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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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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个女人、男人或孩子曾与我的父亲有过十分亲密的关系。曾经与帕迪沙皇帝临时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是哈希米尔。芬伦伯爵。他是我父亲儿童时期的伴侣。衡量我父亲与芬伦伯爵之间的友谊,首先可以从一件无可怀疑的事上看出来。伯爵在阿拉吉斯事件后,消除了兰兹拉德的怀疑。在这件事上,花了一亿多索拉衰微香料的贿赂费,我的母亲是这样说的。还有其他的礼物,如女奴隶、皇室的荣誉和名誉军衔。第二个有关与伯爵的友谊的主要证据是否定的,他拒绝杀人。尽管这是在他的能力之内,而且是我父亲命令他那样做的。关于这件事我将在不久以后再讲。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芬伦伯爵小传》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冲出他的私人住宅,气冲冲地穿过走廊。半个下午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照进来,投射到他的身上。他那肥胖的身子在吊带减重器内猛烈地扭摆着。
  他狂风般地大步走过私人厨房、图书室、小客厅,走进仆人居住的前厅。在那里,晚上的休息和娱乐活动已经开始。
  卫队长勒夫特蹲在大厅里的一张长沙发上,他那平板似的脸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的周围飘荡着怪诞的、令人消魂的靡靡之音。他自己的随从坐在他旁边的办公桌边办自己的公事。
  “勒夫特!”老男爵怒吼道。
  人们赶忙聚拢过来。
  勒夫特站了起来,说明他感到害怕。靡靡之音停了下来。
  “男爵阁下。”勒夫特说,麻醉药仅仅使他保持着声音不发抖。
  老男爵扫视了一下周围人的脸,看见他们脸上极其平静。他转过身看着勒夫特,温和地说:“你当我的卫队长多长时间了?”
  勒夫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说:“自从阿拉吉斯事件以来,阁下。
  快两年了。“
  “你想到过我个人会遇到危险吗?”
  “那是我一直在关注的事情,阁下。”
  “那么,菲得。罗斯在什么地方?”老男爵怒气冲冲地问道。
  勒夫特往后退缩。“阁下?”
  “你并不认为菲得。罗斯是我个人的危险?”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温和起来。
  勒夫特用舌头舔湿他的嘴唇,他眼中昏迷迷的呆滞消失了一些。“菲得。罗斯在奴隶房,阁下。”
  “又与女人在一起鬼混,嗯?”老男爵气得发抖,但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阁下,可能他——”
  “住口!”
  老男爵向前走了一步,进入前厅,看着人们是怎样地往后退,在勒夫特四周让出一块空地,把自己与挨骂的人分开。
  “难道我没有命令过你,要你时刻弄清楚小男爵所在的准确地方吗?”老男爵怒吼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有给你讲过,要你随时了解小男爵讲了些什么话,对谁讲的吗?”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有吩咐过你,小男爵无论什么时候进入女奴隶的房间,你都必须向我报告吗?”
  勒夫特紧张地咽着口水,汗水从他前额上冒了出来。
  老男爵保持着平淡的声音,带着几乎没有重音的语调说:“难道我没有给你讲过这些吗?”
  勒夫特点点头。
  “你没有察觉到你今晚送到我房里的那个男孩大腿上的疤痕?”老男爵说,“可能……”
  “叔叔。”
  老男爵转过身,盯着站在门口的菲得。罗斯。他侄儿突然出现在这里,现在——那个年轻人还不能完全掩盖住他那急匆匆的样子——一切都表露出来。菲得。罗斯有他自己的监视系统,监视着老男爵的行踪。
  “我的房间里有一具尸体,我希望把它搬走。”老男爵说。他一直把手放在衣袍里面的发射武器上,幸好他的屏蔽是最好的。
  菲得。罗斯看了一眼靠右边墙壁站着的两个护卫,摆了一下头。那两个快步走出门去,沿着走廊朝老男爵的房间走去。
  那两个人,嗯?老男爵想,啊,这个年轻的魔鬼,还有许多阴谋需要去了解。
  “我想,在奴隶房里,你一定让事情得到了平静的解决,菲得。”
  老男爵说。
  “我一直在与奴隶管理人下金字塔棋。”菲得。罗斯说。他想,有什么不对?我们送到叔叔房间里的那个男孩很明显被杀了。但是他干那种事很熟稔,甚至哈瓦特也不能做出更好的选择。那个男孩是完美的。
  “下金字塔棋,”老男爵说,“很好。你赢了吗?”
  “我……啊,是的,叔叔。”菲得。罗斯竭力掩盖他的不安。
  老男爵弹了一下手指。“勒夫特,你希望重新获得我对你的好感吗?”
  “阁下,我干了些什么呢?”他战战兢兢地说。
  “现在,那并不重要,”老男爵说,“菲得。罗斯在棋上打败了奴隶管理人,你听见了吗?”
  “是的,阁下。”
  “我要你带上三个人去找奴隶管理人,”老男爵说,“把他处以绞刑。在你干完此事之后,把他的尸体给我带来,我要看看你干得是否利索。在我们雇用的人之中,不可以有这样蹩脚的棋手。”
  菲得。罗斯脸色发白,向前跨了一步。“但是,叔叔,我……”
  “以后再说,菲得,”老男爵说,挥了一下手,“以后再说。”
  那两个去老男爵房间抬奴隶男孩尸体的护卫,摇摇晃晃地从前厅门口经过。尸体向下松垂,手臂在地上拖曳着。老男爵看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
  “好了,”老男爵说,“在你干完了这件事后,再在你的名单上加上刚才过去的那两个。我不喜欢他们抬尸体的样子。一个人干这样的事应该干得干净利落。我也希望看到他们的尸体。”
  勒夫特说:“阁下,有没有我已……”
  “按照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去办。”菲得。罗斯说。他想,我现在希望的是救我自己。
  很好!老男爵想。他也还知道如何减少他自己的损失。老男爵在内心里对自己笑了笑,想道:这小伙子还知道,什么会使我感到高兴,什么最容易让我迁怒于他。他知道我还要保留他。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在某一天接过我留下的权力呢?我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人。但是,他还必须学习。同时,在他学习期间,我必须要保护自己。
  勒夫特给帮助他的人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走了。
  “你愿意陪着我回到我的房间吗?菲得?”老男爵问道。
  “我愿听从你的吩咐。”菲得。罗斯说。他向老男爵鞠了一躬,想:我被抓住了。
  “你走前面。”老男爵说,用手指着门。
  菲得。罗斯显然有些踌躇不定,表明他害怕。我彻底失败了吗?他问自己,他会不会用一把毒剑刺入我的后背?……慢慢地,穿过我的屏蔽。他有了可供选择的继承人?
  让他经历一下这一时刻的恐惧,老男爵一边跟在他侄儿后面走一边想。他将作为我的继承人,但那是在我进行挑选之后。我不愿他毁掉我建立起来的基业。
  菲得。罗斯尽量走得不太快,他感到后背凉飕飕的,起着鸡皮疙瘩,好像他身体本身知道那一击什么时候会到来。他的肌肉交替着收紧和放松。
  “你听到来自阿拉吉斯的最新消息吗?”老男爵问。
  “没有,叔叔。”
  菲得。罗斯强使自己不往回看,拐入仆人居住的边房外的大厅。
  “弗雷曼人有了一个新的预言师,或者说某种宗教领袖,”老男爵说,“他们称呼他摩亚迪。十分有趣,真的。它的意思是‘耗子’。
  我已告诉过拉宾,让他们去信奉他的宗教,那将会使他们忙碌着。“
  “那的确有趣,叔叔。”菲得。罗斯说。他走到了他叔叔房间外的专用走廊,想道:他为什么谈起了宗教?他是不是在对我进行某种微妙的暗示?
  “是的,不是吗?”老男爵说。
  他们来到男爵的房间,经过客厅进入卧室。迎面挂着的精美的战斗符图欢迎他们的到来。卧室里有一盏吊灯,地板上摆着一张床式沙发,床架上横放着一个无遮盖的卷筒式按摩器。
  “这是一个聪明的计划。”老男爵说。他继续把身体屏蔽的防御能力凋到最大程度,停下来,面对他的侄儿。“但并不十分聪明。告诉我,菲得。罗斯,你为什么不自己把我杀掉?你有足够多的机会。”
  菲得。罗斯找到一把吊椅,没受到邀请便坐在上面,暂时结束了心中的不快。
  我现在要坚强点,他想。
  “你教导过我,我自己的手必须保持干净。”他说。
  “啊,是的,”老男爵说,“当你面对皇上时,你可以诚挚地说,你没有杀过人。但是,皇上身边的女巫师会听见你说的话,并且还会知道它们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的,我就那件事警告过你。”
  “你为什么不肯买一个比。吉斯特,叔叔?”菲得。罗斯问,“有一个真言师在你身边……”
  “你知道我的爱好!”老男爵喝斥道。
  菲得。罗斯打量着他的叔叔,说:“可是,有一个总会有益……”
  “我不信任她们!”老男爵怒喝道,“不要想改变话题。”
  菲得。罗斯温和地说:“遵命,叔叔。”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在竞技场上,”老男爵说,“好像那天有个奴隶被安排来杀死你,那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叔叔。毕竟我……”
  “不要回避此事。”男爵说。他的声音急促,显然在控制着愤怒。
  菲得。罗斯看着他叔叔,想:他知道那事,否则他不会问。
  “那是一件令人感到可耻的事情,叔叔。我那样安排是想要你对奴隶管理人失去信任。”
  “很聪明,”男爵说,“真好。那个奴隶武士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是的。”
  “如果你使用的手段和伎俩与那样的勇气相匹配的话,那你就真正地令人感到可怕。”男爵摇着头,就像自从在阿拉吉斯那令人可怕的一天以来,他曾多次做的那样。他发现自己对失去彼得而感到后悔。那个门泰特人,曾经是一个具有献身精神和异常娴熟技艺的人。但是那还是救不了他的命。男爵再次摇着头。命运有时简直不可思议。
  菲得。罗斯环视了一下房间,打量着那些战斗符图,想要知道他叔叔是怎样打败奴隶的。他们做了如此精密的计划。
  “我是怎样打败他的?”男爵问道,“啊——现在,菲得——让我保留一些武器,在我年老的时候能用来保护我自己。我们最好现在就来订一个协议。”
  菲得。罗斯看着他,订一个协议?他肯定是指继续让我做他的继承人。否则,为什么要订协议呢?一次平等的,或近似平等的协议。
  “什么样的协议,叔叔?”菲得。罗斯感到骄傲,因为他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适度的,并没有显露出洋洋自得。
  男爵注意到他对感情的控制,点点头说:“你是块好料,菲得,我不会让好材料被浪费的。然而你坚持拒绝了解我对你所具有的真正价值。你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作为某个对你有价值的人而受到保护。这……”他用手指了指卧室里的战斗符图:“这是愚蠢的,我不会改变这种愚蠢。”
  说到点子上了,你这个老傻瓜!菲得。罗斯想。
  “你会以为我是一个老傻瓜。”男爵说。他想:我必须让他相信这一点。
  “你谈到协议。”
  “啊,没有耐心的年轻人,”男爵说,“好啦,大意是这样的:你停止这些愚蠢的威胁我生命的企图,在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我会在你的同意下,让位于你。我将退休当你的顾问,你来执政。”
  “退休,叔叔?”
  “你仍然认为我是一个傻瓜,”男爵说,“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嗯?你以为我在乞求你!走路时要小心些,菲得。我这个老傻瓜在那个奴隶男孩的大腿上,看到了你埋进去的隐蔽的针,恰好在我手搁的地方,嗯?只要一点点压力——一道小小的划伤,带毒的针就会刺入这个老傻瓜的手心。啊,菲得……”
  男爵摇着头,想:要是没有哈瓦特的警告,这个阴谋就成功了。
  好吧,就让这个小家伙认为是我自己发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从阿拉吉斯的废墟上救了哈瓦特。再说这个小家伙也需要对我的勇敢行为表示更大的尊敬。
  菲得。罗斯仍然沉默不语,内心在激烈争斗着。可以相信他吗?他真的要退休吗?为什么不?如果我行事谨慎,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继承他的事业。他不可能永远活下去。也许试图加速这个过程是愚蠢的。
  “你提到协议,”菲得。罗斯说,“我们有什么保证来缔结这个协议?”
  “我们如何才能相互信任呢?”男爵问,“那么至于你,菲得,我将安排萨菲。哈瓦特监视你。在这方面,我相信哈瓦特的门泰特能力。你听懂了我的话吗?至于我,你必须相信我。我不能永远活着,是不是,菲得?也许你开始怀疑,有些事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我向你保证。那么,你能给我什么保证呢?”菲得。罗斯问。
  “我让你继续活下去。”男爵说。
  菲得。罗斯再次打量着他的叔叔。他派哈瓦特来监视我,如果我告诉他,就是哈瓦特与那个奴隶武士一起制定的计划,使他失去了他的奴隶管理人,他又会怎么说呢?他可能会说我在撒谎,企图想使哈瓦特失去信任。不,那个好人萨菲是一个门泰特,并且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好啦,你想说什么呢?”男爵问。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当然我只能接受。”
  菲得。罗斯想:哈瓦特!他耍两面派……是那样吗?他站到我叔叔一边,因为我没有就那个奴隶男孩的计划与他商量?
  “对我让哈瓦特监视你的安排,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男爵说。
  菲得。罗斯翕动着鼻孔,表露出他的气愤。多年来,在哈可宁家族中,哈瓦特的名字一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现在它有了新的意义:更危险。
  “哈瓦特是一个危险的玩具。”菲得。罗斯说。
  “玩具!不要那么傻,我知道我已经掌握了哈瓦特,也知道如何去控制他。哈瓦特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菲得。没有感情的人使人感到害怕,但是感情深……啊,现在,那些人可以被你利用,来满足你的需要。”
  “叔叔,我不懂你的话。”
  “是的,那够明白的了。”
  菲得。罗斯的眼睑轻轻向上一扬,表露出他十分愤怒。
  “你不了解哈瓦特。”男爵说。
  你也不了解他!菲得。罗斯想。
  “谁应该为哈瓦特的现状负责?”男爵问,“我?当然是我。但是,他是阿特雷兹的工具。多年来都是他打败我,直到帝国插手。那是他看到的。他对我的仇恨是暂时的,他相信他任何时候都能够打败我。你要相信,他被我打败了。因为我指到哪里,他就会打到哪里——反对帝国。”
  新的理解使菲得。罗斯感到紧张,额上出现了紧绷绷的皱纹,口张得大大的。“反对皇上?”
  让我亲爱的侄儿尝尝那种味道,男爵想,让他自己对自己说:“皇上菲得。罗斯。哈可宁!”让他去问他自己,那得值多少?肯定要值一位年老叔叔的生命,这个叔叔可以使那个梦成为现实!
  菲得。罗斯慢慢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那个老傻瓜说的是真的吗?实际上的情况比看起来的还要好些。
  “哈瓦特与这有什么关系?”菲得。罗斯问。
  “他认为他在利用我们向皇上复仇。”
  “此事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他只想复仇。哈瓦特是一个为别人服务的人,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与他自己有关的事情。”
  “我从哈瓦特那里学到许多东西,”菲得。罗斯赞同道,并感到他说的是真话,“但是,我学到的越多,我越觉得我们应该尽早地除掉他。”
  “你不喜欢让他来监视你?”
  “哈瓦特监视每一个人。”
  “他也许会把你推上王位。哈瓦特是精明能于的,同时也是危险的。他是一个迷途的人。但是,我还不会停止给他解毒药。剑是危险的,可是我们有这把剑的剑鞘,即他身上中的毒药。我们停止供给他解毒药,死亡就是他的剑鞘。”
  “无论如何,就像在竞技场上一样,”菲得。罗斯说,“你牵制我,我牵制你,相互牵制。你看见了那个奴隶武士朝哪个方向倒下去?他看着哪个方向?他如何举着刀?”
  他点着头,表示赞同自己的看法,并觉得他的这些话使他叔叔感到高兴。他想:是的,就像在竞技场上,思想就是锋利的刀刃。
  “现在你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男爵说,“我还有用,菲得。”
  剑必须使用,直到太钝不能使用的时候,菲得。罗斯想。
  “是,叔叔。”他说。
  “现在,”男爵说,“我们到奴隶房去,我们两个。我将看着你用你自己的手,把安乐房中所有的女人杀掉。”
  “叔叔!”
  “将会有其他的女人,菲得。我说过,与我在一起,你才不会犯粗心大意的错误。”
  菲得。罗斯脸色阴沉下来。“叔叔,你……”
  “你将受到惩罚,并会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男爵说。
  菲得。罗斯看到他叔叔幸灾乐祸的眼光。我一定要记住今晚发生的事,他想,记住它,我也一定要记住其他晚上发生的事。
  “你不能拒绝。”男爵说。
  如果我拒绝,你又能怎样,老家伙?菲得。罗斯问自己。他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惩罚,更阴险,更残酷,以使他屈服。
  “我了解你,菲得,”男爵说,“你不会拒绝。”
  对,我不会拒绝,菲得。罗斯想,我现在还需要你,我明白那一点。但是,买卖做成了,我并不总是需要你……总有那么一天。
  在人类非意识的深处,完全需要符合逻辑的有意义的宇宙。但是,真正的宇宙总是落后逻辑一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我与许多大家族的统治者打过交道,但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下流、更危险的猪猡,萨菲。哈瓦特对自己说。
  “你可以坦白地对我说,哈瓦特。”男爵说。他往后靠在吊椅椅背上,起皱的肥眼像锥子一样盯着哈瓦特。
  老门泰特眼睛向下,看着他与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之间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食物,这也是需要考虑用来安慰男爵的因素之一。这个专用会议室有着红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草药香气,掩盖着一股更浓的麝香气味。
  “你没有让我因一时兴起向拉宾发出警告。”男爵说。
  哈瓦特皮革似的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显露出一点点他所感到的厌恶。“许多事值得我怀疑,阁下。”
  “是的。我希望知道,为什么阿拉吉斯在你对萨鲁斯-塞康达斯的怀疑中占首要地位。你对我讲过,皇上正处在阿拉吉斯与他的神秘的监狱星球之间的某种联合的动乱之中。这一点还不够清楚。
  我之所以迅速向拉宾发出警告,仅仅是因为送信人必须乘坐那架空间运输机。你说过,这件事不能拖延。现在我要求你做出解释。“
  他唠叨得太多了,哈瓦特想。他不像雷多。雷多告诉我一件事,只需眉毛一扬或手一挥就行了。他也不像老公爵,能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表达整个句子的意思。这是一个大老粗!除掉他将对人类有益。
  “你不可以离开这里,除非我得到了充分完整的解释。”男爵说。
  “你谈起萨鲁斯-塞康达斯来太过谨慎。”哈瓦特说。
  “那是一个流放地,”男爵说,“星系中最坏的地痞流氓被遣送到那里。我们还需要知道其他的事吗?”
  “那个监狱星球上的条件比任何其他地方更令人压抑,”哈瓦特说,“在那里,犯人中在道德方面的判罚率高达60%,皇上在那里实施了各种形式的高压手段,你听说过这一切而不提出疑问吗?”
  “皇上不允许各大家族探查他的监狱,”男爵嘟嘟哝哝地说,“但是,他也没有视察过我的地牢呀。”
  “对萨鲁斯-塞康达斯感到好奇……嗯……”哈瓦特把一根皮包骨的手指放到唇上,“……令人沮丧。”
  “因此,他并不为他在那里所做的事而感到自豪!”
  哈瓦特发黑的双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注视着男爵。“你从来不想知道皇上从哪里弄到萨多卡人?”
  男爵绷起肥厚的双唇,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生气的婴儿。他恼怒地说:“他们为什么招兵……那就是说,他们征集兵员……
  从……“
  “哈!”哈瓦特说,“你听说过利用萨多卡人的传言,它们并不是谣言,是吗?这些第一手资料来自曾与萨多卡人作过战的极少数幸存者。”
  “萨多卡人是一流的战士,这一点毋庸置疑,”男爵说,“但是,我认为我自己的军团……”
  “与萨多卡人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度假的旅游者,”哈瓦特讽刺道,“你认为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对付阿特雷兹家族?”
  “这不是要你来思考的问题。”男爵警告说。
  甚至,他也不可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皇上的动机是什么?哈瓦特自问。
  “任何方面我都可以思考,如果它与你让我做的事有关的话,”
  哈瓦特说,“我是一个门泰特,你不可能将任何信息或任何计划的过程都瞒过一个门泰特。”
  男爵盯着他看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说:“你要说些什么,门泰特?”
  “帕迪沙皇帝反对阿特雷兹家族,是因为公爵的军事统帅哥尼。哈莱克和邓肯。伊达荷训练了一支战斗部队——一支小小的战斗部队——与萨多卡军队相比,一点也不逊色。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更出色。公爵打算扩充这支部队,使它与皇上的军队一样强大。”
  男爵掂量着这个结论,然后说:“阿拉吉斯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阿拉吉斯为这样的一支志愿兵部队在艰苦的环境中进行生存训练,提供了必需的条件。”
  男爵摇摇头。“你可能不是指弗雷曼人吧?”
  “我指的就是弗雷曼人。”
  “啊!那么,你为什么要我向拉宾发出警告?在萨多卡的屠杀和拉宾的高压下,不可能有超过一小撮的弗雷曼人残留下来。”
  哈瓦特默默地看着他。
  “不到一小撮!”男爵重复说道,“仅去年一年拉宾就杀掉六千弗雷曼人。”
  哈瓦特继续默默地看着他。
  “前年,被杀掉的人数是九千,”男爵继续说道,“萨多卡人离开前,杀了至少两万人。”
  “拉宾的军队过去损失了多少人?”哈瓦特问。
  男爵摸着下颌,说:“他一直在大量补充新兵。他的事务官曾经十分夸张地告诉我……”
  “我们可以估计,超过了三万人?”哈瓦特问。
  “那似乎有点过高。”男爵说。
  “恰恰相反,”哈瓦特说,“我跟你一样,也可以从拉宾报告的字里行间了解到这些情况。你肯定已经从我们的事务官那里得到的报告中了解到这些。”
  “阿拉吉斯是一个可怕的星球,”男爵说,“暴风的损失可能……”
  “我们都知道暴风的特点。”哈瓦特说。
  “假如我们损失了三万人,那又怎么样?”男爵问道,血液上冲使他的睑更加阴沉。
  “按照你的计算,”哈瓦特说,“拉宾在两年内杀掉一万五千人,而他损失的人数是那个数的两倍。你说萨多卡人杀了另外两万人,可能还要多些。我看到过他们从阿拉吉斯运回的棺材,如果他们杀掉两万人,那么他们损失的人数则是这个数的五倍。你为什么不正视这些数字呢?男爵,你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男爵冷漠而谨慎地说:“这是你的工作,门泰特。它们意味着什么呢?”
  “我向你提供过邓肯。伊达荷对他访问过的营地的计算数目,”哈瓦特说,“完全相符。如果他们有二百五十个那样的营地的话,他们的人口大约有五百万。我估计他们至少有两倍那样多的营地,而你却把你的那点人撒在了这样的一个星球上。”
  “一千万?”男爵的下颌因惊讶而颤动着。
  “至少有一千万。”
  男爵口大张着,珠子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哈瓦特。门泰特的计算是真的吗?他问自己,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人怀疑?
  “我们甚至没有把他们的出生数计算在内,”哈瓦特说,“我们仅仅除掉了他们中的一些不良种子,而把强壮的种子留了下来,让他们变得更强壮,就像萨鲁斯-塞康达斯那样。”
  “萨鲁斯-塞康达斯!”男爵叫道,“这与皇上的监狱星球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在萨鲁斯-塞康达斯苦役中活下来的人会比其他大多数人更粗野,”哈瓦特说,“你给他们进行非常好的军事训练……”
  “胡说!照你看来,我侄儿对弗雷曼人进行残酷镇压之后,我还能从他们之中招募新兵。”
  哈瓦特和缓地说:“难道你没有镇压过你的军队?”
  “那么……我……但是……”
  “镇压是一件相对的事,”哈瓦特说,“你的军人比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境况更好,生活更富裕,因而他们并不把选择当你的土兵看成是不愉快的事。”
  男爵默默无言,眼光游移不定。可能——拉宾把哈可宁家族的命运交付于他那极端的武器是不明智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怎样才能确信这样招募的兵是忠诚的?”
  “我们把他们分成小队,不比一个排大,”哈瓦特说,“消除他们受压的环境,把他们和那些了解他们背景的训练人员分隔开来,雇用一些在他们之前就脱离了与他们相同的受压环境的人,来训练他们,并使他们的脑子充满这样的神话:他们的星球真正成了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能训练出像他们自己一样的优秀战士。同时我们向他们展示出,这样优秀的战士应该得到什么:丰裕的生活、漂亮的女人、精美的住宅……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男爵开始点头表示赞同。“萨多卡人在家里的生活方式。”
  “他们也会逐渐地相信,像萨鲁斯-塞康达斯这样的地方是正常现象,因为它培养了他们——人类的精华。甚至最普通的萨多卡军人,也过着一种在许多方面与任何大家族成员一样优裕的生活。”
  “真是好主意!”男爵小声说。
  “你开始分担我的疑惑了。”哈瓦特说。
  “这件事从哪里入手?”男爵问。
  “嗯……是的。可是诺家族发源于哪里?皇上把第一批犯人送到萨鲁斯-塞康达斯以前,那里有没有人?甚至连雷多公爵也肯定不知道。这些问题不会使人感兴趣。”
  男爵沉思着,眼睛变得呆滞。“是的,一个十分小心隐藏的秘密,他们采用了各种方式……”
  “那么,他们隐藏的是什么呢?”哈瓦特问,“帕迪沙皇帝有一个监狱星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有……”
  “芬伦伯爵。”男爵嘟嘟哝哝地说。
  哈瓦特停止说下去,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男爵。“芬伦伯爵?”
  “几年前,在我侄儿的生日宴会期间,”男爵说,“这位皇上的差官,芬伦伯爵,作为宫廷的观礼员来到这里……啊,了结了皇上和我之间一场生意上的纠纷。”
  “是这样的吗?”
  “我……在我们的一次交谈中,我相信我们谈过有关把阿拉吉斯建成一个监狱星球的事。芬伦他……”
  “准确地说,你讲了些什么?”
  “准确?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并且……”
  “男爵阁下,如果你希望我能更好地为你效劳的话,你必须向我提供足够多的信息。这谈话没有记录下来吗?”
  男爵的脸色因气愤而更加阴沉。“你跟彼得一样坏!我不喜欢这些——”
  “彼得不能再为你效力了,阁下,”哈瓦特说,“至于那个彼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我太随便,要求太过分。”男爵说。
  “我担保,你不会除掉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哈瓦特说,“你不会用威胁的话和双关语想除掉我吧?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对芬伦伯爵讲的话。”
  男爵慢慢地镇静下来。到时再说,他想,我将记住他对待我的态度。是的,我将永远记住。
  “等一会儿。”男爵说。他想起了在他的大厅里的那次会见的情形,这有助于使他们站在隔音圆锥体内谈话的情形具体化。“我说过这样的话:皇上知道,一定量的屠杀总是伴随着一次军火生意,我是指我们军队的损失。然后我又说,要考虑一个解决阿拉凯恩问题的办法。我还说,皇上的监狱星球计划鼓励我去仿效。”
  “魔鬼!”哈瓦特咒骂道,“芬伦伯爵讲了些什么呢?”
  “那时,他就开始问我有关你的情况。”
  哈瓦特坐回到座位上,闭上眼睛思索着。“原来那就是他们探查阿拉吉斯的原因,”他说,“好了,这件事完了。”他睁开眼睛:“到现在为止已经两年了,在整个阿拉吉斯他们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谍报人员。”
  “但是,我那无知的建议当然……”
  “在皇上的眼中,没有什么是无知的。你给拉宾的指示是什么?”
  “仅仅叫他教会阿拉吉斯害怕我们。”
  哈瓦特摇摇头。“你现在可以有两种选择,男爵。一是把土著人杀光,把他们完全消灭,或者是……”
  “失去整个劳动力?”
  “难道你希望让皇上和跟随他的那些大家族一齐到这里来,像把一个葫芦掏空一样,把吉第。普莱门搜刮空?”
  男爵打量着门泰特,然后说:“他不敢!”
  “他不敢吗?”
  男爵抖动着双唇。“你的选择是什么?”
  “除掉你的侄儿拉宾。”
  “除掉……”男爵说不下去,盯着哈瓦特。
  “不再给他派军队,不给予他任何资助,也不给他回信,只说你已经听说了他在阿拉吉斯处理事情的可怕方式。一有可能,你便采取适当的措施。我会安排使你的一些情报让皇上的间谍截获。”
  “但是,衰微香料怎么办?收入怎么办?”
  “要求得到你男爵的俸禄。但是,要谨慎地提出你的要求,要求拉宾供给你固定数目的钱。我们能……”
  男爵把手一摊,说:“但是,我怎样才能肯定我那凶残的侄儿不……”
  “我们继续把我们的间谍派往阿拉吉斯,并告诉拉宾,要么他必须满足你分派给他必须分担的衰微香料份额,要么他将被取代。”
  “我了解我的侄儿,”男爵说,“这只会使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去压榨那里的人民。”
  “他肯定会那样做!”哈瓦特狡黠地说,“你不想去阻止它吧!你只想要你自己的手保持干净,让拉宾去给你建立你的萨鲁斯-塞康达斯。甚至没有必要给他送去任何犯人,他有所需要的人。如果拉宾驱使他的人民来满足你的衰微香料份额,皇上就不会怀疑你有其他的动机。那也就是把这个星球推上毁灭之路的足够的原因。
  你,男爵,在任何讲话或行动中,都不要表现出有其他动机。“
  男爵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说:“啊,哈瓦特,你真正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现在谈谈,我们该如何进入阿拉吉斯,如何利用拉宾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男爵。如果你把每年应得的份额都比上一年定得高些,事情便会很快达到高潮,生产会下降,你就可以借此除掉拉宾,自己取而代之……来纠正混乱局面。”
  “正合我意,”男爵说,“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准备让另外一个人为我接管阿拉吉斯。”
  哈瓦特从对面打量着他那肥胖的圆脸,这个老兵加间谍开始慢慢地点着头。“菲得。罗斯,”他说,“原来那就是现在实行高压政策的原因。你自己也是误入歧途的人,男爵。也许我们能够实行这两个计划。是的,你的菲得。罗斯可以到阿拉吉斯去当他们的救星,他可以赢得民心。”
  男爵笑了。在笑的后面,他问自己:我这个计划怎么和哈瓦特个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呢?
  知道了让他走,哈瓦特站了起来,走出了红色墙壁的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压制着内心的不安,感到自己对突然出现的有关阿拉吉斯的计划一点也不知晓。这个新的宗教领导人,隐藏在走私者中的哥尼。哈莱克所暗示过的人,摩亚迪。
  也许我不该告诉男爵,而让这个宗教在它将存在的地方,在洼地和沟地间的民族中繁荣昌盛起来,他对自己说。众所周知,残酷的镇压会使宗教繁荣起来。
  他想到哈莱克有关弗雷曼人战斗策略的报告,这种策略有点像哈莱克本人……伊达荷……甚至哈瓦特自己的策略。
  伊达荷还活着?他问自己。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然而他没有问自己,保罗是否还活着。他知道,男爵相信所有的阿特雷兹人都死了。男爵还承认那个比。吉斯特女巫成了他的武器,那只能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包括那个女巫和她的儿子。
  所有的事物中,都有一种倾向成为宇宙某部分的模式。这种模式具有调和、精美和优雅的性质——这些性质只有在真正的艺术家所捕捉到的模式中才可以找到。在季节的交替中,在沙沿着沙脊的流动中。在含有杂酚油的灌木丛树枝的年轮中,以及在树叶的花纹中,才可以找到这种模式。在社会生活中,我们尽力模仿这种模式,追求节奏、舞蹈和安抚的形式。然而,在寻找最终完美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危险。很明显,最终完美包含着其本身的固定。在这样的完美中,一切事物都走向死亡。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真言录》
  保罗-摩亚迪记得衰微香料发出的浓郁的香气,他保持着这个记忆、因为那是一个停泊地,而且他也能把自己和这有利的地位分别开来。因此他那时的经历一定是一场梦。
  我是各种活动的舞台,他对自己说,我是不完美的梦的猎物,也是种族意识和它的目的的猎物。
  可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却逃脱不了自己已经战胜了的恐惧,在时间中失去了他的位置。因此,过去、未来和现在模模糊糊地混在一起,这是一种视觉上的疲劳。他知道,它来自不断需要保存的预知的未来,一件本身就是过去的真实事件。
  契尼为我准备的早餐,他告诉自己。
  可是契尼在遥远的南方——那地方寒冷,然而太阳却很热——躲藏在一个秘密的新营地的堡垒中,很安全。与他们的儿子,雷多二世,在一起。
  或者,那是一件也许要发生的事。
  不,他迫使自己相信。因为阿丽娅,他的妹妹——一个怪人,已经与他母亲和契尼一起到那里去了——乘坐安放在一条疯狂的制造者背上的圣母轿,经过长途跋涉到了遥远的南方。
  他努力驱走头脑中骑上一条巨蜥的想法,自己问自己:阿丽娅该出世了吧!
  我在进行远征,保罗想,我们发起攻击,把我们在阿拉凯恩的死者的水收回来。我在火葬我父亲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遗骸。并把它重新葬在一个俯瞰哈格山口的弗雷曼岩石包里。
  那也是一件真实的事?
  我的伤是真的,保罗告诉自己,我的伤疤是真的,安葬我父亲的灵地也是真的。
  他仍然处于梦幻状态。保罗记得有一次,哈拉——詹米斯的妻子把他叫醒,对他说,营地过道里发生了战斗。在妇女和孩子们被送往南方之前,那里一直是临时营地。哈拉站在内室入口处,她那一缕缕黑发用链子串成的水色圈子拴在脑后,把卧室门上的帘子举在一边,告诉他契尼刚刚把某某杀了。
  事情发生了,保罗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不是时间所证明的,而是受到变化支配的。
  保罗记得,他急忙跑了出去,看见契尼站在过道黄色的灯光下面,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蓝色罩袍,头罩抛在脑后。她那娃娃式的脸因用力拼斗而发红。她正把啸刃刀插入刀鞘,一群人抬着沉重的包裹沿着过道匆匆跑去。
  保罗记得对自己说:你总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抬走一具尸体。
  契尼在营地时戴在脖子上的用绳子拴在一起的水色金属圈,在她转身面向他时,晃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契尼,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我把一个来向你挑战的家伙打发了,友索。”
  “你把他杀了?”
  “是的。也许我该把他留给哈拉。”
  保罗回想起,周围人的脸上,露出对这些话语的赞扬,哈拉也大笑起来。
  “可是,他是来向我挑战的!”
  “你亲自用神奇的法子训练了我,友索。”
  “当然!但是,你不该……”
  “我生在沙漠,友索。我知道如何使用啸刃刀。”
  他控制住愤怒,尽力用平和的语气说:“这也许是事实,契尼。
  但……“
  “我不再是一个在营地手提灯笼捕捉蝎子的孩子,友索。我不是在做游戏。”
  保罗瞪着她,注意到她随随便便的态度中带有一种奇特的凶残。
  “他不值得与你斗,友索,”契尼说,“我不会让他这一类人来打搅你的沉思。”
  她走到他身旁,用眼角看着他,把声音降低到只有他才能听到,说:“亲爱的,当了解到挑战者必须面对我,并在摩亚迪的女人手下可耻地死去,想来挑战的人就会更少。”
  是的,保罗对自己说,那件事肯定发生过,那是真实的过去。自那以后,想要试一试摩亚迪新刀的挑战者骤减。
  某个地方,在不属于梦的世界上,存在着暗示的运动,一只夜鸟的鸣叫声。
  我做梦了,保罗再次让自己定下心来。那是衰微香料食物。
  他仍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想知道,他的弗雷曼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是否有可能已悄悄进入弗雷曼人相信他存在的那个世界——阿拉姆。拉-米萨:一个类似的世界,一个一切体力限制消失的超自然的世界。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知道什么是恐惧。因为一切限制的消失,就意味着所有可供参考的目标的消失。在神话般的梦境中,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方向,就说:“我是我,因为我在这里。”
  他母亲曾经讲过:“一些人,按照他们对你的看法,可以分成若干类型。”
  我必须从梦中醒来,保罗对自己说。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这是他母亲说的。杰西卡夫人现在是弗雷曼的圣母,她的话已经经过真理的检验。
  保罗知道,杰西卡害怕她自己与弗雷曼人之间的那种宗教关系。她并不喜欢那个事实:营地和沟地中的人把摩亚迪当成上帝。
  她到各部落中去了解,派出她自己塞亚迪娜的情报人员收集他们对此事的反应,并对它们进行思索。
  她曾经给他引用一个比。吉斯特谚语:“当宗教和政治同乘一辆马车时,坐车的人相信,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会急速向前奔驰,越来越快,把一切思想障碍抛到一边。忘记了在盲目的奔跑中,危险不会自动地向人们显露出来。在人们发现危险时,已为时过晚。”
  保罗回想起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坐在上面布满弗雷曼神话图案的黑色门帘遮盖的内室里,听她讲话,注意到她总是在观察着。
  即使在她眼睛向下看时,也是如此。她椭圆形的脸上、嘴角边上都出现了皱纹,然而隐藏在衰微香料染成的蓝色阴影后面的绿眼睛仍然是大大的。
  “弗雷曼人有一种简单朴实的宗教。”他说。
  “没有什么简单的宗教。”她警告说。
  看到仍然悬在他们头上的云雾笼罩的未来,保罗发现自己因气愤而左右摇摆。他只能说:“宗教把我们队伍统一起来,这是我们的秘诀。”
  “你有意培养这种气氛,这种勇壮的气势,”她责备道,“你从来没有停止教训人。”
  “那是你自己教我的。”他说。
  那天,她完全处于争执和辩论之中,那是为小雷多举行割礼的一天。保罗理解她不安的某些原因。她从来没有接受他与契尼的私通——年轻人的婚姻。但是契尼已生下了一个阿特雷兹儿子,杰西卡发现自己不能排斥这个有母亲的孩子。
  杰西卡在他的注视下不安起来,说:“你认为我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母亲。”
  “当然不。”
  “我和你妹妹在一起时,我看到你看着我的那个样子。对你妹妹,你并不了解。”
  “我知道为什么阿丽娅与众不同,”他说,“她没有出世前,是你的一部分。在你改变生命之水时,她……”
  “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保罗突然觉得不能用从时间得到的知识来表达,只好说:“我并不认为你不通人情。”
  她看出他的不安,说:“有件事,儿子。”
  “什么事?”
  “我的确喜欢契尼,我愿意接受她。”
  这是真的,保罗对自己说,这并不是因时间本身产生的扭曲能改变的不完善的幻象。
  重新得到的保证使他对他的世界有了新的理解。一点一点的具体真实的事实,开始通过梦幻状态进入他的意识。他突然想起,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的临时营地里,为了使他舒服,契尼在沙面上搭起了他们的滤析篷。那说明契尼就在附近——契尼,他的灵魂;契尼,他的泉水,像沙漠泉水一样甘甜。契尼是来自南方的最优秀的姑娘。
  现在,他记起了睡觉时她给他唱的一首沙漠中的歌:
  哦,我的魂,今夜我不喜欢天堂。
  我对着夏修露德发誓,你将去那里,服从我的爱。
  她唱起了沙漠上相爱的人儿共享的行走歌,它的节奏就像沙拉扯着行人的脚一样。
  告诉我你的眼睛我将告诉你我的心。
  告诉我你的脚我将告诉你我的手。
  告诉我你的梦我将告诉你我的行。
  告诉我你的愿望我将告诉你我的需要。
  他听见了另一个帐篷内有人弹奏九弦琴,使他想到了哥尼。
  哈莱克。那熟悉的琴声使他想起,在一群走私者的队伍中,他看到哥尼那张熟悉的脸。但是,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看见了他,但为了避免引起哈可宁人对他们死去公爵的儿子的注意,哥尼没有看他。
  夜色中弹奏者的演奏风格,手指弹在九弦琴上发出的清晰的弦音,使那位真正的音乐家回到了保罗的记忆中。那是卡特。李亚普。弗雷曼敢死队队长和摩亚迪的护卫队长。
  保罗记起来了,我们现在在沙漠里,处在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之外的沙海中心地带。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在沙里行走,引诱制造者,用我自己的计谋骑到它背上。那样做了,我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弗雷曼人。
  他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摩拉手枪和啸刃刀,感到四周十分安静。
  这是清晨之前最宁静的时候,这时夜鸟归巢,白天活动的生物还没有发出有敌人的信号——它们的敌人就是太阳。
  “你必须在白天破沙前进,夏修露德会看见你,并知道你勇敢,”斯第尔格说过,“因此我们把时间倒过来,今天我们晚上休息。”
  保罗悄悄坐起来,感到穿在身上的滤析服松松的,对面的滤析帐篷黑蒙蒙的一片。他轻轻地移动着,可是契尼听见了他移动的声音。
  她在幽暗的帐篷那一边说:“天还没有亮,亲爱的。”
  “塞哈亚。”他说,声音带有半嘲讽的语气。
  “你叫我沙漠的泉水,”她说,“但是,今天我是你的刺棒,是监督规则是否被遵守的塞亚迪娜。”
  他开始系紧他的滤析服。“你曾给我讲过凯塔布。阿-伊芭的话,”他说,“你对我讲:”女人是你的田野,到你的田野里去,辛勤耕耘吧。‘“
  “我是你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赞同他的话。
  朦胧的灰色中,他看见她配合着他的行动,也穿好了滤析服,做好准备,走出帐篷到露天沙漠中去。“你应该得到你能得到的其他的孩子。”她说。
  他感到了她所表达的爱,斥责她道:“塞亚迪娜的监督并不是对所选的人的告诫或警告。”
  她滑行到他身旁,用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今天,我既是监督者,也是一个女人。”
  “你应该把这个职责留到下一次。”他说。
  “等待令人不快,”她说,“我最好能呆在你的身边。”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整理好滤析服的面罩,转身打开帐篷的密封门。一股含有凉意并不十分于燥的空气迎面扑来,其中凝结着黎明时微量的露水。随着它一起,还飘来衰微香料菌的气味。在北方这里,他们已探测出衰微香料菌的生长地,那意味着制造者就在他们附近。
  保罗从活动扩约门钻了出去,站在沙面上,活动着身体,以此驱除肌肉的睡意。一个微带绿色的珍珠般的发光体,慢慢地升到地平线上面。四周他的队伍所居住的帐篷,在朦胧中好像一个个的沙丘。他看到他的左边有人在移动——那是卫兵。他知道他们也看见了他。
  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今天要面对的危险,每一个弗雷曼人都已面对过这个危险。为了让他做好充分准备,他们把这最后时刻的安静留给他。
  今天必须完成它,他对自己说。
  他想到面对屠杀他所发挥的力量。想到那些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来,接受神奇战斗技法训练的老人们,那些在会议上听他演讲,并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的人们,以及那些赋予他弗雷曼人最高荣誉的人们。“你的计划生效了,摩亚迪!”
  然而,最卑下、年龄最小的弗雷曼武士也能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保罗知道,他的领袖地位受到普遍的承认,但却不够完美,这是因为他没有亲自骑过制造者——沙蜥。
  与其他人一起,他曾进行过沙漠旅行和袭击进攻的训练,但没有单独航行过。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的世界才能与其他人的连在一起,真正的弗雷曼人才会承认他的能力。只有他亲自这样做了,南部广阔的土地——离这沙海大约二十响的地方——才不会拒绝他,否则他必须定做一顶轿子,像圣母或其他病人或受伤的人一样,坐在轿子里航行。
  整个晚上他都在思索,与自己的内部意识斗争着。他看到了奇怪的较量——如果他驾驭了制造者,他的统治就更加巩固;如果他驾驭了心灵上的眼睛,他就能控制它。但是,在这两者之外,还存在着阴云密布的地方,巨大的不安。整个宇宙似乎混杂其中。
  他对宇宙间差异的理解,使他感到苦恼,既准确又不准确。他看到了它的这种情况,可是,在它诞生时,在它变成了现实的压力时,宇宙就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并产生出它自己难以捉摸的差异。可怕的目的仍然存在,种族意识也仍然存在。所有这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这腥风血雨的疯狂的护教复仇战争中。
  契尼钻出帐篷,和他站在一起,抱着她的臂肘。她抬起头,用她打量他心情时用的方式,用眼角看着他。
  “再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的水,友索。”
  他明白她在尽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在这生死考验之前,使他放松心里的紧张情绪。天越来越亮,她看见一些弗雷曼敢死队员在收起帐篷。
  “我宁愿要你给我讲讲营地的情况和我们的儿子,”他说,“我们的雷多是否能用他的小手拥抱我的母亲?”
  “他还拥抱阿丽娅,”她说,“他长得很快,他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南方像什么样子?”他问。
  “你骑上制造者就会自己看到它。”她说。
  “可是,我希望先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它。”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前额,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所戴的头巾从她滤析服帽子里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谈营地的事?”
  “我已经谈过,没有男人,在营地里我们感到十分寂寞,那里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我们在工厂或陶器作坊里劳动:制造武器;
  栽下预测天气的杆子;收集进行贿赂的衰微香料;堆集沙丘,并让它们长大固定;制造纺织品,织毯子;给燃料室充电;还要训练孩子们,以便部落的力量永不衰竭。“
  “那样说来,营地里没有令人高兴的事?”
  “孩子们感到高兴。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按照惯例,有时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到北方来,和她的男人呆在一起,生命必须延续下去。”
  “我的妹妹,阿丽娅,是否被人们接受?”
  契尼在逐渐变明的曙光中转身向着他,她的眼光使他不安。
  “这件事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亲爱的。”
  “我们现在就谈。”
  “你应该保存精力去应付今天的考验。”她说。
  他看出他已接触到某个敏感的问题,听出她有退缩之意。“不知道的事会给人带来烦恼。”他说。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有一些误解,那是因为阿丽娜行为古怪。女人们感到害怕,因为一个比婴儿还小的孩子谈的事情只有成年人才知道。她们不知道那个……在子宫里的变化使阿丽娅……不同于其他孩子。”
  “有麻烦吗?”他问。他想:我已经看到阿丽娅遇到麻烦的幻象。
  契尼看着前面太阳升起的地平线。“一些女人集合起来去乞求圣母,要求她驱除她女儿身上的恶魔。她们引用了《圣经》中的话:”不能容忍一个女巫活在我们中间。‘“
  “我母亲对她们怎么说?”
  “她背诵了法律,让她们羞愧地离开。她说:”如果阿丽娅引起了麻烦,那是大家的过错,没有预见和防止产生的麻烦。‘她尽力向大家解释,子宫里的变化如何对阿丽娅产生影响。但是女人们生气了,因为她们感到不安。结果,她们小声抱怨着走开了。“
  阿丽娅将会遇到麻烦,他想。
  一股带沙的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上,带来衰微香料菌的香气。
  “埃尔。塞亚带来了早晨的沙雨。”他说。
  他望着远方,看着对面灰色光线照射的沙景。可怜的沙漠吞吃着自己的沙,干燥的闪电在南面的一个角落里飞驰,一场大风暴的静电正在那里聚集。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传来隆隆的滚雷声。
  “雷声使沙漠变得更美。”契尼说。
  更多的人从帐篷里出来,护卫们从那边的帐篷朝他们走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平静中顺利运动着,按照一种不需命令的惯例进行着。
  “尽可能少发命令,”他父亲曾对他讲……很久以前,“一旦你对某件事发过命令,你总是要对那样的事发布命令。”
  弗雷曼人本能地知道那种惯例。
  军队中的司水员开始了早晨的颂歌,歌声和要求驾驭沙蜥的人开始的仪式混在一起。
  “世界是一具尸体,”那人唱道,他的声音带着哭泣,越过沙丘,“谁能逃避死亡的天使?夏修露德的判决必须执行。”
  保罗听着,知道那是弗雷曼敢死队死亡颂歌开始时的歌词,也是敢死队队员参加战斗时朗诵的誓词。
  这儿有没有岩石灵墓来埋葬另一个死人?保罗问自己,将来弗雷曼人会不会在这里停下,人人都在这坟墓上加一块石头,并想到死在这里的摩亚迪?
  他知道,这在今天的选择之中。它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轨迹,从时间——空间的这个位置向四周扩展的事实。不完整的幻象折磨着他,他越抵制那可怕的目的,越反对那即将到来的护教复仇战争,和他的预知交织在一起的折磨就越大。他的整个未来正变得像一条河流与裂缝——极端的联系。超过这个联系,一切都是云和雾。
  “斯第尔格过来了,”契尼说,“我现在必须离开,亲爱的。我是塞亚迪娜,必须遵从惯例,把这次事件记入编年史。”她抬起头看着他,显得有点沮丧。后来,她控制住自己。“等这件事过去,我将亲自给你准备早餐。”她说着,转身离开。
  斯第尔格越过面粉似的沙地,向他走来,脚下蹈出一个个小沙坑。他那深深眼窝里的黑眼睛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眼光,定定地看着保罗。滤析服罩上面闪光的黑胡须,凹凸不平的脸上的皱纹,就像做各种运动的天然岩石风化而成。
  他扛着保罗的蓝绿色旗帜——它是这块土地的象征。看他那自豪的样子,保罗想,如果我完不成这件最简单的事,它也就成不了沙漠神话。他们会想,我将怎样和契尼分手,怎样向斯第尔格表示祝贺。今天我的每一个行动,无论生或死,都会成为传说。我不死,那它就仅仅是一种传说,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那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把旗杆插在保罗旁边的沙里,双手垂在两侧,蓝中带蓝的眼睛仍然平视,专心致志。保罗想起了他自己的眼睛是怎样因食用衰微香料食物而染上了这种颜色的。
  “他们不承认我们神圣的旅行。”斯第尔格庄严地说。
  保罗用契尼教过他的话回答:“谁能否认一个弗雷曼人决心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
  “我是一个勒布,”斯第尔格说,“发誓决不活着被敌人俘获;我是死亡三角架的一只脚,将把仇敌消灭掉。”
  他们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散布在斯第尔格身后沙地上的其他弗雷曼人,他们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进行祈祷的那一时刻。他想到弗雷曼是怎样成为一个民族的,杀戮构成了它生活的一部分。整个民族终日生活在愤怒和悲痛之中,从来不考虑可以用来代替它们的东西——除了一个梦,列特。凯因斯生前给他们灌输的那个梦。
  “我们的领袖,他领导着我们穿过沙漠和洼地,在哪里?”斯第尔格问。
  “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弗雷曼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挺起胸,走近保罗,低声说:“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做起来要简单,直截了当,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我们的人十二岁就会骑制造者,你已超过十八岁,可是你不生于这个生活环境,你也没有必要用勇气来使人们信服,他们知道你很勇敢。你所要做的只是召来制造者,骑到它上面去。”
  “我会记住。”保罗说。
  斯第尔格从衣袍里拿出一根长约一米的塑料棒,这根棒一头尖,另一头挂着一个有弹簧的铃铛。“这个鼓槌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敲打器,把它带上。”
  保罗接过鼓槌,感到塑料棒又暖和又光滑。
  “西萨克利拿着你的钩子,”斯第尔格说,“你走到那边那个沙丘时,他会交给你。”他指着右边:“召来一条大制造者让我们看看,友索。”
  保罗注意到斯第尔格说话的语气,一半是正式的,一半含有担心,对朋友的关心。
  此时,太阳似乎跳到了地平线之上,灰蓝的天空表明,今天是阿拉吉斯极其干燥、炎热的一天。
  “现在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完全是正式的,“去吧,友索。骑到制造者上面去,在沙漠上奔驰,就像一位领袖一样。”
  保罗向他的旗帜致敬。黎明时,风停了,蓝绿色旗帜软软地垂下。他转身朝着斯第尔格所指的沙丘走去——一个褐色的污渍斑斑的斜坡,上面有一个S形沙脊。队伍的大部分正向相反的方向撤出,向另一个隐藏着他们营地的沙丘上爬去。
  在保罗前面的路上,留下一个穿长袍的人:西萨克利,弗雷曼敢死队小队长,只看得见他滤析服帽子和面罩斜面镜后的眼睛。
  保罗走到他身旁时,西萨克利把两根细长鞭子一样的杆子递上来。杆子大约一米半长,一头是发亮的不锈钢钩子,另一头打磨粗糙,以便手可以牢牢握住。
  保罗按照规则要求,用左手接过杆子。
  “它们是我自己用的钩子,”西萨克利声音粗哑地说,“它们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保罗点了点头,继续保持着必要的沉默,走上沙丘斜坡。在沙脊上,他回头望了一下,队伍像一群昆虫散开,衣袍飘动着。他单独站在沙脊上,望着前面平坦的、没有一点运动的沙面。这是斯第尔格选择的最好沙丘,比其他沙丘高,便于观察。
  保罗蹲下去,把鼓槌深深埋入顶风面的沙里。这里的沙细密结实,会让鼓槌发出最大的敲击声。然后,他踌躇着,温习着各种动作——面对生与死所必须的动作。
  他取掉插鞘,鼓槌便会发出召唤的打击声。在沙漠的那一边,巨大的沙蜥——制造者——会听到打击声,并朝它奔过来。保罗知道,使用鞭子似的带钩的杆子,他可以骑到制造者高高拱起的背上。只要用钩子钩开沙蜥圆弧形躯体前端,让容易引起擦伤的沙进入沙蜥那容易受伤的内部软组织,这个生物就不会钻入沙里。事实上,它会卷起巨大的躯干,使被钩开的部分尽可能远离沙漠表面。
  我是一个沙蜥骑者,保罗对自己说。
  他看了一眼左手的钩子,想:我只需沿着制造者巨大身躯的弯曲部位划动着钩子,使它蟋曲起身子,向前翻滚,我就可以指挥它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他看见别人这样做过。训练中,在别人帮助下,他曾爬上过沙蜥背,骑了短短的一会儿。等到被捉住的沙蜥被骑得筋疲力尽,躺在沙上一动不动时,又可以召唤新的沙蜥。
  保罗知道,他一旦通过了这次考验,就有能力走完二十响的旅程到南方去——休息并使自己得到恢复——到女人和家人为躲避屠杀而隐藏的地方,到最优秀的人住的地方去。
  他抬头望着南方,提醒着自己,这次被召唤的来自沙海中心的狂野的制造者不知有多少,同时,召唤的人对这次考验也并不熟悉。
  “你必须仔细估量制造者离你的距离,”斯第尔格曾解释说,“你必须站在足以靠近它的地方。在它经过时,才能骑上去。不要靠得太近,那样它会把你卷倒。”
  保罗迅速地做出决定,他抽掉鼓槌的插鞘,弹簧带动铃裆旋转,从沙里传出打击的声音:“咚木……咚木……咚木……”
  他直起身来,扫视着沙面,想起斯第尔格说过的话:“仔细判断沙蜥奔来的距离。记住,沙蜥很少接近鼓槌而不被发现的。同时也要仔细听着,常常在你看见它之前就听见它了。”
  他的脑海中充满了晚上契尼小声对他说的话:“当你在沙蜥经过的路上站好的时候,你必须保持绝对安静,要想到你是一片沙地,隐藏在你的外套下面,变成一个事实上的小沙丘。”
  他慢慢地扫视着沙面,观察着,听着,搜寻着那些人们教给他的沙蜥出现的迹象。
  从东南方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种嘶嘶的声音,那种沙漠的低语声。不久,他看见了远处黎明曙光映照下沙蜥移动的轮廓。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大的制造者。它好像有一哩半长,它那突起的头鼓起的沙浪就像往前移动的山。
  这是我在梦中和实际中都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保罗告诫自己。
  他急忙越过那东西要经过的道路,站好位置,并完全被此时冲动的需要控制着。
  “控制造币厂和法庭——让贱民去拥有其余的一切。”帕迪沙皇帝这样劝告他人。他说:“如果你想获得巨额利润,你就得掌握统治权。”这话中包含些许真理,但是,我问自己:“谁是贱民,谁又是统治者?”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给兰兹拉德的密信——“阿拉吉斯的觉醒”》
  杰西卡不由自主地想到:现在,保罗每时每刻都将在经历骑沙蜥的考验。他们尽力向她隐瞒这个事实,但是,这是明摆着的事。
  契尼已经走了,去干一件神秘的差事。
  杰西卡坐在她的休息室里,利用练夜功的时间来静一静。这是一个舒适的房间,但没有逃避屠杀前她在泰布营地住的那个房间大。这个房间的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有柔软的沙发。附近有一个矮咖啡桌,墙上挂着绚丽多彩的壁毯,屋顶上吊着发出柔和黄色光线的球形灯。房间里充满着弗雷曼营地的那种辛辣的水锈味。在这个营地里,她感到有一种安全感。
  后来,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克服掉那种属于外来人的感觉。地毯和壁挂企图掩盖的就是那种不协调。
  一阵微弱的丁零丁零的敲击声传进了休息室,杰西卡知道这是为一个婴儿出生的庆贺,可能是苏比娅的孩子出世了,她的产期最近。杰西卡知道她会尽快看到这个孩子——一个蓝眼睛的小天使被带到圣母这里来,让圣母为他赐福。她也知道,她的女儿阿丽娅准会出现在庆典仪式上,并过后就这事向她报告。
  还不到夜间祈祷的时候,但接近为在波里特林、比拉。特乔斯、罗萨克和哈蒙塞普被俘被杀的奴隶进行哀悼的时间,他们也许还没有参加过为出生的婴儿所举行的庆典仪式。
  杰西卡叹了口气,努力不去想她的儿子和他面对的危险——
  带毒刺的陷阱,哈可宁的入侵(由于弗雷曼人劫夺了他们的大部分飞机,并使用保罗给予他们的新式武器进行反击,这样的入侵越来越少),以及沙漠本身潜在的危险——沙蜥、干渴和沙暴。
  她想要咖啡,这种想法伴随着因弗雷曼生活方式而出现的似是而非的意识:与地沟中的人比起来,他们在营地山洞里的生活好多了。但是,他们在露天沙漠中旅行所遭受的苦难,却比哈可宁的奴隶遭受的苦难多得多。
  一只黑手从她旁边的挂毯后面伸了出来,把一个杯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缩了回去。杯子里冒出衰微香料熬制的咖啡芬芳的香气。
  杰西卡想:这就是诞生庆典的礼物。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了笑。她问自己,宇宙中哪个社会,像我这种身份的人能接受这种无名饮料,而毫无恐惧地大口喝下它?我现在能在任何毒药伤害我之前就改变它,或让它随血液流动而不伤害我自己。但是那个煮咖啡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喝干杯中的咖啡,感到它的能量散发到全身,浑身火热。好鲜美的咖啡!
  她问自己,其他哪个社会会对她的私事和个人生活有这样的尊重,以至送礼人仅把礼物放下,而不进来打搅她。尊敬和爱送来礼物——只不过其中稍微使人感到一点畏惧。
  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她想到咖啡,咖啡就出现。这决不是心灵感应术,而是道,即营地社区的统一,他们共同享用的衰微香料食物——奇妙的毒药所产生的一种补偿。广大的民众永远不可能希望得到衰微香料给她带来的那种启迪。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为此所做的准备,他们的思想抵制那些他们不能理解或拥有的东西。他们仍然使人感到像单一的有机体,并常常那样行动。
  他们从没想到过同时发生和存在的事物。
  保罗是否通过了在沙漠中受到的考验?杰西卡问自己。他有这个能力,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最强壮的人也能被意外事故击倒。
  杰西卡等待着。
  等待是累人的事,她想,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你只能等待,然而等待会使你精疲力竭。
  在人生中,有许许多多的等待。
  我们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我们希望尽早将哈可宁统治者——姆德。纳亚,野兽拉宾从阿拉吉斯赶走。那至少还需要两倍那样长的时间。
  “圣母?”
  从她房间的门帘外,传来哈拉——保罗家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哈拉,进来吧。”
  门帘分开,哈拉好像滑了进来,她穿着在营地里穿的拖鞋,一件红黄色的罩衫,肩头以下的手臂几乎赤裸;黑色头发从中间分开,向后梳着,像昆虫的翅膀,平滑油亮。她噘着她那喜食肉的嘴,显出一副愁容。
  跟在哈拉后面进来的是两岁的阿丽娅。
  看见女儿,杰西卡的注意力被吸引住,就像常常被阿丽娅与她那个年龄时的保罗的相似之处吸引住一样——一本正经到处扫视的大眼睛,黑色头发,坚毅的嘴。但也有区别,大部分成年人认为阿丽娅不安分。那孩子比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大不了多少,但却有超过她年龄的那种沉着坚毅和知识。成年人惊奇地发现,她会讲有关两性间隐晦的笑话。他们听她用发音不全、模模糊糊的声音讲话,就像一个发育不全的柔软声带发出的声音。她的话中带有狡诈的评论,而这些评论是以一个两岁的孩子还不曾经历过的经历为基础的。
  哈拉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皱着眉看着阿丽娅。
  “阿丽娅。”杰西卡示意她女儿。
  阿丽娅走到她母亲旁边,坐在沙发上,拍着她母亲的手。肉体间的接触恢复了阿丽娅出生以来她们共有的意识。但这并不是共同的思想(虽然杰西卡是在一次转换衰微香料毒药时与阿丽娅接触,二人也会产生共同思想),而是某个更伟大的东西,一种会立即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火花存在的内在意识,一个精明活泼的、在感情上使她们的神经统一,达到共鸣的东西。
  按照她儿子家庭中的方式,杰西卡用弗雷曼语问候道:“你今晚好吗,哈拉?”
  哈拉以同样传统的正式方式回答道:“很好。你好吗?”这些话几乎失去了平常的亲切感,哈拉又叹了口气。
  “哥哥的加尼马(战利品)生我的气。”阿丽娅用她那发音不全的声音说。
  杰西卡注意到阿丽娅高兴,也注意到用来指哈拉的专用术语——加尼马。弗雷曼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战场上的战利品”,附带指某个不再用做最初目的的东西,一件装饰品,如一个用做窗饰坠物的长矛头。
  哈拉朝阿丽娅吼道:“不要侮辱我,孩子。我知道我的地位。”
  杰西卡问:“你这次干了些什么呢,阿丽娅?”
  哈拉回答说:“她今天不仅拒绝和其他孩子玩,而且还硬挤进那个地方……”
  “我藏在挂帘后面,观看苏比娅生孩子。”阿丽娅说,“是一个男孩。他哭啊哭啊,嗓门真大!当他哭够了的时候……”
  “她从挂帘后面走出来,抚摸他,”哈拉接着说,“他就停止哭了。大家都知道,一个弗雷曼孩子出生时必须哭个够。如果那时是在营地里,情形就不同了,因为他决不能再哭,以免他在沙漠旅途中出卖我们。”
  “他已经哭够了,”阿丽娅说,“我只是要摸他的火花,他的生命。他感觉到我时,他就不想再哭了。”
  “那在人们中引起了不少的闲话。”哈拉说。
  “苏比娅的孩子健康吗?”杰西卡问。她看到某个东西使哈拉极为烦恼,因此而感到惊讶。
  “他像任何母亲希望的那样健康,”哈拉说,“她们知道阿丽娅并没有伤害他,也不介意她抚摸他。他立即安定下来,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哈拉耸了耸肩。
  “我女儿有些奇怪,是吗?”杰西卡问,“她谈到了未来的事,以及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可能知道的事——过去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比拉。特乔斯的孩子像什么样子?”哈拉问。
  “但他们确实是那个样子!”阿丽娅说,“苏比娅的那个男孩看起来真像出发前朱莎生的儿子。”
  “阿丽娅,”杰西卡斥责道,“我警告你。”
  “但是,母亲,我看见过他,并且真的……”
  杰西卡摇摇头,看见哈拉脸上不安的神色。我生下个什么东西,杰西卡问自己,她一生下来就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甚至还要多些。因为我体内的圣母通过过去的通道把一切事情都给她显示出来。
  “不仅她说的话,”哈拉说,“还有她的习惯,她的坐姿和凝视岩石的方式。她只移动鼻子旁边的肌肉,或背上的肌肉,或……”
  “那是比。吉斯特的训练方式,”杰西卡说,“你知道,哈拉。你不会否认我女儿有我的遗传基因吧?”
  “圣母,你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哈拉回答道,“但对其他人来说可不一样,她们对此谈论不休。我觉得存在着危险。她们说你女儿是魔鬼,其他孩子也拒绝与你女儿一起玩耍,以免她……”
  “她的确与其他孩子很少有相同之处,”杰西卡说,“但她决不是魔鬼,只是……”
  “当然,她不是魔鬼!”
  杰西卡对哈拉激烈的言辞感到惊讶,向下瞟了一眼阿丽娅,她似乎陷入沉思,表现出一种……等待的感觉。杰西卡又把注意力移到哈拉身上。
  “我尊重这个事实,你是我儿子家庭中的一员,”杰西卡说,“你可以公开地给我讲使你感到苦恼的事情。”
  “不久,我就不再是你儿子家庭中的成员了,”哈拉说,“我为了我的儿子,为了他们能作为友索的儿子而受到特殊训练,等了这样长的时间。这是我能给予他们的足够长的时间,因为人人都知道,我并未与你儿子同过床。”
  阿丽娅在她身旁动了动,半醒半睡的样子,显得十分惬意。
  “可是,你已成了我儿子的好伴侣。”杰西卡说。她心里一直这样想:伴侣而不是妻子。杰西卡直接想到问题的实质,想到营地里人们普遍认为,她儿子与契尼的关系已成为一种永久的伴侣关系——结婚而产生的痛苦。
  我爱契尼,杰西卡想。但是她提醒自己:为了皇室的需要,爱必须被抛到一边。皇室的婚姻除了爱以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你儿子所做的安排?”哈拉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杰西卡反问道。
  “你打算让部落团结在他周围。”哈拉回答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到了他的危险……阿丽娅就是危险的一部分。”
  这时,阿丽娅更挨近了杰西卡,睁开眼睛,打量着哈拉。
  “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两人,”哈拉说,“你们接触的方式。阿丽娅就像是我的亲骨肉,像我兄弟的那个人的妹妹。从她还是一个婴儿时起,从我们开始远征逃到这里的那时起,我就在照看她,保护她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东西。”
  杰西卡点点头,感觉到了她身边的阿丽娅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你了解我的意思,”哈拉说,“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在谈论她。什么时候还有过这样的婴儿,如此小就知道水的原理?那个婴儿对她的护理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哈拉,我爱你!‘“
  哈拉看着阿丽娅。“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忍受她的侮辱?我知道这些话并没有恶意。”
  阿丽娅抬头看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有推理能力,圣母,”哈拉说,“我可能成为塞亚迪娜,我看得见我已经看见过的东西。”
  “哈拉……”杰西卡耸耸肩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惊奇,因为哈拉说的实际上是真的。
  阿丽娅直起身来,挺了挺胸。杰西卡觉得这一切该结束了,同时产生了一种决心和伤悲相结合的情感。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阿丽娅说,“我们不应该责难哈拉,我们现在需要她。”
  “那是在种族的庆典仪式上,”哈拉说,“在你改变生命之水的时候,圣母,在阿丽娅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需要我。”
  我们需要哈拉?杰西卡问自己。
  “除了哈拉,还有谁能在人们中为我们说话,还有谁能去让她们了解我?”阿丽娅说。
  “你要她做些什么呢?”杰西卡问。
  “她知道应该做些什么。”阿丽娅说。
  “我将告诉她们事实真相。”哈拉说。她的脸突然显得苍老和伤感,橄榄色皮肤因愁眉不展而缩成几道皱纹,狡黠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神态。“我将告诉她们,阿丽娅仅仅是装成一个小女孩,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女孩。”
  阿丽娅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杰西卡感觉到女儿的悲伤,就像自己在悲伤。
  “我知道我是一个反常的人。”阿丽娅小声说。来自孩子口中的成年人的话语就像是痛苦的认罪。
  “你不是一个反常的人,”哈拉斥责道,“谁敢说你是一个反常的人?”
  杰西卡再次对哈拉那种出于保护的严厉语气感到吃惊。杰西卡看出阿丽娅是对的——她们需要哈拉。部落的人会理解哈拉——她的话和她的情感——因为她爱阿丽娅,如同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谁说你是反常的人?”哈拉再次问道。
  “没有人这样说。”
  阿丽娅拉起她母亲的袍角,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将弄湿揉皱的袍服抹平。
  “那么,你没有说过?”哈拉语气强硬地问道。
  “是的,哈拉。”
  “现在,”哈拉说,“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其他的人。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丽娅吞咽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母亲。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天,我醒来,”阿丽娅说,“就像从睡梦中醒来,只是不能记得是否睡过觉,发现我在一个温暖、黑暗的地方,我吓坏了。”
  听着女儿用发育不全的童声讲述着,杰西卡回想起在那个大山洞里的那天。
  “我吓坏了,”阿丽娅说,“挣扎着,试图逃跑,但无路可逃。过后我看见一点火花……但又像没有看见。那火花和我在一起,我感觉到它……它抚摸着我,安慰我。它告诉我,一切都会正常。那火花就是我母亲。”
  哈拉擦着眼睛,平静地对着阿丽娅笑。可是,在那个弗雷曼女人的眼中,现出一种发疯的神色,十分紧张,好像它们也在听阿丽娅的叙述。
  杰西卡想:我们真的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她那奇特的经历、训练和祖先吗?
  “就在我感到安全,定下心来时,”阿丽娅继续说,“又有一个火花与我们汇在一起……一切就在那一刻发生了。那另一个火花就是老圣母。她……用生命与我母亲做生意……一切……我与她们在一起,我看见了一切……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是她们,所有其他的人和我自己……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又找到我自己,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杰西卡说,“没有人应该这样醒来而进入意识。它所创造的奇迹,是你能接受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我其他什么事情也不能做,”阿丽娅说,“我不知道如何去抵制或掩藏我的意识……或者让它停止活动……一切都发生了……
  一切……“
  “我们不知道,”哈拉喃喃地说,“我们让你母亲改变生命之水时,并不知道她正怀着你。”
  “不要为这事难过,哈拉,”阿丽娅说,“我并不为自己感到遗憾。毕竟这一切的发生是有理由的:我是一个圣母,部落有两个圣母……”
  她中断讲话,偏着头听着。
  哈拉摇晃着往后靠在座榻上,盯着阿丽娅,凝视着杰西卡的脸。
  “你不怀疑?”杰西卡问。
  “嘘……”阿丽娅说。
  远处有节奏的圣歌声,穿过把她们与营地过道隔开的门帘,传到房间里面。歌声越来越大,十分清晰。“呀!呀!哟姆!呀!呀!
  哟姆!姆赛因,瓦拉!呀!呀!哟姆!姆赛因,瓦拉!……“
  唱歌的人从外屋门口经过,她们的歌声传入内室,然后慢慢消失。
  当歌声完全消失时,杰西卡开始举行仪式,她的声音中含着悲戚:“那是斋戒月,比拉。特乔斯上的四月。”
  “我的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水池旁边,”哈拉说,“在喷泉喷出的水珠洗浴的露天院子里,有一棵挂满金色果实的橘子树,黄灿灿的橘子又大又香,伸手可摘。旁边的篮子里装着樱桃、蜜糖浆和一杯杯衰微香料汁,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在我们的菜园里,在我们的畜群中,有的只是和平……整个大地到处洋溢着和平的气氛。”
  “生活充满着幸福,直到侵略者来到。”阿丽娅说。
  “在亲人们的哭叫声中,热血变冷。”杰西卡说。她感到过去的事在记忆中不断涌出。
  “啊,女人在哭泣。”哈拉说。
  “侵略者穿过庭院,手里拿着滴淌着我们男人的血的屠刀,向我们扑来。”杰西卡说。
  沉默笼罩着她们。像营地所有的房间一样,她们沉默着,回忆着,过去的悲痛记忆犹新。
  一会儿之后,哈拉用一种杰西卡以前从没有听到过的刺耳的声音,宣布典礼仪式结束。
  “我们永远不会原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哈拉说。
  她说完之后,陷入沉静的思索。她们听到人们喃喃的细语,袍裙摆动的刷刷响声,杰西卡感觉到有人站在房间的门帘外。
  “圣母?”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杰西卡听出是萨萨,斯第尔格的女人之一。
  “什么事,萨萨?”
  “有点麻烦,圣母。”
  杰西卡心一紧,突然担心起保罗来。“保罗他……”她喘息着说。
  萨萨掀起门帘,进入房间。在帘子落下之前,杰西卡看见房间外面站着许多人。她抬头看着萨萨——一个又黑又矮的女人。她穿着黑袍,受过训练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杰西卡,小小鼻子的鼻孔张开,露出鼻塞造成的伤疤。
  “什么事?”杰西卡问。
  “从沙漠传来消息,”萨萨说,“友索为了考验与制造者相遇……就在今天。年轻人说,他不会失败,到夜幕降临时他会成为一个沙蜥骑士。这里的年轻人正集合起来,准备进行远征,到北方去与友索会合。他们说他们会为他欢呼,并迫使他向斯第尔格挑战,进而要他掌握部落的统治权。”
  收集水,在沙丘上种植植物,缓慢而稳定地改变他们的世界。
  这些还不够,杰西卡想。小型攻击,对某些地方的进攻。既然我和保罗训练了他们,这些也还不够。他们感到了他们的力量,他们想去参加战斗。
  萨萨把身体的重量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清了清喉咙。
  我们知道,需要耐心等待,杰西卡想,但仍然存在着我们受挫的问题。我们知道,等待过久可能有害。如果等待得太久,我们会失去我们的目标。
  “年轻人都说,如果友索不向斯第尔格挑战,那他一定是感到害怕。”萨萨说。
  她低下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
  “原来如此。”杰西卡喃喃地说。她想:我看到了这事终会来临,斯第尔格也看到了。
  萨萨再次清了清喉咙。“甚至我弟弟,夏布,也这样说,”她说,“他们不会让友索有选择的余地。”
  这一时刻终于来临,杰西卡想,保罗将不得不自己来应付它,圣母不能卷入领袖继承的纷争。
  阿丽娅从她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说:“我将同萨萨一起,去听听这些年轻人说些什么,或许有挽救的办法。”
  杰西卡的目光碰上萨萨的目光,对阿丽娅说:“那么,去吧!要尽快向我报告。”
  “我们并不希望这事发生,圣母。”萨萨说。
  “我们不希望这事发生,”杰西卡赞同道,“部落需要保存它的力量。”她看了哈拉一眼:“你愿意与她们一道去吗?”
  哈拉回答了问题没有说出的部分:“萨萨不会伤害阿丽娅,她知道我们不久将会是同一个人的妻子,她和我。我们已经谈过,她和我。”哈拉抬头看着萨萨,然后回头对杰西卡说:“我们会相互理解的。”
  萨萨伸出一只手来拉阿丽娅,说:“我们必须赶快,年轻人马上就要出发了。”
  她们急匆匆地走出房间,似乎是那个孩子拉着小女人的手,在前面带路。
  “如果保罗-摩亚迪杀了斯第尔格,会对部落不利,”哈拉说,“以前总是这样,这是决定继位的老办法,但是时代变了。”
  “对你来说,时代也变了。”杰西卡说。
  “你不能认为我会怀疑友索的能力,”哈拉说,“友索会胜。”
  “我过去是那样认为的。”杰西卡说。
  “你认为我的判断带有我个人的感情。”哈拉说。她摇着头,水色项圈在她脖子上丁零丁零地响。“你错了。或许你认为我后悔没有被友索选中,我在妒忌契尼?”
  “你可以做出选择。”杰西卡说。
  “我可怜契尼。”哈拉说。
  杰西卡浑身一震。“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怎样看待契尼,”哈拉说,“你认为她不是你儿子的妻子。”
  杰西卡跌坐回座位上,放松下来。她耸了耸肩,说:“也许。”
  “你可能是对的,”哈拉说,“如果你是对的,你可以找到一个使人惊奇的联盟——契尼本人,她也想把她最好的东西给他。”
  杰西卡在喉咙里咽了一下,说:“契尼对我很亲切,她可能不会……”
  “你的地毯有些脏了。”哈拉说。她扫视着周围的地下,避开杰西卡的目光。“一直有许多人在这儿踩,你真该让人经常打扫。”
  正统教派不可避免要受政治的影响。政治上的权力斗争必然要渗透到正统社会的各个领域,如训练、教育和纪律等。正是由于这种压力,这个社会的领袖必然最终要面对其内部问题:或以维护惯例为理由而屈服于机会主义;或因正统的伦理道德的缘故,牺牲自己的生命。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宗教问题》
  保罗站在巨大的制造者前行道路边的沙地上等着。他提醒自己:我一定不要像走私者那样不耐烦而又不安定,我必须使自己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那生物现在离保罗只有几分钟路程那么远,它爬行时所发出的嘶嘶声响彻清晨的沙漠。它那山洞似的大口张开,露出散开的巨牙,像绽开的巨大花朵。它口中发出的衰微香料的气味充斥着沙漠上空清冽的空气。
  保罗的滤析服轻松地挎在身上,他仅隐隐约约地感到他的鼻塞、呼吸罩的压力。斯第尔格的教导,沙漠中痛苦难熬的时刻,所有其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在沙漠中,你应该站在离制造者躯干多远的地方?”斯第尔格问过他。
  他回答得十分正确:“制造者躯干的直径为一米,离开它躯干站立的距离为半米。其躯于的直径每增加一米,离其躯干站立的距离增加半米。”
  “为什么?”
  “为了避开它快速前行时所产生的旋风,同时也便于有足够的时间跑过去,骑到它上面。”
  “你已经骑过为种族和生命之水而驯养的小制造者,”斯第尔格说,“但是,这次考验所召唤来的是一条凶狂的野生制造者——
  沙漠中的古生物。对这样的一条制造者,你必须十分尊敬。“
  现在,鼓槌的打击声和制造者前行的嘶嘶声混在一起。保罗深深地吸着气,即便通过过滤器,他也能嗅到沙漠矿物的辛辣气味。
  那野生制造者——沙漠古生物,几乎逼近他。它巨大身躯的分节部位向上拱起,掀起的沙浪盖过他的膝盖。
  来吧,你这可爱的魔王!他想。来吧,我在召唤你。来吧,来吧!
  沙浪把他举起来,尘土从沙面上刮过去,他极力稳住身子。那沙云般弯弯曲曲的墙壁,悬崖一样的分节躯干,界限分明的环形节
  线,这是他所能看到的一切。
  保罗举起钩子,顺着钩端看过去。在制造者冲过他身边时,立即靠了上去,伸出钩子向制造者躯干钩去。他感觉到钩子钩住了它,它向前冲,并拖着他向前。他向上跳起,双脚蹬在制造者墙一样的躯干上,双手紧紧抓住钩子,身子向外倾斜。这是真正的考验:如果他把钩子准确地钩住制造者躯干上环形节的鳞甲边缘,撕开那一片鳞甲,它就不会侧滚而压扁他,否则……
  制造者慢下来,它从敲打着的鼓槌上爬过去,使鼓槌沉默下来。它的躯体向上卷起,再向上——带着那些令人讨厌的倒钩尽量向上抬起,让它那环形鳞甲下面柔软的肌肉尽量远离威胁着它的沙。
  保罗发现自己已高高骑在了沙蜥上面,感到极大的欢喜,像一个国王视察他的国土。他抑制住突然想使沙蜥跃起、转身,显示自己对这古生物控制的迫切心情。
  他突然明白了斯第尔格为什么要警告他:粗率的年轻人与这些魔王一起跳舞、玩耍,在它们背上倒立,取掉双钩,并在沙蜥要把他们摔下去之前,又重新把双钩插入它们身上是危险的举动。
  保罗把一个钩子钩在原处,取下另一个钩子,并将它刺入沙蜥躯干侧边下方。在这个钩子钩牢之后,便取下第一个钩子,再刺入它侧边的另一个地方。沙蜥翻滚着,调过头来,来到了那片细沙地,其他的人正等在那里。
  保罗看见他们走过来,用钩子钩住沙蜥的躯干往上爬,但尽量避免碰及它那些敏感的环节边缘,直到他们全部爬到它的顶面,最后呈之字形骑在他后面,用钩子稳住沙蜥的身子。
  斯第尔格从队列中间走到前面,检查保罗钩子钩的位置,抬头瞥见了保罗脸上的笑容。
  “你成功了,啊?”斯第尔格问,他提高声音,超过了他们前行的嘶嘶声,“那是你所想的,你成功了?”他挺直腰:“现在我告诉你,那是草率的行动。我们中一些十二岁的人比那做得更好。你站的地方左边是埋鼓槌的沙地,如果沙蜥转到那边,你不可能退到那沙地里去。”
  笑容从保罗脸上消失了。“我看见了那埋鼓槌的沙地。”
  “那么你为什么不发信号,让我们中的某个人占据有利位置来帮助你?就是在考验中,这也是可以的。”
  保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对着迎面吹来的风。
  “你认为我很坏,现在才给你讲这些,”斯第尔格说,“这是我的职责,我考虑到你对整个队伍的价值。如果你摇摇摆摆退入那埋鼓槌的沙地,制造者会朝你奔过去。”
  尽管感到气愤,保罗知道,斯第尔格说的是事实。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用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克制力,重新恢复了冷静。“我很抱歉,”他说,“这种事今后不会再发生。”
  “在危险的时候,总要找个帮手。万一你失手了,会有人抓住那条制造者,”斯第尔格说,“记住,我们合作,我们才有信心。我们合作,啊?”
  他拍了拍保罗的肩。
  “我们合作。”保罗同意。
  “现在,”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尖利,“让我看看你是否知道如何驾驭制造者。我们在哪一边?”
  保罗看了一眼他们脚下沙蜥那长有鳞甲的环节,注意到鳞甲的特点和大小,大一些的鳞甲在他右边,小的鳞甲在他的左边。他知道沙蜥移动的特点是一边经常在上面,当它长大时,那一边在上的特征就几乎不变。底部的鳞甲又大,又厚,又光滑。一条大沙蜥身上顶面的鳞甲,从它的大小就可以判断出来。
  保罗移动双钩,走到左边。他指挥那侧的人用钩钩开沙蜥左侧环节上的鳞甲,使沙蜥沿直线方向滚动。在它转过身子后,他又让两个舵手从队伍中走到前面的位置上。
  “向左转,阿齐嗨……哟!”他喊起了传统的号子。这时,左边的舵手钩开那面一个环节处的鳞甲。
  沙蜥威风凛凛地转了一圈,为了保护它那被钩开的环节,转动着身子。然后,它全部转过身来,向南方奔去。这时保罗高呼:“盖拉特(前进)!”
  掌舵人松开钩子,沙蜥便笔直向前急驰。
  斯第尔格说:“真棒,保罗-摩亚迪!经过多次实践之后,你可以成为一个沙蜥骑士。”
  保罗皱着眉,想:难道我不是自己爬上来的吗?
  他身后突然爆发出笑声,整个队伍开始齐声高呼他的名字,呼声在空中飘荡。
  “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
  从远远的沙蜥的尾部,传来刺棒敲击尾环节的声音,沙蜥开始加快速度。保罗的长袍在风中飘扬,沙蜥狂奔时与沙面摩擦而发出的嚓嚓声也逐渐增大。
  保罗回头望着他身后的队伍,在人们中间发现了契尼。他一边看着她,一边对斯第尔格说:“我现在是沙蜥骑士了,斯第尔格?”
  “哈,哟姆!今天你是沙蜥骑土了。”
  “那么,我可以选择我们的目的地?”
  “你喜欢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
  “我是今天在这里——哈巴亚沙海中诞生的弗雷曼人。今天以前我没有‘生命’,我只是一个孩子。”
  “不完全是一个孩子。”斯第尔格说,他把被风吹打着的头罩拴紧。
  “但是,我过去的世界被某个东西封住,现在那东西已被去掉了。”
  “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你。”
  “我要到离这二十响远的南方去,斯第尔格,我要亲眼看看被我们改造过的土地。过去,我只听别人说过。”
  我将看到我的儿子和家人,他想。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头脑中是过去的未来。麻烦开始了,如果我不能恰当地解决,它将变得难以收拾。
  斯第尔格用一种稳重的眼光打量着他。保罗的注意力仍被契尼所吸引,他看见她脸上呈现出对他的关心,也注意到他的话在人们中引起的激动。
  “大伙儿渴望与你一起去攻击哈可宁的巢穴,”斯第尔格说,“那巢穴只有一响远。”
  “弗雷曼敢死队员们和我一起攻打过他们的巢穴,”保罗说,“他们将再次和我一起这么做,直到把所有哈可宁人消灭干净为止。”
  斯第尔格边驾驭着制造者边打量着保罗。保罗意识到,这个人在回忆他是怎样在列特。凯因斯死后成为泰布营地的司令官和营地领导委员会的一名成员的。
  保罗想:他已得到有关年轻的弗雷曼人骚乱的报告。
  “你希望召集一次领导人会议吗?”斯第尔格问。
  队伍中的年轻人的眼中放出灼人的光芒,他们边驾驭着制造者边躁动着,观看着事态的发展。保罗看到契尼不安的眼神,她一会儿看着她的叔叔,斯第尔格,一会儿看着她的男人,保罗。
  “你不会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保罗说。
  他想:我不能退缩,我必须控制住这些人。
  “今天,你是统帅,”斯第尔格说,他说话的语气冷峻严肃,“你将如何使用这个权力?”
  我们需要时间松弛一下,冷静地思考一下这件事,保罗想。
  “我们去南方。”
  “即使我说就今天结束。我们回北方?”
  “我们去南方。”保罗坚持说。
  斯第尔格用长袍紧紧裹住自己,显出不可忽视的尊严。“召集一次会议,”他说,“我将发出通知。”
  保罗想:他认为我将向他挑战,他也知道他无法与我对抗。
  保罗面对南方,感到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上,想着导致他做出决定的必要条件。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保罗知道他不能让任何顾忌影响他自己,他也不能离开他在未来看到的时间风暴中心线。也许此事会得到解决,可要是他能亲自把它的主要疑难问题解决就好了。
  如果能得到帮助来完成我的使命,我就不会向他挑战,保罗想,要是还有其他办法来阻止大规模复仇战争的话……
  “我们将在哈巴亚山脊下的鸟穴宿营,做晚饭和祈祷。”斯第尔格说。他用钩子使自己在制造者的摆动中保持平衡,指着前面突出在沙漠上的一道矮矮的岩石屏障。
  保罗打量着悬崖,层层叠叠的岩石像波浪一样漫过悬崖向远处延伸,没有半点绿色,也没有花朵使坚硬的平地显得柔和。在悬崖的那一边,是伸向南方沙漠的路。他们驱赶着制造者朝那悬崖奔去。
  二十响。
  这条路通向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以外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梦已给他指明,一天,在他们离开时,那遥远的地平线上的颜色有一点轻微变化——变化如此轻微,以至于他感到是从希望中看到它——那里会有新的营地。
  “我的决定适合摩亚迪的需要吗?”斯第尔格问道,他的话声中含有稍许讥讽。但是,对每一声鸟叫声、每一只塞拉哥尖锐声音发出的信息十分敏感的弗雷曼人,都听出了话中所含的讥讽。大家都看着保罗,看他对这种讥讽会做出什么反应。
  “在我们组织敢死队时,我曾发誓要忠于它,”保罗说,“我的敢死队队员知道我是真诚的,难道斯第尔格对我的忠诚有怀疑吗?”
  保罗的话中流露出真正的痛心。听了这些话,斯第尔格低下了他的眼睑。
  “友索,我的伙伴,我决不会怀疑他,”斯第尔格说,“但是你是保罗-摩亚迪,阿特雷兹公爵,也是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我甚至不认识这些人。”
  保罗转身走开去,抬头望着耸立在沙漠上的哈巴亚山脊。他们脚下的制造者仍然强健、温驯,还能载着他们走两倍于他们所走的距离。他了解它,除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之外,没有什么能与这沙漠老人相匹配。保罗意识到,它是新的神话中的东西。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保罗顺着手臂看到它那一端的脸——在过滤器罩子和滤析服头罩之间露出的斯第尔格的双眼。
  “在我之前,领导泰布营地的那个人,”斯第尔格说,“是我的朋友。我们共过患难,他多次救过我,我也多次救过他。”
  “我是你的朋友,斯第尔格。”保罗说。
  “没有人怀疑,”斯第尔格说。他拿开手,耸了耸肩,“但这是惯例。”
  保罗知道,斯第尔格太注重弗雷曼的习惯,而不考虑任何其他的可能。在这里,一个领袖不是杀死他的前任,就是在前任领袖死于沙漠之后,杀死部落中最强壮的人,来夺取部落的统治权。斯第尔格就是那样培养起来的一个宁死不屈的人。
  “我们应该让制造者回到沙漠深处去。”保罗说。
  “是的,”斯第尔格表示赞同地说,“我们可以从这里走到那个山洞。”
  “我们骑得够远了,它会自己钻进沙里,生一整天的气不出来。”保罗说。
  “你是驾驭沙蜥的统帅,”斯第尔格说,“说,我们什么时候……”他突然打住话,凝视着东方的天空。
  保罗转过身,衰微香料染成的蓝眼睛使天空看起来一片黑。远处有规律的闪光,在充分过滤过的蔚蓝色天空中,显得十分清晰。
  扑翼飞机。
  “一架小型飞机。”斯第尔格说。
  “可能是一架侦察机,”保罗说,“你认为它发现了我们吗?”
  “在这样远的距离,我们只不过是一只沙漠中的巨蜥。”斯第尔格说。他用左手打了个手势:“下去,在沙地上散开。”
  弗雷曼人开始从沙蜥侧面跳下去,躲在他们的外套下面,与沙漠融合在一起。保罗看清契尼跳下去的地方,并把它记住。最后,只有他和斯第尔格还留在沙蜥上面。
  “第一个上来,最后一个下去。”保罗说。
  斯第尔格点点头,利用钩子从侧面跳了下去,跳进沙里。
  保罗等到沙蜥完全离开他的人散布的地区,才取下钩子。由于沙蜥还没有精疲力竭,这时是最危险的。
  从驱赶棒和刺钩中解脱出来,那条巨大的沙蜥开始钻入沙里。
  保罗轻快地沿着它那宽阔的背往后跑,仔细计算着他下跳的时间。
  他跳了下去,跑着着地,向沙丘滑面的对面跑去,顶着衣袍躲藏在沙暴下面。
  等待……
  保罗翻过身来,轻轻地,从衣袍的缝隙望出去,看到一线天空。
  在看见飞机之前,他先听到了机翼扑打的声音,轻微的喷气发动机的嗡嗡声。飞机掠过他头顶上空,飞了一个很大的弧圈,朝山顶飞去。
  保罗注意到,它是一架没有标识的飞机。
  飞机在哈巴亚山脊后面消失了。
  从沙漠上面传来一声鸟叫,又一声鸟叫。
  保罗抖掉身上的沙,爬到沙丘顶上,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排成一行,顺着沙脊排过去。从他们中间他认出了契尼和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对着沙脊发出信号。
  队伍集合起来,开始以不会引来沙蜥的节奏破碎的步伐,在沙面上向前滑行。他们走在沙丘上因风的吹压而变得坚实的突出部位,斯第尔格和保罗并排走在一起。
  “那是走私者的飞机。”斯第尔格说。
  “好像是,”保罗说,“但是,对走私者来说,他们进入了沙漠纵深的地方。”
  “他们也存在着遇到巡逻队的麻烦。”斯第尔格说。
  “如果他们能深入到沙漠这样远的地方,那么,他们也可以深入到沙漠更远的地方。”保罗说。
  “确实如此。”
  “如果他们冒险深入到南部沙漠地区,他们就会看到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样就不好了。”
  “你不认为他们是在寻找衰微香料?”
  “一定会有一支空中部队和一些运输机在某个地方等着那架飞机。”保罗说。
  “我们有衰微香料,让我们设下一个诱饵,抓住走私者。他们应该受到教训,让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土地。而且我们的人也需要练习一下使用新式武器。”
  “那么,友索是说,”斯第尔格说,“友索为弗雷曼着想。”
  但是,友索必须放弃与可怕的目的相一致的决定,保罗想。
  风暴正在聚集起它的力量。
  当法律和职责被宗教统一起来时,你永远不会清醒,也永远不会了解自己,同时也不会是一个单一的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宇宙中九十九个奇迹》
  走私者的香料制造厂——发出嗡嗡声的扑翼飞机围绕着的母机——悬浮在沙丘上面,像一群昆虫围着的皇后。在这飞机群的前面,一条低矮的岩石山脊从沙漠中升起,像一堵人造的屏蔽墙,干燥的山脊两边被最近的暴风刮得干干净净。
  在聚合泡沫建造成的工作舱里,哥尼。哈莱克身子前倾,调整着双筒望远镜的焦距,遥望着沙漠的景色。在山脊的那一边,他只能看见一片黑色,那可能是衰微香料花。他向空中盘旋的飞机发出信号,派它去进行侦察。
  飞机抖动着翅膀,表示收到了信号。它飞出机群,迅速向那黑色沙面飞去。它开动着探测器,盘旋在那黑色沙面的上空,悬浮着接近沙面。
  突然,它突出的机翼在迅速下落之后又急速抬起,然后在空中盘旋着,表示它找到了衰微香料。
  哥尼收起望远镜。他喜欢这里,山脊会给工厂提供良好的隐蔽和保护。虽然这是沙漠深处,不可能遇到埋伏,哥尼还是派了一组飞机飞到山脊上空,侦察一番,同时命令护卫机群以战斗队形占据有利位置——不能太高,因为那样会被哈可宁的探测器发现。
  但是,哥尼不相信哈可宁人会深入到这遥远的南方沙漠,这儿仍是弗雷曼人的地盘。
  哥尼检查了一下他的武器,屏蔽是不能用的,因为它的磁场会引来沙蜥。他摸着下颌上的伤疤,打量着沙漠,判断通过山脊到衰微香料生长地是否安全,而步行探查是最好的方法。在弗雷曼人和哈可宁人正互相残杀之时,人人都得小心谨慎。
  弗雷曼人使他不安。他们并不介意你花钱买他们所有的衰微香料,但是你若涉足他们禁止你去的地方,他们就会变成嗜好战争的恶魔。近来,他们的战术较以往高明得多了。
  这些土著人在战斗中很狡猾,而且熟悉地形。他们是哥尼曾经遇到过的最老练的战士。而哥尼本人是宇宙中受过最好训练,并在极其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最优秀的战士。
  哥尼再次扫视了一下沙漠,想知道是什么使他感到不安。也许是他们看见的沙蜥……但那是在山脊的那一边。
  忽然,一个脑袋从聚合泡沫工作舱里冒了出来——那是制造厂的司令,一个独眼强盗。他满脸胡须,因长期食用衰微香料食品而呈蓝色的眼睛,奶白色的牙齿。
  “看起来像一片盛产香料的地方,”制造厂司令说,“我派人到那里去看看好吗?”
  “从山脊的那边下去,”哥尼命令说,“我让我的人着陆,你们可以跟着从那里到达香料地。我们现在来看看那些岩石。”
  “是。”
  “万一有危险,”哥尼说,“先救工厂,我们可以坐飞机离开。”
  工厂司令向他敬了一个礼。“是。”他立刻退回到舱里。
  哥尼又一次扫视着这片沙漠,他不得不考虑到这里有弗雷曼人的可能性,而他正在侵犯他们的领土。弗雷曼人既粗野又难以捉摸。这宗买卖的许多方面使他不安,但丰厚的酬金又令人难以拒绝。他感到不安,也因为不能让飞机到高空侦察。此外,无线电的停止使用也更增加了他的不安。
  工厂母机调过头来,开始下降。它轻轻地向山脊脚下的沙滩滑下去,放下起落架,停在了沙面上。
  工厂母机一停稳,哥尼便解开安全带,打开前舱口的泡沫圆顶,走了出去。他一走出工作舱,泡沫顶盖便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他爬到支架上,跳到紧急网外的沙地上。他的五个卫兵和他一起走出机舱,其他人从工厂母机的机翼下走出来。工厂母机离开地面,上升至低空作圆弧飞行。
  巨大的工厂母机立刻倾斜,离开山脊,摇摇摆摆地朝沙漠中的那片黑色香料地飞去。
  一架扑翼飞机俯冲下来,突然停下,然后一架接着一架,它们吐出了哥尼的一排人,再升到空中,盘旋着。
  哥尼在滤析服里试了试他的肌肉,伸展四肢。他把过滤器罩子从脸上取下来,为了更大的需要而必须失去一些水分——如果他要发布命令的话,这可以使他的声音更有力。他开始爬上岩石堆,察看着地形——脚下的岩石和沙堆,以及飘来的衰微香料的气味。
  这里是作为紧急基地的好地方,他想,在这里埋下一些供给物质也许是正确的。
  他回头望了一下,看到他的人在他身后散开。优秀的战士!甚至那些还没有经过考验的新兵都是优秀的,每次都没有必要告诉他们应该怎么行动。他们身上都看不出屏蔽的闪光,也没有人是胆小鬼。如果使用了屏蔽,会使沙蜥感觉到它的磁场,而来这儿掠夺他们所发现的衰微香料。
  从岩石丛中稍高一点的地方,哥尼可以看到大约半公里远的那片衰微香料生长地。他抬头看了看低空飞行的飞机,注意到它们的高度——不太高。他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山脊爬去。
  就在这时,山脊中突然喷出火焰!
  十二条怒吼的火龙喷向盘旋的扑翼飞机和工厂母机的机翼。
  工厂母机发出金属爆炸声,哥尼四周的岩石上站满了戴着头罩的战士。
  哥尼仅有时间想到:伟大的圣母!火箭!他们竟敢使用火箭!
  他面前站着一个头戴面罩的人,那人半蹲着,手持啸刀刀,准备进攻。两边的岩石上,站着另外两个人,在等着。哥尼只看见他面前的战士的头罩和眼睛。那人蹲着的姿势和攻击的准备状态告诉他,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那双蓝中带蓝的眼睛属于沙漠中的弗雷曼人。
  哥尼一边拔刀,一边定定地盯着那把啸刃刀。既然他们敢使用火箭,他们就可能有其他武器。这个时候尤其需要谨慎。仅通过声音,他也能判断出至少有一部分飞机被击落。还有他身后几个人正在搏斗所发出的哼哼声。
  哥尼面前那个战士的眼睛随着哥尼的手移动着,看着刀,然后目光收回来又看着哥尼的眼睛。
  “让刀留在刀鞘里,哥尼。哈莱克。”那人说。
  哥尼犹豫着,即便有过滤器的阻挡,那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说。
  “你没有必要对我用刀。”那人说。他直起身,将啸刃刀插入袍子下面的刀鞘:“告诉你的人,停止无用的抵抗。”
  那人把头罩抛到脑后,把过滤器拉到一边。
  他看到了那人的脸,一下惊呆了。开始他以为他见到了雷多。
  阿特雷兹的鬼魂,慢慢地,他才清醒过来。
  “保罗,”他小声说,“你真的是保罗吗?”
  “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保罗问。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哥尼喘着粗气,向前迈了半步。
  “告诉你的人,投降吧!”保罗命令道,他朝山脊下面的沙地挥了挥手。
  哥尼转过身,眼睛不情愿地离开保罗。他仅看到几堆战斗的人,似乎到处都是戴头罩的沙漠人。工厂母机静静地躺在地上,它顶上站满了弗雷曼人,天上也没有了飞机。
  “停止战斗!”哥尼大声吼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合拢双手当做扩音器:“我是哥尼。哈莱克!听我命令,停止战斗!”
  慢慢地,打斗着的人分开来,疑惑地看着他。
  “这些人是朋友。”哥尼高声说道。
  “朋友?”有人高喊道,“我们中有一半人被杀。”
  “这是一个误会,”哥尼说,“不要再增加伤亡。”
  他转过身,盯着身旁这个年轻人蓝色的弗雷曼人眼睛。
  保罗嘴角边露出笑容,哥尼回想起老公爵——保罗祖父的话中带有的一种强硬口气。哥尼看到保罗强健有力,是他以前在阿特雷兹人身上没有看到过的——皮肤像皮革一样,眼睛一瞟,似乎就可以测出一个东西的重量。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哥尼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
  “让他们这样想是最好的保护措施。”保罗说。
  哥尼意识到,在他抛弃了的所有希望中,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相信他的年轻公爵……他的朋友已经死了。他想知道,他所了解的、以一个斗士的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那个男孩身上,这时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保罗向前走了一步,离哥尼更近了,发现了他眼中的悲伤。“哥尼……”
  出于内心的激动,他们拥抱在一起,相互拍着背,抚摸着对方令人感到可靠的坚实的背脊。
  “你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你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哥尼不住口地说。
  保罗说:“哥尼,男子汉!哥尼,男子汉!”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相互打量着。哥尼吸了口气,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使弗雷曼人在战术上变得如此聪明的人,我早就应该知道。他们不断使用我设计的战术。如果我知道的话……”他摇摇头:“要是你给我捎个信就好了,小伙子。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我,我会跟随你,并且……”
  保罗的表情使他停了下来,严厉、有力地盯着他。
  哥尼叹了口气。“当然,有人想知道哥尼。哈莱克为什么要追随你,还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寻找答案。”
  保罗点点头,瞧着他们周围的弗雷曼人——弗雷曼敢死队员脸上新奇的表情。他把目光移回到哥尼身上,发现这个以前的剑术名家得意洋洋。他把这看成是一个好兆头,他未来的道路会一帆风顺。
  有哥尼在我的身边……
  保罗越过弗雷曼敢死队员,顺着山脊看了一眼,打量着与哈莱克一道来的走私者。
  “你的人站在哪一边,哥尼?”他问。
  “他们都是走私者,”哥尼说,“哪边有利可图,他们就站在哪一边。”
  “在我们的事业中,没有多少利可图。”保罗说。他注意到哥尼的右手发出细微的手指信号——他们熟悉的过去的手势,表明走私者中有可怕的、不能相信的人。
  保罗努努嘴,表示他已知道了。抬头望着站在他们上面岩石上担任警卫的人,他看到那里的斯第尔格。一想到他与斯第尔格未了的事情,便感到得意不起来了。
  “斯第尔格,”他说“这是哥尼。哈莱克,我经常向你谈起的那个人。他曾是我父亲的军事统帅,一位剑术名家,我的一位老朋友。
  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信赖他。“
  “我听说过他,”斯第尔格说,“你是他的公爵。”
  保罗盯着他那黝黑的面孔,对斯第尔格的话感到惊愕:他的公爵。斯第尔格的话总有一种奇怪的调子,好像他宁愿说其他也不愿说这句似的。那不像是斯第尔格——弗雷曼的领袖,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我的公爵!哥尼想。他再次望着保罗。是的,雷多公爵死后,公爵的头衔就落到保罗头上。
  在哥尼的脑海中,阿拉吉斯的弗雷曼人的战斗模式出现了新的形式。我的公爵!他心里死去的东西开始复苏过来。他只有部分意识集中在保罗的命令上:走私者被解除武装,直到他们受审的时候。
  哥尼的思绪又回到命令上,他听见他的人在抗议。他摇摇头,转过身,吼道:“你们都聋了吗?他就是阿拉吉斯的合法公爵,照他的命令执行。”
  走私者抱怨着,投降缴了械。
  保罗走到哥尼身边,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你落到这个地步,哥尼。”
  “我应该受到责备,”哥尼说,“我敢打赌,那片香料地没有一粒沙子,是引诱我们的诱饵。”
  “那个赌你赢了。”保罗说。他看着下面那些被解除武装的人,“在你的队伍中,有没有我父亲的人?”
  “没有。我们都分开了,在自由贸易者中有几个,大部分人花光了他们的钱,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是,你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了。”
  “因为拉宾在这里。”保罗说。
  “我认为我只有复仇。”哥尼说。
  从山脊上传来一声破锣似的叫声,哥尼抬头看见一个弗雷曼人挥动着手巾。
  “沙蜥要来了。”保罗说。他走到一块岩石的尖顶上,哥尼跟在他身后。他们向西南方望去,看见一条沙蜥拱起的一堆堆沙包,灰尘滚滚,一路势如破竹,穿过沙丘向山脊奔来。
  “它真大呀!”保罗说。
  下面的母机发出噼啪的机器声,它在支架上转动着,如同一只巨大的昆虫,隆隆地朝岩石移过去。
  “真糟糕,我们不可能保留下运输机。”保罗说。哥尼瞟了他一眼,回头看着被弗雷曼人用火箭打下来的大型运输机和扑翼飞机,以及沙漠上一处处冒烟和散落钢铁碎片的地方。他为那里损失的人员——他的人,感到痛心,说:“你父亲对那些救不了的人更关心。”
  保罗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哥尼,我理解。可是对我们来说,他们是侵略者。你必须明白,他们看见了他们不该看的东西。”
  “我完全清楚那一点,”哥尼说,“现在,我后悔看到了我不该看的东西。”
  保罗抬起头,看到哈莱克脸上那种过去的狡狯的笑容,他下颌上那波浪形紫色伤疤十分显眼。
  哥尼朝他们下面的人点点头。弗雷曼人似乎正在那里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沙蜥的到来。
  一阵打击声从那片作为诱饵的香料地的沙丘传来。沉闷的鼓槌声仿佛是通过脚听到的。哥尼看见,沙漠上,弗雷曼人分散站在沙蜥要经过的道路上。
  沙蜥,像某种巨大的鲨鱼,奔了过来。它那巨大的躯体隆起。环节弯曲着,推起的沙像一座小山。一会儿,从他所站立的岩石顶上,哥尼看到了沙蜥被捉的一幕——一个手拿倒钩的人,勇敢地一跳,爬到沙蜥背上。那生物扭动着。接着,整整一队人都跃到这有鳞甲的生物上面。沙蜥的一侧发出弧形的闪光。
  “这又是一件你不该看到的事。”保罗说。
  “这一直是谣传,”哥尼说,“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令人难以相信。”他摇着头:“这是所有阿拉吉斯人都害怕的生物,你们却把它当做坐骑来使用。”
  “你曾经听到我父亲讲过沙漠的力量,任何风暴、任何生物,以及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我们。”
  我们。哥尼想,他指的是弗雷曼人,他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弗雷曼人!哥尼又一次看着保罗那衰微香料染成的蓝色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有那种颜色。但是走私者还可以得到其他食物,因而眼睛的颜色表示着他们微妙的身份。他们所说的“衰微香料刷过的痕迹”,是指太土著化,暗示着不信任。
  “有一次在白天,在这些高地上,我们没有骑沙蜥,”保罗说,“可是拉宾没有足够的飞机留下来,让他能够在沙漠上寻找我们的痕迹而不会再次丧失它们,”他看着哥尼,“你的飞机使我们感到震惊。”
  我们……我们……
  哥尼摇着头驱走那样的想法。“我们并没有使你们感到震惊,而是你们使我们感到震惊。”他说。
  “洼地和村庄里的人关于拉宾讲了些什么?”保罗问。
  “他们说,他们在地沟的村庄里构建了防御工事,你们伤害不了他们。他们说,他们只需要坐在防御工事里,你们会在无能为力的进攻中耗掉自己。”
  “一句话,”保罗说,“他们龟缩不动。”
  “而你们则可以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哥尼说。
  “这是你教我的战术,”保罗说,“他们失去了主动,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战争。”
  哥尼笑了,有意识地缓和气氛的笑。
  “我们的敌人确实呆在我想要他们呆的地方。”保罗说。他看了看哥尼:“好了,哥尼。你会支持我打完这一仗吗?”
  “支持?”哥尼看着他,“阁下,我从来都没有放弃为你效力。你是惟一的一个让我……想到你死了,我一直漂泊,做了我能做出的忏悔,等待着为值得的事业献出我生命的那一时刻——拉宾的死。”
  保罗感到窘迫,沉默着。
  一个女人爬上岩石朝他们走来,滤析服头罩和面罩之间的眼睛在保罗和他的同伴之间扫来扫去。她停在了保罗面前。哥尼注意到她泰然自若的样子,她站在离保罗很近的地方。
  “契尼,”保罗说,“这是哥尼。哈莱克,你听到过我谈起过他。”
  她看看哈莱克,又回头看看保罗。“我听说过。”
  “那些人乘沙蜥到哪里去了?”保罗问。
  “他们只是把它赶开,以便我们有时间把那些设备救走。”
  “那么……”保罗打住话,用鼻子嗅了嗅空气。
  “风来了。”契尼说。
  他们头顶的山脊上,有人高声叫道:“啊,暴风——来了!”
  哥尼看见弗雷曼人急速地运动着——迅速地跑来跑去,给人以匆忙的感觉。沙蜥没有引起的事由于对暴风的恐惧而发生了。巨大的工厂母机被移动到他们下面干燥的沙地上,并沿着一条出现在岩石中的路被推入岩石……岩石在它后面又被关上。如此巧妙,以至于他看不见通道。
  “你们有许多这样的隐藏地吗?”哥尼问。
  “我们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保罗说。他看着契尼,“去找柯巴,告诉他哥尼对我讲,这些走私者中间有一些不能信任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哥尼,回头望着保罗,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跳下岩石,就像一只羚羊。
  “她是你的女人。”哥尼说。
  “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保罗说,“在阿特雷兹中又有一个雷多。”
  哥尼睁大双眼,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保罗用挑剔的眼光观看着周围的运动。此时,南方的天空一片咖喱色,方向不定的阵风鞭打着他们头上的灰尘。
  “封闭好你的滤析服。”保罗一边说,一边系好自己的面罩和头罩。
  哥尼服从他的命令,并且感谢他给了他过滤器。
  保罗说:“你不信任你队伍中的那些人,哥尼?”他的声音因隔着过滤器而含糊不清。
  “有一些新招募的人员,”哥尼说,“是从外星球招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外星球的,他轻易地就说出了这个词。
  “是吗?”保罗说。
  “他们不像我们以前招募的一般的来寻找财富的家伙,”哥尼说,“他们很粗野强悍。”
  “哈可宁的间谍?”保罗问。
  “我想,阁下,他们并不向哈可宁人报告。我怀疑他们是在为帝国服务,他们表露出来自萨鲁斯-塞康达斯的迹象。”
  保罗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萨多卡?”
  哥尼耸耸肩,回答道:“可能是。但是他们伪装得很好。”
  保罗点点头,想:哥尼多么容易就回复到阿特雷兹家臣的样子……但是稍微有点保留……与原来不一样,阿拉吉斯也改变了他。
  两个戴头罩的弗雷曼人从他们下面的乱石中走了出来,开始往上爬。他们中的一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大的黑色包裹。
  “我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哥尼问。
  “他们被关在下面的岩石里,”保罗说,“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山洞——鸟洞。暴风过后,我们将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山脊上面有人喊他:“摩亚迪!”
  保罗朝喊他的人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弗雷曼卫兵在招呼他们,要他们进入下面的山洞里去。保罗发出信号,表示他已听见了。
  哥尼用一种新的眼光打量着保罗。“你是摩亚迪?”他问,“你是沙漠的意志?”
  “那是我的弗雷曼名字。”保罗说。
  哥尼感到压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转身走了开去。他的人一半躺在沙漠里死了,其余的人被俘。他并不关心那些新招募来的人,他们值得怀疑,但是其他的人中也有好人、朋友,他对他们负有责任。“我们将在暴风后决定如何处置他们。”那是保罗说的,摩亚迪说的。哥尼想起了有关摩亚迪,李桑。阿-盖布的传说:他如何剥下一位哈可宁军官的皮做鼓面,他如何率领他的敢死队——那些敢死队员唱着死亡的圣歌冲向战场。
  他!就是他!
  两个爬上岩顶的弗雷曼人轻快地跃到保罗面前的一个石架上,黑脸的那人说:“所有的俘虏都关押好了,摩亚迪。我们最好到山洞里去。”
  “好!”
  哥尼听出那人话中的语调——一半命令,一半请求。这就是那个叫斯第尔格的人,弗雷曼军团中的又一个人物。
  保罗看着另一个人扛着的包裹,说:“柯巴,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
  斯第尔格回答说:“这是在工厂母机上找到的东西,上面有这位朋友的名字的大写字母。里面是一把九弦琴,我多次听你讲过哥尼。哈莱克弹琴的故事。”
  哥尼打量着说话的人,看见从滤析服面罩里露出的黑色胡须、鹰眼钩鼻。
  “你有了一个可以看成你的同伴的人,”哥尼说,“斯第尔格,谢谢你。”
  斯第尔格示意他的同伴把包裹递给哥尼,说:“谢谢你的公爵阁下,他将让你加人我们的队伍。”
  哥尼接过包裹,对这种讲话的语调迷惑不解,斯第尔格的话中明显地带有挑战的口气。哥尼想知道,那是否是弗雷曼人妒忌他。
  哥尼。哈莱克甚至在阿拉吉斯之前就认识保罗,并且与保罗有亲密关系,这是斯第尔格永远也比不上的。
  “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保罗说。
  “斯第尔格是个有声望的名字,”哥尼说,“任何一个杀哈可宁人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你愿意和我们的朋友哥尼。哈莱克认识吗?”保罗问。
  斯第尔格慢慢地伸出手来,握住哥尼厚实、结满老茧的使惯剑的手。“任何了解周围世界的人都知道哥尼。哈莱克这个名字。”他说。他放开哥尼的手,转身对保罗说:“暴风来势异常凶猛。”
  “马上离开地面进入山洞。”保罗说。
  斯第尔格转身走下岩顶,他们跟着他穿过岩石堆,通过一条曲折的小路走到一块隐蔽的突岩下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矮洞口。他们走进山洞,后面的人急忙把洞口的密封门关上。球形灯照亮了一间宽大的圆形洞室。洞室的一边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一条通道从那里向里洞延伸。
  哥尼走在保罗右边,保罗跳上突出的岩石,带头进入通道,其他人则向洞口对面的另一条通道走去。保罗领着哥尼经过一个前厅,进入内室。内室的墙上挂着紫葡萄色的壁毯。
  “我们可以在这里躲避一下暴风,”保罗说,“其他的人会尊敬我的……”
  外面警报声迭起,紧接着传来高声喊叫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保罗立即转身向外面跑去,他穿过前厅,跑回到外面大厅上面的中庭门口。哥尼紧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武器。
  他们下面的洞底,一群人挤在一堆拼杀。保罗站着看了一会儿,把身穿弗雷曼长袍和斗篷的人与那些身着不同服装的人分辨开。他母亲曾训练过他,因此他能从杂乱的搏斗场面中发现出细微的线索——那是弗雷曼人在与那些身着走私者服装的人拼斗。走私者三人一组缩在一起,呈三角形在苦苦支撑着。
  一位敢死队员看见摩亚迪,便提高声音呼叫:“摩亚迪!摩亚迪!”声音在洞内回响着。
  另一个人也看见了保罗。一把乌黑的刀飞向保罗,保罗一侧身,啪的一声,那刀砍在了他身后的岩石上。哥尼随手拾起那把刀。
  三角形队形被挤压得越来越小。
  哥尼举起刀,把它送到保罗眼前,指着头发丝一样细的标志皇族的黄色纹线,是金色狮子头,刀头上有多面的眼睛。
  毫无疑问是萨多卡人。
  保罗走到突岩边上,看见洞室的地上躺着一些弗雷曼人和萨多卡人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萨多卡人只剩下三个还活着。
  “等一等,”保罗喊道,“保罗。阿特雷兹公爵命令你们停止战斗!”
  格斗的人犹豫不决。
  “你们萨多卡人!”保罗朝剩下来的那几个人大声吼道,“谁叫你们来威胁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他的人迅速从四周压向那几个萨多卡人。
  “我说,等一等!”三角形队伍中的一个高声说道,“谁说我们是萨多卡人?”
  保罗从哥尼手上拿过那把刀,举过头顶说:“这把刀说你们是萨多卡人。”
  “那么,又是谁说你是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那人又问。
  保罗向他周围的敢死队员一指,说:“这些人说我是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你们的皇上把阿拉吉斯赐与阿特雷兹家族,我就是阿特雷兹家的长子。”
  萨多卡人默默地站着,踌躇不安。
  保罗打量着那人——高大的身材,平板似的脸上毫无表情,左边脸颊上横着一道苍白的伤疤。此时,他露出一脸的愤怒和迷惑不解,但始终显露出一股傲气。没有那股傲气,他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萨多卡人——有了这股傲气,即使赤身裸体,他也可能看起来像穿着衣服。
  保罗瞟了一眼一位中尉敢死队员,说:“柯巴,他们如何弄到武器的?”
  “他们把武器藏在他们滤析服的秘密口袋里。”中尉说。
  保罗扫了一眼地上的死者和伤者,再次注视着那个中尉。中尉低着头,保罗想:没有必要责骂他。
  保罗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契尼在哪里?”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
  “斯第尔格要她去了那边,”中尉朝另外一条通道望了望,看了一眼死者和伤者,“我应该为这个过错负责,摩亚迪。”
  “这些萨多卡人有多少,哥尼?”保罗问。
  “十个。”
  保罗敏捷地跳下突岩,大步走到那个萨多卡人附近,站在他容易发出攻击的范围内。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弗雷曼人不希望保罗冒险。
  保罗头也不回地问那个中尉:“我们的伤亡情况怎样?”
  “四人受伤,两人死亡,摩亚迪。”
  保罗看到了萨多卡人后面的动静,斯第尔格和契尼站在那另外一条通道里。他又注视着萨多卡人,盯着说话的那个人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僵直地站着,左顾右盼。
  “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保罗说,“我知道,你们受命来追杀摩亚迪。我敢打赌,你们并不是到这沙漠深处来寻找衰微香料的人。”
  他身后的哥尼叹息了一声,这使保罗露出了一丝微笑。
  血液涌上了萨多卡人的脸。
  “在你们面前,你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摩亚迪,”保罗说,“你们死了七人,而我们只死了两人,三比一。这与萨多卡人比较起来太好了,不是吗?”
  那个萨多卡人站了起来,敢死队员们马上压上前,他又立即蹲下去。
  “我在问你的名字,”他命令说,声音中含有一种威严,“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拉姆。夏姆上尉,皇上的萨多卡。”那个萨多卡人情不自禁地回答道。他喘着气,头耷拉着,迷惑地看着保罗。他那把这洞穴看做野蛮地方的态度不见了。“
  “好!阿拉姆。夏姆上尉,哈可宁人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才会了解到你现在所知道的事情。皇上——不管他是否是背信弃义,在他了解到一个阿特雷兹人还活着时,会怎样想呢?”
  上尉左右看了看留在他身边的两人,保罗差不多看得出那人在想什么。萨多卡人不会投降,但皇上不会看不到这种威胁。
  保罗仍然用同样威严的声音说:“投降吧,上尉!”
  上尉左边的那人突然向保罗扑来,可是,上尉一刀刺入他的胸膛,攻击者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手里仍然紧握着刀。
  上尉面对着他那惟一剩下来的同伴说:“我知道对皇上最好的服务是什么,你明白吗?”
  剩下的那一个萨多卡人双肩松弛下来。
  上尉转身对保罗说:“我已经为你杀了一个朋友,让我们永远记住它。”
  “你是我的俘虏,你必须向我投降,你的生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保罗示意卫兵把这两个萨多卡人带走,并发出信号让那个中尉仔细搜查俘虏的身体。
  卫兵把俘虏带走。
  保罗向那个中尉俯身过去。
  “我使你失望,摩亚迪。”
  “这是我的过错,柯巴,”保罗说,“我应该提醒你搜查什么地方。以后在搜查萨多卡人身体时,要记住这一点:每一个萨多卡人都有一两个假脚指甲,与他们身上隐藏的某个其他武器相连,可以进行有效地发射,致人死命。他们有不止一颗的假牙,他们的头发里也可能暗藏着绞杀圈——隐藏得十分巧妙,你几乎不会发现它。
  但是它却有足够的威力,可勒死一个人并把他的头割下来。对付他们必须仔细,既要通过光的反射,也要使用硬光线——剃掉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毛,确信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留下来。“
  他抬头看着哥尼。哥尼离他更近了,听着他讲话。
  “那样说来,我们最好杀掉他们。”中尉说。
  保罗摇摇头,仍然看着哥尼,说:“不。我打算让他们逃跑。”
  哥尼眼瞪得大大的,望着他。“阁下……”他呼吸急促地说。
  “什么?”
  “中尉说得对,立即杀死这些俘虏,销毁所有的证据。你已使帝国的萨多卡人受辱,皇上知道了会感到不安,直到在温火上把你烤干。”
  “皇上不可能有那样大的力量战胜我。”保罗说。他说得缓慢,语气冷漠。在他面对萨多卡人时,他内心已发生了变化。在他的意识中已产生出一系列的决策。“哥尼,拉宾周围有许多吉尔德人吗?”
  哥尼挺直身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的问题并没有……”
  “有没有?”保罗怒吼道。
  “阿尔吉斯到处都有吉尔德的代理人,他们购买衰微香料,好像它是宇宙中最珍贵的东西。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要冒险深入到……”
  “衰微香料是宇宙中最珍贵的东西,”保罗说,“那仅是对他们而言。”
  他看见斯第尔格和契尼正向他走来。“我们已经控制了它,哥尼。”
  “哈可宁人控制着它。”哥尼反驳说。
  “能摧毁某个东西的人,才真正控制了它。”保罗说。他挥了挥手,不让哥尼再说下去。他朝斯第尔格点点头,让斯第尔格在他身前停下,契尼站在他身旁。
  保罗左手拿着萨多卡人的那把刀,然后把它交给斯第尔格。他说:“你为部落的利益而活着,你能用这把刀把我生命的血液放掉吗?”
  “为了部落的利益!”斯第尔格坚定地说。
  “那么就用那把刀吧,”保罗说,“如果我向你挑战,我将站在这里,不带任何武器,让你将我杀死。”
  “你在向我挑战?”斯第尔格倒吸了一口气。
  契尼说:“友索。”她看了哥尼一眼,然后看着保罗。
  斯第尔格还在掂量着保罗的话,保罗继续说:“斯第尔格,你是一个斗士。但是萨多卡人在这里行凶时,你却不在战斗的前面,你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契尼。”
  “她是我的侄女。如果我对你的敢死队员对付这些猪猡的能力有怀疑的话……”
  “为什么你首先想到的是契尼?”保罗问。
  “不是!”
  “啊?”
  “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斯第尔格承认说。
  “你认为你能举起手来与我决斗?”保罗问。斯第尔格开始发抖,他小声说:“这是惯例。”
  “杀死在沙漠中发现的外来者,夺走他们来自夏修露德作为礼物的水,这才是惯例。可是在一天晚上你却允许这样的人活着,那就是我母亲和我。”
  斯第尔格仍然沉默着,浑身颤抖,凝视着保罗。保罗接着说:“惯例已被改变,斯第尔格,是你自己改变了它。”
  斯第尔格低着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刀和刀上发出黄色光芒的徽记。
  “我是阿拉凯恩的公爵,契尼和我在一起,难道你认为我还有时间去关心我对泰布营地的统治吗?”保罗问,“难道你会关心每一个家庭的内部问题吗?”
  斯第尔格继续看着手里的刀。
  “你认为我会砍掉我的右臂吗?”保罗问。
  斯第尔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保罗。
  “你!你以为我愿意使我或整个部落失去你的聪明才智和力量吗?”保罗继续说。
  斯第尔格低声说:“我部落中的那个年轻人,我熟知他的名字,在决斗场上我能杀死这个年轻人,这是夏修露德的意愿。李桑。
  阿-盖布,我却不能伤害他。在你把刀交给我的时候,你就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保罗表示赞同。
  斯第尔格摊开手,刀砰的一声掉到石头地上。“惯例改变了。”
  他说。
  “契尼,”保罗说,“到我母亲那里去,叫她到这里来,她的法律顾问可以在……找到。”
  “可是,你说过要去南方。”她抗议说。
  “我错了。哈可宁人不在那里,战争也不在那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一命令,就像一个沙漠女人在有关生死的生活中接受所有的命令一样。
  “你给我母亲捎个口信,只让她一人知道。告诉她斯第尔格已承认我是阿拉吉斯的公爵,但是必须找到一种能让年轻人接受而又不会发生流血的办法。”
  契尼看着斯第尔格。
  “照他说的去做,”斯第尔格吼道,“我们两人都知道他可以战胜我……我不能与他决斗……为了部落的利益。”
  “我将与你母亲一道来这里。”
  “让她一个人来,”保罗说,“斯第尔格的本质是好的,你安全,我就会更强大。你要留在营地。”
  她准备抗议,但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塞哈亚。”保罗说,使用了对她极亲密的称呼。他向右转身,碰到哥尼发光的眼睛。
  保罗和那个年长的弗雷曼人的交易结束了。自保罗提到他母亲以来,哥尼就好像一直处于云雾之中。
  “你的母亲。”哥尼说。
  “在受到攻击的那天晚上,伊达荷救了我们,”保罗说。因与契尼告别,话被岔开了:“现在我们……”
  “邓肯。伊达荷怎么样了,阁下?”哥尼问。
  “他死了,给我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那个女巫还活着!哥尼想。那个我发誓要向她复仇的女巫!很明显,保罗公爵还不知道生他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是把他父亲出卖给哈可宁人的恶魔。
  保罗从他面前挤过去,跳上突岩。他回头看了看,那些伤者和死尸都被搬走了。他努力思索着:在保罗-摩亚迪的传说中,这里发生的事又增添了新的一章。我甚至连刀都没有拔过,但是人们会说,这一天我亲手杀死了二十个萨多卡人。
  哥尼跟在斯第尔格后面,走在使他没有感觉的地上,球形灯的黄色灯光照着洞穴,这一切都因愤怒而被他忘却。那个女巫还活着,而那些被她出卖的人却成了孤寂坟墓中的白骨。我一定设法在杀死她之前让保罗了解她的真实面目。
  发怒的人常常因发怒而拒绝承认他内心告诉他的事情。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洞内大厅中聚集的人群,散发着保罗杀死詹米斯的那天晚上杰西卡所体会到的情绪,人们小声的议论中隐藏着紧张和不安。属于各小帮派的人挤在一起,就像衣袍上的皱褶。
  杰西卡把一个信卷塞到衣袍里面,从保罗的私室里出来,走到突岩上。从南到北的长途跋涉之后的休息,使她感到精神上得到了恢复。但她仍然不满保罗不允许他们使用缴获的扑翼飞机。
  “我们还没有完全控制沙漠,”保罗曾经说过,“我们不应该依赖外界的油料,燃油和飞机必须集中起来,节省使用,为了最后有把握发动攻击的那一天做好准备。”
  保罗和一群年轻人一起,站在突岩附近。惨白的灯光使这情景显得扑朔迷离,就像一幅画。但是这儿有鸟的气息,人们的低语声和拖沓的脚步声,表明这里是活生生的生命之地。
  她打量着儿子,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告诉她那惊人的消息——哥尼。哈莱克。一想到哥尼,就使她不安,使她想起过去——对保罗父亲的爱,与他一起的那些美好日子。
  斯第尔格和他的那一小群人站在突岩的另一边。他站在那儿,沉默着,露出一种逼人的威严。
  我们不应该失去那个人,杰西卡想,保罗的计划一定会实现。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将是极大的不幸。
  她大步走下突岩,从斯第尔格面前走过去,没有看他一眼,走到突岩下的人群中,朝保罗走去。人们给她让开一条路,默默地看着她。
  她知道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人们没有提问,是因为对圣母的敬畏。
  当她走近保罗时,年轻人从保罗四周向后退去。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们表现出的新的敬畏感到惊愕。“一切在你之下的人都垂涎你的地位。”比。吉斯特的这句格言出现在她脑中。但是,在这些人的脸上,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贪婪。他们是围绕着保罗的领导地位而对宗教领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又记起了另一句比。吉斯特的名言:“预言家具有因暴力而死去的原因。”
  保罗看着她。
  “是时候了。”她说,把信卷递给他。
  保罗这一伙人中,一位最顽固分子看着那一边的斯第尔格,对保罗说:“你准备与他决斗吗,摩亚迪?现在应该是时候了。他们会认为你是一个胆小鬼,如果你……”
  “谁敢称我为胆小鬼?”保罗怒喝道,他迅速抓住他腰间啸刃刀的刀把。
  人们渐渐沉寂下来。
  “有一些事要做。”在那人向后退的同时,保罗说。他转身离开他那一伙人,挤到突岩下,轻轻跳到上面,面对众人。
  “干吧!”下面有人尖叫着说。
  尖叫声后,人群中发出了喃喃的低语声。
  保罗等待着,散乱的脚步声和咳嗽声逐渐消失,人们慢慢地平静下来。在洞内安静之后,保罗抬起下颌,开始讲话。他的声音传到了洞里最远的角落。
  “你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保罗说。
  他又等了一会儿,让回答的吼声平静下来,逐渐消失。
  真的,他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保罗想。他举起信卷,想:里面写了些什么呢?他母亲把它交给了他,说明它是从一个哈可宁的信使身上缴获的。
  信中的内容并不隐讳:拉宾只有依赖于他在阿拉吉斯的给养!
  他不可能得到帮助,也不可能从老男爵那里得到补给!
  保罗提高声音说:“你们认为现在是我向斯第尔格挑战,改变军队领袖的时候!”人们还来不及回答,保罗又接着气愤地说:“你们认为李桑。阿-盖布那么愚蠢吗?”
  山洞里一片死寂。
  他在接受宗教的衣钵,杰西卡想。但是她记起了信卷,以及它包含的意义。她看出了保罗的意图:直接打动他们那不稳定的内心世界,直截了当地解决那个问题,并使所有的人心悦诚服。
  “没有人会承认没有经过决斗的领袖,是吗?”保罗问。
  “那是惯例。”有人大声说。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保罗问,“是推翻拉宾,这个可恶的哈可宁野兽,重建我们的星球,把它建成一个水源丰富、能在幸福中抚育我们家人的地方——这难道不是我们的目的吗?”
  “艰苦的任务需要艰苦的努力去完成。”有人大声说。
  “难道你们愿意在战斗之前就毁掉你们的刀剑?”保罗问,“我说的是一个事实,决不是说我在夸口或是在挑战:这里没有一个人,包括斯第尔格在内,能在单打独斗中击败我。斯第尔格本人也承认这一点。他知道,你们大家也知道。”
  下面人群中再次响起愤怒的喃喃低语声。
  “在训练场上,你们大多数人一直和我在一起,”保罗说,“你们知道这不是我夸口,我这样说,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我不会蠢到自己都看不到这一点。我在比你们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用这些方法来训练,我的老师们也比你们所见过的人更野蛮。你们想想,我在你们的男孩还在从事模拟打斗的年纪,怎样就能打败詹米斯的呢?”
  他使用语言恰如其分,杰西卡想,但是,对这些人来说,这还不够。他们对声控有良好的抵制功能,还须运用逻辑推理来说服他们。
  “现在,”保罗说,“我们来谈谈这个东西。”他举起信卷,去掉封皮:“这是从一个哈可宁信使身上搜到的,它的可靠性毋庸置疑。这是写给拉宾的,它告知拉宾,他请求增派新的部队的要求遭到拒绝,他的衰微香料收入远远达不到对他所摊派的份额的要求,他必须从阿拉吉斯榨取更多的衰微香料。”
  斯第尔格向前走到保罗身边。
  “你们中有多少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保罗问道。斯第尔格立即明白了。
  “他们的供给被切断了。”有人大声回答。
  保罗把信卷放进腰带,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编织成鞭子的藤索,从藤索上取下一个戒指,并把它高高举起。
  “这是我父亲的公爵印章戒指,”他说,“我曾发誓永不戴它,直到我准备好率领我的军队横扫整个阿拉吉斯,并宣布它是我的合法领地时。”他把戒指戴在手指上,紧握着拳头。
  山洞被沉寂笼罩着。
  “谁是这里的统治者?”保罗问,“我!我统治着阿拉吉斯的每一寸土地!它是本公爵的封地,无论皇上说‘不’还是‘是’!皇上把它封给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我。”
  保罗抬起脚跟,又落下去。他打量着人们,注意到他们感到愤慨。
  他们几乎要发怒了,他想。
  “这里有些人,在我要求得到本该属于我的那些皇族的权利时,他们在阿拉吉斯拥有重要的地位,”保罗说,“斯第尔格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这并不是我想收买他,也不是因为要感激他,尽管我是他救过命的许多人中的一个。而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和强壮的力量,也是因为他用他自己的智慧而不仅仅是通过纪律来统率着这支军队。你们认为我会那样愚蠢,砍断我的右臂并让它血染这山洞的土地,而让你们像看马戏一样看着我们吗?”
  保罗犀利的目光扫过人群。“谁,这里谁说我不是合法的阿拉吉斯的统治者?谁说我必须通过使这沙海中的每一个弗雷曼部落失去它的领袖的方法,来证明这一点?”
  保罗身边的斯第尔格开始不安起来,他看着保罗,脸上显出疑惑。
  “我愿意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削弱我们自己的力量吗?”保罗问,“我是你们的统治者。我要对你们说,现在我们必须停止残杀我们自己最好的战士,而要团结起来,去杀那些我们真正的敌人——哈可宁人!”
  斯第尔格突然抽出他的啸刃刀,向上举起,高呼道:“保罗-摩亚迪公爵万岁!”
  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山谷,回声此起彼伏,久久地在山洞中回响着。人们欢呼着,高声唱着:“呀,嗨呀,乔哈达!摩亚迪!摩亚迪!
  摩亚迪!呀,嗨呀,乔哈达!“
  杰西卡自己翻译着:“摩亚迪的战士万岁!”她、保罗和斯第尔格,他们相互之间编织出来的故事已在群众中产生了效果,就像他们计划的那样。
  人们激奋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当完全恢复了平静时,保罗对斯第尔格说:“跪下!”
  斯第尔格双膝跪在突岩上。
  “把你的刀给我。”保罗说。
  斯第尔格顺从地把刀递给保罗。
  这不是我们计划中的,杰西卡想。
  “跟着我说,斯第尔格。”保罗说。他念出援爵位仪式上的那些话,就像他父亲授予别人爵位一样。“我,斯第尔格,从我的公爵手中接过这把刀。”
  “我,斯第尔格,从我的公爵手中接过这把刀。”斯第尔格重复道,从保罗手中接过那把乳白色的刀。
  “我的公爵指向哪里,我的刀便砍向哪里。”保罗说。
  斯第尔格缓慢而庄严地重复着保罗的话。
  想起这仪式的来源,杰西卡的眼眶湿润了,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样做的理由,她想,我不应该让它使我不安。
  “我把这把刀献给我的公爵的事业,让他的敌人灭亡,只要我们的血还在流动。”
  斯第尔格再重复他的话。
  “吻一吻这把刀。”保罗命令说。
  斯第尔格吻了吻刀,然后以弗雷曼人的方式吻了保罗的手臂。
  保罗点点头,斯第尔格把刀插入刀鞘,站了起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敬畏的叹息,杰西卡听见:“预言——一个比。吉斯特将指出道路,一位圣母将看到这条道路。”声音越来越低,“她通过她的儿子向我们指出了它。”
  “斯第尔格率领这个部落,”保罗说,“决不容许对此产生怀疑。
  他代替我发布命令,他要你们做的,就如同我要你们做的一样。“
  聪明,杰西卡想,部落的司令不应该在那些服从他命令的人面前丢脸。
  保罗降低声音说:“斯第尔格,我想在今晚派出沙行人,并放出塞拉哥,发出信息,我要召开一次各部落领袖会议。把他们派出去后,你便带着卡特、柯巴、奥塞姆和由你挑选的两名军官,到我的房间里来。我们一起制定一个作战计划,我们要在各部落领袖到达之前打一胜仗,好让他们瞧瞧。”
  保罗点头示意他母亲和他一起,率先离开突岩,穿过人群,走入中心通道。那里有为他们准备好的起居室。当保罗走过人群时,无数只手伸过来与他握手,人们为他欢呼。
  “斯第尔格指向哪里,我的刀就砍向哪里,保罗-摩亚迪!快让我们打一仗,摩亚迪!让我们用哈可宁人的血来浇灌我们的土地!”
  杰西卡看到了人们的激情,意识到这些人正处于战斗的兴奋之中。他们不能再等待了。我们正使他们的战斗激情达到顶峰,她想。
  在内室里,保罗要他母亲坐下来,说:“在这里等着。”然后他穿过挂帘进入另一条支道。
  保罗走后,内室显得很静。在挂帘里面如此之静,以至于营地鼓风机微弱的飒飒声也能听得到。
  他要把哥尼。哈莱克带到这里来,她想。她心中对他充满奇怪交错的感情,这使她感到惊讶。在来阿拉吉斯之前,哥尼和他的音乐一直是卡拉丹许多愉快时刻的一部分。她觉得卡拉丹发生的事好像是降临在某个其他人身上。自那以来的近三年中,她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得不面对哥尼,被迫对这些变化做出重新估价。
  保罗从詹米斯那里继承过来的银锇合金咖啡用具放在她右边的矮桌上。她看着它,想到许多只手抚摸过那金属物品。一个月内,契尼就是用它来服侍保罗的。
  除了侍候他喝咖啡外,这个沙漠女人还为一个公爵做了些什么呢?她问自己,她不会给他带来权力和家庭。保罗只有一种选择——把自己与某个大家族联系在一起,也许与皇族联在一起。毕竟有许多公主可以与保罗结婚,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受过比。吉斯特的训练。
  杰西卡想象着自己离开阿拉吉斯严酷的环境,为了她作为一个皇室成员的母亲所能知道的生存权利和安全。她看着覆盖洞室岩石的厚厚挂帘,想起她是怎样到达这里的——乘坐在放在一条驯养的沙蜥背上的轿子里,高高的行李架上,堆满了未来战斗的必需品。
  只要契尼活着,保罗将看不到他的职责,杰西卡想,她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那就足够了。
  她突然想见她的孙儿,他在许多方面太像他的祖父——雷多。
  杰西卡用手捧着双颊,开始有规律地呼吸来稳定她的情绪,清醒头脑。然后向前弯腰做祈祷式练习,让身体为适应大脑的需要而做准备。
  保罗选择这个鸟巢作为他的指挥部是无可指责的。这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位于它北边的温德关口面对着岩壁围绕的洼地和护卫森严的村庄。那是一个重要的地方,是技工和机械师的家,也是整个哈可宁人防御区的维修中心。
  挂帘外传出一声咳嗽的声音,杰西卡直起身体,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
  “进来。”她说。
  帷幔分开,哥尼。哈莱克冲进室内。她仅有时间瞥了一眼他那带着苦相的脸,他就跑到她身后,用他那强壮的手臂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哥尼,你这个傻瓜,你要干什么?”她问道。
  她感觉到刀尖抵在背上,一阵寒冷的感觉传到她身上。霎时间,她明白了哥尼想杀死她。为什么?她想不出理由,因为他不是那种会变成叛徒的人,但是她确信他的意图。明白了这一点,她大脑内猛烈翻腾着。这决不是一个能轻易打败的人,而是一个对声控有警惕性的杀手,很有战斗策略的杀手,也是一个她亲自用深奥的暗示法帮助训练过的工具。
  “你以为你已经逃脱了罪责,是不是?你这个女巫婆!”哥尼嚎叫道。
  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也来不及回答,保罗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他来了,母……”保罗突然打住话,被这紧张的场面惊呆了。
  “站在原地不要动,阁下。”哥尼说。
  “什么……”保罗摇着头。
  杰西卡想说什么,但感到那只强壮的手臂紧紧压住她的喉咙。
  “只有在我允许的情况下,你才可以讲话,女巫婆,”哥尼说。
  “我只想要你说一件事让你儿子听听。只要你有一丝反抗的迹象,我就把这刀刺入你的心脏。你的声音要保持单声,不许收缩或移动你的肌肉。你必须极其小心你的行动,才能为你自己挣得几秒钟生存的时间。我向你保证,这就是你现在能得到的所有的东西。”
  保罗向前迈了一步。“哥尼,这是……”
  “停在原地!”哥尼喝道,“再向前走一步,她就是一个死人。”
  保罗的手滑向他的刀柄,十分平静地说:“你最好亲自解释一下,哥尼。”
  “我曾发过誓,要亲自杀死出卖你父亲的叛徒,”哥尼说,“你以为我能忘记那个把我从哈可宁奴隶地狱中救出来,给我自由、生命和荣誉的人?……他也给了我友谊,我把他看成超过其他的一切的人。我刀下就是那个叛徒,没有人能阻止我……”
  “你不能再犯错误,哥尼!”保罗说。
  杰西卡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可笑!
  “我错了?”哥尼问,“那么,让我们听一听这个女巫怎么说。要她记住,我是采用贿赂、打探和欺骗的手段才证实了这个指控的。
  我甚至还对一个哈可宁的卫队长使用了致幻剂,才弄清一部分真相的。“
  杰西卡感到扼住她喉头的手臂微微松了一点。在她开口前,保罗说:“叛徒是越。我曾经告诉过你,哥尼。证据很充分,不可辩驳,我并不关心你的怀疑是怎样来的——因为它没有根据。但是,如果你伤害了我的母亲……”保罗举起啸刃刀,放在胸前:“……我将要你的血。”
  “越是一个受控的人,他适合担任皇族家庭医生,”哥尼怒喝道,“他不可能当叛徒。”
  “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解除那种控制。”保罗说。
  “证据!”哥尼坚持说。
  “证据不在这里,”保罗说,“证据在泰布营地,远在南方。但是如果……”
  “这是阴谋。”哥尼吼道,他的手臂在杰西卡的脖子上紧了紧。
  “不是阴谋,哥尼。”保罗说。他的声音十分悲痛,那声音撕扯着杰西卡的心。
  “我看了从哈可宁间谍身上搜出的信件,”哥尼说,“那封信直接针对……”
  “我也看过那封信,”保罗说,“我父亲那天晚上让我看了那封信,并向我解释了它为什么是哈可宁人的阴谋。它的目的在于让他去怀疑他所爱的女人。”
  “啊,”哥尼说,“你没有……”
  “住嘴!”保罗说。他的话单调沉着,比杰西卡曾经听到过的任何声音更具命令性。
  他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她想。
  哥尼扼住她脖子的手臂在发抖,抵住她背脊的刀尖也不断抖动着。
  “你还没有做的,”保罗说,“是听我母亲那天晚上为她失去的公爵哭泣的声音,你也没有看见她说到要杀死哈可宁人时,眼睛中喷出的火焰。”
  原来他也听见了,她想,她的双眼被泪水遮住了。
  “你没有做到的,”保罗继续说,“是记住你在哈可宁奴隶地狱中所得到的教训。你说你为我父亲的友谊而感到骄傲!难道你不了解哈可宁人和阿特雷兹人之间的区别,并使你能通过哈可宁人留下的臭气而嗅出他们的阴谋?难道你不了解阿特雷兹人的忠诚是通过爱而获得,而哈可宁人的金钱买来的却是恨?难道你看不清这种背叛的实质?”
  “但是越?”哥尼喃喃地说。
  “我们所拥有的证据是越亲自写给我们的信。他在信中承认了他的不忠,”保罗说,“我用我对你的爱发誓,就是我让你死在这块土地上之后,我仍将保持着我对你的爱。”
  听见她儿子的话,杰西卡为他的意志,以及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感到惊讶。
  “我父亲生性喜欢交朋友,”保罗说,“但是他很少错误地把他的爱给予人。他的错误在于他错误地理解了恨,他认为任何一个仇恨哈可宁的人都不会背叛他。”他看了他母亲一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已经给她看了我父亲的信,他从来不怀疑她。”
  杰西卡感到快要失去控制,紧咬着下唇。她看到保罗的执拗,意识到这些话使他付出的代价。她想朝他跑过去,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是扼住她喉头的手臂已停止了颤抖,刀尖也一动不动地紧紧抵在她背上。
  “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保罗说,“是发现他父亲和母亲共同享受他从未尝过的爱的时候。这是一种损失,也是对这样的事实的觉醒,即世界本身就是这里和那里,我们则单独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时间本身就是真理,你不可能回避它。我听到了我父亲谈论我母亲的话,她决不是叛徒,哥尼。”
  杰西卡这时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说:“哥尼,放开我。”话中没有一点命令的口气,也没有对他的弱点玩弄的意思,然而哥尼的手臂松开了。她跑过去,站在保罗面前,但没有拥抱他。
  “保罗,”她说,“宇宙中也有其他的醒悟。我突然明白我是在利用你,指使你,操纵你,将你置于我选择的位置上——我不得不选择这样的道路——如果那是一种借口,那也是由于我所受到的训练。”她喉咙哽住了,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儿子的眼睛。“保罗,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选择幸福的道路。你那位沙漠女人,你如果愿意,就和她结婚。选择你自己要走的路,我……”
  她停下来,听见身后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哥尼!
  她看见保罗盯着她的身后,便转过身去。
  哥尼站在原地,刀已插人刀鞘之中。他撕开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次等的灰色滤析服,走私者在管制区买来的那种。
  “将你的刀刺入我的胸膛,”哥尼说,“我说,杀了我吧,我愿受惩罚。我已经玷污了我的名声,我对不起我的公爵。最好……”
  “住口!”保罗命令道。
  哥尼看着他。
  “扣上你的衣袍,不要表现得像个傻瓜,”保罗说,“这一天来,我已经够傻的了。”
  “我说,杀了我吧!”哥尼愤愤地说。
  “你应该了解我,”保罗说,“你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吗?会用这种方法对待我所需要的人吗?”
  哥尼看着杰西卡,用可怜、乞求,完全不像他的语气说:“那么你,夫人,请……杀了我。”
  杰西卡走到他的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哥尼,为什么坚持要阿特雷兹人杀死那些他们喜爱的人呢?”她轻轻地拉拢他敞开的衣袍,把它扣好。
  哥尼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
  “你认为你是在为雷多复仇,”她说,“因为这样,我尊敬你。”
  “夫人!”哥尼说。他低下头,让它垂到胸前,紧闭着双眼,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让我们把这看做是朋友之间的误会。”她说。保罗听出她话中流露出的安慰。“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感到高兴,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那样的误解。”
  哥尼睁开满含泪水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认识的那个哥尼。哈莱克是一个精通剑术和九弦琴的人,”杰西卡说,“他是我最尊敬的琴师。难道那个哥尼。哈莱克不记得他为我演奏时,我是多么快乐吗?你还带着九弦琴吗,哥尼?”
  “我换了把新的,”哥尼说,“是从丘苏克带来的,一件音色美妙的乐器。它演奏起来就像是真的维罗塔乐器,尽管上面没有他的签名。我自己认为它是维罗塔的学生制造的。他的这个学生……”他突然停下来:“我能对你说什么呢,夫人?我们在这里瞎聊……”
  “不是瞎聊。哥尼。”保罗说。他走了过去,站在他母亲身旁,面对着哥尼。“这不是空谈,而是一件给朋友之间带来欢乐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为她演奏的话,我会十分感激你。战斗计划可以等一会儿再谈,明天以前我们不打算进行战斗。”
  “我……我去把九弦琴拿来,”哥尼说,“它放在过道里。”他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门帘走出内室。
  保罗把手放在他母亲的臂上,发现她在发抖。
  “一切都过去了,母亲。”他说。
  她没有调头,仅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看着他。“一切都过去了?”
  “当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低下目光。
  门帘沙沙地响,哥尼带着九弦琴回来了。他开始调音,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墙上的挂毯使回音减少,乐器发出细小而柔和悦耳的声音。
  保罗把她扶到一个卧榻旁,让她坐在那里,背靠在墙上厚厚的挂毯上。他突然感到震惊,他看到她的脸上开始出现沙漠中的那种干燥的皱纹,覆盖眼睛的蓝色在眼角周围展开。对他来说,她显得多么苍老啊!
  她累了,他想,我必须找到一个减轻她疲劳的方法。
  哥尼拨了一下琴弦。
  保罗看着他,对他说:“我……有一些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你在这里等着我。”
  哥尼点点头,此时,他的思想似乎处于遥远的地方,好像这一时刻的他是停留在卡拉丹那广阔的天空之下,出现在地平线上翻滚的乌云,预示着大风雨的来临。
  保罗勉强转身离开房间,穿过遮盖着另一条支道的厚重挂毯,进入那条支道。隔着厚厚的挂毯,他听见哥尼演奏的琴声。他在室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那无声的音乐。
  果树园,葡萄园,丰满妖艳的美女,我享受着这无尽的快乐。
  为什么要谈论战争?
  为什么我感到那样悲哀?
  高山变成了灰尘。
  天空继续敞开,散播着它的财富,我的双手只需收集起它的财富。
  我为什么要想到出击?
  我为什么感到我的岁月,逐渐消失在欢乐的痛苦之中?
  我的手臂,带着坦诚的喜悦,召唤着伊甸园中狂喜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些伤痕?
  我为什么与恐惧同眠,梦想到过去的罪恶……
  一位身穿长袍的敢死队员从前面通道的拐角处走出来,朝保罗走来。他的头罩抛在脑后,滤析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说明他刚从外面的沙漠中归来。
  保罗示意他停在那里,自己便离开门帘处,沿着通道走到那个敢死队员身边。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礼仪式上向圣母或塞亚迪娜行礼的方式,向保罗弯腰敬礼。他说:“摩亚迪,各部落领袖正动身前来这里。”
  “这么快?”
  “是斯第尔格早些时候派人去送的信,他认为……”他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保罗回头望了一下微弱的九弦琴声发出的地方,回想着那首他母亲喜爱的旧歌——快乐曲调和悲哀歌词奇怪地结合在一起。“斯第尔格不久便会与其他领袖们一起到来,然后你带他们到我母亲等他们的地方去。”
  “我会在这里等他们,摩亚迪。”那个敢死队员说。
  “可以,你就在这里等吧。”
  保罗从那人面前走过,走向洞穴深处,朝每个洞穴都有的储水洼地走去。那里有一条小沙蜥,只有九米长,还没有发育成熟,它由四周的水沟包围着。制造者在变成小小的带菌者后,因其有毒,所以不能让它接触到水。淹死制造者是弗雷曼人的秘密,因为这样可以产生出把他们联合在一起的物质——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圣母来改变。
  保罗在面对他母亲所处的危险的紧急关头,就已做出了决定。
  他看到过的未来的线索中没有来自哥尼。哈莱克的危险。未来——灰云密雾般的未来,让人感到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幻影世界,围绕着他那沸腾的联系波不断向前流动。
  我必须见到它,他想。
  他的身体已慢慢地具有了对衰微香料的耐药力,预知幻象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朦胧。对他来说,解决的办法似乎也变得十分明显。
  我一定要淹死那条制造者。人们将会知道我是否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我也能够经受住圣母所经受的考验。
  在沙漠战争的第三个年头,保罗-摩亚迪单独躺在巢穴的一间内室中,那画有弗雷曼神话图案的壁挂下面。他躺在那里就像一个死人,被生命之水的启示所迷住。给予生命的毒物改变了他,使他不再受到时间的限制。因此,李桑。阿-盖布既可以死也可以生的预言被证明是真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寓言集》
  契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出了哈巴亚洼地,听见把她从南方带到这里来的那架扑翼飞机发出呼呼的声音飞走了,飞往沙漠中的一个隐蔽地。她四周的护卫队员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呈扇形在山脊的岩石中散开,搜索着前进,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同时,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给予摩亚迪的女人——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所要求的一刻时间的宁静。
  他为什么召我来?她问自己,他曾经告诉我,要我与小雷多和阿丽娅一起留在南方。
  她撩起长袍,轻快地跃起,越过一道岩石屏障,走上上山的小道。这些小道只有经过沙漠训练的人才能在黑暗中认出来。脚下的卵石滑动,她轻快地走在上面,一点也没有考虑那种需要的快捷。
  上山令人感到兴奋,缓解了由于护卫队远远散布在她周围而纷扰着她的恐惧。事实上,她是被一架扑翼飞机接到这里来的。随着与保罗-摩亚迪——她的友索重聚的时刻的临近,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名字也许是整个星球上战斗的呼声:“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但是,她认识的是一个具有不同名字的不同的人,她儿子的父亲,她温柔的爱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她上面的岩石中,示意要她加快速度。她立即加快步伐,快速前奔。黎明鸟鸣叫着飞上天空,朦胧的曙光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上面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的护卫队员奥塞姆吗?她问自己,打量着那熟悉的身影和动作方式。她走到他的面前,在朦胧的光线中辨认出敢死队中尉那宽阔、雄壮的身影。他的头罩打开着,嘴上的过滤器松松地拴着,就像一个人有时想冒险尝试沙漠的感觉那样。
  “快一些,”他轻声说,带着她沿着秘密裂缝进入隐蔽着的山洞,“天不久就要亮了,”他一边为她打开密封门一边小声说,“哈可宁人一直在这一带巡逻,我们现在还不敢冒被他们发现的危险。”
  他们经过狭窄的通道入口,进入巢穴,球形灯亮了起来。奥塞姆从她面前挤过去,说:“现在跟我走,快。”
  他们快速沿着通道走着,经过另一条通道,穿过挂帘,走进曾经是塞亚迪娜白天休息之地的凹形房间。现在,房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岩壁上挂着绣着鹰的红色图案的毛织挂毯;一边的矮桌上堆满了文件,散发出衰微香料芬芳的香味。
  圣母独自一人面对着门坐着,她抬着头沉思,外行人一看了就会发抖。
  奥塞姆双手合十,说:“圣母,我已把契尼带到。”他弯着腰退了出去。
  杰西卡想:“我怎样给契尼讲呢?”
  “我的孙儿怎么样?”杰西卡问。
  啊,符合礼仪的问候,契尼想。她又感到了害怕。摩亚迪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这里欢迎我呢?
  “他健康幸福,我的母亲,”契尼说,“我把他和阿丽娅留给哈拉照看。”
  我的母亲,杰西卡想,是的,在正式的问候中,她有权那样称呼我。她给我生了个孙子。
  “我听说,柯鲁亚营地送了块毛料作为礼物。”杰西卡说。
  “一块漂亮的毛料。”契尼说。
  “阿丽娅有信让你带来吗?”
  “没有。但是,由于人们已开始接受她那奇迹般的情况,营地里的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
  她为什么要花这样长的时间来问这些事呢?契尼问自己,一定有紧急事情,否则,他们不会派飞机来接我。现在,我们的问候仪式该结束了吧。
  “我要让人用新料子给小雷多剪裁一些衣服。”杰西卡说。
  “你想怎样做就怎样做,母亲。”契尼说。她低下头,问:“有战斗的消息吗?”她尽力保持着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那样杰西卡就不会看出任何痕迹——这是一个有关保罗的问题。
  “新的胜利,”杰西卡说,“拉宾已慎重提出了休战。他的信使已回去了,并失去了他的水。拉宾还减轻了一些洼地里的人民的负担,但是他做得太迟了。人们知道,他是出于对我们的害怕才那样做的。”
  “事情就像保罗说过的那样发展。”契尼说。她盯着杰西卡,竭力想使自己不再对自己感到害怕。我已经提到了他的名字,但她仍不回答我。在她那石头一样光滑的脸上,很难看出任何感情的流露……她太僵硬,她为什么要如此沉默?我的友索出了什么事?
  “我希望我们此刻是在南方,”杰西卡说,“那些绿洲在我们离开时是多么美丽啊!难道你不希望有一天整个家园也一样开满鲜花吗?”
  “家园确实很美,”契尼说,“但也有悲伤。”
  “悲伤是胜利的代价。”
  她是否是让我要为悲伤做好思想准备?契尼想。她说:“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失去了男人。人们知道了我被召来此地时,都很羡慕。”
  “是我召你来的。”杰西卡说。
  契尼感到心突突地跳着。她想用手捂住耳朵,害怕听到的一切,但仍然保持着平静,说:“信上的答名是摩亚迪。”
  “我在他的军官们都在场的情况下签的,这是种必要的手段。”
  杰西卡想:保罗的女人是个勇敢的人,在恐惧几乎压在她身上时,还仍然能够保持镇静。是的,她也许就是我们现在需要的那种人。
  契尼说,声音中带着听天由命的语气:“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事实真相了。”
  “我们需要你到这里来帮助我使保罗活过来。”杰西卡说。她想:好了,我说得十分清楚,活过来!我那样说,她就会知道保罗仍然活着,但存在着危险。一个词表达得多完美!
  契尼愣了一会儿,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她突然想扑向杰西卡,抓住她,尖叫着:带我去见他。但是,她克制住自己,静静地等待着回答。
  杰西卡说:“我怀疑哈可宁人派来的奸细混入我们的人之中,他们想毒死保罗。这似乎是惟一合理的解释。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毒药,我已经十分仔细地检查过他的血液,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契尼向前冲了几步跪了下去。“毒药?他痛苦吗?我能……”
  “他人事不省,”杰西卡说,“他生命的过程十分缓慢,只有用最先进的仪器才能探测到。我要不是发现他还活着,一想到会发生的事就会不寒而栗。对那些未经训练的人来说,他是一个死人。”
  “出于好意,您有理由召我来,我理解您的意思,圣母。您认为我能做些什么您不能做的呢?”
  她勇敢、可爱,十分机灵,杰西卡想,她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比。吉斯特。
  “契尼,”杰西卡说,“你也许会认为这难以相信,但我并不确切知道召你来会有什么用处。这是本能……一种基本的直觉,因而自然地想到叫你来。”
  契尼第一次看到杰西卡悲伤的样子。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努力……远远超过了人们说的一切,可是都没有用。”
  “那个家伙,哈莱克,”契尼问,“会不会是叛徒?”
  “不会是哥尼。”
  这简单的几个字表达了整句话的意思。契尼看到了搜寻,试验……过去失败的记忆明显地一一被否定。
  契尼身体后仰靠在双脚上,然后站了起来,抖掉沾在长袍上的沙尘,说:“带我去见他。”
  杰西卡站起身来,转身穿过左边的一道挂帘。
  契尼跟着,进入一个过去用做贮藏室的房间。岩壁上挂着厚厚的壁毯,保罗躺在房间那头靠墙壁地上铺的垫褥上。他的上方吊着一盏球形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件黑色长袍齐胸盖在他的身上,双臂露在外面,搁在身体两侧。他好像没穿衣服,露出的皮肤看起来像蜡一样,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契尼控制住想冲上去扑到保罗身上去的念头。相反,她想起了她的儿子——雷多。
  这时,她意识到杰西卡也曾经面对过这一时刻——她男人受到死亡的威胁,迫使她自己去考虑要做些什么,才能拯救她年轻儿子的生命。这一意识与那老女人突然联系在一起。契尼伸出手去,紧紧握住杰西卡的手。在这紧紧的一握中,显示出无比的痛苦和理解。
  “他活着,我担保他还活着。但是,他生命的脉搏十分微弱,很难检测到。领袖中有一部人在小声议论,说是母亲而不是圣母说他还活着;他们还说,我的儿子真的死了,而我却不愿把他的水贡献给部落。”
  “他像这样有多长时间了?”契尼问。她从杰西卡手中抽回手,向房间里面走去。
  “三个星期。为了让他清醒过来,我已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领袖们一直在开会,争论着……还进行调查,后来我派人把你叫来了。敢死队还是服从我的命令,否则,我也不能拖这样长的时间……”杰西卡用舌头舔湿了双唇,看着契尼向保罗走过去。契尼俯身站在他身体旁边,往下注视着满脸胡须的年轻人。看着他那浓浓的眉毛,坚挺的鼻梁,紧闭着的深陷的眼睛——在肃穆的恬静中,脸上一片平静。
  “他如何摄取食物?”
  “他机体需要很少,不需要食物。”杰西卡说。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只有他最亲近的顾问、几位部落领导人、弗雷曼敢死队员,当然还有下毒的人。”
  “没有下毒的人的线索吗?”
  “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杰西卡说。
  “弗雷曼敢死队员们,他们怎么说?”
  “他们确信保罗处于昏睡状态,在最后的战斗之前凝聚他的神力。这是我散布的教化思想。”
  契尼跪在垫褥边上,弯腰凑近保罗的脸,立即察觉到他脸周围的空气有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这只能是衰微香料的气味,无处不在的衰微香料的气味。在弗雷曼人的生活中,这种气味渗透一切,然而……
  “您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生来就熟悉衰微香料,”契尼说,“您探测过没有,可能是他身体对饮食中过多的衰微香料产生的抵抗?”
  “过敏反应全是阴性。”杰西卡说。
  她闭上眼睛,好像感到疲惫,要把这情景淡忘掉。我有多长的时间没有睡过觉?她问自己,时间太长了。
  “您在改变生命之水的时候,”契尼说,“您是通过内部意识在体内进行的。您使用过这内部意识来检测过他的血液吗?”
  契尼跪坐在脚后跟上。她一边打量着保罗的脸,一边努力排除思想中的恐惧。这是她在观察圣母时所学到的方法。时间可以用来为思想服务,一个人应集中全部注意力来进行思考。
  过了一会儿,契尼问:“这里有制造者吗?”
  “有几条,”杰西卡疲乏地说,“这些天来,我们从未离开过它们。每一次胜利都需要它的祝福,进攻前的每一次仪式……”
  “可是,只有摩亚迪一个人没有参加过这些仪式。”契尼说。
  “你是怎样知道的?”杰西卡问。
  “人们传说的。”
  “传说太多了。”杰西卡严肃地说。
  “把制造者的原水给我拿来。”契尼说。
  契尼话中带着命令的口气,这使杰西卡一愣。她看到这年轻女人在高度集中地思考着,然后说:“立即办到。”她穿过那道挂帘走出去,派人去叫司水员来。
  契尼跪在那里,盯着保罗。如果他设法这样做了,她想,这是一件他竭力想试一试的事情……
  杰西卡跪到契尼旁边,捧着一个扁平的军用水壶,饱含毒药的气味刺激着契尼的鼻孔。她用手指在液体中蘸了一下,然后把手指伸近保罗的鼻子。
  他鼻梁上的皮肤轻微地收缩了一下,鼻孔慢慢地翕动着。
  杰西卡喘着气。
  契尼用毒液沾湿了的手指触了一下保罗的上嘴唇。
  他长长地、哽咽一声,吸了口气。
  “这是什么?”杰西卡问道。
  “请安静,”契尼说,“你必须马上改造一点圣水,要快一些。”
  没有再提问题,因为她清楚地听出了契尼话中的意思。杰西卡端出水壶,吸了一小口水。
  保罗睁开眼睛,看着契尼。
  “没有必要让她改变那水。”他说,声音微弱,但平稳有力。
  杰西卡口里含着液体,感到体力在恢复,几乎自动地在改变水中的毒药。她感到来自保罗的生命火花——在她意识中所存在的火花。
  在那一时刻,她明白了一切。
  “你喝了圣水!”她突然说。
  “我只喝了一滴,”保罗说,“很少的一点点……就那么一滴。”
  “你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她问道。
  “他是你的儿子。”契尼说。
  杰西卡睁眼瞪着她。
  保罗露出甜蜜的微笑,温柔而充满理解。“听我敬爱的人说说,”他说,“听听她的话,母亲。她知道我想做什么。”
  “其他人能做的事,他必须去做。”契尼说。
  “当我把一滴水喝进口中时,当我感觉到它,闻到它的气味时,当我知道了它对我起的作用时,我就知道我能做你做过的事情,”
  他说,“你的比。吉斯特学监讲到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但是她们不能猜测出我到过的许多地方,经过的许多事情。在那几分钟内,我……”他停顿了一下,迷惑地皱着眉头,看着契尼:“契尼,你怎么到了这里?你应该在……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试图想用臂肘撑起来,被契尼轻轻地推回到垫褥上。
  “躺下,我的友索。”她说。
  “我感到十分虚弱,”他说,他扫视着房间,“我躺在这里好长时间了?”
  “你处于昏迷状态已经三个星期了,生命火花似乎也已消失。”
  杰西卡说。
  “但是……我仅在一会儿前才喝了那滴水,并且……”
  “对你来说是一会儿,对我来说却是担惊受怕的三个星期。”杰西卡说。
  “不过是一滴水,然后我改变了它,”保罗说,“我使生命之水发生了变化。”契尼和杰西卡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已把手放入了她们放在他旁边地上的水壶中。他把滴着毒液的手放进口里,吞噬着手掌中的液体。
  “保罗!”杰西卡尖叫道。
  他抓住她的手,带着死亡的狞笑面对着她。他的意识发出,汹涌地传到她身上。
  他和她之间的联系,不像在山洞里她与阿丽娅,也不像她和老圣母的联系那样温和,共同分享,相互容纳……但是它是一种联系:意识上共享全部生命。他与她的这种联系使她震动,使她变得虚弱,她心中感到胆怯,她害怕他。
  他大声说:“你说有一个地方你不能进入,这个圣母也不能进入的地方在哪里?指给我看。”
  她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地方就感到害怕。
  “指给我看!”他命令道。
  “不!”
  但她逃避不开他。由于受到他那可怕力量的威胁,她只好闭上眼睛,内视着——朝那黑暗的方向看过去。
  保罗的意识穿过并绕着她运动,奔入那黑暗的地方。在她思想中的恐惧消失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个地方。不知什么原因,她所看到的东西使她浑身发抖——一个风吹火花闪烁的地方,那里,一圈光环在扩大缩小,一条肿大的白色条状物在光环的上下左右流动。突然吹来一阵风,一切便被黑暗驱散。
  不久,她睁开眼睛,看到保罗向上盯着她。他仍然抓住她的手,但是那令人感到害怕的联系消失了。她让自己安定下来,浑身不再发抖。保罗放开她的手,好像抽掉了某个支撑物,她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向后倒退着。要不是契尼跳过来扶住她,她就会倒在地上。
  “圣母!”契尼说,“有什么不对吗?”
  “疲倦,”杰西卡小声说,“太累了。”
  “到这里来,”契尼说,“坐在这里。”她扶着杰西卡走到靠墙的一张沙发旁,让她坐下。
  年轻强壮的手臂使杰西卡感到舒服,她紧紧抱住契尼。
  “他真的看见了生命之水?”契尼问。她从杰西卡的拥抱中脱身出来。
  “他看见了。”杰西卡小声说。她的思绪仍在不停地转动,不断从那种接触中涌出来,就像在海上飘流数周之后,踏上坚实的陆地。她感觉到她体内的老圣母……以及所有其他的人都醒过来,并问道:“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地方在哪里?”
  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一个事实:她的儿子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一个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地方的人。他成了比。吉斯特梦中的人物,这个事实使她感到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契尼问道。
  杰西卡摇了摇头。
  保罗说:“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具有一种夺取和给予的古老力量。一个男人不难看到他自身内部的那个地方,即夺取力量居住的地方。它也不会变成除人以外的某个东西。但是,他几乎不可能看到给予力量。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情况就恰恰相反。”
  杰西卡抬起头,发现契尼听保罗讲话的同时,眼睛盯着她。
  “你明白我讲话的意思吗,母亲?”保罗问。
  她只能点点头。
  “我们体内的这些东西十分古老,”保罗说,“它们是构成我们身体细胞的基础,这些力量使我们得到发展。你可以对自己说:”是的,我知道这样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当你往内心世界看,面对着你自己毫无遮挡的生命的原始力时,你就会清楚地知道你自己所处的危险,也会知道这危险会战胜你。给予的最大危险就是夺取,而夺取的最大危险就是给予。你容易被给予战胜,同样也容易被夺取战胜。“
  “你,我的儿子,”杰西卡问,“你是给予者呢,还是夺取者?”
  “我处于这个杠杆的支点上,”他说,“没有夺取我不会给予,同样没有给予我也不会夺取……”他突然停住不说了,朝他右边的墙壁看过去。
  契尼感到有一股气流吹到脸颊上,转头看见挂帘已关上了。
  “是奥塞姆,”保罗说,“他一直在偷听。”
  听了这些话,契尼被一些使保罗烦恼的预知冲击着。她知道一件事,一件好像发生过的事。奥塞姆会把他看到听到的事讲出去,其他人会把这件事传扬出去,直到在整个大地上沸沸扬扬。人们会说,保罗-摩亚迪与他人不同。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人,可是他以圣母的方式看到生命之水,他是真正的李桑。阿-盖布。
  “你看到了未来,保罗,”杰西卡说,“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不是未来,”他说,“而是现在。”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契尼走过来帮助他,但他挥手拒绝了她的帮助。“阿拉吉斯天空充满了吉尔德的飞机。”
  杰西卡听出他话中肯定的语气,因此有些发抖。
  “帕迪沙皇上本人也来到阿拉吉斯,”保罗说,他看着房间的岩石天花板,“和他宠爱的真言师以及五个军团的萨多卡人在一起。
  老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也在那里,萨菲。哈瓦特在他身边,七架飞机满载着他招募来的新兵。每个大家族都往我们上空派出了入侵者……他们在那里等待着。“
  契尼摇着头,不能把目光从保罗身上挪开。他奇怪的表现、单调的声音、看透她的方式,都使她充满了畏惧。
  保罗看着她,继续说:“等待着吉尔德人允许他们着陆。未经过允许,吉尔德人会使任何擅自在阿拉吉斯着陆的队伍束手无策。”
  “吉尔德人在保护我们吗?”杰西卡问。
  “保护我们?吉尔德人自己散布我们在这里所从事的事业,并通过减少军队运输费用,以致那些最穷的家族也要到这里来等着向我们发起攻击,因而引起了这场战争。”
  杰西卡留意到他话中没有严厉的口气,因而对此感到惊讶。她不怀疑他所说的——他们具有那种相同的激烈性格。在他把他们带到弗雷曼人之中来,并揭示出他们未来之路的那个晚上,她就在他身上看到了这种性格。
  保罗深深吸了口气,说:“母亲,你必须为我们改变大量含毒药的水,我们需要用它来做催化剂。契尼,要他们派出一支侦察部队……找到衰微香料菌生长的土地。要是我们在衰微香料菌生长的土地上倒上大量的生命之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杰西卡掂量着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喘息着说:“保罗!”
  “死亡之水,”他说,“这将是连锁反应。”他指着地下:“在小制造者中布下死亡,杀死生命环中带真菌的东西,其中包括衰微香料的制造者。阿拉吉斯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漠——没有衰微香料,也没有了制造者。”
  契尼一只手放到嘴上,完全被保罗口中吐出的亵渎的言辞惊呆了。
  “谁能摧毁一件东西,谁就能真正控制它,”保罗说,“我们能毁掉衰微香料。”
  “那么,吉尔德人会得到什么呢?”杰西卡小声问。
  “他们在寻找我,”保罗说,“想一想吧!最好的吉尔德航行家,那些在时间前面为最快的高空飞机寻找最安全航线的人,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寻找我……然而却都找不到我。他们是多么害怕啊!他们知道我掌握了他们在这里的秘密。”保罗伸出他握成杯状的手,“没有衰微香料,他们都会成为瞎子。”
  契尼找到了她自己的声音:“你说你看到了现在?”
  保罗躺回到垫褥上,搜寻着眼前展开的现在,它的限度扩展到未来,又向过去扩展。在衰微香料的光开始衰竭时,他困难地维持着他的意识。
  “按照我的命令去办,”他说,“未来,对吉尔德人来说,就跟对我来说一样,变得一塌糊涂。幻影的线条越来越窄,衰微香料在哪里,一切就集中在哪里……那里他们不敢进行干涉,因为干涉就意味着要丧失他们没有的东西。但是,现在他们不顾一切了,所有的路都通向黑暗。
  阿拉吉斯位于宇宙的中心,在平衡的轮子上旋转的天空出现了曙光。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看那个东西!”斯第尔格小声说。
  保罗趴在他的身旁,隐蔽在屏蔽墙边缘的一条岩缝里,眼睛放在弗雷曼望远镜的聚光镜上。望远镜镜头对着他们下面的洼地,黎明的光线照在星形飞船上。飞船很高大,它那朝着东方的一面,在太阳的平射下闪闪发光;背着太阳的那面,仍然露出夜间球形灯黄色光线照耀的舷窗。在飞船的那一边,躺着阴森森的阿拉凯恩城,在从北方来的太阳光线照射下,发着微微的白光。
  保罗知道,并不是飞船,而是飞船处于中心位置的布局,使斯第尔格感到畏惧。一个临时的金属军营,有好几层楼高。以飞船为中心,四周向外延伸,形成一个直径一千米的圆——一个由连在一起的金属叶片组成的兵营——此时驻扎着五个军团的萨多卡士兵和皇帝陛下,帕迪沙皇上,萨达姆四世。
  哥尼。哈莱克蹲在保罗左边,说:“我数了数有九层,一定住了不少的萨多卡士兵。”
  “有五个军团。”保罗说。
  “天要亮了,”斯第尔格小声说,“我们不喜欢这样,你会暴露你自己,摩亚迪。让我们回到下面的岩石中去。”
  “我在这里十分安全。”保罗说。
  “飞船上安装有发射武器。”哥尼说。
  “他们会认为我们有屏蔽保护,”保罗说,“即使他们看见了我们,也不会浪费炮弹来袭击我们这三个身份不明的人。”
  保罗把望远镜对着远处洼地的岩壁,看见悬崖上坑坑洼洼,那里埋葬着许多他父亲的士兵。他突然觉得这些人也在俯视着他。位于屏蔽墙之外的哈可宁人的要塞和城镇,都在弗雷曼人的控制下,或者像植物的茎被砍断而枯萎一样,被切断了物质供应,只有这个洼地和它的城市还在敌人手中。
  “如果他们看见了我们,也许会派扑翼飞机来袭击我们。”斯第尔格说。
  “让他们来吧!”保罗说,“我们今天要让他们的飞机被毁掉……我们知道要起风暴了。”
  他把望远镜对着阿拉凯恩那一边的着陆场,哈可宁人的飞机排成一排,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旗帜在飞机前面的旗杆上飘扬。他想: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迫使吉尔德人不得不允许这两群人着陆,而其他的人则停留在空中,随时准备着着陆。吉尔德人就像一个在搭起帐篷前,用脚趾当测试器测试沙的温度的人。
  “你看到那里新的情况了吗?”哥尼问,“我们应该进入掩体,风暴就要来了。”
  保罗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巨大的临时兵营上。“他们连女人也带来了,”他说,“还有仆人。啊……亲爱的皇上,你是多么自信啊!”
  “有人从密道中上来,”斯第尔格说,“可能是奥塞姆。柯巴回来了。”
  “好,斯第尔格,”保罗说,“我们回去吧!”
  但是,他又用望远镜最后扫视了一下四周,打量着停放高大飞船的平地,发光的金属兵营,安静的城市,哈可宁雇佣兵的巡航飞机。然后沿着后面的岩坡滑下去。他在望远镜边的位置,由一个敢死队员接替。
  保罗进入屏蔽墙上面的一块凹地,这是一个直径约三十米,深约三米的天然石坑。弗雷曼人隐藏在半透明的伪装盖子下面。凹地右边的岩壁上有一个洞,洞附近安置着通讯设备。敢死队员们聚集在这凹地里,等待着摩亚迪发出攻击的命令。
  两个人从周围安装有通讯设备的洞内钻出来,与那里的敢死队员讲着话。
  保罗看了斯第尔格一眼,朝那两个人站的地方摆了摆头。“去把他们的报告取来,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服从他的命令,走了过去。
  保罗背向岩石朝后面弯过去,伸展着他的肌肉,然后直起身来,看见斯第尔格又让那两人钻回到那黑黝黝的岩洞里面去。他们要在那又窄又小的黑暗的隧道里,爬行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下面的洼地。
  斯第尔格走过来,走到保罗面前停下。
  “有什么重要的情况?他们不能派遣羽翼信使把情报送来?”保罗问。
  “他们省下鸟来是为了在战斗紧急情况下使用。”斯第尔格说。
  他看了一眼通讯设备,又看着保罗。“即使使用密集光束,开通这些通讯设备也是错误的,摩亚迪。他们可以通过通讯发射接受器来找到你。”
  “他们不久就会忙碌起来,以致没有时间来寻找我,”保罗说,“那两人有什么情况要报告?”
  “我们的敌人萨多卡已经放弃了旧裂缝附近的边缘阵地,正在向他们的主阵地撤退。火箭发射架和其他发射武器已各就各位。人们都按照你的命令埋伏好了,这是惯例。”
  保罗扫了一眼这小小的凹地,借着掩蔽罩过滤的光线打量着他的人。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就像一只昆虫在缓慢地爬过一块光秃秃的岩石。
  “在萨多卡人能够发出信号召来运送兵员的运输机之前,走路要花去他们一点时间。”保罗说,“有人监视他们吗?”
  “他们正受到监视。”斯第尔格说。
  保罗旁边的哥尼。哈莱克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最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没有这样的地方,”保罗说,“天气预报是否仍然对我们有利?”
  “一场特大的风暴就要来临,”斯第尔格说,“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摩亚迪?”
  “空气确实让人感到了危险,”保罗说,“但是,预测天气的准确性,我仍喜欢用杆子。”
  “一小时之内风暴就会到达这里。”斯第尔格说。他望出去,看见皇上的金属兵营和哈可宁人的巡航飞机,并朝那里扬扬头,说:“他们也知道风暴就要来临,天空中见不到一架飞机。一切东西都被拉进掩体并被拴住。他们也从他们空中朋友那里得到了天气预报。”
  “探测到更多的出城进行袭击的行动吗?”
  “自从他们昨晚着陆以来,还没有任何动静,”斯第尔格说,“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我认为他们在等待时机。”
  “是我们在挑选时机。”保罗说。
  哥尼朝天上看了一眼,大声说道:“如果他们让我们挑选的话。”
  “那个飞行部队只有呆在宇宙间。”保罗说。
  哥尼摇着头。
  “他们没有选择,”保罗说,“我们能够毁掉衰微香料,吉尔德人不敢冒那个危险。”
  “拼命的人是最危险的。”哥尼说。
  “难道我们不也是在拼命吗?”斯第尔格说。
  哥尼怒视着斯第尔格。
  “你还没有接受弗雷曼人的梦,”保罗小心地说,“斯第尔格想的是我们花在贿赂上的水,以及在阿拉吉斯繁荣之前,我们已经等待的那些年的时间。他不是……”
  “嗬嗬……”哥尼怒目而视。
  “他为什么如此阴沉着脸?”斯第尔格问。
  “在每次战斗之前,他总是阴沉着脸,”保罗说,“那仅仅是哥尼允许自己表现出的幽默。”
  哥尼脸上缓慢地闪过一丝狼一般的狞笑。他那滤析服薄薄的杯形金属片上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想到我们将无情地处决所有的哈可宁猪猡,就使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他说。
  斯第尔格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讲起话来就像一个弗雷曼敢死队员。”
  “哥尼生来就是一个死亡突击队员。”保罗说。他想:是的,让他们在与平地里的那些部队作战中来考验我们自己之前,用一点点时间进行交谈来冲淡一下战前的紧张思想。他朝岩石上的裂缝看了看,然后看着哥尼,发现那个抒情诗人又恢复了他那阴沉的怒视。
  “忧愁会使人丧失斗志,”保罗小声说,“你曾这样告诉过我,哥尼。”
  “我的公爵,”哥尼说,“我主要担心的是原子弹。如果他们用原子弹把我们的屏蔽墙炸一个洞的话……”
  “那里的那些人不会用原子弹来对付我们,”保罗说,“他们不敢……因为同样的理由:他们害怕我们毁掉衰微香料的源泉。”
  “但是禁令规定……”
  “禁令!”保罗吼道,“那是恐惧,而不是禁令。那是要让大家族之间避免使用原子弹来互相攻击。大联合委员会的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使用原子弹反对人类,将会使星球毁灭。‘我们准备炸毁的是屏蔽墙,而不是人类。“
  “这个看法太精辟了!”哥尼说。
  “那些爱讲小道理的人会欢迎任何观点,”保罗说,“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
  他转身走开,实际上他希望他们有那样的信心。不一会儿,他问道:“城里的人情况怎么样?他们被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斯第尔格喃喃说道。
  保罗看着他。“你怎么啦?”
  “我从来不知道城市人可以完全信赖。”斯第尔格说。
  “我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城市人。”保罗说。
  斯第尔格僵住了,他的脸因充血而变得灰暗。“摩亚迪知道,我并不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第尔格。但是,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看他要做什么,而是看他实际上做了些什么。这些城市人有弗雷曼血统,只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摆脱他们的桎梏。我们将教会他们。”
  斯第尔格点点头,忧伤地说:“一个人一生的习惯,摩亚迪。在殡葬平原,我们学会了蔑视社团的人。”
  保罗看了哥尼一眼,他在打量着斯第尔格。保罗说:“哥尼,给我们讲一讲,下面洼地的城市人为什么被萨多卡人从他们自己的家园里赶走?”
  “老花样,公爵。他们认为可以用这些难民来加重我们的负担。”
  “自认为强大的人早已忘记了如何有效地与他们作战的游击队,自那以来,已经很长的时间了。”保罗说,“萨多卡人一直被玩弄于我们的股掌之上,他们以抢劫城市妇女为乐,用那些反对他们的人的头颅来装饰他们胜利的战旗。因此,他们一开始就在那些人中制造仇恨……造成改换主人的可能性。萨多卡人是在为我们招募新兵,斯第尔格。”
  “城市人确实显得很高兴。”斯第尔格说。
  “很明显,他们的仇恨是新的,”保罗说,“那也是我们招募他们,使他们成为令人感到震惊的军队的原因。”
  “他们之间的杀戮将会令人感到害怕。”哥尼说。
  斯第尔格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他们已被告知力量对比的差距,”保罗说,“他们知道,杀死一个萨多卡人,我们就少了一个敌人。你们知道,先生们,他们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死。他们也已经发现他们也是人,他们正在觉醒。”
  从望远镜那里传来了观察员的小声惊叹声。保罗急忙跑到岩石裂缝处,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里出现了大骚乱,摩亚迪,”观察员说,“在那个魔鬼金属兵营旁边,从韦斯特边缘墙那边开过来一辆地面车,它就像一只老鹰飞入岩鸡的巢穴。”
  “我们释放的那几个萨多卡俘虏已经到了。”保罗说。
  “他们现在在整个着陆场周围建起了屏蔽,”观察员说,“我看见了空气的震荡,甚至还看到了他们储藏衰微香料的院子。”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们是在与谁作战,”哥尼说,“让哈可宁野兽去发抖吧!让他们去为一个活着的阿特雷兹人烦恼吧!”
  保罗对那个望远镜旁边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说:“注意观察皇上飞船顶上的旗杆,如果我的旗帜在那上面升起……”
  “它不会升起来。”哥尼说。
  保罗看到斯第尔格迷惑地皱着眉,便说:“如果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他会通过重新在阿拉吉斯上空升起阿特雷兹的旗帜来发出信号。然后我们将执行第二套方案,只向哈可宁人发起攻击。萨多卡人会站在一边,让我们来解决我们自己和哈可宁之间的问题。”
  “对于处理这些外星球的事情,我没有经验,”斯第尔格说,“我听说过这些事,但是,它们似乎不可能……”
  “你不需要经验也会知道他们将要干什么。”哥尼说。
  “他们在高高的飞船上方升起了一面新的旗帜,”观察员说,“那是一面黄色的旗帜……中央有一个黑红相间的环。”
  “一件微妙的事情,”保罗说,“它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旗帜。”
  “它与其他飞船上的旗帜一样。”弗雷曼敢死队员说。
  “我不明白。”斯第尔格说。
  “真的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哥尼说,“要是升起的是阿特雷兹的旗帜,皇上说的话就必须算数,因为他周围有不少的观察者。他可能用哈可宁的旗帜发出了信号,召集起他的人——那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宣告。但是他没有,他升起的却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破旗。他是在告诉那里的人……”哥尼用手指着天空:“……利益所在的地方。他是说:他并不关心这里是否有阿特雷兹人。”
  “在暴风袭击屏蔽墙之前还有多长时间?”保罗问道。
  斯第尔格转身向洼地中的一个弗雷曼敢死队员走过去,向他询问。一会儿之后,他回来说:“暴风不久就会到达这里,摩亚迪。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快。这次暴风非常大……也许比你希望的还要大。”
  “这是我的风暴。”保罗说。看见并听见他讲话的弗雷曼敢死队员们的脸上露出了沉默的敬畏表情。“虽然它将震动整个世界,但是它不会超过我的希望。它会不会冲击整个屏蔽墙?”
  “差不多没有什么影响。”斯第尔格说。
  一名侦察兵从通往下面洼地的岩洞里爬过来,说:“萨多卡和哈可宁巡逻队正在往回撤,摩亚迪。”
  “他们期望暴风把大量的沙注入洼地,这样可以妨碍能见度,”
  斯第尔格说,“他们认为我们也会处于同样的困境。”
  “告诉我们的炮手,在能见度降低前把目标瞄准好,”保罗说,“他们必须在暴风摧毁屏蔽时,把那些飞船的机头全部敲掉。”他走到裂缝的岩壁边缘,将掩蔽罩向后拉开一点,抬头看着天空。他把掩蔽罩重新拉上,说:“开始把我们的人派下去,斯第尔格。”
  “你不与我们一起下去?”斯第尔格问。
  “我将与敢死队在这里呆一会儿。”保罗说。
  斯第尔格看着哥尼,表示理解地耸了耸肩,钻进岩壁上的洞,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把炸毁屏蔽墙的起爆器交给你,哥尼,”保罗说,“你愿意来炸掉它吗?”
  “我愿意干。”
  保罗向一位敢死队军官示意,说:“奥塞姆,开始让侦察人员撤离这一地区,他们必须在暴风袭击之前全部撤出。”
  那人鞠了一躬,沿着斯第尔格走的路走了。
  哥尼靠在岩缝边上,对在望远镜旁观察的那人说:“注意南边的屏蔽墙,在被炸倒之前,它完全没有防护能力。”
  “放出羽翼信使做时间信号。”保罗命令道。
  “一些陆地战车在向南边的屏蔽墙运动,”望远镜旁的人说,“一些还使用了发射武器,是在探路。我们的人按照你的命令使用了身体护屏。陆地战车停了下来。”
  一切突然沉静下来。在这突然的安静中,保罗听见风魔在头上飞舞——风暴的前奏。沙开始从掩蔽罩的缝隙向下流入凹坑。一阵狂风吹来,刮走了他们头上的掩蔽罩。
  保罗示意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躲进隧洞。他走到隧道口边,停在安放通讯设备的地方,哥尼呆在他的身边。保罗蹲在通讯员上面的地方。
  有人说:“这是风暴的老祖母的老祖母,摩亚迪。”
  保罗抬头看了一眼变得黑暗的天空,说:“哥尼,让南边屏蔽墙的观察员马上撤离。”由于风暴的怒吼声,他不得不重复他的命令。
  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超过了暴风的呼啸声。
  哥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保罗把面部过滤器和滤析服头罩系牢。
  哥尼回来了。
  保罗拍了一下哥尼的肩头,指着通讯员那一边安在隧道口的起爆器。哥尼走进隧道,停在那里,一只手压在起爆器上。他看着保罗。
  “我们收不到信号,”保罗身边的通讯员说,“静电干扰太大。”
  保罗点点头,眼睛继续盯着通讯员面前的时间刻度盘。过了一会儿,保罗看了一下哥尼,举起一只手。再次注视着时间刻度盘。时间记数器的指针慢慢地转着最后一圈。
  “起爆!”保罗大喊一声,猛力挥下手臂。
  哥尼用力按下了起爆器。
  似乎过了整整一秒钟,他们才感到脚下大地的震动、风暴的怒号加上爆炸的轰隆声。
  那个用望远镜进行观察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出现在保罗面前,望远镜夹在腋下。他大声说:“屏蔽墙被炸塌了,摩亚迪。暴风袭击了它们,我们的大炮开火了。”
  保罗想到横扫洼地的暴风,以及摧毁敌人营地所有屏蔽障碍的、暴风卷起的沙所形成的巨大沙墙所带的静电电荷。
  “暴风来了!”有人高声喊道,“我们必须躲到掩体下面去,摩亚迪!”
  保罗恢复了知觉,感到沙像针一样刺着他裸露的脸颊。我们犯下了罪恶,他想。他一只手臂抱着通讯员的肩,说:“把这些设备留下!隧道里还有许多设备。”他感到自己被人拉开。弗雷曼敢死队员簇拥着他挤进隧道口,他立即感到洞里相对的安静。他转过一个弯角,进入一个小小的洞室,洞室顶上吊着一盏球形灯,洞室的对面又有一个隧道口。
  另一个通讯员坐在洞室里的通讯设备旁边。他对保罗说:“静电干扰太大。”
  暴风卷起的沙充满了他们周围的空间。
  “封闭这个隧道!”保罗大声命令道。安静突然产生的压力表明,他的命令已被执行。“通向下面洼地的通道仍然是通的吗?”
  一位敢死队员马上跑去查看,回来说:“爆炸使一小块岩石掉下来,但是工程师们说,道路仍然是通的。他们正在用激光光束清理现场。”
  “告诉他们用手干,”保罗吼道,“下面还有一些活跃的屏蔽还需激光来对付。”
  “他们行动很小心,摩亚迪。”那人说。但他还是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这时,从外面进来的那些通讯员从他身边经过,仍然带着那些设备。
  “我告诉过你们把这些设备留下!”保罗说。
  “弗雷曼人不喜欢抛弃他们的东西,摩亚迪。”一位敢死队员说。
  “现在人比东西更重要,”保罗说,“不久我们就会有比我们能够使用的更多的设备,或者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设备。”
  哥尼。哈莱克走到他身边,说:“我听他们说,下去的路通了。
  我们这里离地面很近,阁下。哈可宁人是否会采取某种行动来报复我们呢?“
  “他们不可能进行报复,”保罗说,“他们只是发现他们没有了屏蔽,不能离开阿拉吉斯。”
  “新的指挥所已经准备好了,阁下。”哥尼说。
  “在新指挥所里,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我,”保罗说,“没有我,计划也会照样进行。我们必须等待……”
  “我收到了信号,摩亚迪。”那个在通讯设备旁工作的通讯员说。接着他又摇摇头,把耳机紧紧地压在耳朵上。“静电干扰太大!”
  他开始在他面前的一个本子上画着,又摇摇头,等着,又在本子上写着,又等着……
  保罗走到那个通讯员身旁,其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后退一步,给他让出地方来。他看着那人在本子上写下来的东西,读着:“偷袭,……在泰布营地……俘获……阿丽娅(空白)家(空白)
  死……他们(空白)摩亚迪的儿子……“
  通讯员再次摇头。
  保罗看见哥尼在看着他。
  “电报上说的只是只言片语,”哥尼说,“由于静电的缘故,你不知道……”
  “我儿子死了。”保罗说。他说此话时,他知道这是真的。“我儿子死了……阿丽娅被俘了……作人质。”他感到空虚,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他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带来了死亡和悲哀,就像可以传遍宇宙的瘟疫。
  他感到那位老人的聪明,他从无数可能存在的生命的经历中,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好像有某个东西在他内部揉搓着他,发出嘻嘻的笑声。
  摩亚迪站在他们面前,说:“虽然我们相信俘虏会死,但是她还活着。因为产生她的种子也是产生我的种子,她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她能看到最遥远的希望,是的,因为我的缘故,她也能看到不可知的境界。”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眼睛看着地板,站在御用接见室里。这是帕迪沙皇帝的金属兵营中的一间椭圆形大厅。
  男爵偷偷地打量过这个金属墙壁的房间和它的居住者——皇上的私人卫队的军官、侍从、卫兵,以及绕墙站立的萨多卡军人。他们站在破烂而血迹斑斑的军旗下面。那是一件战利品,也是这个大厅的惟一的装饰品。
  “皇上驾到!”这声音来自接见室的右边,在又高又深的走廊里发出震耳的回声。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从走廊里走了出来,进入接见大厅,后面跟着他的随从。他站立着,等待着人们把他的皇帝宝座抬进来。他没有看一眼男爵,似乎也没有看接见大厅里的任何人。
  男爵发现他不能不理皇上。他打量着皇上,寻找这次皇上召见他的目的的线索,猜测着皇上的意图。皇上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宝座抬出来。他身材修长、雅致,身上穿的镶有金边的灰色萨多卡军服合身得体。他那张瘦脸和冷峻的眼睛使男爵想起了很久以前死去的雷多公爵,他与那个食肉动物有相似的外貌。但是皇上的头发是红色,而不是黑色的。他的大部分头发隐藏在萨多卡将军头盔下,头盔上是皇帝的金色顶饰。
  侍从们抬来了皇帝的宝座。它是用一整块哈加尔石英石雕刻而成的大椅子——半透明的蓝绿色夹杂着黄色火焰的条纹。他们把它放在接见大厅的高台上。皇上登上高台,坐在椅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宽松长袍的老女人,头罩向下拉盖住前额,离开皇上的侍从队伍,走到皇上宝座后站定。她的一只爪子似的手搭在石英石御椅背上,眼睛从面罩里窥视着台下,就像一幅巫婆的讽刺画——深陷的眼睛,突出的双颊,过长的鼻子,长满斑点的皮肤,突出的筋脉。
  男爵一看见她,就不停地颤抖,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
  皇上真言师的出现,说明这次会见的重要。男爵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扫视着皇上的侍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些线索。还有两个吉尔德人的代表: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又矮又胖,两人都有一双平淡的灰眼睛。在侍从中间,站着皇上的一个女儿——伊丽兰公主。
  他们说她正在受到最严格的比。吉斯特训练,是一个注定要当圣母的女人。她个子高大,皮肤白皙,漂亮的脸蛋,一双能看透他人的绿色眼睛。
  “我亲爱的男爵。”
  皇上注意到他,用受到竭力控制的男中音屈尊向他打招呼,同时也表露出对他的冷漠态度。
  男爵低低地弯下腰去,向前走到他被要求站的位置,离皇上坐的高台十步远。“我应召来见您,陛下。”
  “应召!”那老巫婆咯咯地笑着说。
  “好了,圣母。”皇上责备道,但是,他对男爵的狼狈相感到好笑。他说:“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把你的下属萨菲。哈瓦特藏到哪里去了。”
  男爵左右看了看,后悔自己没有带上自己的护卫到这里来。他想:带护卫来不是因为他们对抗击萨多卡人有多大的作用,而是……
  “嗯?”皇上说。
  “他失踪已经五天了,陛下,”男爵迅速瞥了一眼吉尔德的代表,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皇上,“他本来应该在走私者的基地着陆,并试图混进疯狂的弗雷曼人的营地。这个摩亚迪……”
  “不可能!”
  那个女巫爪子似的手拍了拍皇上的肩,身体向前靠,附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点着头,说:“五天。男爵,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为他的失踪感到焦急?”
  “我有些着急,陛下!”
  皇帝继续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时圣母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陛下,”男爵说,“无论如何哈瓦特也活不过几个小时。”他向皇上解释了哈瓦特服用的毒药潜伏体内,以及需要解毒药的情况。
  “你真聪明,男爵,”皇上说,“你的侄儿拉宾和小菲得。罗斯又到哪里去了?”
  “暴风要来了,陛下。我派他们去检查我们的环形防御工事,以免弗雷曼人在风沙的掩护下发起进攻。”
  “检查环形防御工事。”皇上说,好像他是在噘起嘴唇说话,“在这个洼地里,风暴不会很大。我在这里有五个军团的萨多卡士兵,弗雷曼兔崽子不敢向我发起攻击。”
  “肯定不会,陛下,”男爵说,“但是,小心谨慎所犯的错误是不可以指责的。”
  “啊——”皇上说,“指责。那么,难道我不该说阿拉吉斯的这件荒唐事花了我多少时间?我也不该说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钱被倾倒在这个老鼠洞里?难道我也不该讲由于这件倒楣的事情,我不得不耽误,甚至取消宫廷的活动和国家事务?”
  男爵低下头,被皇上的震怒吓坏了。
  男爵在这里所处的微妙地位,孤独,只有依赖于大联合委员会和各大家族的宣言,使他感到恐慌。他要杀我?男爵问自己。他不能杀我!不能当着其他大家族的人的面杀我!更不能为阿拉吉斯这种令人不安的动荡局势寻找借口而杀我!
  “你把人质带来了吗?”皇上问。
  “没有用,陛下,”男爵说,“这些弗雷曼疯子为每一个被俘的人举行葬礼,好像这些人已经死了。”
  “是这样的吗?”
  男爵等待着,左顾右盼,看着这御用接见大厅的金属墙壁。想到他周围这个危险的扇形金属帐篷代表着无限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力,甚至连男爵本人也对它感到敬畏。他带着侍从,男爵想。还有一些无用的宫廷侍者,他的女人和她们的陪伴——理发师、服装设计师……一切皇宫里面依靠宫廷生活的寄生虫。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阿谀奉承,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和皇帝一起过着“简陋而不舒适的生活”……他们在这里看着皇上了结这件事,做一些有关战斗的讽刺短诗,崇拜着伤者。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抓到过恰当的人质。”皇上说。
  他知道某件事,男爵想。恐惧像一块石头被他吞进肚子里,直到他几乎忍不住想到要吃东西。那种感觉就像饥饿一样,他几次在他的吊带减重器里平衡着身子,意欲命令他人给他拿来食物。但是,这里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
  “你知道这个摩亚迪是谁吗?”皇上问。
  “肯定是一个疯子,”男爵说,“一个弗雷曼狂人,宗教冒险家。
  他们定期地出现在文明社会的边缘,陛下是知道的。“
  皇上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真言师,又回过头来盯着男爵吼道:“你还知道这个摩亚迪的其他情况吗?”
  “一个疯子,”男爵说,“所有的弗雷曼人都发了疯。”
  “发疯?”
  “他的人一边高呼他的名字,一边投入战斗。女人们把她们的婴儿投向我们,自己扑到我们的刀上,以便她们的男人向我们进攻。他们没有……没有……规矩。”
  “那样地坏。”皇上喃喃地说。可是他戏谑的语调并没有逃过男爵的眼睛。“告诉我,我亲爱的男爵,你对阿拉吉斯南方极地进行过调查吗?”
  男爵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皇上,因皇上突然地改变话题而感到震惊。“但是……嗯,您知道的,陛下,那整个地区是无人居住的,那是风和沙蜥的天下。在那些高地上,甚至连衰微香料也没有。”
  “你没有从香料运输机上得过报告,那里出现有成片的绿色?”
  “总有一些这样的报告。有些报告是经过了调查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看到过几棵植物,但却损失了不少的扑翼飞机。代价太昂贵了,陛下。那是一个人类不能长期生活的地方。”
  “原来如此。”皇上说。他弹了一下手指,他宝座左后边的一道门被打开,从门洞里走出来两个萨多卡人,拖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有四岁左右,穿着一件弗雷曼女式长袍,头罩挂在脑后,露出喉咙边吊着的滤析服连接装置。她显得一点也不害怕。她看人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使男爵感到有点不安。
  甚至连那个老比。吉斯特真言师在小女孩经过她身边时,也连连后退,并对她做了一个躲避的姿势。那老巫婆明显地对那小女孩的出现感到大大地吃惊。
  皇上咳嗽了一声,准备讲话,但是那小女孩却先开了口。她细声细语,但却口齿清楚。“原来他在这里,”她说,向前走到高台边,“他似乎不太像,是吗?一个吓坏了的又老又胖的家伙,身体太虚弱,如果没有减重器,他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令人完全想不到的话,让男爵目瞪口呆。尽管他十分愤怒,但却无言以对。她难道是一个诛儒?他问自己。
  “我亲爱的男爵,”皇上说,“认识一下摩亚迪的妹妹。”
  “摩亚迪的妹……”男爵把注意力转移到皇上身上,“我不明白。”
  “我,有的时候也会犯小心谨慎的错误,”皇上说,“已有人向我报告,你说的那个无人居住的极地地区,显示出人类活动的证据。”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男爵抗辩道,“沙蜥……那儿只有沙,明显地……”
  “这些人好像能够避开沙蜥。”皇上说。
  那小女孩在御座旁边的高台上坐下来,双脚吊在台边上,踢着腿,显然对她四周的环境表示赞赏。
  男爵盯着那踢动的双脚,脚的运动带动黑色的长袍和纤维织物下面拖鞋上的皱褶。
  “不幸的是,”皇上说,“我只派了五架军用运输机运送少量的部队去抓俘虏回来审问。我们只有一架飞机返回,带回来三个俘虏。我要你记住,男爵,我的萨多卡人几乎全部被由妇女、儿童和老人组成的战斗部队所消灭。这里的这个孩子指挥着一个战斗小队。”
  “你应该知道,陛下,”男爵说,“他们是怎样的一些人!”
  “我是自己让你们抓住的,”那小女孩说,“我不想见我的哥哥,因为我不得不告诉他他的儿子被杀死了。”
  “我们只有很少的人逃脱,”皇上说,“逃脱!你听见了吗?”
  “要不是那些火焰,我们也把他们杀了。”
  “我的萨多卡人在他们的运输机上使用了太乙喷气器作为火焰喷射器,”皇上说,“绝望的一着和惟一能做的事,是让他们带着三个俘虏离开。你要记住,我亲爱的男爵:萨多卡人是在混战中强行从妇女、儿童和老人中撤走的。”
  “我们应该派大部队进剿,”男爵气愤地说,“我们必须消灭那些最后残存的……”
  “住口!”皇上怒喝道,他在宝座上向前移动了一下,“不要再贬低我的能力。你站在这里,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陛下。”老真言师说。
  他挥手要她安静。“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发现的那些人类活动,也不知道这些优秀人物的战斗能力!”皇上从御座上抬起半个身子,“你把我当成什么,男爵?”
  男爵向后退了两步,想:是拉宾。他给我来了这一手,拉宾已……
  “还有这个捏造的与雷多公爵的争端,”皇上愉快满意地说,坐回到御座上,“你把这件事处理得更漂亮!”
  “陛下,”男爵恳求道,“您……”
  “住口!”
  老比。吉斯特一只手放到皇上的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话。
  那个小女孩坐在高台上,停止了踢腿,说:“再让他感到害怕,萨达姆。我不应该喜欢这样,但是,我发现我压抑不住我的高兴。”
  “安静,孩子。”皇上说。他身子前倾,一只手放在孩子的头上,眼睛盯着男爵。“可能吗,男爵?你可能像我的真言师讲的那样头脑简单吗?难道你没有认出这个小女孩是你的同盟者,雷多公爵的女儿?”
  “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他的同盟者,”小女孩说,“我父亲死了。这个老哈可宁野兽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
  男爵麻木地盯着小女孩,粗哑着嗓子说:“你是谁?”
  “我叫阿丽娅,是雷多公爵和杰西卡夫人的女儿,保罗-摩亚迪公爵的妹妹。”小女孩说着,从高台上跳下来,落到御用接见大厅的地板上。“我哥哥发誓要将你的人头挂在他的战旗上。我认为他一定会做到。”
  “别说了,孩子。”皇上说。他坐回到御座上,手支着下颌,看着男爵。
  “我并不会听从皇上的命令,”阿丽娅说,转身看着高台上的老圣母,“她知道为什么。”
  皇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真言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老女人说,“她的母亲应该受到比历史上任何惩罚都还要重的惩罚,死!对那个孩子,或者对生育她的那个女人来说,不可能来得太快!”老女人一根手指指着阿丽娅:“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心灵感应术?”皇上小声说。他的注意力移回到阿丽娅身上。
  “伟大的圣母!”
  “你不理解,陛下,”那个老女人说,“这不是心灵感应术。她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就像我以前的那些人,即那些给了我她们的记忆的人。她存在于我脑子里!她不可能在那里,但她确实在那里!”
  “你说什么?”皇上问道,“这荒唐事是怎么一回事?”
  老女人站直身子,放下指着女孩的手。“我说得太多了,但事实仍然是,不是孩子的这个孩子必须除掉。很久以前,我们就受到警告:要警惕这样的事情发生,要防止这样的生育。但是,我们自己中的一个背叛了我们。”
  “你在胡言乱语,老太婆,”阿丽娅说,“你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你却喋喋不休,就像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子。”阿丽娅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老圣母呻吟着,身子摇摆着。
  阿丽娅睁开眼睛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宇宙中的意外事故……而且你在里面起了作用。”
  老圣母伸出双手,在空中推向阿丽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问,“孩子,你真能把你的思想灌输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去?”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阿丽娅说,“我不能像你那样思考,除非我生来就是你。”
  “杀了她,”老圣母喃喃地说,紧紧抓住御座的椅背,支撑着自己,“杀了她!”她那下陷的老眼死死盯着阿丽娅。
  “安静!”皇上说,打量着阿丽娅,“孩子,你能与你哥哥通话吗?”
  “我哥哥知道我在这里。”阿丽娅说。
  “你能告诉他,要他投降来换取你的生命吗?”
  阿丽娅天真无邪地对他笑,说:“我不愿意那样做。”
  男爵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阿丽娅身旁。“陛下,”他乞求道,“我不知道……”
  “你又来打断我的话,男爵,”皇上说,“你会丧失你插话的能力的……永远。”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阿丽娅身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你不愿意,啊?你能看出我想怎么做吗?如果你不服从我的命令的话。”
  “我说过,我不能阅读思想,”她说,“但是人们并不需要心灵感应术来了解你的意图。”
  皇上怒斥道:“孩子,你不可救药。我只好集合起我的军队,使这个星球变成……”
  “不那么简单。”阿丽娅说。她看着那两个吉尔德人:“问问他们。”
  “要违反我的意愿并不是聪明的表现,”皇上说,“你不应该拒绝我这小小的要求。”
  “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在摩亚迪面前,甚至皇帝也可能会发抖。因为他具有正义的力量,上大也会对他微笑。”
  皇上急忙站起来。“这游戏玩得太过分了,我将抓住你的哥哥,把他和这个星球碾成……”
  这个房间猛然抖动起来,一道沙的瀑布从御座后面倾泻而下,使那里的金属兵营和皇上的飞船连在了一起。突然加剧的对皮肤的压力告诉人们,大面积的屏蔽被击破了。
  “我告诉过你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
  皇上站在御座前,右手紧紧压在耳朵上,听着服侍接受器报告出的当时形势。男爵移动两步到了阿丽娅的身后,萨多卡人立即跃到各出口做好战斗的准备。
  “我们退回空间去,重新组织力量,”皇上说,“男爵,请接受我的道歉。这些疯子在风暴的掩护下发动了攻击。我将向他们显示一个皇帝的愤怒。”他指着阿丽娅说:“把她的尸体抛到暴风中去。”
  在他说这话时,阿丽娅感到十分恐惧,后退着想逃跑。“让暴风卷走它能卷走的一切!”她尖叫着,往后退入男爵的怀抱。
  “我抓住她了,陛下!”男爵高声叫道,“要我把她杀死……
  啊……啊……“他把她丢到地上,她抓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外公,”阿丽娅说,“你已经中了阿特雷兹的高姆佳巴。”她站起来,从她手里掉下来一支黑色的针。
  男爵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向外凸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左掌心的一块红斑。“你……你……”他在他的减重器中翻滚着,松弛的肌肉支持着他一寸一寸地离开地板,他的头垂下,嘴大张着。
  “这些人发疯了,”皇上嚎叫着,“快!进入飞船,我们将从这个星球上清除掉每一个……”
  他的左边有东西在闪着火花,一团球形闪电撞击在那边的墙上。当它接触到金属板壁时,发出破裂的响声。御用接见厅里顿时弥漫着绝缘材料燃烧的焦臭味。
  “屏蔽!”一位萨多卡军官叫了起来,“外面的屏蔽倒塌了!他们……”
  他的话被淹没在皇上身后的飞船舱壁剧烈抖动的怒吼声中。
  “他们炸毁了我们飞船的机头!”有人叫道。
  灰尘在房间里腾起。阿丽娅趁机跳了起来,朝门外面跑去。
  皇上打着转,示意他的人进人御座后面飞船边上被打开的安全门。他给一位萨多卡军官打了个手势,并穿过尘雾,命令说:“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抵抗。”
  又一声猛烈的爆裂声震动着金属兵营,接见大厅另一边的双重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风卷着沙吹了进来,只听见人们狂呼乱叫。在暗淡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阿丽娅。她冲出了大厅,找到一把刀,按照她所受到的弗雷曼训练应该做的那样,杀死那些哈可宁和萨多卡伤员。萨多卡军人冲过变成绿色的尘雾,冲向被炸开的裂口,手拿武器,迅速组成一道弧形护卫圈,保护着皇上撤退。
  “快撤,陛下!”一位萨多卡军官大声喊道,“快撤进飞船。”
  皇上仍单独站在高台上,指着门口。四十米长的一段临时兵营已经被炸毁,御用接见厅的口朝流沙开着,外面低悬着远处吹过来的灰尘云。通过尘雾,可以看到灰尘云碰撞所产生的静电闪电和由于风暴的电荷使屏蔽短路所产生的火花。平地上到处是战斗着的人——萨多卡人和仿佛从暴风中降落下来的跳跃着的穿长袍的人。
  所有这一切构成了皇上的手指着的画面。
  从沙雾中钻出来的许多整齐发光的幽灵,突然间变成了沙蜥的血盆大口。沙蜥组成了巨大的高墙,每条沙蜥都满载着进攻的弗雷曼人。沙蜥发出嘶嘶声,呈楔形队列冲了过来。弗雷曼人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着。他们向平地上混战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们朝皇上的临时兵营冲来,而萨多卡人则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在他们的历史上第一次被他们思想上难于接受的袭击吓蒙了。
  从沙蜥背上跳下来的是人,而那不吉祥的闪着黄色光芒的刀锋,是萨多卡人一直受训要面对的东西。这些人投入了战斗。这是一场阿拉凯恩平原上人对人的激战。这时,一位经过挑选出来的贴身护卫把皇上推入了飞船,然后将门关上,企图以那道门作为部分屏蔽进行殊死抵抗。
  飞船内相对安静。皇上仍处于震惊之中,他盯着他的那些随从大睁着眼的脸。他看见他的女儿,面颊红晕;老真言师也站在那里,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她的头罩向下拉着,遮盖着脸;最后,他发现了他在寻找的面孔——那两个吉尔德人。他们穿着他们吉尔德人没有装饰的灰色服装。尽管他们周围的气氛极度紧张,他们却保持着适合他们服饰的那种冷静。
  两个人中的高个子用一只手蒙着左眼。在皇上望着他的时候,有人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拿开手,露出了那只眼睛,原来他丢失了他的隐形眼镜。那只眼向外看着,完全呈蓝色,但暗得几乎成了黑色。
  那个矮个子吉尔德人向前挤了一步,离皇上更近了。他说:“我们不可能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那个高个子吉尔德人又用手蒙着眼睛,冷冷地加了一句:“这个摩亚迪也不知道。”
  听了这些话,皇上从迷茫中醒过来。他通过可见的努力来检查他们话中所带的轻蔑口气。因为要集中思路来考虑在这个平原上能否看到未来,并不需要吉尔德航行员简单的头脑。这两个人是否太依赖于他们的设备,以至于不能使用他们的眼睛和他们的推理能力?皇上问自己。
  “圣母,”他说,“我们需要制定出一项计划。”
  圣母从脸上拉起头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上。他们相互间传递着能达到完全理解的目光。他们只有一种武器,两人都知道的武器:收买和背叛。
  “把芬伦伯爵从他的住所召来。”圣母说。
  帕迪沙皇帝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的一位随从去执行此项命令。
  他既是一位武士又是一个神秘主义者;既是一个吃人的魔王又是一位圣人;既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他既勇武又残忍;他不是神,然而却不仅仅是人。用一般人的标准不可能测量摩亚迪的动机,然而他却接受了背叛行为。能说他这样做是出于正义感?那么,又是谁的正义?我们现在讲的摩亚迪,他敲响了用敌人的皮做成的战鼓,他一挥手便破坏了老公爵过去的传统,他仅仅说:“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这点就够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在胜利的那天晚上,在他的随从人员的陪同下,保罗-摩亚迪来到阿拉凯恩的总督官邸,阿特雷兹家族在沙丘第一次占据的官邸。那座建筑物在拉宾重建之前,就耸立在那里。虽然它一直都遭到城市人的洗劫,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到战争的毁坏,只是大厅里的一些设施被损坏了。
  保罗大步走进正门,哥尼。哈莱克和斯第尔格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陪同他进入大厅,把这个地方整理了一下,为摩亚迪清扫出一块立足的地方。一个小队的人开始搜查这座建筑物,确信没有被设下狡猾的陷阱。
  “我记得与你父亲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哥尼说。他看着四周的屋梁和高高倾斜的窗户,“那时,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现在我更不喜欢它。相反,我们的山洞会更安全些。”
  “讲起话来真像一个弗雷曼人。”斯第尔格说。可是他注意到他的话使摩亚迪露出冷笑。“你会重新考虑吗,摩亚迪?”
  “这地方是一个象征,”保罗说,“拉宾过去住在这里。我们住在这里,我要使人人都相信我的胜利。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等到完全确信没有哈可宁人或其他任何玩具留下来时为止。”
  “遵命。”斯第尔格说,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转身去传达他的命令。
  通讯员们带着设备匆匆走进大厅,开始在巨大的壁炉旁安装通讯设备。大厅周围都布上岗哨,它们由经过对幸存的敢死队补充扩编过后的弗雷曼卫队担任。哨兵们小声交谈着,投射出怀疑的目光。这个地方长期以来一直是敌人的堡垒,他们难以接受随随便便就住了进来。
  “哥尼,派护卫队去把我母亲和契尼接来,”保罗说,“不知契尼是否知道我们儿子的事。”
  “已经送出了这个消息,阁下。”
  “制造者被带出了洼地吗?”
  “是的,阁下。风暴差不多已经过去。”
  “风暴造成的损失有多大?”保罗问。
  “在暴风直接经过的路上,着陆场和平地上的衰微香料储藏库被毁掉了,损失巨大,”哥尼说,“战斗造成的损失和风暴造成的损失一样大。”
  “我想没有钱修复不了这些东西。”保罗说。
  “除了生命,阁下。”哥尼说,明显地带着责备的口气,好像说:“当人民还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的时候,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首先对此关心过?”
  可是,保罗仅仅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心眼睛中,以及仍然位于他前进道路的时间墙上他能看到的裂缝上。宗教复仇战争沿着未来的通道猛烈地涌过每一道裂缝。
  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大厅,看见靠墙的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曾经放在饭厅里,也许是他父亲坐过的。可是,它此时仅仅是他用来消除疲劳、掩盖他劳累的物体。他坐在它上面,松开脖子上的滤析服,拉开包着他双腿的长袍。
  “皇上仍然被困在飞船的残骸里。”哥尼说。
  “让他现在呆在那里,”保罗说,“他们找到哈可宁人了吗?”
  “他们还在尸体中查找。”
  “从飞船那里有什么回信?”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还没有回信,阁下。”
  保罗又叹息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隔了一会,他说:“给我带一个萨多卡俘虏来,我们必须给皇上捎个口信。现在是谈判的时候了。”
  “是,阁下。”
  哥尼转身离开时,对保罗身旁的弗雷曼敢死队贴身护卫打了一个手势。
  “哥尼,”保罗小声说,“自从我们重聚以来,我还没有听到过你对于这件事说出恰当的引语。”他转过身,看见哥尼吞了一下口水,并看到他的下颌突然变得令人感到可怕地僵硬。
  “遵命,阁下。”哥尼说。他清了一下嗓子,粗声粗气地说:“对所有人来说,那天的胜利变成了哀悼。因为在那天,人们听说国王为他儿子的死是多么地悲伤。”
  保罗闭上眼睛,强忍住悲伤,就像为哀悼他父亲而强忍过的悲伤那样。他现在集中思想考虑这一天的发现——他意识中混在一起的未来和隐藏起来的阿丽娅的存在。
  最奇怪的是,在所有使用的时间幻象中,阿丽娅说:“为了把我的话放在只有你才能听到的地方,我毅然对抗未来。甚至连你也不能那样做,我的哥哥。我发现这是。种有趣的游戏……啊,是的——我杀死了我们的外公,那个疯狂的老男爵,他并没有什么痛苦。”
  静。他的时间知觉看到她隐去。
  “摩亚迪。”
  保罗睁开眼睛,看见斯第尔格那满是黑色胡须的面孔,蓝色的眼睛闪现出战斗的光芒。
  “你找到了老男爵的尸体。”保罗说。
  他的沉着使斯第尔格平静下来,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刚刚在皇上的那堆破烂金属中找到它的。”
  保罗不理睬他的问题。这时他看见哥尼转回来,两个弗雷曼敢死队员架着一个萨多卡俘虏。
  “给你带了一个来,阁下。”哥尼说。他示意卫兵让俘虏站在离保罗五步远的地方。
  保罗注意到萨多卡俘虏眼中有一种呆滞惊恐的表情,一道蓝色的伤痕顺着鼻梁延伸到他的嘴角。他皮肤白净,脸部轮廓清晰,似乎与他在萨多卡人中的地位相符。可是,除了军服上皇室纹饰的金纽扣和裤子上破烂的镶边外,没有任何识别的符号。
  “我认为这人是一位军官,阁下。”哥尼说。
  保罗点点头赞同他的看法,说:“我是保罗。阿特雷兹公爵,你明白吗,汉子?”
  那个萨多卡人瞪着他,一动不动。
  “讲!”保罗说,“否则你们的皇上就会被处死。”
  汉子眨了眨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我是谁?”保罗厉声问道。
  “你是保罗。阿特雷兹公爵。”汉子沙哑着声音回答道。
  他似乎对保罗十分顺从,但是这个萨多卡人对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没有做过准备。保罗意识到,除了胜利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弱点外,他们决不会知道任何事情。他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让他自己在以后的训练项目中再来加以考虑。
  “我要你给皇上捎个口信。”保罗说。他用古老的传统格式来口述他要说的话:“我,一位大家族的公爵,皇室的亲戚,向大联合委员会保证:如果皇上和他的人放下武器,到我这里来,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他们。”保罗举起戴有公爵印章戒指的左手给那个萨多卡人看:“我以这个戒指发誓。”
  那人用舌尖舔湿嘴唇,看着哥尼。
  “是的,”保罗说,“除了阿特雷兹人,谁能拥有哥尼。哈莱克的忠诚?”
  “我会把口信带到。”那个萨多卡人说。
  “带他到我们的前沿指挥所,送他过去。”保罗说。
  “是,阁下。”哥尼示意护卫去执行,带领他们出了大厅。
  “契尼和你的母亲到了,”斯第尔格说,“契尼因悲伤要求让她自己单独呆一会儿。圣母也要在那古怪的房间里呆一阵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母亲对渴望来到一个她也许从未见到过的星球而感到懊丧,”保罗说,“人们不能在天上降水和植物茂盛的地方之间行走。”
  “水从天上落下来!”斯第尔格小声说。
  在那一瞬间,保罗看到斯第尔格是如何从一个弗雷曼的死硬分子变成一个李桑。阿-盖布的具有怜爱思想的人,一个有畏惧感的、驯服的人。那是这个人人性的缓和。可是保罗还是感到了其中宗教复仇战争的阴风。
  我看见一个朋友变成了一个信徒,保罗想。
  保罗感到孤独,他环视了一下大厅,注意到他的护卫们在他面前变得多么规矩,多么拘谨。他也感到他们之间那种细微、得意的竞争——人人都希望受到摩亚迪的宠信。
  所有人都想得到摩亚迪的祝福,他想,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他们认为我应该登上王位,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阻止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咳了一声,说:“拉宾也死了。”
  保罗点了点头。
  他右边的护卫突然闪到一边,立正并给杰西卡让出一条道来。
  她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长袍,走起路来多少有点像大步在沙上走的样子。保罗注意到这座房子多少有些使她回想起她曾经住在这里时的某个东西——一位公爵的爱妾,她的出现带有一些旧时的自信。
  杰西卡在保罗面前停了下来,眼睛向下看着他。她看到了疲劳和他如何掩藏他的疲劳。但是她并不同情他,好像她变得对儿子已没有感情。
  杰西卡已走进大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不能使它与她记忆中的地方相符。对她来说它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和她的雷多一起到这里来过,也从来没有在这里面对过醉醺醺的邓肯。伊达荷——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直接与强烈记忆相对抗的应该是言语的压力,她想,否认自身的记忆应该没有言语的存在。
  “阿丽娅在哪里?”她问。
  “在外面干任何一个弗雷曼孩子在此时应该干的事情,”保罗说,“她在杀死敌人的伤员,为回收水的小队在尸体上做记号。”
  “保罗!”
  “你应该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好心,”他说,“我们错误地理解了善心和残忍的结合,这难道不奇怪吗?”
  杰西卡盯着她的儿子,对他身上发生的意义深远的变化感到震惊。是他儿子的死使他发生了变化?她问自己。她说:“人们讲了你的一些奇怪的事,保罗。他们说你具有传说中的神力,任何事都瞒不过你,因为你能看见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位比。吉斯特应该询问传说中的人物吗?”保罗问。
  “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插手,”她承认说,“但是,你不应该期望我……”
  “你想怎样过亿万次生活?”保罗问,“有为他们编的传奇故事!
  想一想所有的那些经历,它们给人带来聪明,聪明锤炼了爱,难道不是这样吗?它给仇恨以新的形式。如果你对残忍和善意理解不深,又怎能分辨什么是不残忍呢?你应该害怕我,母亲。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尽力用干燥的嗓子咳了一下。不一会,她说:“你曾经向我否认过你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保罗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否认任何事情。”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皇上和他的人要来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宣布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站到我旁边来,我希望能清清楚楚地看看他们。我未来的新娘也可能在他们之中。”
  “保罗!”杰西卡责备说,“不要再犯你父亲犯过的错误。”
  “她是一位公主,”保罗说,“她是我通向王位的关键,那也是她未来的一切。错误?因为我是你造就的,你就认为我不能感觉到复仇的需要吗?”
  “甚至依靠那个天真无邪的人?”她问。她想:他不应该犯我犯过的错误。
  “不会再有天真无邪的人。”保罗说。
  “你把那事告诉契尼吧!”杰西卡说,同时向通往官邸后面的过道打着手势。
  契尼从通道出来,进入大厅,由两个弗雷曼人搀扶着。她好像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她的头罩和滤析服的帽子挂在脑后,面罩系在一边。她迈着虚弱不稳的步子走过大厅,来到了杰西卡的身边。
  保罗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把水献给了死人。他感到一阵悲痛,好像他只有在契尼面前才想到此事。
  “他死了,亲爱的,”契尼说,“我们的儿子死了。”
  保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站了起来。他伸手抚摸着契尼的脸,感觉到了她那潮湿的眼泪。“他不可能被人代替,”保罗说,“但我们将会有其他的儿子,友索答应做到。”他把她轻轻拉到一边,向斯第尔格打着手势。
  “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皇上和他的人从飞船那边走过来了,”保罗说,“我就站在这里,让俘虏们集中在大厅中央。此外,没有我的命令,就让他们与我保持十米的距离。”
  “遵命,摩亚迪。”
  斯第尔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这时,保罗听见弗雷曼卫兵们敬畏地喃喃私语:“你知道吗?他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知道!”
  此时,可以听见皇上和他的随从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萨多卡军队哼着进行曲,为了保持他们的精神。大厅入口处发出喃喃的说话声。哥尼。哈莱克穿过护卫队,走过去和斯第尔格商量了一下,然后走到保罗身边,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也要失去哥尼?保罗问自己。像失去斯第尔格一样,失去一位朋友,而得到的却是一个有怜爱思想的人。
  “他们没有放下武器,”哥尼说,“我确信这一点。”他看了一下大厅四周,发现保罗已做好了准备。“菲得。罗斯在他们中间,要不要我去把他揪出来?”
  “让他留在那里。”
  “还有一些吉尔德人,他们要求受到特别保护,并威胁要封锁阿拉吉斯。我答应他们,我会把他们的话转达给你。”
  “让他们去进行威胁吧!”
  “保罗!”杰西卡在他身后低声说,“他说的是吉尔德人。”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拔掉他们的毒牙。”保罗说。
  他想到吉尔德人——长时间以来的一支专业化队伍,以致它成了一个寄生虫,不能存在于它过去的生活之中。他们决不敢拿起刀剑……现在更不敢拿起它们,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宇航员必须依赖于衰微香料生产出意识光谱麻醉药时。他们也许曾占领过阿拉吉斯,他们可能这样干过,为了过光荣的日子而死。相反,他们世代生存下去,希望在他们游泳的海洋中,旧主人死去时会产生出新的主人。
  具有有限预知能力的吉尔德宇航员已经做出了不幸的决定:他们总是选择畅通无阻而导致停滞不前的安全航道。
  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新主人,保罗想。
  “还有一位比。吉斯特圣母,她说她是你母亲的一位老朋友。”
  哥尼说。
  “我母亲没有比。吉斯特朋友。”
  哥尼再一次看了看大厅四周,然后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萨菲。哈瓦特也在他们中间,阁下。我找不到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但是,他使用我们过去的手语告诉我:他一直在为哈可宁人工作,也认为你已经死了。他还说他应该留在他们中间。”
  “你把萨菲留在那些人……”
  “他自己想留下……我认为这样最好。如果……有什么事不对,他处在我们能控制他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在那边也有一个耳目。”
  保罗想起,他在预知梦中看见过这一时刻可能发生的事:时间线上萨菲拿着一根毒针,皇上给他并命令他用来刺杀“这个自命不凡的公爵”的毒针。
  入口处的护卫们闪往两旁,组成一道手端长矛的夹道。衣裙窸窣响着,脚踏在被风刮进官邸庭院的沙上,响起粗重刺耳的声音。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率领着他的随从进入了大厅。他的将军头盔不见了,头上的红发乱蓬蓬的,军服左边的袖子沿着内缝被撕开。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带武器。但是,随着他的移动,就像有一道力量强大的屏蔽泡沫,在他近身处形成一层空间。
  弗雷曼人的长矛挡住他,让他停在保罗指定的地方。其他人站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幅颜色杂乱而过于鲜艳的面部画像。
  保罗扫视着这群人,其中有掩盖着泪痕的妇女,还有在萨多卡的胜利中享受观礼台待遇的随从,他们此刻都静静地站着,因失败而垂头丧气。保罗在人群中看见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她那明亮的鸟一般的眼睛在头罩后面闪着光。他也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的菲得。罗斯。哈可宁那长条形的脸。
  总有与我见面的时候,保罗想。
  他往菲得。罗斯后面看,注意到有人动了一下。这时,他看见了一张他从未看见过的、奸猾的、长条形的脸。他觉得他应该认识这张面孔,这种感觉使他有点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个人?他问自己。
  他斜身凑近他母亲,小声问道:“圣母左边的那个人,有一张凶恶面孔的那人,是谁?”
  杰西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根据她的公爵档案材料,立即辨认出了那张脸。“芬伦伯爵,”她说,“他是在我们之前刚到这里来的人,太监总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皇上的差官,保罗想。这个想法震荡着他的意识,因为他看到了各种可能性和与未来有无数联系的皇帝,但是在那些预知梦境中,从没有出现过芬伦伯爵。
  保罗突然记起,沿着时间网络的无限展开,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可是从没有看清自己死的时间。
  我没有看见过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是杀死我的人?保罗问自己。
  这是一种预兆。他迫使自己把注意力从芬伦身上移开,看着剩下来的那些萨多卡军官和士兵,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痛苦和绝望。保罗花了很短的时间看了看他们:萨多卡军官打量着大厅里的保卫布置,计划着如何才能将失败转变成胜利。
  保罗最后注意到一位高大白皙的女人,绿色的眼睛,十分漂亮的脸蛋,傲慢中表现出一种古典美。没有流过泪,完全没有被打败的神情。没人告诉他,保罗也知道她是皇室的公主,受过比。吉斯特训练。时间幻象多次向他显示过她的面孔。她就是伊丽兰公主。
  那就是关键所在,他想。
  然后,他在散乱的人群中看见了晃动着的萨非。哈瓦特的面孔,满脸皱纹,双唇污黑,隆起的双肩,一副苍老的面容。
  “那是萨菲。哈瓦特,”保罗说,“让他随便站在哪里。”
  “阁下。”哥尼说。
  “让他随便站在哪里。”保罗重复了一遍。
  哥尼点点头,表示服从他的命令。
  哈瓦特蹒跚着走到前面,弗雷曼人举起长矛让他过去,然后又放下长矛。他那阴冷的眼睛窥视着保罗,打量着他。
  保罗紧张地跨前一步,警惕着皇帝和他的人的反扑。
  哈瓦特看着保罗身后的杰西卡说:“杰西卡夫人,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冤枉了你的,你也没有必要原谅我。”
  保罗等待着,可是他母亲仍然保持着沉默。
  “萨菲,老朋友,”保罗开口说,“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我的后背并没有对着门。”
  “宇宙到处都有门。”哈瓦特说。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保罗问。
  “你更像你祖父的儿子,”哈瓦特粗声粗气地说,“在你的眼睛里,你有他看人的方式和表情。”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保罗说,“我说,萨菲,为了报答你多年来对我的家族的服务,你现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你需要我的命吗,萨菲?我的命现在属于你。”保罗又向前跨了一步,手垂在身体两侧,看见哈瓦特眼中显示出清醒的意识。
  他意识到我知道背叛计划,保罗想。
  保罗把声音降低到只有哈瓦特才能听到的程度,半耳语般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攻击我,现在就干。”
  “我只想再一次站在你的面前,我的公爵。”哈瓦特说。保罗这才开始明白这个老人在尽最大的努力不倒下去,他赶紧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双肩,扶着他,感到手下面的肌肉在不住地颤抖。
  “痛吗,老朋友?”保罗关心地问。
  “痛,我的公爵,”哈瓦特说,“但是,我更感到高兴。”他在保罗怀里转过半个身子,伸开左手,手掌向上,露出扣在他手上的小针,对皇上叫道:“看,陛下,看见了叛徒的针吗?你认为,我,一个一生都在为阿特雷兹家族服务的人,现在会不为他们尽忠吗?”
  那位老人瘫倒在他的怀里,十分软弱无力。保罗摇晃着,立即感到死亡的降临。他轻轻地把哈瓦特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叫卫兵把尸体抬走。
  他的命令被执行时,大厅里一片沉寂。
  皇上脸上出现了等待死亡的表情,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的眼睛这时也出现了恐惧。
  “陛下。”保罗说,同时也注意到那个高个子皇室公主身上表现出的令人惊讶的吸引力。这些话他是用比。吉斯特受控无调音发出来的,在音调中他使用了他能使用的轻蔑口气。
  她是经过比。吉斯特训练的,保罗想。
  皇上清了清嗓子,说:“我尊敬的亲戚也许认为,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拥有一切。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偏离事实太远,你背离了大联合委员会,使用了原子弹来反对……”
  “我使用原子弹与沙漠的自然特征作斗争,”保罗说,“它妨碍了我,我想尽快地到达你这里。陛下,我要求你解释一下你的那些奇怪的行动。”
  “此刻,在阿拉吉斯上空有大批各大家族的飞机,”皇上说,“我只要说句话,他们就会……”
  “啊,是的,”保罗说,“我几乎把他们忘了。”他在皇上的随从人员中寻找着,直到他看到那两个吉尔德人的脸。他对哥尼说:“那两个是吉尔德代表,哥尼?那边两个穿灰色衣服的胖子。”
  “是的,阁下。”
  “你们两个,”保罗指着那两个吉尔德人说,“立即从那里滚出去发信号,要那群飞机飞回去。之后,你们可以要求我允许……”
  “吉尔德人不会听从你的命令!”两人中的高个子叫道,和他的同伴一起冲到了长矛屏障前。在保罗点头表示同意后,长矛举了起来,他们走了出来,高个子举起一只手臂,指着保罗说:“你会受到严密的封锁,为你的……”
  “如果我再听到你们任何人胡言乱语,我将下令摧毁阿拉吉斯所有的衰微香料生产地……永远。”保罗说。
  “你发疯了?”高个子吉尔德人问道,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么,你承认我有这样做的能力?”保罗反问道。
  那个吉尔德人好像看着天空,等了一会儿,说:“是的,你能这样做。但是你不应该。”
  “啊,”保罗点了点头,说,“你们两人都是吉尔德的宇航员,嗯?”
  “是的!”
  两人中的矮个子说:“你昏了头,竟诅咒我们所有的人都慢慢地死去。你知不知道,一旦你上了瘾,被夺走衰微香料液体将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前面安全航线的眼睛将永远闭上,”保罗说,“吉尔德人便丧失了活动能力,人类在他们孤零零的星球上,就会变得不那么孤独了。你们知道,我这样做也许纯粹是出于怨恨,也许是出于无聊。”
  “让我们私下就这个问题谈一谈,”高个吉尔德人说,“我相信我们会找到妥协的解决办法,那就是……”
  “向阿拉吉斯上空发出信号,”保罗说,“我开始对这样的争论感到厌倦了。如果我们上面的那群飞船不尽快离开,我们之间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他向大厅一侧的通讯员那里一指:“你们可以使用我们的通讯设备。”
  “我们必须首先讨论这个问题,”高个子吉尔德人说,“我们不能仅仅……”
  “照我说的去做!”保罗怒吼道,“能摧毁某个东西就绝对能控制这个东西。你们赞成我有这个能力。我们在这里不是来讨论,也不是谈判的,更不是妥协。你们只有服从我的命令,否则你们将自食其果。”
  “他说话是算数的。”矮个子吉尔德人说。保罗看到恐惧控制着他们。
  两个吉尔德人慢慢地走到通讯设备旁边。
  “他们会听从吗?”哥尼问。
  “他们的时间很短,”保罗说,“他们只能看见前面一道空白墙,上面标着不服从命令的后果。我们上面每架飞船上的吉尔德宇航员都能看到那堵墙。他们会服从命令的。”
  保罗回过身来看着皇上,说:“在他们让你登上你父亲的宝座时,仅仅是相信你会保持衰微香料的流动。你使他们失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人允许我……”
  “不要把自己装扮成傻子,”保罗大声吼道,“吉尔德就像河边的村庄,他们需要水。但是仅仅蘸取一点他们需要的水是不够的。
  他们不能在河上筑坝来控制水,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放在需要上,因而导致了最终的灭亡。衰微香料流动,那是他们的河流,而我在上游构筑了堤坝。我的堤坝是这样的堤坝,不毁掉河流,就毁掉不了堤坝。“
  皇上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红发,眼睛盯着那两个吉尔德人的后背。
  “甚至连你的比。吉斯特真言师也在发抖,”保罗说,“还有其他的圣母用于阴谋诡计的毒药,一旦使用了衰微香料液,它们也不会再有效。”
  那个老女人拉紧她那无形的黑色长袍裹着身子,挤出人群走到前面,站在长矛组成的屏障前。
  “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圣母,自从卡拉丹见面以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是不是?”保罗说。
  她望着他身后他的母亲,说:“杰西卡,我知道你的儿子的确是个人物。因为这一点,你可以被原谅,甚至你女儿那令人讨厌的行为也可以原谅。”
  保罗十分愤怒,冷冰冰地说:“你从来就没有权力和理由来原谅我母亲所做的任何事!”
  老太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保罗。
  “想在我身上试用你的幻术,老妖婆?”保罗说,“你的高姆佳巴到哪里去了?试一试看看你不敢看的地方!你会发现那里的我在盯着你。”
  老太婆收回目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保罗问。
  “我祝贺你已达到了人类最高境界,”她喃喃地说,“希望不要糟蹋了你的名誉。”
  保罗提高声音说:“看看她,同志们!这是一位比。吉斯特圣母,为了忍耐的缘故而有耐心。她可以和她的姊妹会一起耐心等待。她们等待了九十代人,为了适当的基因结合和产生出一个她们计划所需要的人的适当环境。看看她!她现在知道了九十代人之后产生出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就站在这里,但是我永远不会按照她吩咐的去做。”
  “杰西卡!”那老太婆尖声叫道,“让他安静!”
  “你自己去让他安静吧!”杰西卡说。
  保罗轻蔑地瞪着那个老太婆。“因你在此事中所起的作用,我可以高兴地将你处死。”他说。“你阻挡不了它!”老太婆大怒起来。
  保罗怒喝道:“但是,我认为最好是让你受到惩罚:让你活够,可是你触及不到我,也不能使我向你屈服,去做你妄图想要我做的任何一件小事。”
  “杰西卡,你干了些什么呀?”老太婆问。
  “我只给你看了一样东西,”保罗说,“你看到了这个民族所需要的一部分。但是你看到的是多么少啊!你想控制人类生育,按照你的杰作来把少数几个经过挑选的人混合在一起。你懂得太少了,对……”
  “你不该讲到这事!”老太婆低声说。
  “住口!”保罗怒喝道。这个词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好像它是在保罗的控制下,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扭曲在一起一样。
  老太婆吓得倒退着,倒入她后面那些人的怀里。她脸色苍白,因保罗用来抓住她灵魂的力量而感到震惊。“杰西卡,”她小声呻吟着,“杰西卡。”
  “我还记得你的高姆佳巴,”保罗说,“你也记得我的高姆佳巴。
  我可以用一句话杀死你。“
  大厅周围的弗雷曼人有意识地相互看了看,传说中说:他的话将给那些反对正义的人带来永恒的死亡。
  保罗的注意力移到站在她父皇身边的高大的皇室公主身上,打量着她,说:“陛下,我们两人都知道解决我们困境的方法。”
  皇上瞟了一眼他的女儿,收回视线看着保罗。“你敢?你!一个没有家的冒险家,无名小人……”
  “你已经承认了我是谁,”保罗说,“皇室亲戚,这是你说的。让我们终止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是你的统治者。”皇上说。
  保罗看着站在通讯设备旁,面对着他的吉尔德人,他们中的一人对他点点头。
  “我可以迫使它成功。”保罗说。
  “你不敢!”皇上怒斥道。
  保罗只是瞪着他。
  皇室公主一只手放到她父亲手臂上,一边说:“父亲。”她的声音丝绸一般柔和,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不要对我玩任何花招,”皇上说,他看着她,“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女儿。我们有其他对付他的办法……”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人适合当你的儿子。”她说。
  老圣母这时已恢复了平静,挤到了皇帝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
  “她在为你进行辩护。”杰西卡说。
  保罗一直看着金色头发的公主,他走到他母亲身边说:“那是伊丽兰,皇上的大女儿,是吗?”
  “是的。”
  契尼走到保罗的另一边,说:“你希望我走开,摩亚迪?”
  他看着她:“走开?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契尼说。
  保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给我讲真话,我的塞哈亚。”她刚要开始讲话,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她嘴上,不让她讲。“连接我们的纽带永远不会松,”他说,“现在,密切注视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以后可以用你的聪明才智来管理这座房子。”
  皇上和他的真言师在进行热烈的、低声的争论。
  保罗对他母亲说:“她提醒他把一位比。吉斯特推上皇帝宝座是他们协议的一部分,伊丽兰便是他们推荐的皇位继承人。”
  “那是他们的计划?”杰西卡问。
  “那还不明显吗?”保罗问。
  “我看到了预兆!”杰西卡急促地说,“我的问题是要提醒你,不应用我教你的东西来教我。”
  保罗看着她,注意到她唇上的冷笑。
  哥尼。哈莱克插话说:“我要提醒你,阁下,那群人中间还有一个哈可宁人。”他朝被挤在左边长矛屏障边的黑头发菲得。罗斯努努嘴:“那里左边那个斜眼睛的人,有一张我曾说过的邪恶的脸。你答应过我……”
  “谢谢你,哥尼。”保罗说。
  “那是……既然那个老男爵死了,他就是男爵,”哥尼说,“他将是我……”
  “你能打败他,哥尼?”
  “阁下是在开玩笑!”
  “皇上和他的巫师争论的时间够长的了,你不认为是这样的吗,母亲?”
  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确实够长的了。”
  保罗高声喊道:“陛下,你们之中是否有一个哈可宁人?”
  从皇上转身看着保罗的姿势上可以看出皇室的傲慢来。“我相信我的全体随员已经置于你公爵诺言的保护之下。”他说。
  “我仅仅是想得到一些消息,”保罗说,“我希望知道,哈可宁人是否是你的正式随员,是否有一名哈可宁人因胆怯而躲藏在你们之中。”
  皇上微笑着说:“任何被纳入皇帝陪同的人,都是我的随从人员。”
  “你可以享有一位公爵的诺言,”保罗说,“但是,摩亚迪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也许不承认你对随从人员的组成所下的定义。我的朋友哥尼。哈莱克想要杀死一名哈可宁人。如果他……”
  “仇杀!”菲得。罗斯高声叫道。他挤压在长矛屏障上。“你父亲称这为仇杀,阿特雷兹。你称我为胆小鬼,而你却躲在女人中间,让你的仆人来与我决斗。”
  老真言师小声说了一些激烈的话,这些激烈言辞钻入了皇帝的耳朵,但他把她推到一边,说:“仇杀,是吗?仇杀必须要遵守严格的规则。”
  “保罗,结束这件事。”杰西卡说。
  “阁下,你答应过我,让我有机会与哈可宁人决斗。”
  “你已经有了那个机会。”保罗说。他感到一种滑稽的放纵说服了他的情感。他脱下长袍,取下头罩,把它和他的腰带,以及他的啸刃刀一起交给他母亲,开始脱下他的滤析服。他顿时感到宇宙的焦点集中到这一时刻。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杰西卡说,“还有更容易的解决办法,保罗。”
  保罗脱下滤析服,从他母亲手中的刀鞘里抽出啸刃刀,说道:“我知道,下毒、暗杀,以及所有的家族古老的方式。”
  “你答应过我,让我亲手杀死哈可宁人。”哥尼低声说道。保罗从那人脸上看出了愤怒,紫色伤疤隆起,变成了黑色。“你欠我的,阁下!”
  “你在他们那里受到的苦难比我多吗?”保罗问。
  “我的妹妹,”哥尼厉声说,“以及我在奴隶监狱中所度过的那些年代……”
  “我的父亲,”保罗说,“我的好朋友和同伴萨菲。哈瓦特、邓肯。伊达荷,以及我度过的没有地位、没有援助的逃难生涯的那些年……还有一件事:这是仇杀。你和我一样清楚那些必须遵守的规则。”
  哥尼。哈克莱双肩下沉。“阁下,如果那个猪……他不过是你的踏脚,给你垫鞋的野兽,因为它已受到污染。叫一个刽子手来,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或者让我来干。你不必亲自……”
  “摩亚迪没有必要亲自去干。”契尼说。
  他瞧着她,看见她眼中流露出为他而感到的害怕,他说:“可是,保罗公爵必须这样做。”
  “这是一个哈可宁畜牲!”哥尼粗声说。
  保罗在是否要表露出自己的哈可宁血统上犹豫不决。他看了看他母亲,看到她脸上严厉的表情,说道:“但是,这个生物具有人的形状,哥尼。因此值得人们提出疑问。”
  哥尼说:“如果他……”
  “请站到一边去。”保罗说。他举起啸刃刀,把哥尼往旁边一推。
  “哥尼,”杰西卡说,她碰了一下哥尼的手臂,“在这点上他像他的祖父。不要分散他的精力。伟大的圣母!多么大的讽刺啊!”
  皇上看着菲得。罗斯,他膀粗腰圆,肌肉成块。他又转身看着保罗——一个多筋细长的年轻人,但又不像阿拉凯恩土著人那样干瘦,肋骨清晰可见,腹部内陷,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下面肌肉的运动。
  杰西卡走近保罗,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儿子,还有一件事。有时对比。吉斯特训练中出现的某个危险人物,可以使用高兴——痛苦的方法,将某个字植入他心灵的最深处。最常用的字音是‘友罗西诺’。如果此人是用这个方法训练出来的话,如我猜想的那样,你在他耳边发出那个字音,他就会肌肉松弛,并且……”
  “我不需要特殊照顾,”保罗说,“退回原处,不要挡我的路。”
  哥尼问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认为自杀会被杀死,去当殉难者吗?这个弗雷曼宗教的废话,就是使他理智不清的东西。”
  杰西卡双手蒙住脸,她并不完全清楚保罗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能感觉到厅中的死亡气氛,并且也知道,发生了变化的保罗有能力处理哥尼。哈莱克提出来的问题。她内部的每一点智能都集中在保护儿子的需要上,然而此时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是这个宗教废话吗?”哥尼再三追问。
  “别说话,”杰西卡小声说,“祈祷吧!”
  皇上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如果菲得。罗斯。哈可宁……我随从中的……有如此希望,”他说,“我将解除对他的所有限制,给他自由,让他选择自己的道路。”皇上朝保罗的弗雷曼敢死队护卫挥了挥手:“你们这些兔崽子中的哪一个来替我拿着皮带和刀。如果菲得。罗斯愿意的话,他可以用我的刀与你决斗。”
  “我愿意。”菲得。罗斯说。保罗看到他露出洋洋得意的样子。
  他过于自信,保罗想,有一点我可以接受的好处。
  “拿着皇上的刀。”保罗说。在卫兵执行他的命令时,他静静地观察着。“把它放在地上。”他用脚指出一个地方,“让皇上的那些兔崽子靠墙站着,让那个哈可宁站到中间的空地上。”
  卫兵们立即执行保罗的命令:一阵袍服抖动和脚擦着地板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命令和抗议的声音。那两个吉尔德人仍然站在通讯设备附近,他们皱着眉头,显然还未做出决定。
  他们习惯于看见未来,保罗想,在这个地方和这个时候他们是瞎子……甚至我也是这样。他品尝着时间风,感觉到了混乱与现在集合在这时间地点上的风暴的关系。即使细微的裂缝现在也关闭了。他知道,这里存在着未出世的宗教复仇战争,也存在着他曾经当做他自己可怕目的的种族意识。同时也有足够的理由产生出一位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或一位李桑。阿-盖布,或比。吉斯特计划的终止者。人类的种姓感到了它自己的潜伏期,意识到它本身已变得陈旧,现在它只需要经历混乱。在这混乱中,基因会进行杂交,产生出新的强壮的混合体,这样它才能生存下去。作为一个此时无意识的单一有机体,所有的人都活着,并正在经历某种能够越过任何障碍的狂热。
  保罗看到他为改变这种现象最小的一个方面所进行的努力是多么地无用。他想到要反对自身的宗教复仇战争,但宗教复仇战争仍将存在。他的军团,即使没有他,也会愤怒地冲出阿拉吉斯。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让他变成神话传说。他已经向他们指出了方向,给予他们控制必须依赖衰微香料才能生存的吉尔德人的方法。
  失败的感觉占据着他的心灵。他看见菲得。罗斯已经脱去了破烂的军服,仅系着一条上面有一个信件盘的战斗用腰带。
  这是高潮,保罗想,从这里开始,未来将会展开,乌云遮盖着荣誉。如果我战死,他们会说我为了我的精神可以领导他们而牺牲自己;如果我活着,他们会说,摩亚迪是战无不胜的。
  “阿特雷兹准备好了吗?”菲得。罗斯叫道,使用的是古老仇杀决斗规则用语。
  保罗决定用弗雷曼人的决斗方式来回答他:“但愿你的刀断成碎片!”他指着地板上皇上的刀,暗示菲得。罗斯可以上前拿起它。
  菲得。罗斯一边看着保罗,一边拾起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以便习惯它。他心中感到兴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战斗,一场没有屏蔽干扰、人对人、技巧对技巧的战斗。他能看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权力之路,皇上肯定会奖励任何一个杀死这制造麻烦的公爵的人。奖赏可能就是那漂亮女人和对皇位的分享。这个土包子公爵,一个落后世界的冒险者,不可能是受过各种设备和各种计谋训练出来的,经过上千次战斗,富于战斗经验的哈可宁人的对手。这个土包子也无法知道,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把刀。
  让我们看看你是否能抵抗毒药!菲得。罗斯想。他用皇上的刀向保罗致敬,说:“让你去死,傻子。”
  “我们可以开始吗,表兄?”保罗问。他猫着腰前行,眼睛盯着菲得。罗斯手中的刀。他下蹲着,乳白色光芒耀眼的啸刃刀指着前面,好像伸长的手臂。
  他们赤脚在地板上滑行,相互绕着圈子,对视着,寻找着对方的空隙。
  “你舞跳得真美!”菲得。罗斯说。
  他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保罗想,又一个弱点,他在平静中变得有点不安了。
  “你发抖了?”菲得。罗斯说。
  保罗仍然静静地围着他绕圈子。
  老圣母从皇上随从的缝隙中观看着两人的决斗,感觉到自己在发抖。那个阿特雷兹青年把这个哈可宁人叫做表兄,说明他知道了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容易理解,因为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保罗的话迫使她集中思想来考虑与她有关的惟一一件事。
  这对比。吉斯特生育计划来说,可能是一次大灾难。
  她在这里看到了保罗看到的东西,菲得。罗斯也许杀人,但不会是胜利者。然而另一种想法几乎使她完全崩溃。这个长期而花费巨大的计划的两个最后产物,在这次决斗中都相互面临着他自己的死亡。如果两人都在决斗中死亡,那就只留下菲得。罗斯的私生女,她还是一个婴儿,一个未知的、不可预测的因素;另一个就是阿丽娅,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也许你只懂得异教徒的习惯,”菲得。罗斯说,“你是否要皇上的真言师为你的灵魂上路准备祈祷?”
  保罗笑着,往右边绕着圈,警惕着。这时需要压制住他黑色的思想。
  菲得。罗斯跳跃着,右手用力砍下去。但是在这个假动作中,刀换到了他的左手。
  保罗轻快地避开了菲得。罗斯的一击,看出他在把刀往前一送时,因受到屏蔽控制而动作迟缓。可是他并不像保罗看到过的其他受屏蔽控制的人那样。他意识到菲得。罗斯以前一直在与未穿屏蔽的仇敌交战。
  “难道阿特雷兹人只是跑来跑去,而不停下来与人交战?”
  保罗再次默默地绕着菲得。罗斯转。伊达荷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很久以前,在卡拉丹的训练场上,伊达荷说:“开始时,用一段时间来试探,你也许会失去许多迅速取得胜利的机会。但是,研究对方的时间是你赢得胜利的保证。不慌不忙,确信你能取胜。”
  “你也许认为这种舞蹈会延长你的生命几分钟,”菲得。罗斯说,“那么,好吧。”他停了下来,身体站直。
  第一回合,保罗已看够了。菲得。罗斯这时转到左边,露出右臀部,好像是用他的战斗腰带来保护整个侧面。这是一个受到对付屏蔽训练的人双手拿刀的动作。
  或者——保罗暗想——腰带不只是它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这个哈可宁人似乎对打败这个领导战胜萨多卡军团的人十分有信心。
  保罗愣了一下。菲得。罗斯注意到了,说:“为什么要延长不可避免的事情?你只不过是个肮脏的家伙,你妨碍了我施行我应有的权力。”
  如果是一次急刺,保罗想,那一定是一次很狡猾的攻击。腰带并没有显出反弹的迹象。
  “你为什么不说话?”菲得。罗斯问。
  保罗又绕起试探性的圈子,对菲得。罗斯表露出的不安报以冷笑。沉默对他产生的压力明显地在逐渐增加。
  “你终于笑了,嗯?”菲得。罗斯说。还没有说完他便跳了起来。
  期待着的那一愣终于出现,菲得。罗斯猛地举刀下劈。保罗差点就没有躲过那一刀,感觉到刀尖划破了他的左臂。他忍住突然的疼痛,同时也意识到,早些时候使他产生犹豫的是一个假动作。他想到这是一个超过他预料的对手,诡计中一定还有诡计。
  “你的萨菲。哈瓦特在技艺上给了我一些指点,”菲得。罗斯说,“他给了我第一滴血。很不幸的是,那个老傻瓜没有活到看见它的时候。”
  保罗想起伊达荷曾经说过:“期待仅仅在战斗中发生的事,你不会永远感到惊讶。”
  两人又绕起圈子来,下蹲着,都异常谨慎。
  保罗看见对方又洋洋得意起来,因而感到惊讶。难道一道划伤就那么重要?除非刀刃上涂有毒!怎么可能呢?他自己的人拿过这把刀,并在把它交给对方之前已检查过。他们受到过极好的训练,像那样明显的东西是逃不过他们眼睛的。
  “那边那个你与她谈过话的女人,”菲得。罗斯说,“小的那人。
  她对你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吗?也许是一个你宠爱的女人。她要不要得到我特别关注?“
  保罗仍然保持着沉默,使用内部意识探测着,检查着伤口流出来的血,发现来自皇上的刀上有安眠药的痕迹。他立即改变自己的新陈代谢功能,来对抗这种安眠药,改变它的分子结构。他疑惑不解,他们在刀上涂了药,仅仅是一种安眠药,而药物检查人却没有发现。这药的效力足够强,可以减小接触到它的肌肉的运动。他的敌人有他们自己计划中的计划,而且他们的计划都十分阴险狡猾。
  菲得。罗斯再次跳起来,刺刀过来。
  保罗脸上露出冷笑,假装动作迟缓,好像安眠药在他身上发生了效力。但是在最后的刹那间,他闪身避开,用啸刀刀尖去迎那劈下来的手臂。
  菲得。罗斯往旁边一跃,跳出圈子。他跑到一边,把刀递到左手,检查着伤口。他双颊微微有点发白,保罗刺伤他的地方有一些酸性疼痛。
  让他产生疑惑,让他怀疑中毒了,保罗想。
  “阴险!”菲得。罗斯大声喊道,“你给我下了毒!我确实感觉到我手臂中了毒!”
  保罗终于打破沉默,说:“仅仅一点点酸性麻药,只不过是对皇上刀上催眠药的回敬。”
  菲得。罗斯针对保罗发出的冷笑,举起左手的刀,做了一个讽刺的敬礼姿式,他的双眼在刀的后面闪出愤怒的火焰。
  保罗也把刀换到左手,与他的对手相对称。他们又绕起圈子,相互试探着。
  菲得。罗斯开始使他们之间的空间缩小。他侧着身子往圈内移动,刀高高举起,眼睛眨着,牙关紧咬,表明他已愤怒到极点。他向左向下佯攻两下,凑近保罗的身子。他们扭在了一起,各自拿刀的手被对方抓住,相互用力撕扯着。
  保罗提防着菲得。罗斯右边的臀部,他怀疑那里是毒刺发射的地方。他强行转到右边,几乎没有看见腰带下面伸出来的毒针。
  要不是菲得。罗斯换位一送的动作提醒他,那颗小小的毒针就刺入了他的肌肤。
  毒针在左边臀部上!
  阴险中的阴险中的阴险,保罗提醒自己。他那受过比。吉斯特训练的肌肉向一边倾斜,受到菲得。罗斯的反击。为了避免被对方屁股上的小针刺着,保罗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菲得。
  罗斯压在了他的身上。
  “你看到了我屁股上的毒针,”菲得。罗斯小声说,“你的死期到了,傻瓜!”他开始扭动着屁股,迫使毒针离保罗身体越来越近。
  “它会使你肌肉停止运动,然后我将用刀杀死你,决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查也查不到!”
  保罗用力抵抗着,他的大脑中无声地尖叫着。他那同属种类细胞的祖先要求他使用密语,使菲得。罗斯动作缓慢,拯救自己。
  “我决不说密语!”保罗喘着气说。
  菲得。罗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出一丝的迟缓。这足以使保罗有时间发现对方腿上肌肉某处平衡的弱点。保罗稍一用力,他们的位置便颠倒过来,菲得。罗斯部分身体躺到了地上,被压在下面。他右边臀部高高抬起,不能转动,小小的毒针就插在他身体下面的地板上。
  保罗借助手臂上血液的润滑作用,挣扎着抽出左手,重重地一下击在了菲得。罗斯的下颌上,毒针刚好刺入他的胸袋。菲得。罗斯抽动了一下,软软地倒在了地板上。由于地板上的毒针,他的身子仍然侧躺着。
  保罗深深地呼吸着,逐渐恢复了镇静。他撑着站了起来,站在尸体旁边,手里拿着刀。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房间对面的皇上。
  “陛下,”保罗说,“你又少了一份力量。我们现在该脱去伪装,来讨论一下该怎么办,好吗?你的女儿和我举行婚礼,以此为一位阿特雷兹人登上皇位开辟道路。”
  皇上转过身去,看着芬伦伯爵。伯爵迎着他凝视的目光——灰眼睛对视着绿眼睛。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想法,因为他们合作了很长的时间,相互一瞥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为我杀死这个令人不安的家伙,皇上在说,这个阿特雷兹人年轻有力,但是长时间的苦斗他也累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向他挑战……你知道挑战的方式。杀死他。
  芬伦慢慢地移动着他的头,过了很长时间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保罗。
  “去挑战他!”皇上低声说。
  伯爵用他的玛哥特夫人按照比。吉斯特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眼睛看着保罗,感觉到这个阿特雷兹青年的神秘和隐藏在内心的崇高精神。
  我能杀死他,芬伦想。他知道这是事实。
  但是,他自己秘密的内心深处有某个东西遏制着他。他随随便便地瞥了一眼保罗,他比保罗具有优势——能以某种方式把某事瞒过年轻人。他是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根据时间滚动联系的方式,保罗了解到一些有关他的情况,终于明白了在预知网络中他从未见过芬伦的原因。芬伦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人物,他差一点就成为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由于基因模式的一点瑕疵而失去了活力,成为一个阉人。他的才能在于做事鬼鬼祟祟和内心的娴静。保罗对伯爵怀着深深的同情,有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兄弟般的感情。
  芬伦阅读着保罗的情感,说:“陛下,我必须拒绝你的命令。”
  萨达姆四世勃然大怒,疾走两步冲过人群,重重一拳打在芬伦的脸上。
  芬伦脸上立即乌肿起来,他直视着皇上,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一直是朋友,陛下。你现在做的事不够朋友,我将忘记你打了我。”
  保罗清了一下嗓子,说:“我们在谈论皇位的问题,陛下。”
  皇上急转身,瞪着保罗。“我现在是皇上。”
  “你将到萨鲁斯-塞康达斯去当皇帝!”保罗吼道。
  “我放下武器到这里来,是因为你说话的约束力,”皇上高声叫道,“你胆敢威胁……”
  “你的人在我面前是安全的,”保罗说,“一位阿特雷兹人保证过。但是摩亚迪判处你流刑,把你流放到你的监狱星球。不要害怕,陛下,我将按我的意思,尽全力来改善那里的艰苦环境,使它变成一个乐园,充满温和良善。”
  当皇上听懂了保罗话中隐含的意思时,他瞪大眼睛看着保罗。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真实意图。”他冷笑着说。
  “是这样。”保罗说。
  “那么,阿拉吉斯又怎么样呢?”皇上问,“另一个充满祥和良善的乐园?”
  “弗雷曼人得到摩亚迪的承诺,”保罗说,“在阿拉吉斯的土地上,将会有流动的水和物产丰富的绿洲。也要有衰微香料,因此在阿拉吉斯总会有沙漠存在……还有狂风,以及使人变得强健的灾难。我们弗雷曼人有句名言:”为了训练忠诚,上帝创造了阿拉吉斯。‘一个人不能违背上帝的旨意。“
  老真言师,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对保罗话中隐含的意思有她自己的看法。她看到了宗教复仇战争,急忙说:“你不能将这些人释放到宇宙中去。”
  “你应该想到过去萨多卡人的温和和善良。”保罗喝道。
  “你不能。”她小声说道。
  “你是一位真言师,”保罗说,“你应该对你说的话进行反思。”
  他瞟眼看看皇室公主,回过头来对皇上说:“你最好尽快办完此事,陛下。”
  皇上转过身去,严厉地看着他的女儿。她拉着他的手臂,温驯地说:“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父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不能阻止这件事。”老真言师喃喃地说。
  皇上挺直腰,直挺挺地站着,露出一副还为人们记得的尊严,问:“谁将代你来进行谈判,我的亲戚?”
  保罗转身,看见他母亲眼睛紧闭,与契尼一起站在一小队弗雷曼敢死队卫兵中间。他走到他们面前,眼睛看着契尼。
  “我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契尼小声说,“如果我必须……友索。”
  保罗看到她说话时在暗暗流泪,便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的塞哈亚不需要怕任何东西,永远不需害怕。”他小声说,放下手臂,面对着他母亲。“你将代表我去进行谈判,母亲。带上契尼,她聪明,眼光锐利。人们常说,没有人比弗雷曼人更会讨价还价。她会用爱我的眼睛去观察,去考虑她未来的儿子们,考虑他们的需要。听她的建议。”
  杰西卡觉得她儿子的要求苛刻,打了一个冷战。她问:“你有什么指示?”
  “皇上整个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财产作为嫁妆。”他说。
  “全部?”她感到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接受掠夺。我想为哥尼。哈莱克争到伯爵爵位和宇宙联合开发公司董事的职位。还要给他在卡拉丹的封地。每一个幸存的阿特雷兹人都将得到封赏,地位最低的士兵也不例外。
  “弗雷曼人怎么办?”杰西卡问。
  “弗雷曼是我的,”保罗说,“他们接受什么将由摩亚迪来分配。
  那将是以斯第尔格担任阿拉吉斯总督开始,但是,这可以等一等。“
  “那么,我呢?”杰西卡问。
  “你希望得到什么?”
  “也许是卡拉丹,”她说,看着哥尼,“我还不能肯定。我已经变得更像一个弗雷曼人……我还是一个圣母。我需要有一段安静的时间来考虑。”
  “你将会得到它,”保罗说,“哥尼和我都愿意给予你任何东西。”
  杰西卡点点头,突然感到苍老和疲倦。她看着契尼:“还有皇室的爱妾?”
  “我不要封号,”契尼小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乞求你。”
  保罗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她怀抱小雷多站着的样子。他们的孩子在这次暴力行动中丧生。“我现在向你发誓,”他小声说,“你将不需要封号。那边的那个女人将是我的妻子,你只是一个小妾,因为这是政治上的需要,我们必须和平解决这次事件,得到兰兹拉德各大家族的支持。我们必须遵守这些形式。然而那个公主除了我的名字外,不会再拥有我的其他一切,不会有我的孩子,不会得到我的抚摸,也不会拥有我温柔的目光,更不会有我一刻的需求。”
  “你现在是这样说。”契尼说。她望着大厅那一边那个高个子公主。
  “你对我儿子了解得太少了,”杰西卡小声说,“看一看站在那里的那位公主,多么傲慢,多么自信。他们说她有自命不凡的文学气质。我们希望她从这些东西中去找到安慰,她将不会得到其他更多的东西。”杰西卡发出痛苦的笑声:“想一想吧,契尼:那个公主有名声,可是她将过着不如小妾的生活,永远也得不到她属于的男人的一丝温柔。而我们,契尼,具有小妾名分的我们,历史会把我们称为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