙漠力量的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衰微香料。这比依据二手资料进行的判断要准确得多,是直接分析度量的结果。相信它吧!”
  “保罗,”杰西卡说,“你还不是一个门泰特,你不可能肯定地知道怎么——”
  “我永远也不会成为门泰特,”他说,“我是另外的东西……一个异想天开的人。”
  “保罗!你怎能说这样的——”
  “让我安静会儿吧!”
  他转开身,看着外边的黑夜。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哀伤?”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组织都想要这么做,但他就是做不出来。
  永远都不可能。
  杰西卡从未从她儿子嘴里听出过这样的痛苦。她想向他伸出手,拥抱他,安慰他,帮助他——但她却清楚自己无能为力。他必须靠自己闯过难关。
  她注意到地上那闪着光的手册,捡起来,看了一眼扉页,读道:“《友好沙漠》手册,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地方,这里将向您展示生命的起点和顽强的美丽。相信吧,沙漠之神不会将您烤焦。”
  她想:这读起来像阿扎之书,她当年所研读过的那些巨大秘密。难道宗教力量已降临阿拉吉斯?
  保罗拿起万用指南针,放进包里,说:“看看这些弗雷曼专用的器械,多么精巧,真是无与伦比!咱们得承认,创造出这些东西和文化一定有着无可辩驳的深厚渊源。”
  他语气里的严厉沙哑仍使杰西卡担心,她犹豫了一下,继续看书,看到一幅阿拉吉斯天空的星座图:“摩亚迪——老鼠。”她注意到那尾巴指向北方。
  保罗借着手册上的亮光,看着他母亲的脸,心想:现在,我该实现我父亲当初的愿望了。在她还有时间哀痛时,我必须把父亲当初让我转达的话告诉她。以后的哀痛会使我们行动不便。他为自己的这种精确逻辑感到吃惊。
  “妈妈。”他说。
  “嗯?”
  她听出儿子的语气有所变化,那声音使她的内心为之一寒。她还从未听出过这么严酷的自控。
  “我父亲死了。”他说。
  她在自己内心寻找相应的事实——比。吉斯特度量信息的方法——她找到了:一种巨大损失的感觉。
  杰西卡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我父亲曾委托我,”保罗说,“向你转达一句话。如果他出了事,他担心你可能会以为他不信任你。”
  她想:那是无用的怀疑。
  “他想让你知道他从未怀疑过你,”保罗说,并解释了父亲当初的意图,“他想让你知道他始终绝对信任你、爱你、尊重你。他说他宁愿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你。他只有一个遗憾——他没有让你成为他的公爵夫人。”
  杰西卡泪如泉涌,用手抹了一把泪,心想:这是对身体之水多么愚蠢的浪费!但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企图把忧伤悲痛化为愤怒。雷多,我的雷多啊!对自己所爱的人我们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她用一个剧烈的动作把微型手册上的照明灯关掉。
  她抽泣着,浑身颤抖。
  保罗听着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我没有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他感到自己不能悲哀是一大缺陷。
  杰西卡脑子里忽然想起了《O.C.圣经》里的话:“有得必有失;有留必有去;有爱必有恨;有和平,也会有战争。”
  保罗的头脑已在开始进行冷冰冰的精确算度。在这个充满敌意的星球上,他看清了他们的前进之路。保罗不用开启梦幻之门也能将自己的意识集中于未来,以准确的算度展现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同时以一种神秘的敏锐,保罗的意识似乎切入了某种非时间的层面,品尝着未来之风。
  突然,保罗好像找到了一把必需的钥匙,他的意识又跃入另外一个境界,他紧紧依附着它,牢牢地抓住,担心它会滑走。他向四周看着,就好像身临一个新的宇宙,条条大路伸向远方……但这种感觉仍然是一个初步印象。
  他记得自己曾看见一方薄纱手巾在风中飞舞,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的将来也像那在风中飘荡的方巾,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他看见有人。
  他感觉到那捉摸不定的可能发生的冷热。
  他知道姓名、地方,感受莫名的情感,研究回顾无数未知之地的数据信息;有时间探测感受,却没时间总结分析归类。
  这是一个从遥远的过去到久远将来的可能性层面——从最可能到最不可能。他看到自己的生命以各种方式完结。他看见了新的行星,崭新的文明。
  人民。
  他们成群结队,成千上万,无法计算,但在保罗的意识里却秩序井然。
  甚至还有那些吉尔德人。
  他想:吉尔德人——也将是我们的一条路,我的陌生被超值密切交往所接受,总能保证提供必需的香料。
  但他的生活将永远被不断探索未来可能性的意识所困扰,就像在太空中瞎撞的飞船,想到这些,他心中一阵怅然。然而这也是一条路。在遭遇可能的未来中,看到吉尔德人,保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奇怪。
  我还有另外一种洞察力,看见了另一种地域:有许多通道。
  这种意识给他带来信心,也使他惊慌——在那个新的地域中,无数的地方出现在他眼前,不断地变幻。
  这种幻觉来得迅速,消失得也快,令人恐惧地在眼前一闪而过。保罗瞪着双眼,看看周围。
  隐蔽在山崖中的帐篷仍然被夜色笼罩,他听到母亲仍在悲泣。
  可他仍然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悲哀……那个空旷的地方似乎已跟他的意识分离。意识仍在忠实地进行着客观独立的工作——评价,分析,算度,收集处理数据信息,给出答案,就像一个门泰特。
  现在保罗发现他所拥有和能够收集处理的信息量,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但这并不能使他容忍自己心中的那块空白之地。他觉得必须将什么东西打碎,这就像在他心中装了一个定时炸弹,定时器正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不管他自己怎么做,一切都照常进行,它记录下他身边一切变化的细微差别——湿度、温度、昆虫、黎明的临近以及星空的渐渐发白。
  那片空旷之处令人难以容忍,了解时钟的设置和转动并没有多大用处。他可以回顾自己的过去,看到一切的开始——他受的训练,才能的加强,严格的自律,甚至在关键时刻看到的《O.C.圣经》……最后,大量食入香料;他可以放眼未来——最可怕的方向——他知道一切的最终目标。
  他想:我是一个魔鬼!一个异想天开的怪人!
  “不,”他说,“不!不!不!”
  他发觉自己在捶打着地面,而他那忠实不变的意识却把这作为一个有趣的信息记录下来,进行分析。
  “保罗!”
  他母亲坐在身旁,抓着他的手,脸色慌乱地盯着他。“保罗,你怎么啦?”
  “你!”他说。
  “我在这儿,保罗,”她说,“没事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保罗问。
  她突然反应过来,感到保罗的问话里有着某种深刻的根源。她回答:“我生了你。”
  她的回答源于本能和她那细微的理解力,恰到好处,使保罗冷静下来。他感觉着母亲的手,眼睛注视着母亲脸上模糊的轮廓。
  (他那滚动的意识以新的方式注意到母亲面部结构的某些基因痕迹,最终归纳出了答案。)
  “放开我。”他说。她听出保罗的语气生硬,便服从了。“保罗,你愿意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你在训练我时都做了些什么吗?”保罗问。
  杰西卡想:他的语气里没有孩于的痕迹了。她说:“我所希望的跟其他所有的父母一样——希望你有……超能,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她听出了他的不满,说:“保罗,我——”
  “你不想要一个儿子!”他说,“你要的是一个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是一个男性比。吉斯特!”
  保罗的怨恨使她畏缩:“可保罗……”
  “这事你征求过父亲的意见吗?”
  她在哀痛中轻声对保罗说:“保罗,不管你是什么,你身体内既流着你父亲的血,也流着我的血。”
  “可不应是那些训练,”他说,“不应该是那些……唤醒了……
  沉睡者的东西。“
  “沉睡者?”
  “它在这儿,”保罗用手指指头和心,“在我身体里。它不断地发展、发展,没有止境。”
  “保罗!”
  她听出保罗的话里含着歇斯底里。
  “听我说,”保罗说,“你想要圣母知道我的梦,现在你帮她听听吧,我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必须镇静,”她说,“如果有——”
  “香料,”保罗告诉她,“蕴藏在这儿的每一样东西里——空气中,土壤里,食物中,等等。就像真言者麻醉药,是毒药!”
  杰西卡惊呆了!
  他压低声音,重复道:“一种毒药——精致,巧妙,不知不觉……不可逆转。如果你不停止使用,甚至不会有生命之忧。我们再也不可能离开阿拉吉斯,除非我们带着这个星球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威严恐怖,令人难以辩驳。
  “你和香料,”他说,“任何人吸取足量的香料以后都会发生变化,我得感谢你,我可以有意识地经历这种变化。我不会让它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发生作用,因为我能看见它。”
  “保罗,你——”
  “我看得见它。”保罗重复说。
  保罗的话里透着疯狂,杰西卡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困在这里了。”保罗接着说,声音里又恢复了铁一般的自控。
  “我们被困住了。”杰西卡也同意。
  她没有怀疑保罗话中的真实性。任何战术策略、阴谋诡计,甚至比。吉斯特压力或超能都不能使他们完全摆脱阿拉吉斯:香料使人上瘾。她的身体在意识察觉之前早就表现出来了。
  杰西卡想:我们将在这里度过此生,这个地狱般的星球。这是为我们准备的地方,只要我们能躲过哈可宁的追杀就没事。她未来的生活目的也很明确:为比。吉斯特计划保存重要的血缘种系。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白日梦,”保罗说(他语气中充满愤怒),“为了让你相信我所说的,我首先要告诉你:你将在这里——阿拉吉斯——生下一个女儿,我的妹妹。”
  杰西卡抓住帐篷壁,压住自己的恐惧感。她知道自己的怀孕目前还没显出任何迹象,别人不可能知道。只是她自己的比。吉斯特能力使她能分辨出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或者说那只有几个星期的胚胎。
  “只是服务。”杰西卡喃喃地说,牢牢记住自己的比。吉斯特箴言。
  “我们将在弗雷曼人的地方找到一个家。”保罗说,“你们的护使团已在那里为我们买到了一个避难处。”
  杰西卡告诉自己:他们已在沙漠里为我们准备了一条生路。可他怎么会知道护使团?她发觉自己很难控制内心的恐惧,尤其是面对保罗那不可抗拒的陌生和威严。
  保罗打量着黑暗中的母亲,她的害怕和每一个反应在保罗新的洞察力下都显露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她站在一盏炫目的灯光下。
  保罗的心中涌出一丝同情。
  “这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我还不能告诉你,”保罗对母亲说,“尽管我已看见它们,但我也还不能对我自己讲。这种对未来的感觉似乎不受我的控制。这是刚刚发生的。在最近的未来,比如说一年中,我能看见那儿的一些……一条路,像我们的卡拉丹中央大道一样宽。有的地方我看不见……在阴暗中……就好像在山背后(他又想到了那个飘舞着方巾的层面)……还有许多岔路……”
  他一言不发,记忆里充满了看见的那些东西。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经验和具有预见性的梦幻能使他完全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时间的面纱被突然扯掉,露出了赤裸裸的面孔。
  回想起那种经历,保罗意识到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生命的重负就像不断膨胀的泡影,不断向外扩张……时间在它面前退缩……
  杰西卡摸到了帐篷的照明开关,打开。
  昏暗的绿光驱散了阴影,减轻了杰西卡的恐惧。她看着保罗的脸,他的眼睛——内心的探视,知道了自己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眼光:灾难记录中的图片里——在那些经历过饥饿和巨大伤害的儿童的脸上:眼睛像两个坑,嘴成直线,面颊下陷。
  她想:这是具有可怕洞察力的表情,就像一个人被迫知道自己的死期。
  他确实不再是孩子啦!
  杰西卡开始思考保罗话中暗含的深意,把其他事都搁在脑后。
  保罗可以看到未来,他们逃跑的道路。
  “有一个方法可以躲过哈可宁人的追杀。”她说。
  “哈可宁人!”保罗轻蔑地说,“不用考虑这些扭曲的东西。”他看着母亲,借着光线注意母亲脸上的纹脉,知道了母亲的心思。
  她说:“你不应该把作为人类的人们——”
  “别太肯定你能明辨是非,”他说,“过去那些东西与我们形影相随。而且,我的母亲,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哈可宁人。”
  她的意识陷人恐怖慌乱之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感觉。但保罗依然毫不放松,继续冷冰冰地告诉她那可怕的事实:“下次你有一面镜子时,仔细看看你那张脸——现在先看看我的。如果你不自欺欺人的话,你会看出迹象来的。看看我的手,我的骨骼,如果这一切都还不能让你相信,我还读过一个档案,见过一个地方,我有所有必需的资料:我们是哈可宁!”
  “是家族中的叛逃者,”她说,“是吗?是哈可宁的某一房表亲——”
  “你是男爵的亲生女儿,”他说,看见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男爵年轻时有过许多艳事,有一次他让自己给一个女人引诱了,但那一次却是一位比。吉斯特,为了基因遗传而做的。”
  保罗说话的语气就像给了她一个耳光,但这却使她恢复了理智,发觉自己无法驳斥他的话。有关自己过去的许多盲点逐渐清楚地连接到一起:需要一个比。吉斯特女儿,这不是为了结束阿特雷兹与哈可宁之间的世仇,而是为了创造延续他们血系中的某些遗传基因。
  保罗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样,说:“他们以为是我,但我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我提前来到人世。可他们并不知道。”
  杰西卡双手捂住嘴。
  天哪!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在他面前,杰西卡感到自己无遮无盖,一切都暴露无遗。他的双眼能看出任何隐秘,没有什么能逃过。而这,杰西卡很清楚,就是她恐惧的原因。
  “你想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忘掉这个想法。我是别的出人意料的东西!”
  杰西卡想:我必须向我们的学校送个消息,亲缘配子目录可能显示出所发生的一切。
  保罗说:“他们知道我时,一切已经太晚。”
  杰西卡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放下手,说:“我们将在弗雷曼人中找到一个安身之地?”
  “弗雷曼人相信一种说法:信任祖先的永恒。”保罗说,“他们说:”准备接受并喜爱你所遭遇的一切。‘“
  而保罗心里却在想:是的,尊敬的母亲大人,我们将融入弗雷曼人里。你也会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也会因滤析服的过滤管而在漂亮的鼻子旁留一个痂……你将生下我的妹妹圣。阿丽亚。
  “如果你不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杰西卡说,“那么——”
  “你不可能知道。”他说,“你不亲眼目睹,不会相信。”
  他心想:我是一颗种子。
  他突然发觉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是多么肥沃,想到这,那可怕的目的不禁充满心中,弥漫全身,差点用悲哀把他窒息。
  在向前的道路上,他看到两条岔道——在一条岔道上,他面对邪恶的老男爵,说:“喂,我的外公。”想到这条路上所要发生的一切,保罗感到恶心。
  在另一条岔道上是灰色的陌生的长块状物质。没有暴力的高潮。他看见了一种武士宗教,烈火在蔓延,阿特雷兹绿黑战旗在一群疯狂士兵的头上飘扬,这些军团的士兵个个都被香料烈酒灌得酩酊大醉。其中有哥尼。哈莱克等很少几个父亲的老部下。所有人都戴着鹰饰。
  “我不能走那条路,”他喃喃地说,“那正是你们学校那些老巫婆们所期待的。”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保罗。”他母亲说。
  他一言不发,想着自己像种子,想着自己觉醒的种族意识对那可怕目的的初次经验。他发觉自己不再仇恨比。吉斯特或皇上或哈可宁人。他们的存在都是因为种族需要更新分散的遗传因子,在新的基因群体中配对,融合和改进血缘家系,从而产生更强大的种群。而种族只知道一种方法可靠——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古老方法——圣战。
  他想:当然,我不能选择那种方式。
  但在他的眼中,他再次看到装着父亲头颅的神龛和那绿黑战旗飘舞下的暴力。
  杰西卡咳了一声,对他的安静深感不安。“那么……弗雷曼人将给我们提供一个安身之地?”
  保罗抬起头,看着她脸上的贵族近交系痕迹,说:“对,这是方式之一。”他点点头:“他们将把我称为……摩亚迪——‘指路的领头人。’是的……他们就这样称呼我。”
  保罗闭上双眼,想着:父亲,现在我可以哀悼您了。他感到泪水流下了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