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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清宫十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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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清宫十三朝》作者:王皓沅

大清帝国近三百年,真可谓:金戈铁马,风云激荡!既有开疆拓土、中兴社稷之功;又有割地陪款,丧权辱国之举。
作者以精湛的笔法,集正史、野史、稗史于一体,再现了大清王朝近三百年的种种内幕,揭示了中华晚期帝国兴与衰的
契机。全书情节曲折生动,语言文字凝炼,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爱通俗历史读物。
清朝是一个世变之亟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改朝换代的血腹征伐,刀光剑影的宫廷斗争,雄才大略的帝王臣工,空
前绝后的拓土开疆,冷酷隔膜的世太人心,戮心为上的“盛世太平”,思想文化的钳制打压,贪官污吏的丑态毕露,西
方强列的侵略欺凌,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农民起义的此起彼伏,开明士夫的自救自强,异域文明的东渐挑战,维新改
良的失败尝试,走向共和的帝制革命……这一幕幕在混乱中转型、在转型中更加混乱的活剧,正在扣人心弦地上演,而
中华民族兴与衰的契机,则尽在这三百年的历史云烟中。

第1 节:满洲女祖佛库伦
在中国山海关之外,沈阳之东,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隔着有一座布库里山,也是峦冈起伏。
这一日,时当春日,那山旁的桃柳,被那春风吹得像醉人一般地摇摇晃晃;那地下一碧如茵,黄金似的日光,斜映布库
里山的一个山坳,越显得这山坳翠绿如油,饱含春色;那些散漫自由的黄莺儿,不住地飞来飞去,你唱我和。忽的响起
一片娇笑声音,由山中传出,那些黄莺儿听得有人们的声音,一哄儿飞向别处去了。那边的笑声,原来是一对有情男女,
骑着高骏的马,偎着肩,傍着手,那八只马蹄或先或后,由山洞里斜刺出来。这男子望去约摸有二十岁,生得洁白的面
皮,清秀的眉目,一只手拿着马鞭,一只手扶住那女子的肩膀,斜着头和那女子唧唧小语。那女子约摸十八九岁,长着
莺蛋式的面庞,丰容盛鬋,头上云鬓蓬松,两颊上像叠着桃花一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含着无限的幽情。忽而,对着
那男子小声道:" 这时候快要晚了,姐姐们不知等得怎样急呢?俺去了。" 说着向那男子肩上一拍,把腰带一束,提起
缰绳,那马泼剌剌地去了。那男子骑在马上,回过头来,看那女子依依不舍,举着马鞭,一直等得看不见她的影儿,才
懒洋洋地把马头一转,进那山坳里去了。
原来这男子叫乌拉特,那女子名叫佛库伦。单讲这佛库伦,有两个姐姐,大姐叫恩库伦,二姐叫正库伦。恩库伦二
十一岁,已经嫁了丈夫,正库伦年纪二十岁,也说定了婆家,只有佛库伦年交十八,她父亲见她美丽聪明,又兼是个老
女儿,不肯轻易许人。谁知这佛库伦,生得天仙一般的美,到了及笄的年华,风月渐知。这一日,同着两个姐姐骑了三
匹马,带了弓箭,到山中打猎。这是满洲的习惯,女人家皆欢喜游牧打猎,就是遇着了男子,也不觉得害羞和忌避。她
们三人,到布库里山下,皆离鞍下马,步行里许,旁边现出一泓清水,澄碧如镜,三个人的影子都倒悬在里面;两岸上
桃花柳树,也夹杂映在里面。真是桃红柳绿,配着她们三人苹果似的脸儿,越发生色。那佛库伦俯首见了自己的影子,
抬头见了四外的春色,不觉勾起心事来了,斜着脖子,不住发怔。两个姐姐对她说道:" 此间四面无人,俺们何不下水
去洗浴舒畅一回身子?" 佛库伦道:" 你们洗罢,俺要上马闲眺一回,看看有什么野牲,打几只把与父亲下酒。" 说着
扬鞭上马,沿着岸跑向山后去了。这边恩库伦、正库伦,谈谈笑笑,宽衣解带,脱三仙女沐浴布勒瑚里泊图去紧身的小
衣,露出那雪白的鸡头,如粉团突起,浑身上下,白得像马乳一般,那曲线美自不必说了。二人向水中一跳,那一平如
镜的清水,顿时水花四溅,一圈圈的水痕,散向岸边去了。她二人在水中,互相搂抱,戏耍多时,惹得那些游蜂浪蝶,
飞来飞去。
而佛库伦骑着马,驰骋郊野,心旷神怡。忽前面赶出一只兔子,如飞地向前面跑去。佛库伦心中大喜,把缰绳一紧,
那马四蹄突起,向着兔子追去。她越过几个山岭。看看离兔子不远,便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将要射出,忽听树林内一
声" 着" ,那兔子身中一箭,应声而倒。这时,佛库伦的箭还未射出。她滚鞍下马,把那兔子拾起,拣了一块洁净的石
头坐下,拔出那兔子身上的箭,只见箭上面镌着" 乌拉特之箭" 五个字。佛库伦不觉一惊,心想:乌拉特乃梨皮峪村主
的儿子,去年同俺村民械斗,俺险把性命送掉。想起这乌拉特,是个英俊的少年,魁伟的人物;再看那只箭,真是精美
绝伦,物像其主。正在疑想间,猛听得树林内马铃一响,抬头一看,只见林内转出一骑,那马上坐着一少年男子。那少
年见了佛库伦,忙不迭地下马,深深一揖,把个佛库伦羞得无处容身。偷眼看那男子,身穿紧衣皮袄,头戴皮帽,正是
那英俊雄伟的乌拉特。佛库伦想上马逃去,苦的自己是个女子,力不能敌,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那乌拉特轻言细语
道:" 姑娘你想得俺好苦,俺自从前次见你,没一时没一刻不想念你,有几次连梦里也想见你那似笑非笑之容,宜喜宜
嗔之态,但是一觉醒起来,依然是俺一个人。
俺反痛恨那金鸡不该报晓,扰俺的清梦。你想俺可怜不可怜?今天天缘凑巧,得见姑娘。" 说毕将身挨近佛库伦坐
下。那佛库伦将身子一让,仍低垂粉颈,两颊绯红,将那只箭倒上倒下地玩着。乌拉特又道:" 俺堂堂男子,弃冤仇不
顾,皆为的是爱惜姑娘。今姑娘默无一语,叫俺死也不得瞑目。" 说着双膝一屈,直挺挺地朝着佛库伦跪下。那佛库伦
又羞又怕。先前心中打算一言不发,做个" 二十四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谁知乌拉特甘自跪膝,弄得那佛库伦心中
突突跳个不住。心想翻脸决裂,以全世仇之道,又见乌拉特情意绵绵,怪觉可怜,真是" 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乌拉特见佛库伦急得满头是汗,那脸上红云泛起,越发可爱。他跪在地上,拼死不肯起身。两下里僵了半天,那乌拉
特急得六神无主,忽想起前次械斗,不杀她的事情来。忙道:" 姑娘前回械斗的情形,你还记在心里吗?俺那时候,照
理就应把姑娘一刀挥为两段,无奈见了你的脸儿,早酥软了半边身子。今日之事,姑娘你抚心自问,该当怎样?" 佛库
伦听了乌拉特一席话,心里越发难受,头上的汗珠儿,一颗颗从毛孔内挤出来,心头小鹿撞个不住。瞄过眼来,看看乌
拉特真是可爱,益觉可怜,又感激他不杀之恩,渐渐地把世仇道理散向九霄云外去了,要想开口,却又怕羞,不免又做
作一番,才拉乌拉特起身。

第2 节:布库里雍顺降世
佛库伦的父亲名叫干木儿,是布库里山南面布尔胡里村的村主,和布库里山北面梨皮峪的村民,是多年的仇家。梨
皮峪的村主,名叫猛哥,年纪有了六十多岁,只生一子,就是跪在佛库伦膝下的乌拉特。这乌拉特人才出众,英秀动人,
两膀有千斤之力,学得一身武艺,合村的人,谁不见他害怕?!但是自古英雄多好色,这乌拉特既是个英雄,也是个情
种。前年,布尔胡里的村民抢了他村中一群骆驼,去年新年,布尔胡里村中也被他村民抢去六百多匹骡子。两个村落,
抢来抢去,抢一次总要械斗一次,械斗一次总要杀伤几百村民。因此,两村冤仇日重,成了冤家对头。日前,布尔胡里
的村民赶着数百匹骡子,从布库里山经过,被梨皮峪村民探知,连忙去报告村主。那猛哥听了,令乌拉特带人去抢,一
声号令,聚集了千余人,个个长枪短戟,擦掌摩拳,准备大杀一场。乌拉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拿着一柄短刀,带
了村民,如潮涌似的奔来。过了山坳,只见布尔胡里的村民,领着骡子向前走着,也有数百人护送。布尔胡里村民见了
敌人来抢,丢下骡子,全来应敌。
一霎时,刀光剑影,杀气腾腾。那佛库伦的父亲干木儿,闻得此信,忙吹了角儿,聚集了村民,拿着家伙,一齐拥
将出来。干木儿骑着马东西驰骋,佛库伦姊妹三个也骑着马,雌威勃勃地在人丛中救护受伤的村民。谁知那些村民,见
了这绮年玉貌的村主姑娘,个个馋涎欲滴,心旌动摇。有的村民不肯离开,只在佛库伦四周厮杀,不肯向前,有的频频
回顾,敌人蜂拥杀来,尚不觉得,再等回头,已做了刀下之鬼。因此,被杀死的、剁死的很多,那乌拉特看看布尔胡里
村民要败,就匹马单枪冲来,手起刀落,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转眼看见佛库伦也夹在里面,他认得是干木儿的
女儿,不觉出神了半天,一马放去,将短刀举起,喊道:" 挡俺者死,避俺者生。" 那佛库伦大惊,认得是乌拉特,忙
带马后退,乌拉特紧紧追着。正在危急,那正库伦、恩库伦见三妹被追,忙叫父亲,谁知父亲也被敌人围住厮杀,二人
又冲马前去救护父亲。这边乌拉特追着佛库伦,看看追上,大声道:" 俺不杀你,你是干木儿的女儿佛库伦吗?" 佛库
伦回头一看,见乌拉特满面笑容,雪白牙齿,映着朱唇,红白分明。佛库伦知是不肯杀她,就勒住马,朝着乌拉特气喘
喘地说道:" 要杀便杀,要砍便砍。" 乌拉特笑道:" 谁肯杀你这美人儿,好好回村罢。" 说着仰面一笑,马头一转,
跑回去了。佛库伦万分感激,急忙纵马前来,帮着两位姊姊将父亲救出重围,父女四人,并辔而回。除损失数百条骡子
外,查点人数,又死伤五六百人,未死的村民咬牙切齿,誓报此仇。
再说那梨皮峪的村民,获得全胜,赶着骡子,欢欢喜喜地回村去了。那村主猛哥,当下杀了十条牛、百只羊、百口
猪,先祭天地,犒赏村民,个个笑语喧腾,开怀畅饮,只有那乌拉特回村后,心绪不宁,坐卧不安。猛哥疑他杀敌困倦,
让他休息。那乌拉特睡到半夜,想到佛库伦姿容美丽、日间受惊的那种情形,真是又怜又爱。心想:俺可恨同她是个仇
家,没有这艳福享受这朵鲜花。从此,日日不乐,有时想得厉害,就悄悄爬上山峰,看看布尔胡里村庄,消消心中积闷。
有时见着本村中的姑娘,越发想念佛库伦。这一日,事遇凑巧,乌拉特独自一人,骑了马,带了弓箭,到山上来寻寻野
牲。正行间,前面一带树林蔽住去路。那树林在春天的时候,长出层层绿叶,高与天齐。乌拉特停住了马,静悄悄的,
几只小鸟穿梭般地穿来穿去。猛听得林外远处的马蹄声音,不觉一惊,悄悄地探头出望,只见一只小兔飞也似的跑着,
后面一匹骏马,呼呼地赶来,那马上坐的是个女子。仔细一认,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佛库伦姑娘。《东夷考略。
建州》。
明茅瑞征撰。书中考证了建州女真的渊源心想纵马上前,又怕姑娘冒火;不上前,又恐好端端的机会失掉。正在两
难之间,亏得那只兔儿已跑到林外,情急计生,忙将弓箭拉圆,射出一箭,那兔子便应声而倒。再看那佛库伦,拾起兔
子一屁股坐下,拿着那只箭细看,大概看见了箭上的姓氏,翻眼凝神,脸上一阵红来白去,知道此事有了七八分可成,
遂大胆上前,向佛库伦再三温存。见佛库伦死不开口,情急了,便跪下哀求,甘自拜倒在石榴裙下。佛库伦停了半晌,
才轻启朱唇,莺声道:" 让开些。" 那乌拉特如奉纶音一般,连忙站起身来,挨肩坐下。佛库伦又道:" 前次蒙你不杀,
俺感激万分,常常思慕你,佩服你是个英雄。不过,俺和你可恨是世代仇家,这段姻缘待诸来世吧!" 说着转过背去,
叹了口气,哭泣起来。乌拉特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说了无数的劝慰话,好容易才把这位美人儿的眼泪止住了。那乌拉特
细看了多时,情不自禁地悄悄和佛库伦亲了个吻。那佛库伦陷入了情网,如何能逃?又见乌拉特可爱可怜,不免心肠已
软。乌拉特拉着佛库伦的手,带住了两匹马,向山谷中走去。进了山谷,自有一番非凡恩爱,二人你怜我爱,海誓山盟。
停了半晌,才见佛库伦云鬓蓬松,乌拉特扬扬得意,二人并肩骑马出来。乌拉特遂了相思愿,佛库伦报了不杀恩。

第3 节:布库里雍顺创业
话分两头。当下,佛库伦独自一人骑着马,心中忐忑不安,怕两个姐姐看出破绽,不免捏着一把汗。来到河边,见
两个姐姐早已不在。只见岸上水迹斑斑,一群蜂蝶在那里飞鸣。佛库伦见两个姐姐已浴罢回家,便急忙策马回到家里。
她父母姊姊正在盼望,见了她回来才放了心。妈妈问她何故这时才回来,害得两个姐姐寻觅不着?她姐姐说道:" 俺们
除掉上梨皮峪一条路未寻觅外,其余四周的,山里,村里,统统寻过,都不见你的形迹,俺们急得像什么似的,你再停
一刻不回,父亲就要叫村民到梨皮峪路上去寻觅了。" 佛库伦听得,心中暗叫惭愧,连忙说道:" 因追一只兔子迷了山
路,所以迟了回来。" 当下晚景无话。从此佛库伦同乌拉特常常幽会,谁知少年男女,情好最殷,阅月而后,佛库伦红
潮无信,暗结珠胎。从来无论何事,"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乌拉特与佛库伦秘密幽会的事情,竟被两个姐姐看出
声色,她们连哄带说,佛库伦只得和盘托出来了。她的腰际围度,也与日俱增,感到难瞒父母眼目,终日忧愁,常以泪
洗面。《佛库伦神像》轴偏偏肚内孽障,一天觉大一天,于是姊妹三人遂商议定,说佛库伦洗浴河中,有三只灵鹊,口
含红果坠在佛库伦身上,佛库伦吞下,以致受胎。
此话告诉了父母,因老人睡在鼓内,万分相信。过了数月,佛库伦竟成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十月满足,一阵疼痛,
呱呱数声,大清帝国的创基主出世了。佛库伦的父母,以为无夫而孕,定然是天物出世,欢喜非常,谁知竟是世代仇人
的真种。那小孩洁白肥胖,啼声宏大,佛库伦替他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那佛库伦自从生下了布库里雍顺,
未隔一年,就背着父母,独自一人到山谷寻找乌拉特去了。后来音信皆无,微闻他两个住在真真庙,安享鱼水之乐。但
真真庙,峻险万分,等闲人是去不得的。也有人说,他两个离了本境,到远处去了。究竟他二人归于何处,至今也不明
白。
这布库里雍顺,渐渐地长大,到了八岁的时候,看出他聪慧灵敏,过于常儿,进步日增;到了十七岁,生就一身神
力,越发人不可及。有一天,他把河边的柳树一根根取下来,终日编来编去,说要编成个柳船,看的人笑他发呆。哪知
有志竟成,编了数月,竟成了一只偌大的柳船。说也奇怪,放在水内丝毫不漏。布库里雍顺大喜,就将那柳船放在中流,
轻踞其间。那只船在水中左右徜徉,慢慢地飘流着,两岸的村民个个拍手大笑,欢祝他成功。布库里雍顺自然欢喜万分。
正笑间,陡然一阵风起,波涛澎湃起来,那只船身不由主,箭也似地窜入水中去了。
布库里雍顺吓得心胆俱裂,疯狂喊叫,两岸上的人也在狂喊追赶。谁知水仗风威,那船穿梭似的瞬息千里,凭你两
岸有千百人奔着,也难追及。布库里雍顺吓得头昏目眩,早已不省人事,倒在船内,听凭那急流把船送往远处。看看流
到山涧转弯处,那船一转身,流入溪内,速率就相差得许多。不久风也息了,浪也平了,水势也迟缓了,两岸边的树木,
被刚才的狂风吹得歪头掼脑,有几棵梨树被风吹得把一瓣瓣的白花皆撒落在水面上,好似一幅绣花的毡子。布库里雍顺
的那只柳船,流到河身弯曲地方停住了。布库里雍顺兀自睡着,动也不动。正在寂静的时候,那南岸上来一女郎,头上
梳着高耸的髻,手中提着一个红漆木桶,低着头慢慢地走到堤边,扶着一棵梨树,弯着腰,正要把只水桶丢下水去,转
眼看见一只船停在河内,里面睡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觉一惊,连忙提了水桶,走上堤来,想去告诉父亲,才走了
几步,又转回身来。
这姑娘刚要去告诉父亲,转想一只船停在河内,没有缆绳系着,倘若再起一阵大风,这船要吹得无影无踪,平素常
听父亲对人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俺今日何不救这少年一命,也算是俺的功德。遂打定了主意,复下堤来,
蹲在水旁,看那只船离身边有数尺的距离,但是脚下再向前一两步,就是些烂泥,欲前不得。正在为难间,忽而想起一
法,就树上取一树枝,向水里划着,那船只被这树枝划动的吸引力,渐渐向身边移来。姑娘大喜,双手攀住船头,挽起
裙子,爬上船来。敛神看那男子长得很为俊美,两眼紧闭,额上印着被风吹干的几条汗痕,上下口唇微微启动。这姑娘
见了,不免发起怜惜心肠,便伸手抓住他肋下的一根带子,用尽平生气力拖上岸来,喘得上气接不着下气。她屈着一条
腿,把布库里雍顺的头枕在她膝盖上,把一方手帕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痕。这时,布库里雍顺面色转红,越发英秀动人,
真是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那姑娘见了,不觉心里一动,一股热气由脚下直冲上来,见四面无人,忍不住低下头去,
在布库里雍顺唇上亲了蜜甜的一吻。
说也奇怪,那蜜甜的一阵香气,直刺入布库里雍顺鼻管里,使他顿时清醒过来。他见自己倒在一个美人怀里,脸和
脸地贴着,不禁又惊又喜,不住向那女子看去。那一种神情,在这姑娘眼里看着委实可笑。这姑娘也是个处女,从未经
与男人接近过,今朝把个陌生的少年男子搂在怀里,又见那男子醒过来朝着她发怔,使她羞得忙推开身子,一甩手要爬
起来,谁知后身的衣服被布库里雍顺的身子压住,欲脱不能。布库里雍顺再仔细看那女子,只见生得一张莺蛋似的脸儿,
两道弯弯的乌眉,映着那黑棋子似的眼睛,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姿色。布库里雍顺是个灵敏的人,见自己睡在这
女子怀里,早已料到是这女子因为爱他怜他,把他救起。再看这姑娘神情,不觉酥软了身子,就势伸着舌头向那姑娘唇
边还了一个吻。姑娘似嗔似喜问道:" 你是什么地方的野人,为什么到俺们三姓地方来?" 布库里雍顺忙答道:" 俺是
布库山南面布尔胡里的人,俺母亲是吞食仙果生俺下来,今年十八岁,因编一只柳船在湖心玩着,不幸被风浪吹到此地。
因为那风浪厉害,只吓得俺不省人事,不知如何被姑娘救起,望姑娘告明,俺死不忘恩。" 那姑娘听了说道:" 哦,你
是天生的人吗?俺请父母来请你。" 说罢嫣然一笑,一甩手转身去了。在下趁她回去的闲空,来叙明这姑娘的来历。

第4 节:布库里雍顺创业(2 )
这姑娘名唤白哩,乃三姓地方的人,她父亲名唤博多哩,她母亲生她下来就一病不起。因此,她父亲爱她如同掌上
明珠。到了二十岁,还未曾配到一个相当的才郎。这白哩姑娘生得天仙一般,美貌如花,合村的人没一个中她的意,常
常对着清风明月,独自悲叹。这一日,她在河边汲水,也是天缘凑巧,遇见了布库里雍顺。见他一表人才,绮年玉貌,
不知不觉将平素抑郁不得伸的热情,统统搬到布库里雍顺身上去了。闲话少说。当下白哩回去见了父亲,脸上一阵红一
阵白,半晌开不得口,她父亲见了不胜惊异,忙把她搂进怀中,一声肉一声儿地问道:" 为着什么事你这样神情,是被
什么野牲吓的吗?" 那白哩姑娘定了神说道:" 女儿在河边汲水,忽的来了一个男人,他说是天生,看他的面色像个英
雄,俺们村中找不出这样的人来,请父亲去看看,把他请到俺家里来谈谈。" 博多哩听了,忙带了众人来到河边,见一
个少年坐在河边发怔。博多哩走近他身边,大声道:" 你就是天生的英雄吗?" 布库里雍顺忙起身答道:" 俺乃布库里
雍顺,从布尔胡里到此。" 接着,又把来踪去迹说了一遍。博多哩听了大喜,说道:" 原来天上送来的一位英雄,这是
三姓地方的福气,请到俺家里去谈谈。" 便拉着布库里雍顺的手,那些村民如蜂相拥,不多时来到了博多哩家里,自然
酒席款待,并且杀猪宰羊谢告天地,合村的人开怀畅饮,席间又细细相谈,那布库里雍顺谈锋犀利,应对和平,村中的
人佩服到二十四分。到了天晚,酒阑席散,博多哩留髠送客,铺设了干净的榻子,请布库里雍顺安睡,一老一少又谈到
半夜,才各自安睡。从此,布库里雍顺对博多哩十分感激,对他女儿万分情恋,把个布尔胡里的故乡一天一天地淡忘了。
光阴似箭,瞬息又是一个年头。时当春末夏初,关外的春色到得很迟,五月里蔷薇花才开放。布库里雍顺住在博多
哩家里,除练习拳棒外,常常同着他心上人白哩姑娘闲谈。每日里,他俩的倩影常常合拢在一处,情爱日深。
他们这样投合,博多哩老人也瞧出几分。他对于布库里雍顺万分信仰,也想把自己的女儿嫁与他,总是难以启齿,
常常在心内盘算。这一日,也该他们两个功成圆满,博多哩含着烟袋,拿了一把菜种,跨进后园,走了几步,忽听得一
阵阵笑声,和着唧唧说话声,博多哩就尾着这声音听去。原来这声音发在一丛石榴树的后面,等到走近一看,原来就是
他的女儿和布库里雍顺并肩儿坐着。布库里雍顺的手正搂着白哩姑娘的脖子,白哩姑娘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听得布库里
雍顺说道:" 姐姐你的面貌真生得美丽,比去年俺初见你的时候红润焕发得多了,真叫俺心里爱煞……" 说到这里,那
布库里雍顺的脸凑近了白哩姑娘的脸,声音细小。博多哩年纪大了,听觉不敏,下文听不清楚,只见白哩姑娘红飞两颊,
喃喃地说道:" 俺情愿一生守着你,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陪着你,俺近来离你片刻,不知为什么就老大不高兴了。" 说
着低头一笑,又朝着布库里雍顺溜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互抱颈项,嘴对嘴地亲了个甜蜜的吻,接连又吻了几次,那
边博多哩看了,忍不住地喔呀一声,接着就笑得前仰后合,跌跌撞撞地从树后出来,他两人见了,只吓得" 一佛出世,
二佛涅盘" ,不由得低下头去,脸上羞得红来白去,一言不发。
博多哩走上前去,带着笑容,颤巍巍地说道:" 你两人快抬起头来,不要害羞,你两人迟早总是一对夫妻,俺年纪
老了,也放得心了,快快到前头去,俺撒了菜种就来。" 他两人不敢同走。布库里雍顺逡巡片刻,抿着嘴,朝白哩姑娘
做个鬼脸就先走了。白哩姑娘同父亲撒了菜种,跟父亲走到前厅。那老头子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跑出去买了些熟菜回来,
转身又请来十数个老头子,烫了一壶酒,拿了杯筷,霎时围了一桌子的客。少顷菜上,那些老头子吃喝得分外高兴。博
多哩从主人位上站起身来,手举一杯酒,开口说道:" 小女白哩,年已二十一岁,至今尚未字人,去年布库里雍顺天降
到俺村上,俺就有心把小女嫁他,只因不好启齿,今朝俺见他们俩很为驯和,便打定了主意,请诸位喝一杯喜酒,俺选
择明日作黄道吉日,就叫他们俩拜个天地成了夫妻,也了俺一件心事。" 说完,将手中一杯酒一饮而干,向众人面前晃
了一晃,众人也陪他干了一杯。
那些吃白嘴说好话的老头子,听得博多哩的一席话,不约而同地齐声道好。白哩姑娘在一旁听得这话,知道明日要
做新娘子了,又羞又喜,连忙向屏后跑去。谁知布库里雍顺正在屏后听得出神,二人见了,嗤地一笑,倒觉得害羞起来。
第二天,博多哩鸡鸣即起,发柬请客,办了酒席,又请了跳神在家里跳舞。那远近来贺喜的,不下七、八百人,前厅后
院挤满了人,大家皆伸长了脖子,等看这一对如花似玉的新人。博多哩看看客已坐齐,大约有六七十席,就吩咐上菜,
便见厨房内走出五六十人来,每人捧着一盘菜,一桌摆着一盘,热气腾腾,其中一盘,香气扑鼻,不由得个个朝着这盘
内看去。原来盘内是鸡子炖肉,红白相间,这些即将入口的美味,使得那些来客馋涎欲滴。少顷酒上,主人举筷恭客,
一霎时狼吞虎咽,如同秋风扫落叶,盘子内的鸡鸭鱼肉一扫而光,只剩些空汤在盘子里晃动。手脚快的,自然是占些便
宜,手脚慢的,一根鸡肋尚未曾尝着。接连吃了五七盘鸡鱼鸭鹅,个个吃得酒醉饭饱,可怜把个博多哩忙得小辫儿直翘
到天空,快活得掀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来。
停了一回,四个女人围住布库里雍顺和白哩姑娘出来。布库里雍顺穿了一件黄缎长袍,天青马褂,绣着碗大团花,
头戴乌绒大帽,马褂前面插了一朵红花,脸上两道乌眉、一双威棱的眼睛显出英雄的颜色来。那白哩姑娘打扮得艳丽万
分,头上插着红花,脸上淡淡地擦了些脂粉,小蛮腰儿,粉底鞋儿,走到厅前。他俩朝着精座一齐跪下,拜过天地,站
起来,又面对面行过礼。一时间,细乐声、跳舞声,闹成一片。到了夕照衔山,客人笑嘻嘻地上来向主人道谢。待人客
散尽,他俩吃了合卺酒,阖上房门,那布库里雍顺朝着白哩姑娘看去,真是斯夕红颜,比平时娇艳得许多,禁不住手挽
手儿同入罗帏,不待说自有一番恩爱,就做了百年的好梦。到了第二日早晨,白哩醒来,见布库里雍顺仍呼呼地睡着,
又把腮靠紧亲热了一番,才催布库里雍顺起来。

第5 节:建州卫崛起关外
布库里雍顺自从到三姓地方来,这里的百姓人人佩服,个个信仰。他同白哩姑娘成婚的第二天,合村的人又来贺喜,
共同议定,推举布库里雍顺为贝勒。当下布库里雍顺谦逊了一番,被村民拥上台来,纳头便拜。一时千数村民,黑压压
地跪了一地,欢呼贝勒。村民跪拜以后,喝酒食肉,整整闹了一天。从此,村民皆呼布库里雍顺为贝勒,白哩姑娘为福
晋。这布库里雍顺自做了贝勒,性情大变,从前的一团和气,变成一团严威,村民如有不规矩的行为,他说砍就杀,毫
不容情,那些村民个个都服他管束,不敢越轨,那白哩福晋也持内有条。因此,这三姓地方一天盛旺似一天。布库里雍
顺心雄志大,不数年,就在三姓的东三姓人奉布库里雍顺为贝勒图部寻觅出一座鄂多里城的旧址。鄂多里城形势险要,
三面临山,一面临水,贝勒见了欢喜非常,当下就出示招工,修筑贝勒府、大操场、瞭望台等,不到一年就修筑完备,
三姓地方的村民统统移居到鄂多里城来,一时市井喧嚣,人烟稠密,居然成了个偌大的城池。布库里雍顺身居贝勒,威
严镇守,谁不怕他?!旁边有几个小部落,识趣的早来降服,不识趣的,贝勒就带领人马去把他杀得落花流水。因之这
鄂多里城贝勒的威名远近咸知,人人慑服。
隔了许多年,布库里雍顺贝勒、白哩福晋相继去世,由小贝勒继任,一代一代地相传不绝。到了大明朝中叶,鄂多
里城的贝勒遣人到天朝进贡,明朝皇帝好意看待,传旨偏殿赐宴,并赏了许多金银宝物。鄂多里城的贝勒得了明朝的赏
赐,非常得意,觉得万分荣耀。传到孟特穆,益发强盛。明朝恐怕他生事,乃改鄂多里为建州卫,封贝勒为都督,子孙
世袭。那孟特穆死后,传位至福满,福满年老,又把都督传给四子觉昌安。这时鄂多里已移居赫图阿拉地,就是后来的
兴京。这觉昌安英雄无敌,一共弟兄六人,那五个弟兄有带兵住在外面的,有保卫都督府的。住在外面的统称宁古塔贝
勒,附近的小部落全被他们收服下来。只有西面的索色纳部落,因酋长有几个儿子,学得一点武艺,偏偏不服宁古塔贝
勒的管辖。有一日,觉昌安的侄儿纳渥齐格,领着兵马,把他打得一败涂地。从此,岭东苏克苏浒河以西二百余里的地
方,统统归建州卫管辖。
觉昌安生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名礼敦巴图鲁,二儿子名尔滚,三儿子名界堪,四儿子名塔克世,五儿子名塔克篇古。
五个儿子中要算礼敦巴图鲁最为骁勇,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附近的城池都由他们收服下来。
《明代辽东总图》他们弟兄五个,好似五个大虫,人们不敢正眼觑他。礼敦巴图鲁,只生一女,配给古埒城王杲的
儿子阿太章京做妻子,小夫妻两个,倒也你恩我爱,坐卧不离,但是王杲生性骄横,残暴不仁,仗着自己有几千虎兵,
到处奸淫掳掠,打村劫舍。那些虎兵,见着主人不加管束,有时王杲还领着兵士去抢夺美貌的女儿,抢到手,不问贞淑,
强硬拖下来受用,事毕弃如敝履,一刀两段,或者赏给一般虎兵轮流奸淫,试问这些美貌女儿们,花枝般的弱质,岂能
禁得如此摧残?不上一刻工夫,便玉容惨淡,玉殒香消了。因此,古埒城附近百十里的百姓,听得王杲的兵到,便吓得
屁滚尿流,逃得无影无踪了。王杲的行为,百姓无不发指。这时,明朝的总兵、宁远伯李成梁驻扎在抚顺关,这李成梁
机警过人,遇事竭力上前。他是明朝有功的臣子,驻在抚顺关,远近的城池部落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得罪他。这时,建
州卫都督觉昌安,年已六十三岁,自己有心将都督职位传给儿子,看了五个儿子皆是有勇无谋之辈,只有第四个儿子塔
克世,比其他四个儿子略具智谋。
有一日,觉昌安传令,调集本部兵马,齐集操场候令。他自己骑了一匹黄骠马,身上穿了一件玉色绣花战袍,头上
戴一顶大红风帽,那银丝似的胡须长挂胸下。他五个儿子也骑着马,前后保护。出了都督府来到了校场,传令三军开始
校阅,一时刀光剑影,衣甲铿锵。觉昌安校阅了一遍,先对兵士说了一番勉励话,接着说道:" 本都督年已六十余岁,
今天将都督职位传与四子塔克世承袭,各军谨守纪律,不得越轨,使本都督得优游林下,享天年之乐。" 说完,将手一
挥,叫身旁使者将印信取来,交与塔克世,自己退下。一时,欢呼之声震动屋瓦。塔克世喜出望外,受各军的恭贺。四
个弟兄也心服情愿作他部下。那王杲夹在军中,走上将台,朝着他恭贺。塔克世因他是本军的指挥使,又是儿女姻亲,
爬起身来说:" 将军免礼。" 各军贺毕,新都督同老都督排道回辕。从此,觉昌安同几个妃子同住一起,非有大事不出
来。塔克世新做了都督,觉得威严富丽,比作小贝勒快活得许多,兴高采烈,日日会议大事,教练军马,常差王杲到天
朝进贡。这王杲傲慢性成,进贡回来,一路上奸淫掳掠。百姓惧他是建州卫的人,不敢在建州卫都督面前告诉,只得聚
了数百个老兵,顶着香,奔到抚顺关总兵衙门来告发。李成梁忍无可忍,就会同那哈达万汗王台,这王台同王杲也是仇
家,把王杲诱败,活活砍了,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就是李成梁也欢喜万状,连忙申奏朝廷。明朝皇帝圣旨下来,封王台
为龙虎将军。李成梁趁此时机,把凤凰城东面宽甸地方收服下来。这王台得了天朝封号,荣幸万分,耀武扬威地回去,
自有许多部落来恭维他,办酒贺喜。席间,王台对各部将说:" 俺奉明朝总兵将令,将反贼王杲砍了,王杲虽死,还有
他儿子阿太,现为古埒城主,斩草须要除根。阿太不除,终有后患。俺想发兵去攻打古埒城,诸将以为何如?" 话音未
落,一将说道:" 阿太章京的妻子,是建州卫老都督的孙女、都督塔克世的侄女,如若将军攻打古埒城,建州卫岂有不
帮助的吗?如若建州援救阿太,俺们如何吃得住呢?" 王台听了此言,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直冷到脚跟。大家面
面相觑,半晌不发一言。忽的,王台面上顿发笑容,心里想出一条绝妙的计策来,到每个将领耳边轻轻说了一遍,大家
点首领会。当下散了酒席,王台将客送出辕门,嘱咐严守秘密。
王台回了内堂,即援笔写信。一封信写给抚顺关总兵李成梁,一封信写给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图伦城原是苏克苏浒
河部落的一座城池,觉昌安做都督时,塔克世同礼敦巴图鲁弟兄五人把图伦城杀得鸡犬不留。那时尼堪外兰对建州卫的
人痛恨非常,只恨自己力量小,又降在他部下,格外不得翻身。这一日,哈达万汗王台差使送信给他。他接到信后心想
:王台这时很为强盛,自从杀了王杲,明朝又加封与他,正是得意的时候,为何来睬俺这个霉人?心里想着,已将信拆
开,看了一遍,又看捎来的一大包雪白的花银,不免脸上露出笑容来。再隔一时,又变成恐惧的形容来。停了半晌,他
站起身来,对送信的使者道:" 俺不便写回信了,你回去向将军致意,说信中的话俺知道了,叫将军好好预备,俺明日
即操练兵马,等候命令。" 那使者所得连声说是。尼堪外兰又惊又喜,到了次日,就令各军齐集校场,亲自教练。有分
说,这王台想得这个妙计,竟将建州卫数十年的威风一扫净尽,觉昌安、塔克世一家人皆死于非命。

第6 节:不幸的少年
建州卫都督塔克世天生气度狭小,轻听人言,两只耳朵像豆腐做的一样,说这样也听,说那样也听。他生五子,长
子就是大清国第一代皇帝、清朝子孙称为太祖的努尔哈赤,次子舒尔哈齐,三子雅尔哈齐,这三个儿子是塔克世大福晋
喜塔喇氏生的;第四子巴雅齐,是次妻纳喇氏生的;第五子穆尔哈齐,是宠妾生的。这纳喇氏天生标致,比大福晋胜得
许多,那塔克世很是宠爱她。大福晋身弱多病,生了努尔哈赤弟兄三人之后,便奄奄地病倒了,一直缠绵到努尔哈赤十
岁的时候才死。大福晋死后,纳喇氏益发受宠,大凡后母的心肠,多半恨那前母之子。纳喇氏在大福晋未死之前,还有
几分怕惧,因为她是大福晋,自然明朝眼中的女真人不敢轻慢她,有时见了努尔哈赤等,还给些糖果等物做做面子,等
到喜塔喇氏一口气不来,她就大变态度,真是" 人在人情在,人死两撒开".纳喇氏是个长舌妇人,恃宠而骄,终日里见
了努尔哈赤弟兄三个,如同眼中钉一样,常在枕边对塔克世说努尔哈赤等弟兄三个如何不学好,如何要谋害她母子二人。
一番言语之外,还做出些假证据。如此日日说着,夜夜念着,竟把个塔克世弄得大怒起来,也不问青红皂白,大加训斥,
索性要把他们弟兄三个赶出门外。努尔哈赤吓得如晴天闻霹雳一般,只得跪下哀求。纳喇氏见此情景,不住在塔克世身
后加油添醋,那塔克世性起,涨着红脸大声喝道:" 你们三个畜牲走不走?迟一步俺就砍你们的脑袋。" 说着跑向后面,
果然擎出一柄大刀来,朝着他们就砍。
觉昌安年老力衰,无法阻止,只得将努尔哈赤弟兄三人拉开,暗地给了些钱,颤声说道:" 你们小心出去,等你们
父亲平平气再回来罢。" 说着,两只老手摸着三个孙子的头,眼睛里滚着热泪。当下祖孙四个哭了一会儿,三人跪别祖
父,出城而走。走到三岔路口,三人坐下,努尔哈赤把祖父给的银钱平均分了,又抱头大哭一阵。随后三人爬起身来,
各奔前程。努尔哈赤走了一日,遇见一年老的猎人,这猎人见他怪可怜的,就把他留住在家内,教他拳棒,一连住了数
月,不期这老猎人一病归天,努尔哈赤又剩了孑然一身。草草殡葬老猎人后,带了些干粮衣服,想到山内去寻个栖身所
在,不觉走了一日,迷失路径,越走越看不见人烟。看看天色已晚,那黑漫无边的荒地,不知东西南北。正在慌急,忽
见前面露现出一点光来,便竭力向光亮奔去,相近咫尺,见一白发老翁手携一只灯笼。老翁听得有脚步声音,忙回过头
来张望。努尔哈赤见了这老头子,如同见着亲人一般,只说得一句:" 俺的娘呀!" 便号啕大哭起来。那老头子忙回过
身来,提起灯笼向他脸上照看,见是个面貌清秀的少年,便问道:" 孩子,从何处来的?" 努尔哈赤连哭带说,把父亲
和继母不容的话隐瞒起来,只说自己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出外想谋些衣食,不期迷了途径。
那老头子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 孩子,你既是无家可归,跟俺回去罢,俺住在抚顺市上,离此不远。" 说着,
一老一少,依着灯笼的亮光向前走去。原来这老头子姓佟,抚顺市上人都称他佟太爷。这佟太爷在关外是个大族,家资
饶富,单是高粱田就有五百多顷;住的屋子统统是瓦盖的,又高又大;屋子四周围着一条濠河,河内养着一尺多长的大
鱼;濠河的两旁,栽着一排桃花,间着一排柳树。濠河上架起一座吊桥,可以随便起落。吊桥的前面,便是数亩大的一
座广场。家内的牛马有五七百头,养着百十个人吃饭,还有长工短工。努尔哈赤到佟太爷家里一住十多天,佟太爷看出
他非常人之辈,便另眼看待,有时带他下乡收租,有时和他在家闲谈。这里吃闲饭的汉子看得眼热起来,商议要把苦头
给他吃。有一天,众汉子在树下坐着讲山海经,蠢不入耳。努尔哈赤可巧踱近他们身边,汉子们站起来一字儿排开,有
个汉子朝他们丢了个眼色,几个汉子便到努尔哈赤身后,用腿一绊,努尔哈赤猛不提防,便呀的一声跌倒在地。众汉子
个个拍掌大笑。努尔哈赤也不与他们计较,爬起身来,跑进后堂。当时佟太爷正在炕上坐着,手里拿着- 本书,口讲指
画,两旁站着一群女人们正在细心听讲。努尔哈赤因受了众汉的羞辱,忙不迭跑进后堂来,想向佟太爷诉诉胸中怨气。
见佟太爷正在讲书,讲得唾沫四溅,兴高采烈,不敢惊动他。在一群女人中有一个女郎,年约十八九岁,白嫩的粉颈,
映着半面娇艳的脸庞。他站在那里饱餐秀色,早把刚才的事丢向爪哇国去了。佟太爷讲了一刻,抬头见努尔哈赤在那里
发怔,连忙跳下炕来,笑道:" 你也在这里听么?" 那些女人见佟太爷下炕来与客人答话,连忙转身向屏后去了,只有
这个女郎,还婷婷玉立站在那里。努尔哈赤听得同他说话,不免吃了一惊,忙收回了神,欲待回答,苦的佟太爷问的话
未曾听得清楚,急得无言可答,猛想起刚才的事情,才一五一十说了遍。
这时,女郎正过脸来,长得眉清目秀,真如出水芙蓉一般。她听了努尔哈赤的一番话,不免薄怒起来,朝着佟太爷
说道:" 祖父,这些大胆的蠢物,开罪客人,太没规矩了。" 佟太爷气得胡子竖起来,朝着旁边汉子说道:" 快把他们
叫来!" 那旁边站的汉子如飞地跑去,半晌听得屋外嘈嘈杂杂,一群大汉子走进屋来,见了佟太爷,个个俯首帖耳,如
哑子一般。佟太爷训斥了一番,说道:" 下次不准放肆,如再有得罪努尔哈赤,定然逐出不留。" 众汉一齐回道:" 下
次不敢!" 佟太爷喝声出去,一个个才屏着呼吸退出去了。女郎见众汉子这等光景,又好气,又好笑。佟太爷和努尔哈
赤用过晚饭,喝了一杯酒,便谈起他的家境来。努尔哈赤早想知道这女郎的底细,求之不得。留神听那佟太爷道:" 老
夫承先人的产业,碌碌无能,所幸俺辛苦半生,活到今朝,已过了七十四个年头,对先人的产业,未曾变卖过一亩。俺
一世生五个女儿,一个男孩。
长女今年已五十余岁,嫁给东庄吉太爷的儿子,顶小的女儿也有三十多岁,她尚有孝心,不时地来看看俺的精神。
俺生的男孩,不幸活到三十五岁,竟死了,俺媳妇只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十八岁,这孩子怪灵气的,俺倒很欢喜,日里
站在俺身边的就是她,你不是看见的吗?" 努尔哈赤应了一声。佟太爷又道:" 俺这孙女儿,汉字认识几个,田务内事
情,俺照应不过来的,均是她照应。说也奇怪,那些庄汉长工都有点怕她,都说' 秀姑娘叫人有点害怕' ,她名春秀,
人皆喊她秀姑娘。她能照管田庄的事,俺也落得让她去照管照管,阅历阅历。"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忙接过一柄旱烟袋
来,装一袋烟,送给佟太爷,佟太爷吸了几口,那屋子里的烟便迷漫满了。佟太爷又开口说道:" 俺这孙女儿,不像是
个女孩子,闲暇的时候,就围着要俺讲《三国演义》给她听,有时她自己也拿一本《三国》看看,看到董卓、曹操、华
歆等这班大奸大恶的人,气得把书上的董卓、曹操、华歆等名字统统挖去。这孩子真憨得令人可笑,她最欢喜的是刘备、
孙权一般英雄。今天她的姑母回来看俺,她就趁着热闹,又逼俺讲了一段" 刘备招亲" 的故事。"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
屏后嗤地一声笑。

第7 节:努尔哈赤结良缘
佟太爷和努尔哈赤正谈到他和孙女春秀讲《三国》之事,猛听得屏后有人嗤地一声笑,佟太爷尚未在意,努尔哈赤
忙看去,只见屏后走出花枝招展的春秀姑娘来,斜着眼对佟太爷说道:" 祖父又讲俺了,怪不得俺耳朵发热,你再讲,
俺来掀你胡须了。" 佟太爷哈哈笑道:" 你来掀吧!" 说着,将她拉近身边,胡子向她脸上蹭了一蹭,回头指着努尔哈
赤道:" 这是你的世兄。" 努尔哈赤忙过来见礼。当下佟太爷又讲了一阵《三国》。努尔哈赤哪里有心听讲,两只眼睛
不住地朝着春秀姑娘看去,见她穿着无色的旗袍,高底的粉鞋,翠绿色的裤子,头上挽了高高的髻,脸上擦了些粉,洁
白无痕,颊上擦了胭脂,似桃般的红,那弯弯的娥眉,秀丽中现出庄严的态度。努尔哈赤看得发怔。春秀姑娘耳里听《
三国》,眼珠也不时向努尔哈赤溜看,见他俊美英雄,也暗自钦慕,只是自己是个女孩儿家,不好意思先同他亲热。将
近二更,佟太爷讲得舌敝唇焦,便起身携着春秀进内去了。努尔哈赤也进了屋,脱衣而卧,不免翻来覆去,心事上涌。
他想着自身本是一堂堂都督的儿子,向后说不得也是个建州卫的都督,奈何受继母虐待,弄得无处容身,东飘西荡?!
自己虽在此暂住,究竟无功受禄,于心有愧!欲脱离此处,何处能遇得佟太爷这样好人?现今还有两个兄弟,不知死活
存亡,沦落何处?严厉的父亲何日才得回转心肠?
可恨继母,妖艳淫荡,活活把父亲迷住了;祖父年老,不知精神怎样?唉!俺倒不如那无愁无虑的鸟雀了。努尔哈
赤越想越苦,越苦越悲,抱住枕头呜呜地哭了一回。又想日间受汉子们的欺侮,也是世理常情,悔恨不该告诉佟太爷,
反使佟太爷说俺无容人之量,但后悔已迟,向后遇事要三思而行。又想春秀姑娘那种姿色,俺在建州卫阅历了若干人,
就是都督府内妃嫔媵嫱也难及她万一,可恨俺流落异乡,举目无亲,如好端端地做着小贝勒,定然要请人来做媒说合。
又想,春秀姑娘昨晚对俺的神情并不鄙视,看她想和俺说话,只是嗫嗫嚅嚅,像一般女孩子们怕羞的样子,俺明天先同
她说话,只要俺不存邪念,就无愧于心了。这样前思后想,将近五更才矇眬睡去。那边春秀姑娘,夜间也有点想念努尔
哈赤。他俩各有思慕之意。佟太爷心中也有计算。努尔哈赤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半窗,连忙爬起身来,走到外面,见佟
太爷已到田内去照料过回来。佟太爷见了努尔哈赤越发心爱,想到如能配他的孙女,真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只不
知他们意思怎样。从此,他便留神察看。见他们俩先前不好意思说话,后来熟了,便常常说起话来,像有些情投意合,
你惜我怜的样子。有一日,佟太爷在后园内,听见他俩在谈些思慕的情话,便打定主意把孙女嫁给努尔哈赤。
第二天,佟太爷天不亮就起来,骑了牲口,到抚顺市上办了些喜物,又叫人杀了牛羊猪仔,择定了吉日。到了吉日
那天,贺客盈门。佟太爷招孙婿,谁不来恭维他!佟太爷忙得昏头涨脑。春秀姑娘和努尔哈赤在热闹中拜了天地。到晚
进了洞房,你恩我爱地成了眷属。后来,努尔哈赤朝服像他俩竭力帮助佟太爷料理内务和外务。努尔哈赤因入赘佟姓,
便改为佟努尔哈赤。隔了一年,佟太爷去世,努尔哈赤就独掌家财。他生性好友,仗义疏财。他曾跟老猎人学过一身武
艺,聚集了许多少年英雄,大有孟尝君食客三千之概。这时,明朝总兵衙门上下都认识佟努尔哈赤。有一天,他听得王
台要攻打古埒城,又要用兵来袭建州卫,不觉大惊失色。思欲回建州卫报告,舍不得离这新婚的妻子,掼这万贯的家财
;欲忍心不回建州卫报告,又怕古埒城姐夫和姐姐两人被害,更怕建州卫吃亏。晚上没有吃饭便和衣而卧,佟氏娇妻连
忙问慰,他只是叹气,两眼里珠泪涔涔,佟氏益发惊疑,越加盘问。努尔哈赤看看隐瞒不住,乃对佟氏说道:" 俺真是
都督的儿子,俺的祖父便是觉昌安老都督,俺父亲便是现任建州卫都督塔克世,俺弟兄三人,受继母的虐待逃得出来,
遇见了你祖父,承他的恩德,俺才不填沟壑,得有今朝。今天俺到抚顺打听了,王台和明朝总兵要打古埒城、建州卫,
俺不忍不回去报告,但又舍不得你。" 说罢呜呜哭了起来。佟氏听了一番话,才佩服祖父的老眼睛不错,便也哭了。到
了天亮,春秀便让努尔哈赤回建州卫去。

第8 节:觉昌安三代遇害
哈达万汗王台将建州卫指挥使王杲计诱杀死,得了明朝的封号,得意非常,又联络明朝总兵李成梁,用" 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 的计策,一支兵虚张声势,取建州卫城池、宁古塔部落;一支兵间道来古埒城,约通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并
力攻打。这古埒城乃弹丸之地,人烟稀少,哪里挡得住这些大军?!城主阿太章京吓得" 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急忙
差飞毛腿到建州卫报告乞援。老都督觉昌安听得孙婿被困,急得六神无主,两眼圆瞪,气呼呼地道:" 王台这厮,俺誓
要杀他片甲不留!" 遂同儿子塔克世到校场点齐了兵马,带领全部兵士,浩浩荡荡杀奔古埒城来。这时古埒城已被围得
水泄不通,阿太章京和觉昌安的孙女儿急得坐卧不安。忽听得城外炮响震天,忙差快马出去打听。停了半晌,快马回报
:" 是建州卫的救兵到了。" 二人大喜,连忙上城巡视,果见尘头大起,连珠炮响,建州卫兵马如潮涌般地冲来。那白
发蟠然的老都督偕同塔克世都督,因救孙女心切,见着人便杀。王台的兵队早有准备,一声呐喊,炮响连天,两边兵马
便交战起来。王台的兵马,以逸待劳;觉昌安一路上人不停步,马不停蹄,早已人困马倦,如何挡得住王台的兵马?双
方一阵厮杀,只把觉昌安兵马杀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回。
点点人数,已损失三千多人。觉昌安懊愤异常,独坐在帐中闷闷不乐。明开原控制外夷图他儿子塔克世走进来说道
:" 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来见父亲。" 觉昌安听了大惊道:" 他来见俺做什么?敌将既来快快杀掉就是了。" 塔克世听了
心中不悦,说道:" 尼堪外兰乃贪利小人,他既来见,岂有怀着歹意的吗?父亲不见他,让俺来见他!" 说着,向营外
就走。觉昌安听儿子一顿抢白,忙回头小声说道:" 你要见俺也要见,你可叫他进来。" 塔克世气愤地走到外面。觉昌
安见儿子走出营外,他心想:尼堪外兰同俺建州卫本有仇恨,但他是俺叫他做了图伦城主,算起来同俺应该没有什么仇
恨,他今要来见俺,也许是为俺帮忙,待他进来,用好言同他说,让俺兵马进城,救出阿太章京夫妻,等他进城再把他
脑袋砍下;然后再打退王台、李成梁的兵马,岂不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吗?" 觉昌安想到这里,心中欢喜,连声叫快请图
伦城主尼堪外兰进见。只见塔克世领着一人进了帐来,那人便是尼堪外兰。尼堪外兰见了觉昌安,口称:" 老都督在上,
奴才叩见。" 行了个全礼。觉昌安问道:" 你为何联络明朝,听王台的话,发兵攻打古埒城?" 尼堪外兰叩头不迭地说
道:" 奴才不知古埒城主与都督有亲,故敢冒犯,今闻主子远道驰救,方识有婚姻关系,现已向明总兵面前陈说,主子
威德及人,不宜与敌,李总兵已愿退兵,若主子再令古埒城主向明朝岁献方物,李总兵且当表奏明廷,请给主子封爵,
晋受主子龙虎将军印。" 觉昌安道:" 汝言果真吗?" 尼堪外兰急得连声发誓道:" 奴才如假言哄骗主子,愿死乱刀之
下。" 觉昌安大喜,忙令备酒席款待。尼堪外兰又道:" 明日傍晚,主子进城,奴才的兵马定然退出五里之外,让主子
的兵马进城,免致误会。" 说罢,不扰酒席,匆匆上马而去。
到了第二日,夕阳西下,觉昌安便传令拔寨进城。兵马走到古埒城边,果见尼堪外兰的兵马统统退去。觉昌安同塔
克世跃马进城,到了阿太章京府中。觉昌安见了大孙女,忙不迭地抱在怀中抚慰,阿太也抱膝请安,一面备办盛筵,一
面又拿许多酒肉犒赏兵士。觉昌安父子、阿太夫妻团了一桌,盘膝坐下,开怀畅饮,席间又谈些离别之情。塔克世和阿
太猜拳行令,只吃得酒醉饭饱,大家才各自安歇。正在好睡,蓦地里炮声大震,喊杀连天。众人从睡梦中惊醒,不识何
处大兵从天而下,身不及披衣而头已断,手不及持刃而臂已离。纷纷扰扰,叫苦连天。那一阵一阵的火光,照得那雪亮
的刀枪如电闪一样。觉昌安的兵士睁了矇眬的睡眼,连方向也弄不清楚,东一趱少了一只脑袋,西一跑丢了半边身子。
塔克世都督早已被乱兵砍成肉酱,独自一人上鬼门去寻大福晋了。可怜觉昌安至死还抱住大孙女,跑出两道门,背后抢
上五七十个士兵,把长孙女由老都督怀中强拖过去,一阵乱刀砍了。老都督见了,大吼一声,抢过了一把刀,朝着众兵
砍去,有十数只脑袋落地。看看众人围上,难得脱身,就狠了心肠,将刀刃向颈上一抹,一阵凉风过顶,这赫赫有名的
老都督竟身首异处,与世长辞了。那阿太章京也被砍成肉酱。这一场好杀,只杀得尸体遍地,碧血斑斑。到了天明,只
见那尼堪外兰扬扬得意,骑着一匹马来到府中,先计点本部兵士,只损失十余人,想是被觉昌安临死砍杀的;后又点觉
昌安部下兵马,计一万五千人,第一次接仗丧失三千余人,尚有一万一千余人,这一夜杀死的五千余人,杀伤的七百余
人,综计尚余兵五千名足数,马一千四百余匹。尼堪外兰计点完毕,将五千名建州兵、一千四百余马匹,统统换了旗帜,
编为图伦城兵士,归自己节制。那些建州卫的兵本不肯降服,只因迫于势力,不得已俯首投降。
尼堪外兰吩咐打扫尸身,出示安民,盘查仓库,挑选美女,将古埒城的精华搜罗殆尽。第二日,明朝总兵李成梁、
哈达万汗王台,两人骑马回到府中,当堂犒赏三军,又令尼堪外兰将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尸身好好用棺木盛敛,存放在
府中,尽快带回抚顺关去;将阿太章京夫妻尸身也好好收敛埋葬城外。王台分一支兵,驻扎在古埒城。各事完毕,当下
备酒。李成梁石坊李成梁首席,王台二席,尼堪外兰三席。席间,王台问尼堪外兰见信后如何出兵,尼堪外兰答道:"
俺见将军的信并银一万两,教俺设计哄骗。俺先是心中希望侥幸成功,俺可名利双收;后一想,建州卫觉昌安老都督虽
有杀俺部落的仇恨,但他提拔俺做图伦城的城主,管理军务,俺今变心害他,于天理不合,又想不干了;再后一想,桌
上摆着一万两花银,那闪白亮光耀在俺眼内,俺的心就变黑了,乃打定主意,不期今朝竟成功了。" 尼堪外兰说时,向
李成梁看去,见李成梁脸上露出怒容,不敢再说。大家离席而散,当日李成梁、王台带了兵马各回本部,尼堪外兰也领
了建州卫及本部兵马,以及金银、美女装了数十车,浩浩荡荡取道而回。正行间,忽然前面快马跑回报道:" 建州卫觉
昌安之孙、塔克世之子努尔哈赤起了一万人马前来报仇,取了图伦城,兵马已到前面来了!" 尼堪外兰一听,吓得手足
慌乱,不知所措。

第9 节:十三甲报父祖仇
努尔哈赤在抚顺佟府内打听得王台用计攻打古埒城的消息,连忙离了佟府,奔建州卫而来。在路上,听得祖父和父
亲已驰兵往救,心中略安。不数日,到了建州卫,进了都督府。纳喇氏看他出外数年,尚未沦落,倒也略为宽心;又见
了伯父、叔父、伯母等。那大伯母——礼敦的福晋,最为疼爱他,留在家里住了三日。他想到古埒城去一趟,一家倒也
准许。正预备来日早晨动身,忽然接得祖父和父亲、姐夫、姐姐的死耗,他不觉大呼一声,晕倒在地。一时间,妇女哭
成一片,当先的便是觉昌安的正妃,哭得满脸的泪痕鼻涕;后面塔克世的福晋纳喇氏和庶妃,还有礼敦的福晋,都满眼
抹泪,痛哭失声;还有那德世库福晋,刘阐福晋,以及许多姑娘侍女,也哭得婉转悲切;那觉昌安的长次三五四个儿子,
也都哭得泪人一般。努尔哈赤早已哭得晕倒在地,众人连忙救醒,止住悲哀,连忙商议复仇大事。当下检点军马,还有
六七千人,连夜赶回抚顺。见了佟氏,伏头大哭。佟氏见丈夫去了三五日便回,知道其中必有变故,便问他何故这样痛
哭,他便把祖父等被害情形说了一遍,并请佟氏帮助资财。佟氏说道:" 俺嫁了你,就是你的人,俺家内的资财,便是
郎君的资财,又何庸向俺说呢?" 努尔哈赤拜谢不迭。努尔哈赤初战图伦城图佟氏连忙凑了数万银子。两日间,招集了
二三千人,不遑同佟氏话别,只说:" 成败在此一举。如成,俺同你共享荣华;如败,俺也不见你。" 说罢,领了数千
人匆匆上马去了。到了建州卫,便把父亲遗留下来的十三副盔甲,分给众人穿了,祭了天地。一声炮响,领了七八千兵
马出城,直趋图伦城而来。这时,图伦城只有一二百兵士,余下皆同尼堪外兰出阵。
努尔哈赤兵马来到图伦城下,打听得城内空虚,忙传令攻城。不到半个时辰,城已攻破。努尔哈赤先进了尼堪外兰
的府第,把他眷属的脑袋砍下来,祭了祖父和父亲、姐夫和姐姐。事毕,忙传令三军向古埒城进发。行了十余里,便撞
见尼堪外兰的回军。这尼堪外兰听得快马说图伦城已被努尔哈赤袭取,忙传令兵马后退,自己跃马向前。努尔哈赤见敌
车纷纷后退,忙向前追去。忽然,敌军内跃出一骑,打着" 尼堪外兰" 的旗帜。努尔哈赤认得此人正是尼堪外兰。仇人
相见,分外眼红。努尔哈赤恨得咬牙切齿,举枪迎面搠来。尼堪外兰笑盈盈地说道:" 你的祖父和父亲都被俺略施小计,
败在俺的手下死了;你的姐夫姐姐也死了;你的建州卫、宁古塔也快要投降俺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俺还放在眼里
吗?你为何要打破俺的城池?快快下马受降,俺饶你不死。你要再行糊涂,你别怪俺绝你建州卫根株了。" 努尔哈赤听
了此话,不觉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咬紧牙关骂道:" 你这负心贼,俺祖父同你有多大冤仇,你下此毒手?俺要挖
你心,吃你肉,替我祖父报仇!你不要得意,回去看看你的城池,看看你的父母、妻子。" 说着就是一枪过去。尼堪外
兰听得家内眷属不保,也大怒起来。仗着自己有数千兵马,忙令兵士上前迎敌。他虽有六七千人,但有五千人是建州卫
的降兵。兵士见努尔哈赤英勇如此,皆倒戈相向。霎时,尼堪外兰的兵不战自乱,溃不成军。尼堪外兰见大势已去,忙
转马头,落荒逃走。图伦城兵士,也弄得降的降,死的死,金银美女统被努尔哈赤收了过来。可怜尼堪外兰空费了一场
心血,只剩得独自一人,亡命在外。努尔哈赤获得全胜,复进图伦城,下令城内外居民降者免死。一时,军民人等,闻
此号令皆来投首乞降。努尔哈赤息兵一天,又发兵追寻尼堪外兰,终无下落。
后探得他已窜入明边。乃回建州卫,一面修书致明朝边吏,请还祖父灵榇及拿交尼堪外兰;一面努尔哈赤大战兆佳
城图又差人迎接佟氏。明朝接得努尔哈赤的手书,个个不知如何复法。这些新进的大臣,皆是衣架饭囊。他们整整会议
了一夜,只议得送还觉昌安父子的棺木,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卫都督,并勅书一道,马五十匹,建州卫都督册书一函,龙
虎将军印一颗。至于尼堪外兰,不能拿交,有损国体。差官到了建州卫,努尔哈赤见了皇帝圣旨,不由得屈膝下跪,北
面受封。第二日,抚顺关总兵将尸柩送还,执事人员挂孝,都督府前后皆扎起白布来,一应人等,皆着了白袍,挂了重
孝。努尔哈赤穿了麻衣,到码头迎接祖父的灵榇,见了两口棺木,抢上前去,趴在地下号啕大哭。在哀乐声中,两口棺
木抬进了都督府。努尔哈赤领着弟兄众人哭拜已过,心中稍慰一点,只是尼堪外兰仍安居在抚顺关,未曾拿交,不免心
中不乐,于是又央差官传意。那差官去后,等了两三个月,仍不见明朝将尼堪外兰送来。努尔哈赤复仇心切,整日里招
兵买马,大修武备,分黄红蓝白四旗编成队伍,旌旗变色,壁垒一新。一日,又想起尼堪外兰的仇恨,实在忍耐不住,
乃传令三军准备出征。
第二天,五更造饭,拔寨起营,一路有几个小部落,统统被他收服下来。到了抚顺关城外,放炮安营,令部将向前
叩关。这时,明朝总兵李成梁已受谴责,说他无故起衅,褫夺官职,换了一位新总兵来镇守关隘。这新总兵懦弱无能,
胆小如鼠,做了总兵已有四个多月,对于军政各事得过且过,生怕弄出事来。尼堪外兰住在抚顺关内,努尔哈赤常差人
来索拿。这总兵又不好叫尼堪外兰到别处,又不好交给建州卫使者,以致为着他一人,日日忧愁。这一日,衙役报说:
" 建州卫起了数千人马,努尔哈赤亲自来索交尼堪外兰,现在兵马驻扎城外,请总兵定夺。" 总兵官听了这话,吓得半
晌开不得口,摸耳抓腮,长吁短叹。幸亏有个副将,具有识略,在旁见总兵为这点小事弄得主意不定,便忍不住上前禀
道:" 总兵在上,建州都督努尔哈赤乃一偏属的都督,不过略有勇谋,今总兵乃一位堂堂天子的命官,为着这点亡命的
事情,弄得这样的没法,也太不值得,依末将的鄙见,总兵既无权把尼堪外兰留放,索性差快马进京,奏知皇上定夺。
皇上圣旨叫不准交建州卫,则不把他交出去,努尔哈赤也不敢反抗。" 总兵忙问道:" 他如反抗起来,便怎样呢?" 副
将发急说道:" 他如反抗,再奏朝廷,发大兵来弹压。难道天朝大国还怕一小小的偏属吗?如若朝廷圣旨下来,准把尼
堪外兰给建州都督带去,那就省事极了,一了百了,就把他送出城外就是了,先要饬人将尼堪外兰监禁起来,如他闻了
风声逃走,那就更麻烦了。" 这总兵听了副将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一面差人办了奏章,连夜上京请旨,一面饬人去
禁住尼堪外兰。

第10节:努尔哈赤统一女真(1 )
抚顺关总兵为了建州卫索尼堪外兰的事情,特地差人到京奏请皇帝。这时,神宗皇帝惑于女蛊,被那郑贵妃缠得已
有几年不上朝了,这关外的一点小事,奏章上去,哪有这闲眼来看他?随你写得如何端正,如何有道理,也是信手一掷,
发交内阁议处完了。那内阁将这本奏章接来,从头至尾,凝神看了一遍,明白了里头的意思,那些无事可做、终日好闲
的大员,开起议论来了:有的主张不还尼堪外兰,还了有丧国体;有的主张还了他,省得常常费口舌。当下议了多时,
费了这些大臣的无数脑筋和唾沫,究竟主张拿还的人多,便拟了一道圣旨。圣旨道:据抚顺关总兵某奏称,建州卫都督
努尔哈赤,为报戴天之仇,屡次索还该部罪将尼堪外兰,归该部惩治,朕因该都督尚属孝行,准予将尼堪外兰拿交该都
督领回,以全孝心。但该都督擅自起兵,殊属不合,仰旨到即行退兵,毋得迟误。致甘罪戾,其凛遵之。
圣旨拟就,斋萨献尼堪外兰图当下交给差官带回。总兵接了圣旨,喜出望外,忙将副将唤至后室,避席而谢,又差
人将尼堪外兰用刑具拿来。这尼堪外兰也是恶贯满盈,到了此时,竟呆若木鸡,俯首帖耳,装入囚笼之内,由副将押解,
送出城来。那差官也赍着圣旨,一同出城。是时,努尔哈赤正急如星火,见城门不开,又不敢用武力攻城,看看等了三
昼夜,心急如焚。正在这时,忽的一声炮响,那城门大开,连珠串似的走出百十人来,当先一位差官,骑了一匹白马,
手中捧着黄绫的圣旨,口中高呼建州卫都督努尔哈赤接旨。努尔哈赤连忙摆了香案,面朝北跪下来。差官将圣旨宣读一
遍,努尔哈赤连说:" 遵旨!" 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回头见了一只囚笼,那囚笼内正坐着尼堪外兰。努尔哈赤对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道:" 你这厮也有今日?" 忙过来谢了副将押解之劳。那总兵官到此时,才大胆骑马前来,努尔哈赤
拜谢了一番,忙传令三军即刻起行。一时,旌旗招展,角声悠扬。努尔哈赤亲自押了尼堪外兰,拜别了众人,策马而去。
回到都督府,即令人将尼堪外兰推来。尼堪外兰早已吓得魂魄俱无,听了上面" 惊堂" 一响,只见努尔哈赤厉声说道:
" 俺祖父待你不薄,你怎忍心出此……" 两句未完,正欲开目张望,无奈乱刀已下,一霎时血肉横飞。这骗人之贼,竟
践了前日的誓言。努尔哈赤大仇已报,精神越发振作,感激明朝的恩德,每岁输送方物,明朝也岁给银八百两、蟒缎十
五匹,并准许彼此人民互市塞外。这觉罗部渐渐富强,名为明朝藩属,实是明朝敌国。这位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吞并
附近不少部落,他见本部势力日大,竟想混一满洲,奠定国基,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这时,不料那患难相逢、
恩爱情深的佟氏——春秀姑娘,竟一病奄奄。努尔哈赤如何不伤心失意?
终日里陪在炕上,问茶问水。到了临终的时候,佟氏紧紧握住努尔哈赤的手,说道:" 俺同你十数年的恩情,这时
要永诀了,俺佟氏毁家助你,幸你此时能振兴祖业,也不亏佟氏一笔资财,也不亏祖父和俺的一番心血。俺死后,郎君
正在壮时,幸勿为我悲伤,大事要紧,那富察氏青年玉貌,郎君可娶为福晋,俺一生得事英雄,死亦无憾,不过苍天若
再寿我数年,使我见郎君建成大业,那更是死得瞑目。" 说着淌了几滴眼泪。努尔哈赤想起少年一番情形,已泣不成声。
旁边的侍女们想起佟氏福晋的好处,也都是珠泪暗弹。大家再抬头向佟氏看去,那佟氏已直挺挺地香消玉殒了。努尔哈
赤哭得死去活来,胜如祖父之丧。一时挂孝祭奠,七日之间不许民间动一点乐器,唱一句歌声。《清太祖高皇帝实录。
叶赫挑衅》过了十数天,丧事完毕。努尔哈赤毕竟有些耐不住,就把富察氏娶来。这富察氏年方二十一岁,生得比佟氏
还妩媚几分,梨涡浅笑,百媚横生。努尔哈赤自然宠爱万分,志得意满。努尔哈赤是个英雄,虽好美色,但不为美色所
迷,故夜夜虽有床笫之劳,而日日还是力图振作。其时,辽东东海滨共分四部,一名满洲部,一名长白山部,一名东海
部,一名扈伦部。扈伦部,又分为四:首叶赫,次哈达,三辉发,四乌拉。叶赫最强。明廷也极力羁縻笼络,倚为屏蔽,
称作海西卫。叶赫主见努尔哈赤崛起满洲,料他具有大志,意欲趁早剪除,遂差了一使,下书朝建州卫来。来使到了建
州,进了都督府,将书呈上。努尔哈赤拆开一看,见书上写着:" 叶赫国大贝勒纳林布禄致书满洲都督努尔哈赤麾下,
尔处满洲,我处扈伦,言语相通,势同一国,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割地与我?" 努尔哈赤看到" 盍割地与我" 一
句,不由得怒气上冲,将来书扯得粉碎,喝令斩了来使。部将扈古伦说道:"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可叫他好好回去,
下次警戒。" 努尔哈赤对来使说道:" 我国寸土寸金,就是汝主首级来换,也是不允!" 说罢,命左右逐出。那使者吓
得抱头鼠窜。次日,努尔哈赤戎装骑马到校场阅兵,严行部勒,详申军律,并命军士日夜操练,防备叶赫前来攻袭。

第11节:努尔哈赤统一女真(2 )
使者回到叶赫国,将努尔哈赤对待的情形说了一遍,那国主纳林布禄大怒道:" 俺料他不服强,久已要带兵去收服
他,只是无故不好发兵,所以遣使去探他的意思,今他既不服,俺正好发兵了。" 遂约了哈达、辉发、乌拉三部,并长
白山下的珠舍哩、纳殷二部,又去联络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足足忙了二十余日,凑了三万余人。差使报
告明朝,择了吉日,祭了纛旗,炮响数声,那三万大军杀奔建州而来。警报传到建州,努尔哈赤即令兵士驻扎喀城,阻
止叶赫各部兵的来路。努尔哈赤独领一支兵马,等候接仗。第二日,两军相遇,厮杀起来。第一仗,努尔哈赤小败。第
二仗,努尔哈赤聚了全部的生力兵,放出厉害,只杀得叶赫部兵大败而退。努尔哈赤生擒了布占泰,杀死了不少将官、
统领,叶赫部看看不是对手,忙商议和战,把叶赫部一位绝世的美女许配给努尔哈赤做妻子。努尔哈赤收兵回了建州,
恨那长白山下二部帮助叶赫部,就带兵将二部收服下来。三部长归顺努尔哈赤图前时擒住的布占泰,因他降顺,又生得
俊伟,努尔哈赤就把侄女配给了他,放他回国。谁知布占泰回到乌拉部,听了叶赫部的唆使,将努尔哈赤的侄女杀死,
投归了叶赫部。努尔哈赤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发昏,当时就带了若干兵马,杀奔前来,乘势又收服了辉发部,得了乌拉
部许多城池。到了叶赫部,声势益发浩大起来。当时修了一书,差人送到叶赫部去。那书上写的是:" 昔我阵擒布占泰,
宥其死而豢养之,又妻以女。布占泰负恩悖乱,吾是以问罪往征,削平其国。今投汝,汝其执之以献。" 叶赫部阅了书
信,不独不将布占泰交出,反将聘定与努尔哈赤的美女,与蒙古喀尔喀部贝勒的儿子养古勒岱正式结婚。这努尔哈赤越
发愤恨,乃将叶赫部十几个城池统统放起火来,烧得净光,并发誓要削平叶赫部。叶赫部看他日渐猖獗,自己的势力敌
他不过,只得申奏明朝告急。明朝发游击马时枬、周大岐,带着炮兵一千人来,帮着把守叶赫城。建州兵见炮火厉害,
无法对付,只得退兵回去。努尔哈赤自从回了建州,因富察氏死了,便把大妃乌拉氏立为大福晋。这乌拉氏性情十分温
柔,姿色又比富察氏标致。在努尔哈赤满腔怒气的时候,只要她向他怀内一倒,或者溜眼一笑,他便气消怒无了。这乌
拉氏年纪才十九岁,努尔哈赤已有了四十岁,偏这努尔哈赤越老越好女色,中年人配着这青年美女,那有不宠爱的道理。
每遇军政暇时,便来和乌拉氏寻欢作乐。一日,正和乌拉氏坐在炕上,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端着一杯酒,凑近她的朱
唇,那乌拉氏笑道:" 妾身不会饮酒,稍尝一滴,便耳热头晕。" 努尔哈赤道:" 你呷一口不妨。" 乌拉氏就掀着桃口,
皱着眉头,轻轻地在杯上呷了一滴,说声:" 麻得很呀!" 努尔哈赤见她这形容,委实可爱,忙丢了酒杯,搂住亲了一
个吻。一吻未完,忽的外面走进一个侍卫,口称:" 贝勒,明朝总兵差人在大堂候贝勒说话,听来人说还有圣旨到呢!
" 努尔哈赤听了,忙整衣冠,踏进大堂来见差官。差官道:" 我乃明朝新任抚顺关总兵张承荫的通事官董国荫,今到贵
都督府报告,明日圣上有旨意下来,嘱都督谨为预备;并问:建州的百姓,何故常越界耕种?下次如再遇见此事,本总
兵即抓住惩治。" 努尔哈赤听了,心中愤怒,不好发作。第二日圣旨下来,说他对于叶赫部太行蛮横,收服部落,也不
事先奏明,且年来进贡,也不及向年丰富,下次如再擅作威福,定当褫夺官职,追回赐物等语。努尔哈赤看罢,便大怒
起来,说道:" 明朝常常帮助叶赫,拿兵力欺我,我因他是天朝大国,总是忍着气恼。如今他有意寻事,要来免我的官
职,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俺们还怕他不成?他免了我官职,我做我的贝勒,省得受他的节制。老实说,明年连不丰
富的贡物也没有了,看他怎样?他如先发兵,我也同他决个雌雄!" 第二日,传令开会,各处兵马首领统统到齐。

第12节:天命汗建后金称帝
努尔哈赤招集各部首领、文臣武将,商议改变兵略。商量了许多日子,便定出八旗的制度来。他的兵队是用旗色来
分别的,满洲兵制原有黄色、白色、蓝色、红色四旗,如今又用别的颜色镶在旗边上,称做镶黄旗、镶蓝旗、镶白旗、
镶红旗,共是八旗,分作左右两翼。编定了兵制,分配各大将日日操演。又令两位文官,一个叫额尔得尼巴克什,一个
叫噶盖扎尔克齐,两个人仿着蒙古字音,造出满洲字来。这时,建州占据的城池,除去开原附近以南,辽河内边,由内
山关附近通凤凰城一带外,广阔的南北满洲都在努尔哈赤掌握之中,便是朝鲜的北部,也被他占据得不少。讲他的兵力,
离十万不远。他生了十多个儿子,禇英努尔哈赤朝服像轴和代善是佟氏生的,莽古尔泰和德格勒是富察氏生的,皇太极
是大妃叶赫纳喇氏生的,阿巴泰是侧妃伊尔根觉罗氏生的,赖慕布是侧妃西林觉罗氏生的;此外,阿拜、汤古岱、塔拜、
巴布泰、巴布海、费扬古等六人,是庶妃生的;近年,立了乌拉氏做大福晋,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阿济格,接着又生了
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多尔衮,一个名叫多铎,共计努尔哈赤有十六个儿子。这时,明朝的皇帝和大臣们还睡在鼓里,那
宰相叶向高的脑筋清楚一点,闻得建州一天盛旺一天,近年来的举动不大对劲,便上了一本,请神宗皇帝快修武备。神
宗皇帝起初觉得吃惊,后来又渐渐忘了。明朝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兴京背着明朝,造起了堂皇的宫殿,做起满洲
皇帝来了。登位的时候,由礼官喝声行礼,众大臣都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努尔哈赤坐在殿上,好不威风,心中说不
出来的快活。由文臣捧了祭天的表文,高声朗诵,称努尔哈赤为" 英明皇帝" ,就是后来清朝子孙所称的太祖。这满洲
太祖听了表文,遂领文武百官拜了天地,然后复上宝座,努尔哈赤建元即帝位图当殿传下圣旨来,改年号为天命元年,
大赦满洲本部,立四子皇太极为太子。当天在左右殿赐文武官员吃酒,太祖退下朝来,由各妃跪接,先行君臣之礼,后
行家礼。礼毕,摆上酒席,太祖便开怀畅饮,不觉酩酊大醉,和那乌拉氏同入帐中去了。第二日,五更起来,坐朝听政。
从此,太祖皇帝益发励精图治。明朝万历四十六年,满洲天命三年正月,太祖择日誓师,命太子皇太极监国,拣选二万
精兵,亲自骑了马,周身披挂,领了文武官员到天坛祭天,由司礼各官爇蜡焚香,恭行三跪九叩首礼。大家跪下的时候,
一眼望去,只见满地翎毛,根根倒竖,好似一座菜园。这时,太祖也跪在下面。读祝官噶盖扎尔克齐站在台上,捧出那
七大恨的文来。这七恨乃太祖登位后拟就,说出一番整大的道理来。
文道:满洲国主臣努尔哈赤,谨昭告于皇天后土曰:"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
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无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
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
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
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骗逐,恨五
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
天既受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唆使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
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
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助天谴之叶赫,反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凌实甚,
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谨告。

第13节:杨镐督师攻后金(1 )
读后,各《" 七大恨" 木刻揭榜》大臣皆欢呼万岁。这时,角声响起,催师出发。太祖离了天坛,上了骏马,将手
中御鞭一指,那大队人马俱向前移动。顿时,旌旗蔽日,枪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抚顺关来。师行数日,距明边抚顺关
只有二十里了,太祖命扎住营帐,正拟遣将攻城,忽有一书生求见,太祖便令侍卫将他宣进来。侍卫将他周身先搜索一
遍,怕是奸细,然后带进帐来。太祖见他生得粉白的面皮,相貌清秀,便问道:" 你是汉人是满人?来俺这里做甚?"
那书生道:" 下臣姓范,名文程,字宪斗,沈阳人氏,原是宋朝范文正公仲淹之后,自幼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兵书韬略无所不精,十八岁即举秀才,后因屡次上书明皇,明皇不用,落拓一生,无凭无藉。今因
陛下崛起满洲,故不避斧钺,效毛遂自荐来见陛下,陛下如爱惜人才,下臣当尽毕生之力,上辅明主。" 太祖听了这番
言语,语语中入心坎。便说道:" 贤士远来,朕之幸也;朕处正少一汉文先生,劳你任了此职,并拜为军师,参赞军机。
" 文程叩首谢恩。太祖称他为" 范先生" ,各贝勒、大臣都称他先生,满朝文武对他十分敬重。第二日,太祖便问他:
" 抚顺关守将李永芳,这人本领如何?" 文程道:" 无能之辈。" 太祖道:" 这么说抚顺关一鼓可下了?" 文程道:"
以力服人,何如以德服人?陛下且不必用兵,先给他一封书信,劝他投降。他若投降,何劳杀伐?百姓岂不感陛下的德
呢?建大业者,贵得民心,民心服从,大业即成。幸陛下细思臣之意如何?" 太祖道:" 先生之言是也!" 当下即令文
程修了劝降书,令兵士射入城内。这时,抚顺关守将李永芳,正在衙门内发闷,四城门俱闭得水泄不通,虽有奏章到京,
无奈神宗以为已经打发颇廷相去充辽阳副将,蒲世芳去当海州参将,至于抚顺关已有一万兵镇守,也足当一面了。因此
李永芳奏章上去,神宗并不放在心内。那一班大臣见皇帝不上紧,也落得贪懒了。
李永芳接得满洲的书信,便集了些副将、千总商议,有的主降,有的主战,无奈京中的圣旨又不下来,觉得自己一
战未战,不好再上奏章,所以李永芳的意思也是主降。那些偏将、千总,虽有几个勇的,到此时也只得跟着主将言降。
费了一夜功夫,议定投降。早晨将城门打开,李永芳顶了降册,接着十数个官员一字儿跪在城下。太祖听探子报说:"
抚顺关已降。" 骤闻不甚相信,便同范文程上马,来到抚顺关,果见李永芳领着众人跪地求降,便挥军进城,安抚百姓。
太祖觉得未费一兵一卒得了抚顺关,又得了一万多兵马,对范文程叹服不置,记了首功,仍封李永芳为抚顺关总兵官,
并将他招为驸马。那李永芳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做了满洲的官员。太祖驻跸三日,各事俱备,乃发令左翼兵马由贝勒、
努尔哈赤克抚顺城降李永芳图三贝勒管带,驰往抚安、花豹、三岔口各处攻打;令右翼兵马驰往鸦鹘关、清河城攻打。
发遣完毕,太祖和范文程仍住抚顺关,终日里谈论军略。范文程口若悬河,善于应对,把个太祖喜得益加信任,事无巨
细,俱听范先生的主张。忽一日,右翼先回,报告鸦鹘关、清河城二处,三日工夫,业已攻克。太祖大喜,记录功将,
犒赏三军。越二日,左翼军也回来报告抚安、花豹、三岔口,五日攻破了。太祖赏了三军,并令兵士到处将七大恨文张
贴。诸事停妥,太祖传令班师,范先生也同回建州。太祖皇帝亲自押阵,各贝勒、大臣随驾扈从,范先生也骑着马,追
随左右。三军过了谢里甸地方,急探报说:" 明朝广宁总兵张承荫、辽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领兵一万,从后
面追赶前来。" 太祖听了大惊,忙令三军驻扎。

第14节:杨镐督师攻后金(2 )
满洲太祖皇帝在明朝万历四十六年,满洲天命三年,起了十万人马大举攻明,路上又得了范文程替他运筹帷幄,未
消一月,竟降了抚顺关总兵李永芳,破了抚安、花豹、三岔口等处,攻克鸦鹘关、清河城,兵马到处,望风披靡。这些
明朝的兵马,整整十数年不加修炼,弄得些刀也缺口,枪也生锈,兵士非病即老,听得一声警讯,早吓得魂上九霄,魄
飞天外,等捱命挣扎起来,早被那如狼似虎的满洲兵士杀得尸积如山。太祖皇帝出兵即克,欢喜得心花怒放,心想:"
俺做了皇帝,初打明朝,便得着胜利,也叫他知道俺满洲的厉害,俺先班师,等明年再说。" 太祖打定了主意,便传令
班师。这时,明朝张承荫、颇廷相、蒲世芳放起马后炮来。张承荫乃广宁总兵,颇廷相乃辽阳副将,蒲世芳乃海州参将,
共领兵马一万,追赶前来。太祖听探子报说,大惊失色,忙对范文程说:" 范先生,这广宁总兵张承荫、颇廷相等军路
何如?人格何如?" 范文程忙答道:" 明朝张承荫等三人骁勇异常,不可轻敌,陛下在抚顺关时,他们不敢挡我军的锐
气,所以按兵不动。这时我军奏凯班师,他才追我后路,使我不及备战。陛下可传令三军,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
再令一支兵差一位贝勒往……" 说到这里,范文程引颈向太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太祖大喜,拍掌说:" 先生妙计!
" 范文程忙摇手道:" 陛下勿言,火速传令。" 说时,后面喊声渐近,隐约可见旗帜飘摇,看去只有八九里光景。太祖
连忙传令兵马预备,又对大贝勒附耳说了几句,那大贝勒便带着一支兵去了。
这时,明朝的追兵漫山遍野冲来,当前一面大红旗,临风飘扬,现出一个斗大的" 张" 字来。太祖见了,将御鞭一
指,那兵马直杀上去。张承荫见满洲兵如蜂拥一般杀来,便靠山扎营,命兵士应敌。两阵对圆,张承荫指挥兵士开炮。
一时,炮火震天,烟雾迷漫。满洲兵如何挡得住这种炮火?伤亡不少,不由得溃退下去。当时天色已晚,忽然西南角上
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直向明朝兵营里刮去,那明军的旗帜,被风吹得东歪西倒,那些兵士被这风吹得个个立脚不
住。那张承荫等虽然骁勇,也自禁不住,忙乱了手脚,炮也不放了。满洲军占住上风,看看明军被风刮得晕头转向,都
回过身来,抖擞精神,如泰山压顶一般冲杀过来。忽然一声炮响,一支兵马拦住去路,当先一员大将大喝道:" 满洲贝
勒代善在此!" 原来范文程对太祖附耳的几句话,就是令贝勒领一支兵马,绕出明军后面埋伏,以夹攻明军。张承荫见
腹背受敌,兵士们吓得四处逃生,自己也无心恋战,只得杀条血路,领兵退去。这时天色昏暮,方向不辨,后面的满洲
兵如狂风疾雨般追来,惹得张承荫性起,便立住脚,圆睁两眼,嘴里的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对颇、蒲二将说道:" 我用
兵以来,未有受此大败。今日之事,战亦死,不战亦死;不战而死,不若与他力战,就是死了,也不负皇恩,也不失为
大明的忠臣。你们可怕死吗?" 颇、蒲二将见主帅如此,也激起忠愤,便说道:" 大丈夫得死于疆场幸也!" 当下三人
复转身杀来,见了满洲的将士大声呼道:" 贼将休要猖狂,本帅与你们拼个死活!" 说着,左冲右突,逢人便杀,如砍
瓜切菜一般。满洲军却未防他出此一着,在前的兵士被杀死了数百,又要败退下来。忽听一声梆子响,那满洲军里万弩
齐发,如飞蝗般地向明军射来,可怜张承荫、颇廷相、蒲世芳和游击梁汝贵等五十员战将,都死在乱箭之下,一万兵上
只剩得二三百人,向四面山上逃去。这时天已微明,天上的红霞映着地下的碧血,令人看了无限感喟!太祖皇帝同范文
程骑了马,到战场四周阅看了一遍。太祖见满地死伤,那大明旗帜都倒在地上,对范文程说道:" 这次战胜乃先生的妙
计。" 文程答道:" 此胜乃依天意,臣祝陛下洪福齐天,早定中原。" 太祖呵呵一笑。贝勒、将士跪在马前奏道:" 臣
儿等获得战马五千余匹、盔甲四十余副,兵仗器械不计其数。" 太祖随即犒赏将士。回到建州,太祖皇帝又在营帐大开
庆功筵宴,闹了十多日。这且不提。

第15节:杨镐督师攻后金(3 )
再说明朝神宗皇帝,在宫里恣情佚乐,忽然接到建州入寇,抚顺失守,李永芳投降和张承荫全军覆没的消息,不由
得惊慌起来,立刻升殿,召见群臣,问道:" 京师内外有何将帅能御胡虏,明神宗朱翊钧朝服画像关外已闹得不成体统,
朕宵旰俱忧,故召见。卿等有何妙策,能将胡虏一扫净尽?" 问了半晌,弄得这些大臣们张口结舌。神宗见满班文武没
一个回奏,不觉恼怒,眉头皱动,正待发作,那班中闪出一人来,口称:" 臣大学士万从哲,启奏陛下:想建州夷人,
入犯天国,皆因关外兵备年久失修,那努尔哈赤精明骁勇,以致数失关隘,为今之道,非要痛剿他一下不可。但出军关
外,非寻常战事可比,必定要熟悉关外人情地理,才可前去。据臣所知,有兵部侍郎杨镐,任过辽东巡抚,曾充朝鲜经
略,这人深明关外情形,请陛下再委任他官职。" 神宗准奏,立即召见,当殿加封为辽东经略使,赐上方宝剑一柄,说
如有不服命令、临阵逃亡的将官,就是皇亲国戚,也许先斩后奏,没得客气。神宗的意思,给杨镐这样重权,是希望他
感激皇恩,奋不顾身杀敌。哪知杨镐这人是个朽才,他曾任过佥都御史、朝鲜经略等职。在万历二十五年的时候,日本
倭寇侵犯朝鲜,杨镐身居朝鲜经略要职,奉朝命起了几万人马援救朝鲜,谁知竟吃了败仗,弄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恐
天子见罪,想出一个法子来,说打了胜仗,把民间掳来的东西,说是战胜物品,一路也居然唱凯歌回来。当时有人晓得
他诡词报捷,想在皇帝面前参奏,无奈怕他势力;皇帝像睡在鼓里一般,如何知道?后来调抚辽东,也是弄得边民抱怨,
被御史奏参,调来京都。这次复任边防,试问如何能够取得良好的结果?杨镐退朝,回到家里。
顿时门口的车马、暖轿,挤得水泄不通。杨镐新拜了要职,志得意满,那些附炎趋势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接二
连三地前来拜望。第二天,朝中发下上方宝剑来,杨镐谢了圣恩,当下点了人马,办齐了兵糈粮饷,足足经过九个月头,
才得凑办成功。这一日,杨镐骑马到校场,刘早在将台边候着,当场委任刘为先锋官,各将任职有差。炮声一响,大军
发动,出了京城,便直向关外去了。到了沈阳,兵马驻扎下来,有探子报说:" 清河堡已被满洲兵夺去,守将邹储贤、
张旆殉节而死。" 一报未毕,接着清河堡副将陈大报道:" 高炫逃回辽东,进了沈阳城。" 杨镐听说败将逃回,不觉大
怒,不问青红皂白,倚着声威,拿出上方宝剑来,把两个逃将斩首示众。他令将士每日预备,自己却按兵不动。镇日里,
搂住几个美貌女子,饮酒取乐。大学士方从哲闻他逗留不进,发出紧急文书和红旗,催他出战。杨镐没法,只得点齐兵
马,布置将士。这时探子又报:满洲皇帝亲自带了八旗兵丁,《幸存录》中记载的努尔哈赤战术每旗七千五百人,约有
六万大军,已离沈阳不远。杨镐听后,便拔了一支箭,令马林带了本部人马,会合叶赫援军,约一万五千人,从开原、
铁岭方面出三岔口,入苏子河一带,委山海关总兵杜松,从浑河出抚顺,又委辽东总兵李如柏带领二万五千人马,沿太
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直捣兴京,又令先锋官刘,合了朝鲜兵,从辽阳出宽甸口。各将领四路兵马,共有二十多万。
杨镐虚张声势,说有大兵四十七万。遣将去讫,便修战书送往兴京,又派游击史安仁,督运粮草。这时,正是明朝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先一月间,天空出现一颗长星,光芒四射,人皆说是" 蚩尤星" ,这星出现,国家不祥。一时京城
内外传说纷纭,御史奏知皇帝,请神宗勤修内政。神宗初听倒也吃惊,隔了数日,不觉又把这事丢向爪哇国去了。这且
不说。
杨镐遣了兵将以后,日日盼望捷报。那时正当二月,塞外天气与内地不同,这时候那大雪飘飘,朔风怒吼,兵士们
在风雪中慢慢地向前走着,可怜自出娘胎以来也未受过这样的严冷,冻得断指裂肤,脸上像被小刀搠过的一样。受了无
数辛苦,到了浑河。这浑河内的水,已冻得像石头一般,上面的雪堆得很深。这时,山海关总兵杜松,仗着膂力,想立
首功,令兵士渡过冻河。兵士们不敢违命,只得向前,见这冰上的堆玉结晶,又不觉战栗起来。杜松一马跑到前军,领
着兵马向冰上走去,马蹄到处,埋进一尺多深;兵士们也是雪埋膝盖。渡了一半,忽听得一声响,冰冻忽解,溺死兵士
多名。渡至对岸,个个冻得与团鱼相似。杜松见了,忙令军士焚柴烘火,兵士们个个欢呼,热腾腾的烟火将冷气驱散了
一半。杜松将军也冷得厉害,便和副将刘遇节在营帐里烫了一壶好酒,浅斟低酌起来,心想:这样冷的天气,敌军也未
必敢来,就是来了,我兵马预备现成,也不怕他。正想间,探子进帐报说:" 有敌军来了!" 杜将军忙丢了酒杯,传令
应战。

第16节:争夺辽东的关键一战
太祖皇帝闻得明朝起兵征伐,声势煊赫,他便起了六万大军,令大将扈尔汉为先锋官,范文程为军师,各贝勒统带
兵马。大军行至界凡山,太祖皇帝传令安营,忽探马报说:" 前面隐隐见有明军旗帜,各营皆烽烟四起。" 太祖听了,
便命三四小队兵前往侦探,当下兵队去讫。杜将军闻报有敌兵来了,便令各军上前迎敌。满洲军只有三四小队,不过二
百余人,怎禁得住万余人的砍杀?顿时纷纷退走,杜军争先追赶。那满兵路径熟悉,只是向前奔着,后面如流星地赶着,
看看赶了三四里路,那些满洲军统向山谷中退去。杜松恐山内有埋伏,暂止不追,令数十名兵士守住谷口,自己领了兵
马,仍回营来。这时天色已晚,风雪也停了,天上的星光点点出现。杜松满心欢喜,兵士也有说有笑。到了二更,营里
传出号令,准许兵士和甲而卧。兵士听了这个号令,如同得着大赦一般,皆因数日受了冻苦,未曾合眼,今晚正巴望早
点将息,不消半个时辰,已呼呼入睡了。杜将军与刘遇节坐在帐内,擎着酒杯,杜松石刻像拓片谈着明日进攻的战法,
刘遇节说道:" 今日敌军,恐是侦探,今夜须谨慎防守。我军今日不该渡过浑河,兵家从来不背水扎营,倘敌军一来,
我军皆不明地势,这样的严寒天气,如何能得胜呢?依末将的主意,我军两万多人马,连夜再渡回浑河,到萨尔浒山下
驻扎,等敌军渡河来攻,那时我军以逸待劳,乘其半渡而击,必获全胜。事不宜迟,望主帅即速发令。" 杜松听了这番
话,冷笑几声,不以为然。刘将军又说:" 今晚天气和暖,兵士渡河毫不为难。" 杜将军说:" 我同你到外边瞧瞧,再
行商酌。" 当下两个将军出得营帐,到各营边查看,见各营内灯火全无,鼾声大作。
这杜松吃了几杯酒,醉眼矇眬地向界凡山看去,见山上有点点灯光,或现或隐,便对刘遇节说道:" 那山上的灯光,
不知是不是满洲营里的灯光?" 话未毕,只见那灯光渐渐移动,渐渐明亮,灯光越近,隐约可见黑影幢幢,听去好似有
人马之声,刘遇节忙道:" 不好,恐怕是敌军来了!" 杜松大惊,吓了一身冷汗,忙道:" 快令兵士预备!" 刘将军拿
起鹿角呜呜吹响,顿时四下里角声皆鸣,各营士兵从梦中惊醒,睁起睡眼,已见四下火光烛天,杜将军、刘将军皆骑马
挺枪,正与满洲兵厮杀。无奈满洲兵越聚越多,杀退一路,又上来一路。满洲兵分八路进攻,喊声连天;杜将军的兵马,
不及调遣,胡乱冲杀,怎敌得住满洲兵的锐气?杜军又不识路径,东窜西逃,明知身后是一条大河,杀不上去只得向河
内逃去。满洲兵仗着火把,四面包围,只留东南一面,驱杜军下水淹死。一时喊声、哭声、追杀声四起。杜将军杀得性
起,东西冲突,想杀出重围。谁知满洲兵将城脚把得坚固,凭你如何骁勇,休想动得一步。这时天要亮了,杜军已被杀
死了一半,那浑河内已被血染得通红,岸边堆满了尸首,地上弃了好些旗帜、器械。刘遇节在纷乱的时候,领着一万兵
马渡过河去,在萨尔浒山脚下休息。杜将军被满洲兵围住,从早晨又杀到午牌时分,还是精神抖擞,被他瞧出一个破绽,
一马冲去,杀出重围。满洲兵大喊一声,大将扈尔汉单刀匹马紧紧追去。杜将军且战且走,看看前面一座高山,忙向山
上奔去。见那山上黄伞宝盖,马上端端正正坐着满洲太祖皇帝,左有军师范文程,右有大贝勒、四贝勒。杜将军看了,
正自惊疑间,那马便冲上山去,无奈那马蹄无力,自己也汗流浃背。刚转出山弯,便瞧不见那黄伞宝盖,只听得一声响,
飕的飞来一箭,直穿杜将军心窝,落马而死。原来这座山,名界凡山,太祖皇帝昨日令三四小队到此侦探杜军,被杜军
一阵杀,只剩得数十人回来,报说:" 杜军背水立营,各军士皆怕冷烘火。" 太祖听了,当下就与范文程商议,依了文
程的话,说今晚天气不冷,杜军必然安睡,可于三更时分前去劫营。《满洲实录》攻破杜松营图到了三更,只点了三数
个灯光,照看路径。扈尔汉领了一旗人马,衔枚疾走。到了杜营便点了火把,分八路进攻,因之杜军大败,杜将军被追
到界凡山,被箭射死。那射箭者是太祖第十三子赖慕布,他奉父皇之命,埋伏在山上放箭。当下,赖慕布割下杜松的脑
袋,回到大营,太祖皇帝论功行赏。接着扈尔汉也回来,报说:" 杜松副将刘遇节已渡过浑河去了。" 大贝勒连忙向父
皇要了二千兵士,赶到浑河边。只见河边除十堆尸首外,人影皆无。他不敢走正路,乃抄向浑河上流山峡边渡过。不消
半个时辰,来到萨尔浒山下,见明兵皆倒在地上。见满洲兵到来,皆吓了一跳,连忙穿甲取械,满洲兵已到面前,一声
呐喊,将明兵统统围住。刘将军提枪与大贝勒应战,战了数合,早已人困马乏,一错眼,被绊马索绊翻了。兵士见主将
被捉,皆想逃走,苦的是路径不熟,寻不出一条走路来。一万多人马,一半被杀,一半被捉,损失旗帜马匹不计其数。
大贝勒押解刘遇节回到大营,一来一去只费了几个时辰,太祖皇帝大喜,命将敌将推来。刘遇节见了太祖皇帝,立而不
跪,不住口地大骂。太祖见他忠诚,有心劝他降服,便令将杜松脑袋捧来,断他的念头。刘遇节见了一只朱红漆盘内盛
着血淋淋的杜将军首级,便用双手捧住,嚎啕大哭。边哭边说:" 将军不听我言,致有今日之败,上负国恩,下负军士,
我生不能为将军报仇,死当追杀夷贼之命。" 说罢,圆睁两眼,双手将首级向太祖掷来。太祖大惊,急用袖挡拂,幸四
贝勒眼快,一挥手将首级打落在地。太祖大怒,喝令:" 将这蛮子斩了!" 刘遇节大笑不止,大踏步走向外面,引颈就
刑。少顷,将刘遇节脑袋捧上,太祖见了不住点头,回顾范文程道:" 明朝也有这样的忠臣,令朕可敬。" 范文程听了,
面红耳赤,默无一言。当下,太祖又赏了大贝勒,并将掳来物品统共赏赐给他。

第17节:明军兵败萨尔浒
开原总兵马林,闻报杜松全军覆没,他行军到马崔山,令监军潘宗颜,领一支军往西面斐芬山驻扎,自己统一万五
千军在马崔山排列自守,互为犄角。这时,太祖皇帝、大贝勒已领兵前来,马林出阵迎敌,从午牌战至申牌,两军相持
不下。忽然,明军阵后大乱,那三贝勒引着一军,冲杀过来,明军大乱。马林前后受敌,亏得人多,且战且走。满兵见
明军散乱,便一齐包围上来。这时,太祖皇帝也领兵到来,满洲兵越发气振。太祖皇帝站在高处,拿着红旗不住地摇晃
着,满洲兵人人奋勇,个个当先,可怜这些明兵,大半死在刀枪之下,那副将李希泌、龚念遂都力战而死,游击麻岩及
大小将兵也都阵亡,只有马林逃得性命,落荒而走。大贝勒、三贝勒追杀一阵,看看明朝的兵马被他杀尽,两军便合在
一处,《满洲实录》攻破马林营图向斐芬山进攻。这斐芬山形势险恶,太祖皇帝早令扈尔汉前往攻打。扈尔汉领着五千
多人,仰着脸向山上攻打,那潘宗颜用炮火向山下猛攻,打死扈尔汉的兵三千多人。正在危急,忽大贝勒领着一千弓箭
手,三贝勒领着一千校刀兵,从山后小路上得山来;下面四贝勒又统领着七八千军,将一座斐芬山围得水泄不通。大贝
勒、三贝勒领着兵,发一声喊,任炮火如何厉害,前仆后继,好不容易才爬上山来,占住了山顶。兵士见着潘宗颜,刀
箭并施,可怜一位勇将,被杀得如肉酱一般,那些明兵也被杀得一个不留。
这一仗,满洲兵也死伤五七千人,马林这一支人马可算得全军覆没。那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本恨建州努尔哈
赤,明朝也曾帮助他打退过建州兵,这时杨镐请他帮助人马,他满口答应。两贝勒带了一万人马,走到开原,预备同马
林会合,不意走到中古城,听得明朝兵败,马林剩得只身回来,吓得连忙卷旗息鼓,悄悄地逃回本部去。这时,太祖已
破了明朝二路兵马,声势益大。本部虽损失一万人马,但收降了明朝二万多降兵,掳得兵械马匹旗帜盔甲不计其数,并
抢来美女十数名,个个是天姿国色,美貌如花。太祖皇帝便在斐芬山上盘桓数日。一天,范文程进帐奏道:" 我军虽破
了二路明军,只恐三、四路明军要攻兴京,请陛下快快回军,防护兴京要紧。" 太祖准奏。第二日便收集八旗军队。忽
探马报说:" 明朝总兵刘,会合朝鲜兵队,又同辽东总兵李如柏两路兵,由辽阳出宽甸,已离此不远。" 太祖大惊,随
命大将扈尔汉、二贝勒、三贝勒、四贝勒各带一千人马,昼夜兼程回去,保护兴京。自己带了大贝勒及文武官员、掳来
明朝的美女,离了斐芬山,回到界凡山,大开庆宴,行了凯旋礼,杀了十数条牛,祭了天地。个个吃得酒气熏熏,唱着
得胜歌,跟着太祖回銮。
辽阳总兵刘曾经过数十百战,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奉了杨镐之命,誓死立功;他原同杨镐有金兰之好,所以他领的
兵马,皆是精锐。这日,到了董鄂,兵马困疲异常,将息少顷。刘催促起身,才走几步,探马报道:" 前面有不少满洲
军拦住去路。" 刘闻报,忙传令安营,亲自爬上山去远看,见满洲旗帜迎风飘扬,急忙下山领一支兵上前迎敌。这时,
天色已晚,刘令各军点了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生龙活虎似的杀上前去。刘舞起镔铁大刀,左右盘旋,煞是凶勇。满洲
兵抵敌不住,明军奋勇上前,整整杀了几个时辰。刘越战越勇,大贝勒、三贝勒、四贝勒,轮流战住刘一人。刘心想:
" 后军何不接战上来?"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马杀到,喊杀连天,风驰电掣,从火光中望去,但见大旗上现出一斗大
的" 杜" 字来,那兵士盔甲统是明装。刘见了又惊又喜,惊的是杜将军从天而降,必然取得兴京;喜的是自己正力战不
胜,幸得一帮手,便大叫道:" 来将莫非杜松将军吗?" 话未毕,一将已到马前,头戴金盔,身穿铁甲,正是一员猛将,
只是面目长黑,却不识认。刚按刀动问,那来将已手起一刀,劈刘于马下。众军急来相救,已是不及。《满洲实录》攻
破刘营图

第18节:明军兵败萨尔浒(2 )
只见杀人的明军逢人便砍,专杀明军,弄得明军昏头搭脑,不辨敌我,自相屠戮。一时间,刘的兵马被杀得干干净
净。原来这杀人的" 杜军" ,是满洲军的假冒,在杀败杜松、刘遇节的时候,得了杜军盔甲、旗帜,拿来叫军士改装。
那扮明将的,便是满洲大将扈尔汉。他在刘同满洲兵交战的时候,已将自己五千人马统统换了装束,绕道把刘后路的兵
马包围,杀死一半,招降一半,因此刘盼不到援军。这一条妙计,是四贝勒想出来的,活活地把刘和他的二万兵马,送
上鬼门关去了。这里刚刚收集军队,忽报朝鲜援军来了。大贝勒、三贝勒、四贝勒和扈尔汉,不等他们兵马驻定,就一
阵厮杀,杀死明朝游击乔一琦;将朝鲜带来的一万大军,杀得一个不留。这一仗,满洲兵又获得盔甲器械无数,扈尔汉
领了兵马,缓缓地向兴京而来。
第三路兵李如柏,带了二万余人,从清河堡到了虎栏关,闻得杜松全军覆没,刘遇节殉节,又听得马林败逃,潘宗
颜战死。他心想:" 如再前进,也是白送性命。" 便在虎栏关驻下来。停了数日,忽接探子报说:" 辽阳总兵刘被杀,
全军败亡,朝鲜兵又败。" 李如柏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心想回军,又怕杨镐的上方宝剑厉害,真是欲进不敢,欲退不
能,忧愁得茶饭不思。凑巧,一天午牌时分,满洲驻兵差二十名哨兵,往虎栏山上放哨,吹起螺号,山谷响应,好似临
阵对敌的声音。李如柏听了吓得心肺俱裂,魂灵儿出了泥丸宫,也不敢差人探听,便传令退军。兵士也道是满洲兵杀来,
忙不迭拔寨逃生,一口气跑回沈阳,缴了令箭。这一次,杨镐奉了圣旨,起了二十万大兵,分四路攻伐满洲,临了只剩
得马林只身逃回,李如柏保住了全军,不战而归。
沈阳城中的杨镐,自从发出了四路大兵,心想:" 小小的满洲,哪敌得大兵呢?" 便日日饮酒,夜夜风流,也不管
那一柄上方宝剑和一颗经略使金印怎样责任重大,看看出兵已有半月,前敌音信皆无;又停了数日,便接杜松全军覆没
的消息,后来又得到三路兵队败亡的报告,吓得他神魂颠倒,手足失措。看光景隐瞒不住,只得写了本章,奏知神宗皇
帝。马林败回,并未受责备;李如柏带兵回来,反说他临机应变,保护沈阳;又令人将刘尸首找回,用棺木装好。这时,
朝廷的圣旨下来,责他丧师误国,赶快回京听候查办。杨镐只得硬着头皮,垂首丧气回到京师。第二天,圣旨下来,追
回上方剑、经略印,褫夺官勋,削职为民。杨镐回到故里,自幸保住首级。明朝吃了这一大亏,便牢守关隘,不敢问关
外的事。太祖皇帝这时又想起叶赫部仇恨,便令四贝勒做了元帅,掌着先锋印,领一万人马驰往叶赫。太祖随后带了各
贝勒和文武官员行去。
叶赫部部主已死,由兄弟金台石袭位,弟兄二人倒也将本部修练得齐整。自从明朝大败以后,弟兄二人便带了兵马
逃回本部,知道建州兵要来攻打,日日细加防备。这一日,打听得建州四贝勒带了一万人马前来,太祖皇帝也带了兵马
到了东城。太祖传令攻打,那四贝勒带的一万人马将西城围住,从早至午,一座城力攻不下,太祖命军士缘梯上攻,城
上急抛矢石,满洲兵死伤不计其数。正在相持,忽听一声巨响,有如天崩地裂一般,那西北角城墙已坍倒了。原来是太
祖暗令一千兵士掘开。那城墙一倒,满洲兵便蜂拥地抢进城来。金台石爬上高台,死命守住。满洲兵将高台团团围住。
金台石令福晋抱了儿子下去,自己却不下去。太祖在台下,仰着脸对金台石说道:" 汝下台来,好好降顺,朕仍旧封你
做汝部贝勒,朕看姻戚的情分,不怪罪你,你城池已破,兵士已亡,死守这座高台有何用呢?" 金台石气冲斗牛,大声
道:" 俺和你皆是满洲的部主,俺为何要降你呢?努尔哈赤破灭叶赫部图俺不像那明朝的臣子,被你三两句疼人的好话,
一两个美貌的公主,便忍负国恩,忍受羞名,甘心降服,俺金台石堂堂部主,今日被你所亡,也是天命,俺一身不能灭
你满洲,俺死后倒看你满洲有何好结局?!" 说罢,自己在台上放起火来,烧了半截,那台倒塌。金台石便从上面滚迭
下来。太祖命兵士将他勒死,割下首级,到西城招降他兄弟布扬古。那西城正被四贝勒攻打得危急,布扬古见了哥哥的
首级,吓得连声求降。当下西城也破了。
太祖便将全城金银财物搜罗殆尽。这夜,太祖又令人将布扬古暗下里刺死。从此,叶赫部遂亡。太祖又乘胜移兵明
境。这时明朝边吏,怕再吃亏,任凭太祖皇帝取了开原城,打破铁岭城,又打败蒙古喀尔喀的兵队,活捉酋长宰赛,也
不去理会。一连攻打一个多月,太祖也觉得劳师在外,不宜过久,便下令班师。太祖走到半路,忽探马报道:" 前面有
一彪人马拦住,有一个使臣手里捧着国书,说是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差来的,要见满洲皇帝,有国际要事相商。"
太祖皇帝听了心想:" 蒙古是西北大国,目下有四十万大兵,颇为强盛,国主又是蒙古五部的盟主,今既有使到来,不
问何事,总要接见,不能怠慢了他。" 当下传令扎定人马,正中设了皇帝的营帐,从营外一直到帐内,统站了御林军。
皇帝宝座旁边,尽是侍卫保护,左边站着大贝勒,右边站着四贝勒,文武大臣俱在旁侍立,御林军俱刀出鞘、弓上弦,
静悄悄的,声息皆无。少顷,皇帝令宣使臣进来。

第19节:满蒙订立攻守同盟(1 )
太祖令侍卫宣进使臣,当下便见营外走进一员大将来,身躯高大,虎虎有生气,双手捧着国书,口称:" 蒙古国使
臣康喀尔拜虎见满洲太祖皇帝。" 说着行下礼去,呈上国书,由大贝勒上前将国书接过来,送与父皇。太祖皇帝将国书
打开,见上面写道: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皇帝安宁无恙耶!明与吾二国仇雠也。闻
自数年来,汝数苦明国。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吾将牵制汝,吾二人非有衅端
也。但是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从吾言,则天必鉴之。先是二国使者,常相往来,因汝使臣谓吾不以
礼相遇,构吾两人,遂不通聘问。今日汝如以吾言为是,汝其令前使来,后至我国。
太祖皇帝看了国书,不觉脸上现出不悦的颜色来,半晌不发一言。那大贝勒、四贝勒站在旁边,看见父皇这副形容,
都上来看看国书。一边看,一边说:" 蒙古国太小觑我国了。" 就中四贝勒忍耐不住,满面怒容,将宝剑拔出来,气呼
呼地说道:" 待俺先砍下这使者的脑袋,看蒙古国有什么理说?他要同俺们动兵,俺带兵去杀得他鸡犬不留,让他同叶
赫国一样!" 说着奔那拜虎砍去。太祖皇帝连声喝住,吩咐把拜虎领出去,赏他酒肉。拜虎出帐,太祖便与各贝勒、大
臣等商议对付蒙古国的策略。当时,有人说把拜虎放回去,随后去攻打;有人说把拜虎杀了,把兵士的耳朵割掉,再放
他们回去,叫蒙古晓得我们的厉害。太祖皇帝听了,连连摇头说:" 不妥,不妥。" 这时,十四皇子多尔衮,也在父皇
身边,听人说长论短,拿不定章程,便朝着父皇说道:" 蒙古国共有五部,拥兵四十万,声势强盛,遣使到我国,是探
探我国的口气,我们如今正要夺明朝的天下,何不同蒙古结盟,合力攻打明朝?待我们得了明朝的天下,他能得我们的
一寸土吗?不然我们向明朝攻打,他便出兵牵制,倘他再与明朝修好,我们能当得住吗?这是我国成败兴亡的大计,愿
父皇斟酌行事。" 多尔衮说毕,太祖笑吟吟捺他头顶道:" 你年纪虽小,主意倒不差。" 当时便宣进使臣来,对他说道
:" 我们满洲兵力也不弱,不过同蒙古是邻邦,一向未曾翻过脸,今我国仍好好同你国结盟,合力攻打明朝,望你回去
好好回复国主,顺便请你国主的安。" 拜虎连声说好。当下便杀牛宰马,祭告天地,对天立誓。有誓书道:今满洲八旗
执政贝勒与蒙古国五部落执政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谋并力,与明修怨,如其与明释旧憾,结和好,亦必合谋,然后
许之。若满洲渝盟,不偕喀尔喀合谋,先与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罚;若明欲与喀尔喀贝勒和好,密遣离间贝勒等,
不以其言告我满洲皇帝者,皇天后土亦降其罚。吾二国同践盟言,天地佑之。其饮是酒,食是肉,二国执政贝勒尚克永
命,子孙百世,及于万年,二国如一,共享太平。
太祖皇帝读了誓言,遂赐各贝勒、大臣及蒙古国使者同席饮酒食肉。第二日,便打发使臣回去。虎拜赍了回书,跪
别皇帝,领兵回国而去。这里太祖也班师回兴京去。
不表太祖皇帝与蒙古国订攻守同盟的誓书,再说明朝神宗皇帝,因杨镐兵败,便有人保举兵部侍郎熊廷弼代任经略。
这熊廷弼乃湖北江夏人氏,秉性忠诚,具有胆略,神宗便拜他为辽东经略使,并赐上方宝剑,准他先斩后奏。熊廷弼奉
了朝命,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点齐兵马,校阅了一遍。见兵马衰弱得不成样子,心中叹息,接着又得悉开原等处接连失
陷,心中更觉悲伤,恨那满朝的大臣,不知满洲好歹,也不知自己的兵马毫无战斗力,任意主战,以致弄得如此糟糕;
自己这一番出兵,总要挣回国家的威风和本人的面子。遂连夜写了一本奏章,呈上皇帝,便在这一夜五更时候带了十八
万兵马向山海关进发。留呈的奏章写道:臣闻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今已破,则北关难
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亦何可守?乞速遣将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阻臣气,毋旁挠以掣臣
肘,毋独遣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谨奏。

第20节:满蒙订立攻守同盟(2 )
这本奏章,说得淋漓悲切,无奈落在一般太监手里,不送给皇帝去看,深恐皇帝看了奏章,耽误了美色,便留中不
发,任你熊廷弼如何策略,神宗也难晓得一点。熊廷弼领了兵马,一路上辛辛苦苦,幸他对待兵士温厚和平,常常垂问
疾苦,毫没一点做大官的习气,所以兵士们吃着辛苦,毫无怨声。军行数日,出了山海关,忽探马报说:" 满洲兵攻破
了开原城,又占据铁岭;近来沈阳方面,商民惊慌,吃紧得很。" 熊廷弼听后,催马急进,日夜兼程。那沿路上逃难的
百姓,纷纷攘攘,扶老携幼,哭子呼妻,令人可怜。难民见明兵到来,都跪在路旁,哀声求救。熊廷弼见此情景,跨下
马来,用好言抚慰,令难民随军回到沈阳,不必惊慌。难民们乃随军前行,到了辽阳。熊廷弼看到驻扎的兵队零落不整,
腐败得不成样子,便赫然大怒,将总兵唤来,申斥了一番,令连夜整治,违命立斩。接着,兵士捉住几个逃兵,《满洲
实录》攻克开原城图他们如惊弓之鸟似的跪在熊经略面前,张着口只是说不出话。熊经略看到这样情形,怒上加怒,喝
令捆绑起来,问了姓名原故,一个叫王捷,一个叫王文鼎,因部队被满洲军杀退,自己为了保命,便逃了回来。廷弼问
明白了,便请出上方宝剑,砍下他们的脑袋来,送到各营内去示众,令败兵回城赎罪。
第二天,廷弼用辽东经略使的名义发了几张布告,谕民众各安生业,勿自惊慌;如有私造谣言、扰乱人心者,查获
立斩。这时,满城军民人等,人人慑服,个个感恩。廷弼当即率督兵士,日日到校场操练,制造火炮战车,修葺城池濠
垒。停了几日,闻得满洲军离沈阳不远,便调二万军分在叆阳、抚顺、柴河、清河等几个要隘扎住;他自己调集十六万
大军,浩浩荡荡奔沈阳而来。那时,正在严冬,天上的雪花儿如梅花般的飘落下来。熊经略带领三军冒雪前进。到了沈
阳,城内的百姓闹得东凌西乱。廷弼先安抚百姓,然后派五千兵向抚顺关驻扎,自己日夜率领军士巡阅城垣,如临大敌。
那太祖皇帝已驻扎在奉集堡,只离沈阳四十五里路,听得熊廷弼这样认真防守,无懈可击,又听知熊经略使不比那杨经
略使;这熊经略是中原好汉,大将良材。太祖在奉集堡驻了几日,也不敢前进,便传令退回兴京去了。这里熊经略正要
发兵追击,忽然接得探报说:" 北京差大员来阅兵。" 廷弼不得已只得亲自出城迎接。半晌,那阅兵大员坐了一顶暖轿,
前呼后拥,耀武扬威而来。廷弼迎上看去,原来是吏部给事中姚宗文。他心想:" 姚宗文乃白面书生,为何遣他来阅兵
呢?" 心中有几分不乐。接着那姚宗文进城,同廷弼谈了一会儿。
第二天,廷弼陪着阅兵大员校阅兵队,一连住了几日。这晚,正在巡城,忽前面马蹄声响,几个护兵同一个将官迎
面而来。廷弼骑着马忙上前查问,原来是姚宗文的副将李嘉竖。廷弼忙下马问道:" 将军夜出何干?" 李嘉竖说道:"
奉姚将军谕,回京向国库拨资,以便回京复旨,请经略知照城门军士,末将奉谕紧急,须连夜赶回北京。" 熊廷弼听了
这话,心中无名火起,只因他是天子命官,不敢发作。便说道:" 请将军稍停片刻,同我见姚将军再说。" 便同李副将
并辔而行,同赴姚将军行辕。见了姚宗文,廷弼劈头说道:" 敝军在外,已有年余,末将身为经略,常虞殒越,虽未替
皇家争得一寸土,但满洲兵不敢再行猖獗,前月正追击贼军,而将军棨戟遥临,廷弼忙收回军令。将军校阅多日,今云
回驾无资,廷弼身为武职,只知上报国恩,下亲百姓,非一般克扣军饷、搜刮百姓、害理丧心、腰缠万贯者可比,今将
军回驾,廷弼当饬沿途地方官供应,无费分文,欲廷弼供应微敬,除卖妻鬻子,别无所出。" 说罢,气呼呼走出营外,
仍去巡城。熊廷弼画像这里姚宗文和李嘉竖也弄得面面相觑,忍着一肚子气。
第二天传令回京,廷弼护送十里,方行回城。当夜赶办结束,将苦衷一切缮了奏章,辞职归里。这奏章尚未发出,
京内紧急圣旨已经下来,把熊廷弼革职,说他按兵不进,命袁应泰接任辽东经略使。熊廷弼接了圣旨,忙卸了兵权,回
京覆命。明知是姚宗文公报私仇,也只好叹口气,便回里种田去了。这时,神宗、光宗相继崩驾。熹宗嗣位,信任太监
魏忠贤,扰乱朝纲,什么东林党、宣昆党,闹得天昏地暗;宫里又闹出梃击、红丸的离奇案件。明朝君臣百姓,终日在
愁云惨雾里过日子。那熹宗又听了阉人的主张,派袁应泰为辽东经略。这袁应泰是进士出身,曾任过巡抚,为人也颇机
警,对上既忠,对下又和,只是应泰乃文官出身,兵法武备,不是个能手。既到辽东,对军民人等益加宽待,镇十几日
里不杀一人,有窃贼的案件,略问几句,便放出去。这时,蒙古国五部,有四部饥荒。那些饥民,成群结队的入塞乞食。
应泰见饥民可怜,准令在境内乞食,谁知这些饥民竟闹出大乱子来。

第21节:熊廷弼遗恨大凌河
袁应泰任了辽东经略,满洲太祖皇帝闻听这个消息,拍手说道:" 熊廷弼去职,这个应泰俺不怕了。" 便起了八旗
兵队进攻沈阳。沈阳总兵官贺世贤,见满洲兵来攻,忙将城门关闭,领兵登城守御。一面令快马飞报袁应泰,一面日夜
备战。过了几日,忽听一声呐喊,满洲兵马如狂风似地卷来,把守城门的兵士慌忙报知贺世贤。世贤到城上督战,令兵
士放箭,又把许多木石打下城去。满洲兵在城外架起云梯,向城上进攻。正在忙乱中,忽见西城火起,贺世贤便急跳上
马,向西门奔去。才到西城,那东城又火起了,急转过马头,向东城跑去。看看快到东城,那南城、北城又同时火起,
他知道城中有了奸细,便只向自己衙门跑去。到了衙门口,只见里面人声鼎沸,火光烛天。他一见大怒,提着一柄刀抢
进门去,见扰乱的一般兵民,夹着许多蒙古的饥民,便喝一声,见着蒙人便砍,刚一转身,脚下一根绳子绊住,一个倒
栽葱,跌在地上,被那些蒙古的" 饥民" 一阵乱砍,可怜这总兵官,竟被砍得像肉酱一般。满洲兵乘势进城。消息传到
袁应泰耳里,不觉大惊,刚要出兵援应,得了此报,便问明底细,方知沈阳《满洲实录》攻克沈阳图有蒙古" 饥民" 为
内应,贺世贤以致与城俱亡。应泰顿足说道:" 悔不该放蒙人入境!" 急令兵士将城门关闭,挨次搜查民家。一日间,
获得七八十名蒙古人,就各人身边搜检,果然得了好几封通满洲兵的书信。当下,将几十个蒙古人的脑袋砍下来,从此
不准蒙古人入境,令军士沿城掘壕,沿壕沟环列兵器,将火炮排列在城垛上,自己率领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等,
出城五里应战。
这时,太祖皇帝领兵已到,梁仲善不问好歹,讨一支令箭,带着五千兵马杀入满洲阵中。侯世禄和姜弼,见梁仲善
孤军深入,恐他吃亏,急忙领五千兵马上前接应。不料,满洲兵见梁仲善杀来,便放进他围住厮杀。这里截住侯世禄、
姜弼,使他们不得与梁仲善接应。二人几次冲锋,都被乱箭射回。满洲兵一声呐喊,拼力上前,冲入明军阵内,刀枪并
举,杀死明兵不计其数。侯、姜二人虽拼命应敌,但军心已乱,见着满洲兵便吓得乱窜。袁应泰正在阵内督战,见兵士
纷纷退后,便大怒起来,砍死几个逃兵。但是那些退后的兵士,情愿后退被杀,也不肯向前应战。看看大败下来,只得
退入城中,查点兵马,损失一万余人,想那梁仲善失踪,定是阵亡。第二天,满洲兵到了城下,将城郭紧紧围住。袁应
泰站在城楼上,指挥兵士,一连打了几日。满洲太祖皇帝有些躁急,当晚请范文程商议,用范先生的妙计,将城西大闸
打开,把壕沟灌满了水。明兵在壕内伏不住。便进入城内;那闸水凶猛,竟将城门淹了,明兵都爬上城楼,城内军民俱
惊慌起来。袁应泰正拟差兵马保守大闸,将大闸口关闭,不料满洲已分两路攻打,一路由东城渡水而上,一路由西城缘
梯而上。应泰拼死守城,但城中已乱,满洲兵潮涌般地杀进城来。袁应泰看看大势已去,再也挽回不过来,叹息了数声,
便避入城北镇远楼。这时,巡按御史张铨,涨着红脸,气喘喘地跑上镇远楼。应泰见了张铨,满眼流泪道:" 我身为经
略,上不能报国恩,下不能顾民命,今守土已亡,城不能保,惟有一死以谢国家。公职乃文官,无守土之责,望速远避,
《全辽志》沈阳卫境图以保性命,如能退守河西,招集残部,再图后举。" 张铨道:" 公知忠国,铨岂无知。" 应泰无
言,连连点头。这时,楼外喊杀连天,应泰将印剑挂起,解带悬梁,自缢而死。张铨见应泰已死,也自缢在应泰身旁。
辽阳既下,辽东附近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皆望风投降。消息传到明朝,众大臣惊慌起来,又想起熊廷弼是
个好人,熹宗亦有悔意,便发下圣旨,把熊廷弼宣进京来,仍任他为辽东经略。廷弼上三方布置策:以广宁一方为陆路
界口,用马步军驻守;以天津、登莱二方为沿海要口,各用舟师驻守。熹宗准奏,仍赐上方宝剑,并将姚宗文削职,以
消熊廷弼心恨。第二天,皇帝亲至五里外,为廷弼赐宴饯行。廷弼谢了圣恩,当日起兵出了山海关,到得广宁,满城文
武俱出城迎接。廷弼一一接见,忽侍兵递上一名片,上写" 辽东巡抚王化贞".熊廷弼见是巡抚,忙请相见,寒暄几句,
便同赴行辕。王化贞备了接风酒,席间共商战守事宜。化贞的意思,想分兵防河;廷弼欲固守广宁,两人意见不同。廷
弼决然道:" 今满洲拥兵辽阳,注目广宁,广宁不守,则山海关势危;广宁能守,则关内外自可无虞。若行巡抚之策,
分兵防河,恐势单力弱,敌兵一来,难以自守。" 王化贞仍不为然,心内有几分不乐。当下散了酒席,廷弼又草起奏章,
请实行三方分置策;王化贞也上一奏本,请行沿河分守之议。熹宗从廷弼之策,将化贞之议搁置不问。停了几日,王化
贞便拿定主张,领着游击孙得功、参将祖大寿、总兵祁秉忠等,带六万余兵,向辽河而来。在路听得西平堡守将罗一贯
阵亡,化贞传令日夜兼程,向西平进发。这里熊廷弼在广宁城内,只有五千名亲兵驻扎,徒拥经略虚名,心中愤恨已极,
遂上奏道: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遘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
借阁部,外借抚道以自固?
奏上,朝廷留中不发。王化贞进兵西平堡,正遇着满洲兵迎面而来,两下一声炮响,大战起来。正战得难解难分时,
阵后大乱,乃是游击孙得功倒戈相向。这时,明兵自相践踏,刘渠、祁秉忠舍命遮拦,兀自截留不住,弄得兵残力竭,
死于阵前。四贝勒在阵前驰骤,招降兵士,正遇孙得功一彪军到。四贝勒见是敌军,教军士放箭,孙得功忙大叫:" 止
住!" 到四贝勒马前说道:" 我乃明将,今已降顺你国,待我将王化贞擒来得功,请贝勒培植我一官半职。" 说罢,回
马领兵努尔哈赤攻克辽阳图而去。
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遘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
外借抚道以自固?
奏上,朝廷留中不发。王化贞进兵西平堡,正遇着满洲兵迎面而来,两下一声炮响,大战起来。正战得难解难分时,
阵后大乱,乃是游击孙得功倒戈相向。这时,明兵自相践踏,刘渠、祁秉忠舍命遮拦,兀自截留不住,弄得兵残力竭,
死于阵前。四贝勒在阵前驰骤,招降兵士,正遇孙得功一彪军到。四贝勒见是敌军,教军士放箭,孙得功忙大叫:" 止
住!" 到四贝勒马前说道:" 我乃明将,今已降顺你国,待我将王化贞擒来得功,请贝勒培植我一官半职。" 说罢,回
马领兵努尔哈赤攻克辽阳图而去。

第22节:太祖兵败宁远
孙承宗坐镇辽东,四年间关内外固若包桑,不失一草一木。太祖皇帝见他壁垒森严,兵精粮足,也不敢和他启衅,
只得时常差探子到关内去密探军情。太祖尽将八旗兵丁驻扎沈阳,招募良匠巧人,将城池重加修筑,建造宫殿,把沈阳
城开了四门:中置大殿,名笃恭殿,前殿名崇政殿,后殿名清宁宫;东有翔凤楼,西有飞龙阁,楼台掩映,金碧辉煌,
虽是塞外都城,不亚大明京阙。太祖定议移都,遂率六宫后妃、满朝文武齐至沈阳。后来改名盛京,就是此地。
明朝孙承宗守辽以来,安稳了几年,不料那魏忠贤又眼热起来。起初,他想笼络孙承宗,常差人送些礼物,不意承
宗是个直心君子,不信人谄媚,竟将魏忠贤的礼物全数奉还。孙承宗像魏忠贤恼羞成怒,便在皇帝面前说承宗兵权太重,
将有异图。可巧,那一天是皇帝的寿期,孙承宗用祝寿的名义,欲进京面劾阉竖,谁知刚去到通州,京内便下来紧急文
书,不准他进京。承宗没法,只得垂头丧气回关。朝中的阉党竟说他不奉宣召,擅欲进京,交刑部议罪。承宗大愤,索
性上了奏章,说朝中阉宦用事,刑赏不公,自己不愿再任经略。熹宗皇帝正要免他,见他自己辞职,便许他免官,任高
第为经略。高第任了经略,不敢妄为,各事皆凭监军袁崇焕的主张。这袁崇焕是广东人,天生一身的武艺,在熊经略任
上曾做过武官;后来熊经略去职,他仍在关外,等到孙承宗做了辽东经略,他便做一营头目。孙承宗见他忠诚毅勇,便
在皇帝面前保他做个游击。接着,高第继任经略,圣旨下来拜他为关外监军,发国库二十万,着他招募散兵。时过几月,
他所部军士操练纯熟,以炮兵和铁骑兵最精。后来高第告退,袁崇焕做了辽东经略使,日夜操练人马,养着锐气,专等
满洲兵来厮杀。
太祖皇帝移都沈阳,有一天承启官上殿奏称:" 今有探马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门外守候陛下旨意。" 太祖皇帝听
了,忙传旨宣探马上殿。那探子走上殿来,跪倒在地,太祖令他:" 快快奏来。" 探子便说:" 臣奉旨进关,探得明朝
如今魏忠贤当国,辽东经略使孙承宗去职,由高第接任,但刻下高第自己退职,由监军袁崇焕做了经略使,前日才接任,
陛下欲攻伐明朝,待臣再去打探这经略的本领。" 太祖道:" 朕数年来未犯明边,皆因孙承宗这厮利害,今承宗既去,
俺放心大胆了。" 便传令八旗军士,令大贝勒统率先行,自己亲统大军十三万,祭拜了天地,由二贝勒、四贝勒保护出
了宫门,上了马,一声炮响,大军便向宁远而来。到了宁远城,远远看见城上旗帜鲜明,戈矛森列,中间架着几尊大炮。
那威严的气象,令人望而生畏,太祖不觉也有几分胆怯,便令兵士退五里下寨,当晚便商议攻城。第二天,太祖亲率一
万铁骑兵,左翼大贝勒代善,右翼四贝勒皇太极,一声金鼓响,满洲兵奋勇攻城;城上也是一声鼓角,竖起一面大旗,
迎风飘扬,旗中现出一斗大的" 袁" 字,旗下立着一员大将,金盔耀目,铁甲生光,左手执着一柄大刀,右手拿着一面
令旗,圆睁两眼,杀气隐在眉际。太祖见了此人,暗暗夸奖,心想:" 俺数次攻打明朝,宁远卫境图未见过明朝有这样
的勇将。" 四贝勒见父皇向敌将看去,也不传令,便放马到城下问道:" 你是宁远城的守将么?" 城上大将答道:" 夷
虏到此,何不开兵?你要听你老子名字,先坐定了马再问。我乃东莞人,现任辽东经略使袁崇焕。" 四贝勒听后笑道:
" 原来是' 袁蛮子' ,快快开城出降,俺保你的脑袋,若再糊涂,后悔不及。你想,关外各城已成平地,你这宁远城,
是弹丸之地,还想守住吗?" 崇焕厉声道:" 夷贼不得狂言,汝要老子的城池,便是把你贼主的脑袋献来,我也不肯让
一砖半石。我奉天子命,来守此土,责任重大,谈得到降你们瘟鞑么?" 说毕,一声梆子响,矢石俱下,满洲兵不得前
进。看看天色已晚,太祖便令收军回寨。夜间,太祖与众贝勒、将士商议,四贝勒道:" 臣儿的意思,就此进攻。" 太
祖道:" 这' 袁蛮子' 不好惹的,待我明日誓拔此城,难道俺们十三万大兵,攻不下这小小的一座宁远城吗?" 当晚令
各军休息,预备明晨进攻。
袁崇焕,当晚与众将士泣血立誓,彻夜在城上巡视,一夜不曾合眼。军士见主将如此,莫不感奋。这时,夜色沉沉,
除几声画角声外,别无声息。崇焕在城上与总兵满桂谈谈说说,不觉金鸡已唱,天空泛出鱼肚色来。遥听敌营里吹起画
角,随后发出炮声,晓得敌军即将攻城。不多时,果见远处敌军蔽野而来。崇焕便抖擞精神,指挥战斗。敌兵将近城濠
时,城上的矢石如飞蝗般射去。满兵见前队伤亡颇多,后军便一拥而上,又受一阵矢石,伤亡无数。太祖皇帝见明军矢
石厉害,忙传令藤牌队上前迎敌。大贝勒代善便领着五千藤牌护住头颈,跃过城濠。城上矢石射下,都被藤牌挡住。大
贝勒将马鞭一挥,一声呐喊,藤牌兵便冲到城脚,架起云梯,一个个冒死上攀。刚爬了一半,袁崇焕令军士缒下大石,
夹上火器,把云梯打翻,满军跌死无数。大贝勒性起,又领着兵士冲上去,俱被矢石火器打退。这时,已午牌时分,太
祖皇帝见打了半天,伤亡了五七千兵马,仍是攻不下这宁远城,也发怒起来,便亲自骑马跑到城边,令大贝勒、二贝勒
各领一万兵从左边包围,三贝勒、四贝勒各领一万兵从右翼包围,太祖亲领一万兵在中翼进攻。一时,数万军上前,如
潮水一般将城门围住。这时,袁崇焕在城上,见满洲兵越聚越多,便令兵士一面开炮,一面燃放地雷。原来这炮乃葡萄
牙国所造,火力厉害,初入中国,只有福建兵善放。
袁崇焕一声令下,努尔哈赤进攻宁远图城头上炮火齐发,那满洲兵不知厉害,只听得轰然一声,霎时间烟雾迷天,
血肉横飞,打死满洲兵无数。太祖急令后退,忽然地下一声巨响,地雷大发,那些满洲兵被地雷炸得伸手舒脚,有的抛
在空中飞舞。这时,太祖皇帝也被地雷炸倒在地,头角上被炸伤一块,昏睡在地,不省人事。大贝勒、二贝勒也被地雷
炸得发昏,晓得父皇也在阵中,便挣扎起来,到各处寻觅,奈遍地尸骸,都是焦头烂额,断手折腿,看不出谁是小兵,
谁是皇帝。正在着急,前面四贝勒慌忙前来,满面泪痕地问大贝勒道:" 大哥,见父皇吗?" 大贝勒道:" 俺们正寻呢!
" 说着,弟兄三个向尸骸内去寻觅。那一阵,炮声不住地响,败回来的兵士都抱头鼠窜。忽见败兵内夹着三贝勒,周身
满是尘土。三贝勒见兄弟们碰在一起,便大声道:" 快来救父皇呀!" 众贝勒忙向前看去,果见父皇睡在尸丛里,动弹
不得。大贝勒忙救起父皇上马逃走。明兵在城楼上见满洲兵大败,便狼嗥虎啸般杀下城来。袁崇焕见满兵逃去,便鸣金
收军。当下在城楼上和满桂烫了一壶酒,浅斟低酌起来。接着便论功行赏,先赏了福建兵,又赏了满城军士。这一次,
是明朝和满洲对敌第一次大胜仗。

第23节:皇太极与袁崇焕议和(1 )
大贝勒护着父皇回到大营,太祖清醒过来,觉得满身疼痛,自知内伤甚重,心里恨着袁崇焕,要令众贝勒反攻明朝。
众贝勒经了这一次厉害,又见父皇伤重,皆不肯再战,劝太祖返驾,再图后举。太祖没法,只得忍着气回到沈阳。乌拉
氏日夜守护,百般调理,各贝勒、大臣每日进宫问安。太祖皇帝睡在床上,一天沉重一天,常常晕厥过去。清醒过来,
晓得自己难得再好,便召集众贝勒、文武大臣进宫听旨。贝勒、大臣到了宫内,俱跪在床前。太祖见了,便说道:" 朕
自二十五岁起兵,努尔哈赤福陵图大小数十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辛苦半生,创了这关外基业,今方进取中原,
与汝等共享安乐,不料攻一小小宁远,遇见这' 袁蛮子' ,受此大败,可恨可恼。朕年已六十有余,死不足惜,务望众
大臣,帮助贝勒夺取明朝天下。" 说毕,泪如雨下,叹了一声,又昏厥过去。乌拉氏忙上前叫应,众贝勒、大臣俱跪在
地上,不敢起身。
停了半晌,太祖又清醒过来,一手拉住乌拉氏,将四贝勒皇太极唤至榻前,说道:" 乌拉氏是我最爱的妃子,我死
后你须当母亲看待,九王子多尔衮也要时常照应。" 说罢,又对众贝勒、大臣说道:" 立太子的事情,朕登极时候,已
立四贝勒为太子,朕死后,汝等立四贝勒皇太极为君。" 众贝勒、大臣齐声说:" 遵旨。" 这时,太祖皇帝气色已变,
停了半晌,两眼翻动,众贝勒俱围立在榻边。太祖环视,微微一笑,然后双脚一蹬,见玉皇大帝去了。乌拉氏号啕大哭,
代善等弟兄十几个也泣不成声。当下,范文程在旁边说道:" 请诸贝勒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 接着,便由众大臣将
皇太极拥出宫来,登上大殿,文武官员一字儿跪在下面,磕头朝贺,口称:" 皇帝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坐在殿上,
想起弟兄们皆是父皇嫡子,独我做了皇帝,不觉动起骨肉的情分来,便拉住大贝勒、二贝勒、三贝勒,并肩儿坐下。
皇太极坐在殿上,触动了弟兄之情,便将大贝勒等三人拉来同坐一起,并肩儿受百官朝贺。朝贺已毕,便将太祖皇
帝的遗骸,收殓起来。正在大吹大擂的时候,那宫女出来报说:" 大妃乌拉纳喇氏殉节了。" 皇太极令殓后殉葬,各事
完毕。从此改年号,称天聪元年,皇帝称为太宗。
隔了几个月,大学士范文程出班奏道:" 陛下年届壮年,当立皇后,庶万民有国母之称。" 太宗皇帝听了,心想:
" 俺之皇后,定立那博尔济吉特氏。" 便一道圣旨下去,册立博尔济吉特氏为" 孝庄文皇后".第二天,宫中办起喜事,
皇帝、皇后行大婚礼。皇太极朝服像这文皇后本是个再醮之妇,乃科尔沁部部主博尔济吉特塞桑贝勒的大女儿,她名字
叫大玉儿,她妹妹叫小玉儿,姊妹两个好似一对玉人,生得十分娇艳。在太祖皇帝出兵抚顺的时候,留皇太极做监国。
一天,皇太极为追一只鹿,竟迷路到科尔沁部。也该天缘凑巧,偏偏这大玉儿也在山内打猎,两下在深山里遇见,从来
佳人爱才子,两个人便定下爱情。后来,皇太极回去请人做媒,竟迟了一脚,这美人儿被她表兄娶去了。隔了几年,太
祖灭了叶赫部,皇太极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玉儿娶来做妃子。
这时,明朝经略使袁崇焕,听得太祖皇帝已死,便借了吊丧、贺位的名义,遣李喇嘛到沈阳递书,探探满洲的虚实。
李喇嘛到了满洲,太宗皇帝坐朝,宣召入觐。喇嘛见了太宗,合十叩安,将两封文书呈上。太宗见了文书,对李喇嘛说
道:" 书中的意思,是息兵言和,我国酷爱和平,只要他出于至诚,俺答应就是。" 李喇嘛奏道:" 阿弥陀佛,请皇帝
慈悲生灵,免动干戈。" 太宗当下令范文程写一封答书,令通事官方吉纳、参军温塔石二人赉了国书,与李喇嘛同到宁
远城,见了袁崇焕,递上国书。崇焕将书展开,见上面写道:大满洲国皇帝致书于大明国袁经略,尔停息兵戈,遣李喇
嘛等来吊丧,并贺新君即位,既以礼来,我亦当以礼往,故遣官致谢。至两国和好之事,前皇考至宁远时,曾致尔书,
令尔转达,尚未见答,汝主如答前书,欲两国和好,当以诚信为先,尔亦无事文饰。

第24节:皇太极与袁崇焕议和(2 )
袁崇《清太宗文皇帝实录》中后金议和条件焕将书看过,抛在旁边,对使臣厉声道:" 你国教你来下书,是挑战呢,
还是讲和呢?" 方吉纳见袁经略发怒,不觉发起抖来,低着头回答道:" 我国皇帝差卑职来,是请和的。" 崇焕说道:
" 既是来请和,为何书上写着高大的格式呢?你国皇帝休想同我国并称。下次要来请和,要卑行藩属礼,不然领兵前来
厮杀便了。" 说着,站起身来走入里面。方吉纳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回国奏报。太宗皇帝听后,勃然大怒,便想发兵,
三贝勒上前奏道:" 我国在大丧时,不宜动兵,如今不若面子上同他讲和,暗地里操练兵马,等他防守懈怠下来,再发
兵攻击,杀他个片甲不留,报去年的仇恨。" 太宗听贝勒这样说,也只得作罢,令范先生写了一封书,又差方吉纳、温
塔石二人到宁远城去。他二人前次吃了亏,本不敢再去,因不敢违逆皇帝的旨意,只得硬着头皮再到宁远城。先请了李
喇嘛,邀他一同去见袁经略。袁崇焕见满洲又来国书,便将书拆开展看,书上写道:大满洲国皇帝致书明袁经略:吾两
国所以构兵者,因昔日尔辽东广宁臣,高视尔皇帝如在天上,自视其身如在云汉,俾天生诸国之君,莫能自主,欺藐陵
轹,难以容忍,用是昭告于天,兴师致讨,惟天不论国之大小,止论事之是非。我国循理而行,故仰蒙天佑;尔国违礼
之处,非止一端,可致尔言之。如癸未年,尔国无故兴兵,害我二祖,一也。癸己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与蒙古
会兵侵我,尔国并未援我,后哈达复来侵我,尔国又未曾助我;己亥年,我出师报哈达,天以哈达畀我,尔国乃庇护哈
达,逼我复还其人民,及已释还,复为叶赫掠去,尔国则置若罔闻,尔既称为中国,宜秉公持平,乃于我国则不援,于
哈达则援之,于叶赫则听之,偏私至此,二也。尔国虽启衅,我犹欲修好,故于戊申年勒碑边界,刑白马乌牛,誓告天
地,云两国之人毋越疆圉,违者殛之;及癸丑年,尔国以卫助叶赫,发兵出边,三也。
又曾誓云:凡有越边境者,见而不杀,殃必及之。后尔国之人潜出边境,扰我疆域,我遵前誓杀之,尔乃谓我擅杀,
缧系我使臣莽古礼、方吉纳,索我十人,杀之边境,以逞报复,四也。袁崇焕画像尔以兵备助叶赫,俾我国已聘叶赫之
女改适蒙古,五也。尔又发兵焚我累世守边庐舍,扰我耕耨,不令收获,且移置界碑于沿边三十里外,夺我疆土,其间
人参、貂皮、五谷、财帛、马匹,我民所赖以生者,攘而有之,六也。甲寅年,尔国听信叶赫之言,遣我遗书,种种恶
言,肆行侮慢,七也。我之大恨,有此七端,至于小忿,何可悉数?陵逼已甚,用是兴师。今尔若以我为是,欲修两国
之好,当以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十万匹为和好之礼。既和之后,两国往来通使,每岁我国以东珠十颗、
貂皮千张、人参十斤馈尔,尔国以金十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报我。两国诚如约修好,则当誓诸天地,
用矢勿渝,尔即以此言转奏尔皇帝。不然,是尔仍愿兵戈之事也。
袁崇焕看毕,心中更为愤恨,转想辽西一带兵备尚未完固,再等一二年后,修城筑垒,屯垦田,叫他无懈可击时,
再与他决个雌雄。主意想定,遂命亲兵取纸笔过来,执笔写道:辽东经略使致书于满洲国汗帐下:再辱书教,知汗渐息
兵戈,休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
听之。但追思往事,穷究根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竞,致起祸端。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
不佞非但欲我皇上忘之,且欲汗并忘之也。然十年苦战,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今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
者宁止十人?仳离者宁止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问田禾,是汗之怨已雪,而志得意满之日也,惟我天
朝难消受耳!今若修好,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
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一念杀机,启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保身后多少吉祥?不佞又愿汗图之也。若书中
所开诸物,以中国财用广大,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亦汗所当前我也。我皇上明见万里,仁育八荒,惟汗
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懔简书以料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汗勿忧美意不上闻也。汗更有以教我乎?为望。

第25节:多尔衮大婚(1 )
写毕,差使杜明忠偕方吉纳同去沈阳。太宗皇帝将书展阅,杜明忠在殿上等候复书。太宗遂命范文程再写复书,书
中的意思,大约分为三条:第一条是画定国界,山海关以内属明,辽河以东属满洲;第二条是修正国书,满洲皇帝让明
朝皇帝一格,明朝的臣子当让满洲皇帝一格;第三条是每年互送岁币,满洲国主每年赠东珠、参、貂给明朝,明朝也拿
金、银、布、缎为报。太宗皇帝看了一遍,便交给杜明忠带回。
太宗回城,想着和文皇后多日不在一起,便踱进永福宫去。文皇后见皇帝进来,便跪下请安,太宗忙扶起来说:"
我几天为着明朝请和的事情,闹得头昏,到这时才有闲空到这里来。" 说着,向文皇后身边靠去,说:" 你这几日冷清
吗?" 皇后听了,把嘴儿一撇说:" 皇帝国事要紧,怎能顾得臣妾冷清不冷清呢?不过,圣上三夜未曾驾临,臣妾也三
夜未曾合眼。" 说着,一手掠着鬓儿,向太宗溜了一眼,那粉腮儿上飞起两朵红云,低着粉颈弄那衣角上的亮珠,现出
一种妩媚的姿态。太宗看了,忍不住搂在怀里。当下,摆上午膳,宫女斟上了酒,两人便浅斟低酌起来。正有情趣之时,
忽然宫门外走进一个美男子来。
太宗和皇后正在宫里吃酒,忽然走进一美男子来,太宗看去,原来是十四亲王多尔衮。多尔衮见太宗坐在上面,忙
跪下请安。太宗说:" 老九,起来吃一杯酒。" 多尔衮谢恩坐下,皇后命宫女添一双杯箸。太祖问多尔衮道:" 老九,
这几天打猎吗?" 多尔衮笑道:" 谈起打猎来,真叫人发笑呢?" 皇后接口说道:" 讲起他打猎来,弓马的本领真了不
得,他还救俺妹妹的性命呢!" 皇帝便问怎么一回事,皇后说道:" 我们小玉儿,从小喜欢打猎,前天她又想起打猎,
便让俺同她一块儿去,俺怕的皇上要进宫,就未同她去,后来她带了宫女上东山去了,忽然一头白兔在小玉马前跑过,
小玉儿拍马直追进林子里去,忽然林子里跳出一只野猪来,小玉看见野猪,便丢了兔子,来追一头野猪。那野猪见有人
追它,便东西乱跑,小玉也骑在马上左右盘旋,跟着这野猪追赶,箭也射不着,刀也砍不着,把个小玉弄得娇喘不止。
忽的,那头野猪大叫一声,掉过身来,张着血盆似的大口,露着钢刀似的牙齿,直向小玉扑来。
小玉骑在马上,吓得魂不附体,那马也大吼一声站了起来。小玉一翻身,摔下马来,娇声叫唤。这时宫女们在林子
外,站得很远,只有喊救的份儿,却没有人敢上前去打野猪。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得飕的一声,林子内飞出一枝箭来,
不偏不斜,直插入那野猪眼睛里去。那野猪大嚎一声,屁股一蹶,又飞奔起来。这时,林子内抢进一个少年,一手挽着
弓箭,一手提着短刀,狠命向野猪颈下一戳,只见那野猪倒在地上,翻了几翻就死了。那少年却笑盈盈地站在小玉面前,
小玉凝神见时,那少年不是别人,原来是他。" 皇后说到这里,用一个手指指着多尔衮,笑嘻嘻地向多尔衮溜了一眼。
多尔衮说道:" 那只野猪,本是俺赶进林子来的,俺迟一步,玉姑娘要不止这样受惊呢!" 皇帝听了,对着皇后说道:
" 这一头猪,却也抵得那年我和你的一头鹿呢!" 说着哈哈大笑。皇后听了皇帝的话,想起从前的情形,粉腮儿泛起一
层红云,微微一笑。多尔衮见兄嫂谈得那种神情,不免心中也有点意思了。这时,多尔衮已十五岁了,他兄弟多铎也十
三岁了,只因文皇后欢喜他二人,便常常留在宫中和皇后作伴。皇帝不在宫时,他们弟兄两个和皇后的妹妹小玉儿,四
个人常在一块儿说话谈笑,竟忘了君臣叔嫂的名分。太宗也因他幼年亡母,感着骨肉的情分,便格外好意看待他,随他
在宫里走进走出,侍卫宫女也不得阻挡。这多尔衮比兄弟乖巧,在八九岁的时候,就会射箭作诗,到了十几岁,骑马射
箭越发精明,谈到诗文,便是汉字也认得几个,都是范先生教他的。他的面貌也长得漂亮,苹果似的脸儿,雪白的面皮,
两道乌眉配着黑棋子似的眼珠,一嘴的银牙齿,映着胭脂似的朱唇。文皇后见他这样美貌,也格外欢喜他些。皇后的妹
子小玉儿,也跟她姊姊住在宫里。她的容貌和她姊姊长得一样娇艳,年纪只有十五岁,和多尔衮同年伴岁,自然是容易
亲热,加之前两天多尔衮又救她的危急,内心自然感激他,爱慕他。

第26节:多尔衮大婚(2 )
小玉儿自从前天受了惊吓,当晚便觉身上有点发热,第二天倒也好了一些,只是仍睡在床上。这天下午,小玉儿觉
得身上轻快,睡在房内怪烦腻的,便爬起身来,同几个宫女来永福宫。刚进宫门,宫里的宫女便齐声道:" 玉姑娘来了。
" 多尔衮第一个听见,忙转身看去,见四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花枝招展的玉姑娘,皇后唤道:" 小玉儿,快来见皇帝。"
小玉儿上前行过礼,回过头来见多尔衮,不禁盈盈一笑,那两面雪白的粉腮儿上,现出两个酒窝儿来,低低唤一声:"
哥哥。" 多尔衮急忙地兜头一揖,说:" 姐姐请坐。" 小玉儿便在文皇后肩旁坐下,宫女斟过一杯酒,小玉儿呷了一口,
见面前有一盘果子,便拿一只递给多尔衮,多尔衮忙站起身接着,在小玉儿臂膀上一擦,觉得细腻如酥,不觉心中一动,
心想她臂膀这样酥润,身上不知怎么个有趣。小玉儿猜想他不转好念头,便急回过脸去,听皇帝和他姊姊说话。这时,
太宗皇帝吃了几杯酒,已是醉眼矇眬,见多尔衮和小玉儿,一个妩媚,一个清秀,两个人真像一对儿,便笑问皇后:"
你看小玉儿,和老九配起来,倒是一对佳偶呢。小玉儿今年几岁了?" 皇后笑了一声,说道:" 陛下,小玉儿今年十五
岁了,配与叔叔倒好呢。" 说着,拉住多尔衮的手,紧紧一握,笑眯眯地问道:" 好叔叔,你爱她吗?我把她给你好吗?
" 多尔衮天生乖巧,不迭地磕头谢恩。这时,小玉儿坐在旁边,心内虽也爱多尔衮,但姊姊当面说把自己的终身许配给
多尔衮,便心里实在害羞,脸上一阵发烧,忙起身和宫女出宫去了。
当下,皇帝和皇后说定了小玉儿嫁给多尔衮,多尔衮喜得心旌动摇,忙也出宫去了。第二天,太宗皇帝传内务大臣,
吩咐造一座高大的王邸,预备十四亲王多尔衮和玉儿行大婚礼,又差人到四处采办嫁妆。这事整整忙了几个月,还不曾
完备。有一天,太宗正在坐朝,忽听城外炮响连天,接着便有人报说:" 二贝勒班师了。" 太宗闻二贝勒征朝鲜班师,
晓得他立了功劳,便传旨御跸亲迎,出城与阿敏行抱见礼。这抱见礼,是两人用双手在腰内互抱,非大功劳、大勋绩,
皇帝不轻易对人臣行此大礼。太宗皇帝因阿敏征朝鲜立了大功,才行此抱见礼。当下,太宗和阿敏并肩进城入宫,同阿
敏坐定,将打朝鲜的一番经过问个仔细。阿敏说:" 臣自三月出兵,军行半月,到了朝鲜,头一仗托陛下的洪福,便将
义州攻下,那府尹李莞被乱兵杀死,判官崔明亮也自尽死了,得了义州,随后又攻破定州,占据了汉山城,那些朝鲜的
百姓都吓得屁滚尿流,逃得无影无踪,臣等到了汉山城,那朝鲜国王李倧还睡在鼓里,一直等到我军到得安州,他才惊
慌得手足无措,忙差人来讲和,自己却躲到江华岛去。济尔哈朗的意思,想与他讲和,臣意既已到安州,索性再攻到他
国都,给他们一个厉害,遂又进攻到平山。朝鲜国主差了族弟李觉,备了骏马百匹、虎豹皮百张、棉苧布四百匹、白布
一万五千匹,到营里来讲和,并谢罪订约,李觉并情愿到我国给陛下赔罪。
臣因国兵久出,老师在外,他既吓得这样,便准他讲和,当下传令班师,李觉也随军来朝,请陛下安排礼物,打发
回去。" 太宗听了不禁大喜,便出宫上殿。李觉随班叩见,太宗命他起坐,吩咐偏殿赐宴,一面又大摆筵席,和文武官
员同饮庆功酒,并重赏了阿敏。停了几天,李觉回国去了。太宗又忙起喜事,便是多尔衮和小玉儿大婚礼。这日,满盛
京城里,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大街小巷塞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十四亲王多尔衮全身披挂,进宫迎亲。玉姑娘拜过皇帝、
皇后,便和多尔衮出宫,下嫁到亲王府里去。多尔衮和玉姑娘进了亲王府,拜过天地,接着那班亲王、郡王、贝勒、贝
子、奉国将军、和硕亲王、福晋、格格等,一班皇亲国戚,一队一队地到府来道贺。正在热闹,忽听门外炮声,一队侍
卫军飞也似地跑进府来,说:" 皇帝和皇后驾到!"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听了这个消息,忙着披挂,跑出府门接驾,趴
在地上口呼:" 万岁!" 太宗见多尔衮也趴在路旁,便走下辇来,亲自扶起。弟兄两个同进府里,到大厅上坐下,文武
百官一字儿站在两旁。太宗圣旨下来,免了各人仪节,同吃喜酒,当由太宗坐在上面,百官在下恭陪。皇后凤辇自然也
由一班福晋、公主、格格等迎接上内厅,也是皇后坐在上面,福晋等坐在旁桌恭陪。多尔衮虽是年少,仪节行礼无所不
知,可怜他只因娶一个妻子,大厅皇帝后厅皇后,头磕了几百个,汗珠子滴了许多,直到席终,皇帝和皇后才传旨返宫,
多尔衮忙又跪送。皇帝临行时,对多尔衮说道:" 老九,你今天辛苦了,到晚早睡罢。" 多尔衮送了皇帝,才得喘了一
口气,看看天色已晚,到了合卺吉时,把小玉妃请出来,行了合卺礼,进了洞房。多尔衮到了这时,才恢复元神,放眼
向小玉看去,见她穿着一身礼服,越发娇艳动人,那一群宫女虽也华服鲜衣,究竟不及她的颜色。
多尔衮到这时,已忍耐不住,令宫女退去,便双双携手同入罗帏,自有一番恩爱。第二天,夫妻俩到宫里谢恩,自
有文皇后留住他二人进午膳。席间,文皇后问了许多知情知意的话,把他二人倒弄得害羞起来。从此,多尔衮和小玉妃
万分恩爱,只是文皇后倒觉得清淡起来。原来太宗皇帝和皇后日夜恩爱,渐渐觉得有点厌倦,常到别宫里去走走,加之
多尔衮同小玉成婚后,也不到宫里来和皇后作伴,弄得皇后越发冷清清的。这时,太宗因朝鲜已经征服,老九已经完婚,
又想起袁崇焕的仇恨,便传旨攻伐明朝,御驾亲征。一道旨下,朝中顿时忙乱起来。

第27节:袁崇焕大胜清军
太宗皇帝传旨攻明,命贝勒杜度、阿巴泰、多尔衮留守盛京,自己领着八旗军队,由德格勒、济尔哈朗、阿济格为
前队,岳托、萨哈廉、豪格为后队,御驾在军后押队,前呼后拥,渡过辽河,向大小凌河进发。大军行抵锦州城,太宗
令离城五里下寨。这时,袁崇焕正在关内练军,闻满洲兵又来犯边,急令赵率教带五千兵马驰往锦州援救。到了锦州,
正遇满洲兵攻城,率教便令弓弩齐发。一时,矢石齐下,将满军杀得倒退不迭。太宗在阵后,看此光景,急传令后队向
前拼力进攻。明兵见满兵添了生力军,不由得向后败退。正在危急,蓦见满军后面队伍纷乱,飘起明军的旗帜,赵率教
晓得袁崇焕的援军到了,忙令军士反攻,自己骑马向满洲军中冲来。满军前后受敌,慌得突围而走。明军趋势会合,追
杀十余里,方鸣金收军。这一阵,满洲兵被杀死三千余人,幸亏太宗约束得好,不致全军溃散。太宗见锦州围攻不下,
遂统军向宁远进发,这里仍留着一队兵马,以虚张声势,声东击西。这时,已是仲夏天气,太宗领了五万人马,乘着黑
夜,啣枚疾走,偷偷过了锦州、向宁远而来。
到了宁远城北冈,太宗上冈瞭望,见草木阴郁,虫声嘈杂,宁远城上刁斗无声。正想传令攻城,忽见西北角上火光
大起,一彪军马打着" 明" 字旗号,如狂风般呐喊而来。太宗大惊,急令全军迎敌。两军接战,明军只有一千余人,战
了一个时辰,明军后退,太宗不舍,令向前追击,明军向城下退去,满军向城下赶来。刚到城下,忽斜刺里一彪军马杀
出,为首一员大将,就火光中看去,正是辽东经略袁崇焕。原来,袁崇焕自锦州开仗,即防着满军分袭宁远,果然探马
报告:" 太宗亲领兵队来攻。" 他便令城内掩旗,又令一支军诱引敌军进城,自己却从右侧杀出。太宗情知中计,急忙
传令后退,但全部军队已横截为二,那被追的明军,又转过身来奋战。一时,喊杀连天,哭声震地,满洲兵只恨爷娘给
他少生两只腿,不然可以跑得快一些。太宗见全军大败,又见阿济格、萨尔廉、瓦克达一班大将皆身负重伤,所幸济尔
哈朗拼着命和明军且战且退,把败军撤退到锦州。袁崇焕见满军退去,又追杀一阵,才收军回城。太宗回到锦州,集合
军队,回到沈阳。检点兵士,计带去八万余人,损失一半,器械帜仗,不计其数,不禁咬牙切齿道:" 这' 袁蛮子' 真
正厉害,怪不得先皇在日也吃他大亏,此人不除,哪里能夺得明朝的天下。" 当下又传将士,日日操练,夜夜准备。话
分两头。
袁崇焕大胜满军,心中欢喜,吃了得胜酒,便着快马到京内去告捷,满望皇帝降旨,奖励他功劳。谁知停了几日,
圣旨下来,反说他擅自动兵,不亲救锦州,将他申斥一番。袁崇焕读了圣旨,好似一瓢冷水从头顶直浇到脚跟,便叹了
口气,写下奏本,乞辞经略使的官职。圣旨照准,命王之臣任辽东经略使。这个消息传到满洲太宗的耳朵里,拍手说道
:"'袁蛮子' 去职,俺放心了。" 但因本国新败,不得不再休养一年。到了第二年,明朝的熹宗皇帝死了,熹宗的五弟
信王做了皇帝,年号崇祯,把魏忠贤诛了。到崇祯元年四月里,探子又报:" 明朝又任袁崇焕为辽东经略使,《毛大将
军海上情形》这番袁崇焕得了崇祯皇帝的信任,益发威风。到了辽东,因为东江总兵毛文龙兵重生骄,被崇焕请出上方
剑来砍下脑袋,收了他的兵队,声势浩大,近来修城增堡,置戍屯田,仍驻在宁远城呢。" 太宗听了,顿足说道:" 我
刚要出兵,如何这' 袁蛮子' 又来呢?" 太宗心里头怕他,便不敢动兵,只是令八旗军队日夜训练。光阴荏苒,忽忽又
是一个年头。太宗在宫里和文皇后、宫妃缠得烦腻起来,便常常到东山去打猎。他怕军心懈怠,也时常校阅兵队,既便
消遣,又资搜讨。一天,太宗正和多尔衮出猎回来,半路上有探子报说:" 内蒙古林丹汗私受明朝贿赂白银四万两,现
在西剌木伦上源地方窥探我国的边地。" 太宗皇帝听了不由恼怒,说:" 我国和林丹汗结盟在先,共拒明朝,如今他贪
利忘义,罪由自取,朕誓必讨之。" 遂起五万大兵,从察哈尔攻入。到西剌木伦河上,便有许多蒙古的部落前来乞降。
那林丹汗带了兵队,和满洲兵一接仗,即被打得一败涂地,抱头鼠窜,逃过归化城,渡过黄河口,到青海地方,害病死
去。太宗直追到归化城,探马报:" 前面离明朝边界不远。" 太宗又命分四路兵马入攻明边:第一路,从尚方堡进宣州,
到山西省大同应州;第二路,从龙门口进长城,到宣州,与第一路会齐;第三路,从独石口进长城,到应州;第四路,
从得胜堡进朔州。四路大兵长驱直入,掳得明朝的人口、牲畜七万六千多,幸亏有大同、宣州总督张宗衡、曹文诏、张
全昌等,固守城池。太宗灭了蒙古,心满意足,凯歌而归。后来,打听得林丹汗的儿子额哲,逃在托里图地方另立了一
个小部落。这时,十四亲王多尔衮已二十岁,因未立过战功,便奏准了皇帝,带兵到托里图地方。那额哲见大兵压境,
只得乞降,并献出一颗元朝历代皇帝的传国玺。从此,内蒙古各部落,完全归并在太宗部下。太宗见多尔衮有功,便格
外和他亲热,常常传他夫妻俩进宫,姊妹弟兄四人在一块儿吃酒说笑。多尔衮从小在宫里长大,穿宫入殿毫无顾忌,一
班宫女侍卫,见亲王进宫也不问底细。一天,正是炎夏时候,小玉儿午睡未醒,多尔衮便进宫来找皇后说话。这时皇帝
不在宫里,多尔衮便走到永福宫去,见皇后也不在宫里,只有三五个宫女在那里掼骰子,抬头见多尔衮进来,便吓得忙
跪下去行礼。多尔衮问:" 皇后到哪里去了?" 宫女回说:" 皇后往园子里乘凉去了。" 多尔衮便向园里走来。走到一
带槐树下面,树阴罩地,见荷花池边围着五七个宫女,那皇后正光着洁白的身体,背着脸坐在一方湖石上,旁边的宫女
不住拿扇子扇着。多尔衮晓得皇后是在那里洗浴,便想回头,但见皇后一身洁白的皮肤,苗条的身段,舍不得离开,便
在树旁边躲着,瞧她个究竟。不多一回,皇后转过身来,宫女替她揩过周身,慢慢地梳妆起来,穿好衣服。多尔衮看了
皇后周身的妙处,不禁魂灵儿早飞向天空,如呆子般站在那里。还是皇后的眼灵,见槐树下隐隐有人站着,便令宫女到
树林内去搜寻,宫女跑到多尔衮面前,他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这时,他前后围着许多宫女,内中有几个宫女早跑到
皇后面前,说:" 林子里站的是亲王呢。" 皇后听了,忙说:" 令他来见我。" 停了一回,多尔衮被宫女们围住,走到
皇后跟前,他才明白过来。
见了皇后,忙跪下请安,皇后笑说:" 你好大胆,孝庄文皇后朝服像俺在这里洗澡,你这偷眼贼在那里做甚?" 多
尔衮道:" 娘娘洗浴臣实不知。" 皇后说:" 你这坏蛋,倒会装傻呢,俺不追究,只是你这大热天气,进宫有什么原故?
" 多尔衮说:" 特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听了说道:" 你这小嘴会说好话。" 说着,把手在多尔衮腮上一捺,多尔衮忙
低下头去,微微一笑。皇后打发宫女退去,看他真是长得眉清目秀,不觉心里一动。多尔衮见皇后美貌如花,方才又见
她身上美处,正在心里痴想,如今见皇后和他亲热,便大胆凑上脸去,在她唇上亲了个嘴。皇后不觉红上脸来,便拉起
多尔衮并肩儿坐下,说了一会儿话。从此,他们种下爱根,两人心中各有了情爱。

第28节:松锦大捷(1 )
第三天,太宗皇帝坐朝,只见阿济格出班奏道:" 今有明将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总督粮饷总兵耿仲明,带领兵士
一万三千八百七十四名,前来投降我朝。" 太宗大喜,便令召见。孔、耿二将走上殿来,伏地三呼万岁。太宗便问:"
何事投降?" 二人奏道:" 因袁崇焕将毛文龙杀死,抱着义气,所以投降。" 太宗褒了几句,令在偏殿赐宴,并下圣旨
封孔有德做都元帅,耿仲明为总兵官。第二天,孔、耿坐在客馆里,便有范文程来和他们谈话,接着许多贝勒、大臣,
轮流请他二人吃酒,他们二人万分感激,便想报答皇恩。后来孔有德想出一个上尊号的法子来,便和大臣、贝勒们议定,
又和蒙古的贝勒、大臣议定,请范文程拟好表文。第二天早朝,多尔衮捧着满洲表文,蒙古贝勒捧着蒙古表文,孔有德
捧着汉字表文,一齐呈上龙案。太宗展看,表文写道:诸贝勒大臣、文武各官及外藩诸贝勒,恭维皇上承天眷佑,应运
而兴。当天下混乱之时,修德体天,逆者威之以兵,顺者抚之以德,宽仁之誉,施及万方。征服朝鲜,混一蒙古,更获
玉玺,内外化成,上合天意,下协舆情,是以臣等,仰体天心,敬上尊号,一切仪物,俱已完备,伏愿俯赐俞允,勿虚
众望。
太宗看了,谦逊了一回,诸贝勒、大臣一齐劝驾,范文程俯伏奏道:" 皇上功盖寰宇,德遍四方,如今用兵明国,
须先上尊号,才能和明朝皇帝下个敌体的战书,且十四亲王多尔衮,平灭蒙古,又获玉玺,这是天意,皇上不可违天。
" 太宗皇帝当下答应,便拣了吉日,建筑天坛。
太宗皇帝因上尊号建筑天坛。不到一月,天坛建筑功成。择了吉日,祭告天地,当命排齐全副仪仗,簇拥御驾登坛。
时值天气晴和,晓风和煦,满洲文武百官都随太宗至天坛,司礼各官已鹄候两旁,焚起香烛。太宗下了御驾,走近香案,
对天行礼。拜毕,由司礼官读过祝文,诸贝勒拥着太宗从中阶升坛,到中间绣金团龙的大座椅前徐徐坐下。诸贝勒大臣
及外藩各使,向上行三跪九叩礼。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格外谨慎,遵礼趋跄,不敢稍错分毫。宣诏大臣捧了满、汉、
蒙三体表文,站立坛东。坛下军民人等,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宣诏官读完谕旨,一齐高呼:" 万岁,万万岁!" 清太宗
皇太极朝服像当下,太宗皇帝受" 宽温仁圣皇帝" 的帝号,改国号为大清,改元为崇德元年。礼毕,太宗走下天坛,由
众贝勒、大臣扈跸还宫。次日,上列代帝祖尊号,谥努尔哈赤为" 承皇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 ,庙号太祖
;追封功臣,配享太庙。名宫殿正门为大清门,东为东翊门,西为西翊门,大殿正殿,仍遵太祖时所定名目,惟后殿改
名中宫,太宗居之。中宫两旁,添置四宫:东为关睢宫,西为麟趾宫,次东为衍庆宫,次西为永福宫。罗列妃嫔,作为
藏娇的金屋。册封大贝勒代善为礼亲王,贝勒济尔哈朗为郑亲王,多尔衮为睿亲王,多铎为豫亲王,豪格为肃亲王,岳
托为成亲王,阿济格为武英郡王。此外,文武百官都有封赏;拜范文程为大学士,做为宰相;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
明为怀顺王。又设三院:一名内国史院,一名内秘书院,一名内弘文院。国史院是编制实录,记注起居;秘书院是草拟
敕书,收发章奏;弘文院是讨论古今政事得失,命范文程为总监。拜睿亲王多尔衮为统帅,总督人马。这时,袁崇焕被
范文程用了反间计,被崇祯帝关进牢狱,抄了他的家,后来竟将他磔死了。
清太宗改号之后,又想攻伐明朝,但对朝鲜国又放心不下,因为朝鲜仗着明朝毁了盟约,太宗上尊号的时候也不来
恭贺。这两样事情,太宗很为恼怒,遂起了十万大兵,亲自统领,命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领一万兵做前队,又命
郑亲王济尔哈朗做监国,武英郡王阿济格屯兵牛庄,防备明朝的援军。这时,正是隆冬天气,太宗祭了太庙,便奔朝鲜
国来。那朝鲜国原本贫弱,怎禁得住清国这样的大兵呢?清军一到,那国主李倧便具表乞降。太宗命他献出明朝的册印,
改奉大清正朔,庆吊等事,行贡献礼,将事明朝的礼仪移做事清,斩了倡议败盟的洪翼溪、尹集、吴达济,便得胜回朝。
朝鲜征服,太宗便专力攻明。到了崇德三年,太宗拜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岳托为扬武大将军,领十万人马向明边攻入,
由长城青山口,直到蓟州。蓟州总兵吴阿衡,这天正在吃酒,听得清军攻城,便醉醺醺地冲出城来,正遇清将豪格,冒
冒失失战了两三合,早被豪格觑个破绽,一刀劈下马来,那些兵士转身逃得干干净净。清军行到牛阑山,直趋卢沟桥、
良乡,连拔四十八城。

第29节:松锦大捷(2 )
高阳城内孙承宗,自从辞了辽东经略使,退居在家乡,这时听得清军打来,便服毒身死了。他的儿孙几十个也跟着
升天去了。这消息传到北京,把明廷的满朝文武吓得" 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崇祯皇帝,连忙飞檄山东巡抚颜继祖、山
西总督卢象升。这时,明朝两奸臣便是杨嗣昌和高起潜,他们不顾国家兴亡存败,卢象升画像只为私人争权夺利,致使
颜继祖败绩,卢象升战亡。这卢象升是个勇将,同流寇大小数百战,无一不胜,皇帝三次赐过他上方宝剑,他未曾杀过
一个家将。这次奉檄援救,带了一万余人,从山西向涿州进发,不意杨嗣昌、高起潜想同清军求和,卢象升不肯,他二
人便牵制掣肘,任卢象升陷入敌阵,也不发一兵来援救。清兵势盛,连胜了几仗,卢象升只剩了五千余人,力战清数万
大兵。那杨嗣昌和高起潜兀自拥兵不救,清军将明军四面包围,象升矢尽援绝,自刎而死。清军正想再向前进,忽接太
宗圣旨,令多尔衮等班师回朝。多尔衮由青山口回到盛京,见了太宗,奏道:" 臣等正打得顺手,为何令臣班师?" 太
宗说:" 我国要夺中原,必须先将山海关攻下,要想攻打山海关,必须把宁远诸城攻破。不然,我们进兵到中原,明朝
关外的兵将将我军截断,我军怎能取胜呢?" 当下,多尔衮请出攻宁、锦,太宗准奏,即令发兵。多尔衮进兵到了锦州,
捉住锦州守将祖大寿,放他回国为清朝做密探。这消息传到明朝皇帝耳朵里,崇祯皇帝便拜洪承畴做经略使,带王朴、
曹变蛟、马科、吴三桂、李辅明、唐通、白广恩、王廷臣八个总兵官,参将、游击、守备二百多名,马步兵十三万人,
来保卫锦州,在松山北杏山上扎下营寨。多尔衮打听得明朝兵势浩大,便向盛京报告,太宗即起倾国兵马,亲自统率,
大学士范文程随军参赞。清军行进松山,和多尔衮大军会合。第三天,太宗和范文程上山察看形势,见冈峦起伏,曲折
盘旋,遥见山下旗帜飘扬,料是明军的大营。太宗和范文程看过,便下山回帐,令全军摆成长蛇阵,自松山到杏山,接
连驻扎了十数个山头,包围住松山到杏山这一段路。明军见清军拦住去路,八个总兵官都带领本部兵马,鸣鼓吹角,直
冲过来。太宗见明军来攻,忙一声令下,清军营里,炮箭齐发,将明军射死七八百人,明军败退下去。这夜,太宗复与
范文程商议,想劫明军的粮草,范文程取出辽西地图,找出一条小路,从杏山绕出,去劫明军堆在塔山的粮草。太宗看
过地图,心中大喜,便拔出两支令箭,召多尔衮、阿济格二人入帐,令率领兵马乘夜去劫明军粮草。二人领命,各带二
千兵士,从杏山绕出来到塔山。这时,已有三更天气,天上月亮如同白昼,多尔衮见没有什么粮草,便带亲兵数十人上
山,见前面山冈上立着七个营寨,忙下山和阿济格说:" 山冈营寨,定是护着粮草的人马,俺们正好乘他不备,杀将过
去。" 当下二人分做左右,一声呐喊,冲入明营。明营的兵士正在酣睡,猛被清兵杀入,连逃走也来不及。霎时,七座
营寨统被击溃。清兵跑到冈上,将几百堆粮草速即搬运下山,从原路回到大营。等到洪承畴闻报,忙领兵追赶,已来不
及,直急得洪承畴抓耳挠腮,性急起来,将保护粮草的官将统统问斩。第二天,洪承畴领着八个总兵、步兵马队直向清
营冲杀。清营坚壁不动,明军冲锋几次,也冲杀不进。后来,洪承畴想出一个偷营的法子,故意退兵十里下寨,令兵士
饱了夜餐,扎束停当,静待中军号令。是夕天色微黑,淡月无光。到了三鼓,传令王朴、唐通为第一队,白广恩、王廷
臣为第二队,马科、杨国柱为第三队,曹变蛟、吴三桂为第四队,依次进发,后先相应,承畴与巡抚邱民仰守住大营。
王朴、唐通率兵到清营附近,只见清营中裹着一股杀气,阴森逼人。王朴素来胆怯,向唐通道:" 我看清营有备,不如
退归。" 唐通道:" 奉命前来,有进无退,安可中道折回?" 于是唐通在前,王朴在后,整队望清营扑来。猛听得一声
号炮,弹子、箭杆齐从清营射出来,把前队的明军打倒一半。
王朴、唐通急令军士退回,行不数步,两边突出两支清兵,左是多尔衮,右是多铎,将明军冲作两截。唐通、王朴
忙夺路逃走,清兵随后赶来。正危急间,白广恩、王廷臣已到,放过唐通、王朴,把清军截住,两边酣斗起来,互有杀
伤。忽然斜刺里又杀来一支人马,为首的有三员大将,红顶花翎,乃是降清将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白广恩、王
廷臣见有清兵续至,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幸有马科、杨国柱兵到,得了援应,方得走脱。那时,曹变蛟、吴三桂一军,
本是明营内的后应兵,待三队兵马统行出发,方率兵出营。行约数里,见唐通、王朴率领残兵回来,两下晤谈,始知清
营有备,第一队军已经败还。二将急策马前进,接应第二三队人马。忽听后面鼓角声喧,炮声迭发,吴三桂回头向曹变
蛟道:" 莫非清兵攻我大营?" 曹变蛟道:" 如何我们一路行来,并不见有清兵?" 语尚未毕,忽一卒从背后赶到,气
喘吁吁地报说:" 大帅有令,请二将军速回。" 吴三桂问他情由,答说:" 清兵闯入大营,所以调二将军速去救应。"
吴、曹二将忙令军士转身驰归。到了大营相近,见有无数清兵往来冲阵,洪承畴亲自督战,唐通、王朴等亦协力抵御,
左阻右拦,有些招架不住。曹变蛟见此情景,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吴三桂也率军深入,与清兵鏖战起来。大战方酣,清
兵不肯后退,待白、王、马、杨四将齐到,方将清兵杀退。
这一场恶战,明军损伤众多,方识得清兵厉害。原来清太宗料明营未败而退,必有诈谋,便令豪格、阿济格等,从
间道绕出明军背后,袭击明营;令多尔衮、多铎伏在寨外,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接应两边,使明兵不能得手,反被
清兵前后夹击。后来吴三桂和王朴带着本部人马,要逃向宁远去,又遇着清军的伏兵,被杀得一个不留,吴、王二将弄
得单身独马,落荒逃走。洪承畴亲领的一支兵马,也和清兵混战了半日。清兵越战越勇,洪经略看看营盘已守不住,没
奈何,清太宗大破明师于松山之战书事文只得退入松山城里。清兵将松山城围住,洪承畴在城内死命抵抗。太宗和范文
程商议,想让这洪经略降清,便令文程写封劝降书,用箭射进城去,谁知这洪承畴在城内传出话来,说:" 城可破,头
可断,大明经略却不可降!" 太宗心内着急,问范文程道:" 范先生你看,这便如何是好?" 话未毕,只见帐下走出一
位大臣来,说道:" 这事容易,臣和松山副将夏承德颇有几分交情,如令臣亲自送劝降书,走进松山城去,先说降夏承
德,再请他帮着臣说降洪经略,岂不是好。"

第30节:洪承畴降清
清太宗因为洪承畴不肯投降,正在为难,忽然帐下走上一位大臣,将招降洪承畴的计策说了一遍,太宗看那人正是
明朝的降臣、驸马李永芳。当下太宗大喜,便令他照计行事。当夜李永芳混进城内,第二天与夏承德之子缒城同来,决
计明日夜间攻城。太宗喜甚,命将承德子留住营里,仍令李永芳进城,专待明日破城。这时,松山城内粮食已尽,洪承
畴束手无策。是日,上城巡阅,见清兵围攻略懈,傍晚便下城晚餐。到了黄昏时候,忽报清兵登城,洪承畴便急命曹变
蛟、王廷臣率兵抵御,自己方思上马督战,蓦见军士来报道:" 王总兵阵亡。" 承畴大惊。少顷,邱民仰又踉跄趋入,
说:" 曹变蛟也已战死,公宜自行设法,邱某一死报君便了。" 言犹未绝,拔出佩刀自刎。承畴亦拔剑向项,转思:"
我死亦须保全尸首,不如投缳为是。" 便解下腰带,挂在梁上。不防背后来了一人,将他一把抱住,旁边转出数人,将
他捆缚而去。洪承畴画像这抱住承畴的人便是夏承德,捆缚承畴的人便是李永芳。承畴知身已被擒,闭目无语,由夏承
德等牵到太宗面前。太宗忙令范文程代为解缚,劝其归降。承畴道:" 不降,不降!" 范文程等接口道:" 洪先生既到
此地,徒死无益,不如归顺清朝,图后半生的事业。" 承畴道:" 我知有死,不知有降!" 旁边恼了多铎,厉声说道:
" 他既要死,赏他一刀就是了,何必同他絮聒。" 文程以目示意,多铎、豪格等却全然不睬,想拔刀来杀承畴,太宗喝
令他二人出帐,将承畴交与范文程,令他慢慢劝降。原来承畴颇有威望,素为孔、耿诸将所敬重。文程引承畴到自己营
中,以好言相劝,说其利害,偏这洪大帅垂着头屏着息,像死人一般,随你口吐莲花,他终不发一语。次日,仍自闭目
危坐,茶饭不进。范文程又变了一套言语,与他谈论许久,他总是不予回答,弄得文程也懊恼起来。
此时,御营内连接传来捷报:锦州攻下,祖大寿投降,杏山、塔山俱已攻克。太宗命拔营班师,范文程带了洪承畴
同回国都。因得胜回朝,文武百官上朝称贺,宫里妃嫔亦打扮得花枝招展,迎接太宗。太宗坐殿受贺,宫内摆下酒席。
太宗和嫔妃们饮酒谈笑,当夜留幸永福宫。那文皇后自然是拿出全副精神来服侍。第二天早晨,太宗想起洪承畴不肯投
降,无计可施,不由得心内不乐,脸上现出不悦的颜色。文皇后在旁边看见,便问道:" 陛下何事不乐?" 太宗便把洪
承畴不肯投降的话说与她听,文皇后听了说:" 这人不肯投降,砍下他脑袋就是了。" 皇帝道:" 嘿!这洪承畴是朕所
心爱的,他在明朝是个中原的才子,文武双全,朕想得明朝天下,非要他不可,他肯投降,便是我第一大幸事。" 文皇
后忙说道:" 陛下看见过这人吗?" 皇帝说:" 朕见他两次,用好言劝慰他,只是不肯应降。" 说时,眉头倒皱,叹息
数声。那文皇后听了太宗的一番话,起初漠不相关,后来她那眼珠子转了几转,便转身入内。接着,太宗也出去坐朝,
问范文程道:" 洪承畴如何?" 文程答道:" 此老固执太甚,看来是无可晓谕了。" 太宗道:" 且慢慢再商议。" 忽报
:" 明朝遣职方司郎中马绍愉等持书乞和,现在都城二十里外。" 太宗道:" 明朝既来求和,理应迎接。" 便命李永芳、
孔有德、祖大寿三人出城,迎接明使。李永芳等去讫,太宗退朝休息。
洪承畴自被捉住后,拿定主意,不肯投降。范文程、孔有德、耿仲明等费了几番口舌,偏这洪大帅立志不从。太宗
欲服他的心,格外加意看待,将他留在内院客馆里,每天差十数个美女服侍他,吃的是山珍海错,住的是锦被绣榻。后
来,他见劝他投降的人太多了,一天工夫总有十班八班,便烦恼起来,将房门关起。因为自己要做忠臣,索性一粒米不
想下肚,心想:" 再等几日,便可饿死了。" 这夜睡在床上,瞑着眼,昏昏沉沉地睡去。蓦听门外叮当一声,开去门锁,
半扉渐开,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袅袅婷婷走向前来,顿觉异香扑鼻。承畴睁眼望去,见一个绝色美人,面如出水芙蓉,
腰似迎风杨柳,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把玉壶,映着柔荑,格外洁白。承畴暗想:" 前几天侍女来了好几个,总不及这
一个的颜色。" 虽是这样思念,但也不去管她,仍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停了一回,又清醒过来,忽见房里灯烛辉煌,一
阵香气扑向鼻内,那美人已不见了。忽一转眼,那美人儿正睡在他被窝里,不觉一惊,便问道:" 你是什么人,和我睡
在一块?" 那美人儿看他呆呆的样子,便嗤的一笑,把被角儿遮住自己粉脸儿。洪承畴心中一动,忙又自己止住。这样
挨了几个时辰,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美人儿看他不睡,晓得有几分了,便和他搭起话来,先问他被掳的情形,后又
问他有几个姨太太。那洪承畴听了这番话,不觉勾起心内的酸楚,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那美人儿见他哭泣,便低声细
语地劝慰他,将那只玉壶提起,叫承畴吃了几口,呷呷味道,竟是上好参汤。洪承畴坐起身来,看那女子委实可爱,忙
收一收神,问道:" 你这女儿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和我一被窝睡着?" 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 你问我是谁,我说出
来,怕要吓破你的胆。我不是别人,便是当今皇上孝庄文皇后呢!" 洪承畴听了,从被窝里跳起来,跪在床上,只是磕
头。皇后把洪承畴拉起,说道:" 我家皇帝,并不想要明室江山,所以屡次投书,与明议和,怎奈明帝听信邪言,屡与
此地打仗,今请将军暂时降顺,为我家皇帝主持和议,两下息争,再请将军作一密书,报知明帝,说是' 身在满洲,心
在本国' ,现在明朝内乱相寻,闻知将军为国调停,断不至与将军家属为难,那时家也保,国也报了,将来两国议和,
将军在此固可,回国亦可,岂不是两全之计吗?" 这一席话,说得承畴心悦诚服。好个文皇后,把洪承畴降服了。良宵
易度,翌晨见皇后云鬓蓬蓬上车回宫。从此,洪承畴投了清朝,剃了头发,结一条小辫,穿着皇帝赐的红顶花翎、黄缎
褂。清太宗又拜他为内院大学士,无事便和他谈论明朝的政教、礼制、风俗、军制等,常常赐他礼物与美女,与范文程
差不多的宠遇,使他不由得感激万分。当时明朝的崇祯皇帝,还以为承畴为国捐躯,大为痛悼,辍朝三日,赐祭十六坛,
并命在都城外建立青祠,与巡抚邱民仰等一班忠臣并列青祠。崇祯帝亲制条文,拟入词亲奠。谁知洪承畴密书已到,崇
祯帝读罢,长叹一声,始命罢祭。见书中有" 勉图后报" 之言,遂不去拿究承畴家眷,并因马绍愉等赴清议和,把松山
失利的将官,一概不问。

第31节:多尔衮摄政(1 )
马绍愉等到了清都,由李永芳等迎接入城,太宗设宴相待,席间叙起和议,相率赞成,彼此酌定大略。马绍愉谢别,
太宗又赐他豹皮、白金,命李永芳等送至五十里外。马绍愉回国,先将和议情形密报兵部尚书陈新甲。新甲阅毕,清太
宗皇太极吉服像搁置案上,被家僮误作塘报,发了抄,闹的通国皆知,朝上主战的人,统劾新甲主和卖国。崇祯帝严斥
新甲,新甲不服,饬缚下狱。不数日,又将他正法。原来新甲因承畴兵败,与崇祯帝密商和议,只是要顾着面子,嘱守
秘密。马绍愉等出使议和,延臣全未闻知;及和议发抄,泄露机密,崇祯帝恨他不遵谕旨,又因他出言顶撞,便恼羞成
怒,将他斩首,从此明清两国的和议便也告吹。太宗得知消息,遂令贝勒阿巴泰等率师攻明,破长城,入蓟州,转至山
东,攻破八十八座坚城,掠子女三十七万、牲畜五十多万,金银珠宝无数。据守山东的鲁王以派,系明朝宗室,仰药自
尽。是时,山海关内外,设两总督;昌平、保定设两总督;宁远、永平、顺天、保定、密云、天津六处,设六巡抚;宁
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设八总兵。在明廷看来,总道是节节设防,万无一失,哪知设官太
多,事权不一,个个观望不前,一任清兵横行。阿巴泰从北趋南,从南回北,来去自由,毫无顾忌。明廷反惶急起来,
拣出一个大学士周延儒,督师通州。
周本是个龌龊的人物,因结交阉寺,纳赂妃嫔,得了一个大学士头衔。当时明宫里面,传说延儒贡品无奇不有,连
田妃脚上的绣鞋,也都贡到。绣鞋上面用精工绣出" 延儒恭进" 四个细字,留作纪念。这田妃是崇祯帝第一个宠妃,暗
中竭力抬举。此次清兵入边,延儒想买崇祯帝欢心,自请督师。到了通州,只与幕客等饮酒娱乐,反日日诡报战绩。清
将阿巴泰劫掠已饱,便督军回师。明总兵唐通、白广恩、张登科、和应荐等,至螺山截击,反被他回杀一阵。张、和二
将,身上中了几箭,慌忙退去。清太宗闻阿巴泰得胜回朝,照例论功行赏,欢宴群臣。太宗和众大臣吃了几杯,便觉头
晕心悸,便令侍卫扶进内宫。这一夜,太宗大发寒热,通宵未曾合眼。第二天,宫里发下两道圣旨:一道是宣御医入宫
诊视;一道是因皇帝有疾,一切朝政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暂行代理。倘有大事,令多尔衮到寝宫面奏。又
数日,太宗病势危重,医药罔效,后妃人等不断前来谒候。多尔衮倚着问候的名义,同皇后常常亲近。一天,多尔衮进
宫,走到寝宫外,见宫女们俱轻手蹑脚,她们见多尔衮匆匆进来,便跪下说:" 皇帝正睡着呢,娘娘有旨,问候人等,
不准入内。多尔衮哼了一声,一脚跨进宫去,见皇帝正合眼睡着,皇后正对着镜子出神。皇后见多尔衮进来,脸上便露
出笑容。多尔衮向皇帝一指,便挨近皇后身边,握住皇后的纤手,瞥见皇帝两眼睁开,喘声说:" 老九何为?" 多尔衮
一吓,不知如何回答。
多尔衮进宫候安,见太宗正自睡着,便握住皇后的手,正想亲热,忽听皇帝说:" 老九何为?" 多尔衮大惊,忙跪
下奏道:" 臣跪榻候安,已有多时。" 说着见皇帝又昏昏睡去。多尔衮又说一遍,见太宗兀自不醒,方知皇帝说的是梦
话,便大胆起身,出宫回府。第二天候安时,顺问皇帝道:" 臣昨日跪榻请安,陛下正在安睡,臣跪候多时,陛下知否?
" 太宗道:" 朕昨日梦中好似见你和皇后在一处,不知何故?" 多尔衮道:" 这是陛下想念臣弟,故于梦寐间见之。"
一句话,把件天大的事情遮掩过去。隔了十多日,太宗的病仍无起色,一天重似一天,那些御医看了,也是束手无策,
只是天天灌些人参汤,拖延时日。
到十一月底,天气颇冷,太宗躺在御榻上,气喘急促,自己知道不中用了。一天,文皇后站在御榻前,为太宗调药,
太宗握住文皇后的手,气喘吁吁道:" 朕今年已五十二岁了,死不为夭,但不能亲统中原,与爱妃享福数年,实引为恨
事。福临已立为太子,我死后,扶他嗣位;可惜他年幼无知,不能亲政,看来只好委托亲王了。" 文皇后闻言,呜咽不
已。太宗命宣召济尔哈朗、多尔衮入宫。须臾,二人入内,跪在御榻前。太宗命他们旁坐,二人请过了安,坐在两旁。
太宗道:" 我已病入膏肓,将与二王长别,所虑太子年甫六龄,未能治事,一朝嗣位,还仗二王顾念本支,同心辅政。
" 二人齐声道:" 奴才等敢不竭力?!" 太宗复命皇后挈领福临走近床前,以手指示济尔哈朗道:" 他母子两人,都托
付二王,二王休得食言。" 二人齐道:" 如背圣谕,皇天不佑。" 多尔衮说到" 皇天" 二字,抬头偷觑皇后,但见她泪
容满面,宛似一枝带雨梨花,不由得怜惜起来;偏这吉特氏一双泪眼,也向多尔衮觑了两次。多尔衮正在出神,忽听皇
后娇声道:" 福哥儿过来,请王爷安。" 多尔衮忙起身,见济尔哈朗早站立在旁,与小太子行礼了,自觉迟慢,急忙向
前答礼。礼毕,与济尔哈朗到御榻前告别。次晨,多尔衮又奉命入宫,见太宗已奄奄一息,济尔哈朗正握笔代草遗诏。
俟遗诏草毕,济尔哈朗先递与多尔衮过目,然后转呈太宗。太宗未及阅毕,已气喘痰壅,掷纸而崩。阖宫举哀毕,多尔
衮偕济尔哈朗出宫,令大学士范文程先草红诏,后草哀诏。红诏是皇太子即皇帝位,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摄
政;哀诏是大行皇帝于某日宴驾,左满文,右汉文,满汉合璧,颁发出去。顿时万人缟素,举国哀悼。济尔哈朗、多尔
衮,一面率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及公主、格格、福晋、命妇等,齐集梓宫前哭临,一面命大学士范文程率文武百
官,齐集大清门外,序立哭临。

第32节:多尔衮摄政(2 )
接连数日,用一百零八人请出梓宫,奉安崇政殿,由部院诸臣轮流斋宿。且不必细说。单说太子福临,奉遗诏嗣位,
行登极礼。这一日,由摄政两亲王率内外诸王、贝勒、贝子、文武群臣朝贺,行三跪九叩首各仪,当由阁臣宣诏:" 尊
皇考为太宗文皇帝,嫡母为皇太后,以明年为顺治元年,王大臣以下,各加一级。" 王大臣复叩首谢恩,新皇退殿还宫,
王大臣各退班归第。皇太后吉特氏,因母以子贵,居然尊荣无比。但她是聪明绝顶的人,自念孤儿寡妇,终究未安,不
得不另外画策。幸亏这多尔衮心心相印,无论大小事情,一律禀报,并且办理国事,比郑亲王尤为勤劳。过了数日,多
尔衮举发阿达礼、硕托诸人悖逆不道,他们暗劝摄政王多尔衮自立为君。当经刑部讯实,立即正法。吉特太后闻知,格
外感激,竟特施殊恩,传出懿旨,令摄政王多尔衮便宜行事,不必避嫌。多尔衮从此无忌,有时就在大内住宿,宫里侍
卫、宫女谁敢说亲王一句闲话?但是多尔衮和太后的行为,第一个气的便是太后的妹妹小玉儿。自从太宗皇帝宾天以后,
她和丈夫情爱一天淡似一天。
不过小玉儿这段隐情,只是放在心里,又不便和太后开口,有时多尔衮回来,小玉儿和他在被窝里,亦只得聊表几
句,叫他在意而已;第二个气的便是豪格,他见叔叔行为不轨,实不成体统,但也只能在心里愤恨。后来济尔哈朗也听
得风声。多尔衮怕他直言说出来,便和太后商量,太后说:" 叫他去打仗好了!" 当下发了圣旨,令济尔哈朗出师攻明。
济尔哈朗接旨,只得奉命出征,涉辽河,抵宁远。适值明廷命吴三桂为宁远守将,严行抵御,济尔哈朗也不敢去猛攻,
便越过了宁远城,把前屯卫、中前所、中后所诸处,骚扰一番,便匆匆班师回国。过了一年,清昭陵图便是大清国顺治
元年、明崇祯帝十七年元旦清明,清顺治帝御殿受朝贺礼,外藩各国亦遣使入觐,真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
旒。过了一月,太宗梓宫奉安昭陵,辒辌首辙,辂仗庄严,旌旛亭盖,车马驼象,非常热闹。皇太后、皇帝、各亲王、
郡王、贝子、贝勒,文武百官,以及公主、格格、福晋、命妇,依次恭送,真是生荣死哀,备极隆仪。多尔衮同太后的
来去,一天好一天,一天勤一天,那豪格心内的怨气,忿得无处可泄。
谈起这豪格的福晋,也是艳绝人寰,和太后不相上下。不知何时被多尔衮看见,叹为绝色,便常在心里盘算。一天,
豪格进宫,撞见摄政王和太后在一起,脸靠脸,腮靠腮,谈得十分亲热。他见了叔叔,竟大胆说了几句,惹得多尔衮怀
恨在心。一天,豫王到范文程家内,见了他的爱妾莺姑娘,惊悦不置,竟向范文程面讨,文程如何肯舍?豫王竟仗势将
莺姑娘抢进府去,正要受用,忽被皇太后一道懿旨传进宫里去,由多尔衮做主,罚豫王几千银子,连豪格也耽罪名,罚
去银子。后来他二人想谋刺多尔衮,未遂,被监禁起来。那豪格的妻子竟被多尔衮弄去,任情受用。说来本是叔侄名分,
多尔衮生性风流,也顾不了这许多。多尔衮把豫王和豪格监禁,觉得仇人不在眼前,便和皇太后朝朝连理,夜夜并头,
恩情达于极点,那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对他奈何不了,皇帝又小。有一天,多尔衮在书斋中批阅奏章,大学士范文程进来
请过了安,禀道:" 明京已被李闯攻破,崇祯自尽,现在李闯在明京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多尔衮道:" 这李
闯,做了中原皇帝,想是有点本领的。" 文程道:" 李闯是个流寇的头目,闻他也没甚本领,只因明崇祯帝不善用人,
把事情弄坏,李闯得以长驱入京。现听得李闯异常暴虐,把城中子女玉帛,掳掠一空,又将明朝大臣绑缚起来,勒令献
出金银,甚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明朝臣民莫不切齿痛恨。若我国乘此出师,借着吊民伐罪的名义,布告中国,那明
朝臣民必望风归附。驱流贼,定中原,正在此举。" 多尔衮听罢,沉吟半晌,答道:" 且慢慢商量。" 文程又竭力怂恿,
可奈多尔衮另有一番隐情,只是踌蹰未决。次日,范文程画像范文程派人至睿亲王邸第,呈上一书。多尔衮拆书视之,
只见上写道:大学士范文程敬启摄政王殿下:乃者有流民寇踞于西土,水陆诸寇缳于南服,兵民煽乱于北陲,我师燮伐
其东鄙,四面受敌,君臣安能相保?良由我先皇帝忧勤肇造,诸王大臣祇承先帝成业,夹辅冲主,忠孝格于苍穹,上帝
潜为启佑,此正欲我摄政王建功立业之会也。窃惟成丕业以垂庥万禩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盖明之劲敌,
惟在我国,而流寇复蹂躏中原,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也。为今日计,我当任贤抚众,使近悦远来。曩者弃遵
化,屠永平,两经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为我无大志,纵来归附,未必抚恤,因怀携贰,是当申严纪律,秋毫勿犯。
复宣谕以昔日守内地之由,及今进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职,民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大河以北将传檄而定也。
河北一定,可令各城官吏,移其妻子,避患于我军,因以为质,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夕献纳,以资辅
翼。王于众论,择善酌行,则闻见可广,而政事有时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要于入边之后,山海关
以西,择一坚城屯兵,以为门户,我师往来甚便,惟我摄政王察之。

第33节:吴三桂引清兵入关(1 )
多尔衮阅毕,孝庄皇太后朝服像叹道:" 这范老头儿的言语确是不错,但我有一桩心事不能与范老头儿说明,我且
与太后商量再说。" 是夕,多尔衮入宫见太后,便把范文程的言语叙述一遍。太后道:" 范老先生的才识,先皇在时,
常佩服他的;他既主张出师,就请王爷照他行事。" 多尔衮道:" 人生朝露,但得与太后长享快乐,已自知足,何必出
兵打仗,争这中原?" 太后道:" 却不要这样说,我国虽统一满洲,总不及中国繁华,倘能趁此机会得了中国,我与你
的快乐还要加倍,况你不过三十多岁的人,来日方长,此时出去立场大功,何等荣耀,将来亲王以下人人畏服,还有哪
个敢来饶舌?" 太后见多尔衮尚是沉吟,不愿出师,便竖柳眉,故作怒容道:" 王爷要什么,我便依你什么,今天要你
出师攻明,你却不去,这是何意?" 慌得多尔衮连忙跪下赔罪,道:" 太后不必动怒,奴才愿去。" 太后便对多尔衮似
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多尔衮见太后息怒,便出宫回府。第二天,多尔衮奏请征明。
多尔衮奏请南征,由顺治帝祭告天地、太庙,不日启行。这一日,范文程恭拟诏敕,便在笃恭殿中颁给多尔衮大将
军敕印。敕曰:朕年冲幼,未能亲履戎行,特命尔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特授奉命大将军印,一
切赏罚,便宜行事。至攻战方略,尔王钦承皇考圣训,谅已素谙。其诸王、贝勒、贝子、各大臣等,事大将军当如事朕,
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庶祖考英灵,为之欣慰。钦此。
多尔衮叩首受印,同豫亲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贝子尼堪博洛
辅国公满达海等,率领八旗劲旅、蒙汉健儿向山海关进发。山海关山海关外守将、明总兵吴三桂,其时已封平西伯,驻
守宁远,因有廷旨促他入援,遂率众西行,到山海关,闻京师已陷,明帝殉国,遂令兵士扎驻营寨,徘徊不进。忽探马
来报道:" 爵帅家属,尽被李闯拿去了。" 三桂大怒,率兵入关,适李闯派降将唐通,赉白银五万两,并三桂父吴襄书
札,来招降三桂。途次遇三桂军,便入帐进见三桂,唐通取出吴襄书,交与三桂。三桂拆阅,大略说是" 君逝父存,汝
宜早降,不失通侯之赏,犹全孝子之名" 云云。三桂迟疑未决,唐通说道:" 崇祯已殁,明已无君,君不能使再生,父
宁可以再死,不如归降为是。" 三桂道:" 既如此,我为老父故,无奈投降。诸君先行回复,我当入京来见新主。" 三
桂便草草写了几句,并加了封,交与唐通带回,遂即召集众将,把降顺李闯的缘故约略说明。
部将冯鹏谏阻,三桂不从,即在关上守候交卸。不数日,李闯差来的守关将吏率兵赶到,三桂把关上的事务交与来
将,遂带数千精兵,望燕京进发。到了滦州,有家人求见,三桂唤入,详问家中近况,家人便将吴襄被掳、家产被抄情
形,详细告禀。三桂道:" 这倒无妨,我一到京,我父自然释放,家产也自然发还了。" 家人道:" 现在京内闹得不像
样子,闯王入京,拷逼大臣,苛索财物;宫内的皇后、妃嫔,多半随崇祯帝殉节,还有未死的宫娥彩女,都被闯王收为
妃妾,日夕奸淫,昨闻我家姨太太,被这闯王选入后宫,不知死活哩!" 三桂急问道:" 哪个姨太太?" 家人道:" 便
是陈……" 三桂忙接口道:" 是陈圆圆姑娘?" 家人道:" 不是陈圆圆姑娘,还有谁人?" 三桂不听犹可,听了此语,
只叫一声:" 我的心上人呀!" 往后便倒,两眼向上翻动,口吐唾沫,亲兵急忙扶进后帐不提。
这位陈圆圆姑娘,本姓陈,名沅,是中原尤物,生得玉容花貌,娇艳动人,且能作诗画、弹琴唱歌,因遭战乱,便
流落到北京,鬻为玉峰歌伎,艳帜高张,缠头价重。吴三桂在京师时,曾与她有一面缘,彼此企慕。嗣后,沅娘艳名为
藩府田畹所闻,千金购艳,充入下陈,遂改名圆圆。田畹系崇祯帝宠妃之父,仗着皇亲势力,蓄有数百万家私。自得了
陈圆圆,百般爱宠,怎奈老夫少妇,终嫌非匹," 石崇有意,绿珠无情" ,田畹亦无可如何。适值李闯陷西安,秦王存
枢被执,转陷太原,晋王求枢又被杀,秦、晋二邸累代积蓄,都扫得干干净净。田畹暗暗着急,终日愁眉不展。圆圆窥
破情景,便乘机进言说:" 宁远总兵吴三桂,陈圆圆像部下都是精锐,国丈何不与他结交,作为护符?" 田畹大喜。可
巧吴三桂入京觐见,遂设宴相请。吴三桂忆着陈圆圆,闻她身入田邸,苦难会面,一闻田畹相邀,忙即赴席。席间,说
起清兵强悍与流寇猖獗的事情,田畹便把全家托他保护。三桂谦让一番。田畹恐他不允,便格外殷勤,向后房唤出众歌
姬,奏曲侑酒。三桂仔细一瞧,虽是个个妖艳,但不见那可人儿圆圆姑娘,便问田畹道:" 前闻玉峰歌伎陈沅娘曾入贵
邸,如何众歌姬中独无此人?" 田畹听三桂提起圆圆,呆了半晌,只因有事相求,不得不召圆圆出来。少顷,圆圆应召
而出,田畹令向三桂行礼。三桂举手相让,瞧那圆圆,宛似宝月祥云,别具神采,比当年初见时,虽稍清减,却越显出
玉质娉婷。圆圆望三桂嫣然一笑,低垂粉颈,另有一种娇羞态度。三桂再看众歌姬,觉得蠢俗异常,仿佛盐嫫,便向田
畹道:" 西子在前,难为众艳,请国丈令众姬入室,免得多劳,吴某只请沅姬鼓琴一曲,静心领悟,便感国丈厚谊。"
田畹即令众姬退出,命圆圆侧坐鼓琴。圆圆轻舒皓腕,默运慧心,弹了一曲《湘妃怨》。

第34节:吴三桂引清兵入关(2 )
三桂系将门之子,颇识琴心,料知圆圆自怨非偶,不由自念道:" 可惜,可惜!" 田畹方欲启问,忽见家人呈进邸
报,接过一瞧,不觉魂驰魄落。三桂从旁侧望,邸报上写着" 代州失守,周遇吉阵亡" 九个大字,便道:" 代州一失,
京畿要戒严了。" 田畹道:" 老夫风烛残年,偏要遭此丧乱,奈何?" 三桂趁此机会,借着酒意,慨然说道:" 吴某蒙
国丈雅爱,愿为效力,但有一事相求,请国丈见赐。" 田畹问他何事,三桂道:" 便是这位沅姬,若承国丈赐与吴某,
吴某誓为国丈效死。" 田畹听到此语,又是怨,又是悔,勉强答道:" 老夫也不惜一歌伎,但未知圆圆愿否?" 此时,
圆圆琴已弹完,禀告田畹道:" 妾随国丈数年,安忍轻离国丈?但贱妾事小,国丈事大,国丈有命,敢不敬从。" 三桂
大笑道:" 沅姬愿了,沅姬愿了!" 忙起身向田畹谢赐,随命自己仆役抬进暖轿,令陈圆圆拜别亲王,押着圆圆上轿,
出了藩府,上马扬鞭径去。
这位田国丈,被弄得目瞪口呆,既不忍割爱,又不好拦阻,只得眼睁睁地由他劫去。三桂劫娶圆圆回家,像活宝贝
似的看待,圆圆又素羡他是当世英雄,三生有幸,两意相同,真个是你贪我爱,说不尽的绸缪。这时,明廷谕旨,饬三
桂迅速出关,军中不能随带姬妾,三桂硬着头皮,别了爱姬,率兵赶到关上,心中时时思念这陈姑娘。此番得了家人传
报,知圆圆被李闯劫夺去了,顿时魂灵儿飞往九霄云外,晕倒在地。苏醒转来,便咬牙切齿誓报此恨,当即率诸将驰回
山海关,逐去关上的闯将,令军士为崇祯帝服丧,设座遥奠,啮血结盟,决志扫灭李闯,为明复仇。这消息传达燕京,
李闯方在宫中取乐,三日不朝,及接到此报,不觉大惊,亟发兵二十万,率师亲征,又命降将唐通、白广恩率二万骑绕
出关外,夹攻三桂。三桂方整备抵御,忽报多尔衮领雄兵十万,将到宁远。三桂慌急道:" 内有闯贼,外有清兵,叫我
如何对付?" 转而一想:" 与其把明朝江山送与闯贼,不若送与满清。" 因恨李闯王夺他的陈圆圆,也顾不得父母妻子,
当下拿定了主意,便写了一封文书,令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赴清军乞援。此时,清摄政王多尔衮已领兵到翁后,距宁
远城只数里,闻报平西伯吴三桂遣使求见,乃传令入帐,杨坤呈上书信,多尔衮即展阅道:明平西伯、山海关总兵吴三
桂谨上书于大清国摄政王殿下:三桂初蒙先帝拔擢,以蚊负之身,荷辽东统兵重任,弃宁远而镇山海者,正欲坚守东陲,
而巩固京师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阙,京城人心不固,奸宦开门纳款,先帝不幸,九庙灰烬,贼首僭称尊号,掳掠妇女财
帛,罪恶已极,天人共愤,众志已离,败可立待。我国积德累仁,讴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晋文、光武之中兴者,容或
有之,远近已起义兵,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难,欲趣师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
特泣血求助。我国与北朝通好二百余年,今无故而遭国难,北朝应恻然念之。夫除暴翦恶,大顺也;拯颠扶危,大义也
;出民水火,大仁也;与灭继绝,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流贼所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义兵一至,皆为王有,
又大利也。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事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
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敢食言。
多尔衮阅毕,见范文程、洪承畴在旁,便将书递与范、洪两人阅过,范文程说道:" 王爷大喜,此番大手定中原了。
" 多尔衮道:" 这且仗先生等费心。" 洪承畴道:" 此去中原,何患不灭李闯?但此番是为明讨贼的义师,与前次入塞
不同,还请王爷发令,申谕将士,经过各府州县,毋屠百姓,毋焚庐舍,毋掠财物。有敢违令,照军法从事,如此施行,
中原百姓定当望风投诚,万里江山唾手可下,求王爷明鉴。" 多尔衮点头,随道:" 吴三桂的来书如何答复?" 范文程
道:" 请先招降三桂,令他与李闯交战,待他两边困乏,我率领精锐援应三桂,驱逐李闯,定卜大胜。" 多尔衮道:"
好好,就请先生写复书便是。" 才学深通的范老先生,便濡墨拈毫,伸纸疾书道:大清国摄政王覆书吴平西伯麾下:向
欲与明修好,屡行致书。曾无一言相答,是以三次进兵攻略,欲明国之君,熟筹而通好也。若今日则不复出此,惟有底
定国家,与明休息而已。予闻流寇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用是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必灭贼,出民水火。
及伯遣使致书,深为喜悦,遂统兵前进,夫伯恩报主恩,与流贼不共戴天,诚忠臣之义也。伯虽向与我为敌,今亦勿因
前故怀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钩,后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藩为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
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当如带砺河山,永永无极。
文程写毕,呈与多尔衮。多尔衮看过,命文程加封,交给来使。多尔衮遂拔营进发,到了连山。这时,吴三桂日盼
清兵到来,不料清兵未至,李闯先到。三桂急将关内的百姓驱入营中,挑选精锐,登关固守。正筹备间,猛听得一声炮
响,如雷震耳。三桂向西瞭望,但见尘头起处,千兵万马向东而来,后面隐隐有一黄盖,簇拥着一个须眉如戟、鹰目鹳
鼻的主帅。三桂料是李闯,恨不得一手抓来,把他碎尸万段,当即激厉将士,开关出战。李闯见三桂出来,驱众直上,
把摄政王谕官吏军民人等令旨三桂困在核心。三桂毫无惧色,率铁骑左冲右突,喊杀连天,从早杀到日暮。三桂恐兵士
疲乏,便冲开敌阵,率兵入关,检点军士,已伤亡多人,不禁大哭起来。忽报闯将唐通、白广恩已带兵二万,从关外杀
来。三桂大惊,即登城遥望,果见东南角一军,悬著" 大顺" 旗号,旋风般地过来。三桂自语道:" 真个贼将又来了,
内外受敌,奈何?" 正在着急,忽听东北角上又是炮声连天,一彪军如飞而来。三桂大惊道:" 又是敌军来了吗?" 吴
三桂见东北角又是一军飞至,大惊失色。渐近时,见旗帜隐隐有红、黄、蓝、白四色,三桂自语道:" 莫非清兵已到吗?
" 正在踌躇,见探子已上城飞报,说:" 清豫王多铎、英王阿济格已率前队兵到此。" 三桂不禁转悲为喜,命众将士道
:" 清军已到,可以无虑,今夜请诸位一意守关,明晨我当出见清军。" 是夕,各军都休息勿动。翌晨,唐通、白广恩
进兵攻关,三桂选了五百精兵,携着大炮,开关东出,关门甫辟,炮弹随发,冲开一条血路,直到清营,即下马求见摄
政王。三桂被迎入帐,见上面坐着威风凛凛的多尔衮,多铎像即倒身下拜。多尔衮出座相扶,请三桂起坐。三桂即哭诉
李闯不道,残毁宫阙,故主自尽,全家被掳的情形,多尔衮道:" 说来也是可恨,我到此地即为贵爵报仇雪恨而来。"
三桂忙谢道:" 王爷仗义兴师,为吴某报仇雪恨,某非木石,敢负鸿慈?!" 多尔衮道:" 如天之福,定得中原,当以
王爵相报。" 三桂称谢,并请速发兵相救。多尔衮命多铎、阿济格入帐,先与三桂相见,随即对二人道:" 你二人带兵
五千,去杀退关外贼军。" 二人奉命前去。多尔衮又召进洪承畴、祖大寿等与三桂共叙寒温。承畴是三桂故帅,大寿是
三桂母舅,至此谈及明室情形,各自叹息不已。

第35节:清军攻陷北京
多铎和阿济格各带五千兵向前杀敌,迎面遇见唐通、白广恩两支兵马。多铎敌住唐通,阿济格敌住白广恩,一阵厮
杀,唐、白的兵死的死,逃的逃,败得落花流水。原来白广恩和唐通两人,在松山交战时就识得清军厉害,今见清军如
虎狼般地杀来,两人吓得屁滚尿流,弃甲逃窜。当下清军大胜,多铎和阿济格回营报捷,三桂大喜,便请多尔衮入关。
守关将士,由三桂点名参谒,复祭告天地,歃血为盟。当下多尔衮命分列坐次,会议军事。洪承畴道:" 现在闯贼率众
东出,都城必然空虚,若潜军从关外绕道,逾入居庸,袭破京师,待贼回援,我在关之军蹙其后,在京之军扼其前,任
他李闯如何凶悍,也要一鼓成擒,这是万全之计。" 三桂救圆圆心切,听这番计策,暗里着急,忙说道:" 关内百姓望
大军如望云霓,若潜师袭京,多费时日,转失民望,现不如乘着锐气,驱逐逆闯。况王爷以顺讨逆,正应用堂堂正正之
师,大军所至,无人不服,何必用这密谋?" 多尔衮问道:" 闯贼的兵势如何?" 三桂道:" 贼兵虽多,统是乌合之众,
三桂只有七千人马,尚能与他杀个平手,何况王爷带来大队,个个英勇,哪有杀不过闯贼的道理?三桂不才,愿冲头阵。
" 多尔衮道:" 既如此,明日与他决一胜负,再作计较。" 翌晨,多尔衮升帐,令吴三桂率领本部人马,攻闯军右翼,
自己率领满洲兵马,攻闯军左翼,一声鼓号,开关出战。多尔衮向吴三桂道:" 贵爵愿冲头阵,请先攻入。" 三桂得令,
跃马冲入敌阵。多尔衮领着英、豫二王驰上东山、立马观战;洪承畴、祖大寿、孔有德、尚可喜等,也随着多尔衮上山,
见李闯挟着明太子指挥作战,闯军张开两翼,把三桂军围了四五重。三桂军冲杀数十回、死伤惨重。多尔衮道:" 好厉
害,好厉害!自我带兵以来,入塞也好几次,从没有经过这般恶斗。" 正说间,海滨忽起了一阵怪风,把地上尘沙卷入
空中,顿觉天昏地暗,不辨彼此。多尔衮惊道:" 不好了,吴三桂要陷没阵中了,快去救他。" 多铎、阿济格应声而出,
跃马下山;洪承畴、祖大寿、孔有德、尚可喜等亦随下山,齐向敌阵冲去。这时,大风已过,尘开见日。李闯见有无数
辫发兵冲入阵内,督兵的皆是红顶花翎,不觉失声道:" 这是满洲兵,如何到此?" 急挥盖向山下退走,闯军大乱。满、
汉各军追赶四十里,斩首数百级,方收兵回关。多尔衮令关内兵民,尽行薙发。吴三桂首先遵令,薙发已毕,即请作前
驱。多尔衮命他率兵二万,即日就道,星夜前进,追赶闯军。李闯奔一城,三桂捣一城。李闯遣使求和,三桂不允,直
追至燕京城下。李闯驰入城中,令部众扎守城外,分作十二塞,抵抗三桂。那三桂欲得圆圆,拼死攻城,不到半日,十
二塞已攻破八塞。李闯遣兵出城迎战,又被三桂杀退,真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李闯大惧,复遣使求和,愿与三桂平
分中原。
三桂斩了来使,当即命军士猛攻京城。忽听得城上一片哭声,三桂抬头一望,乃是自己的亲父母并妻子等三十多名,
皆是两手被缚,向城下哀告道:" 阖家性命,都在呼吸,你不如投降了罢!" 三桂见此,气愤填胸,大呼:" 不降!"
说着向城上看去,见父亲满面眼泪,光着上身,两手绑在背后,那母亲及妻孥等,皆光身被绑。他父母齐声说:" 三桂
儿呀,你快降罢!你父母的命,在你的一句话。亲儿呀,你想你身从何而来,你不降,你忍心看我们三十多人被杀吗?
" 吴三桂厉声叫道:" 父母深恩,儿非不知,但儿与闯贼誓不两立!今日有闯无儿,有儿无闯,若闯贼敢害我父母,儿
誓把闯贼生擒活剥,偿我父母的命!" 这" 命" 字还未曾说完,忽听得城上一声惨叫,接着掼下一颗鲜血淋淋的脑袋,
接连又掼下三十多颗,如血球一般滚向三桂的马下。三桂仔细一看,正是他父母妻子的首级,惊得面色如土,从马上坠
下。当由军士扶起,不禁搥胸大哭。这时,多尔衮已率清兵赶到城下,闻知三桂家属被害,忙劝他收泪,并安慰一番。
城内的李闯王,闻满洲兵也到城下,忙与部下商议,决定撤离京城,遂令部下将所获金银及宫中帑藏器皿,夤夜收拾,
铸成银饼数万枚,载上骡车,用亲卒押着,出后门先发,自率妻妾等开西门而走。临走时,放了一把火,将明室宫殿及
九门城楼尽行烧毁,并把那明太子囚挟而去。时已黎明,清兵出寨攻城,见城内火光烛天,烈烟飞腾,城上的守兵已不
知去向,随即缘城而上,逾入城内,打开城门。吴三桂一马冲入,军士亦逐队进城。三桂率兵到宫前,只见颓垣败瓦,
变成了一个火堆。三桂忙令军士扑灭余烟,径自奔向家内,故居尚在,人迹杳然。

第36节:顺治定鼎北京
向各处搜寻一番,只剩几个鸠形鹄面的老家人,并不见他心上的人儿,他亦无心去迎多尔衮,竟领兵出了西门,追
赶李闯。追至庆都,见李闯后队,便追杀过去。李闯急令部将左光先、谷大成等回马迎战,不数合,已被三桂军杀败。
三桂尚欲前进,祖大寿、孔有德等已从京城赶到,促令班师。三桂道:" 逐寇如追逃,奈何中止?" 大寿道:" 这是范
老先生主意,说是' 穷寇无追' ,且回都再议。" 三桂犹自迟疑,大寿道:" 军令如山,不应违拗。" 三桂无奈,偕大
寿等回见多尔衮。三桂见多尔衮,道:" 闯贼害我故君,杀我父母,吴某恨不立诛此贼,只因军命难违,姑且从归,现
请仍行往追。" 多尔衮道:" 将军不惮劳,军士已经疲乏,总须休养几天,方可再出。" 三桂无言可答,只得辞别回家,
密遣心腹探听陈圆圆消息。这时,京城内已变成荒烟瓦砾之场,哪里能访寻得来陈圆圆姑娘?一连寻了几天,仍是音信
杳然。那吴三桂,终日里愁云惨雾,寝食不安,早把那摄政王多尔衮的布置置于脑后。这一日,午牌起身,忽见门卒领
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民进来。那小民见了三桂,磕头如捣蒜,道:" 大人,吴三桂像今有陈圆圆姑娘在小民家里,她晓
得大人在这里,叫小民送一封书信在此。" 三桂听了,大喜若狂,忙拆信展阅,见信上写道:贱妾陈沅,谨上书于我夫
主吴将军麾下:妾以陋姿,猥蒙宠爱,为欢三日,遽别征旌,妾虽留滞京门,魂梦实随左右。陌头之感,不律难宣。三
月终旬,闯贼东来,神京失守,妾以隶于将军府中,遂遭险难,以国破君亡之际,即以身殉,夫亦何惜,妾以未见将军,
心迹莫明,不敢遽死。闯贼屡图相犯,妾以死拒,幸闯贼犹畏将军,未下毒手,令妾得以瓦全,妾之偷息以至于今者,
皆将军之赐也。及闯贼举兵西走,妾得乘间脱逃,期一见将军之面,捐躯明志。乃闻将军复出追寇,不得已暂寓民家,
留身以待。今幸将军凯旋,将别后情形,谨陈大略,伏维垂鉴。书不尽意,死待来命。" 三桂看毕,赏了小民五百两银
子,忙差人用肩舆迎接圆圆。不多时,圆圆已到,款步而入。三桂忙起身相迎," 文姬归来,丰姿如旧".圆圆方欲行礼,
三桂如获至宝,将她一把掖住,搂入怀中。说道:" 不料今日犹得见卿。" 圆圆道:" 妾今日得见将军,已如隔世,惟
妾身虽幸保全,左右不无疑虑,请今自死在将军面前,聊明妾志。" 说毕,垂下珠泪数滴,推开三桂双手,意图自尽。
三桂将她紧紧抱住,便道:" 我为卿故,间关万里,日不停驰,今日幸得重会,卿乃欲舍我而死,卿死我亦不能再生。
" 圆圆呜咽道:" 将军知妾,未必人人知妾。" 三桂忙道:" 我不疑卿,谁敢疑卿?" 圆圆道:" 将军如此怜妾,妾不
死,无以自白;妾死,又有负将军,正是生死两难了。" 三桂着急道:" 往事休提,今日是破镜重圆的日子,当与卿开
樽畅饮,细诉离情。" 于是命侍卫安排酒肴,叙这数月的相思。妾貌似花,郎情如蜜,金影里,半亸云鬟,秋水波中,
微含春色。
吴三桂和陈圆圆合浦珠还,重圆破镜,说不尽的恩爱,一连几日不问外事。后来三桂的一员副将,谈起为他父亲发
丧一事,那三桂才如梦初醒,为吴襄开吊发丧。接着,多尔衮保奏他为王,又改丧事为喜事。
清摄政王多尔衮入京后,一切布置均由范文程、洪承畴酌定。范、洪二人拟就两道告示,四处张贴,一道是揭出"
除暴救民" 四字,羁縻百姓;一道是为崇祯帝发丧,以礼改葬,笼络百姓。多尔衮见人心已靖,急召集民夫,修筑宫殿。
武英殿先告竣工,多尔衮升殿入座,摆设前明銮驾,鸣钟奏乐,召见百官。故明大学士冯铨及应袭恭顺侯吴维华,亦率
文武群臣上表称贺。是日,多尔衮命缮好奏折,令辅国公屯齐喀、和托及固山额真何洛会等,到沈阳迎接两宫。诸大臣
去讫,多尔衮退殿。这时,部将呈上密报,多尔衮阅过,即交范文程、洪承畴传阅。二人阅毕,范文程道:" 福王朱由
崧,在南京监国,将来定与我为难,这事颇要费手。" 摄政王多尔衮像洪承畴道:" 朱由崧是个酒色之徒,不足深虑,
只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素具忠诚,未知他曾任要职否?" 多尔衮问道:" 洪先生谅识此人?" 承畴道:" 他是祥符
县人,素来就职南京,所以不甚熟识,惟他有一弟在京,日前已会晤过。" 多尔衮道:" 最好能令伊弟招降他。" 承畴
道:" 恐他未必肯降,但事在人谋,当与他商议便是。" 过了数日,迎銮大臣饬人回报:" 两宫准奏,择于九月内启銮。
" 多尔衮遂派降臣金之俊为监工大臣,从京城至山海关,修筑大道;对未竣工的宫殿,加紧筑造;招集侍女、太监,派
往各宫承值;宫中需用器具物件,特遣专员往各处采办。一日,探马报道:" 福王称帝南京,改元弘光,命史可法开府
扬州,统辖淮、扬、凤、庐四镇,江淮一带都驻扎重兵。" 多尔衮闻报,即请洪老先生密议邸中。此时,这洪承畴已托
史可法兄弟寄书招降,同时与多尔衮代作一书,寄与史公。此书曾载入史鉴,首末无非通套,中间恰说得委婉动人,其
文云: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拳致衷
绪,未审以何时得达?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
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
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
入京之日,首崇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
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
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时机,聊慕虚名,顿望实害,予甚惑之!国家抚定燕都,得之于
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讨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
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谓天堑不能飞渡,投
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
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轻旛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
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予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
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仗义讨贼,兴灭继绝之
初心。至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
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
终始,宁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
毋贪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窃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敬布腹心,伫闻明
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尽意。

第37节:史可法抗清(1 )
书成,命故明副将韩拱薇及参将陈万春赍书去讫,多尔衮照常办事,将明朝的宫殿重加修饰。睿亲王在盛京的时候,
和皇太后是亲热惯的,后来吴三桂求援,接着天天打仗,只得将想念皇太后的心肠撇在一边。这时,京城大事已定,心
里又想起了皇太后。他住在明朝宫里,每天夜里,弄几个女子来陪睡,她们为势力所要挟,屈服于威权,不得已强笑承
欢,顺治帝登极诏书怎及得皇太后的海样情深?那多尔衮天天盼望,盼到九月二十,连接来报:圣驾已到山海关了。多
尔衮迎于通州城外,先设行殿,命司设监去设帷幄御座,尚衣监去呈冠服,锦衣卫去监卤簿仪仗,旗手卫去陈金鼓旗帜,
教坊司去备各种细乐,大致齐备。不久,又传御驾已进次永平。多尔衮召集满汉王大臣,统穿吉服,往行殿接驾。是日,
銮驾已到通州,龙旗焕采,鸾辂和铃,两旁侍卫拥着一位七龄天子,后面便是两宫皇太后。吉特氏华服雍容,端严之中,
格外妩媚动人。多尔衮忙率王大臣等排班跪接,由太监传旨平身,始一齐起立,随銮驾进了行殿。幼主升了御座,旁立
鸿胪寺官,俟王大臣等依次排列,一一唱名,赞行五拜三叩首礼。
礼毕,退殿少息,复命起銮,从永定门入大清门,王大臣等仍送迎如仪。是时,城内居民早已奉命,家家门前,各
设香案。銮驾入了紫禁城,王大臣等始起身而退。多尔衮随驾入宫,猛见已被革职的肃亲王豪格依然红顶花翎,昂头走
进宫去。多尔衮满腹狐疑,当时不便明问,只好随驾入宫。到了十月朔,顺治帝亲诣南郊,祭告天地社稷,并将历代神
主奉安太庙,随即升武英殿,即中国皇帝位。满汉文武百官,拜跪趋跄,嵩呼华祝。礼毕,遂颁诏天下,定国号大清,
设都燕京,纪元顺治。是日,即加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因他功高权重,特命礼部建碑勒铭,并定摄政王冠服宫室各
制。同时还加封济尔哈朗为信义辅政叔王,晋封阿济格为武英亲王,复肃亲王豪格爵,赐吴三桂平西王册印。谕旨一下,
多尔衮因豪格复爵,心中未免不乐,却又不便拦阻。
是日,亲王及各大臣家属,亦统同到京,畿内已定,决议远略。闻李闯西奔入陕,遂授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率同
吴三桂、尚可喜等,由大同边外会诸蒙古兵,入榆林、延安,攻陕西背后。授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率同孔有德等,由河
南趋潼关,攻陕西前面。两将军率兵去讫,多尔衮又遣豪格出师山东。豪格不敢违慢,奉命而去。是时朝政安暇,多尔
衮忙溜进宫去,和太后叙情。太后命宫女摆上酒来,两人慢慢对酌,到酒酣兴浓,便双双进入罗帐,直到上灯的时分,
多尔衮才出宫回邸。第二天,多尔衮又进宫与太后作乐,接连几天不出宫来。那小玉儿见丈夫如此,便将姊姊恨入骨髓。
又过了几天,见多尔衮仍不回府邸,她再也捺不住性子了,便一辆车子直闯进宫去,见一班宫女便问:" 摄政王在哪里?
" 那宫女不敢回说,小玉儿愤无可泄,便在宫门口大喊大叫起来,将她姊姊和多尔衮的一番私情统统叫喊出来,吓得那
般宫女、多尔衮摄政日记太监掩了耳朵,不敢听她的话。后来,被几个宫女劝说才住了嘴,驱车回邸。多尔衮当晚就回
府邸。小玉儿正自欢喜,多尔衮也不动声色。谁知第二天早晨,从摄政王府里传出消息,说摄政王福晋在夜里患急病而
死。这明明是多尔衮下了毒手,大家心里晓得,嘴上却不敢露出半个不字。忙完小玉儿的丧事,多尔衮方才进宫。一天,
洪承畴向他报称:" 江南遣使左懋第、陈洪范、马绍愉等,携带白金十万两、绸缎数万匹,来此犒师。多尔衮道:" 何
处的军士要他犒赏?" 承畴道:" 说来可笑,他说是犒我朝军士呢,还有史可法一封覆书。" 说至此,即从袖中抽出一
书呈上。
摄政王多尔衮见是史可法的覆书,忙拆开展阅,原来是洋洋洒洒一大篇页,便递与洪承畴,令他朗诵一遍。洪老先
生念道:大明国史可法像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
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奉琬琰之章,真不啻从
天而降也。循读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烦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
竟忘君父之怨,敬为贵国一详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
事。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淮上,凶闻随来,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夫!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
者威,亦奚足谢先皇帝于地下哉!尔时南中臣庶,哀恸如丧考妣,无不拊肤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鼐凶仇,而二三老
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子,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
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
迨臣民伏驾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云如盖,祝文升宵,万目共瞻,欣
传盛事;大江涌出枬梓数十万章,助修宫殿,岂非天意哉!越数日,遂命法视师北上,克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
借兵贵国,破走逆成,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辑群黎,且罢薙发之命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震古
烁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跪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兼
欲请命鸿裁,连师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言乎?
然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
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猝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
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嗣统。是皆国仇未翥之日,亟正位
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率以正统予之。甚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设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
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恩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宁不闻乎?
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于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非利其土地,况贵国
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

第38节:史可法抗清(2 )
若乃乘我蒙难,弃好崇仇,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可利终,《史可法覆多尔衮书》,节录自《史忠正公
集》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抚勦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
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胄之士,饮泣枕戈,忠义民兵,头为国死,窃以为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曰'
树德务滋,除恶务尽' ,今逆贼未服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方贵国除恶未尽之
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首,以泄敷天之恨,则贵国义闻,照耀千秋。本
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则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
盘盂从事矣。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 竭股肱之力,
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所以报也。惟殿下实昭鉴之。弘光甲申九月日。
洪承畴读毕,道:" 据书中意思,史可法是不肯降顺我朝,但照陈洪范传说,现在明福王用了马士英、阮大铖等人
入阁办事,恐怕就要灭亡呢!" 多尔衮问他何故,承畴道:" 马士英向来贪鄙,阮大铖是魏阉的干儿,这等人执掌朝纲,
还有何幸?" 多尔衮道:" 有史可法在。" 承畴道:" 单靠这史老头儿,也不中用。" 多尔衮道:" 此外有无别说?"
承畴道:" 来使左懋第,恰有四件事要求我朝:第一件,是要在天寿山特立园陵,改葬崇祯帝;第二件,是要索还北京,
把山海关外割给我朝,每年赠我岁币,只有十万两;第三件,我朝与他国书,只许称可汗,不能称帝;第四件,来使聘
问,要照故明会典,不肯曲膝。多尔衮勃然道:" 左懋第何人,敢说这样话?" 承畴道:" 闻他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
御史。" 多尔衮想了一回,便道:" 且令他三人暂居洪胪寺中,再作计较。" 歇了几天,承畴因染病乞假,不去上朝。
忽听朝中已遣回南使,大吃一惊,忙来见多尔衮,问道:" 王爷把南使都遣回了么?" 多尔衮道:" 两国相争,不斩来
使,自然令他回去。" 承畴道:" 老臣已与陈洪范密约,愿招降江南将士,洪范可去,左、马二人不应遣归。" 多尔衮
道:" 你日前未曾声明,今已遣归,奈何?" 承畴道:" 请速派得力人员,追回左、马二人,只放陈洪范回南。" 多尔
衮点头应允,即令学士詹霸,率禁军飞骑南追,不到两三日工夫,即将左、马二人截回。
这时,多尔衮正思遣将南下,忽接西征捷报,说西安已攻下了。原来豫王多铎和英王阿济格奉旨追击李自成,封阿
济格为英王册文第一仗便攻下灵宝、洛阳,然后入绥德,下郑州,克延安,到了西安,直和李闯王相遇,一阵厮杀,又
攻下潼关,于是多铎和阿济格联名报捷。多尔衮大喜,即奏请顺治皇帝升座受贺,大开庆宴。那些明朝亡国的故里,也
是笑逐颜开,跟随清朝的一班大臣跪拜恭贺,竟将明朝的皇帝丢向爪哇国去了。一连庆贺了几日,多尔衮便请顺治皇帝
下一道圣旨,封多铎为江南定国大将军,会合孔有德一班降将,直下江南,去收服明朝天下;接着又下一道上谕,严令
百姓薙发留辫,违者立斩。清帝初入关时,政从宽大,薙发与否,暂听民便。此次谕下,那个敢以头易发?自然奉旨遵
行。是时,江南使臣左懋第,尚羁居北京太医院,其随员艾大选也遵旨薙发,被懋第杖死。多尔衮闻知此事,命懋第弟
懋泰前去诘责,懋第正色道:" 汝乃满清降官,何得冒称吾弟?" 遂叱出懋泰。懋泰回报多尔衮,多尔衮亲自提审,懋
第直立不跪,多尔衮喝令跪下,懋第道:" 我乃天朝使臣,安肯屈膝蕃邦?" 多尔衮道:" 汝国已亡,汝主已戮,尚有
何朝可说?" 懋第道:" 大明宗支,散处东南,一日不尽一日不亡,即使绝灭,我是明臣,甘为明死,要杀就杀!" 多
尔衮道:" 汝已食清粟一年,还得自称明臣么?" 懋第道:" 汝夺明粟,无理已甚,反谓我食清粟,真是强横。" 多尔
衮道:" 你何故杀你随员?" 懋第道:" 我杀随员与你何干?" 多尔衮道:" 你为何不肯薙发?" 懋第道:" 头可断,
发不可薙."多尔衮道:" 好个倔强的男子!" 语未毕,左侧闪出一人道:" 懋第为崇祯帝来,可饶命;为福王来,不可
饶命。" 懋第怒目道:" 你这大明会元陈名夏,有何面目来插嘴?你怕死,我不怕死!" 多尔衮道:" 你不怕死,就令
你死。" 命左右推出宣武门外处斩。懋第死后,又杀了不少的忠臣义士。多铎入南京图多铎领兵南下,沿路城池,望风
投降,从天长六合直取扬州。扬州都督史可法,是明朝的大忠臣,他见清军围城,忙下令抵敌。这时,城内的军马寥寥
无几,清军攻打了几日,不见城下,便遣将劝降。这史可法誓死不降,到了第七日,城内粮尽矢绝。可法正在着急,突
然炮声大震,东城有几里长的城墙被炮轰塌,史可法乃带兵和清兵血战。清兵践尸入城,史可法被清兵杀得尸骨不知去
向。多铎入城,因恨史可法坚守扬州不肯投降,遂下令屠杀扬州十日,将扬州城内的百姓杀得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多
铎得了扬州,不数日又攻下南京,便捷报到京,皇帝自然奖叙不置。
摄政王多尔衮见国事已定,便天天和太后在宫里饮酒取乐。但是他叔嫂两人的事体,自从小玉妃吵嚷过以后,闹得
人人皆知。多尔衮虽说常在宫里,也听得有些风声,便和太后商量一个方法。一天,多尔衮回邸,差人请范老先生,并
邀同内院大学士刚林及礼部尚书金之俊议事。三人被邀入内厅,命左右进酒,饮到半酣,摄政王令左右至外厢伺候,自
与范老先生耳语良久。摄政王面上微赧,范老先生也频皱眉。

第39节:多尔衮之死
摄政王多尔衮和大学士范文程,两人计议良久,多尔衮性急,忍不住问道:" 范先生法子想好了吗?" 那范文程皱
着眉,又停了半晌,忽起身向边厅里去,将刚林、金之俊拉来,授意刚、金二人。金之俊职掌礼部,熟谙仪注,便靠近
多尔衮,附耳细语一番。摄政王闻言大喜,向三人拱手道:" 全仗诸位费心。" 三人齐声道:" 敢不效力。" 次日,即
由金之俊主稿,推范老先生递上一份自古罕见的奏议,内称" 皇父摄政王新赋悼亡,皇太后又独居寡偶,秋宫寂寂,非
我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见,宜请皇父皇母合宫同居,以尽皇上孝思,伏维皇上圣鉴" 云云。此本一上,奉批
王大臣等议复。郑亲王济尔哈朗等向知多尔衮厉害,不敢不随声附和,复命礼部查明典礼,由金之俊独奏一本,援引比
附,说得尽善尽美,便于顺治六年冬月,由内阁颁发一道上谕,略云:顺治帝敕谕朕以冲令践祚,抚有华夷,内赖皇母
皇太后之教育,外赖皇父摄政王之扶持,仰承大统,幸免失坠。今皇母皇太后独居无偶,寂寂寡欢,皇父摄政王又赋悼
亡,朕躬实深叹疚,请王大臣合词吁请,佥谓父母不宜异居,宜同宫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爰择于本年某月
某日,恭行皇父母大婚典礼,谨请合宫同居,着礼部恪恭将事,毋负朕以孝治天下之意。钦此。
这道上谕颁下,家家传诵,个个议论。当下,礼部早议定太后下嫁的礼节,派定和硕亲王充钦派大婚正使,饶余亲
王充大婚副使,先拣定下聘吉日,正副使、摄政王到午门外行纳彩礼。礼单上写着:文马二十匹、甲胄二十副、缎二百
匹、布四百匹、黄金四百两、银两万两、金茶具两副、银茶具四副、银盆四只、关马四十匹、驼甲四十副。礼物陈列在
太和殿,在乾清殿赐摄政王筵宴。宴毕,到寿宁宫行三跪九叩首谢礼。到了大婚这一天,摄政王排齐全副执事,从大清
门直到寿宁门,沿路铺着黄沙。摄政王坐在金辇内,后面六百御林军,个个掮着豹尾枪、仪刀、弓、矢,骑在马上,耀
武扬威;后面竖着一面黄龙大纛,慢慢地走进宫。宫里一班福晋、贝勒、贝子、夫人、内务大臣、命妇等,都按品大装,
请皇太后端坐在金辇里。摄政王金辇一到,鼓乐喧天,炮声震地。摄政王和太后便行了大婚礼。到了合卺的时候,又行
了合卺礼,吃了合卺酒,便送入洞房。第二天,顺治皇帝登太和殿,百官上表庆贺,皇帝降旨,称睿亲王多尔衮为皇父
摄政王。每日早朝,皇父摄政王坐在皇帝右面,同受百官跪拜。当下,内阁复特颁恩诏,大赦天下,京内外各官加级,
免各省钱粮一年。太后与摄政王倍加恩爱,不必细说。只是摄政王虽娶太后,心中尚忆念侄妇,未免问寒送暖。嗣经太
后得知,严加盘诘,摄政王无可隐讳,再三恳求,始由太后特恩,许为侧福晋。顺治七年春月,摄政王复立肃王福晋博
尔济吉特氏为妃,百官仍相率趋贺。多尔衮既娶了太后,又娶了肃王福晋,真是一箭双雕,格外称心。是年十一月,多
尔衮往喀喇城围猎,忽得了喀血症,起初还免强支持,后来精神恍惚,不久就薨然而逝。讣闻至北京,顺治帝辍朝震悼。
越数日,摄政王柩车发回,帝率诸王大臣缟服出迎,奠爵举哀,命照帝制丧葬。帝还宫,令议政诸王,会议睿亲王承袭
事。是时,已值残腊,王大臣照例封印,暂从搁置。至顺治八年正月,始议定睿《皇父摄政王以疾上宾哀诏》王袭爵,
归长子多尔博承受。真是人在势在,人亡势亡。多尔衮在日,势焰熏天,免不得有饮恨的王大臣,正思乘间报复。适值
顺治帝亲政,下诏求言,王大臣遂上折探试,隐隐涉及摄政王故事,先劾内大臣何洛会党附睿王,其弟胡锡知其兄逆谋,
不自举首,应加极刑。得旨,何洛会及弟胡锡着即凌迟处死。此时,顺治帝已十五龄,窥破宫中暧昧,亦怀隐恨,欲于
亲政后加罪泄愤,巧值王大臣攻讦何洛会,便下旨如议。王大臣得了此旨,已知顺治帝隐衷,索性推郑亲王列了首衔,
追劾睿王多尔衮罪状,讦他种种骄僭,种种悖逆,并将他逼死豪格、诱纳侄妇等事一一列入,又贿嘱他旧属苏克萨哈、
詹岱、穆济伦出首伊主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等情。顺治帝不见犹可,见了如此奏章,便大发雷霆,赫然下谕道:据
郑亲王济尔哈朗等奏,朕遂命在朝大臣,详细会议,众论佥同,谓宜追治多尔衮罪,而伊属下苏克萨哈、詹岱、穆济伦
又首伊主在日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曾同何洛会、吴拜、苏拜、罗什、博尔惠密议,欲带伊两旗移驻永平府;又首
言何洛会曾遇肃亲王诸子,肆行骂詈。朕闻之,即令诸王大臣详鞫皆实。除将何洛会正法外,多尔衮逆谋果真,神人共
愤,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40节:顺治帝出家
此谕下后,复昭雪肃亲王豪格冤,封豪格子富寿为显亲王;郑亲王子富尔敦,亦受封为世子。将刚林、祁充裕二人
下刑部狱,讯明罪状,着即正法。大学士范文程也有应得之罪,命郑亲王等审议,吓得这位范老头儿坐立不安,幸亏他
素来圆滑,与郑亲王不甚结怨,始议定一个革职留任的罪名。范老头儿,免不得向各处道谢,总算是万分侥幸。这时,
江南总督洪承畴,在江南地方整治政事,暇时想起皇太后的旧情,便常差人到宫里去,暗下请安,通问音信。这时,顺
治皇帝年已十六岁,尚未立后,睿亲王在日,指定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为后。是年二月,卓礼亲王吴克善送女
到京,暂住行馆,由巽亲王满达海等请举行大婚典礼。顺治帝不许,延至秋季,仍无大婚消息。这位科尔沁亲王在京已
六七月,未免焦急起来,便运动亲王向皇太后说项,由太后降懿旨,令皇帝举行大婚礼。
顺治帝迫于母后,不好遽违,只得命礼部尚书准备大典,于八月钦派满汉大学士、尚书各二员,迎皇后博尔济吉特
氏于行辕。是日,龙旌凤辇,倍极辉煌,宫娥、内监、侍卫、执事人等,分队排列,簇拥皇后入宫,至丹墀降舆。这时,
天子临轩,百官侍立,诸王、贝勒、六部九卿,无不入宫庆贺。这是清室入关后第一次立后盛举。宫女搀扶皇后徐步上
殿。皇后穿着黄服绣帔,满身金凤盘绕,珍翠盈头,珠光耀目,当即面北而立,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洪胪寺正卿赞礼
道:" 皇后跪伏听命。" 册读毕,洪胪寺导皇后起立,文华殿大学士捧上皇后宝玺,武英殿大学士捧上玺绶,由坤宁宫
总监跪接,转授宫眷,佩在皇后身上,皇后再向帝前俯伏,口称:" 帝妾博尔济吉特氏,谨谢圣恩。" 谢讫,皇帝退朝,
皇后正位。礼毕入宫,笙箫迭奏,仙乐悠扬,随与皇帝行合卺礼。次日,帝率后到慈宁宫请安,遂加上皇太后尊号,称
为昭圣慈寿恭简皇太后。只是顺治帝终究不乐。隔了两年,竟将皇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大学士冯铨等,奏请皇帝静
思远虑,应复静妃为皇后。
大学士冯铨因顺治皇帝降皇后为妃,特上奏章。皇帝看了奏章,不以为然,反严旨申饬。礼部尚书胡世安等,复交
章力谏,皇帝又发下圣旨说:" 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系睿王于朕幼冲时,因亲定婚,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愿不协,宫阃
参商。该大臣等所陈,未悉朕意,着诸王大臣再议。" 郑亲王济尔哈朗覆奏:" 圣旨甚明,无庸再议。" 于是改册科尔
沁镇国公绰尔济女为后,原正宫博尔济吉特氏,竟从此不见天日,忧郁而死。顺治帝半身朝服像自博尔济吉特氏死后,
顺治皇帝越发闷闷不乐。忽一日,江南总督洪承畴回京,带一个歌妓,名叫董小宛。这小宛生得丰容盛鬋,美貌如花,
被洪总督仗势抢了来,带到京里,连夜送进宫去。皇帝见小宛如此娇艳,当夜便留宫临幸。一连几日,欢宠无比,当下
便封董小宛为董鄂妃。顺治皇帝自从得了小宛,便将一生的郁闷统统消除,每天除朝见亲王、大臣外,终日躲在宫里,
和董鄂妃寻欢作乐。这时,皇太后已四十余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自从多尔衮死后,觉得格外冷寂。顺治帝亲政,
皇太后难以放荡,亏得还有洪承畴不时地进宫谈叙,聊解寂寞。顺治皇帝也尽孝道,常到宫里请安。
自多铎等人带兵南征,那些明帝子孙——福王、唐王、鲁王等相继败亡。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
精忠,俱各守汛地,食清朝的俸禄。在这三王之中,以吴三桂功劳顶大,他连年东征西讨,南荡北杀,足足征了十数年
工夫,才将明朝的根株荡灭殆尽。后来,因他又追明朝的桂王,到了云南地方,驻扎下来。捷报到京,皇帝也惧他兵权
太重,怕他到内地来存异心,便索性一道圣旨,令他留守云南。这吴三桂留守云南,本没有什么大事,可以安稳度日,
他偏欲翦灭明宗,上了一本奏章。这奏章叫作" 三患二难疏".他说:" 李定国、白文选等,托名拥戴,引着溃众肆扰边
境,患在门户;上司易被煽惑,遍地蜂起,患在肘腋;投诚将士,或系念故明,边闻有惊,携贰乘机,患在腠理。" 这
便叫作三患。又说:" 滇中米粮腾踊,输络绎,在在需赀,养兵难,安民亦难。" 这便叫作二难。奏章还有" 当及时进
剿,净尽根株,方得一劳永逸" 等语。
顺治帝因中原混一,已存厌世之心,不想再劳兵众。览了此奏,犹在迟疑,朝上一班大臣,都赞成三桂议论,乃命
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赴滇会剿。爱星阿到滇后,与三桂进兵木邦,擒住白文选,直入缅境,一面传谕缅酋,索献
桂王,一面飞报捷音。顺治帝得此捷报,见中原已定,民心归清,加之朝中人臣忠心保国,十分宽心。这时,范文程已
死,那明朝的降臣也同样忠心保着清孝惠章皇后朝服像国,顺治皇帝心无远虑,便萌发出家做和尚的心事来。他因为看
破红尘,感到做皇帝也不过如此,不如做个和尚,真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何等的超脱?只因为宫中有个董鄂妃,未
免多情,为一缕丝牵。不忍遽辞尘网。老天偏要成全顺治帝初志,竟降了二竖下来,陪着董妃左右,从此董妃日渐瘦弱,
一病不起,膏肓成痼,药石无灵,可怜一朵娇花,竟与流水同逝。顺治帝十分悲痛,辍朝五日,特谕礼部,略称:" 皇
贵妃董鄂氏薨逝,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慈承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 孝献庄和
至德宣仁端敬皇后'." 礼部奉旨,办理丧葬事宜,自必格外从丰,无庸细说。这是顺治十七年仲秋事。梧桐叶落,翡翠
衾寒。转眼间,霜雪连天,益增忉怛。顺治帝经此惨事,益发看破世情,遂于次年正月,改了平民装束,偷偷溜出大内,
四处游玩,没一个晓得他是当今的顺治皇帝。后来走到五台山,遇见一个癞和尚,谈得投机,便削发到山里修行了。他
临出宫时,留下一道上谕在御案上,太监们见皇帝没了,便将这上谕说是遗诏。诏曰: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
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所生,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
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
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诏一传,各王大臣异常惊疑,说:" 昨日早朝皇上康健如恒,怎么今日会晏起驾来?且遗诏上面亦并未说起病源,
正是奇怪得很。" 当下照例哭临,辅政四大臣及信郡王铎尼、大学士洪承畴等率了八龄新主,即帝位于太和殿。这便是
皇三子玄烨嗣位,定年号叫康熙,次年改元,是为清圣祖仁皇帝。

第41节:奉旨将明桂王赐死!
康熙元年三月,平西王吴三桂、定西将军爱星阿,奏称奉命征缅,两路进兵,缅酋震惧,执伪永历帝朱由瑞献军前,
滇河告平。此奏一上,特降殊旨,进封三桂为亲王,镇守如故,命爱星阿即日班师。原来桂王寄居缅甸,本已困辱万分,
李定国时在景线,连上三十余疏,迎驾往彼,都被缅人阻住。李定国复出军攻缅城,缅人固守不下。忽闻清兵亦来攻缅,
只得引还景线。适缅酋巴哇喇达姆摩,弑兄自立,欲借清朝之力,压服缅人,遂阴使通款清兵,愿执献桂王。三桂应允,
限期索献。缅奠遂发兵三千,围住桂王住所,托名订盟,令从官出饮咒水。马吉翔先出,开了头刀,李国泰做了吉翔第
二。接连是走出一个,杀死一个,共死四十二人。惟沐天波与将军魏豹,格死缅人数名,自刎而亡。桂王自知不免,含
泪修书,遣人投递清营,交与吴三桂。其辞异常沉痛,详录如下:将军新朝之勋臣,亦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封藩
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厚矣。国家不造,闯贼肆恶,覆我京城,灭我社稷,逼我先帝,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
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初衷,固未泯也。奈何遂凭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命,阴作新朝之佐?
逆贼既诛,而南方土宇,非复先朝有矣。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北狩,隆武被弑。
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社稷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楚地失,粤东亡,惊窜流离,不可胜数。
犹赖李定国迎我贵州,接我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提师入滇,覆我
巢穴。由是仆渡荒漠,聊借缅人以固我圉。山遥水长,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山河,苟全微息,亦自息矣。乃将军
不避阻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何其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犹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
爵之后,犹欲歼仆徼功乎?既毁我室,又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
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列祖列宗乎?即不念列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
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适成其愚;自以为厚,适成其薄;千载而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
也?仆今日兵衰力弱,茕茕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骨碎身,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
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苟得与太平草木,同霑雨露于新朝,纵有亿万之众,亦当付于将军矣。惟将军命之。
这封书信,若到别人手中,也要存点恻隐,为桂王顾恤三分。偏这忍心害理的吴三桂,毫不动心,仍檄催缅酋速献
桂王。桂王正等三桂覆书,忽见缅兵七八十名,蜂拥而入,不问情由,把桂王抬了就走。还有桂王眷属二十五人,号哭
相随。桂王此时精神恍惚,由他抬着,经过了若干路程,满路是荆蔓葛藤,无情一望。到了缅都城外,见有大营数座,
旗帜分悬,右首是平西大将军字样,左手是定西将军字样。缅兵从平西大将军营内进去,放下桂王,出营自去。这里自
有营兵接住。桂王问:" 此处是哪里?" 营兵道:" 是清平西大将……吴王爷大营。" 桂王道:" 是否平西王吴三桂?
" 营兵应了一个" 是" 字。桂王叹了数声,又见眷属多蓬头赤足,被总兵押令入营,到桂王前,个个放声大哭。营内走
出一员部将,大喝道:" 王爷出来,休得胡闹!" 眷属被他一吓,噤住哭声。少顷,一位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员,带了数
名护卫,缓步出来。对了桂王,一个长揖。桂王见他头戴宝石顶,身穿黄马褂,早料着是大将军模样,却故意问是谁人?
答称:" 清平西王吴……" 说到" 吴" 字,停住。桂王道:" 你便是大明平西伯吴三桂吗?" 三桂闻" 大明" 二字,好
像天雷劈头一般,顿时毛骨俱悚,不由得双膝跪下,颤声道" 是".桂王道:" 好一个平西伯,果然能干!可惜是忘本了,
但事到如今,也不必说,朕正思北去,一谒祖宗十二陵寝,你能替朕办到,朕死亦瞑目了。" 三桂仍颤声道:" 是!"
桂王命他起来。三桂即辞归营内,对众将道:" 我自从军以来,大小经过数百战,并没有什么恐惧,不意今日见这末代
皇帝,偏令我跼蹐难安,真正不解。" 随令部将护着桂王及桂王家眷,簇拥前行。自己邀同爱星阿,拔营归滇。不几日
到了云南省城,将桂王拘禁别室,与爱星阿商议处置桂王的法子。爱星阿拟献俘北京,听朝廷发落。吴三桂道:" 倘中
途被劫,奈何?据我愚见,不如奏请就地处决为是。" 爱星阿不便抗议,照三桂意拜发奏折。到了四月十四日,奉了清
圣祖谕旨:" 前明桂王朱由榔,恩免献俘,着即传旨赐死。钦此。" 三桂接下圣谕,爬起身来,到帐内坐下,传令步马
三军,将明桂王及眷属二十余人提来。一时镣声叮当,蓬头赤脚,有二十多个和罪犯一般的人,一齐跪在帐下。三桂哼
一声,说:" 奉旨将明桂王赐死!" 接着便令军士将二十余人绑起,吩咐到篦子坡法场绞决。

第42节:少年康熙斗鳌拜(1 )
吴三桂忍心害理,竟将明朝的桂王,押赴到篦子坡法场处死。是日天昏地暗,风霾交作,滇人无不悲悼,改唤篦子
坡为迫死坡。时李定国方联结暹罗、古剌诸国,拟火举攻缅,索还桂王。忽闻缅人已把桂王献与吴三桂,急引兵追截,
途次又闻桂王被弑,望北大哭,呕血数升。兵士见主帅已病,请即退还。回到猛猎,病势日重一日。临危时,尚三呼永
历帝,悠然而逝。这消息报到京里,三桂又得了皇帝的夸奖。这时,康熙皇帝已十七岁。他在七八岁的时候,天天和宫
女、太监们游玩,他顶欢喜的人,便是大公主。谈起这大公主,本是太宗的幼女,世祖的胞妹、康熙皇帝的姑母。她生
得美貌的脸儿,因康熙皇帝只小她五岁,从小两人便在一起。
那时康熙皇帝只六七岁,大公主只十一二岁,两人皆小孩的性质,好得行卧不离,一直到十三岁,他们还是同床而
睡。谁知皇帝过了十三岁,格外大了,这姑母早已十八九岁,两人天天做伴,越发要好。后来他姑母二十二岁,他十七
岁,两人情窦已开。康熙帝便服半身像康熙皇帝从小便喜欢姑母,日子多了,两人便情不自禁做出风流事体来了。不知
为怎的,忽被太后晓得,便赶紧给他姑母招了驸马。谁知这皇帝不肯干休,偏要这姑母做妃子。隔了一年,竟下道圣旨,
把他姑母封做淑妃。当有御史力谏,也毫无效力。后来又将民间的美妇,如当时叫什么姚家四小姐等,弄到宫里来临幸。
后来甚至将京城内开布庄的老板娘,弄到宫里去,在绛雪轩临幸。这开布庄的老板娘,他丈夫名卫光辉,因妻子被皇帝
宠爱,便弃商入了宦途,一跤跌在青云里,做了御前侍卫官。这民家妇女,如何得到宫内的呢?原来,皆是康熙皇帝亲
自出宫游玩,着上了,叫太监们想法子弄进去的。这卫妃自进宫后,不上五个月,竟生出个太子。皇帝因宠爱卫妃,便
也不问这太子是卫光辉的还是自己的,便立为太子,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
这时朝廷的政事,有四大臣管理,康熙也落得在宫里快活。这四大臣便是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内中索
尼是四朝元老,资格最老,人品亦颇公正。遏必隆、苏克萨哈勋望较卑,凡事俱听索尼主裁。独这鳌拜随征四方,自恃
功高,横行无忌,连索尼都不在眼中,想把索尼诸人除掉,趁着皇帝年幼,独揽大权。因此暗中设法,先从苏克萨哈下
手。苏克萨哈系正白旗人,鳌拜乃镶黄旗人。
顺治初年,睿亲王多尔衮曾把镶黄旗应得地给与正白旗,别给镶黄旗右翼地。旗民安居乐业,已二十多年。鳌拜倡
议,欲将原地各归原旗。宗人府会议照准,遂命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会同国史馆大学士苏纳海,经理易地事宜。
俗语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安居乐业的旗民,无缘无故要他迁徙,不免要多费财力,况且原地易还,屯庄亦
须互换,彼此各有损失,各有困难,自然而然地怨恨起来。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等俯顺舆情,奏请停止。康熙帝召
见四大臣,将原奏交阅。鳌拜怨道:" 苏纳海拨地迟误,朱昌柞阻挠国事,统是目无君上,例应一律处斩。" 康熙帝问
索尼等人道:" 卿等以为何如?" 《索尼墓碑文》拓片遏必隆连忙答道:" 应照辅臣鳌拜议。" 索尼亦随即接口道:"
臣意也是如此。" 只苏克萨哈俯首无言。鳌拜怒目而视,恨不将苏克萨哈吞入肚中。转向康熙帝道:" 臣等所见皆同,
请皇上发落。" 康熙帝犹在迟疑,鳌拜即向御座前检出纸片,提起御用的朱笔,写上" 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不遵上
命,著即处斩" 十七个大字,匆匆径出,索尼等亦随了出来。鳌拜就将矫旨付与刑部,刑部怎敢怠慢?即提到苏纳海、
朱昌祚、王登联三人,绑出市曹,一概枭首。康熙帝见鳌拜这副情形,遂有意亲政,阴令给事中张维赤等联衔奏请,贝
勒、王大臣同声赞成,独鳌拜不发一词。康熙帝又延了年月,直到康熙六年秋季,始御乾清门听政。隔了数日,索尼病
逝,鳌拜越加专恣。苏克萨哈恐不能免祸,遂呈上奏折。略云:臣以菲材,蒙先皇帝不次之擢,厕入辅臣之列。七载以
来,毫无报称,罪状实多。兹遇皇上躬亲大政,伏祈令臣往守先皇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则臣仰报皇上豢育之
恩,亦得懊尽。谨此奏闻。
帝览奏,即用另纸写就朱谕道:" 尔辅政大臣等奉皇考遗诏,辅朕七载,朕正欲酬尔等勤劳,兹苏克萨哈奏请守陵,
如线余息,得以生全。不识有何逼迫之处?在此何以不得生?守陵何以得生?着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具奏。"

第42节:少年康熙斗鳌拜(2 )
此谕一下,鳌拜已经闻知,遂至议政王处运动。这时候,议政王中,要算康亲王杰书位望较高,然见了鳌拜,亦非
常畏惧,鳌拜便授意杰书,教他如此如此,杰书唯唯听命,遂照鳌拜意奏复。康熙帝见了覆陈,不觉惊异起来。覆奏中
是什么话?他说苏克萨哈系辅政大臣,不知仰体遗诏,竭尽忠诚,反饰词欺藐主上,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本朝从无犯
此等罪名,应将苏克萨哈官职尽行革去,即凌迟处死,所有子孙,俱着正法云云。查清朝律例,凌迟处死,乃是大逆不
道的处分。苏克萨哈请守陵寝,不过语言激烈一点,如何可加他凌迟,并且还要族灭?康熙帝年幼歧疑,哪有不惊异之
理?便召康亲王杰书等,及遏必隆、鳌拜二人入内,说他覆奏谬误。鳌拜即上前辩驳,康熙帝道:" 你与苏克萨哈不知
有什么仇隙,定要斩草除根?朕意恰是不准。" 鳌拜道:" 臣与苏克萨哈并无嫌隙,只是秉公处断。" 康熙帝道:" 恐
怕未必。" 鳌拜道:" 若不法办,将来臣下都要欺君罔上了。" 康熙帝道:" 欺君罔上的人,眼前何曾没有?朕看苏克
萨哈倒还是有些规矩。" 鳌拜仍是力请,康熙帝坚执不允。鳌拜不禁大怒,攘臂直前,欲以老拳相向。康熙帝究属少年,
吓得惶遽失色。便支吾道:" 就要办他,亦不应凌迟处死。" 鳌拜抗声道:" 即不凌迟,也应斩首。" 康熙帝战栗不答。
还是杰书、遏必隆参了末议,定了绞决,鳌拜方无言而出。可怜苏克萨哈七载勤劳,竟被权奸构陷,惨死法场。康熙帝
经此一激,到慈宁宫去见太后,泣述鳌拜不法情状。太后女流,无计可施,用好言抚慰。究竟圣明天子,别有心思。他
向各王邸中,选了百名亲王子弟,年纪多与康熙帝仿佛,一班儿练习武艺,研究拳术。将门之子,种骨不同。不到一年,
都学得拳术精通,武艺高强,连康熙帝也学得了一点本领。康熙帝不动声色,先封鳌拜为一等公,歇了数日,单召鳌拜
入内议事。鳌拜欣然前往,到了内廷,见康熙帝端坐上面,两旁站立的,便是一班少年贵胄。鳖拜昂着头,走至康熙帝
前,说道:" 皇上召臣何事?" 康熙帝竖起龙目,怒向鳌拜道:" 你知罪么?" 鳌拜毫不畏惧,直答道:" 臣有何罪?
" 康熙帝道:" 你结党树私,妨功害能,罪不胜举,还说无罪?" 鳌拜听了此语,恼着性子,忍耐不住,仍旧发作,攘
臂作故态。康熙帝索性激他一激,便道:" 左右与我拿下。" 鳌拜厉声道:" 哪个敢来拿我?" 言未毕,一少年应声而
出,走近鳌拜,鳌拜即拍面一拳。那少年不慌不忙,把鳌拜拳头接住,喝一声道:" 去!" 鳌拜站立不住,倒退数步,
众少年趁这机会,拥住鳌拜,你一拳,我一脚。鳌拜不防这童子军有如许能力,方想极力招架,谁知已被众少年揿翻,
打得皮破血流,奄奄一息。康熙帝便召杰书、遏必隆入内,痛骂一顿。两人连忙下跪,叩头如捣蒜。康熙帝便命两人拖
出鳌拜,叫他据实讯鞫,不得徇私。这两人魂胆消扬,自然遵旨勘实。
第二天,康亲王杰书等,即审问鳌拜,明白复奏。不日由内阁传下谕旨,其词道:鳌拜系勋旧大臣,受国厚恩,奉
皇考遗诏,辅佐政务,理宜精白乃心,精忠报国,不意鳌拜结党专权,紊乱国政,纷更成宪,罔上行私。鳌拜欺藐朕躬,
恣意妄为,文武官员,欲令尽出其门,内外要路,俱伊之奸党,班布尔善、穆里玛、塞本得、阿思哈、噶褚哈、讷莫、
泰壁图等,结为党羽。凡事先于私家商定乃行,与伊交好者,多方引用,不合者即行排陷。种种奸恶,难以枚举。朕久
已悉知,但以鳌拜身系大臣,受累朝宠眷甚厚,犹望其改行从善,克保功名,以全始终。乃近观其罪恶日多,上负皇考
付托之重,暴虐肆行,致失天下之望。遏必隆知其恶,缄默不言,意在容身,亦负委任。朕以罪状昭著,将其事款命诸
王大臣共同究审,俱已得实,以其情罪重大,皆拟正法。本当依议处分,但念鳌拜效力多年,且皇考曾经倚任,朕不忍
加诛,姑从宽免死,著革职籍没,仍行拘禁。遏必隆无结党事,免其重罪,削去太师衔及后加公爵。班布尔善、穆里玛、
阿思哈、噶褚哈、塞本得、泰壁图、讷莫,或系部院大臣,或系左右侍卫,乃皆阿附权势,结党行私,表里为奸,擅作
威福,罪在不赦,概令正法;其余皆系微末之人,一时苟图侥幸,朕不忍尽加诛戮,宽宥免死,从轻治罪;至于内外文
武官员,或有畏其权势而倚附者,或有身图俸进而倚附者,本当察处,姑从宽免,自后务须洗心涤虑,痛改前非,遵守
法度,恪共厥职,以期副朕望饬纲纪爱养百姓之至意。钦此。
康熙帝亲政诏书刑部奉到谕旨,即遵照办理。自是文武百官,方晓得康熙帝英明,不敢肆无忌惮。这事传到外省,
别人倒还不甚介意,只有那两朝柱石、功高望重的吴三桂,偏觉心中不安起来。事有凑巧,广东镇守平南王尚可喜,因
其子之信酗酒暴虐,不服父训,恐怕弄出大祸,遂用了食客金光计,奏请归老辽东,留子镇粤。他的意思,无非望皇上
召还,得以面陈一切,免致延累。适值康熙帝除了鳌拜,痛恨权臣,见了此奏,即令吏部议覆。吏部堂官早窥透康熙的
意思,议定" 藩王只及现身,儿子不得承袭。尚可喜既请归老,不如撤藩回籍" 等语。康熙帝遵照议下谕。吴三桂在云
南,日日探听朝廷消息。他的儿子吴应熊曾招为驸马,在京供职,所有国事,朝夕飞报。尚可喜还未接谕,吴三桂早已
闻知。当下写了密函,寄到福建。此时靖南王耿继茂已死,由其子精忠袭封,仍镇守福建地方,得了三桂密书,就照书
中行事。上了折子,奏请撤兵。奏折到了北京,吴三桂奏折亦到,内容大致与精忠相同。康熙帝召集廷臣会议,各大员
多胆小如鼠,主张勿撤。又命议政王及各贝勒议决,也是模棱两可。康熙帝道:" 朕阅前史,藩镇久握重兵,总不免闯
出祸来。朕意还是早撤,况吴三桂子应熊,耿精忠弟昭忠、聚忠等,都在京师供职,趁此撤藩,彼等投鼠忌器,尚不至
有变动。

第43节:吴三桂叛乱
康熙皇帝见了吴三桂的手折,便想乘势裁撤他的兵权。皇帝和众臣商议,众臣皆拿不定主意。后来皇帝立意裁撤,
那兵部尚书明珠、户部尚书思翰、刑部尚书莫洛,听到此语,随即附和起来,不是说圣意高深,就是说圣明烛照。康熙
帝遂准奏撤藩,差了侍郎哲尔肯、学士博达礼往云南,户部尚书梁清标往广东,吏部左侍郎陈一炳往福建,经理各藩撤
兵事宜。三桂闻了此信,大吃一惊。暗想道:" 我去奏请撤藩,乃是客气说话,不料他竟当起真来。" 遂密与部下夏国
相、马宝计议。马宝道:" 这乃调虎离山之计,王爷若愿弃甲归田,也不必说,否则当速谋自立,毋再迟疑。" 夏国相
道:" 马公之言甚是。现在且练兵要紧,等待朝使一到,激动军心,便好行事。" 三桂便于次日升帐,传齐藩标各将,
往校场操演。各部将遵着号令,不敢懈怠,以后日日如此。除夏国相、马宝及三桂两婿郭壮图、胡国柱外,统是莫名其
妙。一日,传报钦使到来。三桂照常接诏,一面留心腹部员款待两使,一面部署士卒,检点库款,宛似转理交卸的样子。
整顿已毕,便召教将士齐到府堂,令家人抬出许多箱笼,开了箱盖,搬出金银珠宝、绸缎衣服各类,摆列案前。向将士
说道:" 诸位随本藩数十年,南征北讨,经过无数辛苦,现今大局渐平,方想与诸位同享安乐,不期朝廷来了两使,叫
本藩移镇山海关。吴三桂斗鹑图此去未知吉凶,看来要与诸位长别了。
众将士道:" 某等随王爷出生入死,始有今日,不知朝廷何故下旨撤藩?" 三桂道:" 朝旨也不便揣测,大约总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意思。本藩深悔当年失策,辅清灭明。今日奉旨戍边,不知死所。这也是本藩自作自受,只可怜
我许多老兄弟,汗马功劳,一旦化为乌有。说到此处,装出一种凄惶的形状,并手指向案前道:" 这是本藩历年积蓄,
今日与诸位长别,各应分取一点,留个纪念。他日本藩或有不测,诸位见了此种什物,就如见了本藩。罢,罢,罢,请
诸位上来,由我分给。" 众将士都下泪道:" 某等受王爷厚恩,愿生死相随,不敢再受赏赐。" 三桂见众将士已被激动,
随即说道:" 钦使已限定行期,不日即当起程。诸位还要这般谦逊,反使本藩越加不安。" 众将士方欲再辞,忽从大众
中闪出两人,亢声说道:" 什么钦使不钦使,我等只知有王爷,不知有钦使。王爷若不愿移镇,难道钦使可强逼吗?"
三桂视之,乃是马宝、夏国相。便假作怒容道:" 钦使奉圣旨前来,统宜格外恭敬。你两人如何说出这等言语?真是瞎
闹!" 马宝、夏国相齐声道:" 清朝的天下,没有王爷,哪里能够到手?今日他已非常快乐,反使王爷跋涉东西,再尝
苦味。这明明是不知报德,王爷愿受清命,某等却心中不服。" 三桂道:" 休得乱言。俗语说道:' 君要臣死,不得不
死。' 只我前半生是明朝臣子,为了闯贼作乱,借兵清朝,报了君父大仇。
本藩因清朝颇有义气,故尔归清。至永历帝到云南时,本藩也有意保全,无如清廷硬要他死,不能违拗,只得令他
全尸而亡,把他好好安葬。现在远徙关外,应向永历帝陵前祭奠一回,算作告别。诸位可愿随去吗?" 众将士个个答应。
三桂入内更衣,少顷即出。众将士见他蟒袍玉带,浑身换了明朝打扮,又都惊异起来。三桂令家人扛了牛羊三牲,带领
将士到永历帝坟前酬酒献爵,伏地大哭。众将士看他哭得悲伤,也一齐下泪。正在悲切之际,不料两钦差又遣使催行。
三桂背后跃出胡国柱,拔出佩刀,把来人砍翻。三桂大哭道:" 你如何这般鲁莽,叫我如何见钦使?军士快快与我捆了
国柱,到钦使前请罪。" 众将士呆立不动,三桂催令速捆。马宝上前道:" 王爷如要捆绑国柱,不如将某等一齐捆去。
" 三桂道:" 你们如此刁难,难道钦使不要动气么?" 马宝道:" 两个京差,怕他什么?" 三桂道:" 钦使不怕,还有
抚台,你可怕么?" 胡国柱道:" 不怕不怕,我就去杀他。" 众将士道:" 我们同去。" 三桂连忙拦阻,只拦得一半,
另一半随国柱忿忿前去。不消多少工夫,胡国柱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向地下一掷。三桂一看,正是巡抚朱国治的首级。
复又哭道:" 朱中丞,朱中丞!本藩并不要害你,九泉之下,休怨本藩。" 复对众将士道:" 你等无法无天,叫我如何
办理?" 众将士回声道:" 请王爷做了主子,杀往北京便了。" 三桂收泪道:" 当真吗?当真可做此事吗?" 众将士道
:" 王爷系明朝旧臣,复明灭清,乃堂堂正正的事情,如何不可?" 三桂道:" 北京兵来,奈何?" 众将士道:" 火来
水掩,兵来将挡,有什么害怕?" 三桂道:" 你等陷我至此,肯为我尽力吗?" 众将士统大呼道:" 愿尽死力!" 这一
声,仿佛像雷声一般,震惊数里。三桂率兵回府,急命手下将哲、博两钦差捉住,拘禁狱中。写了旗帜,竖在府前。旗
上写的是" 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 十一字。一面赶撰檄文,其文道: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
乱,聚众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摧崩;痛矣!东宫定之藩颠跌。文武瓦解,六宫丝乱,宗庙丘
墟,生灵涂炭。臣民侧目,莫敢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血有干,心痛无声,不
得已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躯,斩将入关。李贼遁逃,誓必亲擒贼帅,斩首以谢先帝之灵,复不共戴天之仇。
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更承宗社。不意狡虏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
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追悔无及。将欲反戈北遂,适值先皇太子幼孩,故隐忍未敢轻举,避居穷壤,艰晦待时,盖三十年
矣。彼夷无道,奸邪高位;道义之士,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君昏臣暗,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岳崩裂,
地怒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听人之日也。爰率文武共谋义举,卜甲寅正月元旦,推奉三太子,水陆
兵并发,各宜懔遵诰诫。

第44节:康熙帝平定三藩(1 )
上首署衔,就是大旗上面的十一字。只是檄文中有" 推举三太子" 一语,是他凭空捏造。说是崇祯帝三太子,留在
周皇亲家,当迎他为主,自己权称元帅以便号召。遂以甲寅年为周元年。令军民蓄发易服,改张白帜,择日祭旗出兵。
三桂处置已毕,便退到内室。刚走到寝室,瞥见妻子张氏淌着一脸眼泪,气喘吁吁地走来,一把拉住三桂的衣裳,号啕
大哭起来。吴三桂忙问道:" 你这样子,是什么事?" 那张氏却一口咬住三桂的衣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
你要害我亲王儿子吗?我同你死不开交。" 三桂听了,不由得将袖子一甩,厉声道:" 你这贱人,管得我什么事?" 张
氏道:" 你还我儿子来。" 三桂冷笑了一声道:" 死一个儿子何妨?人生总是要死的。" 那张氏听三桂这话,伤心得在
地下乱滚,哭得如泪人一般。
三桂既叛了清朝,马上号召远近。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云南提督张国柱,亦起兵相应。独云贵总督甘文
焜,得了此信,仓猝出贵阳府,带了一子及十余从骑,兼程赶至镇远,调兵守城。偏偏兵士不从号令,反把甘文焜围住。
文焜先将儿子杀死,然后自刎。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正在贵州办差,准备迎接三桂眷属至京。一闻警信,
吓得魂不附体,忙坐上快马,疾忙加鞭,星夜趱行,一口气跑到北京,下了马,闯入午门。守门侍卫拦阻不住,他二人
直到殿下,大声报道:" 不好了!不好了!吴三桂反……" 说到" 反" 字,已神昏气厥,扑倒阶前。适值早朝未罢,殿
上百官下阶俯视,回奏是党务礼、萨穆哈二人。康熙帝戎装像康熙帝即命侍卫将二人扶入。二人尚是神魂颠倒。歇了半
晌,方渐渐醒转。开眼一看,乃在殿上,悚惶万状,急忙跪伏丹墀,口称" 奴才万死,奴才万死。" 康熙帝传旨,叫他
们据实奏来。二人把三桂造反,抚臣朱国治、督臣甘文焜被杀事,详奏一遍。复称:" 奴才昼夜疾驰,一路到京,已十
二日,只望奏渎天听,不意神魂不定,闯入殿前,自知谬戾,求皇上重处。" 康熙帝道:" 尔等闻警驰报,星夜前来,
到也忠实可嘉,只是欠镇定一点,以致如此。朕特赦尔罪,下次须谨饬方好。" 两人忙谢恩趋出。康熙帝问王大臣道:
" 这事应如何办理?" 大学士索额图奏道:" 奴才前日曾虑撤藩太速,致生急变。现在事已如此,只好安抚三桂,令世
守云南,当可了事。" 康熙帝道:" 三桂已反,难道尚肯听命么?" 索额图道:" 三桂若不肯听命,请将主张撤藩的人,
从重治罪。这也是釜底抽薪的一法。" 米思翰、明珠、莫洛三人亦在殿上,听到治罪一语,不觉面如土色。康熙帝道:
" 胡说!徙藩是朕的本意,难道朕先自己治罪,谢这叛贼?" 索额图连忙跪伏,自称" 不知忌讳,该死该死。" 康熙帝
叱退索额图,立命兵部尚书明珠在殿前恭录上谕,命都统巴尔布率满洲精骑三千,由荆州驰守常德;都统珠满率兵三千,
由武昌驰守岳州;都督尼雅翰、赫叶、席布根特、穆占、修国瑶等分驰西安、汉中、安庆、兖州、郧阳、汝宁、南昌诸
要地,听候调遣。写到此处,外面又递进湖广总督蔡毓荣的急报,也是奏闻云南变事。康熙帝旁顾顺承郡王勒尔锦道:
" 劳你一行,就封你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统帅前敌。" 勒尔锦遵旨谢恩。又顾莫洛道:" 命你为经略大臣,督理陕西军
务。" 莫洛亦遵旨谢恩。康熙帝复命明珠录写三桂罪状,削除官爵,宣布中外;并令锦衣卫拿建额驸吴应熊下狱。明珠
恭录圣旨毕,即奏道:" 闽粤两藩如何处置?乞圣旨明示。" 康熙帝道:" 暂令勿撤可好么?" 明珠奉命续录,随即退
朝。自是羽檄飞驰,劲旅四出。
吴三桂决心反叛,南怀仁像公布了檄文。这时他据了云南、贵州,兵力很大。那尚之信、耿精忠也和他明来暗去,
合力同心。他仗着兵力,便起兵四出攻打。不消几个月,攻入四川、湖南,声势日大。康熙皇帝屡得警报,也很为吃惊,
连日早朝,总和一班大臣商议。大臣们皆说:" 各路将士不肯用力,以致让吴三桂这等猖獗。" 皇帝说:" 这也未必。
" 当有协办大学士明珠奏道:" 三桂不除,终是国家的隐患。各路将士,受了国恩,也未必个个不好,只是现在军械不
好,臣日夜的愁思。前天和外国人南怀仁的翻译谈起制造火炮的话来,那翻译说:' 南怀仁善造火炮,比我国红衣大炮
厉害得多,并且非常轻便,可以越山渡水。' 若令他多制此炮,运到军前,不怕三桂不败。" 康熙帝道:" 南怀仁吗,
是否现任钦天监副官?" 明珠应了声" 是".康熙帝忙谕兵部传旨,户部发银,叫南怀仁招募西人,赶紧制炮。明珠又奏
道:" 三桂子应熊,现在监禁在天牢里。他父亲这样的大逆反叛,神人共愤,也顾不得他是驸马皇亲,应当将他处决才
好。一来维护国法的森严,二来可以叫各路的将士晓得天威震赫,儆戒他们观望不前。" 康熙皇帝听了,便发下圣旨,
令锦衣卫到牢里去将吴应熊拖出来绞决,便是他儿子世霖,也须同样的处死。圣谕下了以后,停了几个时辰,那侍卫官
俯伏奏说:" 吴应熊、吴世霖皆绞死,现在午门示众。" 当下皇帝退朝入宫。那吴三桂的儿子、孙子代父受死的消息传
到湖南,吴三桂倒也不觉伤心,只是那张氏哭得死去活来,过了几日,竟得了个想儿病死了。

第45节:康熙帝平定三藩(2 )
吴三桂驻在湖南,仗着他的将士用命,连克数省。他便在卫州府里和一班妖媚的姬妾终日荒淫作乐。他年纪快六十
五岁了,还是淫兴不衰,每夜总要三四个女子侍寝。这样的快活了一年,那王辅臣忽然归顺了清朝,他便惊慌起来。接
着夏国相、胡国柱、马宝等又打了几个败仗,那些将士皆怕清军火炮的厉害,不肯上前。从此这吴三桂便久住在衡州,
不得发展。后来又听得清廷命将军穆占来助岳乐,连拔永兴、茶陵、攸县、酃县、安仁、兴宁、郴州、宜章、临武、蓝
禾、嘉禾、桂东、桂阳十三城,益自震恐。他却从恐惧中,发生一个痴念,竟想做起皇帝来了。这时候,三桂已六十七
岁了。他想:势力日蹙,年纪又衰,得做了一番皇帝,就使不能传世,也算英雄收场。遂令军士在衡山筑坛,祭告天地,
自称皇帝,改元昭武,称衡州为定天府。置百官,封诸将,造新历,举云、贵、川、湖乡试,号召远近。殿瓦不及易黄,
吴三桂颁发的信票就用黄漆涂染,搭起芦舍数百间,做了朝房。
这日,正遇三月朔,本是艳阳天气,淑景宜人。不料狂风骤起,怒雨疾奔,把朝房吹倒一半,瓦上的黄漆,亦被大
雨淋坏。三桂未免懊恼,只得潦草成礼,算已做了大周皇帝。当下调夏国相回衡州,命他为相;令胡国柱、马宝为元帅,
出御清兵。是时,清安亲王岳乐,由江西入湖南。前锋统帅硕岱,已攻克永兴。永兴县系衡州门户,距衡州只百余里。
胡国柱、马宝等奋勇杀来,清兵出城抵敌,两下混战一场。清兵不能取胜,仍退入城中。歇了数日,清兵又出城掩击,
复被胡国柱等杀回。接连数战,总是周军得胜。原来清前锋统领硕岱,也是满族中一员骁将,只因永兴是周军必争的地
方,永兴一失,衡州亦保不住,所以胡国柱等冒死力争。硕岱虽勇,总不能敌,只得入城固守,静待援兵。岳乐闻周军
猛攻永兴,即遣都统伊里布、副都统哈克山前来援应,就在城外扎营,作为犄角。不防马宝分军来攻,个个是踊跃争先,
上前拼命。伊里布、哈克山本没有什么勇力,遇了周军,好像泰山压顶一般,连逃走都来不及,一阵厮杀,两人都战殁
阵中。硕岱出城接应,又被胡国柱截住,没奈何退入城内。将军穆占自郴州发兵来援,因闻伊里布等战殁,不敢前进,
只远远地扎住营寨。胡国柱三面环攻,止留出城东一角,因有河相阻,不便合围。还亏硕岱振刷精神,昼夜督守,城坏
即补,且筑且战。胡国柱又与马宝分军,马宝截住援兵,不能并力攻城。这样攻了十几个昼夜,城池还是夺不下来。消
息报到京里,康熙皇帝因为师老日久,便想御驾亲征。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和大臣们说道:" 吴三桂这厮叛了五年,占
据了不少的省份,幸后来将士用命,才将他逼在湖南,不得乘势。他居然僭称伪号,目无天朝。这时衡州久攻不下,朕
因老师在外,不若朕择吉发兵,亲自征讨。一来叫将士晓得朕亲自劳苦,得以勇力向前;二来也叫叛贼丧胆。卿等以为
朕意如何?" 各大臣听了皇帝这番话,吃惊非小,一字儿俯伏奏说:" 京师重地,皇帝不能远离。再者,如今叛贼的势
力已衰,更不费御驾亲征。务望圣上收回圣意。" 皇帝见大臣们皆不赞成,便也罢了此议。
吴三桂自从做皇帝的当天受了些风寒,回到宫里,第二天便发寒发热,缠绵了几个月,不见痊愈。他的身体因为逞
淫的原故,本来虚弱,况且年近古稀,生了几个月的病,如何支持得起?到了八月初旬,痰喘交作,咯血频频,有时神
昏颠倒,谵语终宵。夏国相领了文武各员,日日进内请安。这日,国相又复入内,到卧榻前,见三桂双目紧闭,只听一
片呻吟声。国相向诸将道:" 永兴未下,军事紧急,皇上反病势日重,如何是好?" 诸将尚未回答,忽见三桂睁开双目,
瞪着国相多时,失声道:" 啊哟!不好了,永历皇帝到了,桂王到了,父亲到了!" 说时声音悲惨,脸上现出恐惧的颜
色来,两只眼睛虽睁得很大,只是瞧不见旁边的人。
吴三桂一阵昏晕过去,便见君见父的胡说,说的声音悲惨得难听。这时,他的丞相夏国相站在榻边,闻此惨声,吓
得毛发森竖。便到三桂耳边轻轻叫道:" 陛下醒来!" 连叫数声,三桂方有些醒悟。见了夏国相等人,忍不住流泪道:
" 卿等都系患难至交,朕还没有什么酬劳,偏这……" 说到" 这" 字,触动中气,喘作一团。国相道:" 陛下福寿正长,
不致有什么不测,还请善保龙体为是。" 三桂把头略点一点。国相复请太监入内,诊了一回脉,退与国相耳边道:" 皇
上脉象欠佳,看来只有一日可过了。" 国相把眉一皱,也不言语。接着三桂气喘略平,转过眼来,又对夏国相说:" 朕
年已六十多岁,也该死得,只是目前的痛苦难挨,和惊怕得很。朕思少年时冲锋打仗,平定三藩之乱谕文便是性命危险
的时候,也没这时的害怕,只恐怕是朕的报应。只是目前军事如何?" 国相道:" 永兴已屡获胜仗,谅不日可以攻下,
请陛下宽心。" 三桂道:" 陕西、广西,有警信否?" 国相答道:" 没有。" 三桂道:" 卿等且退,容朕细思,到晚间
再商。" 国相等奉命退出。将到二更,复一同入宫。

第46节:收复雅克萨(1 )
但觉宫门里面,阴风惨惨,鬼气森森,那些树石的影子,好像是鬼神站在那里。国相等也心悸起来,只是低着头,
提着胆,急步向前行着,进了宫,才放了心。见几十个妃嫔,俱围在榻前,脸上都吓得一阵青一阵白,朱唇也霜似地发
白,身子也抖抖地发颤。国相等忙上前看时,原来三桂正圆睁两眼,一阵痛哭,一阵苦笑,嘴里又见神见鬼不住地说着。
国相等听了半晌,心头都突突乱跳。大家站了一回,三桂似又清醒起来,咳嗽了好几声,侍儿撩起帐幔,捧过痰盂,接
了三桂好几口血。三桂见帐外有许多官员,命侍儿悬起半帐。国相等复上前请安。三桂道:" 卿等少坐,待朕细嘱。"
国相等告了坐,三桂一丝半气地说道:" 朕神思恍惚,时患昏晕,自思生平行事,大半舛错,今日悔已无及。长子应熊,
也是为朕所害。目下只一孙世璠,留居云南,可惜年幼。朕死后,劳卿等同心辅助。" 国相等齐声应命。三桂歇了一歇,
又道:" 湘滇遥隔,朕当亲书遗嘱。" 命侍儿取笔墨过来,自己欲令侍儿扶起,无奈浑身疼痛,片刻难支,复躺下呻吟
一回。国相便请道:" 陛下不必过劳,臣可恭录圣谕。" 三桂点头。国相便展笺握笔,待了许久,三桂一言不发。仔细
一看,已自晕了过去。
国相即命众侍妾上前调护,自率百官,出了宫门。好一歇,复偕太医同入宫中,但听宫内已动了哭声。国相忙对大
众摇手,方把哭声止住。国相复目示太医,令太医临榻诊视。诊毕,太医道:" 皇上此时不过稍稍痰塞,还未宴驾,大
家切勿再哭。" 言毕,即匆匆退出。国相命侍儿放下御帐,朝夕守护,只是大忌哭声。众侍妾莫名其妙,只得惟命是从。
国相退出宫外,忙令召回胡国柱、马宝。马、胡二人自永兴急归,由国相延入,屏去左右,密语二人道:" 主上已宴驾
了。" 胡、马二人大吃一惊,问道:" 何时宴驾?" 国相道:" 就在昨夜。主上命太孙世璠嗣立,我已夤夜令人去迎,
并命宫中密不发丧。主上遗嘱,要我等同心辅助,还请两公遵旨。" 胡、马二人自然答应。国相又道:" 我前时劝先帝
疾行渡江,全师北向,先帝不从,今日敌兵四合,较前日尤觉困难。依我愚见,只好仍行前计,越是拼命,越不会死;
越是退守,越不得生。云南、贵州可以弃去,湖南也可不管。目前只有北向,以争天下。陆军应出荆襄,会合四川兵马,
直趋河南;水军顺下武昌,掠夺敌舰,据住上游。《平定三藩方略》书影那时冒险进去,或可侥幸成功。二公以为何如?
" 马宝道:" 这且不可。先帝经过百战,患难余生,尚不肯轻弃滇、黔,自失根本。目下先帝又崩,时事日非,那里还
可冒险轻举?况滇、黔山路崎岖,进可战,退可守,万一为敌所败,还可退据一方。" 国相不待马宝说毕,便叹道:"
我能往,寇亦能往。恐怕敌兵云集,就使重谷深岩,也是保守不住。" 马宝还欲争辩,胡国柱道:" 现在且暂主保守,
俟有机会,再图进取。" 国相默然。过了数日,世璠已到衡州,就在衡州即位。国相率百官叨贺,议定明年为洪化元年。
随颁哀诏,发国丧。胡国柱等因新王尚幼,不宜久居衡州,仍令随员郭壮图、谭延祚等迎丧扈驾,还处云南。郭壮图等
挈了世璠,回滇、黔而去。
清兵闻三桂已死,人人思奋,个个图功。安亲王岳乐、简亲王喇布统率大兵入湖南,克复岳州、常德。顺承郡王勒
尔锦驻扎荆州已好几年,此时亦胆大起来,渡过长江,攻取长沙,千军万马,直逼衡州。任你夏国相足智多谋,胡国柱、
马宝冲锋敢战,也只得弃城逃走。后来清兵又攻破汉中,连拔保宁,那四川省的王屏藩,吓得自杀身死。那些兵士不是
被杀,便是投降。川省平复,那吴世璠等只得在云、贵两省自称皇帝。停了几天,贵州省又被清军打胜了,那清兵鼓着
锐气,军兵所到,望风披靡。那康熙皇帝见贼势渐渐地要灭掉了,乃勉励将士,以安人心,发下一道上谕来,传到军前。
那上谕说道:军兴数载,供亿浩繁,朕恐累民,不忍加派科敛。因允诸臣条奏,凡裁节浮费,改折漕贡,量增盐课杂税,
稽查隐漏田赋,核减军需报销,皆用兵不得已之意。事平自有裁酌。至满洲、蒙古、汉军,久劳于外,械朽马毙,朕深
悉其苦,其迅奏肤功。凯旋之日,所有借贷,无论数百万,俱令户部发帑代还,朕不食言,昭如日月,其宣示中外咸使
闻知。
这上谕一下,军士格外效命,将夏国相等追到云南。又费几个月工夫,才将夏国相、马宝捉住。吴世璠戮尸,拆吴
三桂的骸骨。这昙花一现的吴氏,从此遂亡。随着尚之信、耿精忠也被朝廷赐死。皇帝见三藩皆行除掉,心里了却一件
绝大的隐忧。于是欢喜得大赦天下,诏户部发帑,代偿宿负,并减各省的赋税,以轻人民的担负。当日下一道上谕道:
当滇逆初变时,多谓撤藩所致,欲诛建议之人以谢过者。朕自少时,见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岂因三桂背叛,遂诿
过于人?今大逆削平,疮痍未复,其恤兵养民,与天下休息。

第47节:收复雅克萨(2 )
三藩已平,中国本部十八省及关东三省,都属大清版图,真成了浩荡乾坤,升平世界。只有那台湾郑经,不肯降服。
后来康亲王又出兵海外,将郑经打败。皇上又发下圣旨,将台湾辟地垦荒,设一府三县,隶属福建省。自是清朝威力,
远达海外,琉球、暹罗、安南诸国都遣使朝贡,连欧洲的意大利、荷兰等国亦通使修好,请开海禁,求互市。廷议准海
滨通商,设粤海、闽海、浙海、江海四关,置吏榷税。这就是沿海通商的开始。
中国北方,有个俄罗斯国,元朝时,已被蒙古国灭掉大半,到了元朝衰微,俄罗斯又渐渐强盛起来,把蒙古人尽行
驱逐,独霸一方。满清初兴,遣兵略黑龙江,俄罗斯亦发远征军,越外兴安岭,到黑龙江北岸。会清兵入关,无暇远略,
俄将喀巴罗领了几百个俄兵,将黑龙江北岸的雅克萨地方占据了去,用土筑城,屯兵把守。复分兵下黑龙江,被清都统
明安达礼及沙尔呼达先后击退。只是雅克萨城占据如故。康熙二十一年,三藩削平,海内无事。康熙想驱除俄人,略定
东北。先差副都统朗坦托名出猎,渡过黑龙江,侦探雅克萨城形势。朗坦回奏俄兵稀少,容易扫除。康熙帝乃决意征俄,
预命户部尚书伊桑阿赴宁古塔督造大船,并筑造墨尔根、齐齐哈尔两城,添置十驿,以便水陆过饷;又遣萨布素为黑龙
江将军,筹划战备;令蒙古车臣汗断绝俄人贸易。二十二年,俄将模里尼克率哥萨克兵六十多人,自雅克萨城出发,直
到黑龙江下流,适遇清船巡弋,一鼓而起,把六十多个哥萨克兵尽行拿住。莫里尼克没有飞毛腿,自然一并捉来,送到
齐齐哈尔拘禁。雅克萨围攻图二十三年,清兵至雅克萨城劝降,俄兵不从。二十四年,清都统彭春率水陆两军北征,陆
军约万人,随带巨炮二百门,水军五千人,战舰百艘,从松花江出黑龙江,齐集雅克萨城下。
俄将图尔布青严行拒守,部下兵只四百多名。彭春令他把城退还,引兵归国。图尔布青恃着骁勇,不肯听命。清兵
使用巨炮轰城,图尔布青开城接战,以一抵十,以十抵百,倒也是一番鏖斗。怎奈众寡悬殊,久不相敌,只得弃了土城,
退至尼布楚。彭春令军士将土城毁去,率兵凯旋。谁知到了次年,图尔布青偕了陆军大佐伯伊顿又到雅克萨地方,筑起
土垒,驻兵守御。彭春复引兵八千,运大炮四百门进攻。图尔布青、伯伊顿守住土垒,自率部兵抵死拒战。他手下不过
四百多人,前次伤亡了数十名,只剩得三百多人,他独能与八千清兵往来冲突。清兵围住了这边,他冲到那边,围住了
那边,复冲到这边。彭春焦躁起来,督令开炮,图尔布青还不管死活,来夺炮具。轰的一声,图尔布青中弹倒毙,俄兵
方逃入垒中。伯伊顿部下,亦只一二百名,同了图尔布青部下遗兵,死守不去。清兵放炮轰垒,他却掘了地洞令部兵穴
居避弹。弹来躲入,止弹钻出,垒有残缺,随时修补,弄得清兵没得安枕。后来,荷兰国进贡的使臣,自称他国同俄罗
斯是毗连的邻邦,情愿出来调停。康熙帝便令他写了一封文书,说俄罗斯国为何这样在边界上扰乱?那荷兰国使臣就将
书送给俄国的皇帝大彼得。
俄皇大彼得见了中国的国书,便写了复书。略言中俄文字,两不相通,因致冲突。现已知边人构衅,当遣使臣诣边
定界,请先释雅克萨国兵。康熙帝因穷兵徼外,未免过劳,遂允与议和,饬彭春解围暂退。于是俄遣全权公使费耀多罗
到外蒙古土谢图汗边境,遣人至北京,请派官现议。康熙帝命内大臣索额图等往会,途次闻土谢图与准噶尔构兵,不便
交通,复折回京师,再遣从官绕道出境,通信俄使,议定以尼布楚为会场。索额图又奉使至尼布楚,带领西洋教士张诚、
徐日升作为译官,另备精兵万余人,水陆并进,直达尼布楚城外。俄使费耀多罗亦率千人到尼布楚,见清使兵卫甚盛,
颇有惧色。次日,在城外张幕开会,两国公使及从人毕集,护兵各二百余人,手执兵刃,侍立两旁。俄使开议,语言辀
磔,索额图全然不懂。尼布楚城经张诚翻译,始知俄使要求以黑龙江南岸归清,北岸畀俄。索额图道:" 哪有此理!今
日俄欲议和,须东起雅克萨,西至尼布楚,凡俄占黑龙江及后贝加尔湖殖民地,一律归我方可。" 俄使费耀多罗也不懂
索额图的说话,复由张诚译出,交与俄使。俄使阅毕,只是摇头。索额图见和议不谐,径自回营。翌日复会,索额图稍
稍退让,拟把尼布楚地作为两国分界。俄使亦不允。索额图又盛气回营。张诚等往来调停,复由索额图少让,北以格尔
必齐河及外兴安岭为界,南以额尔古纳河为界,俄人所有额尔古纳河南堡寨,当尽移河北。俄使尚坚执不从,索额图遂
召水陆两军会齐城下,拟即攻城。俄使不得已照允,遂于康熙二十八年订约互换,条约凡六条,大旨如下:一自黑龙江
支流格尔必齐河沿外兴安岭以至于海凡岭南诸川,注入黑龙江者属中国,岭北属俄。
二西以额尔古纳河为界,河南属中国,河北属俄。
三毁雅克萨城,雅克萨居民及物用听迁往俄境。
四两国猎户人等不得擅越国界,违者送所司惩办。
五两国彼此不得容留逃人。
六行旅有官给文票,得贸易不禁。
约成勒碑。格尔必齐河东及额尔古纳河南作为界标,用满、汉、蒙古、拉丁及俄罗斯五体文字。这叫做《中俄尼布
楚条约》,是中国和外国订立条约的第一次。自是中俄修好,百余年不兴兵革。

第48节:准噶尔之乱(1 )
中俄交涉才了手,那蒙古又发生了事端。原来中国长城外,就是蒙古地方,分作三大部:一部与长城相近,叫作漠
南蒙古,亦称内蒙古。内蒙古的北境,又有一部,叫作漠北喀尔喀蒙古,亦称外蒙古。这两部通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后
裔。还有一部在西边,叫作厄鲁特蒙古,乃是元太祖脱欢及瓦剌汗也先的后裔。漠南蒙古,内分六盟。清太宗时,已先
后归附,独喀尔喀、厄鲁特两大部,尚未帖服。喀尔喀还遣使乞盟,厄鲁特从未通使,清朝亦视同化外,不去过问。厄
鲁特自分四部:一名和硕特部,一名准噶尔部,一名杜尔伯特部,一名土尔扈特部。准噶尔部最强。顺治年间,准噶尔
部长巴图尔浑台吉并吞附近部落,势力渐盛。康熙初,巴图尔浑台吉死,其子僧格嗣立。僧格弟噶尔丹,把侄儿杀死,
厄鲁特蒙古图篡了汗位(外人称头目为汗),并将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等部,尽行霸据,于是向东略地,欲夺
喀尔喀蒙古。喀尔喀蒙古,旧分土谢图、札萨克、车臣三部。土谢图与礼萨克,离着不远。这札萨克地方,有一个美人
儿,名占施拉,姿色绝代,在蒙古地方远近闻名。她仗着自己美貌,便打扮得异样动人。他家里人出去打猎,她也跟着
一块儿去。因此,土谢图、札萨克、车臣各部汗她都认识,常常和部汗在一块儿打围,追飞逐走,玲珑活泼。那班部汗
见了这位美人,个个被她引诱得馋涎欲滴,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这许多部汗之中,以札萨克汗最是个情种,面貌
也长得端正。他因为爱上占施拉,便常常到那里游玩。
后来占施拉也爱上他,两人便结下了私情。隔了几个月,占施拉得了父母的允许,便嫁与札萨克汗了。那札萨克汗
自娶了她,便天天和她行卧不离,恩爱万分。这消息传到土谢图汗和车臣汗两人的耳朵,皆吃惊不小。土谢图汗格外捻
着醋酸,镇日里胡思乱想,抓耳摸腮。后来他竟想出了一个计策,佯称到札萨克部贺喜,令部下包裹军械,分载橐驼身
上,说是贺喜的礼物,随带了部役数百名,向札萨克部进发。这蒙古地方,本没有什么宫宝城郭,即使是头目住所,也
不过立个木栅,叠些土垒,便算了事。土谢图汗既到,就有札萨克部役接着,通报头目。札萨克汗出来迎入,席地而坐。
土谢图汗便道:" 闻得贵汗新纳宠姬,特来道贺。" 札萨克汗答道:" 不敢当!不敢当!小妾已娶得多日了。" 土谢图
汗道:" 敝处与贵部虽系近邻,有时也消息不通,直到近日方知,特备薄礼相遗,尚祈笑纳。" 札萨克汗道:" 这是更
不敢拜领了。" 土谢图汗道:" 何必客气,这是贵妃艳名远噪,叨在邻谊,可否一容相见。" 札萨克道:" 这又何妨。
" 说罢,便唤爱姬出室与土谢图汗行相见礼。土谢图汗见她越发白晰,楚楚可人,不觉心旌摇曳,魂魄飞扬。马上定一
定神,召部役解囊入内,喝声道:" 何不动手?" 札萨克汗茫无头绪,但见土谢图汗的部役,从囊中取出物件,光芒闪
闪,都是腰刀。札萨克汗也管不得占施拉,转身就逃。那位占施拉正想随走,怎奈两脚如钉住一般,不能前行,被土谢
图汗拦腰抱住,出外就跑。这些部役一声吆喝,赶了橐驼,都回去了。
札萨克汗既失爱姬,顿时大怒,召齐部役来攻土谢图汗部。土谢图汗知札萨克不肯干休,急遣人联络车臣汗与礼萨
克汗对敌。札萨克汗不能抵挡,率众败走。三部相哄,遂惹出一个大祸祟来。祸首非别,便是准噶尔部大头目噶尔丹。
当时,噶尔丹闻了此信,差人到札萨克部,愿与调停。札萨克汗大喜,便叫原使到土谢图部索还爱妾。原使应命至土谢
图,坐索札萨克汗的爱姬。土谢图汗费了好些心机,把这个美人儿抱回取乐,哪里肯完璧归赵?偏这使人恶言辱骂,恼
了土谢图汗,将使人杀死。噶尔丹借词报复,扬言借俄罗斯兵来攻土谢图。土谢图汗大惧,忙整守备,待了数月,毫无
影响。到边界窥探,亦没有俄兵入境,只有几个外来喇嘛,四处游牧。蒙俗向以游牧为生,邻境往来,也是常事。土谢
图汗毫不在意,镇日里与抢来的美人调情饮酒。不防噶尔丹领了三万劲骑,道出札萨克部,越过杭爱山,直入土谢图境,
与游牧喇嘛会合,使为前导,引至土谢图汗住所。时正夜静,土谢图汗拥着美人酣卧帐中,忽听得火焰飙起,呼声震天,
宛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他也不辨是何处人马,忙从帐后窜出去。噶尔丹杀入帐中,不见一人,到处搜寻,只剩
得一个美人儿睡在床上,光着洁白的身子,躲在被里,只是发抖。那粉庞儿吓得红一阵,白一阵,令人看了,越发怜爱。
噶尔丹心想:这样的美貌,怪不得他们抢来抢去,拿性命来陪她。再看时,这占施拉正在那里哭泣,和带雨梨花一
般,不觉心里一动,正想要拉她的手,回心一想,给骑兵们看见不庄重,便回头来把手里的马鞭子一挥,说声" 退去" ,
那班骑兵便如潮水般地退出帐外去了。噶尔丹这才挨身上去,搂住她说道:" 美人儿受惊了!俺和你来压惊好吗?" 占
施拉娇羞满面,拒也无用,只得听凭噶尔丹轻薄。到了次日,噶尔丹竟分兵两路:一路东出、袭破车臣部;一路西去,
袭破札萨克部。他便踞着喀尔喀王庭,募集兵士数十万,声势大张。这喀尔喀三部人民穷蹙无归,只得投入漠南,到中
国乞降。康熙帝命尚书阿尔尼发粟赈赡,且借科尔沁水草地,暂畀游牧。噶尔丹也遣使入贡。康熙帝便令阿尔尼劝谕噶
尔丹,要他率众西归,尽还喀尔喀侵地。噶尔丹拒绝清命,反日夕练兵,竟于康熙二十九年,借追喀尔喀部众为名,选
锐兵东犯,侵入内蒙古。

第49节:准噶尔之乱(2 )
尚书阿尔尼忙率兵抵御,竟吃了一个大败仗。噶尔丹更觉得意,不顾轻重地向前进兵。康熙皇帝得了这个消息,大
为震怒。自己正因为近来闷在宫里烦腻,又恨噶尔丹这样猖獗,目无天朝,当下便发下一道紧急圣旨来,说噶尔丹目无
天朝,朕决意亲征。便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同皇子允禔,出长城古北口;命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率同
简亲王雅布出长城喜峰口;并命阿尔尼率旧部会裕亲王军,听裕亲王制节;又别调盛京、吉林及科尔沁兵助战。车驾拟
亲幸边外,调度各路大兵。是年七月,康熙帝启銮出巡。方出长城,忽得探报说:" 恭亲王军在喜峰口九百里外,被噶
尔丹杀败回来。" 康熙帝命诸军急进,途次又闻噶尔丹前锋已到乌兰布通,距京师只七百里。康熙帝倒也惊愕起来,飞
诏征调恭亲王军到乌兰布通,会截敌兵。旋得裕亲王军报,已至乌兰布通驻扎,帝心少安。
噶尔丹乘胜南趋,到乌兰布通遇着清营阻住,遂遣使入见裕亲王,略言追喀尔喀仇人,阑入内地,非敢妄思尺土,
但教执畀土谢图汗,即当班师。裕亲王福全把来使叱回。次日,两军对仗,噶尔丹用了' 驼城' ,依山为阵。什么叫作
驼城?它用橐驼万余,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盖湿毡,环列如栅,作为前蔽,所以名叫驼城。清军隔河立阵,前面纯
列火炮,遥轰中坚。自午至暮,驼皆倒毙,驼城中断,清军分作两翼,越河陷阵,遂破敌垒。噶尔丹乘夜遁去。次日,
遣喇嘛至清营乞和。福全飞报行在,有诏速即进兵,毋中他缓兵之计。于是福全急发兵追赶,已自不及。噶尔丹奔回厄
鲁特,遗失器械牲畜无算,复遣人赍书谢罪。康熙皇帝本想再行进兵,陡然这夜发起寒热,饮食不进,从征的将士,个
个惊慌起来。隔了一天,看看皇帝的病仍不消退第二天皇帝的病仍是不好,便有将士们奏请班师,康熙帝准奏。当下御
驾班师,回到京城,便住在宫里养病。到了康熙三十年,康熙帝以喀尔喀新附,部众数十万,应用法令部勒,且准部寇
边,由土谢图汗启衅,不能不严加训斥,乃议出塞大阅。先檄内外蒙古,各率部众预屯多沦泊百里外,静候上命。过了
数日,车驾出张家口,至多沦泊,盛设兵卫,首召土谢图汗,责他夺妾开衅。土谢图汗顿首谢罪,帝乃加恩特赦,留他
汗号。复谕车臣、札萨克二汗约束本部,永远归清,二汗亦叩首谢恩。于是编外蒙古为三十七旗,令与内蒙古四十九旗
同列。又因蒙俗素信佛,命在多沦泊附近设立汇宗寺,居住喇嘛,仍听蒙人游牧近边。自从外蒙归命,隔了两年,拟遣
三汗各归旧牧。谁知噶尔丹又来寻衅,屡奉书索土谢图汗,并阴诱内蒙古叛清归己。科尔沁亲王据实奏闻,康熙帝令科
尔沁亲王覆书噶尔丹,康熙帝给噶尔丹敕谕伪许内应,诱令深入。
噶尔丹果选骑兵三万名,沿克鲁伦河南下。克鲁伦河在外蒙古东境,他到了河边,竟停住不进。康熙帝又令科尔沁
致书催促,去使还报:" 噶尔丹声言借俄罗斯鸟枪兵六万,等待借到,立刻进兵。" 科尔沁复驰奏北京。康熙帝道:"
这都是捏造谣言,他道是前次败走,因火器不敌我军的缘故。所以佯言借兵,恐吓我朝。朕岂由他恐吓?" 遂召王大臣
会议,再次亲征。康熙三十五年,命将军萨布素率东三省兵出东路,遏敌前锋。大将军费扬古、振武,将军孙思克等,
率陕甘兵出宁夏西路,断敌归道。自率禁旅出中路,由独石口趋外蒙古,约至克鲁伦河会齐,三路夹攻。是年三月,中
路军已入外蒙古境,与敌相近。东西两军,道阻不至,帝缓兵以待,讹言俄兵将到,大学士伊桑阿惧甚,力请回銮。康
熙帝怒道:" 朕祭告天地宗庙,出师北征,若不见一贼,便即回去,如何对得住天下?况大军一退,贼必进攻西路,西
路军不要危殆么?" 叱退伊桑阿,命禁旅疾趋克鲁伦河,手绘阵图,指示方略。从行王大臣,还是议论纷纷,各执一见。
帝遣使噶尔丹,促他进战。噶尔丹登高遥望,见河南驻扎御营,黄幄龙纛,内环军幔,外布网城,护卫兵统是勇猛异常,
不由得心惊脚痒,拔营宵遁。翌日,大军至河北岸,已无人迹。急忙渡河前追,到拖诺山,仍不见有敌踪,乃命回军。
独命内大臣明珠,把中路的粮草分运西路,接济费扬古军。是时噶尔丹奔驰五昼夜,已到昭莫多。那里地势平旷,林菁
丛杂。噶尔丹防有伏兵,格外仔细,步步留心。

第50节:康熙亲征朔漠
当时清营中欢声雷动,由费扬古飞报捷音,康熙帝大悦,慰劳有加,仍命费扬古留防漠北,遣陕甘军凯旋,自率禁
旅还京。噶尔丹复奔回厄鲁特。途中闻报僧格子策妄阿布坦为兄报仇,占据准噶尔旧疆,拒绝噶尔丹。噶尔丹欲归无所,
窜居阿尔泰山东麓。康熙帝闻噶尔丹穷蹙,召使归降,噶尔丹仍倔强不服。那美人儿占施拉也劝他服从圣命,保住脑袋,
噶尔丹仍不以为然,占施拉就在第二天自尽死了。噶尔丹淌了几滴眼泪便算了事。这时,噶尔丹妻子已被清兵杀死,爱
妾又自尽死了,他登在阿尔泰山上,终日不乐,只是不肯就降。越年,康熙帝复又亲征,渡过黄河,到了宁夏,命内大
臣马思哈、将军萨布素会费扬古大军深入,并檄策妄阿布坦助剿。噶尔丹闻大军又出,急遣子塞卜腾巴珠到回部借粮。
回部在天山南路,在噶尔丹强盛时,亦归服噶尔丹。至是,回人将其子拘住,囚献清军。噶尔丹待粮无着,不知所
为。左右亲信又相率逃去,或反投入清营,愿为清兵向导。噶尔丹连接警信,有的说清兵将到,有的说策妄阿布坦亦领
部众来攻,有的说回部亦助清进兵。一夕数惊,彷徨达旦。噶尔丹自言自语道:" 中国皇帝,真是神圣。我自己不识利
害,冒昧入犯,弄得精锐丧亡,妻死子虏。目今进退无路,看来只好自尽罢了。" 遂即服毒而死。帐下只遗一女。他的
族人丹吉喇便挈了他的女儿,随带噶尔丹骸骨,拟至清营乞降。不想中途被策妄阿布坦截住,将丹吉喇等捆缚起来,送
交行在。康熙帝颁诏特赦,命丹吉喇为散秩大臣,噶尔丹子塞卜腾巴球也得了一等侍卫,俱安插张家口外,编入察哈尔
旗。土谢图、车臣、札萨克三汗遣归旧牧。辟喀尔喀西境千余里,增编部属为五十五旗。朔漠悉定,康熙帝铭功狼居胥
山而还。既至京师,大飨士卒。俘得老胡人数名,能弹筝,善作歌,帝赏以酒,各使奏技。中有一人能说汉语,笳歌凄
楚,音调悲壮,但听他呜呜咽咽地唱道: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名王兮,虏我使歌。我欲走兮,无骆
驼。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
康熙帝闻歌大笑,并赏他金银数两,橐驼一匹,令他仍回蒙古北边,老人谢恩而去。这时,康熙帝满心快乐,一连
赏了几天的庆功酒。
康熙皇帝为了省方观俗,曾南巡六次。他南巡到苏州、南京、杭州、济南等处,皆不许地方官铺张。在大小官员接
驾的时候,也准百姓站在路旁瞻仰他的圣容,还常常下马和百姓们谈话,张长李短,垂问不休,把一些老百姓吓得往往
回答不出话来。他到一个地方,有时改装打扮,和平民百姓一般,到各处游玩康熙帝南巡图卷访问。访出贪暴的官员来,
总吃他革职问罪。因此,江南的官员,晓得皇帝在四处暗访,便个个谨竞自守,不敢大意。第三次南巡的时候,忽然遇
见刺客,但他却仍是不怕,请了不少有本领的好汉,在南巡时保驾。其实他六次南巡的意思,一半是游山玩水,一半是
昭示威德,笼络人心。所以禅山谒陵,蠲租免税,凡经过的地方,威德并用。东南的小百姓,从此怕他的威严,感他的
德惠,把前明撇在脑后,个个爱戴清朝。清朝二百多年的基业,就此造成。这是康熙皇帝聪明英武,才能够如此。但是
他为着立太子的事情,弄得神魂颠倒,懊恨异常,到临了的时候,含着怨恨而死。原来,康熙皇帝一共生了三十五个儿
子,人晓得的是允禔、允礽、允祐、允、允祹、允礼、胤祯、允禩、允禟、允祥、允等。这允禔就是出征噶尔丹时,做
裕亲王福全的副手。古语道:" 立嫡以长".论起年纪来,允禔应作太子。但他乃妃嫔所生,不由皇后产出。皇后何舍里
氏,只生一子允礽. 允礽生下,皇后便殁。康熙帝夫妇情深,未免心伤,且因允礽是个嫡长,宜为皇储,就于允礽二岁
时,先立为皇太子。后来重立皇后,妃嫔亦逐渐增加,一年一年的生出许多儿子。内中有四皇子胤祯,就是民妇卫妃生
的外种,他秉性阴沉。八皇子允禩、九皇子允禟,更生得异常乖巧,康熙帝格外爱宠一点。但既立允礽为太子,自然没
有掉换的心思。允礽渐长,就令大学士张一为太子师傅,教他诗书礼乐,又命儒臣陪讲性理。南巡北幸时,亦尝带了允
礽出去游历,总算是多方诱导。至亲征噶尔丹时,又要太子监国,宫廷中也没有生出事来。噶尔丹既平,东西南北都已
平静,万民乐业,四海澄清。康熙帝春秋渐高,也想享点太平洪福,有时读书,有时习算,有时把酒吟诗,选了几个博
学宏词老先生,陪侍左右,与他评论评论。

第51节:康熙朝皇储之争
这老先生辈,总是极力揄扬,交口称颂。康熙帝又叫他们纂修几种书籍,什么《佩文韵府》,什么《渊鉴类函》,
什么《数理精蕴》,什么《历象考成》,什么《韵府拾遗》,什么《骈字类编》,还有《分类字锦》、《子史精华》、
《皇舆全览》等书,就是百姓常用的《康熙字典》,康熙帝半身像也是这时候编成的。每种书籍,统有御制序文。究竟
是皇帝亲笔,还是儒臣捉刀,无从深考。但日间与儒臣研究书理,夜间总与后妃共叙欢情。枕边衾里,免不得有阴谋夺
嫡、媒孽允礽的言语。起初,康熙帝拿定主意,不听妇言。后来,诸皇子亦私结党羽,构造蜚语,吹入康熙帝耳中,渐
渐动了疑心。宫中后妃人等,越发摇唇鼓舌,播弄是非。你唆一句,我挑一语,简直说到允礽蓄谋不轨,窥伺乘舆。可
笑这个英武绝伦的圣祖仁皇帝,竟被他内外蛊惑,把允礽当作逆子看待。康熙四十七年七月,竟降了一道上谕,废皇太
子允礽,并将他幽禁咸安宫,令皇长子允禔及皇四子胤祯看守。于是这个储君的位置,诸皇子都想补入。皇八子允禩模
样儿生得最俊,性情亦格外乖刁,在父皇面前,越自殷勤讨好,暗中却想害死允礽,以绝后患。事有凑巧,有一个相面
先生叫张明德,在都中卖艺骗钱,轰动一时,贝子、贝勒统去请教。明德满口趋奉,统说他是什么富、什么贵。试想世
上之人,有几个不喜欢奉承?因此都说这明德知人休咎,仿佛神仙一般。允禩怀着鬼胎,暗想:自己相貌究竟配不配做
皇帝?遂换了农装,去试明德。谁知明德一边,早已有人知风通报。等到允禩进去,明德即向地跪伏,口称万岁。允禩
连忙摇手,明德见风使帆,导允禩入内室,细谈一番。他一面说允禩定当大贵,一面又俯伏称臣。允禩喜甚,不禁露出
真身份,且与明德密定逆谋。明德伪称有好友十余人,都能飞檐走壁,他日有用,都可召集出来效劳。
允禩遂与他定了密约,辞别回宫。甫入禁门,遇着大阿哥允禔,被他扯住,邀至邸中。原来允禔曾封直郡王,另立
府邸。当时屏去左右,向允禩道:" 八阿哥从那里来?" 满俗向称皇子为阿哥,所以允禔沿习俗语,叫允禩为八阿哥。
允禩道:" 我不过在外边闲游,没有到什么地方去。" 允禔笑道:" 你休瞒我,张明德叫你万岁呢!" 允禩惊问道:"
大阿哥如何晓得?" 允禔道:" 我是个顺风耳,自然听见。" 允禩道:" 你既晓得,须要为我瞒过父皇。" 允禔道:"
这个自然,只可惜允礽不死。昨日闻有消息,父皇欲仍立允礽为太子。允禩顿足道:" 这却如何是好?" 允禩道:" 我
却有一个妙法,但不知你做皇帝,谢我什么?" 允禩道:" 我若得了帝位,当封大阿哥为并肩皇帝?" 允禔道:" 不好!
不好!世上没有并肩皇帝。况我仍要受你的封,不如勿做为是。" 急得允禩连忙打恭,恳求妙策。允禔道:" 你既要我
设想,现在牧马厂中,有个蒙古喇嘛,精巫蛊术,能呪人生死。若叫他害死允礽,岂不是好?" 允禩喜甚,便托允禔即
日照行,揖别而去。允禔即去与蒙古喇嘛商议。那蒙古喇嘛名叫巴汉格隆,与允禔为莫逆之交。至是允禔与商,便取出
镇压物十多件,交与允禔. 允禔携归,想去通知允禩. 转念道:" 我明明是皇长子,太子既废,我宜代立,为什么去助
允禩?" 当下踌蹰一会,忽跃起道:" 照这样办法,好一网打尽了。" 遂匆匆入宫,见了康熙帝,把允禩与张明德勾通
事,密奏一遍。康熙帝即令侍卫捉拿张明德。霎时间明德拿到,立召内大臣问过口供,拉出宫门,凌迟处死。一面饬宗
人府将允禩锁禁。允禩一想,这事只有大阿哥得知,我叫他瞒住父皇,他莫非转去密奏吗?他要我死,我亦要他死。遂
对宗人府说道:" 愿见父皇一面。" 宗人府落得容情,便带入宫内,康熙帝见了允禩,勃然大怒,把他批颊两下。允禩
泣道:" 儿臣不敢妄为,都是大阿哥教儿臣行的。" 康熙帝想道:" 胡说!他教你行,还肯告诉我吗?" 允禩道:" 父
皇如若不信,可去拿问牧马厂内的蒙古喇嘛。" 康熙帝又命侍卫将蒙古喇嘛拿到,严刑考讯,得供是实。随差侍卫直至
郡王府,不由允禔分说,竟入内搜索,连地板尽行掘起,果然有几个木人头儿,埋在土内。侍卫取出,回宫奏覆。康熙
帝震怒得了不得,拔出佩刀,叫侍卫去杀允禔. 侍卫至此,也不敢径行,跪伏帝前,代允禔求恕。此时早有宫监报知惠
妃,惠妃系允禔生母,得了此信,三脚两步地趋入。跪在地下,膝行而前,连磕了几个响头,口称:" 请皇上开恩。"
康熙帝见此情状,不由得心软起来,便道:" 爱妃且起。" 惠妃谢过了恩,起立一旁,粉面中珠泪莹莹,额角上已突出
起两块青肿,美人几乎急煞。天子未免有情,遂将佩刀收入,命侍卫起来,带出允禩拘禁。又对惠妃道:" 看你情面,
饶了允禔. 但我看他总不是个好人,须派人看管方好。" 惠妃不敢再言,谢恩回宫。康熙帝即亲书硃谕,将允禔革去王
爵。即在本府内幽禁,领班侍卫奉旨去讫。康熙帝经此一怒。便激出病来,是晚遂不食夜膳。次日,微发寒热,便令御
医诊治,诸皇子亲视汤药。皇四子胤祯晨夕请安,且从中婉说废皇太子的冤枉,深惬帝意。于是释放废太子,亦令入宫
侍疾。越数日,帝疾渐愈,乃令废太子及诸皇子近前,并宣召诸王入内,申谕道:" 朕暇时披览史册,古来太子既废,
往往不得生存;过后,人君又莫不追悔。朕自拘禁允礽后,日日记念。近日有病,只皇四子默体朕心,屡保奏废皇太子
允礽,劝朕召见。朕召见一次,愉快一次。
嗣命在朕前守视汤药,举步颇有规则,不似从前的疏狂。想从前为允禔镇魔,所以如此迷惑,现在既已改过,须要
从此洗心。古时太甲被放,终成令主,有过何妨改之。即是今日诸臣齐集,或为内大臣,或为部院大臣,统是朕所简用。
允礽应亲近伊等,令他们左右辅导,崇进德业,方不负朕厚望。四皇子胤祯,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目下能曲体朕意,
殷勤恳切,可谓诚孝。五皇子允祺、七皇子允祐,为人淳厚,蔼然可亲,允礽亦应格外亲热。自此以后,朕不再记前愆,
但教允礽日新又新,朕躬何憾?尔王大臣等须为我教导允礽,毋敢再蹈覆辙。" 诸王大臣未曾答覆,只见皇四子跪奏道
:" 儿臣奉父皇谕旨,说儿臣屡保奏废皇太子,儿臣实无其事。蒙父皇褒嘉,儿臣不敢承受。" 康熙帝微哂道:" 尔在
朕前,屡为允礽保奏,尔以为没有证据,所以当众强辩。尔果不欲居功,尔衷尚堪共谅;尔如畏允禔、允禩,故意图赖,
便非正直,转大失朕意了。" 皇四子叩首称谢,又奏道:" 十年前侍奉皇父,因儿臣喜怒不定,时蒙训诫。近十年来,
皇父未曾申饬,儿臣省改微诚,已荷皇父洞鉴。今儿臣年逾三十,大概已定。' 喜怒不定' 四字,关系儿臣身上,仰恳
皇父于谕旨内,恩免记载,儿臣深感洪慈。" 康熙帝便对王大臣道:" 近十年来,四阿哥确已改过,不见有忽喜忽怒形
状,朕今不过偶然谕及,令他免励,不必尽行记载便了。" 诸王大臣遵旨退出,私下里谈论,都料皇帝又要立允礽为太
子了。到了第二年,果然皇帝圣谕下来,说太子前患狂易,今已痊可,朕念父子情,仍立长子允礽为太子等语。

第52节:庄廷明史案
康熙皇帝复立允礽为太子,颁诏天下,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并封皇三子允祉为诚亲王,皇四子胤祯为雍亲王,
皇五子允祺为恒亲王,皇七子允祐为淳郡王,皇十子允为敦郡王,皇九子允禟、皇十二子允祹、皇十四子允,俱为固山
贝子。又追究魇魅事,将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处以磔刑。
康熙皇帝在第四次南巡的时候,他暗暗地打听,约有许多读书人不服清朝,做了许多毁谤朝廷的诗文,便悄悄下了
一道密谕,约外省的督抚、司道,叫他们四下察访,如有毁谤本朝的文字,从速举发,不得循私。谁知密谕下得不多几
天,在浙江湖州府地方闹出一起文字的大狱来。那是康熙初年,浙江湖州府庄廷,素习儒业,平时颇留心史籍。一日,
到市上闲游,见有一爿旧书坊,他即踱将进去,随手翻阅,旧书内有一抄本夹入,视之,乃是明故相朱国桢的稿本。稿
中记录明朝史事,自洪武至天启,都有编述。他即将此稿买回,招了几个好朋友,互览一番。友人统未曾见过,个个说
是秘本。文人常态,专喜续貂。就各搜集崇祯年间事情,补入卷末,并将自己姓名及友人姓名,一一附记,算是生平得
意之作。廷死后,家人将此书刊行,适故归安县令吴之荣,失职家居,见了此书,读到崇祯朝有毁谤满人之语,之荣遂
上书告讦。清廷即令浙江大吏按书中姓名,庄氏史案本末一一搜捕,已死的开棺戮尸,未死的下狱正法。廷是个首犯,
开棺戮尸,不消说得,还把他兄弟骈戮,家产籍没,真是可怜。
吴之荣复职升官。为了此事,士人多箝口结舌,不敢妄谈。偏偏有个戴名世,身居翰苑,清闲无事,著了一部《南
山集》出来。集中采录明桂王事,乃抄袭桐城人方孝标遗书,并不是名世创作的。都察院御史赵申乔竟指他是诽谤朝廷,
拜疏奏发。康熙帝准了奏章,即饬拿名世下狱,命六部九卿会审。名世供认抄录方孝标《滇黔纪闻》是实,当由六部九
卿议奏,内说戴名世有心抄录,作大不敬论,应置极刑,方孝标亦应戮尸,方、戴族人,俱应坐死。此奏一上,自然照
准。可怜名世为这文字因缘,身被寸磔。戴氏族中,与名世五服相连,统皆斩首。进士方苞,因是方孝标同宗,亦系狱
论死。幸亏大学士李光地极力洗释,方苞才得以出狱。这是康熙五十年间事。从此以后,一班读书人都缩着颈、钳着口,
不敢多写一个字。只是皇帝已六十岁,精神也渐渐的不好,比不得壮年的时候,事事明察。到了五十一年,那宫里的皇
子,互相妒恨,互相残杀,每人身边皆养着不少的剑客侠士,替他保护,京城里顿时有许多英雄好汉。东宫允礽是个读
书的书呆子,雍亲王胤祯是个武术绝伦的好汉,那允禩、允祐、允禟,皆各有各的本领,各有各的党羽。他们的目的物,
就是想继位做皇帝。到了第二年,皇帝巡幸关外,那皇太子允礽不知为着什么事,触怒了康熙帝,又把他废黜,禁锢起
来。但闻有御笔硃谕一道,说:前因允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朕在众前,曾
言其似能悛改。伊在皇太后众妃诸王大臣前,亦曾紧持盟誓,想伊自应痛改前非,昼夜警惕。乃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
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今朕年已六旬,知后日有几?天下乃太祖、太宗、
世祖所创之业,传自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竭蹶从事,尚不能详
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允礽仍行废黜禁锢。为此特谕。
允礽再废后,康熙帝立定主意,不再言立太子事。诸皇子个个窥测,探不出什么消息,便浼王大臣上书奏请。谁知
上一次书,受一次训责,甚且还要治罪。诸王大臣方在疑虑,忽西域来了警信,报称大策零在西藏作乱,准噶尔兵入犯
藏边。康熙帝特命富宁安为靖逆将军,率兵驻扎巴里坤;又命傅尔丹为振武将军,祁里德为协理将军。出阿尔泰山,会
合富宁安军,严备准噶尔入寇。另遣西安将军额鲁特督兵入藏,侍卫色棱为后应。康熙五十七年,两军次第渡木鲁乌苏
河,分道深入。大策零分军迎战,只数合便退。额鲁特率兵追入,色棱继进。到喀喇乌苏河岸,大策零留有伏兵,顿时
四起,截住清兵。额鲁特等料知陷入重围,率兵猛扑。怎奈这番敌军,纯是精锐,与前时接仗,大不相同。额鲁特不能
前进,只得后退。不料后面流星马又到,报称:准兵绕出后路,把军饷截夺去了。清兵闻军饷被劫,不战自乱。额鲁特
和色棱两人极力弹压,勉强镇定。过了数日,粮尽矢穷,准兵四面聚集,好似天罗地网一般。一阵攻击,清兵全营覆没,
都做了沙场之鬼。
康熙帝接了败报,再命皇十四子允为抚远大将军,驻节西宁;升任年羮尧为四川总督,备兵成都,拟分道进发。敕
封噶尔藏坚错为达赖六世,檄蒙古兵扈从达赖,随大军直入西藏。于是蒙古各汗王、贝勒,各率部兵至青海,恭候清兵
出塞。康熙五十九年春,诏允移驻木鲁乌苏河治饷;抚远大将军西征拉萨图令西宁军副都统延信出青海;年羹尧仍坐镇
四川;令川军副护军统领噶尔弼出打箭炉,分趋藏境。大策零闻清兵分出,自拒青海军,另遣部兵三千余人,抵挡噶尔
弼。噶尔弼副将岳钟琪,素有胆略,领亲兵六百名,首先开路,至三巴桥,此系入藏第一险要。岳钟琪招募番众,许他
重赏,令诈降守桥兵,里应外合,把三巴桥占住。噶尔弼率军来会,忽闻准部兵来夺三巴桥,头目叫黑喇玛,有万夫不
当之勇,噶尔弼惊慌起来。岳钟琪道:" 有钟琪在,即使来了红喇玛,也不怕他,待明日捉他便是。" 是夕,岳钟琪率
兵出营,潜掘陷坑,上面用青草盖住,令兵士带了钩索,伏在陷坑里面。部署已定,然后回营。

第53节:秘密立储
岳钟琪令兵士掘了陷坑,上面埋好沙土,一点痕迹都没有。果然第二天早晨,黑喇玛领了兵众杀来。他仗着勇力,
只是向前飞奔,如排山倒海一般。这里岳钟琪忙令兵士对敌,诱黑喇玛至陷坑旁。黑喇玛有勇无谋,但知上前追杀,不
料脚下有坑,一脚蹈空,坠入坑内。任你黑喇玛膂力过人,至此被伏兵钩住,急切不能展身,伏兵紧紧捆缚,扛入清塞。
黑喇玛受擒,余众不战自降。方拟鼓行入藏,忽来了大将军檄文,令待青海军并进。噶尔弼踌蹰未决。岳钟琪道:" 我
兵只赍两月粮饷,从川西到此,已过了四十多日,若再待青海军,粮饷食尽,如何入藏?现不如乘机疾进,沿途招抚番
众,用番攻番,约十日可抵拉萨,出其不意,容易荡平。" 噶尔弼欲集众议决,钟琪道:" 事在必行,何须多议。钟琪
不才,愿喷此一腔热血,仰报朝廷。请于明晨即行。" 噶尔弼也不多言。次晨,岳钟琪即用皮船渡河,直趋西藏。途中
遇土司公布,用好言抚慰,公布很为感激。遂代为招集番兵七千,引钟琪入拉萨。钟琪观番兵可恃,遂分部兵三千名,
康熙帝平定西藏御碑亭绕截大策零饷道,自领番众趋拉萨城。拉萨城内,只有几个准兵。见岳军大至,尽行逃散。钟琪
长驱入城,号召大小第巴,宣示威德,除助逆喇嘛的杀了五人,并幽禁九十多人,其余一概赦免,僧俗都顶礼膜拜,感
谢再生。这时候,青海军统领延信正与大策零相持,连败大策零数阵。策零欲退回拉萨,又被岳兵截住,进退两难,遂
爬山过岭,遁回伊犁。途中崎岖冻馁,士卒死了大半。
延信遂送新达赖入藏登座。令拉萨汗旧臣康济鼐掌前藏政务,颇罗鼐掌后藏政务,留蒙古兵两千驻守,奉诏班师,
各回原地镇守。西藏暂归平靖,康熙帝又咬文嚼字,亲制一篇平定西藏碑文,命勒石大昭寺中。康熙帝为入藏军士凯旋,
又大开庆宴,赏封了平藏将士,欢腾中外。这时四境平安,皇帝又想再立太子,只是恐再生出事端来。一天,皇帝和皇
后谈起这件事,皇后说:" 简立储君,是国家的一件大事。如今陛下皇子众多,不能不预立太子,庶可免掉后来的争乱。
" 皇帝听皇后的话倒也不错,便和皇后商量,究竟立谁妥当。皇后说:" 皇十四子允,生性慈厚,堪为储君。" 但是皇
十四子年纪尚小,康熙帝想到这时,又怕把圣旨宣布出去,太子被人谋害,便又想起鄂尔泰、张廷玉两个人来。立刻把
鄂、张两位大臣宣召进宫,商量立十四皇子为太子的事体。那鄂尔泰便想出一个主意来,说:" 请陛下亲笔写下传位的
诏书,悄悄地去藏在' 正大光明' 殿匾额的后面,待陛下百年之后,由顾命大臣把诏书取下来宣读,那时诸位皇子见是
皇上的亲笔,也没话可说了。" 圣祖听了,连称" 妙妙!" 又想起国舅隆科多,立刻把他召进宫来,由皇帝亲自写下诏
书道:允礽染有狂疾,早经废黜,难承大宝。朕晏驾后,传位十四皇子。尔隆科多身为元舅,鄂尔泰、张廷玉受朕特达
之知,可勤辅助嗣皇帝,以臻上理,勿得辜恩溺职,有负朕意。钦此。
这三位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大臣受了皇帝的顾命,便把诏书捧去,悄悄地藏在" 正大光明" 匾额后面,退出宫来,各
自散去。自从圣祖皇帝行了这个预藏遗诏法子,以后历了七朝,都延用了这个法子。国舅隆科多本是雍亲王的党羽,他
藏了诏书以后,便去和雍亲王商量,低声细语地谈了一夜,直到天明隆科多才散出来。

第54节:隆科多篡改遗诏
康熙帝因八荒无事,康熙帝出巡图屏自己又将七旬,明知风烛草霜,衰年易迈,索性开了一个盛会,凡满汉在职官
员,及告老还乡得罪被谴的旧吏,年纪六十五岁以上的人,统召入乾清宫赐宴。这时候,正是康熙六十一年春间,天气
晴和,不寒不暖。一班老头儿团坐两旁,差不多有一千个,由一位老和尚主席。谈起这老和尚,名际志,是当年康熙皇
帝圣驾南巡到虎丘,际志和尚在圣恩寺做方丈,听得皇帝巡幸虎丘,晓得要到惠山承恩寺进香,他便天天预备接驾,果
然皇帝到了。他当年已七十三岁,长着雪白的胡须,一根根临风飘拂。皇帝见他这样老的年纪,还跪在山门口迎接,行
君臣礼,便下了御轿,亲自上前扶他起来,并伸手去摸着际志和尚的须髯,说道:" 和尚老了!" 际志和尚忙匍匐谢恩,
皇上命太监赏他人参、哈密瓜等物。后来皇帝回到京里,心中常常记念这际志和尚。这时,皇帝年纪是六十九岁,那际
志和尚已八十八岁,还是十分康健。皇帝便打发内宫到无锡把他接进京来,用暖轿抬进弘德殿,乾清宫的千叟宴当由际
志老和尚主席,围住这个老皇帝饮起酒来,皇帝又特别加恩,叫他不要拘谨。大众奉谕,开怀畅饮。酒兴半酣,老皇帝
动了诗兴,做了七律诗一首,命与宴诸臣,按律恭和。这班老头儿,把诗文一道,多半束诸高阁,满员更是未曾用过工
夫,如今要他个个吟诗,似乎变成一种虐政。幸亏这班老人有些乖刁,预料这老皇帝召他饮酒,免不得咬文嚼字,因此
早打好通关,先与几个能诗作赋的老朋友,商量妥当,请他做了抢替;一面复贿通宫监,托令传递。所以当场都吟成一
诗,恭呈御览。诗中大意,千首一律,无非是歌功颂德一套烂语。等到诗已做成,日近黄昏。一连吃了三天。到了散席,
皇帝又各赐字画一幅,带回家去。这一年,圣祖非常高兴。
在正月到二月的时候,巡幸畿甸;四月到九月的时候,巡幸热河;十月巡幸南苑,举行围猎,皇帝亲自跑马射鹿,
校阅军队。那十万大军,见着皇帝,齐呼万岁。到了十一月,大学士、九卿等,方拟次年圣寿七旬,预备大庆典礼。谁
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康熙帝竟生起病来。这场病非同小可,竟是浑身火热,气急异常。太医院内几个医官,
轮流入内诊脉,忙个不停。服药数剂,稍稍减退,身子渐觉爽快,气喘也少觉平顺,只是精神衰退,一时未能回复,未
便起床。诸皇子朝夕问安。皇四子胤祯,此次侍奉,却不见十分殷勤,每遇夜间,总要到理藩院尚书府内,密谈一回。
这理藩院尚书名叫隆科多,乃是皇四子的母舅。过了数日,康熙帝病体又好了一些。因卧床多日,未免烦躁,要出去闲
逛一番。皇四子胤祯入奏,皇父要出去散心,不如至畅春园内,地方宽敞,又是近便,最好静养。康熙帝道:" 这也好,
只是冬至郊天期已近了,朕躬不能亲往,胤禛、允母后乌雅氏朝服像命你恭代,须预先斋戒为是。" 皇四子胤祯闻了此
谕,未免踌蹰。康熙帝见此情形,便问道:" 你敢是不愿去?" 胤祯即跪奏道:" 儿臣安敢违旨?但圣体未安,理应侍
奉左右,所以奉命之下,不觉迟疑。" 康熙帝道:" 你的弟兄很多,哪个不能侍奉?你只管出宿斋所,虔诚一点便好。
" 胤祯无奈,遵旨退出。是夜,又与这个母舅隆科多密谈了一夕大事。次日,康熙帝到畅春园,诸皇子随驾前往,隆科
多本是皇亲,也随帮护。独皇四子胤祯已去斋所,不在其中。又过了数天,康熙病症复重,御医轮流诊治,服了药全然
无效,反加气喘痰涌,有时或不省人事。诸皇子都着了忙,只隆科多说是不甚要紧。是夜,康熙帝召隆科多入内,命他
传旨,召回皇十四子,只是舌头蹇涩,说到" 十字" ,停住一回,方说出" 四子" 二字。隆科多出来,即遣宫监去召皇
四子胤祯。胤祯至畅春园,先见了隆科多,与隆科多叙谈数语,即入内请安。隆科多走出园来,见门外挤满了许多皇子、
妃嫔,他便故意大声喊道:" 皇上有旨,诸皇子到园,不必进内,单召四皇子见驾。" 这时四皇子已进内了。隆科多上
马而去,出了园门向乾清宫而来,到了" 正大光明" 殿上,命心腹太监悄悄地从匾额后面拿出那康熙皇帝的遗诏来,便
在腰上挂着的笔袋里掏出一支笔来,把诏书上写着" 传位十四皇子" 一勾,将" 十" 字添了一横一句,成个" 于" 字。
改好之后,依旧藏在原处。悄悄地出了宫门,又飞也似地回到畅春园去。这时,康熙皇帝已昏厥过几次,到傍晚时
候又慢慢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床前一人跪着,低声连唤" 父皇".康熙帝只认作十四皇子,便伸手过去摸他的脸,再
端详一回,才认出并不是十四皇子,乃是四皇子胤祯。不由他心头一气,恨恨地喊了一声:" 你好,好!" 便两眼一翻,
一口气转不过来,死过去了。胤祯看了,内心惊喜,忙假装悲哀,号啕大哭起来。外面太监一听得里面哭声,忙抢进来,
替皇帝沐浴、更衣,手忙脚乱。那隆科多这时也进来,把雍亲王扶出园门。雍亲王悄悄问道:" 大事成功吗?" 隆科多
只是点点头,不做声儿。停了一回,园门外的妃嫔、皇子听说皇帝驾崩,进来围住父康熙帝景陵图皇痛哭。这时,除允
礽病着,允禔、允禩监禁着,允出征在外,三皇子允祉、七皇子允祐、九皇子允禟、十皇子允、十二皇子允祹、十三皇
子允祥,以及允祺、允禌、允祹、允禄、允礼、允禧、允祎、允祜、允祁、允祕,共十六个皇子和妃嫔们在御床下大哭
举哀。隆科多进来劝住,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本大臣受先帝付托之重,
请诸位郡王快到' 正大光明' 殿去听本大臣宣读遗诏。" 诸皇子听说父皇有遗诏,个个惊疑,都向乾清宫来。

第55节:雍正登基初政
诸位皇子听隆科多说皇帝有遗诏,在" 正大光明" 匾后,个个心内惊疑,不知道是谁继承皇位。内中允禟、允尤其
着急,只怕这个皇位被别人得去,因此急急地赶到" 正大光明" 殿去候旨。只见满朝文武俱已到齐,阶下三千御林军排
得密密层层,大家静悄悄地候着。停了一会儿,那隆科多、鄂尔泰、张廷玉三位顾命大臣大摇大摆地走上殿去。殿上早
摆着香案,香烟缭绕。三人望空行了礼,便叫了一名太监搬过梯来,爬将上去,从匾额后面取下遗诏来。各位皇子个个
都伸长颈子,竖着耳朵,出神地看那一道遗诏。只见这遗诏是一幅黄缎子包裹着,上面绣着二龙戏珠的花。那隆科多忙
拆开来,站在当殿高声宣读。读到" 传位于四皇子一句" ,那阶前顿时起了一片喧闹声。允禟、允齐声道:老年康熙帝
像" 遗诏是真的吗?" 隆科多道:" 谁人有几个头颅,敢捏造遗诏?" 值殿大臣上来喝住,才把遗诏读完。这时,四皇
子胤祯已由侍卫扶起,把他迎上殿去,替他把皇帝全副衣装披挂起来。殿下御林军齐呼" 四皇子万岁!" 文武大臣都把
他拥上宝座,百官一个个上来朝贺。新皇帝随诸位亲王等复入畅春园,奉大行皇帝还入大内,安居白虎殿,设灵叩奠,
遵礼成服。后有人作宫词一首,记此事道:" 新月如钩夜色阑,太医直罢药炉寒;斧声烛影皆疑案,是是非非付史官。
" 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守成之中,兼寓创业。南征北讨的事情,上文已经详叙。若讲到内外各大吏,也算是清正的多,
贪污的少。自鳌拜伏罪后,后来只有大学士明珠,佐命有功,得康熙帝信任,未免露出骄恣情状,然总不如鳌拜之专横。
此外,名臣如魏裔介、魏象枢、李光地、汤斌等,都通理学;于成龙、张伯行、熊赐履、张鹏翮、陆陇其等,都守清操
;彭孙遹、高士奇、朱彝尊、方苞等,虽没有什么功业,也要算治世文臣,有的通经,有的能文,肚子中含有些学问,
与一般酒囊饭袋,究竟两样。康熙帝也好学不倦,上自天象、地舆、音乐、法律、兵事;下至骑射、医药;蒙古、西域、
拉丁文书字母,无所不窥,无所不晓,兼且自奉俭约,待民宽惠。六十年间蠲租减赋的谕旨,时有所闻。全国百姓,统
是畏服。
这位秉性阴沉的四阿哥登了大宝,拟定年号,是" 雍正" 两字,以次年为雍正元年,是为世宗宪皇帝。第一道谕旨,
便封八阿哥允禩、十三阿哥允祥为亲王,令与大学士马齐、舅舅隆科多总理内外事务。第二道谕旨,命抚远大将军允回
京奔丧,一切军务,由四川总督年羹尧接续办理。过了残腊,就是雍正元年元日,雍正皇帝升殿,受朝礼毕,连下谕旨
十一道,训饬督抚提镇以下文武各官,大致是叫他们守法奉公,整躬率物,倘有不法情事,定当严惩的意思。次日复视
朝,百官俱至。雍正帝问百官道:" 昨日元旦卿等在家,做何消遣?" 众官员次第回答,或说饮酒,或说围棋,或说是
闲着无事。只有一个侍郎,脸色微赧,听众人俱已答毕,不能再推,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 微臣知罪,昨晚与妻妾们
玩了一回牌。" 雍正帝笑道:" 玩牌原干例禁,昨日乃是元旦,你又只与家中人消遣,不得为罪。朕念你秉性诚实,毫
无欺言,特赏你一物,你持回去,与妻妾们并看罢。" 说毕,掷下小纸包一个,侍郎拾在手中,谢恩而退。回到家中,
遵着上谕,拆开纸包,大家一瞧,个个吓得伸舌。复将昨日玩过的纸牌,仔细一检,恰恰少一张,正是昨日所失的一张
纸牌儿。
有一位姨太太道:" 昨日的纸牌是我收藏,当时也不及细检,不知如何被皇帝拿去一张,难道当今的圣上,是长手
佛转世么?" 侍郎道:" 不要多嘴,以后大家留意便是。" 这位姨太太偏要细问,侍郎走出户外,四周瞧了一番,方入
户闭门,对妻妾道:" 我今日还算大幸,圣上问我昨天的事,我晓得这个圣上,不比那大行皇帝,连忙老实说了,圣上
方恕我的罪,赐我这张纸牌。若少许欺骗,不是杀头,便是革职哩!" 众妻妾又都伸舌道:" 有这么厉害?" 侍郎道:
" 当今皇上做皇子时,曾结交无数好汉,替他当差办事,这班人藏有一种杀人的利器,名叫血滴子。" 说到此处,忽听
檐上一声微响,侍郎大惊失色,连忙把头抱住。众妻妾不知何故,有几个胆小的,忙躲入桌下。歇了半晌,一物从帐中
穿入。侍郎越加胆怯,勉强一顾,乃是一只斑狸猫。侍郎至此,不觉失笑。随令众妻妾各归内室。众妻妾经此一吓,也
不敢再问这血滴子。原来这血滴子是外面用革为囊,里面却藏着好几把小刀,遇着仇人,把革囊罩他头上,用机一拨,
头便断入囊中,再用化骨药水一弹,立成血水,因此叫作血滴子。这乃是雍正皇帝从几位绿林豪客处得来的利器。这班
绿林豪客的首领,便是四川总督年羹尧。羹尧系富家之子,幼时脾气乖张,专喜耍枪弄棍。他的父亲年遐龄,请了好几
个教书先生教他读书,都被羹尧逐走。后来得了一个名师,能文能武,把羹尧压服,方才学得一身本领。这名师临别赠
言," 只有就才敛范" 四字。羹尧起初,倒也谨佩师训,嗣后与皇四子胤祯结交,受他重托,招罗几个好汉,结拜异姓
兄弟,帮助这位皇四子。皇四子就保荐年羹尧,说他才可大用。
康熙帝召见,果然是一个虎头燕颔、威风凛凛的人物,遂连次超擢,从百总、千总起,直升至四川总督。皇四子外
恃年羹尧,内仗隆科多,竟得了冠冕堂皇的帝位。他恐人心不服,有人害他,遂用了这班豪客,飞檐走壁,刺探人家隐
情。抚远大将军允,督理西陲军务,是雍正帝第一个对头。因此借奔丧为名,立刻调回,令年羹尧继任。至允回京后,
免不得有点风声闻知,且允禩、允禟辈又要同他叙述前情,语言之间总带了几分怨望。谁知早已有人密奏皇帝。雍正帝
即把允调往盛京,令他督造皇陵。允已去,又降了一道上谕,命总理王大臣道:贝子允,原属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
屡加训诲,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但恐伊终不知改,而朕必欲俟其自悔,则终身不得加恩矣。朕惟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
心,著晋封允为郡王。伊从此若知改悔,朕自叠沛恩施;若怙恶不悛,则国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允来时,尔等将
此旨传谕知之。

第56节:肃清政敌异党(1 )
这道上谕,真正离奇。既要封他为郡王,又说他什么无知,什么不悛,这是何意?古人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姑与
之。雍正帝登位,先封允禩为亲王,也是这个用意。不过允禩本得罪先帝,人人晓得他的罪孽,所以加他封爵,绝不多
谈。独这允乃先帝爱宠的骄子,前时并没有什么处分,只可先把无影无踪的罪名,加在他身上;一面假作慈悲,封为郡
王,令臣民无从推测,然后好慢慢摆布。过了数月,又想出一个新奇法子,召总理大臣及满汉文武官员集乾清宫,大众
不知有什么大事,都捏着一把汗。到了宫内,但见雍正皇上南面高坐,谕众官道:" 皇考在日,曾立二阿哥为太子,后
来废而又立,立而又废,皇考晚年,常闷闷不乐。朕想立储系国家大计,不可不立,明立亦不可。尔等有何妙策?" 大
臣齐声道:" 臣等愚昧,凭圣衷定夺便是。" 雍正帝道:" 据朕想来,建立太子与一切政治不同。一切政治,须劳大众
参酌;立太子的事情,做主子的理应独断。譬如朕有几个皇子,倘必经大众议过,方可立储,恐怕这个大臣说是这个阿
哥好,那个大臣说是那个阿哥好,岂不是建室道旁,三年不成吗?只是明立太子,又未免兄弟争夺,惹出祸端。朕再三
筹划,仍袭用先皇的法子,将皇储的诏旨,亲写密封,待朕晏驾后,仍照朕即位的情形,众卿以为何如?" 那些大臣们
自然异口同声,都说:" 圣虑周详,臣下岂有异议?" 雍正帝遂命诸臣退出,只留总理事务大臣在内。自己密书太子名
字,封藏匣内,令侍卫缘梯而上,把这锦匣安放匾额后面,总算储君已定当。
那些顾命大臣,只看见这匣子,不晓得里面的名字究竟是哪位阿哥。后来雍正帝晏驾,方将此匣子取下,开了匣子,
才识帝旨中写着皇四子弘历。这弘历就是后来的乾隆皇帝,是皇后钮祜禄氏所生。谈起钮祜禄氏生弘历皇帝的事情,实
有一段隐情在内,待我补叙出来。这钮祜禄氏,她在雍正未即位的时候,是雍亲王的王妃。她也生得美貌,雍王很宠爱
她。这时,雍王正和一般党羽如隆科多、张廷玉、鄂尔泰、陈倌终日商议,谋害太子。那陈倌本是个阁老,年已五十余
岁,各样皆全,独少一个儿子。这一年,他夫人忽然受孕,便暗地里告诉陈阁老。那陈倌欢喜得怎样似的,早烧香,晚
磕头,求菩萨赏他一个儿子,好接续后代。雍和宫这时,王妃钮祜禄氏也受了孕,终日也巴望生个男孩,好做皇帝,自
己也尊荣了。这陈倌的夫人和王妃也很要好,平素常在一块儿。她两人受孕,算来同是一天。后来两人到了足月,便各
自分娩。陈夫人已随了心愿,生了个洁白肥胖的男儿子,只是那王妃分娩的时候,小孩一落地,那声音便觉细小,稳婆
看时,竟是个女孩。便报道:" 恭喜王妃,生个很美丽的公主。" 王妃听了,心头一冷,便觉头晕,接连几天,心内不
乐。一天,有一个李妈妈和王妃商议几句,便出宫去。
那李妈妈出了宫门,一脚走到陈阁老府里。到了内室,便说道:" 恭喜夫人生了哥哥呀!我家王妃昨日也分娩了,
也生了小王呢!" 那夫人坐在床上,连声唤道:" 李妈妈你来!你家小王几时生的?" 李妈说:" 是昨日傍晚生的。"
说着跨进房门,见夫人坐在床上正抱着小官人叫着、笑着,李妈说:" 王妃令老婢来同夫人说,待满了月,请夫人和小
官人到宫里去玩玩。" 陈夫人说:" 那个自然。到了满月,我正要到宫里去问候王妃安,和看看小王呢!" 当下又说了
些闲话,李妈便告辞回宫去。到了满月,陈夫人忽然害起病来,竟把个到宫里去的事忘了。到了午后,李妈来了,说:
" 王妃在宫里要见小官人呢。如何今天不进宫去?" 陈倌这时也在内室,正看夫人的病,听李妈说这话,忙出来说道:
" 小声些,夫人正害病哩,你回宫对王妃说,停几天进宫好了。" 李妈说:" 我家王妃在宫里,各样见礼物总办了现成,
夫人和小官人不去,王妃要动气哩。" 陈倌着急道:" 这事如何办?" 思索了半天,忽然说道:" 王妃要看的是我家小
官人,你这时抱他去好了。" 李妈说:" 也好。只是你家跟个妈妈,以便小官人回来好抱着。" 当下陈倌把小官人递给
李妈,又叫一个奶妈跟着。到了宫里,李妈妈便把小官人,带到上屋里去,叫妈妈在下屋里等候。看看天色靠晚,才见
李妈将小孩子抱出来,那奶妈便抱了回去。谁知回家将罩着脸的黄绸子揭开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好好的官儿,变
成个姐儿了。陈夫人吓出一身汗,病也好了。只是拍手哭喊:" 心呀,肉呀" ,叫个不休。陈倌进内一看,只是跺着脚,
心内明白,晓得是王妃生了个女孩,挨不着向后做皇帝,所以将他儿子换去,争争自己的脸儿。当下便劝夫人:" 千万
不要声张,要是吵出去,我一家的脑袋皆丢了。我命内有子,总不得少的。只得将错就错,就此罢休。" 从此陈府内合
家上下都不谈此事。到了第二个月,王妃才把小王抱出来,给雍王爷见面。雍王见孩子生得洁白肥胖,又是妃子钮祜禄
氏生的,便十分宠爱。后来陈倌告老回家,这件事竟没人晓得。一直到了乾隆皇帝游江南的时候,才露出耳风,但是陈
府绝不敢承认。

第57节:肃清政敌异党(2 )
雍正皇帝将太子立定,忽报青海又造反了。雍正帝当下命年羹尧、岳钟琪专任西征的事体。不消两月,便报了奇捷。
雍正帝大喜,便下谕旨,诏封年羮尧一等公,岳钟琪三等公,勒碑太学,如康熙时征准部例。岳钟琪又进剿余党,以次
荡平。先后辟青海地千余里,分其地赐各蒙古,分二十九旗,设办事大臣于西宁,改西宁卫为府城,青海始定。雍正帝
既平外寇,复一意防着内讧。这日,召舅舅隆科多入内议事。议了许久,隆科多始自大内退出。众王大臣闻这消息,料
知雍正帝必有举动。到了次日,降旨派固山贝子允禟,往西宁犒师,王大臣亦看不出什么异事。过了两日,又命郡王允
巡阅张家口,王大臣也没有什么议论。只是廉亲王允禩未免闷闷不乐。又过了十余日,兵部参奏" 允奉使口外,不肯前
往,捏称有旨令其进口,竟在张家口居住" 云云。有旨著廉亲王允禩议奏。允禩奏陈:" 应由兵部速即行文,仍令允前
往,并将不行谏阻的长史额尔金交部议处。" 帝意允既不肯奉差,何必再令前往?额尔金无关轻重,何必治罪?着允禩
再议具奏。允禩无法,只得再奏:" 允不肯前往,捏旨进口,应革去郡王,逮回交宗人府禁锢。" 于是雍正帝批交诸王、
贝勒、贝子及议政大臣速议具奏。
诸王大臣已俱知圣意,不得不火上添油,井中投石,把一个郡王逮回拘禁宗人府去了。允罪状已定,不料宗人府又
上一本,弹章内称:" 贝子允禟,差往西宁,擅自遣人往河州买草,踏看牧地,抗违军法,横行边鄙,请将允禟革去贝
子,以示惩儆。" 当即传旨:" 允禟革去贝子,安置西宁。" 是年冬月,废太子允礽,康熙帝十七子允礼像忽在咸安宫
感冒时症,雍正帝连忙着太医诊治,复派舅舅隆科多前往探问。废太子见了隆科多愈加气恼,病势日增,服药无效。雍
正帝又许他入内侍奉,不到十天废太子竟死了。雍正帝立即下旨,追封允礽为和硕理密亲王,又封弘晰母为理亲侧王妃,
命弘晰尽心孝养。理亲王侍妾曾有子女者,俱令禄赠终身。又亲往祭奠,大哭一场,并封弘晰为郡王。一班拍马屁的王
大臣,都说圣上仁至义尽。雍正帝自己也说:" 二阿哥得罪皇考,并非得罪朕躬。兄弟至情,不能自己。" 郡王弘晰奉
了遗命,在京西郑家庄辟一所私第,奉母宁居,不闻朝事,算是一个明哲保身的贵胄。雍正三年春,廉亲王允禩、怡亲
王允祥、大学士马齐、皇舅隆科多奏辞总理事务职任,得旨照允。惟廉亲王允禩怀挟私心,遇事阻挠,不得议叙。试想
:人非木石,哪有不知恩怨的道理?雍正帝对待兄弟这般寡恩,这般树怨,自然那兄弟们满怀愤恨,也想报复。偏这雍
正帝刻刻防备,凡允禩、允禟、允、允的秘密行为,令随带血滴子的豪客格外留心侦察。一日,西宁探客来报,说" 九
阿哥允禟在西宁,用西洋人穆经远为谋主,编了密码,与允禩往来通递,大约是蓄谋不轨,请圣上密防。" 随呈上一封
密函,乃是九阿哥与八阿哥的书信,被探客窃取得来。雍正帝反复观看,任你聪明伶俐,恰是一句不懂。当即收藏匣中,
令探客再去细察。又一日,盛京探客亦到,报称" 十四阿哥允,督守陵寝,有奸民蔡怀玺到院投书,称允为真主,允并
不罪他,反将书上要紧字样裁去涂抹,所以特来报闻。" 雍正帝夸奖一番,打发去讫。这个探客已去,那个探客又来,
据言:" 八阿哥允禩日夜诅咒,求皇上速死。" 雍正帝勃然大怒,诏大学士等撰文,告祭奉先殿,削允王爵,幽禁宗人
府;移允禟禁保定;逮回允治罪。复阴令廷臣上本参奏。
不到数天,参劾允禩、允禟、允的奏章,差不多有数十本。隆科多等尤为着力,胪陈罪状,允禩四十大罪,允禟二
十八大罪,允十四大罪,俱乞明正典刑。雍正帝令诸王大臣再三复议。诸王大臣再三力请,方才下旨,把允禩、允禟削
去宗籍,允拘禁,改允禩名为阿其那,允禟名为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等语,乃是满洲人俗话,阿其那三字,译作汉
文是" 猪" ;塞思黑三字,译作汉文是" 狗".不到数日,顺承郡王锡保入奏:雍正帝半身西服像阿其那死了。雍正帝故
作惊讶道:" 阿其那有什么重病,竟致身死?看守官也太不小心,既见阿其那有病,为何不先报知?" 锡保道:" 据看
守官说:' 昨日晚餐,阿其那还好好儿吃饭,不料到夜间,暴疾而亡'." 雍正帝顿足道:" 朕想他改过迁善,所以把他
拘禁,不忍加诛。谁知他竟病死了。" 正嗟叹间,宗人府又来报道:" 塞思黑在保定禁所,亦暴疾身死。" 雍正帝叹道
:" 想是皇考有灵,把二人伏了冥诛。若使不然,他二人年尚未老,为什么一同去世呢?" 次日,诸王大臣合词奏请,
阿其那、塞思黑逆天大罪,应戮尸示众,其妻子应一律整治。同党允、允,亦应斩决。雍正帝下谕说:" 阿其那、塞思
黑已伏冥诛,应毋庸议。其妻子从宽免诛,逐回母家,严加禁锢。允、允禟,尚非首恶,暂缓正法,后再定夺。" 大臣
等见了此旨,方不再奏。允禩、允禟死后,雍正帝了却一件大心事,只是仍不放心那功高名著的年羹尧和国舅隆科多等
人。

第58节:年羹尧、隆科多伏法(1 )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本是雍正皇帝的心腹臣子,青海一役,受封一等公,其父遐龄,亦封一等公爵,加太傅衔,年羮
尧诗迹赐缎九十匹。长子斌封子爵,次子富亦封一等男爵。古人" 位不期骄,禄不期侈" ,年羹尧得此宠遇,未免骄侈
起来;况他又是雍正帝少年时朋友,并有拥戴大功,自思有这个靠山,断不至有意外情事,因此愈加骄纵。平时待兵役
仆隶非常严峻,稍一违忤,立即斩首。他请了一个西席先生,姓王字涵春,教幼子念书,令厨子馆僮,侍奉维谨。一日,
饭中有谷数粒,被羹尧察出,立即处斩。又有一个馆僮,捧水入书房,一个失手,把水倒翻,刚巧泼在先生衣上,又被
羹尧看出,立拔佩刀,割去馆僮双臂,吓得这位王先生,日夜不安,一心只想辞馆。怎奈见了羹尧,又把话儿噤住,恐
怕触忤东翁,也落得厨子、馆僮一般下场。战战兢兢过了三年,方得东翁命令,叫幼子送师归家。这位王先生离开这阎
罗王,好像得了恩赦,匆匆回家。到了家门,蓬荜变成巨厦,陋室竟作华堂。他的妻子出来相迎,领着一群丫头使女,
竟是珠围翠绕,玉软香温,弄得这位王先生范无头绪,如在梦中。后经妻子说明,方知道这场繁华,统是东家年大将军
背地里替他办好,真是感激不尽。那位年少公子,奉了父命,送师至家,王先生知他家法森严,不敢叫他中道折回。到
了家中,年公子呈上父书,经先生拆阅,乃是以子相托,叫幼子居住师门,不必回家。先生越发奇怪,转想:" 年大将
军既防不测,何不预先辞职,归隐山林,逍遥自在,以乐余年,有何不美呢?" 王涵春本想写封书去劝他,但又怕他刚
愎脾气,未必肯听,便将来书交年公子自阅。公子阅毕,自然遵了父命,留住不归,先生也自然格外优待。
这年将军总是这般脾气,喜怒无常,杀戮任性;起居饮食,与大内无二。就是督抚、提镇,也视同走狗。在西宁时,
见蒙古贝勒七信的女儿,姿色可人,遂不由分说,着兵役抬回侍寝,令提督吹角守夜。提督军门总道他得了娇娃,无暇
巡察,差了一个参将权代守夜。谁知这位年大将军精神正好,房事以后,又起身出营巡逻。见守夜的乃是参将,并不是
提督,遂即回营,把提督、参将一齐传到,喝令斩决示众。他既残忍异常,如何军心这般畏服?他杀人原是厉害,他的
赏赐,也与众不同,一赐千万,毫不吝惜,所以兵士绝不谋变。惟这赏钱从哪里得来?未免纳贿营私,冒销滥报。他这
样种种不法的举动,都有皇帝差来的侦探,悄悄地报告朝廷,正合雍正皇帝毁灭功臣的深意,接着,那些讨好的御史,
你一本我一本,将年羹尧抨得体无完肤。
最凶的几条,说他潜谋不轨,草菅人命,占淫命妇,擅杀提督。雍正皇帝看了,勃然大怒,乘势发下一道圣旨:"
免年羹尧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之职,令奋威将军、甘肃提督岳钟琪递补,着年羹尧补浙江杭州将军。" 这圣旨到了西
安,早使气焰万丈的年羹尧,顿时矮了半截,不敢怠慢,连夜交了印信。岳钟琪本和羹尧交情很好,当下用好话安慰,
答应他上奏章代求保全。年羹尧和岳钟琪挥泪分别,带了百余名兵丁,向杭州而来。向来" 墙倒众人推" ,他在一路上
行着,那京内的六部九卿,京外的巡抚将军,都纷纷上折参奏,众口一辞,说他受沐皇恩,狂妄至此,种种不法,罪大
恶极。雍正皇帝十分震怒,一夜工夫,连下十八道谕旨,把个赫赫威名的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羮尧连降十八级,变
做一个看管杭州武林门的城门官儿。这年羮尧到了此时,也无法可想,只得孤凄凄的一个人,带了几名老兵,到杭州做
城门官去。但他虽做了城门官,却很守职,对于城门里面,守得格外严密,任你王孙公子,丝毫不肯容情。因此,挟怨
的人,愈来愈多。王大臣把前后行为,一一参劾。
有几条是真凭实据,有几条是周内深文,共成九十二大罪,请即凌迟处死。还是雍正皇帝记念前劳,只令自尽,父
子等俱革职了事。惟年富本不安本分,着急处斩,所有家产,抄没入官。年羹尧已经伏法,还有隆科多未死,雍正又要
处治他了。都察院先上书纠劾隆科多,说他庇护年羹尧,例应革职。得旨削去太保衔,职任照旧。嗣刑部又复上奏,劾
他挟势贪赃,私受年羹尧等金八百两、银四万二千二百两,应即斩决。雍正降旨:" 隆科多才尚可用,免其死罪,革退
尚书,令往理阿尔泰边界事务。" 隆科多去后,议政王大臣等复奏隆科多私抄玉牒,存贮家中,应拿问治罪。奉旨准奏,
即着缇骑逮回隆科多,饬顺承郡王锡保密审。锡保遵旨审讯,提出罪案。隆科多道:" 这等罪案,还是小事,我的罪实
不止此,只我乃是从犯,不是首犯。" 锡保道:" 首犯是哪一个?" 隆科多道:" 就是当今皇上。" 锡保道:" 胡说!
" 隆科多道:" 你去问他,哪一件不是他叫我做的?他已做皇帝,我等自然该死。" 锡保不敢再问,便令将隆科多拘住,
一面锻炼成狱,说他大不敬罪五件,欺罔罪四件,紊乱朝政罪三件,奸党罪六件,不法罪七件,贪婪罪十七件,应立斩
决;妻子为奴,财产入官。雍正帝特别加恩,特下谕旨道:隆科多奏折隆科多所犯四十款重罪,实不容诛。但皇考升遐
之日,召朕之诸兄弟及隆科多入见,面降谕旨,以大统付朕,是大臣之内,承旨者惟隆科多一人,今因罪诛戮,虽于国
法允当,而朕心实有所不忍。隆科多忍负皇考及朕高厚之恩,肆行不法,朕既误加信任于初,又不曾严行禁约于继,惟
有朕身引过而已。在隆科多负恩狂悖,以致臣民共愤,此伊自作之孽。皇考在天之灵,必昭鉴而默诛之。隆科多免其正
法,于畅春园外,附追空地,造屋三间,永远禁锢。伊之家产,何必入官,其妻子亦免为奴。伊子岳兴阿著革职,玉桂
著发往黑龙江当差。钦此。

第59节:年羹尧、隆科多伏法(2 )
这道谕旨下后,皇帝又了却一桩心事。他怕京内外官员暗地里盘算他,常打发人到衙门里去监督察看。那鄂尔泰和
张廷玉两人,见隆科多得了罪,就明白皇上的用意,便不觉自危。张廷玉十分乖巧,即上奏章告老回乡,皇帝假意挽留
;张廷玉一再上本,皇帝便准奏,在崇政殿赐宴饯行。席间皇帝御笔写一副" 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 的对联,赐张
廷玉回家去张挂。张廷玉回家以后,皇帝每年皆赏赐金银等物。
雍正皇帝一日上朝,忽有御史奏称:" 浙江人汪景祺,做了一部《西征随笔》,书中诽谤朝廷,称颂年羹尧的地方
很多。" 皇帝听了立下圣旨:" 汪景祺斩首,妻子发往黑龙江为奴。" 还有侍讲钱名世。作诗投赠年羹尧,颂扬平藏功
德,诽媚奸恶,罪在不赦。吕留良画像亦奉旨革去职衔,发回原籍,榜书名教罪人,悬挂钱名世住宅,算是格外宽典。
此外,文字狱还有数种:江西正考官查嗣庭出了一个试题,系《大学》内" 维民所止" 一语,经廷臣参奏,说他有意影
射," 维" 字" 止" 字,乃" 雍" 字" 正" 字下身,是明明将雍正二字,截去首领,显是悖逆。可怜这正考官查嗣庭,
未曾试毕,立命拿解进京,将他下狱。他有冤莫诉,气愤而亡,还要把他戮尸枭示,长子坐死,家属充军。又有故御史
谢济史,在家无事,注释《大学》,不料被言官闻知,指他诽谤程朱,怨望朝廷。承郡王锡保,参了一本,即令发往军
台效力。这个谢济世竟病死军台,不得生还。自从兴了这些文字狱以后,雍正皇帝便常常留心那班读书人的著作,叮咛
一班心腹大臣随时查察。谁知不多几天,那四川总督岳钟琪有密折到京,说湖南人曾静、张熙结党谋反。雍正皇帝心想
:" 我如此严厉,却还有这大胆的什么曾静、张熙敢来尝试,非重重地办他一办不可。" 立时派了两员大臣,到湖南去
严行查办。
我再说这案子的原因。先是浙江有个吕留良,表字晚村,他生平专讲种族主义,隐居不仕。大吏闻他博学,屡次保
荐,他却誓死不出。家居无事,专务著作。到了死后,遗书倒也不少,无非论点夷夏之防及古时井田封建等语。当时文
网严密,吕氏遗书,不便刊行,其徒严洪逵、沈在宽等抄录成编,作为秘本。湖南人曾静与严、沈两人往来投契,见到
吕氏遗著,击节叹赏。寻闻雍正帝内诛骨肉,外戮功臣,清宫里面,也有不干净的谣传,他竟发生痴想,存了一个" 尊
攘" 的念头。他有个得意门生,姓张名熙,颇有胆气,曾静与他密议,张熙道:" 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
" 曾静道:" 春秋大义,内夏外夷,若把这宗旨提倡,哪有不感动人心的,你如何说是不可?" 张熙道:" 滔滔者天下
皆是也,靠我师生两个,安能成事?" 曾静道:" 来,吾语汝。" 遂与张熙耳语良久,张熙仍是摇头。曾静道:" 他是
大宋忠岳武王后裔,难道数典忘祖吗?况满廷很加疑忌,他亦昼夜不安,若有人前往游说,得他反正,何愁大业不成?
" 张熙道:" 照这样说来,倒有一半意思。但是何人可去?" 曾静道:" 明日我即前往。" 张熙道:" 先生若去,吉凶
难卜,还是弟子效劳为是。" 曾静随写好信书,交与张熙,并向张熙作了两个长揖,张熙连忙退避。次日,张熙整顿行
装,到业师处辞行。曾静送出境外,复吩咐道:" 此行关系圣教,须格外郑重。" 张熙答应,别了曾静,径往陕西大道
而去。这时,川陕总督正是岳钟琪。张熙昼行夜宿,奔到陕西,问明总督衙门,即去求见。门上兵役,把他拦住。张熙
道:" 我有机密事来报制军,敢烦通报。" 便取出名帖,递与兵役。由兵弁递进名帖。钟琪一看,是" 湖南靖州生员张
熙" 八个小字,随向兵弁道:" 他是个湖南人氏,又是一个秀才,来此做什么?不如回绝了他。" 兵弁道:" 据他说有
机密事报闻,所以特地前来。" 钟吕四娘的拳师乃少林寺的嫡派,号虬髯公。他因为恨雍正皇帝手段狠毒,杀死了他几
个徒弟,又鸩死天下不少好汉,常思复仇。雍正皇帝在郑家庄遇见的刺客,便是他的几个徒弟。他和朱家是数代姻亲,
常常在朱家教习武艺,如今吕四娘既跟他做徒弟,也一起住在朱家。这吕四娘一因报仇心切,二因心地灵慧,不上两月
工夫,学会了不少本领。虬髯公大喜,格外尽心,把自己的全副本领,传给吕四娘。不上三年,那挥拳舞剑,飞檐走壁,
练气飞剑,件件都能,件件都精。虬髯公心中十分快活,便对她说:" 江湖上以义侠为重,将来出去,总以多做义侠事
体为是。如今你的本领,除老朽师兄少林僧外,可以算得第一人了。" 这吕四娘心中也说不出的欢喜。这时她已十八岁
了,正在女儿动情的时候,便和朱家的公子叫朱蓉镜的,暗地里定下终身。这朱蓉镜是个英俊少年,风流潇洒。那吕四
娘也是娇艳女子,美貌温柔,两下里虽牵着情丝,只是未及于乱。因为吕四娘讲定,俟报了大仇之后,才肯和朱蓉镜成
亲。这样又过了一年,吕四娘急于报仇,便和虬髯公、朱蓉镜、大侠鱼壳的女儿鱼娘四个人,悄悄地到了北京,待机而
动。虬髯公怕京城的人疑心于他,便开了一爿古董店,遮人耳目。

第60节:雍正帝驾崩圆明园
中国西南有一种苗民,很是野蛮。相传轩辕皇帝以前,中国地方,本是苗族居住,后来轩辕皇帝与苗族头目蚩尤战
了一场,蚩尤战败被杀,余众窜入南方,后复逐渐退避,伏处南岭,名目遂分作几种:在四川的叫作僰,在两广的叫作
獞,在湖南贵州的叫作猺,在云南的叫作猓。这数省中的苗民,要算云贵最多。官长管不得许多,向来令其自治。其族
中有几个头目,总算归官长约束,号为" 土司".吴三桂叛乱时,云贵土司颇为所用。事平后,清廷也无暇追究。苗民不
服王化,专讲劫掠,边境良民,被骚扰得了不得。雍正皇帝用了一个镶黄旗人鄂尔泰做了云贵总督,他见苗民横行无忌,
竟独出心裁,上了一本奏折,内说:苗民负险不服,隐为边患,要想一劳永逸,总须改土归流,所有土司,应勒令献上
纳贡,违者议剿。这奏一上,盈廷王大臣,统吓得瞠目结舌。只有雍正帝服他远识,极力嘉奖道:" 奇臣,奇臣,这是
天赋与朕呢!" 因饬铸滇、黔、桂三省总督印,颁给鄂尔泰,令他便宜行事。鄂尔泰剿抚并用,擒了乌蒙土司禄万钟及
鄂尔泰画像威远土司扎铁匠、镇远叛首刁如珍,降了镇雄土司陇庆候及广西土府岑映震、新平土司李百叠。于是云贵生
苗二千余寨,一律归命,愿遵约束。从雍正四年到九年,这五年内,鄂尔泰费尽苦心,开辟苗疆二三千里,麾下文武如
张广泗、哈元生、元展成、韩勋、董芳等,统因平苗升官,鄂尔泰亦受封伯爵。雍正帝连下批札,有" 朕实感谢" 等语,
这位鄂伯爵的功劳,真正是独一无二了。雍正十年,召鄂尔泰还朝,授保和殿大学士,旋因准部内侵,命督巡陕甘,经
略军务。张广泗又早调西北,护理宁远大将军事,自是苗疆又生变端。雍正十三年春,贵州台拱九殷苗复叛,屯兵被围,
营中樵汲,都被断绝。兵士掘草为食,凿泉以饮,死守经月,方得提督哈元生援兵,突围出走。哈元生拟大举进剿,怎
奈巡抚元展成轻视苗事,与哈元生意见不合,只遣副将宋朝相带兵五千,进攻台拱。甫至半途,遇苗民倾寨而来,众寡
不敌,相率溃退,苗民遂迭陷贵州诸州县。有旨发滇、蜀、楚、粤等六省兵会剿,特授哈元生为扬威将军,副以湖广提
督董芳。嗣又命刑部尚书张照为抚苗大臣,熟筹剿抚事宜。哈元生沿途剿苗,迭复各城,颇称得手。不想副将冯茂,诱
杀降苗六百余名及头目三十余人,余苗逃归传告,纠集订盟,先把妻女杀死,誓抗官兵,遍地蔓延,不可收拾。
张照到了镇远,密奏改流非计,不如议抚。哈元生、董芳,亦因政见不同,互相龃龉,寻议分地分兵:滇黔兵隶哈
元生,楚粤兵隶董芳,彼此不相顾应,一任苗民东冲西突,无法弭平。朝廷这班王大臣,争说鄂尔泰无端改流,酿成大
祸。鄂尔泰时已还朝,迫于时论,亦上表请罪,力辞伯爵。雍正帝允许所请,只是仍和鄂尔泰商议平苗的策略。停了几
天,皇帝又觉得身子不爽,便召御医入内诊视。这时,皇帝的侄儿媳妇瓜尔佳氏,因得了皇上宠爱,已封做了惠妃。皇
帝这次不豫,惠妃整夜侍奉汤药,慢慢清健起来。忽然一天早晨,太监们吵嚷起来,说在长春宫、粹华宫一带,夜间有
人在瓦上走动的声音,又有门窗开阖的声音;翊坤宫、永和宫一带,每夜有两道白光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接着,咸安宫
的太监又报说:" 有一宫女被人杀死在廊下……" 雍正皇帝听了这些消息,不觉大惊,出了一身冷汗,病也好了。天天
派侍卫们四处搜寻,也是毫无踪迹。后来闹大了,所有延禧宫、承乾宫、景阳宫、咸福宫等七八处,宫女、太监们每夜
在夜静的时候,惊扰起来,不是说见屋上有人行走,便是说屋内有白光来去。皇帝晓得必有缘故,便下旨令四千勇健军
在宫中值宿。这宫廷里面凭空添了四千人马,便觉得安静起来。皇帝怕住在宫里不太平,便推说养病,搬到圆明园去住
着。讲到圆明园,周围有四十里路大小,园里风景极佳。皇帝住的地方,名碧桐书院。每天日里,在正大光明殿上坐朝,
晚上到碧桐书院批阅奏章。
这样过了一年,倒也十分安静。只是那吕四娘在京城内,和虬髯公、朱蓉镜、鱼娘四人住在一屋,外人望去,好似
虬髯公一子、一媳、一女,一家人又开着古董店,便没有人去疑心他们。虬髯公的古董店里,也有大臣太监们进去。虬
髯公在他们嘴里,打听得宫里的道路。四娘和鱼娘两人便在夜静时候,跳进宫墙里面,探听皇帝的寝宫,东闯西闯,遇
个宫女,便取了脑袋。这样一个多月,把个宫庭里面闹得人心慌乱。后来虬髯公怕她们在宫里乱闯,坏了大事,便劝她
们再耐几时。后来雍正皇帝迁居圆明园内,那圆明园比不得宫里,地方旷野,侍卫稀少,有几处庭院,是终年不见人迹。
吕四娘和鱼娘打听了这个消息,觉得机不可失,便带了干粮,躲在园中辟静地方,探听皇帝消息。听得宫女、太监们嘴
里露出一两句话来。知道皇帝在碧桐书院办公。这样又过了几月,园内的门路十分熟了。这一天,正是秋天的时候,四
娘、鱼娘等到傍晚,雍正帝朝服像两人一耸身上了屋,在碧桐书院隔壁藕香斋屋上伏着,将闷香等预备停当,晓得皇帝
要在这时到碧桐书院里来。
这时天已晚了,一轮明月将园子里照得和白昼一般,有几个太监和宫女悄悄在谈话。正在这时候,忽听得远远的唵
唵几声喝道,四娘将鱼娘一推,鱼娘会意,晓得皇帝到了。两人悄悄地偷看,见几个内监抬着一肩暖轿,十数个宫灯映
出轿中皇帝的面孔来,看上去十分威武:短短的胡子,两眼如铜铃一般。四娘和鱼娘见了,又恨又怕。这时,轿子已进
了藕香斋,只听得一阵櫜櫜的靴声,走进碧桐书院去;接着就静悄悄地听不到声息。停了半晌,四娘听得太监们散开了,
便飞身一跳,上了碧桐书院迎面的梧桐树上,鱼娘也跟着上树。两人见皇帝正在灯下翻阅奏章,三五个太监侍立两旁。
四娘便将闷香点起,一阵风吹去,屋里的皇帝和太监们,个个呵欠连天,昏迷过去。四娘身脚灵快,飞身进了院内,"
嚓" 的一声,万众之尊皇帝的脑袋,竟搬了下来。四娘竟想把皇帝的头带回去,祭他祖父、父亲。鱼娘摇手说:" 这反
叫人看出痕迹来,不如不带去好。" 鱼娘便把雍正皇帝的头塞在尸首裤裆里。两人相视一笑,便一耸身出了圆明园。这
时,虬髯公已安排停当,连夜四个人雇了一只小船,如箭一般地摇过了杨村,向南去了。后来,吕四娘嫁了朱蓉镜,恩
爱万分。鱼娘嫁了邓禹九,一双两好。

第61节:乾隆帝即位新政
碧桐书院的宫女、太监们清醒过来,见皇帝已倒在地下,急上去扶时,腔子上脑袋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大家发
了一声喊,那班侍卫、大臣们都一齐跑了进来,见了这种情形,个个吓得两腿没命的发颤。皇后、惠妃、贵妃、宝亲王
等都抱住尸首大哭。停了一回,大臣鄂尔泰、史贻直等从人丛里抢进来。鄂尔泰一面跪着哭,一面说找皇上脑袋要紧。
大家拿了灯火四处找寻,后来还是惠妃从皇上裤裆里找出来。鄂尔泰忙把皇上的头装在颈子上,吩咐宫女给尸体沐浴穿
戴起来,一面和史贻直赶到" 正大光明" 匾额后,找出遗诏读,见上面写着" 皇四子弘历即皇帝位".便去拉了宝亲王,
带着五百御林军,到了太和殿,打起钟鼓,齐集了满朝文武,对众大臣道:" 皇上被人割去脑袋,俺们臣子都担干系的,
下官的意思,不如把这事隐瞒了,一来保先皇的面子,二来免去许多的骚扰。俺们须把遗诏改成急病的口气才好。" 当
下大臣们个个称好,便在朝房动起笔来,写好了,由鄂尔泰率了文武百官,走上太和殿,宣读遗诏:朕撄急病,自知不
起。四皇子弘历,深肖朕躬,着继朕即皇帝位。钦此。
当时,宝亲王被拥上宝座,阶下大臣齐呼" 万岁!" 行过了礼,新皇帝便下旨,改年号为乾隆元年,大赦天下。一
面为大行皇帝发丧,一面却暗暗下密旨给史贻直,叫他查拿凶手,秘密处死。这史贻直奉了密旨,四下里派侦探搜查皇
帝的凶手。那凶手见大仇已报,早已远遁在深山僻静地方,逍遥自在去了,叫这史贻直到什么地方去捉他?这雍正皇帝
也因太为残酷,空学了一身武艺,用尽了心机,临了仍是堂堂万乘之尊,被一小女子手报父仇,身首异处,则也是罪有
应得。后有人作诗道:重重寒象逼楼台,深锁宫门唤不开。宝剑革囊红线女,禁城一啸御风来。
乾隆帝即位后,朝政颇尚宽大。凡宗室人等旧被圈禁,此时一律释放,封允、允公爵,复阿其那、塞思黑红带子,
收入玉牒。自己的兄弟骨肉,亦均封为亲王,已故弟兄,各追封、赐谥。尊母钮祜禄氏为皇太后,乾隆帝朝服像册立元
妃富察氏为皇后,母族、后族,都另眼相看。又把岳钟琪、陈泰等释出狱中。赦汪景祺、查嗣庭家属罪,命他们回籍。
宗室觉罗,勋戚故旧,官吏百姓,没一个不颂扬仁德的。只云贵叛苗未曾平靖,乾隆帝初次用兵,不得不稍示威严。特
逮回张照、哈元生、董芳治罪,别授张广泗为七省经略,节制各路人马。广泗本是治苗的熟手,到了贵州,统盘筹算,
想了一个暂抚熟苗、力剿生苗的计策。随即上奏道:臣到任后,巡阅大势,默观夫叛苗之所以蔓延,张照等之所以无功
者,由分战兵守兵为二,而合生苗、熟苗为一也。兵本少而复分之使单,寇本众而复殴之使合,其谬可知。且各路首逆,
咸聚于上下九股、清江、丹江、高坡诸处,皆以一大寨领数十百寨,雄长号召,声势犄角。我兵攻一方,则各方援应,
彼众我寡,故贼日张,兵日挫。为今日计,著不直捣巢穴,歼渠魁,溃心腹,断不能涣其党羽。惟暂抚熟苗,责令缴凶
献械,以分生苗之势,而大兵四出,同捣生苗逆巢,使彼此不能相救,则我力专而彼力分,以整击散,一举可灭。而后
再惩从逆各熟苗,以期一劳永逸,庶南人不复反矣。伏乞圣鉴。
乾隆帝览毕,命他照奏办事。张广泗遂调集贵州兵马,齐屯镇远,扼守云贵通衢,特选精兵万余人,用四千兵攻上
九股,四千兵攻下九股,自统五千余兵,攻清江下流各寨,号令严明,所向克捷。乾隆元年春,复檄调各省援兵,分作
八路,一齐发动,如潮前进。那时苗民虽奋死抗拒,究竟一隅草寇,不敌七省大兵,风飘雨扫,瓦解土崩。所有未死的
叛苗,都逃入宿巢去了。广泗会集大军,进攻巢穴。行了数日,遥见一座大山,挡住去路,危崖如削,峻岭横空,四围
又都是小山攒住,蜿蜿蜒蜒约有数百里。广泗扎住了营,召集熟苗数名,问道:" 这个地方叫做什么?" 熟苗道:" 这
叫牛皮大箐,广阔得了不得,北通丹江,南达古州,西拒都匀八寨,东至清江台拱,差不多有五百里方圆,向系生苗老
巢,幽密得很,就是近地苗蛮,亦没有晓得底细。" 广泗道:" 据你说来,简直是无人可入的?本经略却是不怕,偏要
进去。" 便令熟苗退出。次日,召集部将,令攻牛皮大箐,将士统有难色,广泗拍案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
费了无数军饷,所为何事?难道叫你坐食不成?本经略受国厚恩,图报正在今日,如得一战成功,好与你等同膺巨赏;
万一失败,本经略亦不忍独生,愿与大众同死此地,天下事不患不成,但患不为,果使戮力同心,生死与共,何怕这牛
皮大箐?何惮这待死苗民?" 将士见主帅发怒,自然唯唯从命。广泗又道:" 据熟苗言,这牛皮大箐险恶异常,本经略
岂肯冒昧从事,叫你们前去寻死?但我来彼入,我去彼出,旷日持久,何时得了?好在各处已无叛苗,我军粮饷尚足,
正应设法搜掘,谋个一劳永逸的善策。现在令各军分守箐口,先截叛苗出路,他向来不知耕作,料想箐内决无良田,不
出一月,他自作困,我们却节节进攻,步步合围,何愁不济?" 将士听了此言,方个个欢喜起来,争愿效力。
广泗遂传令诸军,密堵箐口,又在箐外四布伏兵,严防逃逸。围了半月,始渐渐近逼,得步进步,得尺进尺。叛苗
无处觅食,多在箐中饿毙。起初还有几个强悍者,出来驰突,统被围军斩捕,后来不见苗踪。广泗遂驱军大进,行入箐
内,但见丛莽塞径,老樾蔽天,雾雨冥冥,瘴烟幂幂;极大的蛇虺,极恶的野兽,出没其间。广泗命军士纵火焚林,霎
时间火势腾上,满山满野,统是浓烟,动植各物,无不烧死。就是这些叛苗,也躲无可躲。窜出峒外,一半被杀,一半
被捉,还有这些苗妻苗女,苗子苗孙,都已饿得骨瘦如柴,跪在峒旁,抱着头惨哭饶命。官兵也无暇分辨,乱砍乱截,
" 覆巢下无完卵,游釜中无生鱼".幸亏广泗下令禁止惨战,还算保全了几个。大箐已破,又搜剿附逆熟苗,分首恶、次
恶、胁从三等。首恶立诛,次恶严办,胁从赦免。约历数月,先后扫荡,共毁除一千二百二十四寨,赦免三百八十八寨
;阵斩苗民一万七千余名,俘二万五千有零;获铳炮四万六千五百具,刀、矛、弓、矢多至十四万八千件。宥其叛俘,
收其叛产,设九卫屯田,养兵驻守。乾隆帝闻报大喜,命广泗总督贵州,兼管巡抚事;赐轻车都尉世职,并豁免苗疆钱
粮,永不徵收。苗民诉讼,仍从苗俗习惯,不拘律例。自是云贵边境,才算平静。苗疆已定,海内升平。乾隆帝乃偃武
修文,命大学士等订定礼乐。鄂尔泰、张廷玉两大臣,悉心斟酌,规据三礼,考正八音,把朝仪定得格外严密,乐章采
得格外整齐。又复连年五谷丰登,八方朝贡,真个是全盛气象,备极荣华。乾隆帝忽记起世宗遗旨,令在京三品以上及
各省督抚、学政保荐博学鸿词,嗣因世宗晏驾,不及举行。至此正好缵承先志,开试文科。遂命各省文士,一律进京,
计得一百七十六员,在保和殿考试,吟风弄月,摛藻扬华,篇篇是锦绣文章,个个鼓吹盛世。当由大总裁等评定甲乙,
恭呈御览。乾隆帝拔出隽才十五员,遵照康熙年例,一等五人,授翰林院编修;二等十人,授翰林院检讨及庶吉士。各
员谢恩任职。

第62节:皇后富察氏之死(1 )
乾隆帝坐享太平,垂裳而治,未免要想出些欢娱的事情来。禁城里面的花园,算是畅春园最大。前明时,懿戚徐伟
作为别墅,园内花木参差,亭台轩敞,别具一番风景。圣祖在日,曾赐名畅春,复命于园内北隅筑屋数间,赐名圆明,
令皇子在此读书。世宗未登位时,最喜在圆明园饮酒吟诗,登位后,大兴建筑,楼台亭榭,添了无数。畅春园附近,又
有一长春仙馆,比畅春园规模略小,馆中倒也异样精致。乾隆帝踵事增华,令把三处并为一处,发出库中存银,命工部
督工改造。这一场建筑,比世宗时阔大得多,东造琳宫,西增复殿,南筑崇台,北构傑阁,说不尽的巍峨华丽。又经这
班文人学士、良工巧匠,费了无数心血,某处凿池,某处叠石,某处栽林,某处莳花,繁丽之中,点缀景致,不论春秋
冬夏,都觉相宜。又责成各省地方官,搜罗珍禽异卉,古鼎文彝,把中外九万里的奇珍,上下五千年的宝物,一齐陈列
园中,做为皇帝家常的供玩。停了一年有余,这园工告成,乾隆皇帝奉了太后,到园游览,并下一道圣旨,自后妃以下,
凡公主、福晋、宗室、命妇、格格以及椒房眷属等,准令入园游玩。谁知这圣旨一下,乾隆皇帝竟闹出风流佳话来。
乾隆皇帝奉着太后游园,准自后妃以下公主、福晋等随从玩赏。这一日,正是春天的时候,春风荡漾,晓色融和,
乾隆帝护着太后銮驾,到了园内,后妃公主等一律相随,两旁迎驾的人统已站着。乾隆帝一瞧,一半是风鬟雾鬓,素口
蛮腰,此时也不暇评艳,直至行宫里面。下了舆,随太后步入。大众向两宫磕头,除老年妇人外,都装扮得天仙相似。
独有一位命妇,长得鹅蛋式的脸儿,两道弯弯的眉儿,丰润的鼻子,两面粉腮上两点酒涡儿,露出满脸的笑容来,那一
点珠唇血也似的红润。最动人的,是那白玉似的脖子上,衬着一片乌云似的鬓角,鬓边插着一大朵红花,真是娇滴滴的
越显红白,她春葱也似的纤手捏着一方粉红手帕。这女人长得这般的美貌,乾隆皇帝看了半晌,不觉魂灵儿早飞出腔子,
飘飘荡荡的不知怎样是好。心想:这人有些面善,未识是谁家眷属。只是当众人前,不好细问,便呆呆地坐着。众人又
转向皇后处请过了安,见皇后起立,与那丽人握手道:" 嫂嫂来得好早。" 丽人却娇滴滴道:" 应该恭候。" 乾隆帝听
了两人问答,方记起这位丽人乃是皇后的亲嫂子,内务府大臣傅恒的夫人。当由太后传下懿旨道:" 今日来此游览,大
家不必拘礼。" 众人又都谢恩。太后又谕道:" 游览不如徐步,坐了舆,反没甚趣味。" 乾隆帝恰没有听见,还是皇后
答了" 恐劳圣体" 四字。太后道:" 我虽年老,徐步数里,想亦不至吃力。" 乾隆帝方禀道:" 圣母既要步行,叫辇驾
跟着便是。要徐步,便徐步;要乘舆,便乘舆。" 太后道:" 这倒很好。" 宫监献茶,太后以下,统已饮毕,遂出来四
处闲游。皇帝皇后,紧紧地跟着太后。皇后后面,便是傅夫人。皇帝频频回顾,傅夫人颇有些觉得,也有意无意,瞻仰
御容。到一处,小息一处。日中,在离宫午餐,直到傍晚,太后方兴尽回宫,皇帝皇后,亦一同随返。皇后与傅夫人又
是握手叙别,皇帝更恋恋不舍,临别时还回顾数次。傅夫人站了好一歇,等到两宫不见,方坐轿回去。从此,乾隆皇帝
时时把这美人儿搁在心里。眼前常现出那副娇羞妩媚的面貌来,终日想着,连朝政都没心肠去处理,无情无绪,连皇后
也不晓得他的心思。一日,遇着皇后千秋节,由太后预颁懿旨,令妃嫔开筵祝寿。乾隆帝竟开心起来,忙至慈宁宫谢恩,
皇后更不必说。乾隆帝回到坤宁宫,对皇后道:" 明日是你的生辰,何不去召你嫂子入宫,畅饮一天?" 皇后道:" 她
明日自应到来,何必去召。" 乾隆帝道:" 总是去召她稳当。前日去逛圆明园,我见你两人很是亲热。此番进来,好留
她盘桓数日,与你解闷。" 皇后默然。乾隆帝即传宫监,叫他奉皇后命,明晨召傅夫人入宫宴赏。

第63节:皇后富察氏之死(2 )
宫监去了一回,复奏傅夫人正预备祝千秋节,明日遵旨入宫。是夕,乾隆帝便宿在皇后宫内。次日早起视朝,不见
有什么大事,当即辍朝入宫。文武百官,随驾至宫门外。祝皇后千秋。祝毕,大众散去。乾隆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像乾隆
帝到坤宁宫,众妃嫔及公主、福晋等已齐集宫中,傅夫人亦已在内。因御驾进来,个个站立,按照仪注行礼。乾隆帝忙
道:" 一切蠲免。今日为皇后生辰,奉皇太后懿旨赐宴,大家好欢饮一天。若仍要拘牵礼节,倒反自寻苦恼,朕却不愿
吃这苦头。" 随令大家卸了礼服,一概赐坐。偏是傅夫人换了常服,越加妖艳:头上梳就旗式的髻子,光亮可鉴,珠彩
横生;身上穿一件桃红洒花京缎长袄,衬着这杏脸桃腮,娇滴滴越显红白;袄下露出蓝缎镶边的裤子,一双尖足,穿着
满帮绣花的京式旗圆。乾隆帝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她嫣然一笑道:" 寿礼未呈,先蒙赐宴,这都是皇太后、皇上的厚恩,
臣妾感激不尽。" 乾隆帝道:" 姑嫂一体,何用客气?" 当下传旨摆宴。乾隆帝请傅夫人上坐,傅夫人道:" 哪有冠履
倒置的道理?" 于是皇帝坐首席,皇后坐次席,第三席应属傅夫人,傅夫人又谦让一番。各位公主、福晋等因傅夫人系
皇后亲嫂,自然格外尊崇,定要傅夫人坐第三席,傅夫人仍坚执不肯。乾隆帝道:" 此处不是朝廷上面,须按品列次,
嫂子竟坐了罢。" 傅夫人无奈遵旨,公主、福晋等依次坐下,众妃嫔亦侍坐两旁。
这次寿筵,真是异常丰盛,说不尽的山珍海味。饮到半酣,大众都带着酒意,脱略形迹。乾隆帝发了诗兴,要大家
即事联诗。公主、福晋等嚷道:" 这个旨意,须要会吟诗的方可遵从;若不会吟诗,只得违旨。就使皇上要治罪,也是
无可奈何了。" 乾隆帝道:" 不会吟诗,罚饮三杯,只皇后与嫂嫂,却不在此例。" 大众方各无言。当由乾隆帝起句道
:" 坤闱设帨庆良辰。" 皇后即续下道:" 奉命开筵宴众宾。" 乾隆帝闻皇后吟毕,便道:" 第三句请嫂嫂联吟。" 傅
夫人道:" 这却不能,情愿遵旨罚饮三杯。" 乾隆帝道:" 前说过嫂嫂不在此例。不过不会吟诗,今天也要硬吟的。况
且姑姑能诗,嫂嫂没有不能的道理。" 傅夫人只得想了一想,便吟道:" 臣妾也叨恩泽逮。" 乾隆帝道:" 我接罢:两
家并作一家春。这句好不好?" 傅夫人极口赞扬。乾隆帝又命众人拇战一回。钗声钏声及一片呼三喝四的娇声,挤成一
番热闹。傅夫人连饮了几杯,酡颜半晕,星眼微饧,把个皇帝弄得心痒难搔,看那傅夫人一举一动,飘飘欲仙,越看越
爱,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肚去,只是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当日散了酒席,傅夫人谢恩辞去。皇帝常常怂恿着皇后去把
他舅嫂子接进宫来。从来女人爱和娘家人接近,只是皇后晓得皇帝的心事,有时召傅夫人进宫,把她藏在密室里,两下
里谈心,不给皇帝见面。那皇帝许久不见傅夫人,心中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废食忘餐起来。
看看到了夏天,皇帝和几个内监宫女通成一气,将傅夫人接进宫来,和皇后饮酒。皇帝俟她们饮了一会儿,两人皆
有醉意,皇帝却从外面进来。这时,皇后已经大醉,由宫女扶进寝宫。傅夫人正待转身,瞥见皇帝笑嘻嘻地进来,兜头
一揖说:" 朕想得嫂子好苦!" 傅夫人见了,晓得皇帝不怀好意,便忙跪下去请安。皇帝亲自将她扶起,傅夫人羞得抬
不起头来。皇帝将手一挥,宫女皆退出宫外。这里皇帝正摸着傅夫人胸际,傅夫人忙让开身子,脸色一沉,又不敢开口
撞碰,只得想乘隙溜进寝宫。皇帝是个男子,早站在身边,不离寸步。看傅夫人美得厉害,忍不住心魂荡漾,嘴里说:
" 嫂子真是天仙!朕为了嫂嫂,害得形容消瘦,国事皆没心管。嫂子今天务要开恩,依了俺,俺死也瞑目。嫂子今天不
依俺,俺就死在嫂子面前。" 说着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下。傅夫人吓得嗦嗦地乱抖,也跪在地下,低着头不作一声。
皇帝又说了许多话,才见傅夫人抬起头来,向皇帝脸上靠去,只说一声:" 皇上真害人呢!" 皇帝趁此机会,便搂抱住
她上了炕。一个半推半就,一个轻怜轻爱,成就了好事。事过之后,皇帝亲自替她穿戴,两人一时走不开,又调笑一回。
这时,天色已晚,皇后酒醒过来,想起傅夫人,令宫女去宣召。宫女去了好一歇,始含笑而来,报称:" 傅娘娘在前宫
榻上正睡着呢,不便惊动。" 皇后说:" 皇上呢?" 宫女道:" 皇上么?" 说了两声,红了两颊,停住后文。皇后觉得
一半,叹了一口气,便不问下去。这晚傅夫人推说酒醉,留住宫中,皇帝也未到坤宁宫和皇后住宿。第二天,皇帝仍是
五更三点视朝,傅夫人方至坤宁宫告辞。
皇后对她一瞧,只见云鬟半亸,犹带睡容。便微哂道:" 嫂子恭喜。" 这句话说得这位傅夫人不觉面上一阵一阵地
热起来了,当即匆匆辞去。自此,皇后见了乾隆帝,不似前日的温柔,乾隆帝也觉暗暗抱愧。但和傅夫人正打得火热,
一遇机会,便宣召她进宫,偷偷地寻欢作乐,因此和皇后不觉疏淡起来。皇后顾着面子,又因傅夫人是她嫂子。不好声
张,只是隐忍在肚里,郁郁不乐。谁知这年冬天,皇后亲生子永琏,竟得了急病死了。这永琏阿哥已有了八岁,冰雪聪
明,皇帝也十分喜爱,已经遵照家法,密立皇储。至此溘逝,这皇后恨上加恨,痛上加痛,哭得死去活来。乾隆帝趁这
时机,打叠起温柔功夫,百般劝解,再三引咎,允她再生嫡子,定当续立为储,并谥永琏为端慧皇太子,赐奠数次,皇
后方才转回心来。过了数年,又生下一子,赐名永琮,总道他长命百岁,克承大统,怎奈生了两年,陡出天花,又致夭。

第64节:福康安身世之谜
乾隆帝一箭双鹿图折。你想这富察皇后,此时还有趣味么?乾隆帝想了一法,借东巡为名,奉皇太后率皇后启銮,
暗中实为皇后解闷,借此消遣。谒了孔陵,祭了岱狱,凡山东名胜的地方,统去游览。奈这皇后悲悼亡儿,无刻忘怀。
外边虽强自排遣,内里不知怎样难过。沿途山明水秀,林静花香。别人看了,都觉襟怀爽适,入她眼中,独成惨绿愁红。
复又冒了一些风寒,遂在舟中大发寒热。乾隆帝即令随带医官,诊脉进药,服了下去,好似饮水一般。复征召山东名医,
尽心诊治,亦是没效。连忙下旨回銮。甫到德州,皇后已晕了数次。乾隆帝随时慰问,也没有一言相答。皇太后过视,
方模模糊糊地说了" 谢恩" 二字。临终时,对着乾隆帝只落了数点红泪。后人有诗惋叹道:星霓苍龙失国储,巫阳忽又
叫苍舒。长秋从此伤尽落,云黯纤阿返桂舆。
皇后已崩,乾隆帝念自结褵以来,与皇后非常恩爱,只为了傅夫人,稍稍乖离,后来又复和协,不想中道沦亡,失
了一位贤后,正是可痛,遂对棺大恸一场。皇太后闻知,忙令乾隆帝先归,自己与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缓程回京。
乾隆帝遵了母训,带同大行皇后梓宫,兼程回京。到京后,命履亲王允礽等总理丧事,奉安皇后梓宫于长寿宫,诸王大
臣免不得照例哭临,宫中妃嫔及福晋、命妇统为皇后服丧,傅夫人系皇后亲嫂子,自然格外尽礼。乾隆帝见她淡装素服,
别具丰神,未免起了李代桃僵的意思。
乾隆皇帝自私结了傅夫人以后,怕他舅子傅恒从中做梗,便下道圣旨,把傅恒升了几级,并常以皇后想念嫂嫂为名,
把傅夫人接进宫去。傅夫人每一次进宫,必装饰得百般窈窕,先到一间密室里和皇帝相会,两下玩耍多时,才进宫去见
皇后。这样几个月,皇后肚里雪亮似的明白,晓得皇帝和她嫂子结下了深厚的恩情。这时皇后死了,皇帝念结发之情,
很为震悼。停了几天,又遇见傅夫人,看她淡装素服,越显得美丽动人,想将傅夫人弄进宫来,册立为后。在背地里也
和傅夫人谈及此意,两下里商议,恨的是罗敷有夫,不能强夺,只得背地里做个襄王,重证高唐旧梦。好在傅夫人每日
伴灵,在宫内留宿。柳暗抱桥,花欹近岸,费长房暂宿相思地,女娲氏勉补离恨天。这位乾隆皇帝方解了悼亡的忧痛。
福康安画像嗣因皇太后还宫,恐乾隆帝悲伤过甚,要替他续立皇后。乾隆帝以小祥为期,太后也不便勉强。因此坤宁宫
中,尚是虚座以待。只册谥大行皇后为孝贤皇后,却把大行皇后母家格外恩遇,晋封后兄富文公爵,余外不是封侯,就
是封伯,共得爵位十四人,并升任傅恒为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傅夫人和皇帝暗地里来去,已二年有余。傅夫人
自从和皇帝结下了私情,便自尊起来,不准傅恒和她同被窝睡。这年春天,傅夫人忽然有孕了,恐怕傅恒猜疑,便和皇
上商议,当晚回去和傅恒同房。隔几天,便说身子有孕。
停了不到八个月,便生下孩儿来。傅恒睡在鼓里,当作这孩儿先天不足,也不疑心。到了满月,傅夫人将孩儿抱进
宫去,求皇帝赏个名儿。皇帝见这孩子肥硕强壮,面貌很像自己,又是自己的种子,便十分宠爱,赏名叫福康安。当时,
皇帝想把这福康安留在宫中,后来继承大统,但第一对于傅恒过不去,第二怕闹出事来,便令抱回家去。到了八岁,令
在御书房和皇子们读书,到十二岁便封福康安做贝子,后来又把皇帝的御林军交福康安统带,把个傅恒感激到肝脑涂地,
任你皇帝叫他做什么,他总愿意。一天,皇帝坐朝,军机奏道:" 大金川土司莎罗奔,不知为何侵入四川,求万岁下旨,
饬武臣剿办。" 当下,皇帝圣旨下来,饬张广泗相机剿治。
这个金川土司,是四川省西边土司中的一部,本系吐蕃领地。明朝时,部酋哈伊泣本内附,因他信奉喇嘛教,封为
演化禅师。嗣后分为二部:一部居大金川,一部居小金川。顺治七年,小金川酋卜儿吉细,与川吏往来,由川吏保为土
司。康熙五年,复授大金川酋嘉勒巴演化禅师印。嘉勒巴孙莎罗奔,从清将岳钟琪征藏,颇有功,清廷又升他为金川安
抚司。乾隆初,莎罗奔势渐强盛,令旧士莎泽旺管辖小金山部,又把他爱女阿扣嫁与泽旺为妻。阿扣貌美性悍,憎泽旺
粗鄙,不甚和睦。泽旺事事依从,她总闷闷不乐。这泽旺弟良尔吉,生得姿容壮伟,阿扣见了,未免动心。良尔吉正在
青年,岂不知风月的勾当?与阿扣眉来眼去,非止一日。奈因泽旺在旁,不便下手。这日,合应有事,大金川人像泽旺
拟出外游猎,良尔吉托病不从,等到泽旺已去,他即闯入内寝,想与阿扣调情。阿扣正手托香腮,呆坐出神,见良尔吉
进来,便起身相迎。良尔吉久蓄此念,管什么叔嫂嫌疑?竟似饿鹰一般,将阿扣搂住求欢。阿扣假作推开,急得良尔吉
下跪道:" 好嫂子,今天哥哥不在家,求嫂子救我一救。嫂子肯依顺了我,决不使外人知道。嫂子倘然声张起来,嫂子
和我面子皆丢了。" 阿扣笑说:" 我预备丢面子,偏不和你……" 说到这里,良尔吉说道:" 嫂子今天不顺我,我横竖
是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个风流鬼。"

第65节:福康安身世之谜(2 )
良尔吉说罢,从腰际飕的拔出一柄宝剑来,向脖子上抹去。任你铁石心肠的女人,也要软下心肠,何况阿扣性格风
流,也常把良尔吉放在心里?这时,见他一表人才,不由得心里怜惜,神志飘荡起来。转过身来,夺去良尔吉手中的宝
剑,伸着一个手指在他额上一戮,说道:" 你是我前世冤家,活活是个急色鬼!" 良尔吉趁此机会,便过去把阿扣一抱,
搂在帐中,颠鸾倒凤,成就了好事。等到泽旺游猎回来,叔嫂二人早已云收雨散,内外分居。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
己莫为。闺房中暧昧事情,免不得要传到泽旺耳中,泽旺不得不少加管束。阿扣及良尔吉不能常续旧欢,心中未免懊恼。
会闻莎罗奔侵略打箭炉土司,颇得胜仗,良尔吉乘间与阿扣商量,拟请莎罗奔调泽旺从军,省得阻拦好事。阿扣大喜,
佯托归宁,密禀他老子莎罗奔,献了调遣泽旺的计策。莎罗奔遂着人征调泽旺。泽旺向来懦弱,不愿与别部土司启衅,
当即辞却来人,回报莎罗奔。莎罗奔大怒,饬部众去拿泽旺。阿扣忙出帐请道:" 要拿泽旺,何须兴师动众?只叫着发
数人,随女儿前去,包管泽旺拿到。" 莎罗奔遂依他女儿的话,挑选头目二名,率健卒数十人,送女回小金川。泽旺接
着,只得款待来使。犒饮已毕,来使辞归。由泽旺送出帐,忽来使变了脸,命手下健卒擒住泽旺。泽旺大叫:" 我有何
罪?" 来使道:" 你奉调不至,所以特来请你。" 泽旺部下攘臂而起,方想夺回泽旺,当由良尔吉拦住道:" 我兄是大
金川女婿,此去当不至受辱。若一动兵戈,大家伤了和气,反不得了。" 小金川部众,闻了此语,遂束手不动,由大金
川来使劫了泽旺而去。良尔吉回入帐中,忙至内寝。阿扣含笑道:" 我的计策好不好?" 良尔吉道:" 今天当竭力报效。
" 阿扣啐了一声,便整顿酒肴,对酌起来。饮酣兴至,两人又宽衣解带,做那鸳鸯勾当。从此,名为叔嫂,暗实夫妇。
清廷闻莎罗奔内侵,遂命张广泗移督四川,相机剿治。广泗入川后,率兵至小金川驻扎。忽报良尔吉求见,当由广泗召
入。良尔吉跪在地下,假作大哭道:" 莎罗奔不道,将长兄泽旺擒去,现在生死未卜,恳大帅急速发兵,攻破大金川,
夺回长兄,恩同再造。" 张广泗不知是诈,便叫他起来。劝慰一番,令作前军向导,往讨莎罗奔。这大金川本是天险,
西滨河,东阻大山,莎罗奔居勒乌围,令兄子郎卡居噶尔厓。小金川人像勒乌围、噶尔厓两处,非常险峻。四川巡抚纪
山曾遣副将马良柱等率兵进剿,未得深入。张广泗奏请调兵三万,分作两路:一由川西入攻河东,一由川南攻入河西。
河东又分四路:两路攻勒乌围,两路攻勒尔围。以半年为期,决意荡平。怎奈河东战碉林立,易守难攻。什么叫作战碉?
土人用石筑垒,高约三四丈,仿佛塔形,里面用人守住,四面开旗,可放矢石。每夺一碉,须费若干时日,还要伤死数
百人。这碉虽毁,那碉复立,攻不胜攻。转眼间已是半年,毫无功效。张广泗急得没法,命良尔吉另寻间道,良尔吉道
:" 此处无间道可入,只有从昔岭进攻,方可直入噶尔厓。但昔岭上面,恐已有人固守,进攻亦是难事。" 张广泗道:
" 从前贵州的苗巢,何等艰险,本制军还一鼓荡平,何怕这区区昔岭呢?倘若畏险不攻,何时得平大金川?" 遂命部将
宋宗璋、张应虎及张兴、孟臣等,分路捣入,仍用良尔吉作为前导。谁知这良尔吉早已密报莎罗奔,令他赶紧防御。等
到清兵至,番众鼓噪而下,把清兵杀得四分五裂。张兴、孟臣战死,宋宗璋、张应虎逃回。广泗还道良尔吉预言难攻,
格外信用。良尔吉两面讨好,莎罗奔竟将爱女充赏,令与良尔吉为夫妇。良尔吉快活异常,只瞒住张广泗一人。日间,
到了清营,虚与周旋;夜间回,入本寨,偕阿扣通宵行乐。广泗毫不觉察,惟仍用以碉逼碉的老法子,自乾隆十二年夏
月攻起,到十三年春间,只攻下一二十个战碉,此外无功可报。会闻故将军岳钟琪到来,广泗出营迎接。因他老诚重望,
虽起自废籍。倒也不敢轻视。钟琪入广泗营,两下会议,广泗愿与钟琪分军进攻,钟琪攻勒乌围,广泗攻噶尔厓。方在
议决,忽报大学士公讷亲奉命经略,前来视师。
张、岳两人至十里外远迎。但见讷亲昂然而至,威严的了不得,见了两帅,并不下马,两帅上前打拱,他只把头略
点一点。既到战地,扎住大营,广泗等又入营议事。讷亲把广泗饬责一番,广泗大不以为然,负气而出。讷亲遂调齐诸
将,下令限三日取勒尔厓。总兵任举、参将贾国良,最称骁勇,奉讷亲命,领兵急进。良尔吉得了此信,忙遣心腹到勒
尔厓,报知郎卡,教他小心抵御。郎卡遂挑选劲卒,埋伏昔岭两旁,自率精骑下勒尔厓,专待清兵厮杀。任举、贾国良
驱军直入,如风驰电掣一般。到了昔岭,山路崎岖,令军士下马前行。任举在前,贾国良在后。任举兵已逾岭而进,贾
国良兵尚在岭中,忽两边突出两路番兵,把清兵冲断。任举令前军排齐队伍,与番兵角斗,互有杀伤;这贾国良的后军,
截留岭内,无处施展。番兵用乱箭射,任你贾国良武艺绝伦,也被无情的箭镞,攒集身中,伤重而亡。这边任举还不知
国良战死,抖擞精神,驱杀番兵。不想郎卡又到,一支生力军杀入,任举不能支持,奈前后无路,自知不能生还,便拼
了命,杀死番兵数十名,大叫一声,呕出鲜血无数。
番兵围将拢来,复格死数人,方才晕绝,兵士已大半做了刀头之鬼。讷亲闻了败报,方识大金川厉害,亟召张广泗
等商议,随向广泗道:" 任举、贾国良两员骁将统已阵亡,我不料区区金川有这般厉害,还请制军等别图良策。" 广泗
道:" 公爷智深勇沉,定能指日灭贼,如广泗辈碌碌无能,老师糜饷,自知有罪。此后但凭公爷裁处,广泗奉命而行便
了。" 这番言语,分明是讥讽讷亲,讷亲暗觉惭愧,勉强道:" 凡事总须和衷办理,制军不应接诿,亦不可别生意见。
" 广泗道:" 据愚见想来,只有用碉逼碉一法,待战碉一律削平,勒乌噶、围尔厓等处,便容易攻入了。" 岳钟琪接口
道:" 据大金川地图看来,勒乌围在内,噶尔厓在外,若从昔岭进攻,就使得了噶尔厓,距贼巢还有数百里,道迂且长,
不如改寻别路为是。"

第66节:初征大小金川(1 )
岳钟琪想改路进兵,张广泗对岳钟琪说道:" 昔岭东边,尚有卡撤一路,亦可进兵。" 钟琪道:" 从卡撤进兵,中
间仍隔噶尔厓,与昔岭也差不多。愚见不如另攻党坝,党坝一入,距勒乌围只五六十里,山坡较宽,水道亦通,破了外
隘,便可以进攻内穴。敢请公爷与制军斟酌。" 讷亲茫无头绪,不发一言。广泗复道:" 党坝一方,已着万人往攻,但
亦不能到手,泽旺弟良尔吉等说取道党坝,不如从昔岭、卡撤两路进兵便当。良尔吉是此地土人,熟悉地理,况又有志
救兄,谅不致误。" 钟琪微笑道:" 制军休再信良尔吉。良尔吉与他嫂子暗里通奸,土人多已知晓,制军不可不防。"
广泗道:" 良尔吉与嫂子犯奸,不过是个人败德,于军事没甚关系。" 钟琪道:" 嫂可盗,要什么长兄。难道还肯真心
助我吗?" 广泗道:" 如此说来,都是我广泗不好,嗣后广泗不来参与军情,那时定可成功呢!" 说毕,起身告别。钟
琪亦辞了讷亲,回到营中,暗想广泗这般负气,将来恐累及自己,遂修了一道奏折,劾广泗信用汉奸,防生他变。讷亲
也奏劾广泗老师糜收复小金川图饷各事。乾隆帝览奏大怒,立命逮广泗回京。又因讷亲旷久无功,另遣傅恒代任经略,
亲赐御酒饯行,并命皇子及大学士送至良乡。傅恒去后,张广泗已逮解到京,先由军机大臣审问,广泗把许多错误,都
推在讷亲身上。乾隆帝亲自复讯,广泗仍照前覆对。乾隆帝怒道:" 你果好好布置,克日奏功,朕亦不令讷亲到川。你
既失误军机,还要诿过别人,显是负恩误国。朕若赦你,将来如何御将?" 便问军机大臣道:" 张广泗应如何处罪?"
军机大臣道:" 按律应斩。" 乾隆帝即命德保勒尔森为监刑官,把广泗绑出午门斩首。随传旨,令讷亲明白覆奏。过了
月余,覆奏已到,也是一派诿过的话头。乾隆帝又恼了性子,将原折掷地,饬侍卫至讷亲家,取出讷亲祖父遏必隆的遗
剑,发往军前,令讷亲自裁。川内三大帅,只剩岳钟琪一人,还算保全。将士们都吓得胆战心惊,傅恒至军,当由岳钟
琪密禀良尔吉罪状,遂召良尔吉入帐。良尔吉从容进见,傅恒喝左右拿下。良尔吉忙道:" 大帅何故拿我?" 傅恒喝道
:" 你蔑兄奸嫂,漏泄军机,本经略已探闻的确,今日叫你瞑目受死。" 良尔吉还想抗辩,傅恒喝左右斩讫报来。霎时
间献上首级,傅恒令悬竿示众。一面摆队出营,入小金川塞中,令军士擒出阿扣,责她背夫淫叔的罪名。阿扣哀乞饶命,
傅恒道:" 万恶淫妇,还想求生吗?" 亦喝左右斩讫。可怜一对露水夫妻,双双毕命。敌间已除,军容复整。傅恒又定
了直捣中坚的计策,随即上表奏道:臣经略大学士傅恒跪奏:金川之事,自臣到军以来,始知本末。当纪山进讨之始,
惟马良柱转战直前,其锋甚锐。斯时张广泗若速济师策应,乘贼守备未周,殄灭尚易。乃坐失机会,宋宗璋逗留于杂谷,
许应虎失机于的郊,致贼将尽据险要,增碉备御,七路十路之兵,无一路得进。及讷亲至军,未察情形,惟严切催战。
任举败没,锐挫气索;晏起偷安,将士不得一见。不听人言,不恤士卒,军无斗志,一以军务委张广泗。广泗又听奸人
所为,惟恃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无如贼碉林立,得不偿失,先后杀伤数千人,尚匿不实奏。臣查攻碉最为下策,
枪炮惟及坚壁,于贼无伤。而贼不过数人,从暗击明,枪不虚发;是我惟攻石,而贼实攻人。且于碉外开濠,兵不能越,
而贼得伏其中,自上击下。又战碉锐立,高于中土之塔,建造甚巧,数日可成,随缺随补,顷刻立就,且人心坚固,至
死不移,碉尽碎而不去,炮方过而又起。客主劳佚,形势迥殊。攻一碉难于克一城,即臣所驻卡撤左右山顶,即有三百
余碉。计半月旬日得一碉,非数年不能尽。且得一碉辄伤数十百人,较唐人之攻石锋堡,尤为得不偿失。如此旷日持久,
老师糜饷之策,而讷亲、张广泗尚以为得计,臣不解其何心也?兵法' 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惟有使贼失其所
恃,而我兵乃得展其所长。臣拟俟大兵齐集,同时大举,分地奋攻,而别选锐师,旁探间道,裹粮直入,逾碉勿攻,绕
出其后,即以围碉之兵,作为护饷之兵。番众无多,外备既密,内守必虚。我兵即从捷径捣入,则守碉之番,各怀内顾。
人无固志,均可不攻自溃。卡撤为攻噶尔厓正道,岭高沟窄,臣既身为经略,当亲任其难。至党坝一路,岳钟琪虽
称山坡较宽,可以水陆并进,兼有卡裹等隘,可以间道长驱。但臣按图咨访,隘险亦几同卡撤,且滤河两岸,贼已阻截,
舟难径达,惟可酌益新兵,两路并进,以分贼势,使其面面受敌,不能兼顾,虽有坚沟高垒,汉奸不能为之谋,逆酋无
所恃其险矣。至于奋勇固仗满兵,而响导必用土兵。土兵中,小金川尤骁勇,今良尔吉之奸谍已诛,驱策用之,自可得
力。前此讷亲、张广泗,每得一碉,即拨兵防守,致兵力日分,即使毁除,而贼又于其地立卡,藏身以伤我卒。是守碉
毁碉,均为无益。近日贼闻臣至,每日各处增碉,犹以为官兵征于旧习,彼得恃其为长。不知臣决计深入,不与争碉,
惟俟大兵齐集,四面布置,出其不意,直捣巢穴,取其渠魁。约四月间当可奏捷矣。谨此上奏。

第67节:初征大小金川(2 )
这篇大文,乃是乾隆十四年正月奏闻,乾隆帝留中不发。过了数日,反促傅恒班师回朝。傅恒复奏:" 贼势已衰,
我兵且战且前,已得险要数处,功在垂成,弃之可惜,若不扫穴擒渠,臣亦无颜回京" 等语。乾隆帝复颁寄谕旨,反复
数千言。蕞尔土司,即扫穴犁庭,不足示武。乾隆帝是何命意?他因兴师以后,已经二年,杀了两个大臣,又失了任举
良将,未免懊悔,因此屡促班师。此时,大金川酋莎罗奔已绝内应,并因连年抵御,部众亦死了不少,遂释归泽旺,遣
使至清营谢罪。傅恒叱退来使,与岳钟琪分军深入,连克碉卡,军声大震。莎罗奔清军攻克喇穆山梁及日则丫口又遣人
至岳钟琪营,愿缴械乞降。钟琪因前征西藏,莎罗奔旧隶麾下,本来熟识,遂轻骑往抵勒乌围。莎罗奔闻钟琪亲至,遂
率领部众,出寨恭迎,跪拜马前。钟琪责他背恩负义,莎罗奔叩首悔过,愿遵约束。随遣番人至大营前,辟地筑坛,预
设行幄。坛成,莎罗奔父子从钟琪坐皮船出峒,及到坛前,清经略大学士傅恒已高坐坛上,罗奔等俯伏坛下。由傅恒训
责一番,令返土司侵地,献凶酋,纳兵械,归俘虏,供摇役。莎罗奔一一听命,乃宣诏赦罪。诸番焚香作乐,献上金佛
一尊,首顶佛经,誓不复反。傅恒始下坛归营,莎罗奔率众退去。捷报奏达京师,乾隆帝大悦,优诏褒奖,比傅恒为平
蛮的诸葛武侯,盟回纥的郭汾阳。遂封他为一等忠勇公,岳钟琪为三等威信公,立召凯旋。命皇长子及诸王大臣郊劳。
既入禁城,乾隆帝御紫光阁,行饮至礼。赐经略大学士忠勇公傅恒及随征将士宴于丰泽园。复赏他御制诗章,中有一联
云:" 两阶千羽钦虞典,六律宫商奏采薇。" 傅恒得这样邀宠,不用说当然是傅夫人的辅功。
光阴迅速,一眨眼又是一个年头,皇后崩驾后,已是小祥,乾隆帝至梓宫前亲奠一回。奠毕,慈宁宫传到懿旨,宣
召乾隆帝进宫。到太后前请过安,太后道:" 皇后去世已隔一年,六宫不可无主,须选立一人方好。" 乾隆帝默然不答。
太后道:" 宫内妃嫔,哪一个最称你意?" 乾隆帝道:" 妃嫔虽多,没一个能及富察。奈何?" 太后道:" 我看娴贵妃
那拉氏,人颇端淑,不妨升她为后。" 乾隆帝沉吟半晌,便道:" 但凭圣母主裁。" 太后道:" 这也要你自己愿意。"
乾隆帝平日颇尽孝道,至此也不欲违逆母命,没奈何答了一个" 愿" 字,退出慈宁宫。又辗转思想了一番,乃于次日下
旨,册封娴妃那拉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直到孝贤皇后二周年,尚未册立正宫。经太后再三催促,方立那拉氏为皇后。
此时,鄂尔泰已死,张廷玉已告老乞归。鄂、张二人,本受世宗遗旨,身后俱得配享太庙。嗣因鄂、张各存党见,朝官
依附门户,互相攻讦,事为乾隆帝所闻,心滋不悦。廷玉乞归时,又坚请身后配享,触忤龙颜,严旨诘责,追缴恩赐物
件,革去伯爵,并不令配享。廷玉惊慌得了不得,后来一病身亡。总算乾隆帝优待老成,仍令配享太庙。
乾隆帝因宫廷中事,都未惬意,不免烦恼,便想到别处闲游,藉作排遣。十五年春,奉了皇太后巡幸五台山。秋季
又奉皇太后临幸嵩岳。两处游玩,仍不见有什么消遣的地方。他想外省的景致,还不及一圆明园,就时常到圆明园散闷。
这日,在园中闲逛,起初天气阴沉,不甚觉得炎热;到了午后,云开见日,遍地阳光,掌盖的忘携御盖,被乾隆帝大加
申斥。忽随从中有人说道:" 典守者不得辞其责。" 乾隆帝便问道:" 谁人说话?" 那人便跪倒磕头。乾隆帝见他唇红
齿白,是一个美貌的少年。随问道:" 你是何人?" 那人禀道:" 奴才名和珅,是满洲官学生,现蒙恩充当銮仪卫差役,
恭奉御舆。" 乾隆帝道:" 你是官学生,充这舁舆的差使,未免委屈。朕拔你充个别样差使,可好吗?" 和珅感激得了
不得,便磕了九声响头,朗声道:" 谢万岁,万万岁天恩。" 乾隆帝便令他跟住身后,有问必答,句句称旨,引得龙心
大悦。回到宫中,竟命他作宫中总管。

第68节:乾隆南巡海宁(1 )
乾隆帝素爱冶游,和珅更是曲意奉承,说起南边风景,很是繁华,乾隆帝道:" 朕亦想去游行一次,只虑南北迢遥,
要劳动官民,花费许多金银,所以未决。" 和珅道:" 圣祖皇帝六次南巡,臣民并没有多少怨咨,反都称颂圣祖功德。
古来圣君,莫如尧舜,《尚书。舜典上》也说' 五载一巡狩' ,可见巡览是古今胜典。先圣后圣,道本同揆,难道当今
万岁,反行不得吗?况国库充盈,海内殷富,就使费了些金银,亦属何妨?" 乾隆帝生平最喜仿效圣祖,又最喜欢学尧
舜,听了和珅一番言语,正中下怀,便道:" 你真是朕的知己。" 遂降旨预备南巡。和珅讨差,督造龙舟,建得穷极工
巧,备极奢华。把康雍两朝省下的库储,任情挥霍,好像流水一般。和珅从中得了数十万好处,乾隆帝还奖他办事干练,
升他做了侍郎。御史们看得眼热,便你一本,我一本,说和珅如何贪赃,如何欺君。乾隆皇帝看了,直当做耳边风,并
且对和珅说:" 你我一家人,你欢喜多要几个钱,也无妨。他们说由他们说去。" 此后,便飞也似地升了和珅的官阶。
停了几日,出巡的龙舟等物俱已办齐。皇帝心中十分欢喜,忙到慈宁宫来和太后商量,不带侍卫,一个人随便的走。刚
走过月华门,正要向隆宗门走来,只听得门里有切切私议的声音。皇帝站住脚,隔着一座穹窿偷听,听得一个是自己保
姆李妈妈的声音,一个不知何人。那人问道:" 如今公主还在陈家么?" 李妈妈说道:" 陈阁老被俺换了他的儿子,怕
闹出事来,便告老回家,如今快四十年了,不知那公主嫁给谁了。" 那人又问道:" 照你这样说来,陈家的小姐却是俺
皇太后的嫡亲公主,当今皇上又是陈家的嫡亲儿子吗?" 那李妈道:" 怎么不是?千真万真,当年是俺亲手换出去的,
那主意也还是俺替皇太后想出来的,可叹俺当年白辛苦了一场,到如今皇太后和皇上,眼里看我,好似没事人儿一大堆
罢了。" 乾隆皇帝偷听了这许多话,便回到御书房去,令人将李妈妈唤来,当面盘问,把个李妈吓得只是在地上叩头乞
饶。皇帝好言安慰她,她才敢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皇帝听了她的话,知道这情形是真的,不觉叹了一口气,怔怔地
半天不说话,眼睛里泪盈盈的。半晌,只见皇帝把书案一拍,说道:" 俺决意看他们去。" 又叮嘱李妈妈不可声张,吩
咐她回房。那李妈妈刚回了房,接着一个太监奉着皇帝的命令,将她勒死在床上。随后,皇帝忙到慈宁宫来,见了太后,
劈头问道:" 俺的面貌何以与先皇的面貌截然不同?" 皇太后听了这句话,脸上陡然变了颜色,说不出话来。皇帝看了,
心中越发雪亮。
从此,便立意要到陈阁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阅海塘的意思说了。当时虽有裘
日修、陈大受等几个大臣出班谏阻,无奈乾隆皇帝南游之心已决,便也不去听他,一面下旨,定于乾隆十六年正月南巡
;一面命大学士刘洪勋代理朝政,史贻直总揽军务,福康安为御林军统领,保护皇宫。这圣旨一下,和珅飞咨各省督抚,
赶修行宫,各省连忙募工修筑。又把水陆各道,一律疏通,准备巡览。乾隆十六年春正月,乾隆帝奉皇太后启銮,从宫
中挑选了几个妃嫔作为陪侍,外面除留守人等,尽是扈从,仪仗车马,说不胜说,数不胜数。开路先锋,便是新任侍郎
和珅. 御驾所经,督抚以下,尽行跪接。一切供奉,统由和珅监视。和珅说好,乾隆帝定也说好,和珅说不好,乾隆南
巡图卷(局部)乾隆帝也说不好。督抚大员,都乞和珅代为周旋。因此私下馈遗,以千万计。两宫舍陆登舟,驾着龙船,
沿运河南下,由直隶到山东,从前已经游历,没甚可玩,只在济南州耽搁一日;由山东到江苏,六朝金粉,本是有名。
到扬州时,那扬州富绅汪如龙献上歌妓雪如。这雪如身长玉立,雪肤花姿。皇帝生长在深宫,所见的皆是北地胭脂,如
何见过这江南娇娃?当夜便留幸在船中。

第69节:乾隆南巡海宁(2 )
一度承恩,落红满茵。皇帝见她是个处女,格外宠爱,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那班官绅,弄得手忙脚乱,徬徨无定。
后来到船边悄悄的问时,那太监们道:" 皇上和新进美人在船中歌舞、取乐,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扰皇上的清兴?" 吓
得那班官员,蹑手蹑足地不敢说一句话。那两江总督,求太监放他到船头上去伺候,那太监也不肯。大家没法,只得一
字儿站在岸上伺候。忽见那汪如龙却坐在船头上,和侍郎和珅说笑自如,大家羡慕他不置。一直到第四天上,才召见两
江总督,奖他设备周到,存心忠实,赏内帑四十万两。那总督急忙叩头谢恩,并赏汪如龙二品顶戴,准在御前当差。汪
如龙自然是得意飞扬,快活得要死。第二天,龙舟启行,沿途过镇江、南京,各官员皆俯伏在两岸接驾,供应十分繁盛。
这时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边,朝夜取乐。到了苏州,又住了好几日,所有名胜地方,无不游览。苏、杭水道最便,复自
苏州直达杭州。浙省督抚料知乾隆帝性爱山水,在西湖建筑行宫,格外轩敞。两宫到了此地,游遍六桥三竺,果觉得湖
山秀美,逾越寻常。乾隆帝异常喜悦,不是题诗。就是写碑。有时脑筋笨滞,命便左右词臣捉刀。并召试诸生谢墉等,
赏给举人,授内阁中书。又亲祭钱塘江,渡江祭禹陵,复回至观潮楼阅兵。忽报海宁陈阁老遣子接驾。乾隆皇帝听了,
正中下怀。那太后也叫他临幸一番,遂自杭州至海宁。此时,陈阁老闻御驾将到,把安澜园内装潢得华丽万分;陈府外
面的大道,整治得平坦如镜。随率领族中有职男子,到埠头恭候。隔了多时,遥见龙舟徐徐驶至,泊了岸,便排班跪接,
奉旨叫免。陈阁老等候两宫上岸登舆,方谢恩而起,恭引至家。
陈老夫人亦带了命妇,在大门外跪迎。两宫又传旨叫免,乃起,导两宫入安澜园下舆升座,接驾的一般男妇,复先
后按次叩首。两宫命陈阁老夫妇列坐两旁,陈阁老夫妇又是谢恩。余外男女奉旨退出。于是献茶的献茶,奉酒的奉酒,
把陈家忙个不停。幸亏随从的人,有一半扈跸入园,有一半留住在舟中,所以园内不致拥挤。两宫命陈阁老夫妇侍宴,
随从的文武百官、宫娥彩女,亦分高下内外,列席饮酒,大约有一二百席,山南海北的珍味,没一样不采列,并有戏班
女乐侑宴。这一番款待,不知费了多少金银。在席间,乾隆皇帝常朝陈阁老夫妇看去,怔怔地不作一声;饮酒的时候,
并就席赐他御诗:" 老臣归告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 又问陈老夫妇:" 向来精神如何?" 并发下一道上谕:" 颁
发库银二十万两,给陈老夫妇为养膳之费。" 陈阁老夫妇在席间,有时也偷觑皇帝的容貌。皇帝越发明白,晓得这陈阁
老夫妇是他亲生的父母,只是碍于礼节,不好探问。等到酒阑席散,乾隆皇帝奉了太后,与陈阁老夫妇到园中游玩一周。
回入正厅,乾隆帝谕陈阁老夫妇道:" 这园颇觉精致,朕奉太后到此,拟在此驻跸几天。但你们两位老人家,年力将衰,
不必拘礼,否则朕反过意不去,只好立刻启行了。" 陈阁老忙回道:" 两宫圣驾,不嫌亵陋,肯在此驻跸数日,那是格
外加恩,臣谨遵旨。" 太后亦谕道:" 此处伺候的人很多,你两老夫妇,可以随便疏散,不必时时候着。" 阁老夫妇谢
恩暂退。第二天早晨,忽报陈阁老进来请安。乾隆帝忙叫免礼,并传旨今日启銮。因是陈阁老恳请再驻跸数天,因而又
住了三日,奉太后回銮。陈阁老等遵礼恭送,皇帝临行时,依依不舍,徘徊不忍去。后见陈阁老跪送在旁,忙亲自扶起,
握着手慢慢出了中门,走过中门,回过头来,吩咐陈阁老把这中门封闭了,以后非有天子临幸,此门不得再开。陈阁老
诺诺连声说:" 遵旨。" 这里皇帝回到行宫去,住了几天,仍回到苏州。复至江南,登钟山,祭孝陵,泛秦淮河,登阅
江楼,又召试诸生蒋雍等五人,并进士孙梦逵,同授内阁中书。驻跸月余,方取道山东,仍还京师。
这时回部大小和卓木举兵谋反,乾隆皇帝想起福康安少年英俊,虽说做了御林军统领,然而未立过寸功,便令福康
安统领大兵会合伊犁将军兆惠,出师回部。这时,福康安年只十八岁,打扮得风流俊俏。到了吉日,点齐三军,炮声一
响,浩浩荡荡杀奔回部去了。到了山陕边界,便会合将军兆惠。那兆惠领兵十万,打进喀什噶尔去,都统富惠打进叶尔
羌,和卓木兄弟两人连吃败仗,丢了两座城池,越过葱岭逃去。

第70节:香妃之迷(1 )
兆惠从乌什攻喀什噶尔,富德由和阗攻叶尔羌,每路兵各一万五千。大小和卓木闻清兵大至,不敢迎敌,带了妻孥
仆从,携辎重,逾葱岭西遁。清兵奋勇追赶到阿尔泰山,前面见有回众,大半是老弱残兵,富德料是诱敌,令明瑞、阿
桂为左翼,阿里衮、巴禄为右翼,先据了左右二峰,然后富德领着中军,从山口进去。进了山口,果然伏兵四起。那时
清兵左右两翼,从上杀下,把伏兵一齐杀退,追攻二十余里,戮回兵无数,并斩骁将阿布都。大小和卓木逃至巴达克山,
大和卓木那布敦挈了家眷先走,小和卓木霍集占手下还有万人,倚山为阵,率众死战。富德又分军两路左右夹攻,用了
大炮,向敌轰击。霍集占不能支,逾山而遁。谁知前面山路逼兆惠像促,又有辎重塞住,一时急走不脱,后面又被清兵
追上,进退两难。富德令降人鄂对等,竖起回纛,大呼招降。回众情愿投顺,蔽山而下,声如奔雷。霍集占忙夺路逃脱,
偕那布敦急入巴达克山。巴达克山部酋闻大小和卓木护众而至,遣使探问。霍集占见了来使,命回报酋长,立刻亲迎。
来使出语不逊,霍集占拔出佩刀,把他斩首。于是巴达克山部酋,兴兵拒战。和卓木兄弟,连妻孥旧仆,只有三四百人,
被巴达克兵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束手就缚,个个被他擒去。巴达克部酋为使臣报仇,将大小和卓木一齐枭首,
还想将他家属统行处死。适清使持到檄文,索献罪犯,他乐得买个人情,把大小和卓木的头颅及其家眷等,尽行缴出。
富德命军士押着回酋家属,驰归大营。兆惠将军不敢居功,忙把两颗人头送到福康安营里。
福康安专折入奏,圣旨下来,封福康安为靖安伯,准用亲王仪仗;命陕甘总督杨应琚筹办回部善后事宜,兆惠等俱
召还京师。遂封兆惠为一等公,加赏宗室公品级鞍辔;富德封一等侯,并赏戴双眼翎;参赞大臣阿里衮、明瑞等,俱赏
戴双眼翎。又把回部总名,改做新疆,分设伊犁、塔尔巴、哈台、乌鲁木、喀什噶尔四部,做了几篇平定回部的碑文,
内外勒石,称颂功德。这时,福康安、兆惠等奏凯还朝,乾隆帝亲至良乡,举行郊劳典礼。福康安等领队到坛,格外严
肃。乾隆帝下坛迎接,福康安以下都下马见驾,叩首谢恩。乾隆亲自扶起,说了许多慰劳话儿,遂一同登坛。乾隆皇帝
满心欢喜,见福康安少年将军,立功异域,又因是自己的私生子,格外满意。接着,又献上俘来。皇帝升了御幄,当由
军士将大小和卓木家眷推到坛前,个个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皇帝一面翻阅献俘名册,一面向下看去,只见有一个酋妇低着头,显出雪白的粉颈,看她生长得雪肤花貌,虽属云
鬓蓬蓬,总掩不住她的妩媚颜色。皇帝看了,心中诧异,不禁怜惜起来。便问兆惠道:" 这是叛回的家属么?" 兆惠应
了声" 是。" 乾隆帝道:" 妇女无知,也遭此缧绁。瞧她情状,很是可怜,朕拟一律赦宥。" 兆惠忙道:" 罪人不孥,
乃是圣主仁政。皇上恩赦了她,她定然感激不浅。" 乾隆帝传旨释缚,众回家眷,叩首谢恩。独这绝色女子,虽是随班
俯伏,她口中却绝不道谢。郊劳礼毕,御驾还宫,立召和珅入内。和珅进内请安毕,乾隆帝问道:" 朕见叛回眷属中有
个绝色妇人,未知是谁?" 和珅道:" 待奴才探问的确,再来奏闻。" 说毕,趋出。不一时,又入大内,奏称:" 绝色
妇人,乃是小和卓木霍集占的妃子,回人叫她香妃。因她身上有一种奇香,天然生成,所以有此佳号。" 乾隆帝叹道:
" 朕做了天朝皇帝,不及那回部逆酋。" 和珅道:" 逆酋已死,这个佳人被我军挈来,《平定伊犁回部战图》册页之一
圣上要如何处置,便作如何处置。据奴才想来,回酋的幸福,究竟不及我天朝皇帝哩!" 乾隆帝道:" 朕想把她叫入宫
中,但恐外人谈论,奈何?" 和珅道:" 罪妇为奴,本是我朝成例。今将香妃没入掖廷,有何不可?" 乾隆帝大喜,便
命宫监四名,随和珅去取香妃。好一歇,和珅已到。宫监导入香妃,玉容未近,芳气先来,既不是花香,又不是粉香,
别有一种奇芬异馥,沁人心脾。走近御座前,乾隆帝见她柳眉微蹙,杏脸含颦,益发动人怜爱。宫监叫她行礼,她却全
然不睬,只是泪眼莹莹。乾隆帝道:" 她生长外域,未识中朝体制,不必多事苛求。" 便命宫监引入西苑,收拾一所寝
宫,令她居住,并命宫监小心伺候。宫监已去,和珅亦退。次日,乾隆帝视朝毕,又召和珅入内。和珅见乾隆帝面带愁
容,暗暗惊异。只听乾隆帝谕道:" 香妃不从,如何是好?" 和珅道:" 她蒙恩特赦,又承圣上格外抬举,如何不从?
" 乾隆帝道:" 她口中说的回语,朕却不能尽懂。幸宫中有个番女,颇谙回文,朕命她翻译出来,据言国破君亡,情愿
一死。朕亦不好强逼。你可有什么计策?" 和珅想了一会,便道:" 从前豫亲王多铎,得了刘三秀,起初也是很倔强,
后来好好儿做了豫王福晋,和睦得了不得。妇人家大都如此,总教待得她好,她自然回心转意。" 乾隆帝道:" 恐不容
易。" 和珅道:" 她是做过回妃,一切饮食起居,统是回部格式。现若令她吃回式的蔬菜,穿回式的衣服,居回式的房
屋,另择回部老妇,伺候了她,不怕她不渐渐服从。" 乾隆帝依了和珅的计策,凡香妃服食,概募回教徒供奉。又在西
苑造起回式房屋,并筑回教礼拜堂,选了数名老回妇,导香妃出入游览。怎奈香妃情钟故主,泪洒深宫,一片真心,始
终不改。乾隆帝百计劝诱,她却寂然漠然。有一日,被宫女苦劝不过,她竟取出一柄匕首来,刀光闪闪,冷气逼人,宫
女都吓得倒退躲避。这事传到慈宁宫,太后恐乾隆帝被害,趁着乾隆帝郊天,住宿斋所,竟传旨宣召香妃,问她志趣,
她只说了一个" 死" 字。太后遂勒令殉节。后人有诗咏香妃事道:鬟雏生长大宛西,钿合无情宝剑携;帝子不来花已落,
红颜黄土玉钩迷。

第71节:香妃之迷(2 )
香妃被侍卫拉去行刑,只是憨笑,毫不怕死。倒是皇太后和一般宫女们,看她这样的美貌,觉得心酸。后来皇帝郊
天礼毕,回至宫中,闻报香妃已死,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走入香妃寝室,但见室迩人远,凄寂异常,便把侍过香妃的宫
监,传来问话。宫监就将太后赐香妃自尽事,说了一遍。乾隆皇帝泪如雨下,悄悄问了一个太监,晓得尸首停在月华宫
西厢房里,忙跑到厢房,见了香妃的尸体,只说了一句" 朕害了你也!" 那眼泪如潮水般地涌了下来。哭够多时,又亲
手替她捺上了眼皮,说道:" 香妃!香妃!我和你真是别离生死两悠悠。" 说着,皇帝还自不肯走,经太监们催促几次,
才走出了月华宫,仍是回顾不已。又到内务府和内务大臣商量,用上好棺木盛殓,埋到南下洼陶然亭东北角上,堆了一
个大冢,冢前竖一方石碑,上面刻着" 香冢" 两个大字,碑的阴面,又刻着一首词儿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
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首词儿,是乾隆皇帝托一位翰林院编修做的,刻在碑阴,表明他终古遗恨的意思。这座香冢直到现今还巍然独存。
这且不说。再说乾隆皇帝自从香妃死过之后,心中十分烦恼,几乎激成一种急病。还亏御医早日调治,方能渐渐平安,
只是悲怀未释,无从排解。偏偏皇十四子永璐,皇三子永琪,又接连病逝。正是花凄月冷,方深埋玉之悲;芝折兰摧,
又抱丧明之痛。人孰无情,谁能遣此?傅恒、和珅等百计替他解闷,总不能得乾隆帝欢心。还是和珅知心着意,想出重
幸江南的计议来。乾隆帝也颇愿意,到慈宁宫禀知太后。太后正因皇帝过伤,没法劝慰。闻了此语,便道:" 我也想出
去散闷。俗语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杭地方的风景,很是可玩。只前次南巡,皇后未曾随去,她已正位数
年,也应叫她玩耍一番,你意何如?" 乾隆帝不敢违命,只得答道:" 圣母命她随去,谨当遵旨。" 当下定了日子,启
跸南巡。一切仪仗,仍照前时南巡成制,不过多备了皇后凤辇一乘,龙舟等略加修饰。水陆起程,概如上年旧例。各省
督抚,接驾当差,格外勤谨。只是山东济宁州知州颜希深,下乡赈饥,擅令开仓发粟,把供奉皇差的事情,反一律搁起。
两宫到了济宁州,御道上并没有什么供张,也不见知州迎驾。
和珅道:" 那个混账知州,敢如此藐法么?" 便令役从立传知州颜希深,回报颜希深下乡赈饥去了。和珅大怒,方
想饬拿知州家属,适山东巡抚前来接驾,和珅向他发怒道:" 你的属官,为什么这般糊涂?想是你前时忘记下札的缘故。
" 山东巡抚道:" 卑职于月前下札,早饬他恭迎銮舆,哪里敢忘记一点?" 和珅道:" 他下乡赈饥,应有公文申详,你
既叫他办差,哪里还有工夫赈饥?这件事显见得老兄糊涂了。" 山东巡抚道:" 卑职也没有允他赈饥,他也没有公事上
来,真正不解。" 和珅微笑道:" 芝麻粒大的知州官儿,不奉抚台札饬,擅敢发仓赈饥,自来也没有的。老兄欺我,我
去欺谁?你自己去奏明皇帝罢。" 这句话,吓得山东巡抚屁滚尿流。一面令仆役去拿颜希深,一面下了龙舟,跪在两宫
面前,只是磕头,口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两宫倒惊疑起来,问他何故?这时和珅已踱了进来,代奏道:" 济宁
知州颜希深目无皇上,既不来供差,又不来迎驾。奴才正问这山东抚臣哩!" 乾隆帝道:" 颜希深到哪里去了?" 和珅
答道:" 闻说颜希深下乡赈饥,抚臣糊涂,佯作不知,求圣上明察。" 乾隆帝正想亲鞫山东抚臣,忽听得岸上远远有哭
泣的声音,向御舟而来。

第72节:风流天子的家事
乾隆皇帝正要亲问山东抚臣,忽听得岸上有哭泣的声音,便问和珅道:" 谁在岸上哭泣?" 和珅出外探望,回奏道
:" 颜希深的老母,由山东抚役拘到,是以哭泣。" 乾隆帝怒道:" 令她进来。" 一声诏谕,外面即推进一个白发老妪,
眼泪汪汪,向前跪下,口称" 臣妾何氏叩头。" 太后见她老态龙钟,暗加怜恤,问何氏道:" 你是济宁知州的母亲吗?
" 何氏应道:" 是。" 太后又问道:" 你儿子到哪里去了?" 老妪道:" 前日河工出了险,地方绅士,吁请急赈,臣妾
儿子颜希深,因预备恭迓驾,不敢离身,怎奈难民纷纷来署,哀吁不休,臣妾见他们凄惨万状,令儿子希深发粟赈饥,
希深因未奉省饬,不敢擅行。臣妾素仰圣母仁慈,圣上宽惠,一时愚见,竟把仓粟开发,嘱子希深下乡施赈,快去快回。
不料希深今尚未到,将供差接驾的大礼,竟致延误。臣妾自知万死,伏乞慈鉴。" 太后见她应对称旨,不禁喜形于色道
:" 你倒是一片婆心。古语说道' 国无民,何有君?' 就使礼节多亏,亦应赦宥。" 说到这儿,便顾乾隆帝道:" 赦了
他罢。" 乾隆帝尚未回答,和珅却见风使帆,忙道:" 圣母仁恩,古今罕有。" 乾隆帝至此,自然也说出" 遵旨" 二字。
《乾隆帝南巡图卷》视察黄河太后便令何氏起来,何氏谢恩起立。这时,山东巡抚还俯伏一旁,仿佛犬儿一般,太后也
命他退出。山东巡抚蒙皇恩大赦,连磕数头,起身退出。外面又禀报:" 济宁知州颜希深恭请圣安。" 太后问道:" 颜
希深来了吗?" 便传旨着令进见。希深膝行而入,匍匐进前,急得连" 微臣该死" 四字都说不清楚。太后笑道:" 你不
要这般惊慌,皇上已加恩赦你。本来巡幸到此,亦没有这般迅速,恰巧遇着顺风,所以先到一二天,想你总道是来得及
的,因此贻误。" 颜希深闻已恩赦,便放下了心,慢慢地奏道:" 微臣下乡赈饥,总道事可速了,不意饥民很多,误了
日子。微臣因胥吏放赈,恐致乾没,不敢不亲自监察。今日返署,敬闻圣驾已巡幸到此,不及恭迎,罪当万死,幸蒙恩
赦,感激莫名。" 太后道:" 你的母亲亦已在此,你起来罢。" 颜希深谢过了恩,慢慢起身,方见老母也站立一旁。太
后复赐何氏旁坐,问了年龄子女等情,当由何氏一一奏明。太后复道:" 你回署去,须常教你儿子爱国爱民,方不失为
贤母。" 何氏连声" 遵旨".太后又命宫监两名,扶她上船,令颜希深随母回署。后来,颜希深历级上升,做到河南巡抚。
单说两宫自济宁宫启行,一路上看山玩景,颇觉爽适。乾隆命先幸江宁,一面向和珅道:" 江宁是个名胜的地方,
前次南巡,只留驻了几日。闻得秦淮灯舫,传播一时,究竟不知如何?" 和珅道:" 此次皇上可多留数天,奴才谨当探
察。" 到了江宁,文武各官,照例迎驾,不消细说。和珅见了江宁总督,密命他饬办秦淮画舫,预备游览。是日两宫登
陆,驻跸江宁。隔了一宵,和珅借观风问俗的名目,导皇上微行。乾隆帝早已会意,不带随员,只命和珅扈从前往。行
到秦淮河岸边,早见泊有绝大画舫一艘。和珅引乾隆帝登舟,舟中都是花枝招展的美人儿,一拥上前,磕头请安。乾隆
帝与和珅虽不道出真相,假名假姓的说了一番,那班美人儿统是有名的妓女,见多识广,料知不是俗客;况经地方官饬
她们当差,想来定然是扈跸南巡的大人物,便格外殷勤,奉了乾隆帝上坐,大家四围簇拥。乾隆帝龙目四瞧,这一个绰
约芳姿,那一个窈窕丽质,默默地品评了一回,随向和珅道:" 北地胭脂,究不及南朝金粉,你道如何?" 和珅应了声
" 是".当下摆好酒席,乾隆帝面南而坐,和珅面北而坐,东西两旁,统是美人儿挨次坐下,浅斟缓酌,微逗轻颦。已而,
酒热耳红,兴高采烈,一面令舟子划入江心,一面令众妓齐唱艳曲。娇声婉转,响遏行云,耳鬓厮磨,魂消云雨。迨至
夕阳西下,已近黄昏,万点灯光,荡漾水面,仿佛此身已入仙宫,别是一番乐境。此时,乾隆帝已自醺然,免不得色迷
心醉,左拥右抱,玉软香温,和珅亦趁此机会,分尝数脔。
到了次日,尚恋恋不舍,仍在舟中饮酒言欢。忽闻外面一片闹声送入耳中,和珅即到后舱探望,见外面又来一船,
船中有数人与舟夫争闹,和珅忙探头舱外,向邻船摇手。邻船中人,见是和珅,方欲开口,和珅忙道:" 知道了,你等
去罢。" 原来邻船不是别人,乃是两个侍卫带着数名太监,奉太后之命来寻皇帝。和珅早已猜着,不便与他们细说,所
以含糊回答。邻船得了消息,自然回去。和珅入舱,与乾隆帝附耳数语,便命舟夫摇船拢岸,饮完了酒,上岸而返。太
后见皇帝已回,也不暇细究,便命起銮。乾隆帝遂传旨明日起跸。次晨,自江宁启行直达杭州,途次为了秦淮河事,与
皇后反目起来。皇后自正位后,没有什么恩遇,心中早已郁闷,此次秦淮河事,被宫监泄漏,忍耐不住,便与乾隆帝斗
口。乾隆帝本不爱这皇后,自然没有好话。皇后气愤不过,竟把万缕青丝,一齐剪下。满俗最忌剪发,发已剪去,连仁
爱的太后也不便回护。乾隆帝大为忿怒,竟命宫监数名将皇后送回京师。两宫到杭,又游览数日。乾隆帝因皇后顶撞,
余怒未息,也不愿久留在外,便奉太后匆匆回京,自此与皇后恩断义绝。皇后忧愤成疾,延了一期,泪尽血枯。临危时
候,乾隆帝反奉皇太后到木兰秋狝去了。皇后闻知此信,痰喘交作,霎时气绝。当由留京王大臣奏闻行在。乾隆帝下谕
道: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未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
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
在宫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遂尔奄逝。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恩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乖
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必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
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着将此宣谕中外知之。

第73节:中国南徼的缅甸国
这是乾隆二十九年八月内的谕旨。乾隆帝罢猎回京,满大臣力争后仪,只是留中不报。自此乾隆帝竟不立后。到乾
隆六十年禅位嘉庆帝,其时嘉庆帝生母魏佳氏已经病殁,乃追封为孝仪皇后。
中国南徼的缅甸国,自执献永历后,与中国毫无往来,不朝不贡。至乾隆十八年,云南石屏州民吴尚贤赴缅东卡瓦
部开矿,设了一个茂隆银厂,尚贤运动部酋请将矿税入贡中国,复劝缅王上表称藩,缅王遂遣使进贡,呈上驯象数匹,
涂金塔一座。乾隆帝也颇加赏赉。不料云南大吏诱尚贤回国,说他中饱厂课,拘入狱中。尚贤一片爱国心,被疆吏无端
诬陷,有冤莫诉,愤极而亡,茂隆银厂,当即闭歇。嗣后缅甸内乱,木疏地方的土司名叫雍藉牙,率众入缅,杀平乱党,
自立为缅甸王,称新缅甸国,缅都无人反对,只桂家、木邦两土司不肯服他,联兵进攻。雍藉牙命子莽纪瑞率兵迎战,
把桂家、木邦部众尽行杀败。木邦土司罕底莽被杀,桂家土司宫里雁窜入滇边。桂家本明桂王官属后裔,尝设波龙银厂,
很有赀财。云南总督吴达善闻他巨富,令他倾囊以献,宫里雁不允,吴达善即命边吏驱逐出境。宫里雁没法,走入孟连
土司。这孟连土司刁派春,素与吴达善交通,闻知宫里雁入境,潜率部众,邀击宫里雁。宫里雁不及防备,遂被擒,妻
孥金银一并拿去。刁派春将宫里雁缚献云南,复将宫里雁的金银,一半分送吴达善,一半留做自用。这宫里雁妻囊占,
颇有几分姿色,他却不忍割爱,想要她做小老婆。遂于夜间召囊占入室,逼她同寝。囊占不从,他竟想用强暴手段,急
得囊占路绝计生,佯言愿侍巾栉,但须释放仆役,并择吉行礼,方好从命。刁派春中了她计,遂将仆役放出,令仍侍囊
占;又命大设筵宴,与囊占成婚。囊占装出柔媚态度,侍刁派春饮酒,刁派春乐得了不得。囊占将刁派春灌得酩酊大醉,
便召齐故仆,将刁派春剁作几段;遂命故仆引导,启户窜去。此时,孟连部众,因吃了喜酒,都已睡熟,哪个去管他这
些闲账?到了次日,始知头目被杀,急忙去追囊占,谁知她早已逃入孟艮土司去了。囊占到了孟艮,探知丈夫已被吴达
善杀死,哭得死去活来,既怨缅甸,复怨中国。遂吁请孟艮土司要他入犯滇边,为夫报仇。孟艮部酋见她悲惨,也不论
什么强弱,便入侵滇边。总督吴达善只知搜括金银,此外毫无本领,闻报滇边不靖,忙遣人到京运动调任。俗话说" 钱
可通神" ,用了几万金银,便奉旨调任川陕,令湖北巡抚刘藻往督云南。刘藻到任,令总兵刘得成、参将何琼诏、游击
明洪等三路防剿,没有一路不败。刘藻束手无策,朝旨严行诘责,并命大学士杨应琚往滇督师。杨应琚到云南,刘藻恐
他前来查办,忧惧交并,自刎而死。这是乾隆三十年间事,会滇边瘴疠大作,孟艮士兵退去,杨应琚乘间派兵进攻孟艮。
孟艮兵多半病死,不能抵御,一半逃去,一半迎降。应琚见事机顺手,欲进取缅甸腾越。副将赵宏榜且言缅酋新立,木
邦、蛮莫诸土司统愿内附,应乘胜急进。应琚即上疏奏闻,极陈缅甸可取状,一面移檄缅甸,号称天兵五十万,大炮千
门,将深入缅境,如该酋畏威知惧,速即投降,免致涂炭;一面分遣译人到孟密、木邦、蛮莫、景线各土司,诱使献上
纳贡,并为具表代陈。其时,缅酋雍藉牙早死,再传至次子孟驳,他见了应琚檄文,毫不畏惧,反率众略边。各土司又
首鼠两端,并不是诚心内附。于是赵宏榜领兵五百,由腾越出铁壁关,袭据蛮莫土司的新街。新街系中缅交通要道,缅
兵不肯干休,水陆并进,陆兵攻陷木邦、景线,水平进攻新街。赵宏榜闻缅兵突至,急抛了器械,烧了辎重,走还铁壁
关。缅兵尾追宏榜,直至关外。应琚得了败耗,又惊又悔,顿时痰喘交作,飞章告病。清廷急命两广总督杨廷璋赴滇襄
办;又遣侍卫傅灵安带了御医往视应琚疾,并察军事。杨廷璋驰入滇境,遣云南提督李时升率兵一万四千,进防铁壁关。
时升又分道出兵,遣总兵乌尔登额出木邦,朱出新街。缅酋闻清兵分出,率众佯退,遣使乞和。时升信以为真,停止两
路进兵,与缅人议款。杨应琚闻了议和消息,喜欢起来,病也渐愈,遂与时升联衔奏捷。杨廷璋知缅事难了,乐得退职,
遂奏言:" 应琚病痊,臣请归粤。" 得旨召还京师。应琚也巴不得廷璋离滇,省得窥破隐情。廷璋去后,忽闻缅兵绕入
万仞关,纵掠腾越边境。应琚又惶急万分,飞檄乌尔登额及总兵刘得成赴援。缅兵见有援军,向铁壁关退走。铁壁关本
由李时升等把守,不敢截击,由他杀出,应琚反匿不上闻。傅灵安密奏赵宏榜、朱失地退守,李时升临敌畏避,未亲行
阵。于是清廷始悉军情,严旨诘责应琚,应琚反尽推到乌尔登额、刘得成身上。得旨一并逮送,令伊犁将军明瑞移督云
贵。明瑞未至时,由滇抚鄂宁代理。鄂宁奏称应琚贪功启衅,掩败为胜,欺君罔上各情形,乾隆帝大怒,立召应琚到京,
迫他自尽。这里明瑞奉了圣旨,忙点齐兵马,向云贵而来。

第74节:二征大小金川(1 )
杨应琚既死,乾隆皇帝令伊犁将军明瑞,移师往云南贵州,相机剿办。明瑞奉了圣旨,便即起程,既到了云南,明
瑞以督师的名义,发几支令箭,先后调满洲兵三千,云贵四川兵二万余名,大举征缅。令参赞额尔景额及提督谭五格率
兵九千名出北路由新街进行,自率兵万余人由木邦南下,约会于缅都阿瓦。启行时,连旬霪雨,泥泞难行,明瑞只得缓
缓前进。自夏至冬,始至木邦。木邦守兵,闻风早遁。明瑞留兵五千驻守,使通饷道,自率军渡锡箔江,进攻蛮结,连
破缅兵十二垒,军威大振。乾隆帝闻报捷音,封明瑞诚勇嘉毅公,明瑞越加感奋,向缅部进发。途次险峻异常,马乏草,
牛踣途,缅人又坚壁清野,无粮可掠。将士请给营驻守,俟北路军有消息,再定进止。明瑞不允,仍督兵前趋。这时向
导乏人,明瑞画像屡次迷路,旋绕了好几日,方到象北。部兵疲惫已极,北路军仍无音信。象北距缅都尚七十里,明瑞
因兵劳食尽,料知难达,乃回兵至猛笼,得了敌粮少许,留驻数日,待北路军。北路军仍旧不至,乃拟由原路退归。不
防缅酋率众来追,声势浩大,明瑞且战且行,令部将观音保、哈国兴等,更番殿后,步步为营,每日只行三十里。缅兵
虽不敢围攻,奈总尾追不舍。每晨,听清军吹角起行,他也起身追逐。行至蛮化,山路丛杂,明瑞令部兵扎营山顶,缅
兵亦扎营山腰。明瑞传集诸将道:" 敌兵藐我太甚,须杀他一阵才好。" 观音保、哈国兴等唯唯听命。当下,明瑞令观
音保等分头埋伏。次日五鼓,命兵士接连吹角,呜呜之声,震彻山谷。缅兵只道清兵启行,争上山追逐,忽遇伏兵突出,
万枪齐发。缅兵连忙奔逃,走得快的失足陨崖,走得慢的中枪倒毙,趾顶相藉,坑谷皆满。自是缅兵不敢进逼,每夜必
遥屯二十里外。明瑞饬将士休息数日,徐徐退回。到了小猛育,已与木邦相近,猛听得胡哨齐起,四面敌兵猬集,约有
好几万人。明瑞大惊,急忙扎住了营,召诸将会议。将士自象北退回,途中已行了六十日。这六十日内,昼夜防备追兵,
没有一刻安闲,此时四面皆敌,眼见得不能抵挡,当下会议迎敌,诸将面面相觑。
明瑞道:" 敌已知我力竭,所以倾寨前来,但不知北路军情,究竟如何,难道是统已覆没吗?我现在只能决一死战,
明知不能脱身,然到援绝势孤的时候,决没有一人不尽力,没有一人不敢死,将来敌人亦知难而退,我死后,继任的人,
当容易办理了。诸将以为何如?" 观音保道:" 大帅且不怕死,何况我辈?惟我辈死在沙场,内地还没人知晓,这倒可
虑。" 明瑞道:" 我拟乘夜突围,令兵士前行,我愿断后。那时敌兵追来,我好死挡一阵。前面的兵士,总可逃脱几个,
通报内地,叫他严守边疆,奏调别帅岂不是好?" 当下议决,人人已知必死,倒也没有甚么伤感。转瞬间,已是黄昏,
鼓角不鸣,拔寨齐出,哈国兴率领前队,观音保率领中队,明瑞与侍卫数十人,率领亲兵数百名断后。哈国兴一马当先,
冲杀出来,缅兵不及措手,竟被他冲开血路,杀出重围,及观音保继进,缅兵已四面包裹把观音保围住。明瑞见中队被
围,急率后军援应,舍命相争,人自为战,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怎奈缅兵密密层层地旋绕上来,明瑞、观音保等冲破
一重,又被第二重截住,冲破第二重,又被第三重截住。
从黄昏杀到天明,四面一望,仍旧是铜墙铁壁一般。手下将士,已伤亡过半,再接再厉,酣斗了两小时。观音保中
枪倒毙,明瑞带领的侍卫,丧失殆尽。明瑞亦着了枪弹数粒,大吼一声而死。这场激战,只哈国兴带兵数百名逃归,余
都覆没,真是可痛。但北路的额尔景额一军,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原来额尔景额从新街南行,进次老官屯,被缅兵阻住,
相持月余,额尔景额病死。他的阿弟额尔登额代统全军,屡战屡败,退至早塔。缅兵由间道袭击木邦,木邦守兵五千人
出战不利,飞书至滇中告急。总督鄂宁七檄额尔登额往援,额尔登额不应,反迂道回铁壁关,再从明瑞出师的路程,往
救木邦。古语说道:" 救兵如救火。" 他却不走近路,转回关内,远绕而出,那时木邦早已陷没,留守参赞珠鲁讷等,
早已阵亡。缅兵从木邦回到小猛育,适值明瑞退到彼处,遂乘机邀击,后面追赶明瑞的缅兵,又乘势追上,还有老官屯
及早塔诸处的缅众也一并趋至,四面楚歌,遂把明瑞逼入鬼箓。总督鄂宁飞报败耗,乾隆帝大怒,立命鄂宁押解额尔登
额及谭五格到京治罪,另授傅恒为经略大臣,阿里衮、阿桂为副将军,舒赫德为参赞大臣,迅速赴滇,再议大举。傅恒
等遵旨起程。额尔登额、谭五格已解到京,有旨将额尔登额凌迟处死,谭五格立即斩决,罪犯亲族一律充戍。旋因鄂宁
不亲援明瑞,降补福建巡抚,戴罪自效。云贵总督,着阿桂补授。阿桂先至云南,闻缅甸与西邻暹罗国开衅,拟约暹罗
夹攻缅甸,旋因交通不便,复至罢议。乾隆三十四年四月,经略傅恒至云南边境,拟分兵三路,水陆并进。

第75节:二征大小金川(2 )
调满汉精锐五六万名,骡马六万余匹,凡京城之神机火器,河南之火箭,四川之九节铜炮,湖南之铁鹿子,及在滇
制造的军装药械,靡不备齐。直到新秋,经略祭纛起行,渡过金沙江上游的戛鸠江,由西而南。孟拱、孟养各土司,献
象献牛,还算效顺。无如南方炎热未退,暑雨熏蒸,士马已多僵病;又未识道路,愈难深入。傅恒无可奈何,退归蛮莫。
先是阿桂在蛮莫造舟,及是舟成,得战舰百艘。闽粤水师,陆续趋集,遂由蛮莫江出伊腊瓦底河,遥望缅兵舣舟对岸,
并有陆兵驻扎沙滩。阿桂、阿里衮率步兵登岸,专攻敌营;副将哈国兴、侍卫海兰察率舟师专攻敌舟。缅兵出营截击,
阿桂令步兵齐放矢铳,复用劲骑左右冲入,缅兵抵敌不住,哗然溃散。哈国兴亦乘上风进攻敌舟,正欲迎敌,被风簸荡,
自相撞击,覆溺数千,江水为赤。阿里衮经此一役,积劳成病。傅恒亦病不能兴,虑深入非计,令转攻老官屯敌垒。老
官屯本额尔登额屯兵处,故垒甚坚,编竖木栅,栅外掘濠,濠外又横卧大树,锐枝外向。清兵用大炮轰击,弹丸都被树
枝隔住,不得奏效。再伐箐中数百丈老藤,系以巨钩,夜往钩栅,又被敌人砍绝。复用盾牌兵持了油柴,沿栅纵火,适
值反风,栅不能爇,反烧了自己的盾牌,只得却下。阿桂苦苦寻思,想不出破敌法子,最后用了穴地埋药的计策。药线
一燃,药性猛发,敌栅突起丈余,清兵鼓噪而前,总道这次可以破栅,谁知栅忽平落;俄顷栅复突起,旋又平落。如是
三次,栅不复动。缅兵也颇危惧。阿桂又遣战舰越过本栅,阻截西岸敌援。于是缅兵有乞和意,遣使议款。傅恒令进表
纳贡,返土司侵地;缅使欲归地木邦、蛮莫、孟拱、孟养诸土司。议未协,缅使竟去。
会阿里衮病殁,傅恒病亦加重,乃阿桂像遣哈国兴单骑入栅,与缅帅议定和约。缅甸对中国行表贡礼,归俘虏,返
土司侵地;中国将木邦、蛮莫、孟拱、孟养诸部人口还付缅甸。傅恒遂焚舟熔炮,匆匆班师。这番出征,先后糜饷数千
万,明瑞战死,傅恒、阿桂等虽称胜敌,其实也不算有功。所订和议,两边仍未尝实行。缅人索还土司,清廷征他入贡,
双方仍然龃龉。傅恒回京后忧恚而亡,乾隆皇帝颇为震悼,特赏治丧费三万两,皇帝亲自御祭。这样的恩典,皇帝也因
傅夫人和福康安情分。这时,傅夫人年岁已老,姿色略减,乾隆皇帝在宫中已别有宠爱,他两人的来去也疏淡些。但是
对于福康安仍十分恩情,红热得同和珅不相上下,没事的时候常召他进宫,赐宴赐物。福康安家里,御赐的东西堆满了
屋子。这时,福康安的官职,已封为忠锐嘉勇公。傅恒死后,皇帝本想令福康安备边,后来傅夫人怕缅地离京华万里,
沿途风尘劳顿,无意叫福康安去,遂进宫求准了皇上。当下皇帝便令阿桂备边,酌出偏师,略缅边境。阿桂探闻缅酋孟
驳破灭暹罗,气势张甚,奏言偏师不足济事,不如休息数年,复图大举。乾隆帝因他忤旨,将阿桂召还,遣尚书温福往
代。缅事未了,两金川警报复至。自大金川酋莎罗奔乞降后,川边平静了十多年。莎罗奔老病,兄子郎卡主土司事,渐
渐桀骜,侵扰邻境,不受四川总督的命令。
乾隆帝命川督阿尔泰徼川边九土司环攻郎卡,九土司中惟小金川与绰斯甲还算强大,其余如松冈、梭磨、卓克基、
沃日、革布什梭、党坝、巴旺七土司,统是弱小,不是大金川敌手。阿尔泰虽奉了上谕,他意中只想苟且息事,命郎卡
释怨修和。郎卡遂与绰斯甲联婚,并以女嫁小金川酋僧格桑。僧格桑即泽旺子,泽旺昏耄,由僧格桑代主土司。未几,
郎卡病死,郎卡子索诺卡与僧格桑为郎舅亲,订立攻守同盟。后来僧格桑攻打沃日,阿尔泰不得不发兵援救,竟吃了两
个败仗。乾隆皇帝闻报,下旨责阿尔泰养痈贻患,罢职召回。停了几日,即行赐死。一面调滇督温福自云南赴四川督师
征讨;又命侍郎桂林为川督,襄赞军事。温福、桂林先后到川。温福由汶川出西路,桂林由打箭炉出南路,夹攻小金川
;南路副将薛琮,恃勇轻进,入黑龙沟,被番兵围住。薛琮向桂林处求救,桂林逗留不进,薛琮战死,全军陷没,桂林
还隐匿不报。旋由温福奏闻,乃授阿桂为参赞大臣,代桂林职。阿桂军至,督兵渡小金川,连夺险要,直抵美诺。美诺
系小金川巢穴,僧格桑出战不利,遂带了妻妾数人,逃入大金川;只留老父泽旺,病卧床中。阿桂到僧格桑营里,见僧
格桑已走,只有一白发的老头子睡在床上。问时晓得是僧格桑的父亲,便将他捆起,差人献到京里。

第76节:平定林爽文起义(1 )
阿桂擒住了泽旺,一面差人将他送到京师,一面下书到索诺木,叫他将僧格桑引渡出来。谁知索诺木不惟不奉命令,
反骂辱来使。阿桂大怒,当下会同温福请旨清廷,廷命温福为定边将军,阿桂为副将军,移师讨大金川,仍分两路进发。
大金川地势险恶,从前讷亲、张广泗屡遭失败,如今温福进兵,也被番众阻住。温福令提督董天弼还守小金川,自率军
驻扎木果木地方。番众照昔年故事,遍筑碉卡抗拒清兵,温福也徒知攻碉,得不偿失。两边正相持不下,忽番兵从间道
围攻,温福的兵和瓮中的鳖一般,被杀死的不可数计。温福到了此时,才奋勇起来,已是不及,被一弹穿过喉际,倒地
死了。兵士不是被杀,便是逃走,幸亏海兰察一骑兵杀来,才突出重围。这时,阿桂正在河东,听了这消息,忙报告皇
帝,当由皇帝令阿桂为定西将军,丰伸额明亮为副将军,并授福康安为征西总参赞大臣;《平定金川方略》书影一面又
将泽旺在西市磔死,饬阿桂等扫穴犁庭,方许蒇事。阿桂等奉了朝命,感激圣恩,奋不顾身,分三路大进。这时是乾隆
三十九年正月,直到七月方攻入那穆山。索诺木见清兵攻入,大惧起来,忙将僧格桑杀死,连僧格桑的家属,一并献出。
后来阿桂仍是前进,在酷冷的天气,并不停止。到了第二年正月,才到乌勒围。
乌勒围是索诺木的巢穴,防备得格外严密,不知死了多少兵士,才破入乌勒围。那索诺木早吓得一溜烟地逃去,偕
同莎罗奔逃走到噶尔崖,会合了残部,死命抵抗,只是不肯投降。清兵到了此时,奋勇前进,番兵分道抵抗,死命拒战。
接连又是三月,才到了噶尔崖城下,兵士个个精神陡长,阿桂也奖励兵士。算计自启行以来,至此已历两年,途中几经
艰苦,恨不得立平噶尔崖,稍泄胸中忿气。奈攻了三五日,毫不见效;又攻了一二十日,虽轰坏城堞数处,仍被敌兵补
好,直至乾隆四十一年二月,城中食尽,索诺木始与莎罗奔挈家族二十余人出降。阿桂立饬人献俘京师,乾隆帝御午门
受俘。因索诺木、莎罗奔等罪大恶极,著凌迟处死,其余家族人等,或斩或绞,或永远监禁,或充发为奴。封阿桂为一
等诚谋英勇公;丰伸额本袭公爵,加赏继勇字号;明亮封一等襄勇伯;海兰察摧坚夺隘,格外超擢,封为一等超勇侯;
福康安参赞有功,加封一等轻车都尉,照王公亲军校例,赏他补从六品蓝翎三缺,给护卫,并同阿桂皆画像紫光阁;又
命留明亮为四川将军,改大金川为阿尔古厅,小金川为美诺厅,直隶四川。着令明亮镇守,阿桂等一律凯旋郊劳,如傅
恒例。越数月,再命阿桂赴云南,与总督李侍尧勘定边界,严修战备,拟再图缅甸。缅酋孟驳闻风而惧,愿奉表入贡,
献还俘虏,惟求开关互市。阿桂令先将俘虏释放,他只放一半。后来孟驳死了,奉暹罗国郑昭为王。郑昭又病死,雍藉
牙少子孟云,服中国天威,乃由木邦赉金塔一座、驯象八只及宝石、番毯等,款关求贡,并将俘虏一并送还。清廷乃敕
赐册印,封孟云为缅甸国王,并谕暹罗缅甸,不得继续用兵。自是暹罗、缅甸,统服属清朝。乾隆皇帝见大小金川已平,
缅甸、暹罗又服,心中快乐,便和福康安、和珅等,不是下棋,便是喝酒;高兴的时候,和珅和皇帝常微服出宫,私逛
京城里有名的窑子。弄得不好,被御史们晓得了,叩头谏奏,皇上总是一笑而已。只有刘统勋能正色直言地规谏,皇帝
因他是个老忠臣,颇有几分忌惮。便是和珅看见了刘文正,也有点胆寒。这且不说。
在这年的秋天,中国的属境台湾,又有个林爽文作乱,闹得天翻地覆,死掉不少的官兵。谈起这林爽文本没什么势
力,只因台民半是土著,半是客籍,彼此不睦,时常械斗。林爽文起义军军令地方官不去弹压,爽文假和解为名,结了
几个党羽,设起一个天地会来。起初入会的人不过数十名,后来越结越多,连官署的差役也都入会。官吏虽有些风闻,
终究得过且过,不愿查究,因此天地会竟横行了数十年。此时,适值总兵官柴大纪受职到台,闻知天地会横行无忌,遂
命台湾知府孙景燧、彰化知县俞峻、副将赫生额、游击耿世文带兵缉捕。这孙景燧等统是酒囊饭袋,哪里敢去缉捕会徒?
奈因上峰督饬,没奈何前去搜查。林爽文本住彰化县的大理杙,地方很是险僻。孙景燧等不敢深入,只在五里外扎营。
无缘无故地将五里外的村落纵火焚毁,兵役乘势抢掳劫夺一空。村中的百姓并非天地会党羽,无罪遭祸,铤而走险,都
逃入大理杙中,哭报爽文,哀求保护。爽文乃纠众出来,夤夜攻营。孙景燧等连忙逃走,带去的兵士,多被杀死。爽文
遂进陷彰化,破诸罗,扰淡水。贪官污吏死的死,逃的逃。柴大纪忙令兵备道永福固守府城,自率兵出城五十里,到盐
埕桥,遇着爽文前锋,奋力杀退,府城总算保全。大纪派人到福建告急,水师提督黄仕简、陆路提督任承恩、副将徐鼎
士陆续带兵渡海,来援台湾。大纪接着,由黄仕简分派将士,督令恢复诸城。不想福建的援兵统是没用,都被爽文杀败。
任承恩亲攻敌巢,见了路途险僻,也畏惧不前,只差大纪收复诸罗,凌濠增垒,力任守御。清廷因黄任无功,严旨召还
;命提督常青为靖逆将军,往台湾督师;又命署闽浙总督李侍尧,调粤兵四千、浙兵三千、驻防满兵一千,赴台助剿。

第77节:平定林爽文起义(2 )
且因江南提督蓝元枚系蓝廷珍子,素习台事,调赴军前,与福州将军恒瑞同为参赞,各将吏次第进行。蓝元枚到台
病卒,常青、恒瑞率兵数千,至府城相近,与林爽文相遇。望将过去,旗戟隐隐,队伍层层,不知有多少人马,吓得常
青、恒瑞拍马而逃,走入城中。林爽文料他没用,不去攻城,只蚕食村落,号召入会,旬日得十余万众,围攻诸罗。诸
罗当南北要冲,为府城屏蔽,爽文因大纪扼守,最称勇悍,誓要破灭此城,免他作梗,因此把诸罗城团团围住,并分了
一支党羽,截他饷道。大纪率守兵四千,昼夜防御。看到敌势少懈,复引兵突出,夺他辎重,城中粮饷赖以不绝。爽文
遣人诈降,又贿通内应,都被大纪察出,一一斩首。这时候,常青也遣总兵魏大斌、参将张万魁、游击田蓝玉、副将蔡
攀龙等往援诸罗。三次进兵,三次败退。恒瑞督兵进援,亦因敌势浩大,在途中扎住。清廷屡次催问,常青、恒瑞只请
添兵。乾隆帝又将他革职,命福康安代常青,海兰察代恒瑞,升柴大纪为陆路提督参赞大臣,密令大纪卫民出城,再图
进取。大纪奏言" 诸罗为府城北障,诸罗失陷,府城亦危,且半年来深沟高垒,守御甚固,一朝弃去,难以克复,城厢
内外的百姓不下四万,也不忍一概抛弃,任贼蹂躏,只有死守待援" 等语。乾隆帝览了奏章,随即传旨到台湾,嘉奖大
纪,封大纪为义勇伯,改诸罗县为嘉义县,俟克复台湾,与福康安同来瞻观云云。这福康安本是公爵。又新得了镇远大
将军威号,沿途声势煊赫,颐指气使。
那些讨好的官员,一路上供献约有五六十万银钱,并选了几个绝色女子给福康安宠爱。到了福建,闻得林爽文势盛,
有点胆寒。却是副将军海兰察,英雄威武,愿当前敌,飞速进兵,仗着顺风,越海抵港,帆樯列数里。各村民见大兵云
集,望风解散,争为向导。海兰察扬言攻大理杙,暗中拟直趋嘉义城。爽文恐大理杙有失,分兵回救。海兰察遂进兵嘉
义。沿途遇着几处埋伏,统由海兰察冲散,纵马直入,所向披靡。到嘉义城下,奋战一场,杀退敌围。福康安闻前锋得
胜,自然胆大起来,也领兵到嘉义城。柴大纪出城相迎,只向福康安请安,不行跪拜礼。福康安心中已是不悦,佯为谦
逊,叫大纪并马入城,大纪也不推辞,跨马导入。照清朝军制,下属迎接上司,须要身执橐鞑,不能并马入城。柴大纪
屡受褒封,身膺伯爵,自思与福康安也差不多,少许失礼,料亦不妨。岂知这福康安度量浅狭,挟恨怀雠,柴大纪的性
命后来竟断送在福康安的手中。福康安入城后,休息一昼夜,仍命海兰察先进,自率兵为后应,往捣大理杙巢穴。到了
大理杙,时已昏暮,大理杙中冲出一支人马,列炬迎战。海兰察分兵千余,暗伏沟塍间,候敌近来,铳矢齐放,从暗击
明,发无不中。敌众连忙灭火,鸣鼓来攻。海兰察复命军士按声冲击,毙敌无数,大理杙战役图敌众倒也抵死不退。海
兰察跃马入阵,冲出敌背,竟赴大理杙,部众想回马去追,福康安兵已到,此时敌众仓皇失措,霎时溃散。海兰察入大
理杙,爽文拦截不住,携家属走集埔。大理杙巢穴,一鼓荡平。
只林爽文遁入集埔间,依险窍伏,垒石为垒,回环数里。海兰察偕侍卫数十名,易服辑捕。寻至集埔,已得敌踪。
遂暗伐箐中老藤,扳垒而上。林爽文不及防备,被他擒住;爽文家属,没一个走脱,献至京师,尽行磔死。福康安、海
兰察俱晋封公爵,独柴大纪偏革职拿问。原来福康安入嘉义城后,已着人驰递密奏,说大纪诡谲取巧,奏报不实。乾隆
帝倒也圣明,料知大纪屡蒙褒奖,稍涉自满,对福康安失礼,因被参劾,遂将这种旨意,批发出来。福康安受了几句申
饬,接连又是几本弹章,复运动那奉旨查办的德成,覆奏大纪如何贪黩,如何宽纵,乾隆帝尚在未信,便命闽浙总督李
侍尧查奏。李侍尧畏福康安威势,自然随声附和。乾隆帝又将任承恩、恒瑞等逮回亲讯,任承恩、恒瑞等一干人犯都说
大纪酿成祸乱,暗中掣肘。凭你乾隆帝怎么英明,柴大纪怎么义勇,至此昏蔽诬蔑,就降了革职拿问的圣旨。柴大纪自
念无辜到京被讯,宁有凭空自诬的道理?自然呼冤不置。乾隆帝亲加复讯,大纪仍微诉枉曲。

第78节:乾隆帝禅位(1 )
乾隆皇帝亲自复讯柴大纪,那两旁坐着和珅和刘统勋陪审。柴大纪受审时,极口呼冤,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喝令用
刑。柴大纪晓得自己性命不保,便破口大骂昏君奸臣。刘统勋坐在旁边,明知柴大纪冤枉,也无法挽救他。停了一回,
皇帝圣旨下来,将柴大纪押往午门腰斩。柴大纪临刑时,还大骂昏君奸臣,看的人都替他愤恨。柴大纪死后,任承恩、
恒瑞等反得保全性命。后来,安南国又入犯中国,乾隆帝命云贵总督大学士福康安发兵剿办。隔了一年,安南国王阮文
惠,自知抵敌不住,遂遣兄子光显奉表乞降。他的降表上改名光平,并自罪说蛮触之争,非敢抗衡上国,请来年亲觐京
师,并愿立庙国中,祀中国死绥将士。福康安得了降表,遂奏请阮光平恭顺输诚,不必用兵。乾隆帝准奏,只责他两件
事情:第一件,因次年八旬万寿,饬光平来京祝嘏;《万国来朝图》轴第二件,饬他在安南地方,为许世事等立祠。光
平一一应允。遂赐光平敕印,封为安南国王。黎维祁的家属,光平等不去灭他,由他投入广西。乾隆帝以天压黎民,不
堪扶植,命他拿属来京,编入汉军旗籍。次年,乾隆帝八旬万寿,举行庆典。礼部定出祝嘏仪注,比从前万寿圣节,格
外繁华,格外郑重。届了诞辰,阮光平遵旨入觐,先行到京。暹罗、缅甸、朝鲜、琉球及西藏两喇嘛,蒙古各盟旗,西
域各部落俱遣使表祝。乾隆帝御太和殿,受庆贺礼。八荒环叩,万众嵩呼。礼毕入宫,皇子、皇孙、皇曾孙、皇玄孙依
次舞彩,称祝如仪。宫廷内外,大宴三日。特旨普免天下钱粮,普天同庆。又自称十全老人。
御制《十全记》,用满、汉、蒙、藏四种文字,刊碑立石,留作乾隆朝代的纪念。这乾隆帝在位六十年,多福多寿
多男子,把人生荣华富贵的际遇,没一事不做到,没有一件不享到。他的武功,上文已经略叙。他的文事,亦异常讲究。
即位第一年,就开博学鸿词科。第二年,又令未曾预考各生,一律补试。十四年,特旨命大学士、九卿、督抚保举经儒,
授任国子监司业。南巡数次,经过的地方,尝召诸生试诗赋,举人、进士、中书等头衔赏了不少。又编造巨籍,上自经
注史乘,下至音乐、方术、语学,约有数十种,比康熙时还要加倍。三十六年间,开四库全书馆,把古今已刊未刊的书
籍,统行编校,汇刻一部,命河间才子纪昀做了总裁。纪昀字晓岚,博古通今,能言善辩,乾隆帝特别眷遇。别样事情,
讲不胜讲,只据" 老头子" 三字的解释,便见纪昀的辩才。原来纪昀的身子很是肥硕,生平最畏暑热,做总裁时,在馆
内校书,适值盛夏,炎酷异常,他便赤着膊,圈了辫,危坐观书。巧逢乾隆帝踱入馆门,他不及披衣,忙钻入案下。不
料已被乾隆帝瞧见,传旨馆中人照常办事,不必离座,馆中人一齐遵旨。乾隆帝便踱到纪昀座旁,静悄悄地坐着。纪昀
伏了许久,汗流浃背,未免焦躁起来。听得馆中人寂静无声,就伸出头来问众人道:" 老头子去了吗?" 语方脱口,纪
晓岚画像转眼一瞧,座旁正坐着这位首出当阳的乾隆帝,向着他道:" 纪昀不得无礼。" 纪昀此时只得出来,穿好了衣
服,俯伏请罪。乾隆帝道:" 你何故叫我老头子?有说可生。" 众人听见这句上谕,都为纪昀捏一把汗。谁知纪昀却不
慌不忙,从容奏道:" 老头子三字,乃京中人对着皇帝的统称,并非臣敢臆造,容臣详奏。皇帝称万岁,岂不是老?皇
帝居兆民之上,岂不是头?皇帝便是天子,所以称子。这老头子三字,从此流传了。" 乾隆帝捻须笑道:" 你真是个淳
于髡后身,你起来罢。" 纪昀谢恩而起。自此乾隆帝越加优待。等《四库全书》告竣,连番擢用,任总宪三次,长礼部
亦三次。此外如沈德潜、彭元瑞诸人,也蒙乾隆帝恩遇,然总不及纪昀的信任。乾隆帝虽优礼文士,心中恰也时常防备。
内阁学士胡中藻,著《坚磨生诗集》,内中有触犯忌讳等语,遂把他枭首。鄂尔泰侄儿鄂昌做了一篇《塞上吟》,
称蒙古为胡儿,也说他暗斥满人,将他赐死。沈归愚录有《黑牡丹诗》,身后被讦,追夺官阶。江西举人王锡侯,删改
《康熙字典》,别著《字贯》,又饬逮下狱。浙江举人徐述彝著《一柱楼诗》,不知如何吹毛索瘢,指他悖逆,已经病
死,还要把他戮尸。总之,专制时代,皇帝是神圣无比,做臣子的能阿谀谄媚,多是好的,若是主文谲谏,便说他什么
诋毁,什么叛逆,不是斩首,就是灭族。所以揣摩迎合的佞臣,日多一日。到乾隆晚年,佥壬之徒,贿赂公行。乾隆帝
只道是安富尊荣,威福无比,谁知暗地里已伏着许多狐群狗党。这狐群狗党的首领,系是谁人?就是大学士和珅. 无论
皇亲国戚,功臣文士,没有一个及得来和珅的尊宠。乾隆帝竟一日不能离他,又把第十个公主嫁他儿子丰绅殷德。未嫁
时候,乾隆帝最爱惜十公主。幼时女装男扮,常随乾隆帝微行,乾隆帝又常带着和珅扈驾,十公主见着和珅,叫他丈人。
和珅格外趋奉,十公主要什么,和珅便献什么。一日,同行市中,见衣铺中挂着红氅衣一件,十公主说了一声" 好" ,
和珅便向铺中买来,费了二十八金,双手捧与十公主。乾隆帝微笑,对着公主道:" 你又要丈人破钞。" 十公主原是欢
喜,和珅却比十公主还要得意。后来,十公主长成,就配了丰绅殷德,和珅与乾隆帝竟作了儿女亲家。因此,和珅肆行
无忌,内外官僚多是和珅党羽,把揽政柄三十年,家内的私蓄,乾隆帝还不及他。他的美妾娈童,艳婢俊仆,不计其数。
还有一班走狗,乾隆帝晚年朝服像仗着和珅威势,在京城里面横冲直撞,很是厉害。御史曹锡宝,为了他家奴刘全藉势
招摇,家资丰厚,劾奏一本。乾隆帝令廷臣查勘,廷臣并不细查,只说锡宝风闻无据,反加他妄言的罪名。一个家奴,
都攻他不倒,何况和珅呢?一日,乾隆帝召诸王大臣入内,拟把帝位传与太子,自己称太上皇。诸王大臣到也没甚惊疑,
不过表面上总称圣上康颐,内禅事还可从缓。独和珅吃了一大惊。他怕嗣皇登位,自己要失却尊宠,急忙启奏道:" 内
禅的大礼,前史上虽是常闻,然也没有多少荣誉。惟尧传舜,舜传禹,总算是旷古盛典。但帝尧传位,已做了七十三载
的皇帝,帝舜三十徵庸,三十在位,又三十有载,始行受禅,当时尧舜的年纪,都已到一百岁左右。皇上精神矍铄,将
来比尧舜还要长寿,再在位一二十年,传与太子亦不算迟。况四海以内,仰皇上若父母,皇上多在位一日,百姓也多感
戴一日。

第79节:乾隆帝禅位(2 )
奴才等近沐恩慈,尤愿皇上永远庇护。犬马尚知恋主,难道奴才不如犬马吗?" 这番言语,说得面面圆到。从前的
时候,和珅如何说,乾隆帝便如何行。偏这次却是不从。乾隆帝下谕道:" 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二十五岁即位,
曾对天发誓:若得在位六十年,就当传位嗣子,不敢上同皇祖六十有零的年数。今蒙天佑,甲子已周,初愿正偿,何敢
再生奢望?皇子永琏不幸早世,惟皇十五子颙琰,克肖朕躬,朕已遵守家法,书名密缄,藏在" 正大光明" 匾额后面,
现即立嘉郡王颙琰为皇太子,命他嗣位,若恐他初登大宝,或致丛脞,此时朕躬尚在,自应随时训政,不劳你等忧虑。
" 和珅无词可说,只得随王大臣等一同退出,暗中复运动和硕礼亲王永恩等,联名汇奏,请乾隆帝暂缓归政。乾隆帝仍
把对天发誓的大意,申说一番,并拟定明年为嘉庆元年,即饬礼部恭定典礼,于是内禅已决。礼部因内禅制度,乃是创
例,清朝未曾行过,须要参酌古制,揆合时宜,定得冠冕堂皇,足足忙碌了一个月,才把内禅大典录奏圣裁。乾隆帝见
得体制尊崇,立批照行。又暗暗地写下诏书,立颙琰为皇太子,即皇帝位。将诏书仍送到正大光明匾额摆着,并追封懿
皇贵妃为孝仪皇后,位居孝贤皇后之次,俟嘉庆元年元旦,举行归政典礼。和珅知事无可挽回,忙到皇太子嘉郡王处贺
喜,说了无数恭维的话。偏这皇太子不甚喜欢,只淡淡地答对数语。和珅随即辞退。和珅前脚走,皇太子暗暗地点头,
心想你这老奸臣,总有一天落在俺手里。一面又传进长史官,吩咐向后相国来见,不准通报。长史官连声称是。皇太子
这样对待和珅,那和珅却睡在鼓里,仍旧是作威作福,越老越贪。
许多自奉,竟和大内无二,常派人到江南去敲索官员。皇太子晓得,总将他的罪状,一一记在册子上,预备日后查
办他。后来,和珅常讨皇太子的好,总不见皇太子感谢他,他才觉得不妙。亏得这时乾隆皇帝虽拟归政,仍是大权在手。
乾隆帝活一日,和珅也活一日。和珅日夜祝祷,但愿乾隆帝永远活着。光阴迅速,转眼间便是嘉庆元年第一日。乾隆帝
御太和殿,举行内禅大典,亲授皇太子御宝。皇太子敬谨跪受,率诸王大臣先恭贺太上皇。贺毕,太上皇还宫,皇太子
遂登帝位,受众臣朝贺,颁行太上皇传位诏书,普免全国钱粮,并下大赦诏。是日的繁华热闹,真是盛极一时。授受礼
成,内外开宴,欢呼之声,遍达宫廷。越数日,奉太上皇帝命,册立嫡妃喜塔腊氏为皇后。又越数日,太上皇帝御宁寿
宫开千叟宴。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外面递进湖北督抚的奏折,内说" 枝江、宜都二县白莲教徒聂杰人、刘盛鸣等纠众
滋事,请派兵迅剿" 等语。嘉庆帝总道是区区教匪,有什么伎俩,即饬湖北巡抚惠龄专办剿匪事宜。谁知警报接续传来,
林之华发难当阳县,姚之富发难襄阳县,齐林妻王氏发难保康县,郧阳、宜昌、施南、荆门、来凤、酉阳、竹山、邓州、
新野、归州、巴东、安陆、京山、随州、孝感、汉阳、惠临、龙山,数十州县,同时扰乱,教徒的声势,几遍及湖北。
嘉庆帝大惊,忙禀知太上皇。
嘉庆帝闻报大惊,忙到太上皇宫内请太上皇定夺,当即传旨,命西安将军恒瑞率兵趋湖北当阳县剿林之华;都统永
保、侍卫舒亮、鄂辉剿姚之富及齐王氏;枝江教徒,专饬鄂督毕沅及惠龄剿办。诸军奉诏并进,自正月至四月,先后奏
报杀教徒数万,其实多是虚张功绩。只枝江教徒聂杰人,总算被总兵富志那擒住。除外的教徒,反越加鸱张。你道这许
多白莲教徒为何这样的势大呢?原来,在乾隆年间,有一个安徽人,姓刘名松,他是白莲教首领,在河南鹿邑县传教,
借持斋治斋的名目,伪造经咒,诳骗钱财。官吏因他妖言惑众,把他捕着,问成军罪,充发甘肃。他的徒众刘之协、宋
之清等未曾被获,仍分投川陕湖北一带,传播邪教,老百姓受他欺骗不少。到乾隆晚年,教徒竟多至三百万人。刘之协
复捏造谣言,遣徒四播,说劫运将至,清朝又要变做明朝,百姓若要免祸,须亟求真命天子保护。白莲教起义告示可怜
这些呆百姓,闻了此言,统求刘之协指出真命天子。

第80节:白莲教起义(1 )
刘之协遂奉了鹿邑同党王姓的孩子,本名发生,冒充朱明后裔,作为真命天子,煽动流俗,择日竖旗。忽被官吏探
悉,将王发生一干人犯,统被擒住,刘之协亦提拿在内,由吏役押解。至半途,得了刘之协重贿,将之协放走,只解到
了王发生,年犹乳臭,乾隆帝格外开恩,把他充军了事,其余几个叛徒,尽行斩首;另下旨大索刘之协。河南、湖北、
安徽三省的官吏得了圣旨,遂命一班狼心狗肺的差役下乡搜缉,挨户索诈。有钱的百姓还好用钱买命,无钱的百姓被差
役指为教徒,下狱受苦。武昌同知常丹葵更糊涂得了不得,不怕罪人多,只怕罪人少,索性将无辜百姓,捉了数千人,
罗织成罪,因此百姓大加怨愤。适值贵州、湖南、四川等处兴师征苗,沿途不无骚扰,贩盐铸钱的愚民,又因朝旨严禁
私盐私铸,穷困失业,遂仇官思乱,把" 官逼民反" 四字做了话柄,趁着教民四起,一律往投。从此,向已入教的,原
是结党成群;向未入教的,也是甘心从逆,这班统兵剿匪的大员,又都变作和珅党羽,总往和公处恭送金银,就使如何
贻误军事,也属不妨。嘉庆帝略有所闻,因太上皇宠爱和珅,不好就用辣手,只得责成统兵各官,分地任事。保康的教
徒,归永保、恒瑞剿办;当阳的教徒,归毕沅、舒亮剿办;枝江、宜都的教徒,归惠龄、富志那剿办;襄阳的教徒,归
鄂辉剿办。
永保言奏" 教匪现集襄阳,异常猖獗,姚之富、齐王氏俱在此处,刘之协亦在其中,为各路教匪领袖,应调集诸军
合力并攻" 等语,嘉庆帝览奏,复命直隶提督庆成、山西总兵德龄,各率兵二千往会。无如官多令杂,彼此推诿。姚之
富狡悍异常,且不必说,独这齐林妻王氏,虽是一个妇人,她却比男子还要厉害。齐林本是教徒,起事的时候,还未曾
死,经了一回小小的战役,便中了弹子,把性命送脱。齐王氏守了寡,却继着先夫遗志,组织一大队,由襄阳府冲出安
陆府,直向武昌。她头上带着雉尾,身中围着铁甲,脚下穿着小蛮靴,跨了一匹骏马,仿佛是戏中装扮的一员女将军。
她的脸面颇也俊俏,性情颇也贞烈,手中一对绣鸾刀,能敌住数十人,可惜迷信邪教,弄错了一个念头,徒然做了教众
的女头目。只是官兵遇着了她,往往望风遁走。究竟是怕她的娇力,抑不知是惧她的武艺?幸亏天公连日大雨,洪水暴
发,阻住她的行踪,不能进攻武昌,湖北省城还算平静。清廷屡加诘责,命永保总统湖北诸军,打了几个胜仗,方把姚
之富、齐王氏镇压白莲教起义布防图驱回西北。
当阳、枝江等处,亦屡破教徒。陕甘总督宜绵又奉旨助剿,略定郧阳一带。湖北境内,只襄阳及宜昌二府,尚有余
教未靖,其余已统报肃清了。这时,嘉庆皇帝又下旨,催永保剿办襄阳教徒;惠龄剿办宜昌教徒。永保部兵最多,本可
兜围教众,一鼓歼灭,奈永保专知尾追,不知迎击,教徒忽东忽西,横躏无忌。嘉庆帝怒他纵敌,逮回京师治罪,命惠
龄总统军务。惠龄至襄阳,拟圈地聚剿,飞檄河南巡抚景安,发兵截击。景安系和珅族孙,仗着和珅势力,升任抚台,
他得了惠龄檄文,率兵四千出屯南阳,表面上算是发兵,其实逍遥河上,无非喝酒打牌。部下的弁兵,不见有什么军令,
乐得坐酒肆,嫖妓女,消遣时日。有几个狡黠的,还要去奸淫掳掠,畅所欲为,景安也不过问。白莲教徒分作三队,直
趋河南:姚之富、齐王氏出中路;李全出西路;王廷诏出北路。到处掳胁,不整队,不迎战,不走平原,只数百为群,
忽分忽合,忽南忽北,牵制官兵。景安反避匿城中,闭门不出。湖北追兵,也是随意逗留,由他冲突。嘉庆帝遂下旨,
切责诸将道:去岁邪教起长阳,未几及襄郧,未几及巴东归州,未几四川达州继起。至襄阳一贼,始则由湖北扰河南,
继且由河南入陕西。若不亟行扫荡,非但老师糜饷,且多一日蹂躏,即多一日疮痍。各将军督抚大臣,身在行间,何忍
贸无区画?若谓事权不一,则原以襄阳一路责惠龄,达州一路责宜绵,长阳一路责额勒登保;若言兵饷不敷,已先后调
禁旅及邻省兵数万,且拨解军饷及部帑不下二千余万。昔明季流寇横行,皆由阉宦朋党,文恬武嬉,横征暴敛,厉民酿
患。今则纪纲肃清,勤求民隐,每遇水旱,不惜多方赈恤,且普免天下钱粮五次,普免漕粮三次,蠲免积逋,不下亿万
万。此次邪匪诱煽,不过乌合乱民,若不指日肃清,何以奠九寓而服四夷?其令宜绵、惠龄、额勒登保等,各奏用兵方
略及刻期何日平贼,并贼氛所及州县若干,难民归复若干,疮痍轻重,共十分之几,善筹恤以闻。钦此。

第81节:白莲教起义(2 )
这诏一下,各路统兵将帅,未免有些注意起来。彼议分剿,此议合攻,忙乱了一会子,仍旧没有结果。这时,齐王
氏、姚之富、王廷诏、李全等声势浩大,官兵奈何他们不得。那陕西、河南的教徒高均德、王三槐,也闹得乌烟瘴气。
清将明亮、德楞泰等急得没法,悬赏五十万两,购齐王氏的首级。嘉庆皇帝也常下谕催促剿灭。正在危难,忽有四川东
乡人罗思举、桂涵二人,到营里来投效。他二人皆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当时,明亮、德楞泰即令他二人去捉拿齐王氏。
他二人奉了清帅的札子,忙换了夜行服,离了大营,悄悄地向敌垒行去,探得齐王氏驻扎在给孤寺里。这时,天色已晚,
二人到了给孤寺,在寺后面伏着。等到夜半,二人爬过墙进去,展使绝技,寻着内室,见室外有数十人守护,都执着明
晃晃的刀,想内室必定是齐王氏卧处。二人轻轻地纵上屋檐,翻瓦一瞧,室内红烛高烧,中垂红纱帐,帐外有一足露出,
三寸有余。两人因室外有人,不敢径入。等了好一歇,室外人仍然未去,两人不耐久待,便破檐下去,踅到床前,从帐
隙窥入,见齐王氏闭眼睡着,如海棠眷睡,芍药烟笼。两人低说一声" 妙" ,暗想道:" 这样齐整的夫人,也会造反。
今日命合休了!" 便各执巨斧,劈入帐内。突见帐中一足飞出,亏得桂涵眼明手快,一边将头让过,一边用斧劈去,削
下莲钩一只。只听帐中" 啊唷" 一声。两人恐外人入救,拾了莲钩,纵上了屋,三脚两步逃走了。回到清营,已交五鼓。
明亮、德楞泰尚在帐中等候。二人入帐禀见,献上莲钩一只,视之不过三四寸左右,但已是血肉模糊,未便细辨。明亮
令二人出外候赏,一面立传号令,命诸军速攻敌寨。此时,齐王氏将死未死,昏晕床上。部众正惊惶得了不得,陡闻帐
外一片喊声,料知清兵已来攻营,急忙舁了齐王氏,由姚之富开路杀出寨外。
德楞泰画像清兵围攻一阵,击毙敌众数千,尚有八九千悍敌,走据山中。明亮、德楞泰大呼道:" 今日不要再失机
会,将士须一齐努力,杀净贼众方好。" 诸军闻了此语,正是人人效命,个个争先,追入山内。遥见敌众分据左右两峰,
矢石齐下,明亮向德楞泰道:" 首逆齐王氏等不知在左在右,我等是分攻还是并力一处?" 德楞泰道:" 适有一贼目获
住,尚未处斩,现不如饬他遥望,指定首逆处向,并力合攻,免他逃脱。" 明亮点头称善。德楞泰遂饬军士推到贼目,
问他姓名,叫作王如美。遂把好言劝诱,令他说明首逆处向。王如美仔细探瞧,回报现驻左山。德楞泰拍马上冈,诸军
顺势随上,只留后队在山下,防备右山敌众。那时,左山的教徒,已知身陷重围,拼命拦阻。德楞泰亲冒矢石,左手执
着藤牌,右手握着短刀,连步直上。这班兵士,藤牌队在前,枪炮队在后,以次毕登,把教徒逼得无路可走,乱向峻崖
窜下。这峻崖本是峭壁,窜将下去,不是头破,就是脚断,有几个跌得焦头烂额。齐王氏已成独脚仙,一跌便死。姚之
富跳到崖下,辗转晕毙。霎时间,左山上面,杀死的一半,堕崖的一半,落得干干净净;回顾右山上面的敌众,已逃得
不知去向。明亮、德楞泰令军土缒崖下去,检点尸首,只有齐王氏、姚之富是著名首逆,军士将两尸首级割下,又把他
们尸身肢解,直一刀,横一刀,不计其数。传首三省,争说渠魁就戮,可以指日荡平。谁知湖北教徒刚刚荡净,那四川
的王三槐、徐天德,又骚扰起来。奏章报到京里,嘉庆皇帝任命威勤侯勒保为四川总督,严剿教徒。
四川总督威勤侯勒保乃满洲人氏,是永保的胞兄,本没甚么韬略。他的侯爵,原是一个南蛮女孩儿名幺妹帮他造成
的。在数年前,苗境洞洒寨苗妇王囊仙,貌美好淫,同当丈寨韦七绺须两下里通情,并且号召徒众,扰乱清军的汎地南
笼。那时朝廷闻报,命勒保前往剿捕。勒保到了南笼,听得王囊仙有妖术杀人,便不敢前进。只下书给贵州南部土司龙
跃出兵,帮助剿捕。这龙跃的曾祖是有名的苗长。康熙初,曾帮辅清军剿平滇乱,圣祖封他为总兵官。传到龙跃,世职
递降,只剩了一个千总职衔。他的妹子龙幺妹,颇生得才貌兼全,能文能武。此次接到勒保檄文,偏值龙跃生病,不能
充役,龙幺妹便代兄当差,竟跨了骏马,带了数十苗女及数百苗兵,赴清营听调。巧值王囊仙、韦七绺须至南笼与清军
对仗,两路夹击,把勒保围住,龙幺妹飞骑陷阵,杀退王、韦,救出勒保。是晚便作为向导,引勒保兵袭洞洒寨。寨主
王囊仙因出兵得胜,留住韦七绺须筵宴。正乘着酒兴,裸体讲经,肉身说法,不防龙幺妹引着清兵,突入寨勒保生擒王
囊仙图中,王、韦二人,连穿衣都来不及。韦七绺须赤身接战,王囊仙只着了一件小衫,也来助阵。龙幺妹匹马当先,
巧与王囊仙遇着,两下厮杀,颇是一对敌手。幺妹亦防她有妖术,把手中宝剑,绕住王囊仙不放,囊仙不觉着急,只得
拼命相扑。此时,韦七绺须已被清兵围住,不能脱逃,你一枪,我一刀,双拳不敌四手,被清兵活捉了去。囊仙见七绺
须遭擒,心中着慌,刀法散乱,幺妹一手舞着宝剑,隔开囊仙的刀,一手把囊仙腰下的丝绦,用力一扯,囊仙支持不住,
跌倒地上。幺妹手下的苗女,一拥上前,将她捆缚停当,扛抬去了。洞洒寨已破,当丈寨自然随陷。勒保修本报捷,只
说是自己的功劳,并不提起幺妹,九重深远,哪里知晓?只命将王囊仙、韦七绺须就地正法,封勒保为威勤侯,幺妹的
功绩,遂付诸流水而去。后人陈云伯留有长歌一阕,赞龙幺妹道:罗旗金翠翻空绿,鬟云小队弓腰束。乐府重歌花木兰,
锦袍再见秦良玉。甲帐香浓丽九华,玉颜龙女出龙家。白围燕玉天机锦,红压蛮云鬼国花。小姑独处春寒重,巫峡云间
不成梦。唤到芳名只自怜,前身应是桐花凤。一卷龙韬荐褥薰,登坛姽婳自成军。金阶台榭森兵气,玉砦阑干起阵云。
昔年叛将滇池起,金马无声碧鸡死。水落昆池战血斑,多少降幡尽南指。铜鼓无声夜渡河,独从大师挽天戈。百年宣慰
家声在,铁券声名定不磨。起家身袭千夫长,阿兄意气凌云上。改土归流近百年,传家犹赛龙台丈。雪点桃花走玉,李
波小妹更英雄。星驰蓬水鱼婆剑,月抱罗洋风女弓。白莲花压黔云黑,九驿龙场堠烽逼。一纸飞书起段功,督师羽檄催
军急。阿兄卧病未从征,阿妹从容代请缨。元女兵符亲教战,拿龙小部尽媌. 红玉春营三百骑,美人虹起鸦军避。战血
红销蛱蜨裙,军符花錾鸳鸯字。秋夜谈兵绣袦凉,白头老将愧红妆。围香共指花市,骑争看云亸娘。敌中妖女金蚕蛊,
甲仗弥空胜白羽。金虎宵传罗鬘力,红罗夜演天魔舞。八队云旗夜踏空,擒渠争向月明中。晋阳扫净无传箭,都让萧娘
第一功。春山雪满桃花路,铸铜定有铭勋处。八百明驼阿槛归,三千铜弩兰珠去。当年有客赋从戎,亲见瑶仙玉帐中。
珠翠眊天人样,艳夺胭脂一角红。军书更有簪花格,蛮笺小幅珍金碧。谁傍相思寨畔居,铃名红军芙蓉石。功成归去定
何如?跳月姻缘梦有无。惆怅金钟花落夜,丹青谁写美人图?

第82节:白莲教起义(3 )
这首长歌,是后人叹羡幺妹的英雄,这且不说。单讲勒保封了威勤侯,皇帝颇加眷宠。这时,四川省教乱猖獗,朝
廷忙任他做四川总督,剿灭教乱。这勒保奉了朝命,起了十万大兵,浩浩荡荡往四川而来。到了川省,捉住几个王三槐
的教徒,便小题大做地斩首号令;一面却又连夜差人到京,奏报功绩。嘉庆皇帝见了捷报,十分欢喜,当即下旨嘉奖,
说他入川第一功劳,并令搜捕王三槐。这时,湖北的教徒,因齐王氏、姚之富已死,谋与川北教徒联络,悉众南趋。李
全、高均德一股,由陕入川;还有张汉潮、刘成栋一股,也是齐、姚余党,由楚入川。朝旨有" 陕、楚各贼,均逼入川
境,四川满汉官兵,不下五万,勒保宜会同诸将,齐心蹙贼,毋致窜逸。其令额勒登保、明亮专剿张汉潮、刘成栋,德
楞泰专剿高均德、李全,并会同惠龄、恒瑞,夹剿罗其清、冉天俦;宜绵专守陕境,毋使川寇入陕;景安专守楚境,毋
使川寇入楚;勒保于专剿王三槐、徐天德外,仍兼侦各路敌情,相机布置,务期荡平" 等语。勒保接了此旨,自思身任
统帅,总要擒住一二首逆方好立功扬名,遂接连发兵,先攻王三槐。怎奈三槐据守东乡县的安乐坪,地势艰险,手下党
羽又多,官兵不能进去,反被他出来攻击,伤毙不少。勒保还是一味谎奏,今天杀贼数百,明天杀贼数千。不想嘉庆帝
有些觉察,竟下谕责他" 徒杀胁从,不及首逆,官兵阵亡,以多报少,杀贼乃以少报多,无非妄冀恩赏,有意欺上,此
后不得再行尝试。" 这数语正中勒保心病。勒保见了,吓得浑身是汗。
想了一日,又定出一个妙计,广募乡勇,令冲头阵,绿营兵、八旗兵、吉林索伦兵,以次列后,再叫他们去攻三槐。
他的意思是乡勇送死,不必上报,免得朝廷有官兵阵亡以多报少的责罚。起初,罗思举、桂涵等人,颇也为他尽力,杀
败敌兵一两阵。后来,闻知自己的功劳统被别人冒去了,也未免懊恼起来。自此乡勇同官兵互相推诿,索性由教徒自由
来往。朝旨复严责勒保老师养贼。勒保忧闷已极,左思又想,毫无计策。无奈只得与几个心腹,私下密议,各人都蹙了
一回眉头,无词可对。忽有一个办文案的老夫子,起立道:" 晚生倒有一条计策,未知可行不可行?" 勒保喜形于色,
便拱手问计。那人道:" 朝廷的谕旨,是要大帅专剿王三槐,若得擒住了他,便可覆命。" 勒保道:" 这个自然。" 那
人道:" 现任建昌道刘清,做南充知县时,曾奉宜制军命,招抚王三槐,三槐尝随他至营,嗣因宜制军放他回去,他复
横行无忌。现在不如仍命刘清前往招抚,诱他前来,槛送京师,岂不是大大的功劳?" 勒保大喜,遂命他办好文书,传
刘道台速即来营。刘清是四川第一个清官,百姓呼他为刘青天,王三槐、罗其清等也亲常敬服,若使四川官员个个似刘
青天,即使叫他造反,也是不愿。无如贪污的多,清廉的少,所以激成大祸。刘清奉了统帅的文书,遂带了文牍员贡生
刘星渠,星夜赶来,到大营禀见。勒保立即召入,见面之下,格外谦恭。
刘清便问:" 何事辱召?" 勒保便把招抚王三槐计策叙说一遍。刘清道:" 三槐那厮,很是刁蛮。卑职前次曾去招
抚,他明允投降,后来又是变卦,这人恐不便招抚,还是用兵剿灭他才好。" 勒保道:" 朝廷用兵,已近三年,人马已
失掉不少,军饷已用掉不少,仍然不能成功,若能招抚几个贼目,免得劳动兵戈,也是权宜的计策。老兄大名鼎鼎,贼
人曾佩服得很,现请替我去走一趟,三槐如肯投顺,我总不亏待他。贼目一降,贼众或望风归附,也未可知,岂非川省
的幸福吗?" 刘清无可推诿,只得应允,当下即起身欲行。勒保另派都司一员,随同前往。三人到了安乐坪,通报王三
槐。三槐闻刘青天又到,出寨迎接,请刘清入寨,奉他上坐。刘清反复劝导,叫他束手归诚,朝廷决不问罪。三槐道:
" 青天大老爷的说话,小民安敢不遵?但前次曾随青天大老爷到宜大人营里,宜大人并没有真心相待,所以小民不敢投
顺。现在换了一个勒大人,小民未曾见过,不知他是否真意。倘将我骗去斩首,还当了得?" 刘清道:" 这却不用忧虑,
勒大帅已经承认,决不亏待。" 三槐尚是迟疑,刘清心直口快,便道:" 你既有意外的疑虑,就请你同了我的随员,往
见勒大帅,我便坐在此处,做个抵押可好吗?" 三槐道:" 这却不敢。我愿随青天大老爷同往,如青天大老爷肯将随员
留在此地,已是万分感激。" 刘清应诺。三槐即随了刘清动身山寨,安乐坪内的徒党素知刘青天威信,也不劝阻三槐。
于是刘清在前,三槐在后,直到勒保大营。先由刘清入帐禀到,勒保即传集将士,站立两旁,摆出一副威严的体统,传
王三槐入帐。三槐才入军门,勒保就喝声" 拿下!" 两旁军士应命趋出,如狼似虎,将王三槐捆住。刘清忙禀道:" 王
三槐已愿投降,请大帅不必用刑。" 谁知这位勒大帅竖起双眉,张开两目,向着刘清道:" 呸!他是大逆不道的白莲教
首,还说是不必用刑吗?" 刘清道:" 大帅麾下的都司,卑职属下的文案生,统留在安乐坪中,若将王三槐用刑,他两
人亦不能保全性命,还求大帅成全方好。" 勒保转怒为笑道:" 你道我就将他正法么?他是朝廷严旨拿捕,自然解送京
师,由朝廷发落。朝旨要赦便赦,要杀便杀,不但老兄不能做主,连本帅也不敢做主呢!若为了一个都司官,一个文案
生,就把他释放,将来朝旨诘责下来,那个敢来担任?" 刘清道:" 卑职愿担此责。" 勒保哈哈大笑道:" 今朝捕到匪
首,也是老兄功劳,本帅哪里好抹煞老兄,请你放心。" 刘清道:" 功劳是小事,信义是大事。今朝王三槐来降,若将
他槛送京师,将来教众都要疑阻,不敢投诚,那时恐要多费兵力。总求大帅三思。" 勒保道:" 这恰待日后再说,且管
目前要紧。" 随令军士将三槐监禁,自己退入后帐,命这位定计诱敌的老夫子,修折奏捷去了。

第83节:太上皇宾天
刘清见勒保定将王三槐槛送京师,不觉长叹一声。第二天,文牍员刘星渠逃回,刘清问他如何得脱,答称道:" 贼
众因三槐未归,欲将贡生及都司偿命,贡生无法,只得哄称勒公要重用三槐,自当暂时留住,贼众因贡生是刘青天属员,
半疑半信,贡生就与他说代探消息,溜了出来。都司也欲同回,被众贼留住。如果勒公变计,恐怕都司的性命是不保了。
" 刘清道:" 勒公无信,我亦上他的当,将来办理军务,必较前为难,我们且回任去罢。" 随即写了辞行的禀单,饬役
夫投递大营,自己带了刘星渠,匆匆去讫。过了数日,上谕已下,内称" 据勒保奏,攻克安乐坪贼巢,生擒贼首王三槐,
朕心深为喜悦,著晋封勒保为威勤公。伊弟永保,前因剿匪不力,革职逮京,交刑部监禁,现并加恩释放,以示权衡功
罪,推恩曲宥至意。" 接连又是一道上谕,晋封军机大臣、大学士和珅公爵,户部尚书福长安侯爵。这个旨意,显见是
太上皇诰敕。嘉庆帝难违父命,方有这道谕旨。勒保遂命部将把王三槐解送京师,一面再攻安乐坪。其时,安乐坪余党,
闻王三槐押解进京,将都司杀死,另奉冷天禄为头目,抗拒官兵。官兵昼夜围攻敌寨,盐粮将尽,冷天禄诈请投降,夜
间却偷袭清营,官兵不及防备,顿时败退。徐天德亦屡攻川东州县,骚扰不休。勒保再想招抚,奈何都提防着再蹈王三
槐覆辙,个个拼出性命,不来上钩,反比从前越加刁悍。只川北罗其清被额登保擒获,冉其俦被德楞泰、惠龄击毙,川
北巨酋总算授首。
此《太上皇日记》书影外,陕督宜绵专在教众不到的地方,安营立寨,终年未曾一战。景安越加无事,敌至则避,
敌去则出,军中号他" 迎送伯".这时,嘉庆帝对教乱,十分忧愁,常到太上皇宫里去和父皇商量。太上皇也日夜忧愁,
常念着喇嘛的密咒,要咒死那白莲教首领。太上皇那时已八十多岁,年纪大了,没精力游玩,只是要和珅终日陪伴,谈
谈笑笑,和珅也天天进宫去,伺候太上皇。外面的权柄,嘉庆帝重用刘相国,有事皆和刘相国商量。和珅觉得嘉庆帝和
他不睦,便也不怕他,想:" 如今俺仗着太上皇势力,谅皇上也没奈我何,将来太上皇过世,俺便辞官不做,逍遥自在
好了。" 这年是嘉庆四年,四川、陕西的教乱,仍是一日数惊。那太上皇到底年纪高了,吃不起忧闷,在正月初一日早
晨觉得不豫,接着沉重起来。嘉庆帝忙召御医入内诊视,一面亲自侍疾养心殿,吁天祈祷,倍切虔诚。无如寿数已终,
挨到下午,太上皇帝竟撒绝尘寰,升天去了。嘉庆皇帝擗踊大恸。过了四日,即命军机大臣拟了一道谕旨,颁给四川、
湖北、陕西诸将帅道:我皇考临御六十年,四征不庭,凡穷荒绝徼,无不数日奏凯,从未有劳师数年,糜饷数千万,尚
未蒇事者。自末年用兵以来,皇考宵旰勤劳。大渐之前,犹时望捷音。迨至弥留,亲执朕手,频望西南,似有遗憾。若
教匪一日不平,朕即一日负不孝之疚。内而军机大臣,外而领兵诸将,同为不忠之臣。迩年皇考春秋日高,从事宽厚,
即如贻误军事之永保,严交刑部治罪,仍旋邀宽宥。其实各路纵贼,何止永保一人?奏报粉饰,揜败为功,其在京谙达
侍卫章京,无不营求赴军;其归自军中者,无不营置田产,顿成殷富。故将吏日以玩兵养寇为事。其宣谕各路领兵大小
诸臣,戮力同心,刻期灭贼。有仍欺玩者,朕惟以军法从事。

第84节:和珅的珍宝
这旨一下,内外大臣已觉得嘉庆亲政第一道上谕,便已严厉异常,不同前日,暗料数日以内,必有一番大的黜陟。
不防嘉庆帝格外迅速,过了两日,便令侍卫锁拿大学士和珅、户部尚书,侯爵福长安下狱。自太上皇崩后,和珅原是栗
栗危惧,不过想不到这般辣手。这日,正与姬妾们谈论后事,忽有十数个侍卫直入府中,豪仆还不知死活,上前喝阻。
众侍卫大声道:" 有圣旨到来,请你相爷接读。" 豪仆闻" 圣旨" 二字,方个个咋舌,入内通报。和珅此时心里已七上
八下,勉强出来接旨。当由宣诏官站在上面,和珅跪在下边,但听宣诏官朗读上谕道:" 和珅欺罔擅专,情罪重大,著
即革职,锁交刑部严讯。钦此。" 和珅不听犹可,听了这数句上谕,魂灵儿飞入九霄云外。正在没法摆脱,那侍卫铁面
无情,将他牵曳而去。有几个侍卫,留管前后门,准备查抄。里面的老太太、驸马爷、少公子、少奶奶等,哭哭啼啼,
急得没法,只得请出乾隆帝的十公主来,一班儿跪在地上向她磕头求救。丰绅殷德且抢上几步,也顾不得夫妻名义,忙
向公主绣鞋边跪下,磕头如捣蒜,弄得公主难以为情,忙叫大众从长商议,大家方才起来,统是泪容满面,万分凄惶。
公主也不禁流泪,情愿入宫转圜,当即带了侍女四名,乘舆出门。侍卫见了公主,不便拦阻,由她去讫。谁想过了两日,
又有数行谕旨道:和珅受大行太上皇帝特恩,由侍卫拔擢至大学士,在军机处行走多年,叨沐殊施,无有其比。朕亲承
付托之重,猝遭大故,苫块之中,每思三年无改之义,皇考简用重臣,断不肯轻为变易。今和珅情罪重大,并经科道诸
臣列款参奏,实有难以刻贷者。是以朕于恭颁遗诏日,即将和珅革职拿问,胪列罪状,特谕众知。除交在京王公大臣会
审定拟外,着通谕各督抚,将指出和珅各款,应如何议罪,并此外有何款迹,各据实复奏。
原来嘉庆素恨和珅,因太上皇在日,不好显斥,廷臣也不敢参奏。到太上皇已崩,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王念孙
等,窥破嘉庆帝意旨,一个说和珅偷改朱谕,一个说和珅擅取宫女,一个说和珅私藏禁物,一个说和珅漏泄机密。此外,
如遇事把持、贪赃不法、勾结党羽、残害贤良等款,不计其数,共列成二十罪,惹得嘉庆帝怒气冲冲,立欲将和珅治罪。
适值公主入宫面请,嘉庆帝越加懊恼。嗣经公主再三哀求,只准饶了和珅家属,不饶和珅,因此遂下了这道谕旨。和珅
家内,还道公主不肯着力,其实公主到嘉庆帝前,也似丰绅殷德一般,下跪磕头。无如皇帝不允,公主也没奈何。嘉庆
帝遂令刑部严讯,派刘相国为主审官,董中堂、八王爷、七驸马为陪审官,公堂便是刑部大堂。刘相国坐在中间,两旁
都坐御史及六部大员。停了一回,和珅由侍卫勇士阿兰何监着提上堂来。和珅见上面坐的皆是他平素手下的人,不觉想
念起太上皇来,心内一酸,眼泪如潮涌般地出来,长叹一声,俯伏在地上,不作声儿。刘相国在上面喝了一声:" 和珅
奸贼,抬起头来!御史们参你的罪案,圣上已收到六十八扣,计二十大罪,你承认吗?" 和珅画像和珅这时魂已出窍,
只是窸窸窣窣乱抖,见旁边摆着各种的严刑家伙,晓得不招认是自讨苦吃,便一面哭着,一面将二十大罪承认了一半。
当下刘相国吩咐钉上镣铐,收在大牢里,忙把审问的情形,详细题奏上去。嘉庆皇帝看过奏章,便下旨令十一王爷去查
抄和珅住宅,派二皇子查抄和珅的别墅。那两位王爷奉旨前去,因和珅屋子很大,财产又多,查抄的官员,整整查了五
日五夜,才一一查点清楚,回宫复旨。十一亲王奏称:" 和珅家中,一座楠木厅房,照大内格局盖造,用龙柱凤顶,又
有多宝阁。他的槅段式样,是仿照宁寿宫盖造的。花园的景致,仿佛圆明园。其余的古玩奇珍,比大内多一二倍。" 接
着,七驸马又奏道:" 和珅的珍宝都藏在密室里,有一挂正珠朝珠和御用衣帽,已是大逆不道。他的贴身的家奴说,和
珅常戴御用衣帽,挂正珠朝珠,令家人跪拜称臣。" 说着,十一王爷呈上一张和珅家产的单子,上面写着:正屋一所,
十三进七十二间;东屋一所,七进三十八间;西屋七进三十三间;徽式屋六十二间;花园一所,楼台六十四座;古铜鼎
二十二座;汉铜鼎十一座;端砚七百方;玉鼎十八座;宋砚十一方;玉磬二十八架;古剑二十柄;大小自鸣钟百座;赤
金首饰共三千六百五十七件;东珠八百九十四粒;珍珠一百七十九挂;散珠五斛;红宝石顶子七十三个;祖母绿翎管十
一个;翡翠翎管八百三十五个;奇楠香朝珠六百九十八挂;赤金大碗五十对;玉碗十对;金壶四对;金瓶两对;金匙四
百八十个;金盆一对;金盂一对;水晶缸五对;珊瑚树二十四株;玉马一只;银杯四千八百个;珊瑚筷四千八百副;镶
金象筷四千八百副;金壶八百个;翡翠西瓜一个;猞猁狲皮八十张;貂皮二百六十张;青狐皮三十八张;黑狐皮一百二
十张;玄狐皮统十件;白狐皮统十件;洋灰皮三百张;灰狐腿皮一百八十张;海虎皮三十张;海豹皮十六张;西藏獭皮
五十张;绸缎四千七百三十卷;纱绫五千一百卷;绣蟒缎八十三卷;猩红洋呢三十匹;哔叽三十匹;各色布四十九捆;
葛布三十捆;各色皮衣一千三百件;棉夹单纱绢衣三千二百件;御用纬帽二顶;织龙黄马挂二件;酱色缎四开褉袍二件
;白玉玩器六十四件;西洋钟表七十八件;玻璃衣镜十架;小镜三十八架;铜锡等物七千三百余件;纹银一百零七万五
千两;赤金八万三千七百两;钱六千吊;房屋一千五百三十间,花园一所;房地契文五箱;借票二箱;杂物不计。
统共一百零九号,除金银铜钱外,有二十六号,当时估起价来,已值银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九万余两,另外八十三号,
还未曾估价。若照样计算,差不多有九万万两。他的家奴刘、马二家,内外共一百八十二间;金银古玩估银三百六十八
万六千两;衣饰器皿估银一百四十万三千两;洋货皮张绸缎估银三万两;人参估银四万两;地亩六百余顷,值六十八万
;当铺四家,资本银一百四十万两;古玩店四家,资本四万两;市房二十七所,值银二万五千两。嘉庆帝看完清单,又
下圣旨。

第85节:惩治和珅整饬吏治
和珅的财产,统共估值起来,相近有九万万两。自古以来,无论王崇、石恺,不及和珅十分之一。就是中外的皇帝,
也没有这般大家私。嘉庆帝见了查抄的数目,也不觉暗暗惊异。心想:" 和珅是先皇的宠臣,如今皇考上宾不久,便将
他正法,在朕心有所未安,如今朕格外施恩,赐他个全尸罢。" 立刻下旨,说姑念和珅是首辅大臣,于万无可贷之中,
免其肆市,着加恩赐,令其自尽;福长安事事阿奉和珅,著斩监,候秋后处决;和珅弟和琳追革公爵;只丰绅殷德,因
顾着十公主脸面,曲加体恤,免他罪名,叫他在家安住,不许出外滋事;和珅次子丰绅殷緜等,概革去封爵,回本旗当
闲散差;大学士苏凌阿系和琳姻亲,和珅引他入相,年逾八十,嘉庆帝朝服像老迈龙钟,勒令休致;侍郎吴省兰、李潢,
太仆寺卿李光云等,统系和珅引用,黜革有差。此旨一下,刘相国当即到刑部大堂,将和珅从大牢里提出,验明了正身,
宣读圣旨一遍。和珅朝上拜过了圣恩,不觉掉下眼泪来。当有如狼似虎的番役,把和珅推进一间空房里,那屋梁上挂着
一幅白绸子,和珅便在那白绸子上缢死了。可叹这和珅贪苛一生,徒归泡影。丰绅殷德亏是娶了一个公主,还好安枕度
日。就是和珅的妻妾家眷,也都是公主暗中保全。这一场大惨案,闹得人人胆战,个个心寒。这且不说。
和珅伏诛之日,正是王三槐押解到京之时。嘉庆帝命军机大臣等审问三槐,供称" 官逼民反" 四字。嗣经嘉庆帝亲
讯,三槐仍咬定原供。嘉庆帝道:" 四川的官吏,难道都是不法吗?" 三槐道:" 只有刘青天一人。" 嘉庆帝道:" 哪
个刘青天?" 三槐道:" 现任建昌道刘清。" 嘉庆帝又道:" 只有一个刘青天吗?" 三槐道:" 刘青天外,要算巴县老
爷赵华、渠县老爷吴桂,虽不及刘青天,还算是个好官。此外是没有了。" 嘉庆帝听了此言,不由得感慨起来。随命将
三槐下狱,暂缓行刑。又下谕道:国家深仁厚泽百余年,百姓生长太平,使非迫于万不得已,安肯不顾身家,铤而走险?
皆由州县官吏,朘小民以奉上司,而上司以馈结和珅. 今大憝已去,纲纪肃清,下情无不上达,自当大法小廉,不致复
为民累。惟是教匪迫胁良民,及遇官兵,又驱为前行,以膺锋镝,甚至剪发刺面,防其逃遁。小民进退皆死,朕日夜痛
之。自古惟闻用兵于敌国,不闻用兵于吾民。其宣谕各路贼中被胁之人,有能缚献贼首者,不惟宥罪,并可邀恩。否则
临阵投出,或自行逃出,亦必释回乡里,俾安生业。百姓困极思安,劳久思息。谅必一见恩旨,翕然来归。其王三槐所
供川省良吏,自刘清外,尚有知巴县赵华,知渠县吴桂,其量予优擢,以从民望。至达州知州戴如煌,老病贪劣,胥役
五千,借查邪教为名,遍拘富户,而首逆徐天德、王学礼等,反皆贿纵,民怨沸腾。及武昌府同知常葵,奉檄查缉,株
连无辜数千,惨刑勒索,致聂人杰拒捕起事,其皆逮京治罪。难民无田庐可归者,勒保即督同刘清,熟筹安置,或仿明
项忠、原杰,招抚荆襄民之法,相度经理,遍谕川楚陕豫地方,使咸知朕意。
自此谕下后,内外官吏,方知嘉庆帝平日实是留心外事,并非没有知觉,且谕旨中含有慈祥恻怛意思。只当时统兵
的将帅,一时不能全换,嘉庆帝逐渐改易,另有数道谕旨,并录于后:和珅压阁军报,欺罔擅专,致各路领兵大臣,恃
有和珅蒙庇,虚冒功级,坐糜军饷,多不以实入奏。姑念更易将帅,一时乏人,勒保仍以总统授为经略大臣,其川陕湖
北河南督抚及领兵各大将,咸受节制,以一事权。明亮、额勒登保,均以副都统授为参赞大臣,别领官军各当一路。有
不遵军令者,指名参奏。

第86节:国家厚泽百余年
川楚军需,三载经费,至逾七千余万,为从来所未有。皆由诸臣内恃和珅护庇,外踵福康安、和琳积习,在军惟笙
歌酒肉自娱,以国帑供其浮冒;而各路官兵乡勇,饷迟不发,致枵腹无裈,牛皮裹足,跣行山谷。此弊始于毕沅在湖北,
而宜绵、英善在川相沿为例。今其严行察核,毋得再蹈前愆,致于重咎。
宜绵前后奏报,皆屯驻无贼之处,从未与贼交锋,且已老病,令解任来京;惠龄旷久无功,为贼所轻,着即回京守
制;景安本和珅族孙,平日趋奉阿附,每于奏事之便,禀承指使,恃为奥援。剿堵皆不尽力,驻军南阳,任楚贼犯豫,
直出武关,惟尾追,不迎截,致有" 迎送伯" 之号,甚至民裹粮请军,拒而不纳;武员跪求击贼,不发一兵。为参将广
福面诮,反挟愤诬劾。其获封伯爵,攘道员完颜岱捕浙川邪教功,张皇入奏,欺君罔上,误国病民,着即拿解来京,照
律惩办。
数道上谕,真是雷厉风行,统兵各官,不寒而栗。勒保也只得打叠精神,悉心筹划,令额勒登保、德楞泰剿徐天德、
冷天禄;明亮剿张汉潮;自己驻扎梁山,居中调度。自嘉庆四年正月至六月,额勒登保一军,斩了冷天禄;德楞泰一军,
与徐天德相持,追入陨阳;明亮一军,徒奔走陕西境内,未得胜仗。勒保虽有所顾忌,不敢全行欺诈,然江山可改,本
性难移,终究是见敌生畏,多方诿饰。新任湖广总督倭什布据实参奏,嘉庆帝复下谕道:勒保经略半载,莫展一筹,惟
汇报各路情形,按旬入告。近据倭什布奏,川贼接踵入楚,不下二万,有北趋荆襄之势,既不堵截,又不追剿,是勒保
竟择一无贼之处,驻营株守,罪一。且屡奏均言不必增兵,而附奏又请拨饷五百万,若迫不及待,自相矛盾,意图浮冒,
罪二。各路奏报,多王三槐余党,勒保止将首逆诱擒,而置余匪于不问,罪三。军营保奏,大半亲随之人,而兵勇钱粮,
并不按期给发,以致枵腹跣行,冻馁山谷,几同乞丐,士马何由饱腾?罪四。勒保上负两朝委任之恩,下贻万民倒悬之
苦,着即令尚书魁伦、副都御史广兴赴川逮问治罪。其经略事务,暂由明亮代理。钦此。
勒保逮回京师,命永保出署陕抚。永保因明亮剿办张汉潮迟延无功,陕西未能肃清,于自己方面大有不便,因劾明
亮观望。明亮亦劾永保推诿,双方互讼。嘉庆帝命陕督松筠密查。松筠上疏,大略言经略明亮,素号知兵,所言似合机
宜,究无实效。将军恒瑞,前在湖北,战迹称最,但年近六旬,精力大减,恐不胜任。
《御制额勒登保平匪诗》卷首提督庆成,身先士卒,颇有胆量,奈中无主见,只能带领偏师,不能出谋发虑。署陕
抚永保,无谋无勇,专图利己,过辄归人。独额勒登保英勇出群,其次惟德楞泰。若要平贼,非用此二人不可。于是朝
旨命尚书那彦成佩钦差大臣关印,赴陕监明亮军,兼会同松筠勘问。那彦成到陕后,细探情实,两人俱有不合,遂与松
筠联衔奏参。明亮、永保褫职逮问,连庆成也在其内。适明亮追斩张汉潮,朝旨以挟嫌偾事,功不蔽罪,仍令逮解至京,
命额勒登保代任经略。额勒登保系满洲正黄旗人,旧隶海兰察麾下,讨台湾,征廓尔喀,尝随海公建功立业,每战必策
马当冲,争先陷阵。海公曾对他道:" 你真是个将才,可惜不识汉字。我有一册兵书,叫你熟读,他日自然会成名将。
" 额勒登保得了赠书,遂日夕揣摩,居然熟练,能出奇制胜。这兵书是什么典籍?原来是一部《三国演义》,由汉文译
作满文,海公也曾作为枕中秘本,赠了额勒登保,无非是传授衣钵的意思。额勒登保手下,且有汉将两员,统是姓杨,
一名遇春,四川崇庆州人;一名芳,贵州松桃厅人。遇春常以黑旗率众,敌望见即知为杨家军;杨芳好读书,通经史大
义,应试不售,乃出充行伍,为遇春所拔识。阵斩冷天禄,实出二杨的功劳。额勒登保为经略时,遇春已授任总兵;杨
芳尚只一都司官。额公特保举遇春为提督,杨芳为副将。二人得额公知遇,尤为出力。
就是罗思举、桂涵两乡勇,亦因额公做了统帅,有功必赏,愿效驱驰。后来杨遇春、杨芳和德楞泰追逐徐天德,转
战陕境,与高均德等相遇,德楞泰乘着大雾,袭击高均德,把他擒住;接着王廷诏被捕正法,徐天德、樊人杰在均州投
水溺死。这时,各省经略大臣和川楚陕三省总督,都奏称大功勘定。嘉庆帝便在京里祭告裕陵,宣示中外,封额勒登保
一等威勇侯;德楞泰一等继勇侯,均世袭罔替,并加太子太保,授御前大臣。勒保封一等伯;明亮封一等男;杨遇春以
下诸将,爵秩有差。自此以后,裁汰营兵,遣散乡勇。兵勇或无家可归,或归家不敷食用,又经发放恩饷。各官吏层层
克剥,七折八扣,因此游兵冗勇,又纠众戕官,出没为患。复经额、德两将帅东剿西抚,忙了一年,事始大定。自教徒
肇乱,劳师九载,所用兵费,竟至二万万两,杀伤的教徒,不下数十万,清兵乡勇的阵亡,五省良民的被难,且算不胜
算,无从查考。只这位嘉庆帝,当军事紧急时,很是审虑周详,励精图治。西北平定,内外官吏又是歌功颂德,极力铺
张。嘉庆帝也道是功德及民,渐渐地骄侈起来。

第87节:天理教起义(1 )
嘉庆皇帝看国家太平,方要举行巡狩典礼,忽然那皇后喜塔腊氏一病逝世,皇帝十分伤心。那钮祜禄妃原是十分贤
德的,皇帝平日也十分宠爱她,便册立钮祜禄为皇后,满朝文武都上奏章,称为贤后。直到喜塔腊后灵柩出殡以后,皇
帝才慢慢地去了伤心。这时,是嘉庆十六年,嘉庆帝在宫中闲着无事,又要打算西幸五台,北狩木兰。不料,西北角天
上忽然出现一颗彗星。钦天监奏言:" 星象主兵,应预先防备。" 嘉庆帝复问星象应在何时?经钦天监细细查核,说在
十八年闰八月中,应将十八年闰八月,移改作十九年闰二月,或可消解星变。嘉庆帝准奏,又诏百官修省。这般官员,
多是麻木不仁的人物,今朝一慌,明朝没事,就罢了。忽忽间已是二年,嘉庆帝也忘了前事。七月下旬,秋狩木兰,启
銮而去。不想宫廷里面,竟闹出一件大祸祟来。原来京南一带,有一种亡命之徒,立起一个教会,叫作天理教,亦名八
卦教,大略与白莲教相似,号召党羽,遍布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各省。内中有两个教首:一个是林清,传教直隶;
一个是李文成,传教河南。他两人内外勾结,一心思想谋富贵,做皇帝。闻得钦天监有星象主兵,移改闰月的事情,便
议乘间起事。捏造了两句谶语,说是" 二八中秋,黄花落地,清朝最怕闰八月,天数难逃,移改也是无益。" 这几句话
儿,滑县天理教起义遗址轰动愚民,很是容易。又兼直隶省适遇旱灾,流民杂杳,聚啸成群。林清就势召集,并费了几
万银子,买通内监刘金、高广福、阎进喜等作为内应;一面密召李文成作为外援。
文成到京两次,约定九月十五日起事,就是钦天监原定嘉庆十八年闰八月十五日。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不为。
林、李两人密干的谋划,只道人不知,鬼不觉,谁料到滑县知县强克捷竟探闻到这种消息,飞速遣人密禀巡抚高杞、卫
辉知府郎锦麒,请速发兵掩捕。那高抚台与郎知府疑他轻事重报,搁过一边。克捷急得了不得,申详两回,只是不应。
克捷暗想:" 李文成是本县人氏,他蓄谋不轨,将来发现,朝廷总说我不先防备,抚台府宪,今朝不肯发兵,事到临头,
也必将我问罪,哪个肯把我的详文宣布出来?我迟早终是一死,还是先发制人为妙,即使死了,也是为国而死,死了一
个我,保全国家百姓不少。" 主见已定,待到天晚,密传衙役人众,齐集县署听差。衙役等闻命,当即赶到县衙。强克
捷已经坐堂,见衙役禀到,便吩咐道:" 本官要出衙办事,你等须随我前去。巡夜的灯笼、拿人的家伙,统要齐备,不
得迟误。" 衙役不敢怠慢,当即取出铁索、脚镣等件,伺候强克捷上轿出衙。克捷禁止他们吆喝,静悄悄地前行,走东
转西,都由强克捷亲自指点。行到一个僻静地方,见有房屋一所,克捷叫轿夫停住,轿夫遵命停下。克捷出了轿,分一
半衙役守住前后门。衙役莫明其妙,只得照行。有两三个与李文成素通声气,也不敢多嘴。还有一半衙役由克捷带领,
破门而入。李文成正在室内夜餐方毕,闻报县官亲到,也疑是风声泄漏,不敢出来。克捷直入内室,文成一时不能逃避,
俨然装出没事模样。克捷喝声拿住,衙役提起铁链,套入文成颈上,拖曳回衙。克捷坐堂审问,文成笑道:" 老爷要拿
人,也须有些证据,我文成并不犯法,如何平空被拿?" 克捷拍案道:" 你私结教会,谋为不轨,本县已访得确确凿凿,
你还敢抵赖吗?好好实招,免受重刑。" 文成道:" 叫我招什么?" 克捷道:" 你敢胆大妄为,不用刑,想也不肯吐实。
" 便喝令衙役用刑。衙役应声把挟棍掷在地上,拖倒文成,脱去鞋袜,套上夹棍,任你一收一紧,文成只咬定牙关,连
半个字都不说。强克捷道:" 不招再收。" 文成仍是不招。克捷道:" 好一个大盗,你在本县手中,休想活命。" 吩咐
衙役收夹加敲,连敲几下,嘎的一声,把文成脚胫折断,文成晕了过去。当有衙役禀知克捷,令将冷水喷醒,钉镣收禁。
克捷总道他脚胫已断,急切不能逃走,待慢慢儿地设法讯供,怎奈文成的党羽约有数千人,闻得首领被捉,便想出劫狱
戕官的法子,于九月初七日,聚众三千,直入滑城。滑城县署只有几个快班皂役,并没有精兵健将。这三千人一拥到署,
衙役都逃得精光,只剩强克捷一们家小,无处投奔,被三千人一阵乱剁,血肉模糊,都归冥府。教众将县官杀死,忙破
了狱,救出李文成。文成道:" 直隶的林首领,约我于十五日到京援应,今番闹了起来,前途必有官阻拦,一时不能前
进,定然误了林大哥原约,奈何奈何?" 众党羽道:" 我等闻兄长被捉,赶紧来救,没有工夫计较后事,如今想来确是
卤莽了。" 文成道:" 这也难怪兄弟们,可恨这个强克捷误我大事,我的脚胫又被他折断,不能行动,现在只有劳兄弟
们分头干事。若要入都,恐怕是不及了。林大哥,我负了你呢!" 当下众教徒会议,分路进兵:一路攻山东,一路攻直
隶。留文成守滑养病。嘉庆帝在木兰闻警,下加紧谕旨,命直隶总督温承惠、山东巡抚同兴、河南巡抚高杞迅速合剿,
并饬沿河诸将弁,严密防堵。这旨一下,眼见得李文成党羽不能越过黄河。

第88节:天理教起义(2 )
只山东的曹州、定陶二县,直隶的东坦、长明二县,从前散布的教徒,先后响应,戕官据城。余外防守严密,不能
下手。京内的林清,却眼巴巴地望文成入援。等到九月十四日,尚无音信,不知是什么缘故,焦急万分。他的拜盟弟兄
曹福昌道:" 李首领今日不到,已是误期。我辈势孤援绝,不便举动。好在嘉庆帝将要回来,闻这班混账王大臣,统要
出去迎驾,这时朝内空虚,林清画像李首领也可到京,内外夹攻,定可成功。" 林清道:" 嘉庆回京,应在何日?" 曹
福昌道:" 我已探听明白,一班王大臣于十七日出去接驾。" 林清道:" 二八中秋,已有定约,怎好改期?" 曹福昌道
:" 这是杜撰的谣言,哪里能够做准?" 林清道:" 无论准与不准,我总不能食言。大家果齐心干去,自然会成功的。
" 他口中虽这般说,心中倒有些怕惧。先差党羽二百人,藏好兵器,于次日混入内城,自己在黄村暂住,静听成败。这
二百个教徒混入城内,便在紫禁城外面的酒店中,饮酒吃饭,专等内应。坐到傍晚,见有两人进来,与众人打了一个暗
号,众人一瞧,乃是太监刘金、高广福,不觉喜形于色,就起身跟了出去。到店外分头行走,一百人跟了刘金,攻东华
门;一百人跟了高广福,攻西华门。大家统是白布包头,鼓噪而入。东华门的护军侍卫,见有教徒入内,忙即格拒,把
教徒驱出门外,关好了门。西华门不及防御,竟被教徒冲进,反关拒绝禁军,一路趋入,曲折盘旋,不辨东西南北,巧
值阎进喜出来接应,叫他们认定西边,杀入大内。进喜用手指定方向,引了几步。他本是胆战心虚,便匆匆自去了。这
班教徒向西急进,满望立入宫中,杀个爽快,夺个净尽,奈途中多是层楼叠阁,挡住去路,免不得左右旋绕,两转三转,
迷住去路。忽遥见前面有一所房屋,高大得很,疑是大内,遂一齐扑上,夺门进去。里面没有什么人物,只有书架几百
只。教徒忙即退出,用火把向门上一望,匾额乃是" 文颖馆".复从右首攻进,仍然寂无音声,东华门也是列箱数百只,
一律锁好。用刀劈开,箱中统是衣服。又转身出来,再看门上的匾额,乃是" 上衣监".不由地焦躁起来,索性分头乱闯,
有几个闯到隆宗门,门已紧闭;有几个闯到养心门,门亦关好。这时,宫里喊杀连天,人潮鼎沸。
一班妃嫔住在翊宁宫、永和宫、咸福宫的,听得喊杀的声音,慌做一团。有几个胆小的宫嫔,早已投井死了。这时,
天色昏黑,越发不知方向,几个教徒奋力向前,正撞前面围墙。内中有一头目道:" 这班乱撞,何时得到大内?看我爬
墙进去,你等随后进来。这墙内恐是皇宫呢!" 言毕即手执一面大白旗,猱升而上。正要爬上墙头,墙内爆出弹丸,正
中这人咽喉," 唉" 的一声,坠落墙下去了。你道这弹丸从何而来?这放弹的是何人?原来是皇次子緜宁。这皇次子原
在上书房和众贝勒读书,陡听得外面喊声紧急,忙问何事?内侍也未识情由,出外探视,方知有教徒攻入禁城,三脚两
步地回报。皇次子道:" 这还了得?快取撒袋、鸟铳、腰刀来。" 内侍忙取出呈上。皇次子佩了撒袋,挂了腰刀,手执
鸟铳,带了内侍到养心门,贝勒緜志,亦随在后面。皇次子命内侍布好梯子,联步上梯,把头向外一瞧,正值教徒爬墙
上来。皇次子将弹药装入铳内,随手一捺,弹药爆出,把这执旗爬墙的人打落地上,眼见得不能活了。一个坠下,又有
两个想爬上来。皇次子再发一铳,打死一个。贝勒緜志也开了一铳,打死一个。余众方不敢爬墙,只在墙外乱噪,齐声
道:" 快放火!快放火!" 大家走到隆宗门前,放起火来。皇次子颇为着急,忽见电光一闪,雷声隆隆,大雨随声而下,
把火一齐扑灭。有几个教徒,想转身逃去,天色昏黑,不辨高低,失足跌入御河。当时内侍来报,说是天雷击死。皇次
子方才放心。此时,留守王大臣,已带兵入卫。一阵搜剿,擒住六十七名,当场讯问,供称有内监刘金、高广禄、阎进
喜等引入。随命将三人拿到。起初供词狡狯,经教徒对质,无可抵赖,始供称该死。皇次子一面飞报行在,一面入宫请
安。嘉庆皇帝接到皇次子的禀报,忙回京城。

第89节:危机四伏的帝国
嘉庆帝回宫,第二天圣旨下来,封皇次子为智亲王,每年加给俸银一万二千两;緜志加封郡王衔,每年加给俸银一
千两。每人赏一件貂褂、一个碧玉扳指。接着,又下罪己诏道:朕以凉德,仰承皇考付托,兢兢业业,十有八年,不敢
暇豫。即位之初,白莲教煽乱四省,黎民遭劫,惨不忍言。命将出师,八年始定。方期与我赤子,永乐升平,忽于九月
初六日,河南滑县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隶长垣,至山东曹县,亟命总督温承惠率兵剿办。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猝于九
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
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緜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隆宗门外诸王大臣,督率鸟枪兵,竭二
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拿净尽矣。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奚
能缕述?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总缘德凉愆积,惟自责耳。然变起一时,
祸积有日。当今大弊,在" 因循怠玩" 四字,实中外之所同。朕虽再三告诫,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以致酿成汉、
唐、宋、明未有之事。较之明季梃击一案,何啻倍蓰?言念及此,不忍再言。予惟返躬修己,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
释民怨。诸臣若愿为大清国之忠良,则当赤心为国,竭力尽心,匡臣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则当挂冠致仕,了
此残生。切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笔随泪洒,通谕知之。
这次禁城平乱,除皇次子及贝勒緜志外,要算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理最为出力。两亲王都是嘉庆帝的阿哥。嘉庆
帝对待兄弟,颇称和睦,不像那先祖的薄情。所以平日仪、成两邸,很有点势力。此次留守禁城,督剿教乱,又蒙嘉奖。
将所有未经开复的处分,一概豁免。革步军统领吉纶及左翼总兵玉麟职;命尚书托津英和回京查办余逆;饬陕西总督张
彦成为钦差大臣,督兵飞剿河南。然后从白涧回銮。英和画像托津英和到了黄村,闻教首林清已经擒住,赶即进京。自
九月十五日起至十九日,雷电不绝,风雨交作,镇日里是尘雾蔽天,昼夜差不多的光景。因此,京城里面,人心恐慌,
谣言四起。亏得托津英和等已经到京,方晓得銮舆无恙。二十三日,嘉庆帝亲御瀛台,讯明教首林清及通教诸太监,证
供属实,均令凌迟处死,传旨畿内。是时,李文成胫疾未愈,不能远出,众教徒又为官兵所阻,均聚集道口镇。钦差大
臣那彦成偕提督杨遇春,率兵至卫辉府。遇春向来英勇,即日带亲兵数十名,由运河西进,直至道口,遇着教徒一队,
约有数千人,当即大呼突击,策马先驱。教徒见他黑旗远扬,知是杨家将,先已惊慌得很,纷纷渡河遁回。遇春追过了
河,擒斩教徒二百多名。方拟回营,检点亲兵,尚少二人,复冲入敌队,夺还二尸,始暂归北岸,待那彦成到来,一齐
进兵。不想等了两日,那钦差竟不见到。原来,那彦成到了卫辉,本想即日进兵,因接高抚台来文,内说教徒势大,也
有些胆怯,拟俟调山西、甘肃、吉林索伦兵来助,然后进战。遇春是个参赞,逆不过大帅,只得日日等着。亏得嘉庆帝
闻知消息,严促那彦成进兵,方不敢违慢,驰至军营。杨遇春进攻道口镇,教徒出营探望,瞧见杨家军又至,齐声叫道
:" 不好了!不好了!髯将军又来了。" 遇春年已将老,颏下多髯,因此教徒称他" 髯将军".髯将军一到,教徒弃营而
遁。一边逃,一边追。那钦差又渡河策应,克服桃源,进围滑城。
忽探马来报:" 尚书托津已平定直隶教匪,所带的索伦兵,已奉旨来助剿滑城。" 接连又报道:" 山东的教匪,也
被盐运使刘清剿杀净尽。" 那彦成向杨遇春道:" 直隶、山东统归平靖,只河南未平,滑县又是古滑州旧治,城坚土厚,
一时不能攻下,奈何?" 遇春道:" 刘清文吏,尚建奇功;参赞受国厚恩,誓破此城,擒这贼首。" 那彦成道:" 刘清
向称刘青天,不特能文,兼且能武,真不愧本朝名臣。老兄亦是本朝人杰,成功应在目前,不必着急。" 正谈论间,索
伦兵已到,由那彦成召入,令随杨遇春攻城。遇春督兵开炮,弹丸迭发,打破城墙外面,中间却是不动,反把弹丸颗颗
裹住。经遇春仔细察看,方知城土裹沙,炮遇土则入,遇沙则止,所以不能洞穿。遇春连攻数日,总不能破,又用了"
掘隧灌水" 的计策,亦被守兵察觉,统归无效。是时,杨芳仍任总兵,也在营中,便献计道:" 这城坚固难下,若要攻
入,必须多费时日。愚意不如三面围攻,留出北门,待他出走,掩杀过去,方可得手。" 遇春依计,便将北门留出。果
然这日黄昏,桃源教首刘国明从北门潜入,护李文成出城,将西走太行山。杨芳连忙追击。文成走入辉县山,据住司寨。
杨芳奋勇杀入。正在乱剁乱斫的时候,猛见里面火光冲起,直透云霄,教徒统已四散。杨芳驰入寨中,扑灭了火,拨出
文成尸首,已是乌焦烂黑。当下,收兵回到滑城。滑城尚未攻入,杨芳佯向北门筑栅,似乎要四面兜围。守兵专力攻御,
他却到西南角上暗掘旧隧,装满火药。等到夜半,令官兵退下三里,甲骑以待;自率亲卒,燃着药线,引入地道。药性
爆发,宛似天崩地陷,把城墙轰坍二十多丈,砖石上腾,尸骨飞掷。
官兵争先夺城,蚁附而入。守城首领牛亮臣、徐安国等巷战许久,都被擒获,槛献京师磔死。滑县平定,天理教徒
悉数殄灭。那彦成得晋封三等子,授太子太保;杨遇春三等男;杨芳、刘清等赏赉有差。强克捷首发逆谋,为教徒所害,
赐谥忠烈,世袭轻车都尉,饬于滑县及原籍韩城建立专祠。那彦成拟请入觐,朝旨命移剿陕西三才峡教乱。三才峡教乱,
多是木商夫役,岁饥停工掠食,地方官下令捕缉,他们即推了万二为首领,纠众抗命。巡抚朱勋,张皇入告,托词" 教
匪作乱" ,因此朝命那彦成迅速赴剿。及那彦成到陕,这个万二,已由总兵祝廷彪、吴廷刚二人破灭掉了。此后,各地
乱民,亦时思蠢动。江西百姓胡秉辉,买得残书一本,内有阵图及俚语,假称天书,拥朱毛俚为首领,居然设立国号,
叫作后明。适阮元调任赣抚,率兵密捕,把朱毛俚、胡秉辉等一齐捉住,首犯凌迟,从犯斩决。安徽百姓方荣升,伪造
匿名揭帖,上印九龙木戳,散布大江南北。江督百龄,多方侦探,竟得首从主名,拿到百数十人,先后正法。云南边外
夷民高罗衣,聚众万人,劫掠江外土司,自称窝泥王,被滇督百龄击破,罗衣走死。

第90节:崇尚节俭的道光(1 )
从子高老五又袭称王号,渡江攻临安府,又由百龄派兵擒获,立即正法。这时,各省教乱都肃清了。嘉庆帝想起教
乱的可怕,便下诏查禁,说是以后不论何种宗教,一律严禁。这时,来阳县知县打听得有一个英国教士在他境内传教,
便不问三七二十一,去把那教士捉来,活活绞死。英国皇帝发了恼,立刻派了十三只兵船来占据澳门。两广总督熊光发
了急,飞报入京。嘉庆帝下旨叫他封禁水路,绝断粮食。那英兵果然支持不住,回印度去了。嘉庆帝见内外承平,心内
舒畅起来。想起前朝皇帝风流韵事,便也十分羡慕。便令内务大臣采办物料,大兴上木,又添了几个美貌妃子,终日寻
乐。不多几天,采办大臣由江南回来,带了巧匠王森夫妻。皇帝见王森的妻子董氏十分秀美,便将她留在宫里。偏这董
氏贞节得很,皇帝虽万分宠爱她,总不肯和皇帝真个销魂。后来别的妃子含着醋意将她凌辱,她便投在太液池死了。皇
帝自从见了董氏,因她生得贞静美丽,天天对她坐着,看一回心中便觉得安慰。如今不见了这位美人,想得好苦。他年
纪已六十岁了,心中有了烦恼,便没心去管朝政,所有一切大小国事,统交给满相国穆彰阿办理。这穆相国是个贪赃枉
法的奸臣,他做了宰相,把国事弄得一团糟。
御史参奏他,他便将奏折捺住,不送进去。到了嘉庆二十五年,皇帝因想念董氏,便又巡幸热河,驻跸在避暑山庄,
智亲王緜宁随侍在行宫。皇帝因年老伤心,竟生了一种头痛发热的病症,起初总道偶冒暑气,不足为患,仍然照常行坐,
后来日见沉重,智亲王天天衣不解带地服侍父皇。嘉庆帝一病六七十天,朝廷的事一任那穆相国摆布去,越发没有人过
问了。病到第三个月上,嘉庆帝看看自己不中用了,便召集御前大臣穆彰阿、索特那木多布齐,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
卢荫溥、文孚,内务府大臣禧恩和世泰等一班老臣,在榻前恭录遗诏。大略说,朕于嘉庆四年,已遵守家法,密立次子
緜宁为皇太子,现在随跸至此,着即传位于皇太子緜宁,即皇帝位,汝等身受皇恩,宜尽心辅导嗣皇,务宜恭俭仁孝,
毋改祖宗成法。这遗旨一下,第二天嘉庆帝便驾崩了。皇次子智亲王稽颡大恸,擗踊无算。当命御前侍卫吉伦驰驿回京,
请母后安,尊母后钮祜禄氏为皇太后,封弟惇郡王緜恺为惇亲王,緜愉为惠郡王,緜忻已封端亲王,无从加封,仍从旧
称。皇太后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大位。
皇次子因梓宫未回,命即启程,奉梓宫回京,方行即位礼。八月中旬,梓宫至京师,奉安乾清宫,皇次子始即帝位
于太和殿,颁诏天下,以明年为道光元年。尊谥大行皇帝为仁宗睿皇帝,卜葬昌陵。道光帝即位数日,想起自己的名字,
上一字与兄弟相同,若要避讳,未免不便,遂改緜为旻,叫做旻宁。旻宁二字,饬臣民不得妄写,緜字不讳。又念着乾
隆、嘉庆两朝,东征西讨,南巡北幸,把库款用尽,只好格外俭省,把宫中需用的银两,省而又省,自己服食一切,也
比从前的皇帝减下若干。后妃以下,统叫屏去繁华,概从朴实;宫娥彩女,又放了许多出宫;且命亲王贝勒等,务从节
俭,不得广纳姬妾,任意挥霍。朝上一班王大臣揣摸迎合。上朝的时候,格外装出节俭的样子,朝冠朝服,多半敝旧。
道光帝瞧着颇也喜欢。
道光帝即位之后,崇尚节俭。那时,有一位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也是生性吝啬,常和皇帝谈些家常琐事、节俭的
方法。后来皇帝越发精明了,连御膳都节省起来。照例皇帝御膳,总要花到八百两银子,皇帝觉得太贵,每餐只吃一碗
豆腐烧猪肝,弄得内膳房里的官员穷极了,常常背地里抱怨皇帝说:" 这样清苦,俺们不用活命了。" 隔了一年,大学
士长龄平定了回疆,把逆首张格尔槛送京师。道光皇帝亲御午门受俘,道光帝朝服像便在万寿山玉澜堂上,开庆功筵宴,
吩咐内膳房自办酒莱,须格外节省。在喝酒的时候,桌上摆着看不上眼的几样菜,大家只陪着皇帝,谈谈说说便散了。
皇帝虽说这样的节省,那些臣子、亲王、贝勒等,却仍旧是锦衣美食呢!在这俭风盛旺的时候,豫王府竟闹出一桩风流
案来。那豫王裕兴,原是近宗支室,他天性好色,许多良家妇女都被他强行奸宿。京城里替他起个绰号,称他" 花花太
岁" ,这时,豫王府里有个使女,名叫寅格,生得白净娇艳,楚楚动人,性情十分和顺。裕兴看上了她,时常向她调戏。
她却怀着玉洁冰清的烈志,始终不肯顺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惹得裕兴懊恼,情急计生,在大行皇帝几筵前行大祭
礼时,亲王、贝勒及福晋、命妇,统去磕头,他也不能不去按班排列,轮着了他,匆匆忙忙地行过了礼,赶着乘车先回。
别人还道他染着急病,谁知他的病症,不是什么受寒冒暑,乃是一种单思病。到了邸中,不叫别人,只叫那心上人儿寅
格。寅格不知何故,忙急趋入。裕兴哄她跟入内室,将门关上,寅格方慌张起来。

第91节:崇尚节俭的道光(2 )
裕兴道:" 你也不必慌张,今日不由你不从。" 随手去扯寅格,急得寅格脸色通红,只说" 王爷动不得" 五字。裕
兴见她红生两颊,愈觉可爱。色胆如天,还管什么主仆名义?竟将她推倒炕上,不由分说,来褫下衣。寅格竭力撑拒,
怎奈窈窕女儿,不敌裕兴的蛮力?霎时间,被裕兴剥得一丝不挂,恣意轻薄。约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歇手。寅格负着气,
忍着痛,开门走出,回入自己房中,越想越羞,越羞越恨。哭了一会,闻得外面一片喧声,料是福晋等归来,急忙解带
悬梁,自缢而死,这时,福晋等不见寅格,正饬婢媪使唤,一呼不应,撬开房门,向内一瞧,吓得乱跑。顿时,满屋鼎
沸,通报裕兴。别人都甚惊异,独裕兴视作平常。经众人留心探视,才知是强奸情由。一传十,十传百,被宗人府得知,
据实参奏。道光帝大怒,欲将裕兴赐死,还是惇、瑞两亲王替他挽回,从轻发落,革裕兴王爵,交宗人府圈禁三年,期
满释放。这时,道光皇帝觉得年纪大了,人生要及时行乐。便不似从前的节简。宫中宠爱的,便是皇后钮祜禄氏和静妃、
蕊香妃。在这年的春天,那皇后因皇帝宠爱蕊香妃,便含着醋意,孝全成皇后朝服像一道懿旨,将蕊香妃杀死,开宫里
杀妃的规例。但这皇后却因为自己才貌,便将性命送于太后的手里。谈起这皇后钮祜禄氏,本是侍卫颐龄的女儿,幼时
尝随宫至苏州。苏州女子,多半慧秀,通行七巧板拼字,作为兰闺清玩。
钮祜禄氏随俗演习,后来熟能生巧,发明新制,斵了木片若干方,随字可以拼凑。人人羡她聪明,称她灵敏。且生
就第一等姿色,模样与天仙相似,艳名慧质,传诵一时。道光时,亲选秀女,颐龄便把女儿送入。这样如花如玉的芳容,
哪得不中了圣意?当下选入宫中,就沐恩幸。美人承宠,天子多情,立即封为贵人。这钮祜禄氏本是伶俐得很,侍侧承
欢,善窥意旨。道光帝越瞧越爱,越爱越宠,不一年就升为嫔,再一年复升为妃,因她才貌双全,特赐一个" 全" 字的
封号。偏老天也怜爱佳人,特地下一个龙种,于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生了一子,取名奕,就是后来嗣位的咸丰帝。
而且事有凑巧,皇后佟佳氏竟尔病故,全妃钮祜禄氏既封为皇贵妃,与皇后只差一级,皇后崩逝,自然由全妃补缺。道
光十三年,大行皇后百日服满,皇贵妃钮祜禄氏奉皇太后懿旨,总摄六宫事务。越一年,册为皇后,追封皇后父,故乾
清门二等侍卫世袭二等男颐龄为一等承恩侯,谥荣禧,由其孙瑚图哩袭爵。册后典礼,一律照旧,道光帝心中恰比第一
次册后时,尤为欣慰。又过一年,皇太后六旬万寿,命礼部恭稽祝典,格外整备。届期这一日,道光帝率王公大臣,诣
寿康宫行庆贺礼。皇后钮祜禄氏亦率六宫妃嫔,诣太后前祝嘏。奉皇太后命,宫廷内外,一概赐宴。道光帝素知孝养,
见皇太后健康逾恒,倍加喜悦,亲制皇太后六旬寿颂十章。皇后钮祜禄氏向来冰雪聪明,诗词歌赋,无一不能,这会因
御制皇太后寿颂,她也技痒起来,恭和御诗十章,献上太后,道光帝越加快意。独这皇太后别寓深衷,当时虽不露声色,
后来恰与道光帝闲谈,说起皇后敏慧过人,未免有些惋惜模样。道光帝甚为惊异,细问太后。
太后方道出缘由,略说:" 妇女以德为重,德厚乃能载福,若仗着一点才艺,恐非福相。" 这句话亦不过一时评论,
没甚介意。偏偏传到皇后耳中,竟不以为然。她想本身已做国母,又生了一个皇子奕,虽是排行第四,然皇长子、皇次
子、皇三子等统已夭殇,将来欲立太子,总轮着自生的皇儿,皇儿嗣位,自己,便也挨到太后的位置,难道还算没福吗?
为此一念,遂不知不觉地与太后成了嫌隙。胸中有了三分芥蒂,面上总要流露出来。每日遵照宫制,到太后前请安,说
长道短的时候,不免含着讥刺。太后是个帝母,又是钮祜禄氏的亲姑,岂肯受这恶气?有时当面训斥,有时或责道光帝
不善教化。帝后两人,素来恩爱,道光帝得了懿旨,免不得通知皇后。这时皇后越加懊恼,见了皇太后,也越加顶撞,
两宫嫔监,又播弄是非,摇唇鼓舌,无风尚是生浪,况又婆媳不和呢!蹉跎数载,蜚语流言,布满宫阃。到道光十九年
腊月,皇后偶患寒热,皇太后亲自临视,详问疾苦,颇也殷勤。过了年,已是元旦,皇后病已少瘥,起至太后前叩头贺
喜。过了二日,太后特派太监赐皇后一瓶旨酒。皇后谢过了恩,把酒酌饮,很是甘美,便一饮而尽。到夜间,竟崩逝了。
当时,宫中传出上谕道:皇后正位正宫,先后事朕多年,恭俭柔嘉,壸仪足式。窃冀侍奉慈帏,藉资内佐。遽尔长逝,
痛何可言!著派惠亲王緜愉、总管内务府大臣裕诚、礼部尚书奎照、工部尚书廖鸿荃,总理丧仪。钦此。

第92节:林则徐虎门销烟
道光帝遇了后丧,非常痛悼,心中也很自动疑,但因家法森严,不便异论,且素性颇知孝顺,只好隐忍过去。皇太
后却去亲奠三次。道光帝命皇四子奕守着苫块大礼,居侍梓宫。是年冬,封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为皇贵妃,就将皇四子
交给了她,命她小心抚养。静贵妃奉了上命,自不敢违,又兼皇后在日,曾蒙皇后另眼相看,至此皇四子年甫十龄,一
切俱宜照顾,便提起精神,朝夕抚养。只这位道光帝,伉俪情深,时常哀戚,特谥大行皇后为孝全后皇,嗣后不另立中
宫,暗报多年情谊,并拟立皇四子为皇太子。后人却有宫词记孝全皇后事,其诗列后:如意多因少小怜,螘杯鸩毒兆当
旋。
温成贵宠伤盘水,天语亲褒有孝全。
丧事才了,忽东南疆吏报称:西洋的英吉利国发兵入寇。为此一场兵祸,遂弄得海氛迭起,贻毒百年。堂堂华夏,
竟被外人窥破,把我五千年来的古国,看做一钱不值呢!这英吉利是欧罗巴洲的岛国,平时政策,专讲通商。本国内的
交通,固不必说,他因环国皆水,造起许多商舶,驶出外洋,这边买卖,那边贩运,得了利息,运回本国,遂渐渐富强
起来。明末清初的时候,欧洲的葡萄牙国、荷兰国、西班牙国、法兰西国、美利坚国,多来中国海面互市,英吉利人也
扬帆载货,随到中国。适值亚洲西南的印度国,为了英人通商,互生嫌隙,两边开仗。印度屡败,英人屡胜,印度没法,
竟降顺英国。印度的孟加拉及孟买地方,专产鸦片,英人遂把这物运到中国,昂价兜销。这物含有毒质,常人吸了,容
易上瘾。起初吸着,精神徒长,气力倍生,就使昼夜干事,也不疲倦。及至吸上了瘾,精神一天乏一天,气力一日少一
日,往往骨瘦如柴,变成魔鬼一般。此时欲要不吸,倒又不能。半日不吸这物,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比死还要难过。
凡吸上瘾的人,只会进步,不会退步。明朝晚年,已有此物运入,神宗曾吸上了瘾,呼为" 福寿膏" ,晏起晚朝,把国
事无心办理。因输入不多,百姓还轮不着吸。
吸食鸦片者旧照到英国得了印度,遍地种植,专销别国,他自己的百姓不准吸食,单去贻害外人。外洋的国度,晓
得此物厉害,无人过问,独我中国的愚夫愚妇,把它当作食品,你也吸,我也吸,吸得身子瘦弱,财产精光。嘉庆时,
英国遣使至京,乞请通商,因不肯行跪拜礼,当即驱逐,通商事毫无头绪,只是那鸦片竟偷运进来。道光帝即位,首申
鸦片烟禁,洋轮至粤,先由粤东行商出具所进货船,并无鸦片甘结,方准开舱验货。如有欺隐,查出加等治罪。随又饬
海关监督有无收受鸦片烟重税,应据实奏闻;又申谕海口各关津,严拿夹带鸦片烟,又定失察鸦片罪名。三令五申,严
厉得很。无如沿海奸民,专会作弊,包揽私贩,仍然不绝。且因清廷申禁,那包卖的窑口,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谕旨
反私受英人贿赂,于中取利,大发其财。自道光初年到中叶,禁令无岁不有,鸦片烟的输入,无岁不增,每岁漏银约数
千万两。于是御史朱成烈、鸿胪寺卿黄爵滋,先后奏请严塞漏扈,培固国脉。道光帝令各省将军、督抚,各议章程具奏。
当时,没有一人不主张烟禁,湖广总督林则徐说得尤为剀切,大略言:" 烟不禁绝,国度日贫,百姓日弱,数十年后,
不惟饷无可筹,并且兵无可用。" 道光帝览奏动容,下旨吸烟贩烟,都要斩绞。并召林则徐入京面授方略,给钦差大臣
关防,令赴广东查办。
林则徐是福建侯官县人氏,素性刚直,办事认真,自翰林院庶吉士历级升迁,做到总督,无论何任,他总实心实力
地办事,一点没有欺罔。此番奉旨赴粤,自然雷厉风行,恨不得把鸦片烟毒立刻扫除。两广总督邓廷桢,也是个正直无
私的好官,与林则徐相见,性情相似,脾气相投,遂觉得非常莫逆。则徐问起鸦片事件,廷桢答称:" 已奉廷寄,吸烟
罪绞,贩烟罪斩,现在已拿得无数烟犯,禁住监中,专待钦使大人发落。"

第93节:徒拿烟犯也不济事
则徐道:" 徒拿烟犯,也不济事,总要把鸦片趸船一概除尽,绝他来源,方是一劳永逸呢。" 廷桢道:" 讲到治本
政策,原是要这般办理,但恐洋人不允,奈何?" 则徐道:" 鸦片趸船现有多少艘?" 廷桢道:" 闻有二十二艘,寄泊
零丁洋中。" 则徐道:" 零丁洋虽是外海,终究与内海相近,他不过是暂时趋避,将来总要把鸦片烟设法贩卖。据兄弟
意见,先令其在洋趸船,把鸦片悉数缴销,方准开舱买卖。" 延桢闻言,踌蹰半晌,方答道:" 照这么办,非用兵力不
可?" 则徐道:" 这也何消说得!鄙见先令沿海水师,分路扼守,然后与他交涉便了。" 两人计议已定,随传令水师提
督,派兵扼守港口。林则徐本有节制水师的全权,下了几个札子,提镇以下,唯唯听命,顿时调集兵船,分布口门内外。
广东向有十三家洋行,贩运外洋货物。则徐把洋行司事统同传到,叫他们传谕洋商,限三日内,尽缴出趸船内的鸦片。
各司事领了谕帖,只得转递英商。英商忙禀知英领事义律,义律毫不着急,反到澳门游逛去了。各英商观望迁延,你推
我诿,只道中国官吏都是虎头蛇尾,没甚要紧。谁料这个林钦差,言出法随。到三日期满,见英商没有覆音,便移咨粤
海关监督,封闭各商舶货物,停止贸易。又将洋人雇用的买办,拿捕送狱。此时,沿海商船不止一国,为了英人违禁,
把别国贸易也都停止,免不得埋怨英人。
英领事义律无可避匿,勉强来省,入洋馆中,照会中国,愿缴出鸦片烟一千零三十七箱。则徐又把义律来文持与邓
廷桢察阅。廷桢道:" 鸦片趸船有二十多艘,哪里止一千多箱?" 则徐道:" 每艘趸船约装若干?" 延桢道:" 每艘装
载,差不多有一千箱。" 则徐大怒起来,便道:" 英领事太可恶,取了二十分中的一分想来搪塞,林某不比别人,难道
任他戏弄?" 遂发陆军千名,围住洋馆,又令水师出发,截住趸船饷道。这狡黠万端的义律,到此亦束手无策,愿将鸦
片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一概缴出。林则徐遂会同邓廷桢及粤抚怡良赴虎门验收。零丁洋内的趸船,计二十二艘,陆续驶
至虎门,缴出烟箱,每箱偿茶叶五斤。复传集外洋各商,令他具永不售卖鸦片甘结,如再营私贩卖,人即正法,货船入
官。则徐遂与邓、怡两督抚联衔入奏,将先后查办鸦片烟情事,据实陈明,并请将鸦片送京销毁。道光帝召集王大臣商
酌,王大臣等多说广东距京甚远,途中恐有偷漏抽换的弊端,不如就粤销毁为便。道光帝准奏,遂传谕道:奏悉。所缴
鸦片烟土,饬即在虎门外销毁完案,无庸解送来京,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咸知震骇。该大臣等惟当仰体
朕意,核实稽查,毋致稍滋弊混。钦此。
林则徐等奉到此旨,命钦差大臣林则徐亲督销毁所收鸦片上谕就令在虎门海岸把鸦片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统共堆
积,下令焚毁。这焚毁的法儿,并不是用一把火将鸦片一箱一箱地烧掉,是在虎门海岸上,凿起两个方塘,直十五丈,
横十五丈,前设涵洞,后通水沟,先将食盐投入,引水成卤,再加石灰,使水腾沸,方把鸦片一一投下,烟随灰燃,自
然熔化,开了涵洞,令随潮出海,连烟灰都荡灭无踪了。这次焚毁鸦片,沿海居民,统来瞧看,人潮人海,拥挤不堪,
内中拍手称快的倒有一大半,只是上了烟瘾的愚夫愚妇,一时没得吸,很觉难过。还有运售的洋商,私贩的奸民,心中
更加怏怏。英领事义律,因英国商民无端失此大利,痛恨得了不得。则徐布告各国商人,如愿通商,须具甘结。这甘结
内容,便是" 此后如夹带鸦片,船货没收,人即正法" 数语。别国统愿照约,惟义律不愿,由广州退出,航赴澳门,请
则徐至澳门会议;则徐不许,禁绝薪蔬食物入澳。义律挈妻子及流寓英人五十七家,聚居尖沙嘴商船,潜招英国兵船数
艘,借名索食,突攻九龙岛,被清参将赖恩爵用炮击沉一艘兵船,义律到此有些惊慌,浼葡萄牙人出来转圜,愿遵清国
新律,惟请削" 人即正法" 一语。则徐飞奏清廷,道光帝批回奏折云: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
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后德,控制之良法也。特此手谕。

第94节:中英两国自此绝交
林则徐接此谕后,回绝英领事义律。义律再派兵船,寄泊口外,拦住遵结各船,不准入口。则徐闻报,令水师提督
关天培率领兵船五艘,出洋查办。英船见中国兵船出口,先开炮轰击。关天培穿鼻洋海战图天培发炮还击,击坏英船舵
楼,死了好几个水手。英船转入官浦,天培尾追,一阵击退。天培乘胜追至尖沙嘴,把英船逐击老万山外洋。清廷连闻
胜仗,王大臣遂多半主战。大理寺卿曾望彦且请封关禁海,尽停各国贸易。道光帝令则徐议奏,则徐覆陈" 英国违禁,
与他国无与,现只有禁英通商,不便一例峻拒" 等语。道光帝乃只停英人贸易,当下圣谕下来道:英吉利夷人,自议禁
烟后,反覆无常,若准其通商,殊属不成事体。至区区关税,何足计较?我朝抚绥外国,恩泽极厚,英夷不知感戴,反
肆鸱张,我直彼曲,中外咸知,自外生成,尚何足惜?其即将英吉利国贸易停止。钦此。
中英两国自此绝交。义律报达英国政府速即发兵。英国政府是君主立宪,向设上下两议院,当时即开议院会议,有
几个力持正道的人,颇说鸦片贸易,殊不正当,若为此事开战,有损英吉利名誉。英政府因此踌蹰三日,怎奈议员宗旨
不一,彼此投票解决,主战派多占九票,遂下令印度总督,调集屯兵万五千人,令加升义律统陆军,伯麦统海军,直向
中国进发。
道光皇帝自从和英国绝交以后,心里如释掉千斤担子一样,便渐渐愉快起来。那先朝顾命之臣穆彰阿,见皇帝要寻
快活,便想出主意,将家内绝色的女伶献给皇上。道光帝见这些女伶妖艳万分,早已神摇心荡,活活把个道貌岸然的皇
帝改成个风流天子了。皇帝百般宠爱女伶,便日夜躲在宫里寻乐,把朝政早丢向爪哇国去了。皇帝信任穆彰阿,一切事
务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办。这穆彰阿正中下怀,便独揽大权,任意地收括钱财。官民虽恨如切骨,却也没法子可想。等到
英国发兵的警报传到京里,那御史们如雪片似的上奏,穆彰阿皆留中不报。后来听得英兵离中国不远,看看再瞒不住,
才给皇帝知道。道光帝看了成叠的告急文书,吓了一大跳,便立刻招集大小臣工,开御前会议。从午到申,议定由皇帝
下旨,命林则徐任两广总督,责成守御,调邓廷桢督闽,防扼闽海。道光帝见战衅已开,便天天坐朝,整理朝政。
林则徐在广东做官,晓得英人不肯甘休,每天皆买外国的新闻纸阅着,留心英国对中国的态度。后来看到英国政府
上下议院已决定对中国宣战,不觉大惊,便一面上紧急的奏章,报告京里;一面急备战船六十艘,火舟二十只,小舟百
余只,募壮丁五千,演习海战;自己又亲赴狮子洋,校阅水师,军容颇盛。道光二十五年五月,英军舰十五艘,汽船四
艘,运送船二十五艘,舳舻相接,旌旗蔽空,驶至澳门口外。则徐派火舟堵塞海口,乘着风潮出洋,遇着英船,放起一
把火来,英船急忙退避,已被毁去舢板两只。英将伯麦贿募汉奸多名,令侦察广东海口,何处空虚,可以袭入。无奈来
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对。最后有几个汉奸死里逃生,回报伯麦说:" 海口布得密密层层,连渔船蜒户统为林制台效
力,不但兵船不能进去,就使光身子一个人,要想入口,也要被他搜查明白,若有一些形迹可疑,休想活着,看来广东
有这林制台,是万万不能进兵呢!" 伯麦道:" 我兵跋涉重洋,来到此地,难道罢手不成?" 汉奸道:" 中国海面很是
延长,林制台只能管一广东,不能带管别省,别省的督抚,哪里个个像这位林公?此省有备,好攻那省,总有破绽可寻。
而且中国的京师是在直隶,直隶也是沿海省分,若能攻入直隶海口,比别省好得多哩!" 伯麦闻言大喜,遂率舰队三十
一艘,向北进驶。则徐探悉其情,飞咨闽浙各省严行防守。闽督邓廷桢早已布置妥帖,预募水勇,在洋巡逻,见英船驶
近厦门,水勇便扮做商民模样,乘夜袭击,行近英舰,突用火罐喷筒,向英舰内放入,攻坏英舰舵帆,焚毙英兵数十。
英兵茫无头绪,还道是海盗偷袭,连忙抵敌,那水勇却荡着划桨,飞驰内港去了。伯麦修好舵帆,复进攻厦门。金厦兵
备道刘曜春,早接水勇禀报,固守炮台,囊沙叠坦,敌炮不能洞穿。
那炮台还击的弹力,很是厉害,响了数声,把敌舰轰坏好几艘。伯麦料厦门也不易入,复趁着东北风,直犯浙海。
浙海第一重门户,便是舟山。四面皆海,无险可扼。浙省官吏,把舟山的群岛看着不甚要紧的样子。英舰已经驶至,还
疑是外国商舶,毫不防备。英人经粤闽二次惩创,还不敢陡然登岸,只在海面游弋。过了两三天,并没有兵船出来袭击,
遂从群岛中驶入,统薄定海。定海就是舟山故地,因置有县治,别名定海。后来遂把定海、舟山,分作两地名目。定海
设有总兵,姓张名朝发,平时倒也怀着忠心,只谋略欠缺一点,不去袭击外洋,专知把守海口。英舰二十六艘连樯而进,
朝发方下令防御。中军游击罗建功说:" 外洋炮火利水不利陆,请专守城池,不必注重海口。" 朝发道:" 守城非我责
任,我专领水师,但知扼住海口,不令敌兵登岸,便算尽职。" 英舰进攻定海图随督师出港口。英将遣使投函,略说"
本国志在通商,并非有意激战,只因广东林、邓二督烧我鸦片万余箱,所以前来索偿,速赔我烟价,许我通商,自应麾
兵回国" 等语。朝发叱回,令军士开炮轰击,英舰暂退。翌晨,英舰复齐至港口,把大炮架起桅樯上面,接连轰击,势
甚凶猛。港内守兵抵挡不住,船多被毁。朝发尚冒死督战,左股上忽中一弹,向后晕倒,亲兵赶即救回,于是纷纷溃退。
英兵乘胜登岸,直薄定海城下。定海城内无兵,知县姚怀祥遣典史金福,招募乡勇数百,甫至即溃。怀祥独坐南城上,
见英兵缘梯上城,奔赴北门,解印交仆送府,自刎死。朝发回至镇海,亦创重而亡。败报到京,道光皇帝大为惊恐,忙
下旨命两江总督伊里布赴浙视师,一面开御前会议。

第95节:第一次鸦片战争
英国的领兵将官伯麦,既到了定海,遂令领事义律,率着八艘军舰,向天津进发。到了天津海口,京师颇为震动。
道光帝日夜忧虑,常召军机大臣穆彰阿入内议事。这穆彰阿平时与林则徐等本不相和协,至是遂奏林则徐办理不善,轻
开战衅,宜一面惩办林则徐,一面再定和战事宜。道光帝尚在未决,忽然直隶总督琦善递上封奏一本,内称" 英国兵舰
驶至天津海口,意欲求抚我朝,不如俯顺外情,罢兵息事为是。且粤督林则徐,办理禁烟,亦太操切。伏乞皇上恩威并
济,执两用中" 等语。道光帝览了奏牍,又去召穆彰阿商量。穆彰阿与琦善本是臭味相投的朋友,穆彰阿要害林则徐,
琦善自然竭力帮忙,况且这班奸臣,屈害忠良,是第一能手,欲要他去抵御外人,他却很是怕死,一些儿没能耐。这时,
义律到津,直至总督衙门求见。琦善闻英领事来署,当即迎入。义律取出英议会致中国宰相书,交与琦善。琦善本由大
学士出督直隶,展开细瞧,半字不识。随令通事译读。首数句无非说东粤烧烟,起自林、邓二人,春间索偿,被他诟逐,
所以越境入浙,由浙到津。琦善听了,尚不在意,后来通事又译出要约六条。那六条是:第一条,赔偿货价;第二条,
开放广州、福建、厦门、定海、上海为商埠;第三条,两国交际,用平等礼;第四条,索赔兵费;第五条,不得以英船
夹带鸦片,累及居留英商;第六条,尽裁洋商(经手华商)浮费。琦善听毕,沉吟了好一会,琦善在大沽口与英人谈判
旧照方向义律道:" 汝国既有意修和,那时总可商议。明日请贵兵官来署宴叙便了。" 义律别去。次日,琦善今厨役备
好筵宴,专待客到。约至巳牌时候,英国水师将弁二十余人,统是直挺挺、雄赳赳地走入署中。
琦善接入,见他们威武非凡,不由得心头乱跳。英兵官虽不能直接与他谈论,然已瞧透他畏惧神情。便箕踞上坐,
命随来的通事,说本国已发大兵若干人,炮船若干艘,即日可到中国,若中国不允要求,请毋后悔。这番言语吓得琦善
面色如土,忙央通事说情,愿为转奏。英将弁眉飞色舞,乐得大嚼一顿。席散后,琦善便据实奏陈,当由穆彰阿一力推
荐,道光帝便命琦善赴粤查办。琦善闻命,即与英领事义律约定赴粤议款。义律等徐返舟山。琦善入京听训,造膝密陈,
廷臣多未及闻知。迨琦善出京,部中接山东巡抚讬浑布奏报,略称义律等自津回南,路过山东,接见时很是恭顺。今因
琦中堂赴粤招抚,彼亦返粤听命云云。又接到伊里布奏本,据说与英人订休战约,愿还我定海等语。部臣方识琦善、伊
里布统是一班和事老,有几个见识稍高,已料到后来危局,然内有穆彰阿,外有琦善、伊里布,内外朋比,说亦无益,
还是得过且过,做个仗马寒蝉。
林则徐方加意海防,严缉私贩,每月获到贩烟人犯,总有数起,则徐一一奏闻。起初接廷寄,多是奖勉的话头,一
日,传到京抄,上载" 大学士琦善奉旨赴粤查办" ,林则徐不觉惊疑。正想具折奏问,忽京里发下圣谕,则徐跪接拆开,
见上面说道:" 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听净尽,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济,反生出许多波
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又以何词对朕也?特谕。" 则徐览毕无语。幕友在旁瞧着,不禁气愤,随道:" 大帅这般尽力,
反得这般批评,令人不解。" 则徐叹道:"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古今来多出一辙。林某自恨不能去邪,所以遭此疑谤。
现既奉谕申斥,不得不自去请罪。" 随即拟请罪折子,并加附片,愿戴罪赴浙,投营效力。当下交给幕友誊清,即日拜
发。甫发奏折,又来严旨一道:前因鸦片烟流毒海内,特派林则徐驰往广东海口,会同邓廷桢查办,原期肃清内地,断
绝来源,随地随时,妥为办理。为自查办以来,内而奸民犯法,不能净尽,外而私贩来源,并未断绝。本年福建、浙江、
江苏、山东、直隶盛京等省,纷纷徵调,糜饷劳师,此皆林则徐办理不善之所致。林则徐、邓廷桢着交部分别严加议处,
两广总督着琦善署理,未到任以前,着怡良暂行护理。钦此。

第96节:两广总督琦善到任
越数日,大学士署理两广总督琦善到任。此时粤督印信,已由林则徐交与怡良,怡良复交与琦善。琦善接印在手,
别样事不暇施行,先查刺林则徐罪状。怎奈遍阅文书,无瑕可摘。随召水师提督关天培、总兵李廷钰等入见,责他首先
开衅,此后须要格外谨慎,方可免咎。关、李等愤气填胸,只因总督系顶头上司,不好出言辩驳,勉强答应而退。琦善
摆着钦差架子,也不出送。忽巡捕传进英领事义律来文,琦善忙即展阅,阅罢,急下令将沿海兵防,尽行撤退,并旧募
之水勇渔艇,一律解散。怡良闻着此信,赶到督署探问。琦善把义律来书,交与怡良瞧阅,口中说道:" 兄弟并不是趋
奉洋人,只圣上已经主抚,不得不从圆一点。照英领事的书中,要我退兵,我只得把兵撤退,推诚相与,方好成全抚议。
" 怡良道:" 夷情叵测,不可不防,还求中堂明察。" 琦善捻须笑道:" 兄弟在直隶时,已与义律面约休战,还怕什么?
" 怡良无可再说,随即告别。琦善方欣欣得意,专等义律来署议款。等了数日,毫无消息,只有属员来报,或说是获住
汉奸,或说是捕到私贩,或说是英舰出入海口,侦探虚实。惹得琦善性起,大怒道:" 好好一个中国,都被这等混账东
西,闹得这种模样。此后若再来尝试,定不姑贷。" 属员碰着这个钉子,大家都回到衙中,吃着睡着,乐得安逸,不管
闲账。琦善又招了一个粤人鲍鹏,作为翻译官,差他往来传信。鲍鹏曾向西商处充过买办,为义律所鄙视。琦中堂偏当
他作奇才看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因此,义律越知琦善无能,日夜增船橹,造攻具,招纳叛亡,准备角战。琦善却
一些儿不防,一些儿不备,只叫鲍鹏催促义律复音。这日,鲍鹏带来复文一角,琦善即命鹏译出。内说:前索六款,统
求准议,请割让香港一岛,俾英国兵商寄居,并限三日答复。这封书,便是外人所说" 哀的美敦书" ,是挑战的意思。
琦善顿足道:" 这都是林则徐闯出来的祸祟,他既要我准六款,还要什么香港一岛,如何是好?" 鲍鹏道:" 香港是海
口荒岛,就使允给了他,也没什要紧。" 琦善道:" 这却未便照准。" 鲍鹏道:" 书中限期,只有三日,三日不复,他
便要率兵进港来了。" 琦善道:" 你却去对英领事说,叫他静心伺候,待我启奏,再行答复。" 鲍鹏应命而去。琦善却
令幕宾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奏折,拜发出去。隔了两宿,鲍鹏回报,义律不肯遵命,说且开了仗,再好议和。琦善大惊,
正在慌张,沙角炮台副将陈连升赉文请援。琦善不愿发兵,仍遣鲍鹏赴英舰议和。鲍鹏阳虽应命,暗中却往别处延躭了
好几天。琦善还道他磋磨和议,不加着急。忽有飞骑来报:" 陈副将连升与英兵开战,轰毙英兵四百多人,后因火药倾
尽,力竭身亡;连升子举鹏与千总张清鹤,统已阵殁;沙角炮台已失陷了。" 接连又报:" 大角炮台亦被英人陷没,千
总黎志安,受伤出走。" 琦善皱眉道:" 我已着鲍鹏去止英兵,为什么鲍鹏不来,英兵只管进攻?" 语未毕,署外传进
手本,乃总兵李廷钰求见。琦善道:" 我没有传他回省,他来做什么?" 传递李手本的巡捕,答称:" 李镇台说有紧急
事情,因此进省禀见。" 琦善方命传入。廷钰禀道:" 沙角、大角两炮台,俱已陷落,英兵已进攻虎门,请大帅急速发
兵,由卑镇带去把守。" 琦善道:" 并不是与英兵开战,怎好添兵寻衅?" 廷钰道:" 英兵不愿就抚,奈何?" 琦善道
:" 我已着鲍鹏前去相商,谅无不成。明后日便可没事,老兄不必过虑。" 廷钰道:" 大帅不要过信鲍鹏,鲍鹏前曾私
贩烟土,犯过罪案,倘再被他通洋舞弊,恐怕祸患不浅。" 琦善闭着目,只是摇头。廷钰下泪道:" 虎门系粤东门户,
虎门一失,省城万不能保,廷钰等死不足惜,大帅恐亦未便。" 说到这一句,琦善方张目道:" 据你说来,是必要添兵
的?现调兵二百名,给你带去,可好吗?" 廷钰道:" 二百名不够分布。" 琦善道:" 再添三百,凑成五百,想总够了。
" 廷钰方起身告辞。琦善又道:" 老兄带了五百兵出去,只可黑夜中潜渡,若被英人得知,责我添兵,那时万不肯就抚
了。" 廷钰又气又笑,告别出外,急赴虎门守威远炮台去了。琦善正遣廷钰出署,见鲍鹏进来,好像得了宝贝,忙问抚
议如何?鲍鹏答称义律必欲照约,方许退兵。琦善道:" 你如何今日才来?" 鲍鹏道:" 卑职前日奉命前去,义律只是
不见,守候数日,方得见他。磋商许久,仍无成议,只是请大帅允准要约,非但把炮台归还,连定海亦即交付。" 琦善
道:" 你再去与他商议,前六款中,烟价偿他若干,广州可以开放,香港亦可婉商,余事待后再谈。" 鲍鹏去了一会,
又回报:" 义律已经首肯,请大帅出订和约。" 琦善道:" 话虽如此,但我尚未奏准,如何与他订约?" 鲍鹏道:" 可
去订一草约,然后奏准未迟。" 琦善从鲍鹏言,借查阅炮位为名,与义律会于莲花城,愿偿烟银七百万元,并许开放广
州,割让香港。义律亦许还付定海及沙角、大角两炮台。双方议定草约,琦善还署,即咨伊里布接收定海,一面即据义
律来文,说出不得不抚情形,奏达清廷。道光帝未经大创,安肯遽允?即命御前大臣奕山为靖逆将军,提督杨芳、尚书
隆文为参赞大臣。赴粤剿办,并降旨道:览奏曷胜愤懑。不料琦善怯懦无能,一至于此。该夷两次在浙江、粤东肆逆,
攻占县城炮台,伤我镇将大员,荼毒生民,惊扰郡邑,大逆不道,覆载难容。无论缴还定海,献出炮台之语,不足深信。
即是真能退地,亦只复我疆土,其被戕之官兵,罹害之人民,切齿同仇,神人共愤。若不痛加剿洗,何以伸天讨而示国
威?奕山、隆文兼程前进,迅即驰赴广东,整我兵旅,歼兹丑类,务将首从各犯,通夷汉奸,槛送京师,尽法处治。至
琦善身膺重寄,不能声明大义,拒绝要求,竟甘受其欺侮,已出情理之外。且屡奉谕旨,不准收受夷书。胆敢附折呈递,
代为恳求,是何居心?且据称同城之将军、都统、巡抚、学政及司道府县,均经会商,何以折内阿精阿、怡良等并未会
衔?所奏显有不实。琦善着革去大学士,拔去花翎,仍交部严加议处。钦此。

第97节:虎门之战
琦善和英国议定草约,自想此功非小,便将偿银割地一切手续及和议的情形申奏朝廷,满望皇帝下旨嘉奖,纪念功
劳,谁知道光帝不服倔强,盛怒之下,发下一道圣旨,将琦善骂得狗血喷头,革职拿问。琦善接旨,不由得身子发抖,
又闻伊里布亦奉饬回任,料知朝廷变了和议,将来如何答复英人?急了数天,忽又接到京中家报,说是家产都要籍没了。
心中一急,昏晕倒地,不省人事。经家人竭力施救,方渐渐苏醒,垂着泪道:" 早知英人这样厉害,朝局这样反覆,穆
中堂这样坐视,我也不出来了。" 于是再召鲍鹏密议,鲍鹏道:" 大人不必着急,总叫得英人欢心,不与大人为难,后
事归后人处置,大人即可脱然无累了。" 琦善想前思后,亦没有救急法子,只得搜罗歌女,摆列盛筵,时常请英使享宴,
迁延时日。英领事义律及英将伯麦等,抱着始终不让的宗旨,表面上却与琦善周旋,大饮大吃,酒酣耳热,还抱着歌女
取乐。正在花天酒地的时候,朝旨已下,琦善接读朝旨,方悉家产籍没的原因,实是怡良一奏而起。当时上谕说:香港
地方紧要,前经琦善奏明,如或给与,必致屯兵聚粮,建台设炮,久之觊觎广东,流弊不可胜言。旋又奏请准其在广东
通商,并给与香港泊舟寄住,前后自相矛盾,已出情理之外,况此时并未奉旨允行,何以该督即令其公然占踞?览怡良
所奏,曷胜愤憾。朕君临天下,尺土一民,莫非国家所有。琦善擅予香港,擅准通商,胆敢乞朕格外施恩,且伊被人恐
吓,奏报粤省情事,妄称地理无要可扼,军器无利可恃,兵力不坚,民心不固,摘举数端,危言要挟,不知是何肺腑?
如此辜恩误国,实属丧尽天良。琦善著即革职拿问,所有家产,即行查抄入官。钦此。
琦善读毕,眼泪复如泉水涌下,遂道:" 我与怡抚无仇无隙,如何把我参奏?且他的奏稿中,不知说的什么话,真
是可恨。" 当下着人到抚署中抄出怡良奏稿,回报琦善,琦善接着瞧看,只见上面写道:自琦善到粤以后,如何办理,
未经知会到臣,忽外间传说义律已在香港出有伪示,逼令彼处民人归顺彼国等语,方谓传闻未确,蛊惑人心,随据水师
提督转据副将禀抄伪示前来,臣不胜骇异。惟大西洋自前明寄居香山县属之澳门,相沿已久,均归中国之知县丞管辖,
而议者犹以为非计。今该夷竟敢胁天朝士民,占踞全岛,该处去虎门甚近,片帆可到,沿海各州县势必刻刻防闲。且此
后内地犯法之徒,必以此为藏纳之薮。是地方既因之不靖,而法律亦有所不行。更恐犬羊之性,反复无常,一有要求不
遂,必仍非礼相向,虽欲追悔从前,其何可及?伏思圣虑周详,无远不照,何待臣鳃鳃过计。但海疆要地,外夷公然主
掌,并敢以天朝百姓,称为英国之民,臣实不胜愤憾。第一切驾驭机宜,臣无从悉其颠末,惟于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钦奉谕旨,调集兵丁,预备进剿,并令琦善同林则徐、邓廷桢妥为办理,均经宣示。臣等晤见时,亦请添募兵勇以壮声
威,固守虎门炮台,防堵入省要隘。今英夷窥伺多端,实有措手莫及之势。现既见有夷文伪示,不敢缄默,谨照录以闻。

第98节:两炮台尽陷虎门失守
琦善瞧完,又气又惧,急得手足冰冷。忽由水师提督关天培,递来急报说:" 英舰复来攻虎门,请派兵速援。" 琦
善此时已如死人一般,还有什么心思去顾虎门?随把急报搁起,一概不管。原来英领事义律已闻清廷主战消息,与伯麦
定议续攻,趁奕山、杨芳、隆文等未曾到粤,即调齐兵舰,高扯军旗,向虎门进发。关天培画像水师提督关天培,正守
靖远炮台,一面飞速请援,一面督军防御。遥见英舰如飞而至,天培督令军士开炮,炮声数响,倒也击着英舰数艘,可
惜未中要害,只把铁甲上面打破了几个窟窿。英舰冒险冲入,两下里炮声震天,轰个不住。天培手下,多中炮倒毙,只
望援军前来接应,谁知相持多时,毫无援音。英舰得步进步,所发炮弹,越加接近,宛如雨点一般,没处躲避。蓦然间,
一颗飞弹从天培头上落来,天培把头一偏,那弹正中左肩,接连又是数颗弹丸,把天培身边几个亲兵,大半击倒。兵士
便乱作一团,你逃我走,个个要管自己的性命。天培左肩受伤,已忍痛不住,又见兵士纷纷溃败,大呼道:" 英人可恶,
琦善可恨,天培从此殉国了!" 将手中的剑向颈上一抹,一道魂灵,直升天府。英人乘势登岸,占据了靖远炮台,转攻
威远、横档两炮台。两炮台上的守兵,已自闻风奔溃。总兵李廷钰、副将刘大忠禁止不住,也只得退走,眼见得两炮台
尽陷,虎门失守。
英人将虎门各隘所列大炮三百余门,及上年林则徐购得西洋炮二百余门,统行夺去,并且长驱直入,进薄乌涌。乌
涌距省城只六十里,镇守员是总兵祥福,率同游击沈占鳌、守备洪连科竭力拒战,杀了一两日,寡不敌众,弹药又尽,
祥总兵麾下二将,临敌捐躯,同时毕命。省城大震。幸亏参赞大臣杨芳率湖南兵数千至城内。杨参赞素有威名,人心赖
以少安。是时畏懦无能的琦善,已由副都统英隆奉旨押解进京。只怡良尚任巡抚,即与杨芳相见,当下谈起琦中堂议抚
事情,怡良道:" 琦中堂在任时,单信任鲍鹏,坠入英领事义律诡计,一切措置,力反林制台所为。林制台处处筹防,
琦中堂偏处处撤防,所以英人长驱直入。现在虎门险要,已经失去,乌涌地方,又复陷落,省城危急异常,幸逢参赞驰
至,还好仗着英威,极力补救。" 杨芳道:" 琦中堂太觉糊涂,抚议未成,如何就自撤藩篱?现在门户已撤,叫杨某如
何剿办?看来只好以堵为剿,再做计较。" 怡良道:" 英兵已入乌涌,海面不必讲了。虎门海战图现只有堵塞省河的办
法。" 杨芳道:" 省河有几处要隘?" 怡良道:" 陆路的要隘,叫作东胜寺;水路的要隘,叫作凤凰冈。" 杨芳道:"
这两路要隘,有无重兵防守?" 怡良道:" 向来设有重兵,被琦中堂层层撤掉。琦中堂被逮,兄弟方筹议防守,但陆兵
尚敷调遣,水师各船,被英人毁夺殆尽,弄到无舰可调,无炮可运,兄弟正在焦急哩!" 杨芳道:" 舰队已经丧守,且
扼守河岸要紧。" 随派总兵段永福,率千兵扼东胜寺;总兵长春,率千兵扼凤凰冈。两将才率师前去,探马已飞报英舰
闯入省河。杨芳拟自去视师,遂起身与怡良告别,带了亲兵数百名,亲到河岸督战。行近凤凰冈,遥闻炮声不绝,知已
与英兵开仗,忙拍马前进,到凤凰冈前,见总兵长春正在岸上耀武扬威,督兵痛击,英舰已向南退去。杨芳一到,长春
前来迎接。杨芳下马慰劳一番,再偕长春沿海巡视。远望南岸河身稍狭,颇觉险要,便问长春道:" 那边却是天然要口,
为什么不见守兵?" 长春答道:" 河身稍狭的区处,便是猎德及二沙尾。闻林制军督师时,曾处处驻兵。后来都由琦中
堂撤去,一任英使出入,所以空空荡荡,不见一兵。" 杨芳刚在叹息,忽见南风大起,潮水陡涨。忙道:" 不好!" 急
传令守兵,一齐整队,排列岸上。
长春问是何意?杨芳向南一指,便道:" 英舰又乘潮来也。" 长春望将过去,果见一大队轮船隐隐驶近,比前次多
一二倍,连忙命军士摆好炮位,灌足火药,准备迎击。顷刻间,英舰已在眼前,即令开炮出击,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
不断。河中烟雾迷濛,弹丸跳来,那英舰仗着坚厚,只管冲烟前进,还击的飞炮火箭,亦很猛烈。杨芳、长春两人,左
右督战,不许兵士少懈。两边轰击许久,潮亦渐退,英舰方随潮出去。杨芳道:" 真好厉害!外人这般强悍,中国从此
无安日了。" 是夜,在凤凰冈营内暂宿。次晨,美国领事到营求见,由兵弁入报。杨芳道:" 美领事有什么事情,要求
见我?" 迟了半晌,方命兵弁请美领事入营。两下相见,分宾主坐定,各有通事传话。美领事先请进埔开舱。杨芳道:
" 我朝与贵国,本没有失好意见,上谕原准贵国通商,只是英人猖獗异常,与我寻衅,所以连累贵国。这是英人不好,
并非我国无情。" 美领事道:" 闻英人亦不欲多事,只因天朝不准通商,两边误会,才有此战。窃想通商一事,乃天朝
二百年来恩例,何妨一例通融,仍循旧制?" 杨芳道:" 我朝原许各国通商,宁独使英人向隅?奈英人私卖违禁的鸦片,
不得不与他交涉。且英人很是刁猾,今朝乞抚,明朝挑战,如何可以通融?" 美领事道:" 这倒不妨,英领事义律已有
笔据呈交呢。" 随取出义律笔据,交与杨芳。杨芳瞧着,乃是几行汉文,有" 不讨别情,惟求照常贸易,如带违禁货物,
愿将船货入官" 等语,便道:" 照这笔据,似还可以商量。但英商常有贩运违禁货物,那便怎么处置?" 美领事道:"
英国商人,并未随同滋事,若准他通商,货船便即入口。就使英兵要战,英商也是不肯,反可制服兵船,岂不是敛兵息
争的好事吗?" 杨芳道:" 贵领事既与他说情,本大臣就替他奏请便是。只英舰不得无故闯入,须等上议下来,或和或
战,再行答复。" 美领事应诺而去。杨芳回省,与怡良商议,彼此意见相同,遂联衔会奏大旨以战入堂奥,守具皆乏,
现由美领事为英缓颊,姑藉此羁縻,为退敌收险之计。这奏一上,总道廷旨允从,失之东隅,还可收之桑榆,谁知道光
帝偏偏不依,竟下旨严斥道:览奏愤懑之至。现在各路征调兵丁一万六千有余,陆续抵粤。杨芳乃迁延观望,有意阻挠,
汲汲以通商为请,是复蹈琦善故辙,变其文而情则一,殊不可解。若如此了结,又何必命将出师,征调官兵?且提镇大
员及阵亡将弁,此等忠魂,何以克慰?杨芳、怡良等只知迁就完事,不顾国家大体,殊失朕望,着先行交部严议。奕山、
隆文经朕面谕一切,必能仰体朕意,现已到粤,兵多粮足,自当协力同心,为国宣劳,以膺懋赏,断不准提及通商二字,
坐失机宜。此次批折,着发给阅看。钦此。

第99节:在剿与抚中徘徊
是时靖逆将军奕山及参赞隆文;还有总督祁,俱已到粤。杨芳接见,便与叙起战事利害及奏请羁縻缘由。奕山道:
" 皇上的意思是决计主剿,所以参赞出奏,致遭严斥,兄弟亦知粤东空虚,但难违上命,奈何?" 祁道:" 闻得前时林
制军办理得很是严密,何妨请他一议。" 奕山点头称善。当由祁取出名刺,去请林则徐。原来林则徐虽已被谴,尚未离
粤。闻祁相邀,随即入见。祁引他见了奕山,奕山便问防剿事宜。则徐道:" 现在寇入堂奥,剿堵两难。省城又是卑薄
得很,无险可扼,欲要挽回大局,很不容易。只有暂时设法羁縻,计诱英舰,退至猎德、二沙尾外面,连夜下桩沉船,
用重兵大炮把守,令他无从闯入。一俟风潮皆顺,苇筏齐备,再议乘势火攻,方出万全。" 奕山默然不答。
奕山拿不定主张,只得睁着两眼,一言不发。后来还是总督祁向林则徐说道:" 闻得省河一带,都有英船出没,如
何诱他出去?" 则徐道:" 那总有法可想。" 祁道:" 这却还仗大力。" 则徐道:" 林某在粤待罪,恨不将英入立刻驱
逐。奈因琦中堂处处反对,无能为力,负罪愈深。今日得公等垂青,林某敢不效死?" 言未毕,外面报圣旨下来,要林
公出接。则徐忙出去接旨,系授则徐四品京堂,驰赴浙江会办军务。则徐束装即行,粤东失了臂助。义律待了多日,未
见杨芳复音,复来催索烟价。奕山叱回,即欲发兵出战。杨芳谏道:" 兵船未备,水勇未集,此时不宜激战,还请固守
为是。" 奕山道:" 各省兵士,已调集万七千名,粤兵亦有数万,若再顿兵不战,上头亦要诘责,只好与他拼一死战便
了。" 于是令提督张必禄屯西炮台,出中路;杨芳由泥城出右路;隆文屯东炮台,出左路;并遣四川客兵及祁所募水勇
三百名,驾着小舟,携火箭喷筒,驶出省河,突攻英船。英船不及防备,被焚桅船二只,舢板船二只,小船五只,英兵
亦毙了数百名,并误杀美人数十。奕山闻报,正欣喜过望,忽递到败耗,说是英兵来打回复阵,把我兵船三艘毁去,我
兵败退,英舰已闯入十三洋行面前。奕山又愁虑起来。次日,探马又飞报:英兵大至,天字炮台守将段永福败走,炮台
被陷,炮台上面的八千斤大炮,都被英人夺去。接着又报:泥城炮台守将岱昌及刘大忠亦已败退。奕山搓手道:" 不得
了!" 忙檄两参赞及张必禄回守省城。公文才发,又接到紧急军报,据称港内筏材油薪船并水师船六十多艘,统被英兵
及汉奸烧尽,现在英兵已进攻四方炮台了。奕山此时,好像兜头浇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身子冷了半截。
不得已,上城瞭望,遥见火光烛天,隐闻炮声隆隆。他在城上踱来踱去,急得愁肠百结。突见东南角上有旗号展出,
后面随着许多人马,不觉大惊,险些儿跌下已到城来。仔细一瞧,乃是自己兵队,方略定了定神。等到兵马城下,后队
乃是两参赞押着,忙即下城,开门延入。杨芳道:" 四方炮台据省城后山,为全城保障,现闻英兵进攻,参赞等正思驰
援,因奉调回来,不敢违命,好在城中尚无要事,待杨某出去救应。" 奕山道:" 不必。昨日闽中到有水勇,已由祁督
遣调往援。此刻城中吃紧,全仗诸公保护,千万不要离城。" 正议论间,探报四方炮台,又被英人夺去。杨芳着急道:
" 怎么如此迅速?四方炮台一失,敌兵据高临下,全城军民,如坐井中,奈何奈何?" 奕山道:" 这这这,全仗杨杨果
勇侯,出出力保全。" 杨芳不暇答应,急率军士登城固守。布置才毕,城北的火箭炮弹,已陆续射来。杨芳亲至城北督
防,兀坐危楼,当着箭弹,终日不退。老天恰也怜他忠心,镇日里大雨倾盆,把英人射来的火器,沾湿不燃。城中人心,
稍稍镇定。你道英人何故这么强,粤兵何故这么弱?原来英领事义律,虽是求抚,暗中却屡向本国调兵。
水军统帅伯麦,早到中国,经过好几次战仗,陆军统帅加之义律,亦到粤多日。这时候,复来了陆军司令官卧乌古,
带了好几千雄兵来粤助阵,所以英兵越来得厉害。这边粤中将弁,因海口已失,心中早已惶惧,奕山又是个纸糊将军,
并不敢出去督战。大帅安坐省城,将弁还肯尽力吗?因此,英兵进一步,粤兵退一步,英兵越进得猛,粤兵越退得远。
炮台失了好几个,兵船军械夺去无数,将弁恰是一个不伤。奕山住在围城中,既不敢战,又不敢逃,只好虚心下气,向
属员问计。还是广州知府余保纯献了一个救急的妙法子,无非是" 议和讲款" 四字。当由余保纯出去议款,经了无数口
舌,复由美利坚商人居中调停,定了四条款子,开列如下:第一条广东允于烟价外,先偿英国兵费六百万元,限五日内
付清,第二条将军及外省兵,退屯城外六十里;第三条割让香港问题,待后再商;第四条英舰退出虎门。

第100 节:奕山与英人议和
余保纯回报奕山,奕山唯唯听命。遂搜括藩运两岸,得了四百万元,还缺少二百万元,由粤海关凑足缴付英人;一
面又下令出城,退屯六十里外的小金山。杨芳敢怒而不敢言,只请留城弹压。奕山也没有工夫管他,径自出去。隆文随
着出城,心中也愤恚万分。到了小金山,隆文生起病来,竟尔逝世。
和议已定,那英国兵船得了六百万元的赔款,心满意足,暂且拔碇出口,慢慢儿地退去,从佛山镇取道泥城,经萧
关三元里。三元里人民,因英人沿途肆掠,愤愤不平,遂纠众拦截,竖起平英团旗帜,把英兵围住。英兵终日冲突,不
能出围,统帅伯麦亦受伤,义律亟遣汉奸混出围场,遣书余保纯求救。保纯亟率兵往解,护义律等出围,始得脱去。奕
山不敢实奏,捏称焚击英船,大挫凶锋,义律穷蹙乞抚,止求照旧通商,永不售卖鸦片,惟追交商欠六百万元,当有臣
等与他议约,令他退出虎门外面。道光帝高居九重,只道奕山是亲信老臣,不至捏饰,当下准奏。谁知他是一片鬼话。
这时,朝中恼了个大学土王鼎,上了一道奏章,说抚议万不可恃,将军奕山,其偿银媚外,罪较琦善尤重。道光帝看了
这篇奏牍,倒有点动容,那权相穆彰阿袒护奕山,不说奕山有罪,反说奕山有功,因此把奏章搁起不提。王中堂得此消
息,已自愤恨,适廷议追论林则徐罪状,谪戍伊犁,协办大学士汤金钊,因保荐林则徐材可重用,亦遭严谴,连降四级。
王中堂料是穆彰阿暗中唆使,气得满腹膨胀,随即嘱咐家人,愿效史鱼尸谏。草了遗疏数千言,历述穆彰阿欺君误
国,不亟治罪,大局无安日,海疆无宁岁。结尾有" 臣请先死,以谢穆彰阿" 等语。遗疏写毕,读了一遍,便叹道:"
奸贼若除,我死亦瞑目了。" 当下将遗疏恭陈案上,并用另纸一条,留嘱家人,饬明日拜发,随望北谢恩,悬梁自尽。
这一死,传到王大臣耳中,很是惊异。穆彰阿是个多心人,料得王中堂无病而逝,必有缘故。然是凭空悬想,总不能摸
着头脑。搔头挖耳地想了一会,忙饬家仆去召一个谋士。谋士非别,乃是户部主事、军械章京聂沄. 聂沄一到,穆彰阿
嘱他探听王中堂死事。聂沄与王中堂儿子王伉,向来熟识,此番穆彰阿嘱托,遂借吊丧为名,当夜前去侦察。行过吊礼,
由王家仆役引入客厅。聂沄遂私问王中堂死状,王仆一五一十告诉了聂沄,并说出遗疏大略。聂沄道:" 我与你家大少
爷素来莫逆,你去取出遗疏,令我一瞧。" 王仆道:" 现在少爷忙得很,不便通报。" 聂沄道。" 你不必通报少爷,你
私下去取了出来,我一瞧过,便好归还。" 王仆尚是为难,聂沄允给他千金,王仆答应。去了片刻,即将遗疏取来。聂
沄一瞧,吓得瞠目伸舌。便向王仆道:" 这篇遗疏,亏得未上,若上了这疏,贵东人要惹大祸了。" 王仆知识有限,也
吃了一惊。聂沄道:" 我既允你千金,你快随我去取。这遗疏由我取去,另换一张方好。" 当下不及告辞,匆匆径去。
王仆随到聂寓,由聂沄取出笔墨,另写数行,假作王鼎遗疏,付与王仆。复检出银票千两,作为赠资。王仆称谢而去。
聂沄忙把遗疏转呈穆彰阿,穆彰阿瞧了一遍,说道:" 险极险极!这事幸亏有你,你是拔贡出身,还好应试,将来我总
设法谢你一个状元。" 聂沄欢喜异常,把千金都不提起。后来为穆彰阿所闻,方照数给还。待至礼部试期,穆彰阿不忘
前言,替他暗通关节。偏同考官中有个山西人,本充御史,得了聂沄试卷,竟藏好箧中,上了锁。到填榜时候,主司房
考不得聂卷,相顾错愕。还是御史自说某夕阅卷,不戒于火,有一卷为火所烬,想来便是聂卷。榜发后,御史自请处分,
解职回籍,穆中堂倒也没法害他。只一手提拔聂沄,历任至大常寺卿。
奕山与英人议和,单就广东一省,议定休兵休战,此外全不相关。清廷只道和议已定,可以没事,令浙江各省裁兵
节饷。不意,英人仍不肯罢兵,一面率军舰退出虎门,经营香港,规复广东贸易;一面复思藉战胜余威,率军北进。适
伯麦调印度战舰至粤,遂与义律等决议北犯。途次遇着飓风,撞破坐船,奕山、祁等张皇入告,说英舰漂没无数,浮尸
蔽海。道光帝还疑是海神有灵,饬颁藏香,令祁敬谢祷天。英政府令大使璞鼎查代义律职,海军少将巴尔克代伯麦职,
义律、伯麦回国。璞鼎查、巴尔克合同卧乌古,带领军舰九艘,汽船四艘,运送船二十三艘,于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游
戈闽海,进犯厦门。此时,邓廷桢已得罪革职,与林则徐同戍伊犁。闽浙总督换了彦伯焘。这位彦制台,颇热心拒外,
到任后方督修战备,奈朝旨反令他裁兵节饷,只好缓缓布置。忽闻英兵入犯,急驰至厦门防御。甫到厦门,英舰已闯入
鼓浪屿口。
彦制台急饬兵开炮,接连炮响,轰沉英国火轮船五艘,英舰反蜂拥齐进,弹丸如雨点般打来。他的炮弹,不是望空
乱发,只并力攻一炮台。一台破,再攻一台。厦门口岸,本有炮台三座,起初彦制台防他分攻,也派兵分守,谁知他却
一座一座地攻打。这座被毁,那座早已震动,并且炮台统用砖石砌成,未垒沙垣,弹丸飞至,不是击坍,便是击破。自
辰至酉。炮台多半毁坏。英兵用小船驳到岸边,分路登岸。官军不能抵御,水陆皆溃。金门镇总兵江继芸,身中炮弹,
落水溺死;副将凌志,署淮口都司王世俊,水师把总纪国庆、杨肇基、季启明等,力战而亡。英兵据了炮台,反将炮台
上面的大炮,移转向北。对着厦门官署轰击。兴泉永道刘曜春、同知顾效忠皆遁走,彦制台也只得退守同安。英兵乘势
劫掠,厦民大愤,推陈姓为首,聚集五百人,抗英五千众。英兵用大炮,厦民用抬枪,打了一仗,英兵死了百人,厦民
只死三人,因此英兵不敢久驻,仍退泊鼓浪屿。越数日,又进攻厦门,副将林大椿、游击王定国又被击毙。还亏提督普
陀保、总兵那丹珠督兵力御,击沉英舰一艘,方扬长而去。

第101 节:不平等条约的开始
闽浙总督彦伯焘先见英兵攻破厦门,忙飞报告急。后来总兵那丹珠督兵反攻,击沉英国炮舰一只,英兵才行退去。
彦制台见英兵退去,又申奏京里,说厦门业已规复。道光帝听了穆彰阿的谗言,圣旨下来,责彦伯焘先事疏防,贻误戎
机,着降三品顶戴,加恩准留任立功。这旨一下,彦伯焘叹一口气,只得遵旨。这时,福建省沿海,英舰已经绝迹,但
却转入浙江沿海来了。浙江告急,皇帝命两江总督裕谦继伊里布的任,至浙视师。这裕钦差办事很刚锐,只是武备一道,
竟是个门外汉。他和林则徐很好,可惜他一到浙江,林则徐已被调他处。裕钦差心里很为不乐,他正想招兵操练,等英
兵来厮杀,偏巧皇帝裁兵节饷的上谕颁到浙江,裕钦差心中大不谓然,时常遣人侦探英舰动静。忽报:英兵在粤,新增
战舰,声言将移兵入浙。连忙写好奏本,请清廷转饬奕山,问明英人,何故有入浙传言,该英是否诚心乞抚,抑仍是得
步进步故智?谁料廷旨批回,反说英人赴浙,出自风闻,不足为据,着裕谦仍遵前旨,酌量撤兵,不必为浮言所惑,以
致糜饷劳师。这位裕钦看到此语,不禁叹气道:" 敌常增兵,我反撤兵,两不对头,可笑可恨。" 想来总是穆中堂主见,
随赴镇海阅防。途中接厦门失陷消息,飞檄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安徽寿春镇总兵王锡朋,统兵五千,
严守定海。这三位总兵统是忠肝义胆,葛云飞尤智勇双全。他系浙江山阴人氏,是武进土出身,超擢至定海镇总兵。道
光十九年,丁父忧回籍,二十年海疆事棘,夺情起用。因定海先尝陷落,收复后,守备空虚。云飞到任,请三面筑城,
环列巨炮,守住竹山门深港,使不复通舟,且增筑南路土城,与五奎山诸岛相犄角。裕钦差到浙时,颇有心采用,奈朝
廷叫他裁兵,嘱他节饷,他若还要筑城增垒,岂不是违拗圣旨?因此把筑城事中止。这时,三总兵同到定海。手下兵只
有五千。三总兵阅视形势,议扼要驻守。王锡朋愿守晓峰岭,郑国鸿愿守竹山门,道头街一带归葛云飞驻守,惟晓峰岭
背面负海,有间道可入。三镇兵只三千名,不敷分派,且炮火亦不够用。由王、葛二总兵商议,请增派兵船及大炮,堵
住间道。当下飞详镇海,裕谦接到详文,邀浙江提督余步云共议添兵事宜。步云道:" 浙江要口第一重是定海,第二重
是镇海。镇海比定海尤为要紧。现在镇海防兵,亦只数千,自顾不暇,还有什么兵马炮火可以调遣?王、葛两总兵亦有
详文到步云处,步云已诫他死守,毋望援兵。" 裕谦道:" 这么一个要紧海口,只有几千兵马?" 余步云道:" 上年恰
不止此数,因朝旨屡促裁兵,所以减去三分之一,现在只四千名营兵了。" 裕谦道:" 这正没法可想,只得听天由命。
天若不亡浙江,定海应保得住,镇海也可无虑。本大臣以身许国,到危急时,拼死报君便了。" 步云退出,战信已到,
英兵已来攻定海,驶进竹山门,被我军奋勇迎击,轰断英船大桅杆,英兵已退去了。裕谦稍稍放心。过了两日,又报:
" 英兵绕出吉祥门,入攻东港浦,被我炮击退。现英人改由竹山嘴登岸,郑镇台正在截击哩。" 接连又到紧急文书两角
:一角是王总兵锡朋详文,一角是葛总兵云飞详文。裕谦展开一瞧,统是请大营济师。便道:" 怎么处?定海兵尚有五
千,此处兵恰只四千,难道三总兵未曾知悉吗?若我亲去督战,恐怕镇海没人把守。我看这余军门步云,事事推诿,很
是刁猾,恐怕也靠不住呢。现在没处调兵,奈何奈何?" 就将详文搁过一边,只自一人愁眉兀坐。适值天气沉阴,连日
霪雨,弄得越加愁闷。遂出了营,上东城眺望。突见城外招宝山悬着白旗,不由得慌张起来,便下城去召总兵谢朝恩。
朝恩未至,警信又到,乃是晓峰岭失陷,王总兵锡朋中枪阵亡,寿春营溃散。裕谦正在惊愕,朝恩已踉跄进来,报称:
竹山门失守,郑总兵亦战殁了。裕谦道:" 莫非讹传,把王总兵误做郑总兵?" 言未绝,外面已递进败耗,确是郑国鸿
又死。裕谦道:" 三总兵已死二人,单剩一个葛云飞,想总支持不住,看来我也是难保了。" 说毕,泪如雨下。朝恩见
主帅伤心,也陪了泪珠,一面却勉强劝慰。裕谦道:" 我却不是怕死,若怕死,也不来督师了。只可惜三员大将,一朝
俱尽,国家从此乏材。还有一桩可疑的事情,招宝山上,如何竖起白旗来?" 朝恩道:" 招宝山上乃是余提督军营,为
什么竖起白旗,卑镇倒也不解。" 裕谦道:" 开战挂红旗,乞和挂白旗,这是外洋各国通例。现在本帅并不要乞和,英
兵还未到镇海,那余军门偏先悬白旗,情迹可知。我朝养士二百年,反养出这般卖国的大员来,越叫人痛惜三总兵。"
朝恩道:" 待卑镇去问明提台,再做区处。" 朝恩趋出,外面又传报葛总兵云飞阵亡。

第102 节:中英乍浦之战图
裕谦此时又悲又恼,悲的是三总兵阵殁,恼的是余步云异心。踌躇一夜,想出一个盟神誓众的法儿。待到天明,忽
见巡捕进来,呈上手本,说是义勇徐保求见。裕谦问:" 徐保隶何人部下?" 巡捕答称是葛镇台部下,裕谦遂传令入见。
徐保入帐,请过了安,便禀道:" 葛镇台阵殁,现由小兵舁尸内渡,已到此处。" 裕谦问葛镇台阵殁情状,徐保答道:
" 英人从晓峰岭间道攻入,先破晓峰岭,次陷竹山门,王、郑二镇台先后阵亡,葛镇台扼住道头街,孤军激战,镇台手
掇四千斤大炮,轰镇英兵,英兵冒死不退,镇台持刀步斗,阵斩英酋安突得。无如英兵来得越多,我镇台拼命督战,刀
都斫缺三柄,英兵少却。镇台拟抢救竹山门,方仰登时,突来两三员敌将,夹攻镇台,镇台被他劈去半面,鲜血淋漓,
尚且前进,不防后面又飞来一弹,洞穿胸前,遂致殒命。小兵到夜间寻尸,见我镇台直立崖石下,两手还握刀不放,左
边一目睒睒如生。小兵欲负尸归来,那尸身兀立不动,不能挪移,随由小兵拜祝一番,请归见太夫人,然后尸身方容背
负,驾着小船潜渡至此。" 裕谦当下命随员偕了徐保,前去祭奠,并檄大使护丧还葬,一面飞章出奏。料理已毕,遂召
集部将,设着神位,饬同宣誓。总兵以下,统共到来,独余步云不到。裕谦正思启问,谢朝恩已近前禀道:" 余军门已
差武弁伺候。" 裕谦冷笑道:" 想是本帅不曾亲邀,所以不到。" 那边提辕武弁,闻了此语,急忙上前请安,禀称军门
现患足疾,特来请假。裕谦摇头道:" 敌兵到来,那足自然会好了。" 叱退武弁,随至神位前祭告。此时,牲醴早陈,
香烛齐爇,当由裕钦差行跪叩礼,众将官亦随同跪叩。
裕钦差亲读誓文,无非劝勉属下文武,同仇敌忾,倘有异心,神人共殛等语。方才读罢,猛听得隐隐炮声,自远至
近,不由得惊讶起来,便即起身誓众道:" 本帅的誓文,想大家都已听明,不日间英兵到来,须靠大家同心抵御,有功
立赏,有罪立刑。" 总兵谢朝恩先应了声" 得令" ,众将士也随声附和,裕谦方命军士们撤了神位祭礼。正思向谢朝恩
追问招宝山白旗缘故,探马忽报:" 英兵来也。" 谢朝恩即抽身告辞。裕谦执着朝恩手道:" 这城屏障,便是招宝山及
金鸡岭两处。老兄驻守金鸡岭,本帅很是放心,只有招宝山放心不下。" 朝恩道:" 这要看朝廷洪福,卑镇愿以死报。
" 当下,由裕谦亲送出营,朝恩匆匆别去。裕谦遂登陴守城。城下忽来了余步云,由兵士将弁启门放入。步云径上城来
见裕谦,裕谦便道:" 军门足疾已愈么?" 步云道:" 足疾尚未痊可,因敌兵入境,不得不前来请教。" 裕谦道:" 誓
死对敌,此外有什么法子?" 步云道:" 敌兵很是厉害,万一挫失,全城要糜烂了。
" 裕谦道:" 这也没法。依你怎么处?" 步云道:" 据步云愚见,只可暂事羁糜,外委陈志刚,人颇能干,不如叫
他前去议抚。" 裕谦笑道:" 我道军门有什么妙策,城下乞盟的事件,本帅却不愿闻。" 步云道:" 大帅既不愿议抚,
此处恐守不住,只好退守宁波。" 裕谦正色道:" 敌到镇海,便退宁波;敌到宁波,将退何处?我与军门都受朝廷重任,
难道叫我逃走吗?" 步云碰了一个钉子,下城自去。约过两三个时辰,遥见招宝山上,已换了英国旗号。裕谦大惊道:
" 余步云卖去招宝山了。" 果然探马报来。招宝山被陷,余军门不知下落。接着又报:英兵攻金鸡岭,谢朝恩击死英兵
数百,因招宝山失守,军士惊溃,谢镇台身中数创,也即殉难,金鸡岭又被英兵夺去了。裕谦道:" 罢罢罢!" 言未毕,
英兵已到城下。城外守兵逃避一空,裕谦下城,解下关防,交副将丰伸泰送与浙抚,自己投奔学宫前跳入泮池。经家人
捞救,已剩得奄奄一息。文武官员,闻裕谦投水,都弃城逃走,只有县丞李向南,冠带自缢。临死时,还吟两首绝命诗。
其诗道:有山难撼海难防,匝地奔驰尽犬羊。整肃衣冠频北拜,与城生死一睢阳。孤城欲守已仓皇,无计留兵只自伤。
此去若能呼帝主,寸心端不听城亡。

第103 节:洪秀全传教
英兵乘胜入城,踞了镇海,悬赏购缉裕谦。因裕谦在日,尝将英人剥皮处死,且掘焚英人尸首,所以英人非常忿恨。
其时,裕谦经家人救出,舁奔宁波,闻到这个信息,又由宁波奔余姚。裕谦一息余生,至此才瞑目。进至萧山县的西兴
坝,浙抚刘韵珂差来探弁,接着裕钦差尸船,替他买棺入殓。当由刘韵珂据事入奏。奏中并叙及余步云心怀两端等情。
这余步云究往何处去呢?步云自入城见裕谦后,回到招宝山,见英兵正向山后攀登,他竟不许士卒开炮,即弃炮台西走。
先到宁波,继走上虞。英兵攻入宁波,复犯慈溪,还恐内地有备,焚掠一回,出城而去。清廷闻警,特旨授奕经为扬威
将军,侍郎文蔚、都统特依顺为参赞,驰赴浙江防剿。粤抚怡良为钦差大臣,移驻福建。调河南巡抚牛鉴总督两江,分
任南北沿海的守御。奕经奏调川陕、河南新兵六千,募集山东、河南、江淮间义勇及沿海之命徒数万,于道光二十二年
元旦至杭州,大小官员,出城迎接,不消细说。奕经格外起劲,留参赞特依顺驻守杭州,自己偕参赞文蔚,督兵渡江,
进次绍兴,沿途颇也威武。
谁知到了绍兴,发出几路兵马,不消一个月,各路的败报,连串似的传来,各路的兵马统做了炮灰。这时,英兵已
占据了定海,宁波那位扬威将军奕经,竟无威可扬,倒退不迭,逃到杭州去了。朝廷得了消息,又令宗室尚书耆英为杭
州将军,起用伊里布随营效力。后来英兵又攻破了乍浦,死了不少的中国官员和百姓。英兵既破了乍浦,又转入江苏,
炮船齐集在吴淞口。这里总督牛鉴,胆小如鼷,一见英兵,便吓得屁滚尿流,逃到宝山。英兵得了吴淞炮台的天险,暂
驻下来。牛鉴已一口气逃到南京。英兵见一路没有抵挡,便溯江直上,从上海径攻松江,又分扰崇明、靖江、江阴等处。
英兵攻了松江,那兵船便乘潮到了瓜洲,转过舵来,又将镇江攻下,乘势到了南京。城内外居民纷纷逃走。英兵舰有八
十多只,齐集在下关,旗帜招扬,号声鼓声,彻夜不绝。这时,南京城内的牛鉴、耆英、伊里布一般人,终夜徬徨,不
敢发出一兵,放出一炮,只得遣人到英炮船上去讲和。
伊里布身边有个长随家人,名叫张喜,璞鼎查旧照这张喜从小流落在英国,懂得英国、法国的语言,又懂得外国的
礼节。这时英国炮船驻在石头城下,伊里布便派了咸龄、张喜和英人讲和。说也奇怪,那英人很多都认识张喜,又信用
张喜。张喜当了和议的代表,便乘舆来到英兵炮船上,由英使带同通事官马利逊接见。两边磋议了一回,由英使璞鼎查
定出八条条约来,请中国承认。那第一款是,中英两国,将来当维持和平。这一条是面子上话,无关得失。第二款是,
中国须给英兵费洋一千二百万元,商欠三百万元,赔偿鸦片烟六百万元,共二千一百万元,限三年缴清。第三款是,开
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港为通商口岸,许英人往来居住。第四款是,割让香港。第五款是,放还英俘。第六
款是,交战时为英兵服役的华人,一律免罪。第七款是,将来两国往复文书,概用平行款式。第八款是,条约上须由清
帝钤印。咸龄等见了此款,明知厉害得很,但是耆将军等一意主和,不好再行申驳,只说即日照奏,请俟政府批回,即
可定约。璞鼎查道:" 须要赶紧,迟则不便。" 咸龄等唯唯趋出,急报知耆英等,将条约草案呈上。耆英也不待瞧明,
即与牛、伊二人会衔,饬文牍员写好奏章,由八百里加紧驿使,驰奏北京。道光帝览奏,立召军机大臣会议。军机大臣
不敢多嘴,只大学土穆彰阿道:" 兵兴三载,糜饷老师,一些儿没有功效,现在只有靖难息民的办法,等到元气渐苏,
再图规复不迟。惟钤用御宝一条,关系国体,不便允准,应饬耆英等改用该大臣关防,便好了案。" 道光帝迟疑一会,
才道:" 照你办罢。" 当由军机处拟旨。饬耆、牛、伊三人遵行。
耆、牛、伊三人奉到上谕,见各款都已照准,只有钤用御宝,须改用三大臣关防。暗想:这是最后一款,谅英使总
可转圜。遂令张喜至英舰知会,约期相见。马利逊先问张喜道:" 议和各款。已批准吗?" 耆英画像张喜道:" 件件批
准,只钤用御宝事不允。" 马利逊道:" 我国最重钤印,这事不允,各议款都无效了。" 张喜突然一惊,半晌道:" 且
待三帅等会过英使,再做计较。" 马利逊道:" 我国礼节与中国不同,钦使制府,必欲来会,请用我国的平行礼。" 张
喜道:" 是否免冠鞠躬?" 马利逊道:" 免冠鞠躬,仍是平时的礼节,军礼只举手加额便是。" 张喜道:" 简便得很,
我去禀明便了。" 两人别后,转瞬届期,耆、牛、伊三帅带领侍卫、司道,径诣英舟。璞鼎查出来相见,两下用了平行
礼,分宾主坐定,订定盟约,倒也欢洽异常。耆、牛、伊回城后,又想了一桩拍马屁的法子,备好牛酒,于次日亲去犒
师。到了英舟,璞鼎查忽辞不见。三人驰回,急令张喜去问马利逊。一时回报,据英使意见,日前议定备款,一字不能
改易,如或一字不从,只好兵戎相见,毋烦犒劳。耆英道:" 他如何知我消息?我昨日与英使相会,因初次见面,不好
骤提易印二字。今日是借了犒师的名目,去议这件款子,偏偏他先知觉,不识有哪个预报详情?" 张喜在旁,垂头不答。
牛鉴道:" 为了这事,仍要用兵,殊不值得。想圣上英明得很,且再行申奏,仰乞天恩俯准,当无不可。" 耆英道
:" 如何说法?" 伊里布道:" 奏中大意,只叫说钤用御宝,乃是彼此交换的信用,我国用御宝,彼国君主亦应照办。
讲到平行款式,尚属可行。这么说来,想皇上亦不至再行申斥。况内有穆中堂作主,我们备一密函先去疏通,自然容易
照准了。" 耆英依言照办,奏折上去,果然降旨依议。耆英等再赴英舰,与璞鼎查申明允议,约定仪凤门外的清海寺中,
两下换约。这时,正是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即西历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中英结南京条约,和议告
成,便算完案。这次战争,名叫鸦片之战;这次所订条约,名叫南京条约,是中国外交上第一次的大失败,也是中国清
代的绝大耻辱。

第104 节:签订《南京条约》
和约虽属成功,但英舰在数日内未能退尽,因之下关一带沿岸两旁,每天不时有些黄发碧睛的英兵,穿着皮鞋,橐
橐连声地走着,游看风景。江南风景,原比他省秀美,而地方的妇女,都有站立门口的习气。每到夕阳西下,姊妹姑嫂
们,深闺绣倦,便调脂弄粉,打扮得百般妖艳,一双红菱似的小脚,在门口如杨柳随风般地站着,那光滑的油头,衬着
雪也似的粉脸,越标致的越躲在人后面,或把门儿遮住脸,露出半个粉面来。这种情状是江南妇女的恶习。这次英兵上
岸,浏览风景,瞥眼看见中国这些女儿们站在门口,个个明眸皓齿,微露笑容,他们不知中国禁忌,就上前去握手相亲,
吓得妇女们大叫救命,恼了许多男子汉,说他们怎么无礼,将英兵围住,拳打脚踢,着实地教训了一顿。这一场祸,几
乎又惹起大交涉来。英将要下令赴斗,耆、牛、伊三人亟遣黄藩司前去道歉。那英将不肯干休,定欲按问。没奈何,将
闹事的百姓拿了几个,枷号示众,并出示晓谕军民,说外洋重女轻男,握手所以示敬,居民不要误会,致启嫌隙。众百
姓似信非信,因内外交相胁迫,只得忍气吞声罢了。到八月下旬,英兵先得六百万元偿金,方退出江宁,还屯舟山。长
江一带无英兵,惟舟山及鼓浪屿,英兵尚不肯撤退。须俟偿款交清,方行撤去。清廷无可奈何,只好一期一期地解他赔
款。道光帝痛定思痛,想惩办一二庸帅,遮盖自己脸面。廷臣窥伺意旨,参本弹章,陆续投呈。于是道光帝连下谕旨,
牛鉴革职逮问,命耆英代任江督,奕山、奕经、文蔚亦仿牛鉴例逮治,余步云磔死。伊里布升任钦差大臣,他的长随张
喜,和议有功,赏给七品顶戴,后来做了广东河泊所官。
道光皇帝自即位以来,克勤克俭,颇思振刷精神,及身致治,无如国家多难,将相乏材,内满外汉的意见,横着胸
中。因此,中英开衅,林则徐、邓廷桢、杨芳等几个能员,不加信任,或反贬黜;琦善、奕山、奕经、文蔚、耆英、伊
里布等,庸弱昏昧,反将更迭任用。琦善、奕山、奕经、文蔚四人,虽因措置乖方,革职逮问,嗣后又复起用。御史陈
庆镛,直言抗奏,竟说是刑赏失措,未足服民。道光帝也嘉他敢言,复夺琦善等职。怎奈贵人善忘,不到二年,又赏奕
经二等侍卫,授为业尔羌参赞大臣;奕山二等侍卫,授为和阗办事大臣;琦善二等侍卫,授为驻藏大臣。后竟升琦善四
川总督,并授协办大学士;奕山也调擢伊犁将军。穆彰阿这厮,卑鄙龌龊,贪赃聚敛,弄得天怒人怨。道光皇帝常常害
病,接着皇太后又一病长逝。皇帝素性孝顺,悲伤过度,精神越发不济了。朝廷的事体,竟不复过问。那穆彰阿擅威作
福,将朝政闹得一塌糊涂。不意这时候,桂平县金田村中,起了一个天空霹雷,直把那满清政权,震得荡摇不定,闹到
十五六年方才平靖,这也是清朝腐败所致。
金田村内,有个大首领,姓洪名秀全,本系广东花县人氏,生于嘉庆十七年,早丧父母。年七岁,到乡塾中读书,
念了几本《四书》、《五经》,学了几句" 八股" 、" 试帖" ,想去取些科名,做个举人、进士,便也满愿。怎奈应试
数场,被斥数场,文字无灵,主司白眼。他家中本没有什么遗产,为了读书赶考,更弄得两手空空。没奈何想出救急的
法子,卖卜为生,往来两粤。忽闻有位朱九涛先生,创设上帝教,劝人行道,自言平日尝铸铁香炉,铸成后,就可驾炉
航海。秀全疑信参半,就邀了同邑人冯云山,去访九涛。见面胜于闻名,便拜九涛为师,诚心皈依。九涛旋死,秀全继
承师说,仍旧布教。适值五口通商,西人继续来华,盛传基督教义。基督教推耶稣为教主,也尊崇上帝,有什么《马太
福音》及《耶稣救世记》等书,秀全购了一二部,暇时瞧阅,与自己所传的教旨,有些相像。他就把西教中要义,采了
数条,羼入己意,汇成一本不伦不类的经文,谬称上帝好生,在一千八百年前,见世人所为不善,因降生了耶稣,传教
救世。现在人心又复浇薄,往往作恶多端,上帝又降生了我,入世救人,上帝名叫耶和华,就是天父,耶稣乃上帝长子,
就是天兄。这派说话,已是戛戛独造了。后来与云山赴广西,居桂平、武宣二县间的孵化山中,藉教惑民,结会设社,
会名作三点会,取洪字偏旁三点水的意义。桂平人杨秀清、韦昌辉,贵县人石达开、秦日纲,武宣人萧朝贵,争相依附。
秀全与萧朝贵最称莫逆,就把妹子许嫁了他。洪妹名叫宣娇,天生十分色艺,朝贵很是畏服。为此一段姻缘,越发鞠躬
尽瘁,帮助秀全。秀全得了这几个党羽,遂差他分投各邑,辗转招集,运动了桂平富翁曾玉珩,入会输资,信教受业。
秀全趁这机会,开起教堂,创立会章,不论男女,皆可入会传教。更不论尊卑老幼,凡是男人,统称兄弟,凡是妇女,
统称姊妹。每人须纳香灯银五两,作为会费。

第105 节:咸丰帝即位
秀全传教数日,入会的人,累千盈万,党徒也多了,银子也够了,遂蓄着异谋,想乘机发难。遂令冯云山募集同志,
自己返到广东,招徕几个故乡朋友,共图起事。秀全已去,云山且招兵买马,日夕筹备,渐被地方官吏察觉,出其不意,
将云山拿去。云山入狱,富翁曾玉珩等费了无数银钱,上下纳贿,减轻罪名,递解回籍。此时,秀全已招了好几个朋友,
方想再赴广西,巧遇云山回来,仍好同行。转入广西省平南县,遇着土豪胡以晃,意气相投,又联作臂助,诸人在以晃
家一住数日。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诸人,聚居金田村,日俟秀全到来,望眼将穿。旋探得秀全寄居在以晃
家内,忙率众迎至金田。秀全见金田寨内,多了几个新来的豪客,互通姓名,一个系贵县人林凤祥,一个系揭阳县人罗
大纲,一个系衡山县人洪大全,谈吐风流,性情豪爽。喜得洪秀全心花怒开,倾胆披肝地讲了一会。当下杀牛宰豕,歃
血结盟,誓做异姓弟兄。这时,号称天妹的洪宣娇,也娇艳动人地坐在哥哥的肩下,和众人有谈有笑。那些人说也奇怪,
见了天妹宣娇越发起劲。
这洪宣娇,原和洪秀全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年纪才十九岁,生得百般的美丽,浑身长得猪油似白腻的皮肉,最动
人的是回眸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两腮上的酒涡来。凭你铁铮铮的好汉,见了她的芳容,没有一个不心摇魄荡,拜倒
在她裙下的。她也知书识字,写了一手清洒的小楷,并且也会武艺,等闲两三个壮汉,不在她眼下。这时,他哥哥既想
图谋大业,她便结识了萧朝贵,和朝贵由交情而至恋爱,后来洪秀全做主,将宣娇给萧朝贵做了妻子。宣娇面子上只有
萧朝贵一个丈夫,暗地里却和杨秀清、韦昌辉等也百般情爱。因之,洪秀全这一般人,结合的很好,皆因恋着这洪宣娇
一块美肉。洪秀全和众人结拜兄弟,她也在众人面前巧笑倩兮。当下,众人畅谈纵饮了一回,便把第一把椅子推了洪秀
全,第二把椅子推了杨秀清,洪、杨慨然不辞,竟自承诺。随令众人蓄发易服,托词兴汉灭胡,竟在金田村内,竖起大
元帅的旗帜来了。
如今再说那道光皇帝年老多病,到了道光三十年正月,病势加重,自己也知道不济了,便立刻召宗人府宗令载铨,
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恩孚、季芝昌,内务府大臣文庆,入圆明园苫
次,谕令诸大员到正大光明殿额后,取下秘匣,宣示御书,乃是" 皇四子奕五字" ,遂立皇四子奕为太子。道光帝时已
弥留,遂下顾命道:" 尔王大臣等多年效力,何待朕言。此后夹辅嗣君,总须注重国计民生,他非所计。" 诸臣唯唯听
命,一息残喘,延到日中,竟尔宾天去了。皇四子遂率内外族戚,及文武官员,哭临视殓,奉安入宫,不烦细叙。
这皇四子奕,本是奕便装行乐图孝全皇后所出,前文已经叙过,道光帝早欲立为皇储,嗣后又钟爱皇六子奕,渐改
初意。不过孝全崩逝疑案未明,道光帝始终悲悼,倘若不把皇四子立为太子,总有些过意不去,因此逡巡未决。是时,
滨州人侍读学士杜受田,在上书房行走,授皇子读书,他与皇四子感情最深,满拟皇四子入承宗社,将来稳稳是个傅相,
旋因道光帝意有别属,未免替皇四子捏一把汗。一日,皇四子到上书房请假,适值左右无人,只一位杜老先生兀坐斋中,
皇四子便向他长揖,并说请假一日。杜老先生问他何事?皇四子答称奉父皇命,赴南宛校猎。杜老先生便走至皇四子前,
与他耳语道:" 四阿哥至围场中,但坐观他人驰射,万勿可发一枪一矢,并当约束从人,不得捕一生物。" 皇四子道:
" 照这么说,如何覆命?" 杜老先生道:" 覆命时,四阿哥须如此如此,定能上邀圣眷。这是一生荣枯关头,须要切记。
" 皇四子答应而去。行到围场,诸皇子兴高采烈,争先驰逐,独他一人呆呆坐着,诸从人亦束手侍立。诸皇子各来问道
:" 今日校猎,阿哥为什么不出手?" 皇四子只说是身子未快,所以不敢驰逐。猎了一日,各回宫覆命。诸皇子统有所
得,皇六子奕猎得禽兽,比别人更多。
入报时,尚露出一种得意模样。偏偏皇四子妙手空空,没有一物。道光帝不禁怒道:" 你去驰猎一镇日,为何一物
没有?" 皇四子从容禀道:" 子臣虽是不肖,若驰猎一日,当不至一物没有。但时当春和,鸟兽方在孕育,子臣不忍伤
害生命,致干天和。且不愿就一日弓马,与诸弟争胜。" 道光帝听到此语,不觉转怒为喜道:" 看汝不出有这么大度,
将来可以君人,我这才放心得下哩!" 于是遂密书皇四子名,缄藏金匣。道光帝崩,皇四子为皇太子,即皇帝位。以明
年为咸丰元年。即位后,尊谥道光帝为宣宗成皇帝。又因生母孝全皇后,早已崩逝,咸丰帝素受静皇贵妃抚养,至此尊
为康慈皇贵太妃,奉居寿康宫,后尊为太后,奉居绮春园,就是宣宗颐养太后的住所。以七阿哥奕生母琳贵妃温良贤淑,
亦尊为琳贵太妃,奉居寿安宫西所,统格外敬礼,一体孝养。随封弟奕为惇亲王,奕为恭亲王,奕为醇郡王,奕为钟郡
王,奕为孚郡王,且追念杜师傅的拥戴大功,立擢为协办大学士。杜师傅更力图报效,所有政务,时常造膝密陈。因此,
求贤旌直的诏旨,连篇迭下,起擢故云贵总督林则徐,湖广总督周天爵,总兵达洪阿,道员姚莹等,多是杜协揆暗中保
荐,中外翕然称颂。还有一道最得人心的上谕,说道:任贤去邪,诚人君之首务,去邪不断,则任贤不专。方今天下,
因循废坠,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是朕之过。然献替可否,匡朕不逮,则二三大臣之职也。穆彰阿身任大学
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难其慎,同德同心,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济奸回;伪学伪才,揣摩
以逢主意。从前戎务之兴,穆彰阿倾排异己,深堪痛恨。如达洪阿、姚莹之尽忠宣力,有碍于己,必欲陷之;耆英之无
耻丧良,同恶相济,尽力全之。似此固宠窃权者,不可枚举。我皇考大公至正,惟知以诚心待人,穆彰阿得以肆行无忌,
若使圣明早烛其奸,则必立置重典,断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纵,始终不悛。自本年正月,朕亲政之初,遇事模棱,缄
口不言。迨数月后,则渐施其伎俩,如英船至天津,伊犹欲引耆英为腹心,以遂其谋,欲使天下群黎,复遭涂炭,其心
阴险实不可问。播世恩等保林则徐,伊屡言林则徐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朕派林则徐驰往粤西,剿办土匪,穆彰阿又
屡言林则徐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其罪即在于此。至若耆英之自外生成,畏葸无能,殊堪诧异。伊前
在广东时,惟抑民以媚外,罔顾国家。如进城之说,非明验乎?上乖天道,下逆天情,几至变生不测。

第106 节:上乖天道下逆天情
赖我皇考洞悉其伪,速令来京,然不即予罢斥,亦必有待也。今年耆英于召对时,数言及如何可畏,如何必应事周
旋,欺朕不知其奸,欲常保禄位,是其丧尽天良。愈辩愈彰,直同狂吠,尤不足惜!穆彰阿暗而难知,耆英显而易著,
然贻害国家,厥罪维钧。若不立申国法,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又何以使朕不负皇考付托之重欤?第念穆彰阿系三朝旧
臣,若一旦竟置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着从宽革职,永不叙用。耆英虽无能已极,然究属迫于时势,亦着从宽降为五
品顶戴,以六部员外郎候补。至伊二人行私罔上,乃天下所共见者。朕不为已甚,姑不深问。办理此事,朕熟思审度,
计之久矣,实不得已之苦衷,尔诸臣其共谅之。嗣后,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务当激发天良,公忠体国,俾平素因循取巧
之积习,一旦悚然改悔。毋畏难,毋苟安,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诸大端者,直陈勿隐,毋得仍顾师生之谊,援引之恩。守
正不阿,靖共尔位,朕实有厚望焉。布告中外,咸使知朕意。钦此。
原来咸丰帝即位时,天津口外,突来英舰两艘,只说是赴京吊丧。直隶总督据事奏闻,咸丰帝召问穆彰阿及耆英两
人,统答称英人请助执绋,无非为修好诚意,不如命他入京。独咸丰帝心中不以为然,随命直隶总督婉言谢却,英船亦
起碇退去。于是咸丰帝因英人恭顺,回忆前此海疆肇衅,实由议抚诸臣,未战先怯,酿成种种失败的结果。遂追论前罪,
将穆、耆二人,分别谴责。穆、耆二人,虽因新主当阳,未免有些寒心。然一年还没过得,就使上头变脸,也不至这般
迅速。谁知迅雷不及掩耳,革职夺级的上谕,陡然下来。咸丰帝朝服像穆彰阿欲想挽回,已难设法,只得除下红宝石顶
子,脱下一品仙鹤补服,没情没绪地领了一班妻妾子妇,回自己的旗籍去了。耆英做过大学士,一落千丈,降到五品顶
戴,自想也没有脸面在朝打诨,便谢职而去。
咸丰帝谕旨中有派林则徐驰赴粤西,剿办土匪等语。
原来洪秀全、杨秀清等蟠踞金田村,气焰日盛,桂平知县差了几个皂隶快班,前往缉捕,不是被杀,就是被逐,而
且风声日紧,有戕官据城的谣传。桂平县官连忙申详府道,府道又申详巡抚。郑抚台祖琛,杜门不出,方喜盗案渐稀,
清闲度日,忽接桂平警报,内说洪、杨蓄谋不轨,与寻常盗贼不同,他不禁忧虑起来,搔头挖耳地思想了半日,尚无妙
策,就邀了几位幕宾,同议剿匪事宜。三个臭皮匠,比个诸葛亮。竟想出一个奏报北京,广西金田村迅派大员的计策。
当有幕友修好奏折,即日拜发。咸丰帝览奏之下,便召杜协揆受田入议。受田力保故云贵总督林则徐,及固原提督向荣。
于是朝旨特下,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向荣为广东提督,迅赴粤西剿办,一面令郑祖琛出省督师。郑抚台接到此旨,一
喜一惧。喜的是有人接替,可以少卸担子,惧的是钦差未到,仍要出省剿匪。左思又想,无可奈何,只得带了绿营兵数
千,出了省城,慢慢地南下。行至平乐府,竟就此永驻了。原来平乐府西南就是浔州府,桂平是浔州首县,郑老抚台明
哲保身,暗想平乐府尚是安靖,若再南行,便要近着盗窠,一或被围,恐怕老命都要送脱。因此半途中止,裹足不前。

第107 节:太平天国运动
巡抚郑祖琛出省督师,到了平乐府,闻得再向南去便是盗窠。他听了这个消息,想着保住自己脑袋要紧,便在中途
驻扎下来,不敢越雷池一步。镇日里和幕友说东话西,只派几个探子向四处打听,命他们听得长毛一来,迅即回报,以
便赶速逃走。这时,广西提督向荣,领了数千精兵如风驰电掣似地到了桂林。路上听得巡抚已出省督师,料想金田一面,
由抚台亲自督剿,当不致蔓延四出。自己不如向柳州、庆远一带,先剿土匪,翦灭洪杨羽翼然后夹攻金田,较易荡平。
主意一定,遂饬弁飞陈郑抚台。郑抚台不加可否,令他便宜行事,向荣遂出柳州、庆远,转入思恩、南宁,沿途杀逐无
数盗贼,颇有摧枯拉朽的威势,怎奈郑抚台安驻平乐,洪、杨等也暂不出发,只是蓄粮备械,从容布置,方思克日大举,
忽探得钦差大臣林则徐奉旨前来,秀全大惊道:" 林公一到,我辈休了。" 石达开在旁道:" 大哥何胆怯至此,难道不
闻水来土掩,将到兵迎吗?" 秀全道:" 并非愚兄胆怯,这林公智勇双全,英人尚敌他不过,何况我辈?" 石达开道:
" 弟亦晓得林公厉害,但我军饷械充足,总可支撑数月。倘果不能支撑,兄弟们尚可航海逃命,且待林公到来,再图进
止。" 秀全听说,略略放心。只差人窥探林钦差行程。
过了一二天,太平天国天王金玺玺文探报林钦差已到潮州普宁县,广西巡抚郑祖琛革职遣戍,由林钦差兼任巡抚。
秀全愈加惶急,正踌躇间,见洪大全趋入,笑容满面道:" 大哥恭喜,林钦差死了。" 秀全不觉跃起问道:" 可真吗?
" 大全道:" 自然真的。现闻满清政府已命前两江总督李星沅继任钦差大臣,广西藩司劳崇光署理巡抚了。" 秀全道:
" 这是仗上帝保佑。但不识李星沅是何等人物?" 大全道:" 想总不及林钦差能耐。鄙意不若乘他未到,赶速发兵。"
秀全道:" 很好,很好。" 忙召杨秀清等定议出发。石达开道:" 若要出兵,预先做张檄文,声明贪官污吏的罪孽,才
算得师出有名呢。" 秀全道:" 这须劳老弟大笔。" 石达开道:" 论起文字一道,还要让大全兄。" 秀全随令大全草檄。
不到一时,草成檄文道:奉承天道吊民伐罪大元帅洪,谨以大义布告天下:窃以朝右奸臣,甚于盗贼;署中酷吏,无异
豺狼。利己殃民,剥闾阎以充囊櫜,赏官鬻爵,进谄佞而抑贤才。以致上下交征,生民涂炭。富贵者稔恶不究,贫穷者
含愤莫伸。言者痛心,闻者裂眥. 即以钱漕一事而论,近加数倍,三十年之税,免而复征,重财失信,挖肉敲脂,民财
竭矣。剧盗四起,嗷鸿走鹿,置若罔闻;外敌交攻,割地赔钱,视为常事,民命穷矣。朝廷恒舞酣歌,讳乱世而作太平
之宴,贪吏残良害善,掩毒焰而陈人寿之书。萑苻布满江湖,荆棘遍丛道路,民也何罪?遭此鞠凶。我等志士仁人,伤
心恻目,用是劝人为善,设教牖蒙,乃当道斥为莠民,诬为匪类,欲逞残民之焰,遽操同室之戈。我等环顾同胞,义难
袖手,因之鼓励同志,出讨巨奸。凡我百姓兄弟,不必惊惶;商贾农工,各安生业;富者助饷,贫者效力;智者协谋,
勇者仗义,共襄盛举,再造升平,则虎狼戢而天日清,蠹赋除而苗禾殖矣。倘有愚民助桀为虐,怙恶不俊,天兵所到,
必予诛夷。凛之慎之,檄到如律令。
檄文一发,便制定旗帜,取炎汉以火德旺的意义,全用红色,更令人人用布包头,扎束妥当,各执军械,排齐队伍,
从金田村出发,进屯大黄江,遂分攻桂平、武宣、贵平等县,前锋直到象州。清廷再授周天爵署广西巡抚,加总督衔,
迅赴广西办理军务。复命两广总督徐广缙派兵夹剿。广缙遣副都统乌兰泰赴广西佐理军事,与向提督荣分统二军,进剿
洪、杨。向荣兵至马鹿岭。马鹿岭在大黄江对面,由秀全遣兵堵守,向荣一鼓而上,驱散洪军,追至武宣,又与洪军酣
战,洪军败走入紫荆山。此时,乌兰泰军亦到,分头攻截。又因李星沅已驰抵柳州,周天爵亦驰抵桂林,俱派兵协剿。
无如李、周二人意见未合,李星沅素重向荣名,所遣各军,统令归向荣节制。周天爵兼任督务,以权出向荣上,派遣将
弁,暗中授意,令直接抚辕管辖,不受提辕干涉。乌兰泰又为广东总督所派遣,更与向荣自竖一帜,各分门户。向荣迭
遭牵掣,自然要向李钦使处哓哓申诉。李钦差飞咨周署抚,又遭周署抚辩驳。李钦使也大为愤激,疏请简派统帅,一面
进次武宣,忧心内焚,遂致病作。星沅系湖南湘阴人氏,秉性忠孝,迭任封疆大员,累建政绩。道光帝晏驾,他自江南
入京,哭临尽礼。咸丰帝即位,召对大廷,语多称旨。
后因母老乞归,咸丰帝鉴他诚挚,允他暂归省亲。适林则徐病没晋宁,乃复下旨令为钦差大臣。星沅入告母,陈太
夫人即驰赴粤西,至是病日增剧,竟至不起。遗疏言:" 贼不能平不忠,养不能终不孝,殓用常服,以彰臣咎。" 咸丰
帝见他遗疏,也不禁垂泪。一面优旨嘉愍,赐予祭葬;一面令大学士赛尚阿,率都统巴清德、副都统达洪阿,督京师精
兵四千人赴粤视师。当日,咸丰皇帝退朝回宫,见发徒这样猖撅,便在宫里闷闷不乐。接着皇后上来劝慰一番,皇帝才
推开了心事。讲起这位孝贞皇后,却十分勤俭端正,管教着许多妃嫔。咸丰帝的皇后,原是穆彰阿的女儿,在正宫不多
几年便死了。孝贞后姓钮祜禄,原是贵妃,因容貌美丽端庄,皇帝十分宠爱,那穆后死过以后,便把钮祜禄贵妃升做皇
后。宫中都称她东后。这位东后十分俭朴,在宫里总穿布衣,穿的鞋子都督率宫女们做,而且每年必亲手做一双鞋子,
给皇帝穿。外面进贡来的冠服、首饰,她都叫宫女拿出去退还。常对一般妃嫔说道:" 臣子多一分贡献,便是百姓多一
分钱财。倘然收了他们的贡献,便是暗地里教他们做贪官去。因此臣子的贡献万万收不得。" 孝贞后一举一动都识礼节,
她每次见皇上,总是穿着礼服。这咸丰帝原爱风流,见皇后如此严正。也十分敬重,便替她取个绰号,唤她' 女圣人".
咸丰帝有什么正经事,都和孝贞后商量。这天,皇帝见南方发徒厉害,便闷闷不乐。那孝贞皇后劝慰一番,才和皇帝用
御膳。从此,皇帝常常以发徒为隐忧。

第108 节:洪秀全成了瓮中鳖
赛尚阿至军,即饬各路进攻紫荆山。紫荆山前面叫做新墟,后面叫作双髻山猪仔峡,统是异常险隘。当下达洪阿攻
西南;乌兰泰攻西北;总兵李能臣、经文岱攻东南;巴清德会集向荣军,自紫荆山后路攻入,直登猪仔峡,据住要口。
洪、杨等拼命抵敌,究因要口已失,不能支持,遂率众倒退。向荣等步步紧逼,进夺双髻山要道,洪军乃弃了紫荆山,
分水陆两路窜入永安州。赛尚阿即驰疏奏捷,得旨嘉奖。当时,总道巢穴已破,可以指日肃清,不想永安失守的警信,
又投入清营。原来永安本乏守备,洪、杨等知他空虚,竟率众攻入守城,官吏早逃得不知去向。秀全既得了永安城,遂
与会党拟定国号,叫作太平天国,自称天王,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
为翼王,洪大全为天德王,秦日纲、胡以晁等四十余众,各称丞相、军师,居然要与大清国抗衡了。清军因他蓄发易服,
称为发逆,亦叫他作长毛贼;他却呼清军为妖。赛尚阿闻洪、杨已入永安,急移屯阳朔县,督诸军进剿。诸军统领以向
荣、乌兰泰为最勇,但是这两人各怀意见,他们追到永安,便驻扎下来,立数十个营寨,和洪秀全相持两个多月,只留
永安城北角一处,不派兵防守。这时,乌兰泰帐下有个幕友,叫江忠源的,献计给向荣,叫向荣就近令兵将城北派兵防
守,不准城内外居民私自出入,那洪秀全自然是瓮中鳖了。
向荣要听了江忠源的话,倒是不错,只因他是乌兰泰都下的人,赌气偏不听他的话。这时,洪秀全在城里闷得慌,
见城北无兵,便有意溃围,自己带领杨秀清、冯云山、石达开出北门,令洪大全、秦日纲等出东门,萧朝贵、韦昌辉等
出南门,林凤祥、罗大纲出西门,乘着黑夜,一声呐喊,便向四门杀出。清军虽已日夜防备,怎奈全城悍党,猛扑出来,
好像饿虎饥鹰一般,这边围住,那边被他冲出,那边围住,这边被他冲出。乌兰泰适在东门,望见洪大全等出来,忙率
兵抵敌。大全亦转寻乌兰泰角斗,两下酣战,毕竟乌兰泰勇力过人,刚战数合,洪大全被活捉过去。秦日纲忙来抢救,
已是不及,复恶狠狠地与乌兰泰相扑,乌兰泰麾军四逼,把秦日纲困在核心。日纲正在危急,巧逢萧朝贵、韦昌辉两路
杀入,救出日纲。清总兵长瑞、长寿二人,忙去拦阻,怎禁得萧、韦一军,大刀阔斧,逢人便砍?二总兵措手不及,都
丧掉了性命。萧朝贵、韦昌辉、秦日纲等合众东走,乌兰泰尚不肯舍,只饬人押解洪大全入京,自率兵尾追而去。是时,
北门无兵,由洪、杨等拍马驱出,行了一二里,突遇清兵拦住,为首大将,正是向荣。当下,火光如炬,炮声如雷,两
军混战多时,杀得天惨地愁,尘昏月暗。
秀全部下统是异常精锐,凭你向军门如何能耐,不过杀了一个平手。不防林凤祥、罗大纲等又从西边杀到,秀全得
了这军,格外抖擞精神,与向军死战。向荣拼命拦截,谁知老天又偏偏下起雨来,弄得官兵拖水带泥,有力难施。总兵
董先甲、邵鹤龄先后战殁,眼见得这位洪天王被他窜去了。向荣收兵入城,检点队伍,伤亡不少,慨然道:" 悔不听江
忠源计策,相持数月,只得了一座空城。目下贼众北窜,定去窥伺省会,省会一失,广西全省统难保了。" 随即整顿兵
队,出了永安城,从间道驰赴桂林去。
这里,乌兰泰和将士歃血为盟,到了六塘墟,却被发兵一阵厮杀,乌兰泰死在阵中。发兵得了胜仗,直犯桂林。向
荣领兵出战,一连战了数日,发兵一些儿不得便宜。洪秀全正在着急,忽探子报说,东岸鸬鹚洲清兵大队来攻击,秀全
忙令冯云山前去迎敌。云山去讫,石达开献计道:" 广西僻处偏隅,无足轻重,我军不如悉锐北上,道出两湖,据江为
守,相机以争中原,方为上策。" 秀全鼓掌道:" 好计,好计。" 遂下令拔寨,东出鸬鹚洲,想去接应冯云山。忽接前
哨来报,南王追妖兵至蓑衣渡,中炮身亡。秀全不听犹可,听了云山死信,魂灵儿都飞入九霄云外。接连又报天德王被
解入京,惨遭极刑。秀全大叫道:" 痛哉,痛哉!" 一语出口,两眼直视,竟向前扑倒,晕绝过去。两旁兵士,连忙七
手八脚扶起灌救,半晌才苏醒过来,大哭不止。经众人劝慰,方问明杀冯云山的是江忠源,当日便集了部下,向蓑衣渡
杀去。谁知江忠源早已预备,一阵炮火,将长毛兵轰得全军覆没。秀全知不是头路,忙带残部向东而去。沿路城池,统
未预备,因此秀全攻城击寨,势如破竹。
提督余万清,驻守道州,闻长毛将至,弃城遁去。秀全等从容入城,占据月余,复分兵破江华、永明、嘉禾、蓝山
等县,转入桂阳州、郴州,警报直达长沙。长沙是湖南省城,巡抚骆秉章与秀全本是同乡,幼时又与秀全同学,尝在暑
夜同浴鱼池,秀全出了一课,要秉章属对,秀全的出句是:" 夜浴鱼池,摇动满天星斗," 秉章的对句是:" 早登麟阁,
挽回三代乾坤。" 两人各自惊叹。此次成为仇敌,秀全未免畏惧三分,遂在郴州逗留不进。萧朝贵上帐请道:" 大哥何
不去夺长沙,留在此地做什么?" 秀全说:" 长沙有骆秉章守住,非可轻敌,只好慢慢进兵。"

第109 节:洪秀全定都南京
萧朝贵要攻打长沙,秀全因长沙有骆秉章驻守,嘱咐萧朝贵小心。朝贵说:" 区区长沙城,有何难取?若不取得,
誓不回军。" 随与洪宣娇作别,竟带了千名死士,出永兴城,向东北进发。萧朝贵果然厉害,一经出兵,好似急风骤雨
般过去,攻破安仁县,转陷攸县及醴陵县,进至长沙城下。不料,一连攻打十余日,不能破城。萧朝贵大怒,日夜猛扑。
这样又停了几日,那江忠源率着劲旅如飞而来,领兵抢夺朝贵驻兵的天心阁。一场恶战,将西王杀得大败。西王大愤,
急率众攻击南门,正在得手,不防城上飞来一弹,不偏不斜,落在西王顶上,将头颅炸得粉碎。死信传到永兴,第一个
将洪宣娇哭得如带雨梨花一般,撞头打滚向阿哥要丈夫。秀全也急得两眼直视。后来杨秀清劝住洪宣娇。洪秀全暴跳如
雷,立刻传令,聚了数万长毛兵," 长毛杀妖多多杀" 标语飞扑长沙。到了长沙,围城七十多天,打不进去。洪秀全在
长沙南门外,得到一颗玉玺,从此越法有并吞天下、称霸称王的意思。这时,已是九月,秀全见长沙不下,又转军走宁
乡,破益阳,出湘阴,渡洞庭,直达岳州。岳州文武各官,自提督博勒恭武以下,统已逃去。秀全整队而入,得了武库
一所,启门细瞧,甲仗炮械,不计其数,乃是吴三桂遗物。
秀全喜出望外,传令进攻汉阳。先向江口劫夺商船五千余艘,驾载部众,舳舻蔽江,旌旗耀日,顺流而下,直抵汉
阳。知府董振铎死守三日,救兵不至,城被攻陷。振铎率家丁巷战而死,知县刘宏庚自缢。秀全转向汉口,焚掠五昼夜,
百货为空。时值隆冬,江水已涸,中涨巨洲。秀全令部众连舟为梁,环贯铁索,从汉阳接到武昌,环城设垒。巡抚常大
淳督兵数百拒守,向荣自湖南驰救,至洪山下寨。洪山在武昌城东,向荣因汉口已失,不欲并守孤城,所以在洪山立营,
与城中遥为犄角。驻扎才定,杨秀清率众来攻,见向荣坚壁勿动,几回冲突,统被击退。是夕,月色无光,秀清总道向
军初到,不敢袭击,便心安睡着。谁料到半夜,寨外人马喧天,鼓声震地,秀清从梦中惊觉,忙起来抵敌,见向军如潮
涌入,一将跃马入营,舞着大刀,左右乱砍。秀清不见犹可,见了这人,大喝道:" 好个背义负盟的张嘉祥!来!我与
你拼三百合罢。" 随拍马向前,持刀力战,约十数合,耳边但听得一片呼喊声:" 快捉杨贼!" 秀清心怯,转身便逃,
怎奈向军紧追不舍,部众已被他杀得七颠八倒。正在危急,幸石达开、林凤祥前来救应,与向军恶战一场,还杀不过向
荣,又来了陈坤书、郜云官一支新兵,方才战退向军。这番败仗,长毛兵死了不少,被毁营垒十几座,失去枪炮二千有
余。秀全咬牙切齿,恨煞张嘉祥,连石达开等亦愤愤不平。
张嘉祥是何等样人?他本是广东高要县的大盗,洪、杨倡乱,召张入党,初次与向荣对垒,秀清令嘉祥率二百人至
向营诈降,向荣探知来意,留住二百人,另易二百壮士从嘉祥出战,大败发众,秀清遂将嘉祥妻子,一并杀讫。嘉祥不
能转去,遂投顺向荣,改名国梁,向荣亦格外优待。只秀清还不晓得他改名,所以仍叫他为嘉祥。向荣得此大胜,正思
进兵援城,忽天雨如注,朔风凛冽,兵士不能前进,只好缓待数天。经这一雨,武昌城被地雷轰破,常大淳以下藩臬各
官,统同殉难。清廷闻警,因徐广缙逗留湘潭,延不到任,以致寇势日炽,遂革职逮问。授向荣为钦差大臣;起故大学
士琦善,选兵驻河南。
这时候。已是咸丰二年十二月了,秀全便在武昌度岁,居然御朝受贺,大开盛宴,适外面来报,有一书生求见。递
上名刺,秀全一瞧,乃是浙江归安人钱江,便道:" 白面书生,何知大事?" 言下有拒绝意。还是石达开上前说:" 现
时正要延揽人才,不宜谢客。" 遂命召入。钱江进内,长揖不拜。秀全见他气度雍容,倒也有些器重,便令钱江旁坐,
问他来历。钱江答道:" 钱某前时曾充林则徐幕宾,林公罢职,英兵入境,钱某集众明伦堂,鼓励绅民,方思联合上下,
出去抵敌,乃混账官府,主张议和,反说钱某无端滋事,饬知县梁星源捕某下狱,后被押解回籍,郁郁久居。今闻大王
起义,是以不远千里前来求见。" 秀全道:" 你既来此,有何见教?" 钱江道:" 大王欲手定中原,此非久居之所,还
应亟图进取,方可得志。" 秀全道:" 我亦做这般想,但闻满廷怕我北伐,已遣什么琦善率大兵阻截河南,看来河南非
急切可攻,只好暂住武昌,相机行事。" 钱江道:" 武昌为四战之地,万难长守。况向荣现逼城下,设或清兵再集,那
时四面受困,如何是好?" 秀全道:" 进兵四川可好吗?" 钱江道:" 也是不好。为大王计,第一着是取江南,第二着
是取河南,第三着是取山东。从前明太祖破灭胡元,也是从这三路进发。大王现欲破灭满清,何不仿行此策?" 秀全闻
到此言,不禁眉飞色舞,便道:" 先生真有异才,今日正在开宴,请先生畅叙三杯,再当领教。" 钱江也不推辞,只与
几位头目,行过相见礼,便在洪天王侧侍宴。天王便问他表字,叫作东平。饮至半酣,议论风生,乐得秀全手舞足蹈,
仿佛如刘备遇孔明、苻坚遇王猛一般。兴尽席散,钱江乘夜做了一篇好文字,于次日入呈秀全。秀全展阅道:草莽臣钱
江上言:伏维天王起义之初,笄发易服,欲变中国二百年胡虏之制,筹谋远大,创业非常,知不以武昌为止足也明矣。
今日之举,有进无退,区区武昌,守亦亡,不守亦亡。与其坐而待亡,孰若进而冀其不亡?不乘此时长驱北上,徒苟安
目前,懈怠军心,甚无谓也!或谓武昌襟带长江,控汴梁而引湘鄂,据险自固,然后间道出奇,以一军出秦川,定长安,
或以一军趋夔州,取成都。不知秦陇四塞,地错边鄙,人悍物啬,粮食艰难;且重关叠险,纵我攻必克,必大弗兵力,
劳而无成,固贻后悔,得不偿失,亦弃前功。况削其支爪,究不若动其心腹之为食也。至于四川一局,今昔异形。其在
蜀汉之时,先以诸葛之贤,继以姜维之志,六出九伐,不得中原寸土,赖吴据长江之险以为唇齿,尚难得志,况今日哉?
方今天下财库大半聚于东南,当此逐鹿于宁谧之时,欲以四川一隅敌天下,江知无能为也。以江愚昧,不如舍西而东,
金陵建业,皆帝王建都之所;淮泗汴梁,实真人龙起之方。宜先取金陵以为基本,次取开封以为犄角,终出济南,以图
进取。握齐鲁之运河,可以坐困通仓之食;截南北之邮传,可以牵制勤王之师。如此而有不成功者,江未信也。

第110 节:江水尽变成红色
故为今日计,莫若急趋江南。南京底定,招集流亡,秣厉兵马,扼要南堵,挥军北上,左出则趋江北以进战,急则
可调淮扬之兵以继之;右出则据黄河以拒敌,急则可调开封之军以应之;再发锐卒以图西路,徇行河内州县,直抵燕冀
无返旆;更遣偏师以收南服,戡定浙东郡邑,闲窥闽粤无轻举,兵不止于一路,计必出于万全。外和诸戎,内抚百姓,
秦蜀一带,自可传檄而定,此千载一时之机会也。自汉迄明,天下之变故多矣!分合代兴,原无定局。晋乱于胡,宋亡
于元,类皆恃彼强横,赚盟中夏,然皆不数十年而奔还旧部,从未有毁灭礼义之冠裳,削弃父母之毛血,如今日之甚且
久者!帝王自有真,天意果谁属?复我文物,扫彼腥膻,阵堂旗正,不必秘诈;军行令肃,所至如归。彼纵有满洲、蒙
古殚尽竭虑之臣,吉林索伦精骑善射之将,虽欲不望风投顺,我百姓其许之乎?更有期者,草茅崛起,缔造艰难,必先
有包括之心,寓乎宇宙,而后有旋乾转坤之力。知民之为贵,得民则兴;知贤之为宝,求贤则治。如汉高祖之恢廓大度,
如明太祖之夙夜精勤,一旦天人应合,不期自至。否则分兵而西,武昌固不能久守,且我之势力一涣,即彼之势力复充,
久而久之,大势一去,不能复振,噬脐之悔,诚非江所忍言者矣。管见所及,不敢自隐,伏乞采择施行。
秀全阅毕,便道:" 奇才,奇才!" 遂封钱江为军师,即于咸丰三年正月元旦,连舟万余,载资粮军火财帛及所掠
男妇五十万,弃武昌东下。沿江守率,望风披靡。只寿春总兵恩长,奉江督陆建瀛命,在中流截击,麾下只松江兵二千
名,不值长毛一扫,恩长战死,舟师尽溃。陆建瀛方率兵数千,移舟上驶,才到九江,接得恩长死耗,从兵畏惧,霎时
溃散。建瀛手下只有十七人,驾着二舟,踉跄走江宁。秀全遂于正月初九破九江,十七日陷安庆,安徽巡抚蒋文庆自尽。
秀全留安庆三日,得藩库银三十余万两,漕米四十余万石,又掠得子女玉帛无数,驱运入舟,乘胜东指,连破太平、芜
湖等县,击毙福山总兵陈胜元。至正月二十九日,已到江宁城下。太平军进攻金陵图连营二十四座,列舟大胜关达七里
洲,水陆兵号称百万,昼夜兼攻。
那时,官兵见了长发军,人人害怕,望风而逃,那战败失守的消息,一天十几次报到京里,把个咸丰皇帝急得走投
无路,天天下圣旨,调兵遣将,也是无用。这时,闻得江宁被困,皇帝越发震怒,只得下旨,令江宁总督陆建瀛严行防
守,等候援兵;一面下旨,令钦差大臣琦善、直隶提督陈金阁、内阁学士胜保等,统帅直隶、陕西、黑龙江马步各军,
迅赴江宁救援。到了咸丰二年四月里,那江宁总督陆建瀛率绿营兵守外城,将军祥厚、副都统霍隆武率驻防兵守内城,
城外商民,亦自募义勇队出击。守陴官兵,发炮助战,义勇兵系临时招募,究竟不谙战阵,被长毛兵杀败,转身逃回。
城上的炮声,还是不绝,一阵弹子,把义勇打死无数,余众骇溃,长毛兵乘势攻城。陆制台本是个文吏出身,不善督兵,
勉强守了七八日,外援不至,弹丸又尽,长毛兵在凤仪门外暗挖地道,埋藏地雷,一声爆发,城崩数丈。守门兵连忙抢
筑,连驻守别门的将弁也闻声赶集,专堵一隅。不防长毛别队偏从三山门越城而进,外城遂陷,陆制台自杀。秀全等进
了外城,复攻内城。祥厚、霍隆武又拼命抵御。阅两昼夜,力竭身亡,内城亦破。长发兵杀进南京城,杀死城中满兵男
女四万余人,把尸首抛在长江里,江水尽变成红色。

第111 节:太平军的北伐
洪秀全在咸丰二年四月初十日打进南京城,第二天,将掠来的金银犒赏将士,自称太平天王,召集东王杨秀清、北
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等及军师钱江会议。钱江复上兴王策,大旨在注重北伐,此外如设官、开科、抽厘助饷、垦荒、
开矿诸条,一一申明。秀全道:" 先生的奏议,统是因时制宜的良策,朕自然次第施行。但金陵系王气所钟,朕即欲建
都定鼎,可好吗?" 钱江尚未回答,东王杨秀清道:" 弟意本欲进攻河朔,昨闻老舟子言,河南水少无粮,地平无险,
倘或被困,四面受敌;此处以长江为天堑,城高池深,民富食足,正是建都的地方,何必异议?" 钱江因东王势大,不
好多言,只说东王计划很是有理,只镇江、扬州一带,亟宜攻取,方可隔断南北清军,巩固金陵根本。秀清道:" 这着
原是要紧。" 遂不待秀全下令,立向大众道:" 何人敢去取镇江、扬州?" 丞相林凤祥应声愿往。秀清道:" 林丞相胆
略过人,此去必定获胜。但一人却是不足,还须数人同去方好。" 当下罗大纲、李开芳、曾立昌等都愿随凤祥前行。秀
清道:" 甚好,甚好。" 遂请秀全发令,命众人率众去讫。秀全复道:" 朕既在此地建都,难道仍称南京吗?" 秀清道
:" 我朝既名天国,何不就称为天京?" 秀全大喜,就把总督衙门改为王宫,拣择故家大宅做为诸王府,募集工匠,大
兴土木,修筑得非常华丽。
于是定官制,立朝仪,订法律,以王位为最大,统辖一切政务;次为丞相,有天官、地官、春官、夏宫、秋官、冬
官等名目,兼理文武;行军则专属武职,叫作天将,有三十六检点及七十二指挥;又设立女官,分充官府中女簿书,算
是男女平等。朝仪设君臣座位,免去一切跪拜仪文,会议时依次坐定,言者起立,方许发言。法律如蓄妾有禁,买娼有
禁,缠足有禁,鬻奴有禁,吸鸦片有禁,略似西国的摩西十诫,号为天条,犯者立诛。以三百六十六日为一年,有闰日,
无闰月;每七日为一礼拜,赞美上帝,另设说教台。宫殿既成,正殿叫做龙凤殿,匾额是" 龙凤朝阳" 四字,旁有几副
对联:一联是" 虎贲二千,直扫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尧舜之天。" 一联是" 拨妖雾而见青天,重整大明新气象;
扫蛮氛以光祖国,挽回汉室旧江山。" 第三联是" 惟皇大德日生,用夏变夷,待驱欧美非澳四洲人,归我版图一乃统;
于文止戈为武,拨乱反正,尽没蓝白红黄八旗籍,列千藩服千斯年。" 第四联是" 先生本仁慈,恨兹污吏贪官,断送六
七王统绪;藐躬实惭德,仗尔谋臣战将,重新十八省河山。" 讲到那龙凤殿,一般也是象廓画槛,绣幕珠帘,金碧辉煌,
十分美丽。天王又立起三宫三院,那班妃嫔都有位号,天王的正妻,也称王后。
到了吉日,洪秀全行升御礼。这时,洪秀全戴紫金冕,前后垂三十六旒,穿黄龙袍,浑身盘绣五爪金龙。他披其长
发,浓眉乌须,身材矮小,坐着一肩三十二人抬的轩舆,一般也是朱伞黄幄,由数十个锦衣侍卫保护,几个美貌的女太
监扶着舆,嘴里几声喝道,轩舆抬上龙凤殿。两旁跪满了文武百官,屏息无声,气象严肃。洪秀全向两面看看,面上不
觉露出笑容来,下了轩舆,走到御座前,升了御座。文武百官一齐跪在绣墩上,朝贺礼毕,就在殿中大飨群臣。忽报:
清钦差大臣向荣统率大兵数万,已到城东孝陵卫扎营了。秀全大惊道:" 这个向妖怎么惯与我做对?总要设法除灭了他,
方可安心。" 言未绝,又报:清钦差大臣琦善统率直隶、陕西、黑龙江马步各军,与直隶提督陈金绶、内阁学士胜保,
已自河南出发来攻天京了。
秀全道:" 怎么好?" 钱江起坐道:" 陛下不必着急。扬州一带,已由老将林凤祥等出去攻略,当能截住北军,况
琦善那厮,前在粤时,很是没用,这路兵不足为虑。只向荣很是耐战,又有张国梁为助,声势浩大,须要派遣重兵,屯
驻城外,才可无虞。" 正议论间,镇江、扬州的捷音,络绎前来,并接林凤祥奏议,略称" 二月二十一日拔镇江,二十
三日陷扬州,一路进行,毫无阻碍,现得金银若干,子女若干,赍送天京,伏祈赏收。惟满廷遣琦善到此,统率各妖,
约有数万,臣观他营伍不整,攻城不力,毫不足惧。但留臣指挥曾立昌,防守扬州,已足堵御,臣愿率兵北伐" 等语。
秀全向钱江道:" 果不出军师所料。" 钱江道:" 林丞相虽是雄才,惟孤军深入,未免疏虞,应请添派大兵,做为后应
方好。" 秀清道:" 就派吉丞相文元前去。" 钱江道:" 吉丞相吗?" 秀全道:" 吉文元系北王亲戚,当不致有异心。
" 钱江道:" 并非防他有异心,但为北伐计,非计出万全不可。" 秀清道:" 方今满军精锐,已聚南方,北省地面,料
必空虚,有吉、林二人前去,何忧不胜?" 钱江便不再争,遂由秀清派吉文元去讫。
原来吉文元妹子嫁与北王韦昌辉,韦为北王,杨为东王,两人势力相当,杨欲独揽大权,恐韦在旁牵制,因此先把
吉文元调开,削他羽翼,以便将来篡立。钱江窥破此意,只因洪、杨为患难交,疏不间亲,只得嘿然。秀全便道:" 江
北妖营,已不足虑,江南妖营,如何抵御?" 钱江道:" 第一着是添派重兵,分堵要口。只叫坚守得住。不必与他开仗,
待他旷日持久,兵心懈弛,自有破敌之策、第二着是分扰安徽、江西,截他后路,断他饷道,凭他如何骁勇,不能耐久,
将来总是难逃吾手。" 秀全亟称妙计。秀清道:" 安徽、江西系江南上游,关系甚大。看来安徽一带,须劳翼王,江西
一带,须劳北王,我愿与天王共守此城。现在我军部下,如李秀成、陈玉成等,统是后起英雄,叫他分堵江南,何怕向、
张二妖?" 秀全道:" 好!" 遂命北王韦昌辉出兵江西,翼王石达开出兵安徽。两王各带天将数十人,兵数万众,分路
而去。

第112 节:怀庆解围战
秀清又遣派部下各将,分堵雨花台、天保城、陵关各要口,密布得铜墙铁壁相似,遂一味骄奢淫佚,恢拓府第,至
周围四五里;服食起居,概与秀全相等;搜出城内美女三十六人,充作妾媵,号为王娘,统是破瓜年纪,绰约丰神;又
与天妹洪宣娇日夜欢娱,常在花园西南角上" 洞天春" 里,寻欢作乐。原来洪宣娇自从丈夫萧朝贵在长沙地方被炮火炸
死,她便做了寡妇,因没有丈夫管束,越发淫荡了,和东王同起同睡。宣娇是天生尤物,她见只有韦、杨两人,顿觉寂
寞,又搜了几个美貌的娈童,和她一床儿睡宿,一车儿出游。后来,宣娇越老越淫,手下的面首竟有二十六个,每夜分
八班伺候她。
东王杨秀清每一出门,前后拥护数千人,金鼓旆旄等类数十件,又有洋绉五色巨龙一大条,长约百丈,高亦丈余,
行不见人,随着音乐,大吹大擂地过去,然后继以大轿,轿夫五六十人,轿内左右,立着一对男女,右系娈童,左系娇
妾,一捧茗瓯,一执蝇拂,仿佛神仙相似;每晨高坐府中,官属先以次进见,随后去朝洪天王。这洪天王亦耽情酒色,
整日里在后宫取乐,十日中只有一二日视朝。军事文报,刑赏黜陟,一任秀清所主。秀清又是个色中饿鬼,渐渐弄得形
神荏弱,还要怂恿天王,速开男女各科,由秀清主试,钱江为副。男状元取了池州人程文相,女状元取了金陵人傅善祥。
男科题为《蓄发檄》,程文相文中有云:" 发肤受父母之遗,无剪无伐;须眉乃丈夫之气,全受全归。忍看辫发胡奴,
衣冠长玷;从此簪缨华胄,髦弁重新。" 由钱江拔为男状元。女科题为《北争檄》,傅善祥文中有云:" 问汉官仪何在?
燕云十六州之父老,已呜咽百年;执左单于来庭,辽卫八百载之建胡,当放归九甸。今也天心悔祸,汉道方隆,直扫北
庭,痛饮黄龙之酒;雪雠南渡,并摧北伐之巢。" 由钱江拔为女状元。秀清本不甚通文,统归钱江取录。只看中这女状
元才貌双全,便叫她充东王府女簿书,日司文牍,夜共枕席。女状元感恩图效,格外婉媚恭顺,秀清非常合意。不料积
宠生娇,批判笺牍,信口诋骂,屡言首事诸酋,狗矢满中,甚至秀清亦被她批得一文不值。秀清愤怒起来,竟说她嗜吸
黄烟,枷号女馆。红颜女子受了这般凌辱,不觉恹恹成病。病中上书秀清,内称:" 素蒙厚恩,无以报称,代阅文书,
自尽心力。缘欲夜遣睡魔,致干禁令,偶吸烟草,又荷不加死罪,原冀恩释有期,再图后效。讵意染病二旬,瘦骨柴立,
似此奄奄待毙,想不能复睹慈颜。谨将某日承赐之金条脱一、金指圈二,随表纳还,借申微意。" 秀清阅毕,又动了怜
惜之意,忙令释放,并令闲散养疴,许她游行无禁。原来长毛定制,除诸王、丞相及大小官吏外,男归男馆,女归女馆,
不得夹杂。就使本是夫妇,也不得同宿,违反天条,双双斩首。傅善祥得任意游行,乃是秀清特令。后来善祥竟不知去
向,大索不得。
林凤祥带领二十一军出滁州,据临淮关,进破凤阳,兵锋锐甚。吉文元又由浦口攻亳州,与凤祥合军,北趋河南。
江北清营,亟令胜保分兵追蹑。那林、吉两人率着悍党,兼程前进,好似狂风骤雨,片刻不停。胜保未入河南,林、吉
已陷归德。河南巡抚陆应榖,督兵出城,向归德防剿。谁料警报到来,长毛已由间道趋开封。开封系河南省会,陆抚台
安能不急?飞檄藩司沈兆云等,登陴坚守。沈兆云才接抚札,整备守城,林凤祥前队已扑到城下。城中守兵,仓猝聚集。
正在惊惶,亏得新任江宁将军托明阿,方督三镇兵过河南,乘便入援,与城兵内外夹击,足足战了两昼夜,才把长毛兵
杀退。林凤祥因开封难下,直趋河北,分兵围郑州荥阳县,牵制南岸的清兵;自己却与吉文元潜守煤艇,夤夜渡河,进
捣怀庆府城。
清朝命直隶总督讷尔经额为钦差大臣,同尚书恩华率精兵数千,到了怀庆,和林凤祥、吉文元相持月余,血战十数
次,吉、林不能稍占便宜。李开芳教林凤祥转军向东,据大名到天津,凤祥不听。后来讷尔经额接了皇上的严旨,遂鼓
励将士,分三路出城,向林凤祥栅寨冲来。林凤祥抵敌不住,吉文元躲避不及,中弹身死。林凤祥大惊,忙北走山西。
山西巡抚哈芳丝毫不备,被林凤祥突入,据垣曲县、曲沃县,连拔平阳府城,进至洪洞县,又得了南京援兵二万人,声
势又大。由路城、黎城疾驱至临洛关。这时,讷尔经额正领凯旋军,在临洛关上。忽报:一军悬着大清旗号,向关上赶
来。讷钦差茫无头绪,便道:" 这支兵从何而至?难道是胜保的兵吗?" 饬令再探。探马才出,那支兵已蜂拥而至,不
管三七二十一,竟冲入关中。讷军摸不着头脑,有几个上前拦阻,不料来军一齐动手,把拦阻的官军,杀得一个不剩。
讷尔经额尚在营内,闻外面一片喊杀声,出来探望,才叫得一声苦。原来冲入关内的人马,前队服着清服,悬着清帜,
后面统是红布包头的长毛。当时失声叫道:" 长毛到了!长毛到了!" 兵士闻着" 长毛" 两字,不由得胆战心惊,三十
六着,走为上着,统抱着头窜去。讷尔经额也是逃命要紧,跨马疾走。这一大队长毛,正是林凤祥用了诡计,掩袭讷军。
当下,长毛乘势追杀,一径追到深州。深州的官员,早已逃去。这深州离京师只六百里,警报传到清廷,雪片相似。

第113 节:兰儿得宠
林风样陷了深州,那深州只离京师六百里,咸丰帝听了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忙召集许多大小臣工,开御前会议,
足足四个时辰,才决定办法,立刻传下圣旨,任命惠亲王緜愉为大将军,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督京旗及察
哈尔精兵,星夜驰剿。时胜保已收复山西平阳府,自山西趋入直隶,亦奉旨代讷尔经额后任,与惠亲王、僧郡王等夹攻
长毛。这僧郡王有万夫不当之勇,是蒙旗第一个人物。手下的亲兵,也似生龙活虎一般。今番奉命视师,仗着一股锐气,
连破敌营十数座,击毙长毛七八百人,杀得林凤祥不能住足,弃了深州。东走天津,又被胜保夹击一阵。凤祥不敢攻天
津城,只得据了静海。胜保攻击,被他杀败一阵。到了咸丰四年正月,僧格林沁奋勇力战,才将林凤祥迫退阜城。那时,
山东的长毛,也被胜保杀得走投无路。林凤祥见环境不好,便退入连镇固守。李开芳也在高唐冯官屯深守,总想洪天王
发出援兵,救他们性命。谁知这时天王、东王,住在南京,正乐得手舞足蹈,清军围攻阜城图香衾温软,倚翠偎红,早
将一片雄心销尽,顾不得那林、李如何被困,如何战败,一兵一卒也不发援。到了咸丰五年正月,林凤祥先被僧格林沁
捉住,槛送京师;李开芳直到三月里,因被增格林沁决运河的水,淹死冯官屯不少的长毛,他也到僧王营中投降,僧王
拿囚笼关住他,押进京来,和林凤祥一块儿受咸丰帝御审。当时,咸丰帝问了三言二语,便下谕绑送西校场,凌迟处死。
从此河北的长毛安静了。皇帝看看眼前太平,心里很为欢喜。偏偏这时,湖南出了个曾国藩,替清室效忠。千辛万
苦地练好数万水陆兵士,号称湘军,竟将湖北、江西、安徽三省的长毛杀得大败。捷报到京,皇帝嘉奖曾国藩,赏他二
品顶戴、湖北巡抚;咸丰皇帝心中越发安慰。他在欢乐安慰中,渐渐地要寻欢觅乐。在长毛蔓延的时候,外有杜受田辅
国,内有东皇后持内,皇帝自己也宵旰忧劳,惟恐把祖宗数百年的江山,断送给汉人。因此,他虽是少年天子,那宫中
三宫六院,数千粉黛,未曾召幸过一回。这次河北发乱肃清,江南又连报胜仗,他竟愉快起来,天天召幸妃嫔,把那敬
事房的太监,忙得手足无措,顿时热闹起来。
这时宫内有个那拉贵人,她是满洲妇女中出类拔萃的人材。讲她年纪,正是豆蔻年华;讲她容貌,真是洛神风韵,
轻颦浅笑,袅娜动人。她不独风姿美丽,性情更是乖巧,兼通满汉文,识经史义,能书能画,能文能诗,满清二百多年
宫闱里面,第一个能干的人物。她原是正黄旗人,查起她的祖上来,恰要令人一吓。她就是被清太宗灭掉的叶赫国后裔。
太祖因掘出古碑,上有" 灭建州者叶赫" 六字,所以除灭叶赫。只因太祖皇后,本是叶赫国女儿,为了一线姻亲,特命
苟延宗祀。但不过阴戒子孙,以后休与结婚。顺治后,颇谨遵祖训。传到咸丰时候,已是年深月久,把祖训渐渐忘怀,
且因那拉氏的祖宗并非勋戚出身,入宫时只充一个侍女。后来,渐遭宠幸,封为贵人。清制,皇后以下,一妃二嫔,贵
人列在第三级,与皇后尚差四等。本来是不甚注重,谁知后来竟做了无上贵妇,掀波作浪,清朝三四百年的天下,竟断
送在这那拉氏手里。
这那拉氏幼名兰儿,父亲叫作惠征,是安徽候补道员,穷苦得不可言状。死后遗下一妻二女,回京乏资,亏了个清
江知县吴棠,送她赙仪三百两,方得发丧还京。懿妃遇喜档你道这吴知县何故送她厚赙?因为吴宰清江时,曾有副将奔
丧回籍,与吴有僚旧谊,因副将舟过清江,乃遣使送给厚仪,不意去使误送邻船。这邻船就是那拉氏姊妹北归,正虑川
资不继,忽来了这项白镪,喜从天降。那时,吴知县得知误送,几欲索还,旋闻系惠征丧船,从前也有一面缘,便将错
就错地过去,不过把去使训斥了一顿。谁知后来的高官厚禄,却都是三百两银子的报酬。兰儿曾语妹道:" 他日吾姊妹
两人,有一得志,休要忘吴大令厚德。" 回京后,过了一二年,正值咸丰改元,挑选秀女,入宫备使,兰儿奉旨应选,
秀骨姗姗,别具一种丰韵,咸丰帝年少爱花,自然中意,当即选入宫中,服侍巾栉。兰儿素好修饰,到此越装得秀媚。
娥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
这时只因咸丰帝政躬无暇,兰儿的佳运,尚未轮着,所以暂屈辕下。到了咸丰四年,这兰儿命入红鸾,缘来福辏,
居然竟得邀天宠了。一日,咸丰帝退朝入宫,面上颇有喜色。适值皇后奉太后召,赴慈宁宫,宫嫔竞上前请安。兰儿也
在后面,随着跪下,被咸丰帝瞧见,不由得惹起情肠。当下,令宫嫔各回原室,独留兰儿问话。兰儿一寸芳心七上八下,
也不知是祸是福,但向咸丰帝重行叩见。咸丰帝温颜悦色道:" 你且起来。" 兰儿复叩首道:" 谢万岁爷天恩。" 这六
个字从兰儿口中吐出,仿佛是雏燕声、黄莺语,清脆得了不得。待兰儿遵谕起侍,咸丰帝仔细端详,身材体格,恰到好
处,真个是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婷婷玉立,无一不韵;那满头的万缕青丝,尤比别人格外润泽;还有一双慧眼,俏丽
动人,格外可爱。这位少年天子,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兰儿,兰儿不觉俯首,粉脸上晕起桃红,含着三分春意,愈觉秀色
可餐。咸丰帝瞧了一回,方问她年纪姓名,兰儿一一婉答,咸丰帝猛然记起道:" 不错!不错!你入宫已一两年了,朕
被这长毛闹得心慌,将你失记,屈居宫婢,倒难为你了。" 这数语传入兰儿耳膜,感激得五体投地,又叩谢温语优奖的
天恩。咸丰帝见她秀外慧中,越加怜爱,恨不得立命承御。这一夕,咸丰帝就在别官,召进兰儿,特沛恩膏。兰儿初承
雨露,弱不胜娇,输万转之柔肠,了三生之夙孽。一宵恩爱,曲尽绸缪,把咸丰帝引入彀中。翌日即封她为贵人。她从
此仗着色艺,竭力趋承,不到一两年工夫,竟由圣天子龙马精神,铸造出一个小皇帝来。

第114 节:清宫挑选秀女
清宫挑选秀女,不限年例,咸丰帝因宠幸那拉贵人,免不得续添宫娥,准备服役。遂又下旨重选秀女,满蒙各族女
孩儿,年在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一概报名听选,只有财有势的旗员,不忍抛儿别女,方贿赂宫中总监替他瞒住,
余外不能隐蔽。一日正是皇上亲视秀女期限,一班旗下的女子,都与父母哭别,随了太监,往坤宁宫门外,排班候驾。
自辰至未,车驾不至。诸女来自民间,骤睹宫卫森严,已是心中忐忑,兼且站立多时,饥肠辘辘,未免怨恨起来,嗟叹
声,呜咽声,杂沓并作。总监怒喝道:" 圣驾将至,汝等倘再哭泣,触动天威,恐加鞭责。那时追悔无及。" 诸女被他
一喝,越发慌张,战栗无人色。忽有一女排众直前,朗声道:" 我等离父母,绝骨肉,入宫听选,统是圣旨难违,家贫
莫赎,没奈何到此。就使蒙恩当选,也是幽闭终身,与罪犯囚奴相似。人孰无情,试想父母鞠育深恩,无以为报,生离
甚于死别,宁不可惨?况现在东南一带,长毛遍地,今日称王,明日称帝,天下事已去大半。我皇上不知下诏求贤,慎
选将帅,保住大清江山,还要恋情女色,强攫良家女,幽闭禁宫中,令她终身不见天日,一任皇上行乐。历朝以来的英
主,果如是吗?我死且不怕,鞭扑何惧?" 这一番话,说得宫监们个个伸舌。事有凑巧,咸丰帝御驾适到,太监料已听
见,忙将这女子缚住,牵至咸丰帝前请罪。
叫她下跪,她偏不跪,仍抗言道:" 奴一女子,粗知大义,不比你们龌龊小人,专知逢君之恶。今日特来请死,何
跪之有?" 咸丰帝一瞧,见她庄容正色,英气逼人,不禁心折,便命太监替她释缚,温言谕道:" 你前番说的话,朕只
听得一半,你再与朕道来。" 那女子照前复述,毫无嗫嚅情状。咸丰帝道:" 你真不怕死吗?" 那女子道:" 圣上赐奴
死,奴死了,千秋万古,颇识奴名,但不知圣上将自居何等?" 说到此句,便欲把头触柱。咸丰帝忙令太监拦住,便极
口赞道:" 奇女!奇女!朕命宫监送你回家便了。" 并召诸秀女上前,问她愿入选否?诸女皆不敢答。咸丰帝道:" 汝
等都没有答应,想是不愿入选,宫监可一一送还,不准无礼。" 于是直言的女子,领了众女,俯伏谢恩,随众太监出去。
咸丰帝回首,尚记念这奇女子。等到太监复旨,便问此女何人?太监奏称此女出身寒微,他父是个骁骑校官职,是小得
很哩!咸丰帝道:" 你不要轻视此女,此女若不识文字,断不能为此言。" 太监道:" 万岁爷真是圣明,闻女家甚贫,
全靠这女课童度日,得资养亲哩!" 咸丰帝道:" 忠孝两全,确是奇女。不意我旗人中,恰有这般闺秀,朕倒要设法玉
成,保全她一世方好。" 自是咸丰帝时常留意,嗣因某亲王丧偶,遂代为指婚,将这女子嫁了。
咸丰帝听了旗女直言,心里感动,遂励精图治,朝夕听政。这时,那拉氏已经怀孕,皇帝因望嗣要紧,不去缠扰她。
一天皇帝坐朝,忽军机大臣奏称曾国藩水军,在大姑塘被长毛杀败,接着武昌又失,江南大营溃败,提督向荣阵亡。接
连的败报,把个咸丰帝又急得长吁短叹,只得立刻下旨,调兵遣将。咸丰帝见贼势又大,心里很为忧虑,终日在御书房
坐着。闷闷不乐。有几个希意承志的宫监,便导咸丰帝去逛圆明园。这圆明园是全国著名的灵囿,园中一切布置,没有
一件不玲珑精巧,豁目赏心。所有楼台殿阁,不计其数。昔人所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景象。
如青松翠柏,瑶草琪花,碧涧清溪,假山幻幛,更觉得密密层层,迷恋心目。咸丰帝朝罢闲暇,尝去游玩。这日,
到了园中,正值隆冬天气,花木多半萧疏,不免闹中带寂。咸丰帝转弯抹角,向各处逛了一周,默默地觉得无情无绪,
行一步,叹一声。宫监知龙心未悦,只得曲意奉承。有一聪慧的崔总管,竟启口禀奏道:" 这园内的花草,得邀宸盼,
也算是修来幸福,可惜经冬凋谢,不能四时皆春。现应续选名花入园,令它颜色常新,方不负圣躬宠眷。" 咸丰帝闻言
微笑道:" 世上没有不凋的花草,任它万紫千红,一遇风霜,便成憔悴。除非是有美人儿,或者还可以代得。" 崔总管
道:" 本年调选秀女,万岁爷圣德如天,叫她们个个回家。倘若不然,令众女入值园内,岂不是众美毕具了?"

第115 节:太平天国的内讧
咸丰帝当时听了崔总管的话,不觉起兴说道:" 前次挑选秀女,都是俺们旗人,朕玩得烦腻了,并不见什么好处,
而且一点趣味没有。" 崔总管接口说道:" 万岁爷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只要一道圣旨,令各省选女入侍,就使西子、
太真,亦可立致。" 咸丰帝道:" 祖制不准采选汉女,哪里可由朕作俑?" 总管又道:" 宫里应遵祖制,园内想亦无妨。
" 咸丰帝想了一回,说:" 这也须秘密办理,不可声张。" 崔枚贵妃春贵人行乐图总管说声" 遵旨。" 俟咸丰帝游毕,
即随驾回宫。
不到半年,南中已献入汉女数十名,供值圆明园,分居亭馆,个个是纤秾合度,修短得中。更有那裙下双弯,不盈
三寸,为此金莲瘦削,越觉体态轻盈。咸丰帝得了许多美人,每日在园中游赏,巧遇艳阳天气,春色争妍,悦目的是鬓
光钗影,扑鼻的是粉馥脂芳。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香国蜂王,任情恣采,今夕是这个当御,明夕是那个
侍寝。内中最得宠幸的,计有四人,咸丰帝赐她们芳名,叫做牡丹春、杏花春、武林春、海棠春。牡丹春住在圆明园东
偏,宫院名牡丹台,嗣改名镂月开云;杏花春住在圆明园西室,宫院名杏花春馆;武林春住在圆明园南池,池上建起一
座寝宫,天然佳妙,池名武林春色,宫院亦就池出名;海棠春住在圆明园北面,宫院恰不是海棠名号,偏叫做绮吟堂。
在咸丰帝的意思,乃是将四春佳丽,分居四隅,绾住那一年春色,自己做为护花使者。无如雨露虽是宏施,膏泽总难遍
及。重门寂寂,夜漏迟迟,听隔院之笙歌,恼人情绪;看陌头之杨柳,倍触愁肠。由悲生怨,由怨生妒,酸风醋雾,迷
漫全园。谁意四春夺宠之时,正值太后弥留之日,咸丰帝入侍慈躬,好几日不到园内。羊车望幸,愈觉无期。接连又是
太后崩逝,哭临奉安的手续,忙了两三个月。咸丰帝颇尽孝忠,百日以内未尝入园。至易夏为秋,时日已多,哀思渐杀,
方再入园中游幸。当时,四春娘娘都已料圣驾将临,眼巴巴地在园探望。偏这杏花春慧心独运,捷足先登,数日前已遍
赂值园宫监,叫他留意迎驾。那宫监得了好处,自然格外卖力。
咸丰帝未入园门,狡太监已先探报,杏花春即带领宫眷等至要路迎迓,遥见圣驾徐徐过来,早已轻折柳腰,俯伏在
地。是时,因太后丧期,妃嫔等都遵制服孝,杏花春浅妆淡抹,越显得云鬟鬒黑,玉骨清芬。咸丰帝瞧着,好似鹤立鸡
群,分外夺目,忙龙行虎步地走将拢来,令她起立。杏花春珠喉婉转,先禀称臣妾迎驾,继禀称臣妾谢恩,然后站起娇
躯,让咸丰帝先行,自率宫眷等随后。到了寝宫,又复叩首请安。咸丰帝叫她不必多礼,并赐旁坐。这时候的杏花春,
自然提足精神,殷勤献媚,把这咸丰帝笼住不放。留连至晚,即留宿在杏花春馆。翌日,复由咸丰帝特旨,开群芳宴,
传谕各宫妃子、贵人,都到杏花春馆领宴。那时,六院三宫,接奉圣谕,就使心中未惬,也只好联翩前来。园内的牡丹
春、武林春、海棠春,满肚子含着醋意,终究不敢不到。只有钮祜禄后,领袖宫闱,天子不能妄召,所以未尝与宴。还
有一位那拉贵人,奉了命,竟叫宫监回奏,称病不赴。
咸丰帝圣度汪洋,总道她身怀六甲,无暇责备。是日,杏花春馆大集群芳,花为帐幄酒为友,云作屏风玉作堆,说
不尽的旖旎风光,描不完的温柔情态。咸丰帝至此,乐得一连数十日不问朝政。外面文书紧急,那太平天国声势又扩大
起来,朝中文武大官,个个提心吊胆,没有主意。孝贞皇后常亲至圆明园去侍驾,皇帝看看实在延推不过了,只得出去,
坐一回朝,潦潦草草办几件公事,一转眼又溜回圆明园去了。那边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自江南大营败溃,向荣战死,
遂自以为强盛无匹,越加骄淫。杨秀清手握大权,至此益妄作妄行,每日掠夺佳丽,轮班入侍。可怜三吴好女子,被这
杨秀清糟蹋无数。奈秀清最宠爱的是傅善祥,善祥逸去,而杨秀清大索不得,怅惘异常。适巧扬州献一个美人儿,姓朱
名九妹,年十九岁,能诗文,才貌与善祥相似,秀清欢喜极了,即令入值东王府,代善祥职。夜间即要她侍寝,九妹不
从,娉婷弱质,不敌混世魔王,卒被他强暴胁迫,恣意淫污。九妹恨甚,阳做欢笑容,暗中誓不俱生,趁着秀清饮酒,
偷放砒毒,不料被秀清察破,迫她自饮,毒发而毙。又有江宁女子李氏女,选入东王宫,亦遭淫辱。她在髻内藏小刀寸
许,伺秀清酗酒酷睡,直刺其喉,秀清适转身,误中左肩。秀清大怒,立呼左右用点天灯刑。什么叫做点天灯?系用布
帛将人束住,渍油使透,倒绑杆上,烧将起来,你道惨不惨呢?又有一个赵碧娘,丰姿秀美,年仅十五六,初被掳充绣
馆女工,碧娘本是一手好针绣,制了二冠,呈诸东王。
秀清见它精致绝伦,称赞不置。不意被同馆所妒,见它内衬秽布,裂视果然。即令馆监先加杖责,讯是何人指使?
碧娘矢口自承,遂命翌晨点天灯示众。时碧娘已经昏晕,弃柱树下。夜半始醒,醒即自缢,才免惨焚。秀清怒无所泄,
竟杀守者,及知情不举的数十人。你道惨不惨呢?秀清一想,民女多是靠不住,只有天妹洪宣娇,素与交好,不如娶她
过来,做了继室。天妹也十分愿意成亲。这时是个伏天,秀清饬制大凉床,穷工极巧,四面玻璃,就中注水,养大金鱼
百数,荇藻交横,微风习习。秀清、宣娇裸体交欢,一对淫夫淫妇,只嫌夜短,不虑昼长。但秀清本有许多姬妾,自从
宣娇娶入,却成了有夫的寡妇,长夜绵绵,令人难耐。适有东府承宣陈宗扬,生得一表人材,面如冠玉,惹得这般王娘,
统愿屈体俯就,要宗扬来替秀清。宗扬没有分身法儿,久而久之,自然闹出事来。秀清下令斩了宗扬。宗扬是韦昌辉妻
弟。昌辉时在江西,得了此信,暗暗怀恨。正值秀清恶贯已满,由秀全降下密旨,召昌辉回南京。昌辉率众回来,秀清
不许入城。昌辉再三恳请,愿留部下在城外,只带随从数十名进来,乃为秀清所许。入见秀全,秀全佯怒道:" 现在天
国军权,归东王执掌,你岂不知?东王不要你回来,你何得擅回?快去东王府请罪。东王若肯赦你,你宜速赴汛地。"
言毕,却暗暗垂泪。昌辉觑见,料知天王见迫,不便明告。
遂往东王府请谒求赦,秀清立即延入。昌辉央恳向天王缓颊。秀清道:" 弟事自当代请,但我将以八月生日,进称
万岁。弟知之否?" 昌辉道:" 四兄勋高望重,巍巍无比,早宜明正位号,不过弟在外征妖,未敢明请哩!" 当即跪下,
叩称万岁,并令随从各员,亦跪称万岁。秀清大喜,命即赐宴。昌辉以下,一律犒饮。昌辉入席,起初还是极力趋承,
嗣见秀清微醉,便起立道:" 天王有命,秀清谋逆不轨,着即加诛。" 秀清闻言欲避,昌辉从员已一拥而上,将他砍死。
拥入内室,把他子女侍媵,一一斩首。只剩下天妹洪宣娇,由昌辉搂抱而去。返入北王府,先与宣娇合欢,然后报知天
王。不意东王余党,集众攻天王府。昌辉复开城,召部众入城与东王党厮杀,你杀我,我杀你,杀得城河为赤。

第116 节:第二次鸦片战争
忽翼王石达开自江西驰回,燕王秦日纲亦自安徽趋至。两人俱奉天王密旨,入靖内乱。既入城,闻秀清已被昌辉杀
死,两党鏖战不休,遂相与调停。昌辉不服,定要杀尽东王余党。当下恼了石达开,便大声道:" 你既杀了东王,也好
罢手,为什么灭他家族?你灭他家族还嫌不足,定要除他余党。我天国不为东王而亡恐要为你而亡了。" 昌辉不答,达
开愤愤而出。是夜翼王、燕王两府,统被昌辉手下围住。秦日纲出问被杀。翼王府内竟是全家被害,独达开不知如何察
觉,竟缒城而出,将纠合部众入犯。昌辉去报秀全,秀全不觉失声道:" 汝不听达开言,到也罢了。今将他全家杀死,
莫怪他不肯干休。" 昌辉嘿然,竟自趋出,反戈围天王府。天王兄弟仁发、仁达,暗与东王党讲和,同攻昌辉,昌辉败
走。东王党趁势入北王府,见一个杀一个,不特昌辉妻妾,统做了刀头之鬼,就是宣娇玉骨,也被大众剁成肉泥。昌辉
出城,手下只剩数十人,渡江至清江浦,适遇前使在外的东王党,将他擒住,押送江宁。秀全命即磔死,将首级送与达
开,温词召达开回来。达开怨愤少泄,返入江宁。大家推他辅政,如秀清故事。怎奈秀全心怀疑忌,只恐达开如杨韦一
般。仁发、仁达又与达开意见不合,达开就辞别天王,出城径去。这次秀清谋逆,秀全密召韦、石诸人,还是钱军师代
他决策。后见韦、杨内讧,他竟不知去向。从此秀全失了一个参谋,内外政事,都由仁发、仁达主持,越加棼乱。
这时,广东省里又闹出个极大的乱子。原来耆英做了广东总督,各国领事总和他做对。后来,耆英内调做了大学士,
徐广缙做了两广总督,广东省才安静了几年。洪秀全做乱,广东也未被兵灾,后来徐广缙又调任湖广,巡抚叶名琛又升
为总督。会英政府召回文翰,改派包冷来华。包冷复调英商入城,名琛不许。包冷屡次相嬲,名琛竟不答复。有时连咨
请别事,他也束诸高阁。清廷因广东数年无事,总道他坐镇雍容,定有绝大才略,授他体仁阁大学士,留任广东,愈加
大言自负。咸丰六年,英政府复遣巴夏礼为广东领事。巴夏礼又来请入城,名琛仍用老法子,一字不答。巴夏礼素性负
气,竟日夜寻衅,谋攻广东。适值东莞县会党做乱,按察使沈棣辉督官绅兵勇,把会党击退。棣辉别保兵勇战功,请名
琛疏荐。名琛也搁置不提。
兵勇自是解体,一任党徒逃去。党首关钜、梁楫等遁居海岛,投入英籍,献议巴夏礼,请攻广东。巴夏礼遂训练水
手,待时发作。冤冤相凑,海外来了一只洋船,外挂英国旗帜,船内却统是中国人。巡河水师,疑是汉奸托英保护,登
船大索。将英国旗帜拔弃,并将舟子十三人一概锁住,械系入省,以获匪报。名琛也不辨真假,交给首县收禁。忽有巴
夏礼发来照会一角,名琛有意无意地接来一瞧,内称" 贵省水师,无故搜我亚罗船,殊属无礼。舟子非中国逃犯,即使
得罪中国,亦应由华官行文移取,不得擅执,致毁弃我国国旗,有侮我国名誉,更出意外" 等语。名琛瞧毕,便道:"
我道有什么大事,他无非为索还水手,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哪个有这般闲工夫,与他计较?" 随召人巡捕,叫他知照
首县,发放舟子十三人,送还英领事衙门。不意到了次晨,首县禀见,报称:" 昨日着典史送还英船水手,英领事匿不
见面,只有通事传说,事关水师,不便接受。" 名琛道:" 听他便是。你且仍把水手监禁,不必理他。" 首县唯唯而退。
叶名琛令首县仍将水手监禁,到了第三日,忽水师统领派人到督署里报告,说英舰已入攻黄埔炮台。名琛道:" 我
并不与英人开衅,为什么攻我炮台?" 正惊讶间,雷州府知府蒋音印到省求见。名琛传入,也不及问他到省缘故,便与
他讲英领事瞎闹情形。蒋知府道:" 据卑府意见,还是向英领事处问明起衅情由,再行对付。" 名琛道:" 老兄所见甚
是,便烦老兄去走一遭。" 蒋知府不好退辞,就去拜会英领事。相见之下,英水师提督亦在座,蒋知府传总督命,问他
何故寻衅。两人同答道:" 传言误听,屡失两国和好,请知府归语总督,一切事情,须入城面谈。" 广州民众反抗英人
进城的场景蒋知府回报名琛,名琛道:" 前督徐制军,已与英使定约,洋人不得入城,这事如何通融?" 蒋知府不敢多
言,即退出。巴夏礼又请相见期,名琛以入城不便,谢绝来使。巴夏礼再请入城相见,名琛一言不答。于是巴夏礼召集
英兵,由水师提督统带,入攻省城。只听一片炮声,震天动地。名琛并不调兵守城,口中只念着吕祖真言宝训。巡抚柏
贵、藩司江国霖急忙进见,共问退敌的计策。
名琛道:" 不要紧,洋人入城,我可据约力争,怕他怎么?" 柏贵道:" 恐怕洋人不讲道理。" 名琛道:" 洋人共
有多少?" 柏贵道:" 闻说有千名左右。" 名琛微笑道:" 千数洋人,成甚么事?现在城内兵民,差不多有几十万,十
个抵一个,还是我们兵民多。中丞不闻单舸赴盟的徐制军吗?英使文翰见两岸有数万兵民,便知难而退。况城内有数十
万兵民,他若入城,亦自然退去。" 言犹未绝,猛听得一声怪响,接连又是无数声音。柏、江两人,吓得什么相似。外
面有军弁奔入,报称:城墙被轰坍数丈。柏贵等起身欲走,名琛仍兀坐不动。柏贵忍不住便道:" 城墙被轰坍数丈,洋
兵要入城了,如何是好?" 名琛假作不闻,柏江随即退出。是夜洋人有数名入城,到督抚衙门求见,统被谢绝。洋人出
城而去。名琛闻洋人退出,甚为欣慰。忽报城外火光烛天,照耀百里。
名琛道:" 城外失火,与城内何干?" 歇了半日,柏巡抚又到督辕,说:" 城外兵勇暴动,把洋人商馆及十家洋行
统行毁去,将来恐惹更多交涉。" 名琛道:" 好粤兵,驱除洋人,就在这兵民身上。" 柏抚道:" 闻得法兰西、美利坚
商馆亦被烧在内。" 名琛道:" 统是洋鬼子,辨什么法不法,美不美?" 柏抚台又撞了一鼻子灰,只得退出。是时,正
值咸丰六年冬季,倏忽间已是残腊,各署照例封印。名琛闲着,去请柏、江二人谈天。二人即到,名琛延入,分宾主坐
下,名琛开口道:" 光阴似箭,又是一年。闻得长江一带,长毛声势少衰,但百姓已是困苦得很,只我广东还算平安,
就是洋人乱了一回,亦没甚损失。当时两位都着急得很,兄弟却晓得是不要紧呢!" 柏抚道:" 中堂真有先见之明。"
名琛掀髯微笑道:" 不瞒二位,我家数代信奉吕祖,现在署内仍供奉灵像。兄弟当日,即乞吕祖飞乩示兆,乩语' 洋人
即退' ,所以兄弟有此镇定呢!" 柏抚道:" 吕祖真灵显得很。" 名琛道:" 这是皇上洪福百神显灵。闻得本年新生皇
子,系西宫懿嫔所出,现懿嫔已晋封懿妃,懿妃夙称明敏,有其母,生其子,将定亦不弱,看来我朝正是中兴气象。区
区内乱外患,殊不足虑。" 随即谈了一会属员的事情,何人应仍旧,何人应离任,足足有两个时辰,方才辞客。名琛所
说的懿妃是什么人?便是上回叙过的那拉氏。那拉氏受封贵人后,深得咸丰帝欢心,情天做美,暗孕珠胎,先开花,后
结果。第一次分娩,生了一个女孩儿,第二次分娩,竟产下一位皇儿,取名载淳。咸丰帝时尚乏嗣,得此后儿,自然喜
出望外,接连加封,初封懿嫔,晋封懿妃,比皇后只差一级了。

第117 节:日英兵六千余人登陆
英领事巴夏礼,因入攻广州,仍不得志,遂驰书本国政府,请添兵决战。英国复开上下议院,解决此事。英相巴米
顿力主用兵,独下议院不从,嗣经两院磋商定议,先遣特使至中国重订盟约,要索赔款,如中国不允,然后兴兵。遂遣
伯爵额尔金来华,继以火轮兵船,分泊澳门、香港;又遣人约法兰西进兵,法人因商馆被毁,正思索偿,随即听命。额
尔金到香港,待法兵未至,逗留数月,至咸丰七年九月,方贻书名琛。名琛方安安稳稳地在署诵经,忽接英人照会,展
开一瞧,乃是汉文,字字认识。其词道:查中英旧约,凡领事官得与中国官相见,将以联气谊,释嫌疑。自广东禁外人
入城后,浮言互煽,彼此壅阏,致有今日之衅。粤民毁我洋行,群商何辜,丧其资斧?请约期会议偿款,重立约章,则
两国和好如初。否则以兵戎相见,毋贻后悔。西历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十月日,大英国二等伯爵额尔金署印。
名琛阅毕,自语道:" 混账洋人,又来与我滋扰了。" 接连递到法、美领事照会,无非因毁屋失资,要求赔款,只
后文独有" 英使已决意攻城,愿居间排解" 二语。名琛又道:" 一国不足,复添两国,别人怕他,独我不怕。" 遂将各
照会统同搁起,仍咿咿唔唔地诵经去了。到了十一月,法兵已至,会合额尔金直抵广州,致名琛哀的美敦书,限四十八
小时内答复偿款换约两事,否则攻城。名琛仍看做没事一般。将军穆克德讷、巡抚柏贵、藩司江国霖闻着此信,都来督
署商战守事。名琛道:" 洋人虚声恫吓,不必理他。" 穆将军道:" 闻英法已经同盟,势甚猖獗,不可不防。" 名琛道
:" 不必不必!" 穆将军道:" 中堂究有什么高见,可令弟等一闻否?" 名琛道:" 将军有所不知,兄弟素信奉吕祖,
去岁洋兵到来,兄弟曾向吕祖前扶乩,乩语' 洋兵即退' ,后来果然。前日接到洋人照会,兄弟又去扶乩,乩语又是'
十五日,听消息,事已定,毋着急'.祖师必不欺我。今已是十二日了,再过三四日,便可无事。" 将军等见无可说,只
得告退。
是日英兵六千余人登陆。次日,据海珠炮台,千总邓安邦率粤勇千人战死,杀伤相当。奈城内并无援兵,到底不能
久持,竟致败退。又越日,英法兵四面攻城,炮弹四射,火焰冲霄。城内房屋,触着流弹,不是燃烧,就是摧陷,总督
衙门也被击得七洞八穿。名琛此时颇着急起来,捏了吕祖像,逃入左都统署中。柏巡抚知事不妙,忙令绅士伍崇曜出城
议和,一面去寻名琛,等到寻着,与他讲议和事宜,名琛还说" 不准洋人入城" 六字。柏抚不别而行,回到自己署中,
伍崇曜已经候着,报称:洋人要入城后,方许开议。柏抚急得了不得,正欲去见将军,俄报:城上已竖白旗,洋兵入城,
放出水手,搜索督署去了。柏抚正在没叶名琛旧照法。忽见洋兵入署,迫柏抚出去会议。柏抚身不由主,任他拥上观音
山。将军、都统、藩司等,陆续被洋人劫来。英领事巴夏礼亦到,迫他出示安民,要与英、法诸官一同列衔。此时的将
军、巡抚,好似猢狲上锁,要他怎么便怎么。安民已毕,仍导军抚、都统回署。署中先有洋将占着,竟是反客为主。柏
抚尚记念名琛,私问仆役,报称:被洋兵拥出城外去了。于是军抚联衔劾奏名琛,奉旨将名琛革职,总督令柏抚署理。
名琛匿于左都统署,被洋人搜着,也不去难为他,仍令他坐轿出城,下了兵轮。从官以手指河,教他赴水自尽,名
琛佯作不觉,只默诵吕祖经。先被英人掳到香港,嗣又被解至印度,幽禁在镇海楼上。名琛却怡然自得,诵经以外,还
日日作画吟诗,自称海上苏武。他的诗不止一首两首,后来有两首传到中国,说道:镇海楼头月上寒,将星翻怕客星单
;纵云一范军中有,争奈诸军壁上观。向戌何心来免死,苏卿无恙劝加餐;任他日把丹青绘,恨态愁容下笔难。
零丁飘泊叹无家,雁札犹传节度衙;门外难寻高士米,斗边远泛使臣槎。心惊跃虎笳声急,望断慈乌日影斜;惟有
春光依旧返,隔墙红遍木棉花。

第118 节:火烧圆明园
名琛在印度幽禁,不久即死。英人用铁棺松槨,收殓名琛尸,送回广东。广东成为清、英、法三国公共地。英人犹
不肯干休,决议北行,法、美二使亦赞成,连俄罗斯亦牵入在内。当下各率舰队自广东驶至上海,各遣员赍书,赴苏州
见江苏巡抚赵德辙。德辙把来书瞧阅,乃是致满大学士裕诚书。当下与洋员说明,愿将来书投递北京,叫他在上海候覆。
洋员答应自去。赵德辙即咨送江督何桂清,何桂清时驻常州,接德辙咨文并四国来书,遂飞驿驰奏。咸丰帝立召大学士
裕诚及军机大臣会议。议了半日,方定计简放黄宗汉为钦差,赴粤办理交涉。一面由裕诚署名,答复英、法两国,令他
们速赴广东,与黄宗汉会商,并说本大臣参谋内政,未预外事,不便直接复美使书,令他赴粤,不过有要他排解的意思。
复俄使书,略说中俄原约只在黑龙江互市,如有相争事件,可速赴黑龙江,自有办事大臣接商,无庸与本大臣交涉。这
等复书,仍饬江督何桂清转交。偏这英使额尔金、法使噶罗不肯照行,仍牵率俄、美两使,向天津进发。咸丰八年三月,
四国军舰云集白河口,投书直督谭延襄,仍请转达首相。延襄是照例奏闻,诏令户部侍郎崇纶、内阁学士乌尔焜泰驰赴
天津,会同直督,照会各国使臣,约期开议。
不意英、法两使复称,钦差非中国首相,不便议和,决词拒绝。只俄、美二使算是接见,相与往来,但不过是空言
敷衍,毫无效力。这位谭制台却格外巴结,差了武弁,驾着小船,引导洋人进出。洋人本未识大沽险要,至此往来窥测,
探悉路径,又见大沽防务疏忽得很,突于四月初八日,驶入小轮船数艘,悬起英、法两国红旗,开炮击大沽炮台。守台
官游击沙春元、陈毅等,仓猝迎战,卒以众寡不敌,次第殉难。前路炮台陷,副都统富勒登太,守住后路,猝闻前军失
守,逃得不知去向,后路炮台又陷。这一场战斗,提督张殿先、总兵达年、副将德奎,在大沽附近吃粮不管事,任敌捣
入。咸丰帝闻警大怒,把提督、总兵、副将各人,革职拿问,特命亲王僧格林沁带兵赴天津防守,又命亲王緜愉总管京
师团防事务,严行巡逻。僧亲王抵天津后,俄、美二使愿居间排解,只乞改派相臣议款。僧亲王复据实陈奏,咸丰帝不
得已,命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再赴津议款。这时候,清廷大臣如惠亲王緜愉、尚书端华、大学士彭蕴章等,关
心和议,记起这位和事老耆大臣来,当即联衔保奏。咸丰帝立命陛见,和事老耆英挺然出来,造膝密陈,似乎有绝大经
济,不由咸丰帝不信,随赏给侍郎衔,饬至天津商办。耆英抵津,坐着绿呢轿,径去拜会英使,投刺进去,等候了好一
歇,由翻译出来,说声" 挡驾".耆英坐着绿呢大轿,去拜访英使,英使着翻译出来说声" 挡驾".耆英问为什么不会?当
下翻译淡笑了一声说:" 耆大人想忘记广东的事情了。原约许英人二年入城,为什么到了四五年,尚未践约?耆大人你
还是回去的好,免得多劳往返。" 耆英回见桂良,使将此事说明,浼桂良奏请召回。桂良随即出奏,耆英即收拾行李,
驰还通州。忽有廷寄颁到,令他仍留天津,自行酌办。耆英回京心急,仍自启行。到了京师,巧遇巡防大臣緜愉,问他
未奉谕旨,如何回来?耆英便说英使怀恨,不便在津,是以急回。緜愉恐坐保举失察罪,即上本参劾。咸丰帝本不悦耆
英,接阅此奏,便降旨诘责,说他离差罪小,诿过罪大,有负委任,赐令自尽。可怜这位和事老,白发苍颜,还不得善
终。这也是甘心误国的报应。
谁知耆英虽死,衣胡林翼像钵却传出不少。桂良、花沙纳统是得着他的秘诀。英人要约五十六条,法人要约四十二
条,都一一照奏。英、法要求各条款,也记不胜记,只最关紧要的,约有数条:第一是各派公使驻京;第二是准洋人持
照至内地游历通商;第三是增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等处为商埠;第四是长江一带。自汉口至海滨。由外人
选择三口,以便往来通货;第五是洋人得挈眷属在京居住;第六是偿英国商耗银二百万两,军费亦两百万两,法国减半。
奏折一上,廷臣鼓噪,都主张驳斥。你一本,我一本,总是纸上谈兵。后来,还是咸丰帝晓明大局,料知无人能战,无
地可守,没奈何忍痛许和。俄使公普、美使列卫廉,据利益均沾的通例,亦要求订约。桂良、花沙纳仍行奏请。咸丰帝
无话可说,只传旨准奏,便算了事。四国使臣,与清国两钦差各订约签押。因要钤用国宝,须费一番手续,定期来年互
换,于是各国舰队,次第退出,这叫做天津和约。

第119 节:遣汉奸入口侦探
这一年,江南的军事,也有胜有败。安徽方面,由胡林翼、鲍超在太湖击溃捻军七千多人,又在潜山县击败长毛;
多隆阿和长毛厮杀两昼夜,才克凤阳,复建德,拔太平、石埭及泾县。那江西方面,由曾国藩统领湘军,将长毛杀死多
人。只是江苏方面,清军吃了一场大亏。原来张国梁在江南,自组大营直指江宁,第一仗,攻克秣陵关;第二仗,大破
长毛于七瓮桥、雨花台等处。洪秀全大恐,忙令在安徽的长毛,分扰浙、闽,牵制江南大营。果然不到数日,各处皆向
江南大营求援。张国梁顾东失西。到了咸丰十年闰三月,那江南大营,竟被长毛攻破,张国梁死在丹阳。消息报到京里,
咸丰帝命曾国藩任两江总督,督办江南军务。国藩奉到圣旨,遂统军进驻皖南。天王洪秀全晓得曾国藩要进攻江南,便
命李秀成到宁国府,和曾国藩对垒相持。忽北京传下圣旨,曾国藩跪接,看了一遍,乃催促国藩带兵勤王。原来,去年
天津条约须至第二年互换,这时到了互换时期,各国舰队,驶赴天津,遵例换约。适值僧格林沁在大沽口,经营防务,
修筑炮台,丛植木桩,遥见洋舰飞驶前来,忙遣员荡舟出口,往晤各国使臣,告以大沽设防,请改由北塘驶入。使臣多
半听令,独英舰长卜鲁士,系额尔金兄弟,抗不遵行,竟驶入大沽,把截住港口的铁链,用炮炸裂。卜鲁士坐船当先,
随后有英、俄、法小轮船十三艘,鱼贯而进,居然竖起红旗,要与中国开战。僧王也传下军令,俟外人逼近炮台,方开
炮轰击。卜鲁士竟将港内的铁锁木桩,一概毁掉,进攻炮台。守兵开炮还击,把英舰轰沉数艘,余船亦中炮不能行动,
只有一艘逸去。英兵死了数百,炮台上面的武弁,亦伤亡数人。只美使华若翰遵约,改道行走,才得换约。
清廷狃于小胜,方私相庆贺,不料英人暗图报复,在广东修造船只,招募潮勇,再图入犯。咸丰十六年六月,英使
额尔金、法使噶罗复率舰队北犯天津。僧格林沁料外人必取道大沽,或由北塘袭入大沽后路,遂派重兵守住大沽南岸,
一面在北八里桥之战图塘密埋地雷。英将额尔金狡猾异常,先将各船在口外游弋,一步儿不敢放入,暗中却派遣汉奸入
口侦探。
岸上守兵总道英舰未曾拢岸,没甚要紧,谁知里面的虚实,早已被汉奸窥去。英人用了舢板小船,乘夜入北塘口,
挖去地雷,长驱而入。副都统德兴阿驻守北塘里面的新河,率兵拒战,连吃败仗。英、法联兵万八千人,追入内港,适
潮水退出,舟被搁浅,额尔金、噶罗颇惊慌起来,连忙竖起白旗,佯称请款。僧格林沁还道他有意议和,不敢邀击。谁
知潮水一涨,英、法各舰,鼓噪直前,僧王尚不在意,等他傍岸登陆,方麾劲骑堵御。英、法联兵,排成一大队,各执
精利火器,专俟清军过来;一声号令,众枪竞发,发无不中,清兵都从马上坠下。霎时间,三千铁骑,如墙齐陨,只剩
七人逃回。僧格林沁始悔失策,时已不可救药了。英、法联兵遂自后面攻北岸炮台,提督乐善忙上前迎敌,英兵连掷开
花弹,飞入火药库,訇然一声,好似天崩地裂,不但守台兵弁向空飞去,连那炮台都坍陷一半。此时的乐提台,也不知
冲至何处,连尸首都不见了。僧格林沁尚兀守南炮台。朝旨飞促退还,僧王不敢违旨,遂退军张家湾,遇着大学士瑞麟,
统京旗兵九千出防。僧王道:" 我守南岸炮台,还好保护津门,不知上头听了何人意见,令我退守;我退一步,敌进一
步,如何是好?" 瑞相道:" 现在顺亲王瑞华、尚书肃顺都主张抚议,所以上头召王爷退守,且已令侍郎文俊、前粤海
关监督恒祺往天律议款去了。" 正议论间,探报:天津被陷,僧格林沁顿足不已。忽又报:文俊、恒祺被洋人拒回,朝
旨已改派桂良前往。僧王道:" 此时议和,恐怕没有这般容易。" 随与瑞麟同驻通州,静待后命。
桂良抵津与英人开议抚事,英使额尔金及参赞巴夏礼,提出要求条款:一是要增军费;二是要天津通商;三是要各
国公使,酌带洋兵数十名,入京换约。桂良以闻,咸丰帝严旨拒绝。饬僧格林沁、瑞麟严防外人内犯,京师亦饬令戒严。
英使见和议不就,复从天津派兵北上,扰及河西务,京城里面,一日数惊。端华、肃顺想了一个避难的法儿,请咸丰帝
驾幸木兰。这语一传,廷臣大哗,十个人中倒有六七个不赞成。咸丰帝踌蹰未决,因召南军入援。副都统胜保,时在河
南,接旨最早,急会同贝子緜勋,调八旗禁兵万人,驰赴通州助剿;且闻咸丰帝有北狩信息,上疏谏阻,力请咸丰帝坐
镇京师,不可为一二奸佞所误。咸丰帝优诏褒答。胜保正拟出师,英、法兵已逼张家湾,胜保未曾与外人交战,还道外
人没有能耐,遂上马驰去,不意洋人一见面,就扑通扑通地把枪弹放将过来。胜保起初倒也不怕,麾军上前,往来督战。
英法领队官,望见胜保戴着红顶子,穿着黄马褂,料知是督兵大帅,命军士丛枪注击,胜保防不胜防,一粒弹子,飞到
面前,适中右颊。胜保忍不住痛,颠下马来,亏得亲王救起,上马逃走。主帅一逃,将士自然溃散。僧、瑞二营,不战
先怯,也从通州退还北京,驻扎城外。

第120 节:咸丰帝之死
咸丰帝闻报,一面遣怡亲王载垣,再赴通州议和,一面收拾行李,出驻圆明园。载垣驰至通州,由桂良接着,议好
照会,请英、法两使入城议和。英、法两使,答于次日相见。越日,载垣、桂良等在通州城内天岳庙预备筵宴,恭候英、
法使臣。约至巳牌,始报英、法使臣到来。载垣等慌忙迎接,但是一排儿洋兵,护着两乘绿呢大轿,直入庙中。轿子歇
下,跨出两人,一个是法使噶罗,一个不是英国正使,乃是参赞巴夏礼。两下相见毕,载垣便命开宴。两下分宾主坐定,
酒至数巡,载垣方谈到和议。法使噶罗倒还和颜悦色,口中说是情愿修和;独巴夏礼攘袂起道:" 今日的事情,须面见
中国皇帝,方可定约。" 载垣、桂良两人,面面相觑,不能回答。巴夏礼又道:" 我等远居欧洲,久欲观光上国,现拟
每国各带千人,入京觐见,但两国礼节不同,此番请用军礼罢了。" 载垣沉吟半晌,想出了" 请旨定夺" 四字,回答巴
夏礼。巴夏礼露出不悦情状。宴毕,傲然径出。法使噶罗总算还欢然道别。僧格林沁像适值僧王带兵进来,探听和议消
息,载垣与他谈起巴夏礼情形,僧王跃起道:" 待我去禁住了他再说。" 当即跳上马鞍,一鞭径去。桂良恐干和议,忙
上马随了出来。行未数里,遥见僧王已将英、法二使截住,急加鞭赶到。僧王正把巴夏礼缚定当,并要去缚法使噶罗。
桂良连忙摇手,向僧王道:" 法使恭顺。" 僧王道:" 桂中堂替他恳情,就饶他去罢!" 噶罗才得脱身,由桂良送了一
程,道歉告别。英使额尔金闻参赞被擒,不由得愤怒起来,便率洋兵长驱而北。警报递入圆明园,雪片相似。端华、肃
顺一班大臣,惊惶万状,惟怂恿咸丰帝北狩。于是咸丰帝命端华入宫,密挈后妃等出幸。此时,康慈皇太后早已去世,
只由皇后钮祜禄氏以及皇贵妃那拉氏以下,统随端华至圆明园,约有一百多人,皇长子载淳亦在其内。
咸丰帝又令四春娘娘收拾完备,于咸丰十年八月八日,启銮北狩。后妃以下,皆随驾同行。端华、肃顺及军机大臣
穆荫、匡源、杜翰等,一律扈跸。途次始传旨到京,命恭亲王奕为全权大臣,留守京师;僧格林沁、瑞麟、胜保各军,
仍驻城外防剿。此时,京内居民,闻皇帝出走,纷纷迁避。禁旅多奉调扈驾,剩了几个老弱残兵,也渐渐逃散,连僧、
瑞等麾下兵弁,亦都解体。偏这英、法兵不肯罢手,扬旗鸣炮,直逼京城。恭王忙召在京王大臣商议,王大臣主见不一,
惟大学士周祖培、尚书陈孚恩等仍拟主抚。恭王没法,也只有讲和的计策。忽由桂良递入英照会,索交巴夏礼。恭王再
与王大臣会商,许久不决。恭王道:" 巴夏礼于前日解到,我曾谓僧、怡二王,未免卤莽,现在不放不可,欲放又不能,
却是为难得很。" 恒祺此时在京,便禀恭王道:" 巴夏礼不放,抚议断无成日。且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本是我国古礼。
现在不如放他回去,借他的口,去报英使额尔金,速来换约。" 恭王道:" 照你说来,也是有理,就着你去办理。" 恒
祺去了半日,回报道:" 巴夏礼已放出城外,叫他去问抚议了。" 恭王稍稍放心。又阅半日,突闻外面人叫马嘶,闹成
一片。接连是隆隆的炮声,啪啪的枪声,不绝于耳。正欲派人出探,忽一内监踉跄奔入,报道:" 不好了,洋兵攻入内
城了。" 恭王道:" 僧王、瑞相、胜副都统等,到哪里去了?" 内监道:" 这也不知底细。但闻城外各军,见了洋兵,
统已逃去,剩得僧王爷、瑞中堂、胜大人三个,赤手空拳,无可迎敌,只得由洋人入城了。" 恭王大惊失色,忽见恒祺
又趋入道:" 洋人纵火烧圆明园。" 恭王顿足道:" 这怎么好?" 恒祺道:" 现在只好向洋人说情,叫他不要纵火。"
恭王道:" 劳你前去一说便是。" 恒祺不敢违慢,跨着马驰到圆明园。园外统是洋兵守住,恒祺会说几句英语,说是前
来请和,洋兵始放他进去。一入园门,恒祺不觉大吃一惊。
恒祺一进圆明园门,大吃一惊,见园内一切景致,摧毁得不堪。那兰宫桂殿,凤阁龙楼,正在被火烧得厉害。满园
里火光烛天,烟雾迷漫。恒祺向没火处走入,劈面正碰着巴夏礼同一个洋装的中国人。巴夏礼佯作不见,还向那人指手
画脚,导引放火。恒祺忍着一股气,先与那洋装的中国人搭讪起来,问他姓名籍贯,那人却大声道:" 谁人不晓得我龚
孝拱,还劳你来细问!" 你道龚孝拱是何人?他是晚清文人龚定庵长子。圆明园远瀛观遗迹他的学问,不亚乃父,旅居
上海多年,各国语言文字,统知一二,只性情怪僻得很,不屑与人谈话。巧遇了英人威妥玛,在上海开招贤馆,延为秘
书,月致千金。孝拱得了修脯,便去孝敬歌妓,父母妻子,一概不管,只纳了一个妓女为妾,颇称眷爱。时人叫他龚半
伦,他亦半伦自号。半伦的意义,说他生平不知五伦,只宠爱一个小老婆,算是半伦。这次英人北犯,他恰跟了入京。
烧圆明园,实是他唆使。恒祺见不是路,乃与巴夏礼攀谈。巴夏礼才脱帽行礼,恒祺便道:" 现在我国与贵国议和,何
故在此纵火?" 巴夏礼道:" 你们中国人,专会放刁,今日议和,明日议和,终究没有结果,还要把我监禁数日。你想
天下有无此理?所以我在此纵火泄忿。" 恒祺向他谢罪,巴夏礼道:" 如中国果真心议和,限你三日开紫禁城,迎我入
议。在我被执的时候,还有几个从员,也被拿去,现应立刻放还,方可议和。" 恒祺唯唯从命,但请他不再放火。巴夏
礼也含糊答应。恒祺忙回报恭王,恭王再命恒祺释放英俘。不想到了狱中,已有英人数名倒毙。恒祺这一急,真急得手
足冰冷,也不暇去问狱卒,转身就飞报恭王。恭王又呆得木偶一般。还是恒祺想了一法,照会巴夏礼,说是待和议成后,
一律释放。偏这巴夏礼耳朵很长,已探悉英人监死数名,索性大烧圆明园,把这一二百年的建筑,几千百间的殿阁,连
那点缀的亭台花木,摆设的器皿什物,烧了三日三夜,变成了一堆瓦砾场。只有奇珍古玩,由龚半伦带领洋兵,搜取净
尽。半伦得了百分之一,运到上海变卖,做为嫖费,嫖光吃光,发狂而死。

第121 节:中俄通商
巴夏礼巴夏礼旧照既毁圆明园,复声言要攻紫禁城。恭王又召入恒棋,商量救急的法儿。恒祺想了一会,方道:"
法使噶罗倒还和平,若去请他排解,或可转圜。" 恭王闻言,又欲令恒祺往会法使,恒祺道:" 这个差使,还是请桂中
堂去罢。桂中堂与法使有些投机。可以去得。" 于是恭王遂遣桂良去见法使。法使颇肯居间调停,桂良先回,随后法使
的照会亦到," 内说英使额尔金,索抚恤监毙英人银五十万两,须立即付过,方可莅盟修好。" 恭王不得已,大加搜括,
凑足五十万两,解至英营,并约于礼部衙门内恭候议和。九月九日,与英使议约,免不得又要设宴。是日黎明,恭王奕
率同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尚书赵光、陈孚恩,侍郎潘曾莹、宋晋等,具了仪卫甲仗,先至礼部衙门等候。好一歇,才
见英使额尔金、参赞巴夏礼乘舆而至。恭王率众官迎入,行过了礼,分东西坐定。额尔金提议换约,除八年原议五十六
条外,还要加添数条,赔偿兵费,增开口岸,派驻领事。经恭王再四磋磨,通事往返传命,议定偿他兵费一千二百万两,
增开天津为商港,各口许驻英国领事。双方允妥,彼此入席,酒酣兴尽而散。翌日,复请法使噶罗至礼部共商和议。法
使算是有情,只索兵费六百万两,恭王一口应承,也照英使例盛筵相待,迎送如仪。十一日,与英使换约,恭王据实奏
闻。咸丰帝已至热河,览奏大为叹息。但木已成舟,不能再变,只好降旨允准。独俄使伊格那替业幅,圆滑得很,所得
权利,比英国要加数倍。他表面还非常和平,暗中却厚索利益。
中俄通商,向止恰克图一处,咸丰三年,始行文中国,假勘界为名,阴图占地;清政府征剿长毛且来不及,还有何
心对付外人?自然把此事搁起。俄人竟自由行动,直入黑龙江,通过瑷珲。黑龙江将军奕山派员禁阻,俄人不听,乃奏
闻清廷。政府命奕山与他交涉,俄人索黑龙江北岸地,奕山竟唯唯从命,订了《瑷珲条约》。后来英、法兴兵,俄使也
率领舰队,随在后面。大沽一战,英、法各舰,多遭损失,退还广东,独俄使入京,于咸丰十年五月,另订专约十二条,
大致是两国往来,平等相待,海口通商,照英、法例,还要派遣领事,随带兵船。这叫做《天津专约》。到了英法联军
入京,硬要入城开议,恭王胆小,不敢照允。俄使伊氏,趁这机会,入劝恭王,叫他在礼部衙门会议,可以无患。原来
礼部衙门,与俄使馆相近,可以担任保护,恭王才放着胆,与英、法使臣相见。和议成后,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上谕
谕派载垣等八人赞襄一切政务上谕俄使便来索酬,再定《北京条约》,举乌苏里河东岸地,统划归俄人。至此,和议告
成,恭王遣载垣奏报行在,并请示回銮日期。这时。皇帝因一路受了些风寒,又因近来和那拉贵人及四春女子,将身子
淘空了,虽每天吃珍珠粉,喝鹿血,总是不济事,常睡在御榻上呻吟。这时,载垣到行宫里,又将外国把圆明园烧了三
日三夜的情形,内外库款搜括净尽的事实,统统奏报皇上。咸丰帝听了,长叹一声,眼前一阵黑,昏厥过去。把个孝贞
皇后和满朝文武,急得没法儿,便传了三四个御医,日夜诊脉、处方,虽说暂时好些,但是那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下去。
皇帝因心灰意懒,索性不回京去,便下了一道圣旨,说" 天气渐寒,朕拟暂缓回京,待明春再定行止".载垣也不规谏,
反极口赞成,便令随行的军机大臣录了上谕,颁发到京。载垣留住行在,算是扈驾。
他与郑亲王端华,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本是要好得很,至此遂同揽政权,巩固权势。这三人中,肃顺最有
智谋,载垣、端华的谋画,都仗肃顺主持。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五个军机,随驾北行,便是肃尚书一力保
举,做为走狗。肃顺所最忌的有两人,一个是皇贵妃那拉氏,一个是恭亲王奕。那拉贵妃,是个士女班头,宫中一切事
务,多由那拉指使,咸丰帝非常宠任。皇后素性温厚,不去预闻。恭王系咸丰帝介弟,权出怡、郑二王上,所以肃顺时
常忌他。北狩的主见,也是肃顺主张,他想离开恭王,叫他去办抚议。办得好,原不必说,办得不好,可以加罪。但恭
王在京,距热河很远,内中只有一个那拉贵妃,究系女流,不怕她挟持皇帝。因此在京王大臣,陆续奏请回銮,肃顺与
怡、郑二王,总设法阻止。冬季说是太寒,夏季说是太热,春秋二季,无词可藉,只说是京中被了兵燹,凄惨得很。咸
丰帝得过且过,一换两挨,挨到十一年六月,咸丰帝睡在床上,骨瘦如柴,觉得十分酸痛。隔了几日,皇帝自知不起,
便下旨召载垣、端华、肃顺、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八人,入受顾命,立皇子载淳为皇太子,并因太子年幼,
谆谆嘱咐,要他尽心竭力,夹辅幼君。八人奉命而出。过了一日,咸丰帝竟崩于避暑山庄行殿寝宫,享寿三十一岁。载
垣、端华、肃顺等,即扶六岁的皇太子,在柩前即了尊位,便是穆宗毅皇帝。当下,尊皇后钮祜禄氏及生母皇贵妃那拉
氏,都为皇太后。拟定新皇年号是" 祺祥" 二字。后来,尊谥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并上皇太后徽号,叫做慈安皇太
后,生母皇太后徽号,叫做慈禧皇太后,后人呼她们为东太后、西太后。

第122 节:辛酉政变
载垣、端华、肃顺等扶新皇帝嗣位,自称为参赞政务王大臣,先颁喜诏,后颁哀诏。在京王大臣,多至恭王府议事,
恭王奕道:" 现在皇上大行,嗣主幼年,一切政权,想总在怡、郑二王及尚书肃顺了。" 言至此,叹了数声。王大臣等,
多与肃顺不和,且见恭王有不足意,便齐声道:" 王爷系大行皇帝胞弟,论起我朝祖制,新皇幼冲,应由王爷辅政,轮
不到怡、郑二王身上,肃尚书更不必说呢!" 恭王虽没有回答,头已点了数点。正筹议间,忽报:宫监安德海自热河到
来。安德海系那拉太后宠监,恭王料有机密事件,便辞退王大臣,独召安太监进府。安太监请过了安,恭王引入密室,
与他讲了一日,别人无从听见。安太监于次晨匆匆别去,恭王即发指日奔丧的折子。这折子递到热河,怡、郑二王先去
展阅。阅毕,递与肃顺,肃顺大略一瞧,便道:" 恭王借口奔丧,突来夺我等政权,须阻止他方好。" 怡亲王道:" 他
是大行皇弟胞弟,来此奔丧,名正言顺,如何可以阻他?" 肃顺道:" 这有何难,即说京府重地,留守要紧,况梓宫不
日回京,更无庸来此奔丧。照这样说,难道不名正言顺吗?" 怡王大喜,便令肃顺批好原折,颁发出去。这事方布置妥
帖,忽御史董元醇递上一折,请两宫皇太后垂帘训政。怡亲王一瞧,便道:" 我朝自开国以来,并没有太后垂帘的故例,
哪个混账御史,敢倡此议?" 肃顺道:" 这是明明有人指使,应严加驳斥,免得别人再来尝试。" 于是,再由肃顺加批,
把" 祖制" 两字抬了出来,将原折驳得一文不值。末后有" 如再莠言乱政,当按律加罪" 等语。批发以后,三人总道没
有后患,哪里晓得这等批语,统是没效。咸丰帝临终时,这世传受命的御宝,早被西太后谕内阁皇太后垂帘听政并另简
亲王辅弼均不可行取去。肃顺虽是聪敏,这件事恰先输了一着,所以终为西太后所制。西太后见怡王等独断独行,批谕
一切,并未入禀,遂去与慈安太后商议。慈安太后本无意垂帘,被西太后说得非常危急,倒也心动起来,便道:" 怡、
郑诸王怀着这么鬼胎,如何是好?" 西太后道:" 除密召恭王奕外,没有别法。" 慈安太后点头,遂由西太后拟定懿旨,
请慈安太后用印。慈安太后道:" 前日先皇所赐的玉玺可用得吗?" 西太后道:" 正好用得。" 随取玉玺钤印,乃是篆
文的" 同道堂印" 四字,仍遣安德海星夜趱程,去召恭王。约越一旬,恭王奕竟兼程驰至。肃顺留意侦探,闻恭王到来,
忙报知怡、郑二王。怡郑二王大吃一惊,正想设法对付,忽报恭王奕来见,二人只得出迎。接入后,先由载垣开口,问
:" 六王爷何故到此?" 奕道:" 特来叩谒梓宫,并慰问太后。" 载垣道:" 前已有旨,令六王爷不必到来,难道六王
爷未曾瞧过?" 奕说是未曾接到,并问何时颁发?载垣屈指一算,道:" 差不多有十多天了。" 奕道:" 这且怪不得。
兄弟出京,已七八天了。" 肃顺即插口道:" 六王爷未经奉召,竟自离京,京城里面,何人负责?" 奕道:" 这且不妨,
在京王大臣多得很哩!现在京内安静如常,还虑什么?况兄弟此来,一则是亲来哭临,稍尽臣子的道理;二则是来请两
宫太后安,明后日即拟回京。这里的事情,有诸公在此,是最好的了。兄弟年轻望浅,还仗诸位指教。" 奕正在说话,
忽从载垣后面走出一个人来,说:" 六王爷叩谒梓宫,原是应该的,若要入觐太后,恐怕不便。" 奕瞧将过去,乃是军
机大臣杜翰,便道:" 为何不便?" 杜翰道:" 两宫太后与六王爷有叔嫂的名义,叔嫂须避嫌疑,所以不应入觐。" 奕
不觉奇异,正想辩驳,奈载垣、端华、肃顺三人都随声附和,好似杜翰的言语,就是圣经贤传。恭王一想,彼众我寡,
不便与他争执,还是另外设法为是。随道:" 诸位的说话,却也不错,拜托诸位代为请安便了。" 当下辞出,回到寓所,
巧值安德海已在寓守候,奕又与他密议一番。安德海颇有小智,竟想出一个妙法,与奕附耳低言。奕眉头一皱,似乎不
便照行的意思,复经安德海细说数语,奕方才应允,安德海辞去。奕像是日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沉沉,避暑山庄寝门
外,来了一乘车子,车中坐着的,仿佛是个宫娥。守门侍卫,正欲启问,安太监已自内出走,走到车前,搴动帘帐,搀
着一位宫装的妇人下来,侍卫瞧着,确是妇女,由她随安太监进去。次日黎明,宫门一开,这位宫装的妇人,仍由安太
监引导出门,乘舆径去。约到辰牌时候,恭王奕又复出现,赴梓宫前哭临。次日,即至怡、郑两王处辞行。你想恭王奕,
奉太后懿召而来,难道不见太后,便匆匆回去吗?原来上文说的宫装的妇人,来去突兀,想来便总是恭王巧扮,由安德
海引他出入,暗中定计,瞒过侍卫的眼珠。若是明眼人窥着,自能瞧破机关。那班侍卫,虽是怡、郑二王的爪牙,毕竟
没甚智识,总道是个妇女,也不去通报怡、郑二王,所以竟中了宫内外的秘计。
恭王去后,两宫太后便传懿旨,准即日奉梓宫回京。载垣、端华、肃顺三人,又开密议。载垣意思,迟一日好一日,
肃顺道:" 我们且入宫去见太后,再行定议。" 三人遂一同入宫,对着两位太后请了安,两旁站定。西太后便谕道:"
梓宫回京的日子,已拟定吗?" 载垣道:" 闻得京城情形,尚未安静,依奴才愚见不如暂缓为是。" 西太后道:" 先皇
帝在日,早想回銮,因京城屡有不靖的谣言,以致迁延岁月,赍恨以终。现若再事逗留,奉安无期,岂不是我等罪孽?
你们统是宗室大臣,亲受先皇帝顾命,也请替先皇帝着想,早些奉安方好。" 三人默然不答。西太后瞧着慈安太后道:
" 我们两人,统系女流,诸事要靠着赞襄王大臣,前日董御史奏请训政,赞襄王大臣也未与我辈商量,骤加驳斥,我也
不去怪他。但既自命赞襄,为什么将梓宫奉安,都不提起?自己问自己,恐也对不起先皇帝呢!" 慈安太后也不多说,
只答了一个" 是" 字。肃顺此时忍耐不住,便道:" 母后训政,乃是我朝祖制未曾有过,就使太后有旨垂帘,奴才等也
不敢奉旨。" 西太后道:" 我等并不欲违反祖制,只因嗣王幼冲,事事不能自主,全仗别人辅助,所以董元醇一折,也
不无可采处。你等果肯竭诚赞襄,乃是很好的事,何必我辈训政。但现在梓宫奉安,嗣主回京的两桩大事,尚且未曾办
好,哼哼,于赞襄二字上,恐有些说不过去。" 载垣听了此语,心中很不自在,不觉发言道:" 奴才等赞襄皇上,不能
事事听命太后,这也要求太后原谅。" 西太后变色道:" 我也叫你赞襄皇上,并不要你赞襄我们;你既晓得赞襄皇上四
个字,我等便感你不浅。你想皇上是天下共主,一日不回京检定,人心便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不安,所以命你等检
定回京,劳你等奉丧扈驾,早日到京,就是赞襄尽职了。" 端华也开口道:" 梓宫奉安及太后同皇上回銮,原是要紧的
事情,奴才等何敢阻难?不过恐京城未安,稍费踌蹰呢!" 西太后道:" 京中闻已安静,不必多虑,总是早日回去的好。
"

第123 节:着怡、郑二王解任
三人随即退出。肃顺气得了不得,又与怡、郑二王回寓会商,定了一计,拟派怡亲王侍卫兵丁,护送后妃,在途中
刺杀西太后,聊以泄愤。就拟定九月二十三日,皇太后、皇上奉梓宫回京。到了启行这一日,由怡、郑二王扈从皇太后、
皇上,肃顺、穆荫等护送梓宫。照清室礼节,大行皇帝灵衬启行,皇帝及后妃等,都行礼奠酒,礼毕,立即先行,以便
在京恭迎。此次,自然照例办理,銮舆在前,梓宫在后。载垣等预定的密计,拟至古北口下手。偏这西太后机警得很,
密令侍卫荣禄,带兵一队,沿途保护。荣禄系西太后亲戚,有人说西太后幼时,曾与荣禄订婚,后因选入宫中,遂罢婚
约。这话不知是否?但荣禄生平,忠事西太后。西太后得此人保驾,凭你载垣、端华如何乖巧,竟不敢下手。及至古北
口,大雨滂沱,荣禄振起精神,护卫两宫,自晨至夕,不离两宫左右。一切供奉,统由荣禄亲自检视。载垣、端华二人,
只有瞪着两目,由他过去。九月二十九日,皇太后、皇上安抵京城西北门。恭王奕率同王大臣等出城迎候,跪伏道旁。
当由安太监传旨,令恭王起来。恭王谢恩起身,随銮舆入城。载垣、端华左右四顾,见城外统是军营驻扎,两宫经过时,
都俯伏行礼,不由得心中忐忑。只因梓宫尚未到京,想一时没有变动,便各回原邸安宿一宵。翌晨起来,刚思入朝办事,
忽见恭王奕、大学士桂良、周祖培带了侍卫数十名,大步进来。载垣接着,便问何事?奕道:" 有旨请怡王解任。" 载
垣道:" 我奉大行皇帝遗命,赞襄皇上,那个令我解任?" 奕道:" 这是皇太后、皇上谕旨,你如何不从?" 正在争论,
端华亦走入厅来,约载垣同去入朝,见了奕、载垣两人相争,还不知是何故,只见奕对着他道:" 郑王已到,真正凑巧,
免得本邸往返。现奉谕旨,着怡、郑二王解任。" 端华嗤的一笑,随道:" 上谕须要我辈拟定,你的谕旨,从哪里来的?
" 奕取出谕旨,令二人瞧阅。二人不暇读旨,先去瞧那钤印。但见上面盖着御宝,末后是" 同道堂印" 四字。载垣问:
" 此印何来?" 奕道:" 这是大行皇帝弥留时,亲给两宫皇太后的。" 载坦端华齐声道:" 两位太后,不能令我等解任。
皇帝冲幼,更不消说,解任不解任,由我等自便,不劳你费心。" 奕勃然大愤道:" 两位果不愿接旨吗?" 两人连说无
旨可接。奕道:" 御宝不算,有先皇帝遗传的同道堂印,还好不算吗?" 喝令侍卫将两人拿下。当时载垣、端华道:"
我两人无故被谴,究系如何罪名?" 奕道:" 你听着,待我宣旨。" 遂捧谕旨朗读道:上年海疆不靖,京师戒严,总由
在事之王大臣等,筹划乖方所致。载垣等复不能尽心和议,徒诱获英国使臣,以塞己责,致失信于各国,淀园被扰,我
皇考巡幸热河,实圣心万不得已之苦衷也。嗣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等,将各国应办事宜,妥为经理,都城内外,
安谧如常。皇考屡召王大臣议回銮之旨,而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总以外国情形反复,力排众论。皇考宵旰焦劳,
更兼口外严寒,以致圣体违和,竟于本年七月十七日龙驭上宾。朕抢地呼天,五内如焚。追思载垣等从前蒙蔽之罪,非
朕一人痛恨,实天下臣民所痛恨者也。朕御极之初,即欲重治其罪,惟思伊等系顾命之臣,故暂行宽免,以观后效。孰
意八月十一日,朕召见载垣等八人,因御史董元醇敬陈管见一折,内称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俟数年后,朕能亲理庶
务,再行归政;又请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辅弼,又请在大臣中,简派一二人,充朕师傅之任。以上三端,深合
朕意。虽我朝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仪,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惟以国计民生为念,岂能拘守常例?此所谓事归从权,
特面谕载垣等,着照所请传旨。该王大臣等,哓哓置辩,已无人臣之礼;拟旨时,又阳奉阴违,擅自改写,做为朕旨颁
行,是诚何心?且载垣等,每以不敢专擅为词,此非专擅之实迹乎?纵因朕冲龄,皇太后不能深悉国政,任伊等欺蒙,
能尽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负皇考深思,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对在天之灵?又何以服天下公论?载垣、端华、肃顺着即
解任。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着退出军机处,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伊等应得
之咎,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后应如何垂帘之仪,一并会议具奏。钦此。
载垣、端华听毕,便道:" 恭王!你是西后腹心,总算是亡清的功臣,' 灭清朝者叶赫' 这句话要应验了。罢,罢,
罢,我等与你同去。" 当下恭王奕令侍卫等牵出载垣、端华,到宗人府署,交宗令看管,即入宫覆旨。西太后毕竟辣手,
就命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着宗人府会同大学士、九卿等,严行议罪;一面派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速将肃顺
拿问。睿、醇两王奉了懿旨,遂带领侍卫番役百名,出了京城。两人在途中密商,托词迎接梓宫,以便诱擒肃顺。计划
已定,行了百余里,正与梓宫相遇。扈送梓宫的第一大员,趾高气扬,正是御前大臣肃顺。两王下了马,与肃顺拱手,
肃顺亦下马相迎。随即由肃顺导至梓宫前行过了礼,两王复对了肃顺好言慰劳。肃顺正欲探銮舆消息,便问两宫皇太后
及皇上安。睿亲王仁寿说了一个" 安" 字,醇郡王奕独说是到了驿站,再好细谈。三人同行了一程,已至梓宫停歇的地
点,大众停住。仁寿、奕便在站中吃了晚餐。餐毕,又历数小时,各人都要安寝,惟肃顺尚与两王闲谈。奕不觉起立道
:" 有旨拿革员肃顺!" 肃顺大惊,侍卫番役等已一齐进来,将肃顺按住,上了锁。肃顺喧噪道:" 我犯何罪?" 奕道
:" 你的罪多得很,且至宗人府再说。" 肃顺道:" 哪个叫你来拿我?" 奕道:" 奉上谕拿你。" 肃顺道:" 六岁小儿,
何知拿人?无非是里面的那拉氏同我作对,你等都是那拉氏走狗,她要怎么你便怎么。吕雉、武曌出世,我等老臣,原
是该死。" 奕也不与多辩,便命侍卫带着肃顺,夤夜进京。次日巳牌便降旨道:前因肃顺跋扈不臣,招权纳贿,种种悖
谬,当经降旨将肃顺革职,派令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即将该革员拿交宗人府议罪。乃革员接奉谕旨后,咆哮狂肆,
目无君上,悖逆情形,实堪发指。且该员恭送梓宫,由热河回京,辄敢私带眷属行走,尤为法纪所不容。所有肃顺家产,
除热河私寓,令春佑严密查抄外,其在京家产,着即派西拉布前往查抄,毋令稍有隐匿。钦此。
当日又下上谕,命恭王奕为议政王,在军机处行走。

第124 节: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
第二日梓宫回京,抵德胜门。两宫皇太后及皇上出德胜门跪迎,奉梓宫入紫禁城,停乾清宫。于是大学士贾桢、副
都统胜保等,亟请太后训政。大学士周祖培奏改建元年号,因原拟" 祺祥" 二字,义意重复,应请更正。当由两宫下谕,
命议政王、军机大臣等,改拟新皇年号,慈禧太后油画像议政王等默窥慈怀,恭拟" 同治" 二字进呈。西太后瞧这两字,
暗寓两宫同治的意义,私心窃慰,遂命以明年为同治元年,颁告天下。翌日复降旨一道。其辞云:载垣、端华、肃顺于
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赞襄政务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皇考弥留之际,但面谕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命其赞襄政
务之谕。载垣等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即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条奏
皇太后垂帘事宜,载垣等独擅改议旨,并于召对时,有" 伊等系赞襄朕躬,不能听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折,亦
系多余" 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每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存离间,此载垣、端华、肃顺之罪状
也。肃顺擅坐御位,于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目无法纪,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并请
两宫皇太后应分居召对,词气之间,互有抑扬,意在构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
后面谕议政王军机大臣,逐款开例,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请将载垣、端华、肃顺凌迟
处死。当即召见议政王奕,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鋆,鸿胪寺少卿曹毓瑛,惇亲王奕、醇郡王奕、钟郡
王奕、孚郡王奕,睿亲王仁寿,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刑部尚书緜森,面询以载垣等罪名,有无一线可原?据该王大臣
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于国法无可宽宥。朕念载垣等均属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悉应弃市,
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擅跋扈情形,实属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凌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
等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宥,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并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
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情真罪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
可量从末减,姑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弃市。载垣、端华,均着加恩赐令自尽;肃顺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本应凌
迟处死,现着加恩改为斩立决,至景寿身为国戚,缄默不言,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于载垣等窃权政柄,不能力争,
均属辜恩溺职。穆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最久,班次在前,情节尤重。该王大臣等,拟请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
祐瀛革职,发往新疆,效力赎罪,均属咎有应得。惟以载垣等凶焰方张,受其钳制,均有难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
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寿,着即革职,加恩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发遣;兵部尚书穆荫,着即革职,加恩改为发
往军台,效力赎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祐瀛,均着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钦此。
此旨一下,即派肃亲王华丰、刑部尚书緜森往宗人府,逼令载坦、端华二人自杀;又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
龄至宗人府,拿出肃顺,至午门监斩。三人临死时,都痛驾西太后及恭王奕。肃顺越骂得厉害,索性将西太后历史背了
一遍,方才就刑。三人已死,清廷大吏,那个还敢违忤母后?遂于十月甲子日,六龄幼主在太和殿重行即位礼,受王大
臣等朝贺。十一月朔日,奉两宫皇太后,在养心殿垂帘听政。同治元年二月十二日,皇帝在弘德殿入学读书,特简礼部
尚书前大学士祁隽藻、管理工部事务前大学士翁心存、工部尚书倭仁,并翰林院编修李鸿藻授读。嗣是清廷政治,都由
两宫太后主张。慈安后本无意训政,垂帘后不过挂个名目,万事都是慈禧专断,慈安坐受其成。慈禧后煞是英明,用人
行政,多有特识。东南军务,专责成两江总督曾国藩,令他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
提镇以下,悉归节制。这般重大的责任,自清朝开国以来,连皇亲国戚都没有受此异数,国藩是个汉员,独邀朝廷重眷,
岂不是慈禧太后的慧眼吗?是时湖北巡抚胡林翼,自太湖还援湖北,曾国藩像收复黄州德、安等处,积劳成疾,得咯血
症,竟病殁武昌,遗疏荐李续宜为代,朝旨即命续宜为湖北巡抚。曾国藩以辖地太大,恐怕疏忽,特荐左宗棠督办浙江
军务。奉旨令左宗棠赴浙剿贼,浙省提镇以下,均归左宗棠调遣,岂不是慈禧后的从谏如流吗?还有那安徽知府吴棠,
经慈禧垂帘后,累次超擢,不几年竟授四川总督。这是私意。然古来漂母一饭,韩信犹报千金。慈禧幼年受过吴公的大
德,知恩报恩,乃是慈禧后的厚道,不足为怪。圆明园内四春娘娘,后来竟不知下落,或说是发放出宫,或说是被慈禧
处死。

第125 节:慈禧最宠太监安德海
曾国藩克复安庆,满拟沿江而下,直捣江宁。这时,江南各隘,长毛势力已衰。到了咸丰十年四月六日,苏、常二
州规复,洪秀全只踞住江宁,曾国荃领着大军,曾国荃像节节进攻,接连攻克丹阳、句容,又募兵勇,夺雨花台、孝陵
卫,又攻克钟山、石垒,将江宁城团团围住。又攻了两月,破了龙膊子山。阴坚垒架起大炮射击城中,可怜城中粮草早
绝,饥民嗷嗷,天王府内供给葱韭、莱菔、白菜,几与黄金同价。始而米尽,继之以豆;豆尽,继之以麦;麦尽,继之
以熟地、薏米、黄精,或牛、羊、猪、犬、鸡、鸭等物;复尽,用苧根、草根调糖蒸熟,糊成药丸一般,取了一个美名,
称作" 甘露疗饥丸".名目虽好,无济于事。这班饥民,夜间私自缒城出来就食。嗣长毛也禁止不住,白日里亦缒城而出。
到同治三年五月,洪天王挨不得苦,仰药自尽。洪仁发、仁达等,拥立幼主福瑱即位,年纪不过十五六龄。国荃闻这消
息,饬军士轮流苦攻,连凿地道三十余穴,俱被城内堵住。复由国荃部将李成典、吴宗国等,从敌炮极密处,重开地道,
至六月十六日,地道告成,国荃悬不次之赏,严退后之诛,安放引线,用火燃着,不到一刻,蓦地火发,声如霹雳,轰
开城垣二十余丈,烟尘蔽空,砖石如雨,官兵从缺口冲入,又分兵夺取城门。这时,天色已晚,全城各门皆破,只天王
府尚未攻入。国荃令军士暂行休息,惟督王远和、王仕益、朱洪章等夤夜搏战。三更时,天王府突然举火,冲出悍党千
余人,手执洋枪,向民房街巷狂奔,官军也不去追赶,齐入天王府内,扑灭烟焰。检点遗尸,多是府内宫女,单不见秀
全尸首及幼主福瑱。时已天明,国荃复下令闭城,搜杀三日夜,毙长毛千余人。
到十九日,萧孚泗搜获洪仁发、李秀成等,讯得实供,方识秀全尸首,潜埋宫内,幼主福瑱,乘官兵夜战时,已由
缺口遁走。捷报传到京里,圣旨下来,封赏曾国荃等,论功进秩。从此长毛大乱,才了结清楚。接着捻匪作乱,也亏曾
国藩、曾国荃、李鸿章等攻守得计,次第荡平。
这时,慈禧太后见天下承平,胸无积虑,终日在宫里,无事可做,遂想出消遣的法子来。慈禧太后,在宫里最宠爱
太监安德海。这安德海生得一副媚骨,一举一动都叫太后欢喜,因此太后十分宠爱,两人行卧总在一块儿。他得了太后
的宠爱,就在外面卖官鬻爵,势力很大。不论什么官员,有投他门路的,只须他在太后面前说一句话,第二天便见那官
儿上升。因此逢迎他的人,着实不在少处。太后天生欢喜唱曲儿,他也学得一些西皮二簧,常与太后两个人一唱一和。
安德海见太后好这一门,好得厉害,索性替太后造了一座戏园,招集梨园子弟,日夕演戏。他亦侍着太后,日夕往观,
因此安太监愈得太后欢心。安太监在两宫垂帘时,曾有参赞秘谋的功绩,至此权力越大。除两宫太后外,没一个敢违忤
他,就是同治皇帝也要让他三分,宫中称他" 小安子" ,都奉他如太后一般。慈禧有时高兴,连咸丰帝遗下的龙衣,也
赏与小安子。当时,有个御史贾铎,素性鲠直,闻得小安子擅权,专导慈禧后看戏,每演一日,赏费不少千金,他心中
愤懑得很,竟切切实实地上了一本,奏中不便指斥慈禧,只说是" 太监妄为,请饬速行禁止,方可杜渐防微等语".慈禧
太后览奏,却下了一道懿旨,责成总管太监认真严禁,如太监不法等情,应由总管太监举发,否则定将总管太监革退,
还要重重治罪。内外臣工,见了此旨,都称太后从谏如流,歌颂得了不得。
其实慈禧是借此沽名。宫中仍按日演戏,且令小安子为总管,权柄日盛一日。值粤捻荡平,海内无事,小安子活得
不耐烦,想出京游赏一番。这时,同治皇帝年逾成童,两宫欲替他纳后,派恭亲王等会同内务府及礼部,预备大婚典礼。
小安子乘机密请,拟亲往江南,督制龙衣。慈禧太后道:" 我朝祖制,不准内监出京,看来你还是不去的好。" 小安子
道:" 太后有旨,安敢不遵?但江南织造,向来进呈的衣服,多不合式,现在皇上将要大婚,这龙衣总要讲究一点,不
能由他随便了事。而且太后常用的衣服,依奴才看来,也多是不合用的,所以奴才想自去督办,完完全全地制成几件,
方好覆旨。" 慈禧后素爱装扮,听小安子一番说话,竟心动起来,只是想到祖制一层,又不便随口答应,当下狐疑未决。
小安子窥透微意,便道:" 太后究竟慈明,连采办龙衣一件事,都要遵照祖制。其实,太后要怎么办,便怎么办,若被
' 祖制' 二字,随事束缚,连太后都不得自由呢!" 慈禧后性情骄傲,被这话一激,不禁发语道:" 你要去便去,只这
事须要秘密,倘被王大臣得知,又要上疏奏劾,连我也不便保护。" 小安子闻慈禧应允,喜得叩首谢恩。慈禧又嘱他沿
途小心。小安子虽口称遵旨,心中恰不以为然,随即辞了太后,束装就道,于同治八年六月出京,乘坐太平船二只,声
势煊赫。船头悬着大旗,中绘一个太阳,太阳中间,又绘三足鸟一只,两旁插着龙凤旗帜,随风飘扬。船内载男女多人,
前有娈童,后系妙女,品竹调丝,悠扬不绝。道出直隶,地方官吏,差人探问,答称奉旨差遣,织办龙衣。这班地方官,
多是趋炎附膻的朋友,听得钦差过境,自然前去奉承,况又是赫赫有名的小安子,慈道太后以下,就算是他,那个敢不
惟命是从?小安子要一千金,便给他一千金;小安子要一万金,也只得如数给他。一路十分威风。

第126 节:太监安德海之死
安德海在一路上十慈安太后便服像分威风,喜气洋洋,由直隶南下山东。他船在水中央走着,两岸看闲的人站得密
密层层,好似打着两层城墙。船过德州,正是七月二十一日,是安德海的生日。他便在船中大庆生日,在中舱陈设龙衣,
有许多男女上船去替他拜寿。这消息传到德州知州赵新耳朵里,知道太监私自出京是犯法的事情,便带了衙役,赶上去
查拿。那安太监船已去远了,赵知州不敢怠慢,便亲自进省,去禀报山东巡抚丁宝桢知道。丁宝桢听了大怒,一面动公
文给东昌、济宁各府县,跟踪追拿,一面写了本密奏,八百里文书,送进京去,先至恭王邸报告,托他代递奏章。原来
恭王奕见安德海威权太重,素生嫉意,接着丁抚奏折,立刻入宫会见太后。可巧慈禧后在园观剧,不及与闻,恭王便禀
知慈安太后,递上丁宝桢密奏。慈安后展阅一周,便道:" 小安子应该正法,但须与西太后商议。" 恭王忙奏道:" 安
德海违背祖制,擅出都门,罪在不赦,应即饬丁宝桢拿捕正法为是。" 慈安太后尚在沉吟,半晌才道:" 西太后最爱小
安子,若由我下旨严办,将来西太后必要恨我,所以我不便专主。" 恭王道:" 西太后吗?以祖制论,西太后也不能违
背。有祖制,无安德海。还请太后速即裁夺。若西太后有异言,奴才等当力持正论。" 慈安后道:" 既如此,且令军机
拟旨,颁发山东。" 恭王道:" 太后旨意已定,奴才即可谨拟。" 当下命内监取过笔墨,匆匆写了数行,大致说" 安监
擅自出都,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速派干员,严密拿捕,拿到即就地正法,
毋庸再行请旨" 等语。拟定后,即请慈安太后盖印,慈安竟将印盖上。已由恭王取出,不欲宣布,即交原人兼程带回。
直隶、山东,本是毗连的省分,不到三天已至济南。丁抚接读密谕,立饬总兵王正起率兵追捕,驰至泰安县地方,
方追着安太监坐船。王总兵喝令截住,船上水手,毫不在意,仍顺风前进。王总兵忙在河边雇了民船,飞棹追上,齐跃
上安太监船中。安德海闻知,大声喝道:" 哪里来的强盗,敢向我船胡闹?" 王总兵道:" 奉旨拿安德海,你就是安德
海吗?" 安德海冷笑道:" 俺们是奉旨南下,督办龙衣,沿途并没有犯法,那有拿捕的道理。你有什么廷寄,敢来拿我?
" 王总兵道:" 你不要逞强,朝旨岂可捏造吗?" 便令兵弁锁拿安德海。安德海竟发怒道:" 当今皇帝也不敢拿我,你
等无法无天,妄向太岁头上动土,难道寻死不成?" 兵弁被他一吓,统是不敢上前。气得王总兵两目圆睁,亲自动手,
先挥去安德海的蓝翎大帽,然后将安德海一把扯倒,令兵弁取过铁链,把他锁住。兵弁见主将下手,不敢不从,当将安
德海捆缚停当。余外一班人众,统行拿下,随令水手回驶济南。丁抚正静候消息,过了两天,王总兵已到,立即传见。
接谈之下,知安德海已经拿到,即传集两旁侍役,出坐大堂。兵弁带上安德海,便喝问:" 安德海就是你吗?" 安德海
道:" 丁宝桢,你连安老爷都还不认得,做什么混账抚台?" 丁抚也不与辩驳,便离了座,宣读密谕,读至" 就地正法
" 四字,安德海才有些胆惧,讷讷道:" 我是奉慈禧太后懿旨,出来督办龙衣的,丁抚台,你敢是欺我吗?" 丁抚道:
" 朝命已说是' 毋庸再请' ,难道你没听见?" 安德海还想哀求,怎奈了抚台铁面无情,竟饬刽子手将他绑出,一声号
令,安德海的头颅,应刃而落。其余一干人犯,暂羁狱中,候再请旨发落。覆奏到京,又由恭王禀报慈安太后,一不做,
二不休,索性令将随从太监,一并绞决。还有一道严饬总管的谕旨,联翩而下。丁抚自然遵旨办理,将安德海随从陈玉
麟、李平安等,讯系太监,立即处绞。此外男女多名,充戍的充戍,释放的释放,总算完案。
这件事情,慈禧后竟未曾得知。直至案情已了,方传到李莲英耳中,急忙禀告慈禧。李莲英是什么人物?也是一个
极漂亮的太监。安德海在时,莲英已蒙慈禧宠幸,只势力不及安德海。此时,安德海已死,莲英心中恰很快活,因巴结
慈禧要紧,便去详报。慈禧后大惊道:" 这件事为何东太后全未提起,想系是在外面谣传,不足凭信。" 莲英道:" 闻
得密谕已降了数道,当不至是谣言。" 慈禧后道:" 你速去探明确凿,即来禀报。" 莲英得了懿旨,径往恭邸探问。恭
王无从隐讳,只好实告。莲英道:" 慈禧太后的性子,王爷也应晓得。此番水落石出,恐怕慈禧太后不应许呢!" 恭王
道:" 遵照祖制,应该这样办法。" 莲英微笑道:" 讲到' 祖制' 二字,两宫垂帘,也是祖制所没有,如何你老人家却
也赞成?" 恭王被他驳倒,一时回答不出。莲英便要告辞,恭王着急,顺手扯着莲英,到了内厅,求他设法。莲英方才
献策道:" 大公主在内,很得太后欢心,可以从中转圜。若再不得请,奴才也可替王爷缓颊。" 恭王喜道:" 这却全仗,
" 莲英不待说完,即接口道:" 奴才将来要靠王爷照拂时候恰很多哩!区区微效,何足挂齿?" 随请恭王缴出密谕稿纸。
恭王即检付一纸,那是末后的谕旨。临别时,还叮咛嘱托,莲英一肩担任,连说王爷放心,总在奴才身上。当下别了恭
王,匆匆回宫,将密谕呈上,由慈禧后瞧阅道:本月初三日,丁宝桢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
称钦差,织办龙衣,船旁插有龙凤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各督抚,
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按丁宝桢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德海拿获,遵旨正法。

第127 节:同治帝亲政
慈禧后阅到此语,不禁花容变色,几乎要堕下泪来。随又阅下道:其随从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宝桢分别严行惩办。
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官寺,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德海,竟敢如此
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慎,仍着总管太监等,嗣后务将所管太监,严
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惩办。并通谕直省各督
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论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钦此。
慈禧后阅罢,把底稿撕得粉碎,大怒道:" 东太后瞒得我好!我向来道她办事和平,不料她亦如此狠心,我与她决
不干休!" 说着,便命李莲英随往东宫。莲英道:" 这事也不是东太后一人专主。" 慈禧后道:" 此外还有何人?除非
是奕了。可恨可恨。" 莲英道:" 太后一身关系社稷,不应为了安总管气坏玉体。" 随即替慈禧捶背。约半小时,见慈
禧气喘少息,随道:" 安总管太也招摇,闻得他一出都门,口口声声说奉太后密旨,令各督抚州县报效巨款,所以闹出
这桩案情。" 慈禧后道:" 有这等事吗?他亦该死!但东太后不应瞒我。" 正絮语间,忽宫由监来报,荣寿公主求见。
这荣寿公主,是恭王女儿,宫中称她大公主,她为文宗所宠爱,文宗崩后,慈禧后因自己无女,就认她为干女儿,入侍
宫中,封她为荣寿公主。莲英与恭王密谈,说起大公主,就是指她。回宫后,即密递消息,叫她前来恳求。慈禧正欲发
泄怒意,便道:" 叫她进来。" 荣寿公主请过了安,慈禧后道:" 你父亲做得好事!" 公主佯作不解。莲英从旁插口道,
就是安总管的事情,大公主应亦晓得了。公主忙向慈禧跪下,叩头道:" 臣女在宫侍奉,未悉外情,今日方有宫人传说,
臣女即回谒臣父,据称安总管招摇太甚,东抚丁宝桢飞递密奏,刚值圣母观剧,恐触圣怒,不敢禀白,所以仅奏明慈安
太后,遵照祖制办。" 慈禧后道:" 你总是为父回护。" 公主再碰头乞恩,慈禧后道:" 这次始开恩饶免,你去回报你
父,下次瞒我,不可道我无情。" 公主谢恩趋出。慈禧后欲往东宫,莲英道:" 太后圣度汪洋,恭王爷尚且恩释,难道
还要与东太后争论吗?有心不迟,不如从长计议。" 慈禧后见莲英伶俐,语语中意,遂起了桃僵李代的意思,把他擢为
总管。莲英感太后厚恩,鞠躬尽瘁,不消细说。但是慈禧太后心里,从此十分痛恨慈安太后,但在面子上却仍是好来好
去。
同治帝即位后,悠悠忽忽,过了十年,同治帝的年纪,已十七岁了,寻常百姓人家,也要替他授室,何况是至尊无
上的天子?满蒙王公中,有待字的女儿的,哪一个不想把女儿嫁入宫中,做个椒房贵戚?只慈禧太后单生了这个儿子,
哪能不细心择妇,成就一对佳偶?自八年间起,筹备大婚典礼,已是留意调查,直到十年冬季,同治帝朝服像方才调选
了几个淑媛:一个是状元及第现任翰林院侍讲崇绮的女儿,系是阿鲁特氏;一个是现任员外郎凤秀的女儿,系是富察氏
;一个是旧任知府崇龄的女儿,系是赫舍哩氏;一个是前任都统赛尚阿的女儿,也系阿鲁特氏,才貌统是差不多。慈禧
后已经选定,免不得与慈安后商量,慈安后道:" 女子以德为主,才貌倒还是第二层,未知这四女中,那个德性最好,
堪配中宫?" 慈禧后道:" 闻得这四个女子,崇绮年纪最大,今年已十九岁,凤女年纪最轻,今年才十四岁。" 慈安后
即接口道:" 皇后母仪天下,总是年长的老成一点。" 慈禧后呆了一呆,随道:" 凤女虽是年轻,闻她很是贤淑。" 慈
安后道:" 皇后册定,妃嫔也不可少,这等女孩子,都选做妃嫔便了。" 慈禧后道:" 且去传奕进来,叫他一酌。" 慈
安点头,即命宫监去召恭王。不一时,恭王入见,向两太后行礼毕,慈禧后就说起立后事情。恭王也主张年长,名正言
顺,说得慈禧不好不依。随于次年仲春降谕道:钦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皇帝冲龄践阼,于今十有一年,允
宜择贤作配,正位中宫,以辅君德而襄内治。兹选得翰林院侍讲之女阿鲁特氏,淑慎端庄,着立为皇后,已着钦天监诹
吉,于本年九月举行。所有纳采大征及一切事宜,着派恭亲王奕、户部尚书宝鋆会同各该衙门详核典章,敬谨转理。特
谕。

第128 节:慈禧垂帘听政
这谕一下,恭亲王等揣摹慈禧后性情很爱奢华,所定典制,比往时繁褥数倍。正在预备的时候,忽由江苏巡抚奏报
两江总督曾国藩出缺。恭亲王吃了一惊,急忙入奏两宫大后。两宫太后很为叹息,命同治帝辍朝三日,即下谕专赠太傅,
照大学士例赐恤,予谥文正,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于湖南原籍江宁省城,建立专词,生平政绩,宣付史馆。孝
哲毅皇后朝服像一等侯爵着伊子曾纪泽承袭,次子附贡生曾纪鸿、长孙曾广钧,均着赏给举人。还有曾广钧、曾广铨一
班孙儿,亦赏给员外郎、主事等职衔,并派穆腾阿等接连往祭,着御赐祭文、碑文等。真是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曾侯
出缺,继任的便是肃毅伯李鸿章。
日月如梭,同治帝大婚吉期已届,先封皇后父崇绮为三等承恩公,母宗室氏、瓜尔佳氏均为一品夫人。九月十二日
甲午,因大婚期迩,遣官祭告天地太庙。次日乙未,同治帝御太和殿,阅视皇后册宝,遣惇亲王奕为正使、贝勒奕劻为
副使,持奉册宝诣皇后邸,册封阿鲁特氏为皇后;又遣大学士文祥为正使、礼部尚书林桂为副使,赍册印至员外郎凤秀
第,封富察氏为慧妃。
是夕,复命惇亲王奕及贝子载容行奉迎皇后礼。越日子刻,皇后在邸中拜辞祖先,出升凤舆,前陈鼓乐,后拥仪卫,
由大清门中行御道,至乾清宫降舆。皇上穿好礼服,在坤宁宫等着。宫眷引进皇后,行合卺礼。皇后奉觞,皇上赐盏,
两旁御乐悠扬,笙萧迭奏。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又越日丁酉,皇上率皇后诣寿皇殿行礼,诣慈安皇太后、
慈禧皇太后前行礼。礼毕,上御乾清宫;适慧妃亦送入宫中,由皇后带领朝贺。又越日戊戌,皇后朝两太后于慈宁宫,
盥馈醴飨如仪。嗣是上两宫徽号,受群臣庆贺,赐皇后亲属暨满汉王大臣,及蒙古外藩使臣等宴,并赏赉办事诸臣有差。
知府崇龄女赫舍哩氏及副都统赛尚阿女阿鲁特氏,亦次第入宫。崇龄女受封瑜嫔,赛尚阿女受封珣嫔。少年天子,左抱
右拥,今夕到这边,明夕到那边,皇恩浩荡,雨露普施,愉快得莫可言喻。隔了数天,内阁复传出上谕道:钦奉两宫皇
太后懿旨,前因皇帝冲龄践阼,时事多艰,诸王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姑允廷臣垂帘之请,权宜办理。皇帝典学有成,
当春秋鼎盛之时,正宜亲统万几,与中外大臣共求治理,宏济艰难,以仰副文宗显皇帝付托之重,着钦天监于明年正月
内,选择吉期,举行皇帝亲政典礼。一切应行事宜,及应复旧制之处,着军机大臣、大学士会同六部九卿,敬谨妥议具
奏。钦此。
这慈禧太后,本是个贪揽大权的英雌,为什么即肯归政呢?原来,皇帝亲政是由慈安后主张,慈安后本不愿垂帘,
被慈禧后抬上此座。这时,皇后已经册立,皇帝已值成年,慈安后意欲息肩,遂倡议归政。慈禧后不便辩驳,又想同治
帝是亲生儿子,将来如有大政,总能禀白母后,暗中仍可揽权,当即随声附和,下了懿旨。钦天监遵旨择吉,定于次年
正月二十六日举行。光阴迅速,一转瞬过了残腊,又是新年。这时,天下八方升平,四海无事,宫廷内外,喜气洋洋,
免不得照例庆贺,又有一番忙碌。到了二十日外,又降了上谕数行道:钦奉慈安端裕皇太后、慈禧端祐皇太后谕旨,皇
帝寅绍丕基,于今十有二载,春秋鼎盛,典学有成,择于本月二十六日,躬亲大政。欣慰之余,倍深兢惕。因念我朝列
圣相承,无不以敬天法祖之心,为勤政爱民之治,况数年来东南各省,虽经底定,民生尚未安;滇陇边境及西北路军用
未蒇,国用不足,时事方艰。皇帝日理万机,敬念惟天惟祖宗所以托付一人者,至重且钜,祇承家法,夕惕朝乾,于一
切用人行政,孳孳讲求,不可稍涉怠忽。视朝之暇,仍当讨论经史,深求古今治乱之源,克俭克勤,励精图治。此则垂
帘听政之初心,所夙夜跂望而不能或释者也。在廷王大臣等,允宜公忠共矢,勿避怨嫌,本日召见时,业已谆谆面谕。
其余中外大小臣工,亦当恪恭尽职,痛戒因循,宏济艰难,弼成上理,有厚望焉。钦此。

第129 节:同治帝暴亡
到了二十六日,两宫撤帘,同治亲政,王大臣们又有一番歌功颂德贺表。两宫太后,又加上徽号:东太后加了" 康
庆" 二字,西太后加了" 康颐" 二字。亲政数月,同治帝倒也不敢怠忽,悉心办理,只是性格刚强,颇与慈禧太后相似。
慈禧太后虽已归政,遇有军国大事,仍着内监密行查探。探悉以后,即传同治帝训饬,责他如何不来禀白?偏这同治帝
也是倔强,自思母后既已归政,为什么还来干涉?母后要他禀报,他却越加隐瞒。因此,母子之间,反生芥蒂。独慈安
太后静养深宫,凡事不去过问,且当同治帝进谒时候,总是和容悦色,并没有一毫怒意。同治帝因她和蔼可亲,所以时
去省视,反把本生母后,撇诸脑后。慈禧太后愈滋不悦,有时且把皇后传入宫内,叫她从中劝谏。皇后虽是唯唯遵命,
心中恰与皇帝意旨相合,花前月下,私语喁喁,竟将太后所说的言语,和盘托出,反激动皇帝懊恼。背后言语,总有疏
虞,传到慈禧太后耳中,索性迁怒皇后,衔恨切骨。同治帝很是懊恼。内侍文喜、桂宝等,想替主子解忧,多方迎合,
便怂恿同治帝重建圆明园。这条计划,正中同治帝下怀,自然准奏,即饬总管内务府择要兴工。谕中大旨说,是备两宫
皇太后燕憩之用,所以资颐养,遂孝思。惟恭亲王奕留心大局,暗想:" 国家财政,支绌得很,如何兴办土木?" 便进
谏同治帝,请他中止。同治帝一番高兴,被这老头儿出来絮聒。心中很不自在。那奕反絮絮叨叨,把古今以来的君德,
如何勤,如何俭,说个不休。惹得同治帝暴躁起来,便道:" 修造圆明园,无非为两宫颐养起见,我记得孟子说过' 尊
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 现拟造个小园子,还不好算得养亲,皇叔反说有许多窒碍,我却不信。" 奕还想再谏,同
治帝怒形于色,拂袖起身,径入里边去了。奕只得退出。冤冤相凑,奕退出宫门,他儿子载澂,却入宫来见同治帝。
恭亲王的儿子载澂,年岁和同治相仿,从小儿在宏德殿伴皇帝读书。他两人同年伴岁,自然合得上,所以载澂和同
治帝,在小时候什么话都说,丝毫没有君臣的样子。近时同治帝亲政,退朝余暇,常令载澂自由入宫,谈笑解闷。这日
载澂求见,内传即入内奏闻,偏偏同治帝不令进谒。载澂莫名其妙,仍旧照往时玩笑的样子,说道:" 皇上平日非常豁
达,为什么今天摆起架子来?" 说毕,扬长而去。内侍同治帝便装像未免多事,竟将载澂的说话,一一奏明。同治帝大
怒道:" 他的老子,刚来饶舌,不料他又来胡闹。他说我摆架子,我就摆与他看。" 便宣召军机大臣大学士文祥进见。
文祥奉旨趋入,同治帝道:" 恭王奕对朕无礼,他儿子载澂更加不法,朕意将他父子赐死,叫你进来拟旨。" 文祥不听
犹可,听了此谕,连忙跪下,只是磕头。同治帝道:" 你做什么?" 文祥道:" 恭亲王奕勤劳素著,即使他犯了罪,也
求皇恩特赦。" 同治帝冷笑道:" 朕晓得了,你等都是他的党羽,所以事事回护。" 文祥又磕了几个头,随答道:" 奴
才不敢。" 同治帝又道:" 赐死太重,革爵便了。" 文祥到此,不敢违旨,只好草草拟就,捧呈御览。同治帝阅毕,点
了点头,便道:" 你将这稿底取去,明日就照此颁布罢!" 文祥领旨退出,也不回府,一直跑到恭王邸中,密报恭王。
恭王也是着急,忙邀几个知己商议,一面由文祥飞禀慈禧太后,一面由御史沈淮、姚百川出头,拟定奏折,内称" 圣上
饬造圆明园,颐养圣母,实是以孝治天下之盛德,但圆明园被焚毁后,一切景致,尽付销沉,不如三海名胜,近在宫掖,
饬工修筑,易于观成" 等语。折才拟就,文祥已自宫中出来,回报恭王,据说:" 草定谕旨,已由西太后取去,谅可搁
置。" 恭王才稍稍放心。次日,沈、姚两御史又把奏折呈上,同治帝阅到" 易于观成" 一语,方有些回心转意,当命内
阁拟诏,即日宣布道:前降旨谕令总管内务府大臣,将圆明园工程择能兴工,原以备两宫皇太后燕憩,用资颐养而遂孝
思;本年开工后,闻工程浩大,非克期所能蒇功;现在物力艰难,经费支绌,军务未甚平安,各省时有偏灾,朕仰体慈
怀,不欲以土木之工,重劳民力,所有圆明园一切工程,均着即行停止。俟将来边境安,库款充裕,再行兴修。因念三
海近在宫掖,殿宇完固,量加修理,工作不致过繁,着该管大臣查堪三海地方,酌度情形,将何修茸之处,奏请办理。
钦此。

第130 节:同治皇帝一意寻花
过了数日,同治帝视朝,巧值恭王奕随班朝见,同治帝瞧着,翎顶依然照旧,不由地诧异起来。退朝后,立召文祥
入见,问前次谕旨,已将奕革去亲王,何故翎顶照常?文祥无可辨说,只推在西太后一人身上,奏称:" 圣母闻知,饬
收成命,所以恭王爷爵衔照旧。" 同治帝怒道:" 你等须遵朕谕旨,难道知有母后,不知有朕吗?" 随将文祥斥骂一顿,
叱令滚出。立刻提起朱笔写了数行,令内侍张示王大臣道:传谕在廷诸王大臣等,朕自去岁正月二十六日亲政以来,每
逢召对恭亲王时,语言之间,诸多失仪,着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革去载澂贝勒郡王
衔,以示薄惩。
这谕才行宣布,不到数时,西太后处已有奕、文祥二人进去泣诉,当蒙西太后劝慰,令他们退出,即传同治帝入内,
严词训责,令给还恭王父子爵衔。气得同治帝哑口无言,只好出命内阁,于次日再行降旨道: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
慈禧端祐康颐皇太后懿旨,昨经降旨,将恭亲王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并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在恭亲王于召
对时,言语失仪,原为咎有应得。惟念该亲王自辅政以来,不无劳勚足录,着加恩赏还亲王,世袭罔替;载澂贝勒郡王
衔,一并赏还。该亲王仰体朝廷训诫之意,嗣后益加儆慎,宏济艰难,用副委任。钦此。
自有这番手续,同治帝连日怏怏。文喜、桂宝二人,又想出法子,导同治帝微行。为这一着,要把十三年的青春皇
帝,断送在他两人手中了。京师内南城一带,向是娼家聚居的地方,酒地花天,金吾不禁。同治帝听了文喜、桂宝的说
话,带了两人,微服出游。到了秦楼楚馆,尝试温柔滋味,与宫中大不相同:满眼娇娃,个个妖艳,眉挑目语,浅笑轻
颦。皇帝看了,忍不住和这些妓女搂抱一回。从此,皇帝天天出宫游玩,后来又认识个章三奶奶,替皇帝拉了好几个美
貌姑娘,给皇帝欢乐。他们皆认做皇帝是大家公子,也不去疑心。皇帝在外面胡行乱走,茶馆酒肆也常有皇帝的踪迹。
一天,皇帝午后出宫,随一名太监又到章奶奶家玩去,和一位银红姑娘上了炕,狎亵了一回,便匆匆到宣武门外,春芜
酒楼里吃酒听曲。正自擎着酒杯,瞥见东壁厢一位内务府大臣桂庆,在那里请客吃酒。皇帝虽打扮做公子哥儿的模样,
这桂庆一眼便看见了,细一认,正是当今皇上。见皇帝对他点头微笑,慌得桂庆不敢喘气,匆匆跑下楼去,悄悄地去告
诉步军统领。那统领听了,吓了一大跳,忙调齐兵马,亲自带着去到春芜酒楼,保护皇上。皇帝见事漏了,便也垂头丧
气地回宫。皇帝这样在外面微行,不无冒着风寒,又因贪多纵欲,兼收并蓄,不免染了血毒。不多几天,皇帝病了。皇
帝一病,那内务府大员桂庆,因帝少年好色,忍不永年,请将蛊惑的内侍,一并驱逐。至若祸首罪魁,应立诛无赦。且
请皇太后保护圣躬,毋令沉溺。真是语语剀切,言言沉挚。
皇帝在病中,听了这些话越法不快,并传旨将桂庆降职。慈禧太后对于这事,也不便于劝说。后来桂庆辞职回籍,
皇帝病也好了。他在病中,不见那些姑娘,真是魂梦颠倒。病体略为清健,又溜出后宰门,追寻前欢。后来,索性连夜
玩起来,一夜不回大内。第二天五更时分,王大臣齐集朝房,御驾尚未返阙。恭亲王以下,统已闻知。因鉴前时圆明园
事情,不敢犯颜直谏,只暗中略报西太后。西太后恰也训戒几次,嗣因同治帝置诸不闻,忤了慈容,索性任他游荡。惟
朝廷大事,叫恭亲王等格外留心。同治帝越加写意。适西太后四旬万寿,总算在宫中住了两天,照例庆贺。
同治皇帝一意寻花,朝朝暮暮,我我卿卿。不意上次种下毒根,近来又任意逞欲,雪上加霜,到了十月里又爆发起
来,连头面上都发现出来。宫廷里面,盛称皇上生了天花。真也奇怪,御医未识受病的缘由,只将不痛不痒的药味,搪
塞过去。因此蕴毒愈深,受病愈重。十一月初,御体竟不能动弹。冬至祀天,遣醇亲王奕恭代行礼;所有内外各衙门章
奏,都呈两宫皇太后披览裁定。王大臣等,总道是皇上染了痘症,没有什么厉害。况且年未弱冠,血气方刚,也不至禁
受不起。大家不过循例请安,断不料变生意外。孰知到了十二月,同治帝病快好了,行动时只须宫女们扶住。这时,同
治帝大进饮食。不意慈禧太后断了皇帝的医药饮食。到了初五日,忽然皇帝死了。慈禧太后忙暗里下了密旨,飞调李鸿
章淮军入都,自己与慈安太后同御养心殿,立传惇亲王奕,恭亲王奕,孚郡王奕、惠郡王奕详,贝勒载治、载澂,一等
公奕谟,御前大臣伯彦讷、谟祜,军机大臣宝鋆、沈桂芬、李鸿藻,总管内务府大臣英桂、崇纶、魁龄、荣禄、明善、
桂宝、文锡,弘德殿行走徐桐、翁同禾、王庆祺,南书房行走黄钰、潘祖荫、孙贻经、徐郙、张家骧等入见。亲王以下,
尚未悉皇帝宾天情事,但见宫门内外,侍卫森列,宫中一带,又是排满太监,布置严密,大异往日状态,不禁个个惊讶。
行至养心殿内,两宫太后已对面坐定,略带愁惨面色。
王大臣等不暇思想,各按班次请安,跪聆慈训。慈禧后先开口道:" 皇上病势,看来要不起了,闻皇后虽已有孕,
不知是男是女,亦不知何日诞生,应预先议立皇嗣,免得临时局促。" 诸王大臣叩头道:" 皇上春秋鼎盛,即有不豫,
自能渐渐康泰。皇嗣一节,似可缓议。" 慈禧后道:" 我也不妨实告,皇帝今日已宴驾了。" 这语一传,王大臣等哭又
不好,不哭又不好。有几个忍不住泪,似乎要垂下来形状。慈禧后道:" 此处非哭临地方,须速决嗣主为要。" 诸王大
臣不敢发议,只有恭王奕,仗着老成,便抗言道:" 皇后诞生之期,想亦不远,不如秘不发丧。如生皇子,自当嗣立;
如所生为女,再议立新帝未迟。" 慈禧后大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能长守秘密?一经发觉,恐转要动摇国本了。
" 奕旧照军机大臣李鸿藻、弘德殿行走徐桐、南书房行走潘祖荫都磕头道:" 太后明见,臣等不胜钦佩。" 慈安太后也
插口道:" 据我意见,恭亲王的儿子,可以入承大统。" 恭王闻言,连称不敢。随奏道:" 按照承袭次序,应立溥伦为
大行皇帝嗣子。" 慈禧后又不以为然,便道:" 溥伦族系,究竟太远,不应嗣立。" 原来溥伦系过继宣宗长子奕,血统
上稍差一层,所以被慈禧太后驳去。恭王尚要启奏,慈禧后毕竟机警,便对慈安后道:" 据我看来,醇王奕子载湉,可
以继立。应即决定,不可耽延时候。" 恭王心中,很不赞成,即向奕道:" 立长一层,好全然不顾吗?" 奕便叩头力辞。
慈禧后道:" 可由王大臣投票为定。" 慈安太后没有异言。当由慈禧后命众人起立,记名投票。

第131 节:西太后二次垂帘
醇王、恭王等当下投过票,由内监将票匦发开,当众阅看。计醇王等投溥伦,有三人投恭王子,其余皆如慈禧意,
投醇王子,于是大位遂决。慈禧太后何故定要立醇王子?第一层意思是,立了溥字辈为嗣,便是入继同治帝,同治帝有
了嗣子,同治后将尊为太后,自己反退去无权,因此决意不愿;第二层意思,醇王福晋,便是慈禧太后的妹子,慈禧入
宫后,替她做的媒妁。慈禧想亲上加亲,必无他虞。兼且醇王子年仅四龄,慈禧太后二次垂帘朝服像不能亲政,自己可
以重执大权,所以不顾公论,独断独行。众大臣竭力逢迎,才成了这样局面。这时候,已当夜间九点钟,狂风怒号,沙
土飞扬,天气极冷。慈禧后派兵一队,往西城醇王邸中,迎载湉入宫;又派恭亲王留守东暖阁;宫内外统用禁旅严卫,
督队的便是步军统领荣禄。随即颁布遗诏道:朕蒙皇考文宗显皇帝覆育隆恩,付畀神器,冲龄践阼,仰蒙两宫皇太后垂
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仰惟列圣家法,一切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自维薄德,敢不朝乾夕
惕,惟日孜孜。十余年来,禀承懿训,勤求上理,虽幸官军所至,粤捻各逆,次第削平;滇黔关陇,苗匪回匪,分别剿
抚,俱臻安靖;而兵燹之余,吾民疮痍未复,每一念及,寐寤难安。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蠲请赈,无不立沛
恩施。深宫兢惕之怀,当为中外臣民所共见。朕气体素强,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加意调护,乃迩日以来,元气日亏,
以致弥留不起,岂非天乎?顾念统绪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醇亲王之子载湉(此二字贴黄),
着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惟日矢
忧勤惕厉,于以知人安民,永保我丕基,并孝养两宫皇太后,仰慰慈怀;兼愿中外文武臣僚,共矢公忠,各勤厥职。用
辅嗣皇帝郅隆之治,则朕怀藉慰矣。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同治帝崩年只十有九岁。新帝载湉,入嗣文宗,尊谥同治帝为穆宗,封皇后阿鲁特氏为嘉顺皇后,改元光绪,即以
明年为光绪元年,是谓德宗。当下诸王大臣,希旨承颜,奏请两宫皇太后重行训政。慈安太后颇觉讨厌,并有三分伤感
;独慈禧太后因同治帝不肯顺从,时常怀恨,此时重出训政,颇慰初念,倒也没甚悲痛。所最伤心的,莫如同治皇后。
入正宫中,只有两年,突遭大丧,折鸾离凤,已是可惨。慈禧太后,对着她很不满意。这番立嗣,非但不令她预闻,而
且口口声声,骂她" 狐媚子,狐媚子!" 她哭得凄惨一点,越触动慈禧太后恶感,戟指骂道:" 狐媚子,你媚死我儿子,
一心思想做皇太后。哼哼!像你这种人,想做皇太后。除非海枯石烂,方轮到你身上!" 这番言语,已是令人难堪。嗣
复下了一道懿旨,内称" 大行皇帝无嗣,俟嗣皇帝后生皇子,即继承大行皇帝为子。" 这真是断绝皇后希望。当时,嗣
皇改元,两宫训政,盈廷庆贺,热闹得很。
同治后独坐深宫,凄凉万状,暗想:" 腹中怀妊,未识男女,即使生男,亦属无益,索性图个自尽,还是完名全节。
" 主意已定,只望见父一面,与他诀别。巧值宫内赐宴,承恩公崇绮亦在其内,宴毕,顺道入视,父女相持大哭。到临
别的时光,皇后只说了一声:" 儿本薄命,望父亲不必记念。" 次晨,宫内即传出皇后凶信,满廷臣工,很是惊异。大
臣们个个乐得做个仗马寒蝉,哪个还敢多嘴?同治帝的丧礼,还算照着旧制,勉强敷衍;同治后的丧礼,简直是草草了
事。不过加了" 孝哲" 二字的谥法,掩饰人间耳目。光绪四年,葬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于惠陵,大小臣工,照例扈送。
当时有个内阁学士广安上奏,请慈禧太后,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因怕太后失信,请把立嗣的话颁立铁券。
那慈禧太后,见了广安的奏章,竟将他申饬一番。后来,御史吴可读深怕那同治帝断了后代,也想接着上一奏折,只怕
人微言轻,皇太后不见得肯依他的意思,便立意拼了死,殉义于惠陵附近马神桥,写了一折遗奏。这时,正是闰三月初
五日的半夜时候,第二天吏部长官得了消息,便派人去收拾他尸首,又把他遗疏代奏上去。

第132 节:两宫皇太后
当由两宫太后展看道:奏为以一死泣请懿旨,预定大统之归,以毕今生忠爱事。窃罪臣闻治国不讳乱,安国不忘危,
危乱而可讳可忘,则进苦口于尧舜,为无疾之呻吟;陈隐患于圣明,为不祥之举动。罪臣前因言事愤激,自甘或斩或囚,
经王大臣议会,奏请传臣质讯,乃蒙先皇帝曲赐矜全,既免臣于以斩而死,复免臣于以囚而死,又复免臣于以传讯而触
忌触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则今日罪臣未尽之余年,皆我先皇帝数年前所赐也。乃天崩地坼,忽遭十
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变,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之子,承继文宗显皇帝
之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罪臣涕泣跪诵,反覆思维,以为两宫皇太后一
误再误,为文宗显皇帝立子,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则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统,乃奉我两宫太后
之命,受之于文宗显皇帝,非受之于我大行皇帝也;而将来大统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归之承继之子,即谓懿旨内既
有承继为嗣一语,则大统之仍归继子,自不待言。罪臣窃以为未然。自古拥立推戴之际,为臣子所难言。我朝二百余年,
祖宗家法,子以传子,骨肉之间,万世应无间然,况醇王公忠体国,中外翕然,称为贤王。王闻臣有此奏,未必不怒臣
之妄,而怜臣之愚,必不以臣言为开离间之端。而我皇上仁孝性成,承我两宫皇太后授以宝位,将来千秋万岁时,均能
以我两宫皇太后今日之心为心,而在廷之忠佞不齐,即众论之异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赵普之贤,犹有首背杜太后之事;
以前明大学士王直之为国家旧人,犹以黄竑请立景帝太子一疏,出于蛮夷,而不出于我辈为愧。贤者如此,遑问不肖?
旧人如此,奚责新进?名为已定者如此,况在未定?不得已于一误再误中,而求归于不误之策,惟仰祈我两宫皇太后,
再行明白降一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
正名定分,预绝纷纭。如此则犹是本朝祖宗传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
而有孙。异日绳绳缉缉,相引于万代者,皆我两宫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谓一误再误,而终归于不误
者此也。彼时罪臣即以此意拟成一折,呈由都察院转递,继思罪臣业经降调,不得越职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
出之大臣重臣亲臣,则为深谋远虑,出之小臣疏臣远臣,则为轻议妄言;又思在廷诸臣忠道最著者,未必即以此事为可
缓,言亦无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洎罪臣以查办废员内,蒙恩圈出引见,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复选授吏部,迩
来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环顾在廷诸臣,仍未念及于此者。今逢我大行皇帝永远奉安山陵,恐遂渐久渐忘,则罪
臣昔日所留以有待者,今则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驾,瞻恋九重;望弓剑于桥山,魂依尺帛。谨以我先皇帝所赐余年,
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于我两宫皇太后之前。惟是临命之身,神志瞀乱,折中词意,未克详明,引用率多遗忘,不及前此
未上一折一二,缮写又不能庄正,罪臣本无古人学问,岂能似古人从容?昔有赴死而行不成步者,人曰:' 子惧乎?'
曰:' 惧。' 曰:' 既惧何不归?' 曰:' 惧,吾私也;死,吾公也。' 罪臣今日亦犹是'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
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岂能比曾参之贤?即死其言亦未必善。
惟望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怜其哀鸣,勿以为无疾之呻吟,不祥之举动,则罪臣虽死无憾。宋臣有言,' 凡事言
于未然,诚为太过;及其已然,则又无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无及之悔。' 今罪臣诚愿
异日臣言之不验,使天下后世笑臣愚;不愿异日臣言之或验,使天下后世谓臣明。等杜牧之罪言,虽逾职分,效史之尸
谏,只尽愚忠。罪臣尤愿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体圣祖、世宗之心,调剂宽猛,养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争外
国之所独争,为中华留不尽;毋创祖宗之所未创,为子孙留有余。罪臣言毕于斯,愿毕于斯,命毕于斯。再罪臣曾任御
史,故敢昧死具折;又以今职不能专达,恳由臣部堂官代为上达。罪臣前以臣衙门所派随同行礼司员内,未经派及罪臣,
是以罪臣再四面求臣部堂官大学士宝鋆,始添派而来。罪臣之死,为宝鋆所不及料,想宝鋆并无不应派而误派之咎。时
当盛世,岂容有疑于古来殉葬不情之事?特以我先皇帝龙驭,永归天上,普天同泣,故不禁哀痛迫切,谨以大统所系,
贪陈缕缕,自称罪臣以闻。

第133 节:慈安后病重
两宫皇太后阅毕,慈禧太后心中很是不乐,外面却装出一种坦适样子,向慈安太后道:" 这人未免饶舌。前已明降
谕旨,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还要他说什么?" 慈安太后道:" 一个小小主事,敢发这般议论,且宁
死不讳,总算难得。" 慈禧太后歇了半晌,方道:" 且着王大臣等会同妥议,可好吗?" 慈安太后应了一声" 好" ,遂
命内阁拟旨,着将吴可读原折,交廷臣会议。王大臣等合议许久,多以清代家法,自雍正后建储大典,未尝明定,此次
若从可读奏请,明定继统,即与建储没甚分别,未免有违祖制;又因可读尸谏,确实效忠清室,一概辨驳,心中亦属难
安。当下公拟了一番模糊影响的言语,覆奏上去。嗣后徐桐、翁同禾、潘祖荫三人又联衔上了一折,宝廷、张之洞且各
奏一本。两宫太后参酌众议,随降了一道懿旨。
慈禧太后因吴可读尸谏,争立皇嗣,便会同慈安太后,下一道懿旨说: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
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绪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
垂,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
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缵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
示天下以无私,皇帝亦必能善体此意也。所有吴可读原奏,及王大臣等会议折,徐桐、翁同禾、潘祖荫联衔折,宝廷、
张之洞各一折,并闰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录一分,存毓庆宫。至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
官例议恤。钦此。
此旨一下,同治帝一生事情,化作烟云四散。吴可读慷慨捐躯,白白地送去一条性命。从此也没有人敢提起为同治
帝立嗣的事情了。那慈禧太后,自从立了光绪帝以后,欺着皇帝年幼,东太后懦弱,便把大权独揽,满朝的大臣,都是
慈禧太后的私党。
光阴迅速,一转眼已是光绪五年。在这五年之内,慈禧太后任意行事,和东太后竟结下了私恨。一因慈禧太后宠爱
的李莲英,因过甚招摇,被东太后深责一番,险些将脑袋玩掉,慈禧太后面子上又不好保护,只得暗恨东太后。第二件
是,慈禧太后是天生美人,住在宫里,忍不得孤守,便百般想出法子来,弄了两个标致少年,在密室里快活。这件事也
不止一次,只因宫女、太监个个都是她的心腹,个个都怕她威权,谁敢在嘴里露出半个字来?一天事有凑巧,慈禧太后
正和一个姓金的美男子在密室里颠鸾倒凤,曲尽绸缪。正在有趣,不意慈安太后因事一头走来,那慈禧太后吓得红涨两
颊,喘声儿的和东太后话长话短,还想掩饰。岂知东太后已明亮了,也不回话,便从床后面将那姓金的唤出,命侍卫拖
出去砍掉。这一件事,使慈禧太后又羞又恨,最为伤心,因此同东太后结下生死冤仇。到了光绪七年,忽然宫中传出,
说慈安太后崩逝了。那些大臣们个个惊异,因为在慈安太后未崩以前,京里传说,慈禧太后病重,服药无效,诏各省督
抚进良医。直督李鸿章、江督刘坤一、鄂督李瀚章,都把有名的医生保荐进去。慈禧一病数月,慈安后独视朝。临崩这
一日早晨,尚召见恭亲王奕、大学士左宗棠、尚书王文韶、协办大学士李鸿藻等,慈容和怡,毫无病态,不过两颊微赤
罢了。恭亲王等退朝后,约至傍晚,内廷忽传慈安后崩,命枢府诸人速进。王大臣等很为诧异,都说向例帝后有疾,宣
召御医,先诏军机大臣知悉,所有医方药剂,都命军机检视;此次毫无影响,且去退朝时候,止五小时,如何有此暴变?
但宫中大事,未便揣测,只好遵旨进去。一进了宫,见慈安后已经小殓,慈禧后坐矮橙上,并不像久病形状,只淡淡地
说道:" 东太后向没有病,近日亦未见动静,忽然崩逝,真是出人意外。" 众王大臣等,不好多嘴,惟有顿首仰慰。左
宗棠意中不平,颇思启奏,只听慈禧后传谕道:" 人死不能再生,你等快出去商议后事。" 于是左宗棠亦默然无话,偕
王大臣等出宫,暗想:后妃毙逝,照例须传戚属入内瞻视,方才小殓,这会偏不循故例,更觉可怪。奈满廷统是唯唯诺
诺,单仗自己一片热诚,也是无济于事。因此作为罢论。但慈安太后的崩逝,满朝文武臣子,皆觉有几分是慈禧毒的。
他们对内宫隐情不知,只晓得在光绪六年时候,两宫太后和皇上往东陵致祭,慈安太后以咸丰帝在日,慈禧后尚为妃嫔。
不应与自己并列,因令慈禧退后一点,慈禧不允,几至相争。转想在皇陵旁争论,很不雅观,且要招亵渎不敬的讥议,
不得已忍气吞声,权为退后。回到宫中,越想越气,暗想:" 前次杀小安子,多是恭王怂恿,东后赞同,这番恐又是他
煽动。擒贼先擒王,除了东后,还怕什么奕?只有一事不易处置,须先行着叠,方好下手。" 你道是什么事情?原来咸
丰帝在热河,临危时,曾密书朱谕一纸,授慈安后,略说:" 那拉贵妃如恃子为帝,骄纵不法,可即按祖制处治。" 后
来慈安后取示慈禧,令他警戒一二。慈禧后虽是刚强,不敢专恣,还是为此。东陵祭后,她想消灭遗旨,正苦没法,巧
遇慈安后稍有感冒,太医进方,没甚效验,过了数日,不药而愈。慈安后遂语慈禧,说服药实是无益。慈禧微笑,慈安
不觉暗异。忽见慈禧左臂缠帛,便问她何故?慈禧道:" 前日见太后不适,进参汁时,曾割臂肉同煎,聊尽微忱。慈安
闻了此言,大为感动,竟取出先帝密谕对她焚毁,隐示报德的意思,其实正中了慈禧的隐谋。后来,接着东太后要杀李
莲英和杀那姓金的事情发生,慈禧太后恨上加恨,便下了毒手。

第134 节:李鸿章创办北洋海军
在这时候,中国的属国朝鲜。闹了内乱。原因是朝鲜国王有一个妃子,美貌如花,国王李熙将她宠上天去。她叫做
闵妃,闵族中仗她势力,和大院君一派作对,闹得乌烟瘴气,日本竟派兵干涉。后来见中国提督带兵来,日本兵才未敢
动手。接着,越南失败,主权归了法人,并开龙州、蒙自两个商埠,给法人通商。外交失败,慈禧竟迁怒,将一般臣工
革职留任,并罢免恭亲王权柄,偿她夙怨。这时朝鲜国又生内乱,维新派将国王李熙赶走,将美貌花容的闵妃杀死。日
本派兵帮助维新派发难,要脱离中国。这时,中国驻在朝鲜的提督吴兆有、总兵张光前、帮办营务袁世凯等得了消息,
忙由袁世凯带兵杀入朝鲜国王宫里去,将维新派日本兵杀退,将李熙复迎入宫,行使职权。但是日本不理会,还认朝鲜
为保护国。正在这时候。那英国又眼热起来,竟将缅甸硬行夺去,从此中国的南藩丧失尽了。那慈禧太后,眼见国家这
样衰败,却仍要骄奢行乐,造起颐和园来。这颐和园开工,乃是光绪十一二年的时候,耗去经费约不下三千万金。这时
国帑支绌,李鸿章像三千万金的巨款,从何而来?相传是从海军款项下,调拨过去。这时,主持海军的人是李鸿章,因
为中法一战,马口败绩,闽海舰队丧失无余,后来见各国对中国皆不怀好意,便决意大兴海军,整顿海防。李鸿章苦心
筹划,只是经费不足,妙手空空。
李鸿章没法子,想亲自跑到京里,探听消息,究竟每年的海军费到何处去了?隔了两天,太后宠监李莲英,来见李
鸿章,说海军费的原故,说是太后近年,有意静居,拟造个园子,以便颐养,苦无别款可筹,时常烦躁,所以遇着各省
筹款的事项,往往有驳无准。鸿章沉吟一会,便与李莲英附耳数语,莲英点了好几回头,鸿章即回至天津。嗣是有所奏
请,无不照准。这位李伯爷,是什么妙想?他与李莲英定议,欲借海军名目,责成各疆吏岁拨定款,就中提出一半,作
了造园经费,一半作了海军经费,两事都可成就。慈禧太后闻言欣慰,于是大兴土木,把清漪园旧址,辟地建筑,改名
叫颐和园。造了两三年,方才告竣。园中的楼台殿阁,亭轩馆榭,实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的是乐寿堂正殿,即慈禧太后
住所,规模很是壮丽。又有仁寿殿亦相仿佛,系召见王大臣处。还有颐乐殿,是太后听戏的地方,更造得穷工极巧,殿
外就是戏台,分上中下三层。此外,有知春亭、夕佳楼、芸碧馆、藕香榭、养云轩、瞰碧台、宝云阁、云松巢、邵窝、
贝阙、石舫、荇桥等佳境,无妙不臻,有美毕具。这园本倚万寿山,泉清水秀,草芳花香,山巅更建一佛香阁,轩敞华
丽,直矗云霄。慈禧太后在园时,每日必登阁游览,俯瞰全园,气象万千。下有千步廊,曲折而下,直达殿门,往来甚
便。园已告成,慈禧太后将移居园内,降了一道懿旨,即日归政。醇亲王奕、礼亲王世铎,先后上疏,无非因帝年尚幼,
恳请太后再行训政数年。太后俯准所请,随带同光绪帝,幸颐和园。把内阁、军机处以下各机关,都迁入园内办理。梨
园子弟,也与官僚一同居住。
北洋海军,办了一二年,既集了好多经费,总要掩饰全国耳目,购了几只战船,募了几千舰队,才报成立。奉旨派
醇亲王奕,到天津巡阅。肃毅伯李鸿章,即饬干员办差,布置行辕,务期完竣。不料内廷来了个密函,由李鸿章展阅一
周,忙召办差的委员入内,叫他在行辕里面,再布置一个房间,体制虽略逊一筹,装饰须格外精雅,不得疏忽。委员不
敢多问,只得小心办理,装陈铺设,已觉妥当,方回辕禀报。李伯爷自去察视,到了正厅,系预备醇王居住,他不过大
略一瞧,便算了事;转入厢委员房,反留心检点,那一件还嫌粗率,这一件更嫌简慢。暗暗惊讶,私自揣测,究竟是何
人来此居住,要这般仔细挑剔?但奉上司命令,不得不再行掉换。过了数日,醇亲王已到码头,当由李鸿章亲去迎迓,
办差的委员亦光绪孝定皇后朝服像随同前去,留心窥伺,见李伯爷谒过醇王后,即与醇王旁边的随员,殷勤问话,很带
着谦恭的样子,委员未曾认识,嗣闻李伯爷称他总管,方晓得是赫赫有名的李莲英。醇王、李监同登了岸,直抵行辕。
由李鸿章送入,周旋一番,又引李监到厢房,满口说是委屈。李监左右一瞧,只淡淡地答了" 费心" 二字。宿了两宵,
醇亲王临场校阅,李莲英随侍在后。当由李鸿章传出军令,饬海军会操。舰队排墙而至,或分或合,或纵或横,映入醇
王眼帘中,只觉得整齐错落,如火如荼。阅毕,竭力褒奖。
李鸿章只是拈须微笑。又过数天,方辞别回京。这次阅操,又糜费了许多银两。李监处又须安置妥帖,一古脑儿在
海军里报销,连委员都是瞠目伸舌。李莲英回京后威势愈盛,宫中称他九千岁。御史朱一新偏呆头呆脑地奏了一本,内
有本监随醇王阅兵,恐蹈唐朝监军覆辙等语。慈禧后勃然震怒,立命降级,调补主事。这旨下后,还有哪个敢冲撞李莲
英?一班蝇营狗苟的人物,总教钻入李总管门路,不怕没有官做。转眼间,已是光绪十四年,光绪帝年已十八岁,大婚
期届,册立皇后。这皇后是谁家淑女?说将起来又与慈禧后大有关系。从前立同治皇后时,慈禧后的主张原是属意秀凤
的女儿,旋由东太后决立年长,因把崇绮女为皇后,后来常与慈禧后反对,至死方休。这次光绪帝又要立后,慈禧后自
然加意拣选。她想胞弟桂祥,曾任副都统,生有一女,与光绪帝年纪相仿,遂与光绪帝指婚。是年十月间,特降懿旨,
立副都统桂祥女叶赫那拉氏为皇后,并选侍郎长叙两女,备作妃嫔。次年二月,光绪大婚。

第135 节:中日甲午战争
光绪皇帝大婚礼毕,即封长叙长女那拉氏为瑾嫔,次女为珍嫔。慈禧后即下谕撤帘,归政典礼,虽是照同治朝依样
举行,总要另画一个葫芦,费点手续。况慈禧后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踵事增华,自在意中。归政后连加太后徽号,于"
慈禧端祐康颐昭豫庄诚" 外,添了" 寿恭钦献" 四字,凑成了十四个字。慈禧后喜溢眉宇,格外畅适。又因中外无事,
没甚牵挂,遂率同李莲英等颐养园中。或是登山,或是游湖,或是听戏,或是抹牌;有时随作书画,消遣光阴。皇后本
不善书,经慈禧太后指教,亦能了悟草法,得心应手。后来能书擘窠大字,尝自署斋名,叫作延春阁。她本是慈禧后侄
女,平时能得慈禧欢心,因此慈禧游玩,常令皇后随从。慈禧后既有可意的内侍,又有如愿的佳妇,左右侍奉,正是快
乐得很。忽有河道总督吴大澂呈上奏折,乃是请尊醇亲王称号。内称" 醇亲王督办海军,功绩卓著,且自为帝父,应予
尊崇".先引《孟子》" 圣人人伦之至" 的遗训;后引史事,谓宋朝的濮议、王珪、司马光与欧阳修所议不合,从前高宗
纯皇帝御批,以欧说为是;又明朝的世宗,欲追尊生父兴献王帝号,群臣争执,高宗御批,亦加驳斥。应请皇太后特旨,
加醇亲王徽号,遂皇上孝敬之忱,塞薄海臣民之望云云。奏上,太后即降旨如下:本日据吴大澂奏请饬议尊崇醇亲王典
礼一折,皇帝入继文宗显皇帝,寅承大统,醇亲王奕谦卑谨慎,翼翼小心。十余年来,深宫派办事宜,靡不殚竭心力,
恪恭尽职,每遇优加异数,皆再四涕泣恳辞。前用杏黄轿,至今不敢乘坐,其秉心忠赤,严畏殊常。非徒深宫知之最深,
实天下臣民所共谅。自光绪元年正月初八日,醇亲王即有豫杜妄论一奏,内称历代继统之君,推崇本生父母者,以宋孝
宗不改子称秀王之封为至当。虑皇帝亲政后,佥壬幸进,援引治平、嘉靖之说,肆其奸邪,预具封章,请俟亲政时,宣
示天下,俾千秋万载,勿再更张。其披沥之忱,自古纯臣居心,何以过此?此深宫不能不嘉许感叹,勉从所请者也。兹
当归政伊始,吴大澂果有此奏,若不将醇亲王原奏及时宣示,则后此邪说竞进,妄希议礼梯荣,其患何堪设想?用特明
白晓谕,并将醇亲王原奏发抄,俾中外臣民,咸知我朝隆轨,超越古今,即贤王心事,亦从此可以共白。嗣后瞰名希宠
之徒,更何所容其觊觎乎?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越年,醇王病殁。未殁时,慈禧太后屡率光绪帝至醇邸问疾。因醇王福晋,本是太后亲妹子,醇王又始终忠事太后,
恭邸罢职,醇邸即续揽军机,一切政务,随时请太后指示,不敢独断独行,怪不得太后格外亲信,格外优待。临殁,太
后极为痛惜,定称号曰皇帝本生考,予谥曰贤。丧葬一切,典礼特崇,惟谕中有" 不可过事奢侈,致伤王生时恭俭盛德
" ,并令将醇邸分为二处,一处崇祀醇王祖宗,一处为光绪帝发祥地点。醇王次子载沣袭爵,三子载洵、四子载涛,皆
封公。醇王薨后,光绪帝虽然亲政,凡事仍禀白慈宫,不敢专主。慈禧太后亦尝令皇后及李莲英暗中监察,免蹈同治覆
辙。光绪帝恰也养晦遵时,没甚违忤。自十五年到光绪二十年,是慈禧太后六旬万寿,寿辰在十月十日。正、二月间,
就饬王大臣预备。祝嘏典礼,仿照康熙、乾隆时故例,着各省将军、督抚,先期派员来京。庆祝圣母万寿。一面饬内务
府督率工役,自大内至颐和园,统要盖搭灯棚,点缀景物,并要沿途建设经坛,由喇嘛僧带领僧众,唪诵寿生真经。颐
和园内,还要造大牌楼,做圣母万寿纪念。内务府因库款支绌,授意内外大员,预送寿礼。大员们哪个不想巴结,彼此
会议,各捐俸银二十五成,做了万寿的送费,聊表微忱。荣禄旧照内中有个西安将军荣禄,于俸银二十五成外,更献了
许多金银珍宝,顿时喜动慈颜,立召内用。荣禄本太后功臣,热河回跸,全仗荣禄随扈。为什么外任西安,就了闲散的
职任?原来荣禄扈驾回京,慈禧后记念大功,擢为内务府总管,宫廷得自由出入,每有要事,慈禧后亦常与商量,同治
帝宾天时,荣禄尚入直宫中,很邀宠眷。到了光绪六年,忽由光绪帝师傅翁同禾密白太后,劾荣禄浊乱宫禁的罪状。慈
禧后不信,暗中恰是加以侦查,果然事出有因。这位有胆有识的荣大臣,竟在某妃房中,竭忠效力,被慈禧后亲见亲闻,
当下怒气勃发,立将荣禄驱逐出京,革去官职。慈安崩后,慈禧后又记起荣禄,疑是慈安设计陷害,俾折臂助。但因荣
禄犯罪太重,不欲骤然起用,自是荣禄失官数年。嗣后不知荣禄如何运动,又超擢为西安将军。此番奉召入都,再任步
军统领,自然格外小心,格外勤谨。预备祝寿期内,他亦着力帮忙。慈禧太后复降懿旨,晋封瑾、珍二嫔为妃,此外贵
人等,亦照例递升。宗室外藩王公及中外文武大臣,都驰恩覃封,官上加官,爵上晋爵。满拟届了寿期,做一场普天同
庆的旷典。谁料一到五月,朝鲜又闯起大祸,弄得中日开衅,陡起战云。清军连战连败,慈禧太后懊怅异常,不得不另
降懿旨,罢除庆贺。到了寿期,只在排云殿受贺。

第136 节:三路兵驻辽东防堵日本
这时,朝鲜国大乱,日本又派兵干涉。那时,中国驻在朝鲜的使臣袁世凯,飞电李鸿章,李鸿章调提督叶志超、总
兵聂自成等赴援。谁知日本大鸟圭介照会中国,请中国撤兵。李鸿章根据天津条约,要求两国同时撤兵,大鸟圭介含糊
照覆,暗反添兵派将,陆续运到朝鲜,分守釜山、仁川的要害。袁钦使复电达北洋,请预防决裂,速筹战备。无如肃毅
伯李鸿章,明知中日开衅,必需海战,北洋海军,虽然办了好几年,恰是外强中干,不堪一战。因此覆袁使电文,只要
他据约力争,并咨照总理衙门,与驻华的日使小村寿太郎,速即和平办理。总署王大臣,统是糊涂颟顸,尚说朝鲜是我
藩属,所以发兵平乱,日本不得干涉。为了这语,又被日使借口,他道是朝日两国,有直接条约;中日两国,为了朝鲜,
亦曾定有天津约章。朝鲜明明是自主国,不过他国度很小,未能自保,所以由我两国共同保护,何得说我国不得干涉?
据他的话说,很像理直气壮。总署王大臣无可辩驳,反仗着自己余威,要与日本开战。你上一折,我上一本,统说区区
日本,无理如此,宜亟发海陆两军,声罪致讨。光绪帝少年好胜,瞧了各大臣奏章,也锐意主战。催促北洋大臣李鸿章
速剿倭寇。此时这李伯爷,好像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楚。
复飞电驻日汪使,叫他诘问日本外部,何故违背天津专约,不肯撤兵?日本外部提出条件,是要与中国同心协力,
改革朝鲜内政。汪使电覆李鸿章,李鸿章尚是持重,不肯主战。奈内外官员不识外情,不是说李伯爷胆怯,就是说李伯
爷面软,连袁钦使世凯,也总道北洋海军可以一试,请命北洋,中日甲午海战图愿即回国,决与日本开仗。李鸿章尚未
答复,朝旨又三令五申开战。翼翼小心的李伯爷,这时也只得开战,召袁钦使回国。朝旨又派副都统丰伸阿、提督马玉
昆、总兵卫汝贵、左宝贵等,各带大兵由陆路进发。日本用先发制人的手段,乘清军尚未云集,即进攻牙山的清军。叶
军门志超,一无防备,兵马一齐溃散,水军也在丰岛地方打了败仗。接着,聂贵林军大败,左宝贵军队战死,日本占了
平壤,又占了安州、定州,得机得势,要渡过鸭绿江来夺辽东了。清朝的陆军,已一败涂地,统退出朝鲜境;还有黄海
沿岸的海军,悬着龙旗,随风飘荡。日本军舰十一艘,驶出大同江,进迫黄海。
清海军提督丁汝昌,闻日舰到来,也只得列阵迎敌。当时,清舰共有十二艘,定远、镇远最大,致远、靖远、经远、
来远、济远、平远次之,广甲、广丙、越勇、扬威又次之。汝昌传令,把各舰摆成人字阵,自坐定远舰上,居中调度,
准备开战。遥望日舰排海而来,仿佛如长蛇一般,大约是个一字阵。汝昌即饬将弁开炮,其实两军相隔,尚差九里,炮
力还不能及,凭空放了无数的炮弹,抛在海中。日舰先时并不回击,只是开足汽机,向前急驶。说时迟,来时快,日本
的游击舰,已从清军左侧驶入,抄袭清军后面。日本主将伊东祐亨,驾着坐船,带领余舰来攻清军前面。那时,炮弹迭
发,黑烟滚滚,迷蒙一片。不到一时,中国的超勇舰着了炮弹,忽然沉没。清军少见多怪,惹起了兔死狐悲的观念,顿
时慌张起来。一经慌乱,便各归各驶,弄得节节分离,彼此不相援应。这舰队中管带,只有致远管带邓世昌,经远管带
林永升,具着赤胆忠心,愿为国家效死。日舰浪速与致远对轰,两边方在起劲,又来了一艘日本巨舰,名叫吉野,比浪
速舰还要高大,也来轰击致远。致远船身受伤,恼得邓世昌性起,亲督炮架,测准吉野敌楼,一炮一炮轰去,吉野舰内
的统带官急忙驶避。世昌饬令追去,舱中报弹药已尽,不便再追。世昌慨然道:" 陆军已闻败绩,海军又要失手,堂堂
中国,被倭人杀得落花流水,还有何颜见江东父老?不如拼掉性命,撞沉这吉野舰,与他俱尽,死亦瞑目。" 便令鼓轮
前进,看看将追上吉野,不意触着鱼雷,把船底击碎,海水流入船内,渐渐地沉入海去。
世昌以下,一律殉难。经远管带林永升与日本邓世昌旧照赤城舰相持,赤城舰的炮火攒射经远,经远中弹突然火发,
林永升不慌不忙,一面用水扑火,一面窥准敌舰,轰的一炮,正中敌舰要害,成了一个大窟窿。敌舰回身就走,永升死
不放松,传令追击。也是气数该绝,追了一程,又被水雷触裂,沉下海中。两员虎将,同时死难。余外的战舰,越加心
慌。济远管带方伯谦,向来胆小,本是在旁观望,遥见致远、经远都被击沉,还有何心观战?忙饬舵工转舵,机匠转机,
向东逃走。冤冤相凑,撞在扬威舰上。扬威已自受伤,经不起这么一撞,随波乱荡,不能自主,海水泼入舱内,随即沉
没。济远舰只管着自己,逃入旅顺口内。广甲、广丙两舰,也跟着逃遁,只留了定远、镇远、靖远、来远、平远五舰,
尚在战线范围内,被日舰围住奋击。丁汝昌还算坚忍,迭放大炮,轰沉日本西京丸一艘,并击伤日本松岛舰。奈定远舰
也中了五六炮,丧失战斗力,靖远、平远、来远三舰亦受了重伤,突围出走,单剩定远、镇远,势孤力竭,不得已冲出
战域,驶入口内。一场海战,兵舰失掉五艘,余舰亦多伤损。二十余年经营的海军,不耐一战。警报迭达北京,光绪帝
大为懊恼,即命将叶志超、丁汝昌革职,卫汝贵、方伯谦拿问,并严责北洋大臣李鸿章。李鸿章只得自请议处,又把海
军败绩的缘由,推在方伯谦等身上。奉旨令将方伯谦军前正法,李鸿章咎亦难辞,拔去三眼翎,褫去黄马褂,改命提督
宋庆,出兵旅顺。提督刘盛休出兵大连湾,将军依克唐阿出兵黑龙江。三路兵驻守辽东,防堵日本。

第137 节:马关条约的签订
皇帝又命宋庆总管各路人马,统制各军。但各路统领与宋庆资格,多是不相上下,忽接朝廷旨意,要归他节制,免
不得郁郁寡欢。宋庆到了九连城,收集平壤败兵,倚城下寨。九连城濒鸭绿江口,为辽东第一重门户,这重门户不破,
辽东自可无恙。宋庆把守此处,也算是因地设险。当下传集各统将,分守汛地,叫他们努力防御。各统将虽是面从,心
中很是不悦,出了大营,满肚里都受着委屈,他也不愿尽力,我也不肯效命,勉强起程,按着所派汛地,率军进行。
那边的日本兵确是勇猛迅速,闻鸭绿江西岸清军未曾严守,当即率兵飞渡过鸭绿江,浩浩荡荡杀奔九连城。这时刘
盛休、依克唐阿、马玉昆、丰伸阿、聂士成诸将,沿途抵敌,都杀不过日本兵。清军退一里,日兵进一里;清兵退十里,
日兵进十里;待日军进薄到九连城,各路兵将统已逃去。那日兵如风驰电掣一般,接连陷了金州、大连湾,并用计将旅
顺口总办龚照屿吓走,日兵不费一弹,将旅顺海口得了。这时候。日本兵舰已纵横江海,视北面的盖平、营口已在囊中,
南面的荣城、登州又仿佛握在掌内。丁汝昌旧照狼狈不堪的丁汝昌,方困守威海卫外的刘公岛,只望日兵饶恕了他不来
作对,谁知日兵偏不许他独生,开着大舰,架起巨炮,又向刘公岛进攻。可怜汝昌手下,只有几片败鳞残甲,一阵轰击,
定远、威远、来远三艘又被打沉,丁汝昌亦受了弹伤。刘公岛势处孤危,万不能守,日兵还是接连开炮。四围攻打。汝
昌到此,垂头丧气,饬兵士竖起白旗,一面致书日将,约不得伤害地方民命,自己哭了三四次,仰药自尽。日兵遂据刘
公岛,并入威海卫。于是北洋第二个军港亦被日本夺去,所有败残军舰,统归日兵占领。清廷还起用恭亲王奕总理海军
事务,其实辽海沿岸,大小兵轮只有旭日旗招飐,并没有龙旗片影,还要管理什么海军?
光绪帝迭闻败报,召王大臣会议。从前锐意主战、慷慨激昂的诸人物,至此都俯首无言。独有二个满员,上书言事,
煞是可笑:一个满御史,请起用檀道济为大将。檀道济是刘宋时人,死了一二千年,为什么奏请起用?他因同僚拟用董
福祥,假名檀道济以示意,他即问檀道济三字,如何写法?经同僚书示,遂冒昧照奏;又有一个满京堂,奏称日本东北
有两个大国,一是缅甸,一是交趾,日本畏他如虎,请遣使约他夹攻,必可得志。光绪帝见了这等奏章,又气又恨,只
得与恭王等商议,定了一个议和的计策,命侍郎张荫桓、邵友濂赴日本议和。日本很是厉害,拒绝两使,他说这等小官,
不配讲和。弄得张、邵二人,垂头丧气,踉跄归来。不得已,又派李鸿章为全权大臣,速赴日本议和。恭王即饬军机处
办事人员,电达天津。李鸿章接着此旨,明知战败求和,还有什么光彩?但事已如此,欲救眉急,不得不硬着头皮,指
日前往。方就道时,先电商各国驻华公使,请为臂助。俄使喀希尼,慨然答复,愿保全中国疆土,代拒日本。李鸿章始
航行而东,到日本山阳道海口,地名马关,日本已遣专使伊藤博文及陆奥宗光,在马关守候。鸿章在途中,屡接中国警
耗,日兵北据营口,南占澎湖,心中正焦灼,见了伊藤、陆奥两人,寒暄已毕,便请停战。伊藤、陆奥不允,必欲先订
和约,方许停战。
经鸿章再三磋商,才提出停战条件。他条件是什么?他说要山海关、大沽口及天津三处作抵押品。这三处乃是京畿
要口,押与日本,简直是引狼入室,叫这位李钦差如何答应?没奈何把停战问题,暂时搁起,先把和款商量起来。伊藤、
陆奥煞是厉害,要索各款,统是不堪忍受。鸿章与他辩论,他却绝不理会,反将冷语谐词,李鸿章晚年旧照调侃鸿章。
鸿章此时,既不敢反唇相讥,又不便屈意情就,只得煞了一肚子气闷,拿出迁延手段,敷衍他们。今朝说明朝再议,明
朝说后日再议。一日,自会所返寓,鸿章因连日会议,毫无效果,坐在马车中,正自忐忑不安,突听得枪声一发,忙从
左边一顾,不防劈面来了一颗弹子,正中左颧。鸿章忍着痛,急呼日本警察。日警过来,见鸿章颧血直喷,忙去捉拿刺
客。鸿章也不及问刺客情状,匆匆回寓,病了好几日。警闻直达欧美,各国新闻报纸争说日人无理,大有攘臂直前,代
鸣不平的意见。日本始自知理屈,遣使谢罪,并饬日医替他调治。伊藤、陆奥亦至李寓道歉,随允转圜和议。鸿章即要
约停战,伊藤、陆奥亦即照允。嗣后申定和议,伊藤、陆奥终究不肯多让。李鸿章无可如何,勉依条约十一款,大纲如
下:一认朝鲜为自主国;二偿日本兵费二百兆两;三割辽东半岛及台湾、澎湖;四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
五中日旧订之约章,一律废止。嗣后日货进口,运往内地,得暂行租栈,免纳税钞,并于通商各口,得自由制造。

第138 节:外失贤辅内丧慈母
日本全权大使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中国全权大使李鸿章,于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签约。两江总督张之洞,
凭着书生意见,谏阻和议,内有" 赂倭不如赂俄,所失不及一半,就可转败为胜,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
订密约,如肯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即酌量划分新疆或南路数城,或北路数城" 等语。这奏虽留中不发,王大臣等
多以为是,纷纷主张亲俄政策。俄使喀希尼居然请政府仗义执言,联合德、法二国,替清廷索还辽东,先用三国联名公
文,直致日本外部,迫他把辽东还清。日皇睦仁,本是全球著名的英主,到手的辽东,哪里肯还归中国?免不得直言抗
驳。俄德法三国遂各派舰队东来,有几艘寄泊辽海,有几艘直薄长崎,声势汹汹,要与日本决战。日本自与中国开衅后,
虽连战连胜,势如破竹,究竟劳师糜饷,伤亡了若干人,耗费了若干银子,也弄得财力两竭,况俄、德、法统是有名强
国,不得已,只得还了辽东,索军费三十兆两,才行完结。俄国向中国要了东三省的铁路主权,法国也得了云南的边地
及广西镇南关到龙州铁路权,并辟河口、思茅为商埠。后来德国又租了胶州,俄国又租了旅顺、大连湾,英国又租了威
海卫,拓九龙租界。顿时,欧美各国,把中国如肥肉一般,纷纷向中国要索海口。这时,清政府见各国这样对待,纷纷
蚕食,没法子应付,不如自己一律开放,索性给各国通商,还可彼此牵制,免生觊觎。乃自把直隶省秦皇岛、江苏省的
吴淞口、福建省的三都澳,尽行开埠。各国见海口尽辟,无从要索,才算罢休。自此以后,中国腐败的情状,统已揭露,
朝野排外的气焰,索然俱尽,且渐渐变成媚外风气。外国侨民,势力益张,华民与有交涉,不论曲直,官府总是袒护洋
人。郁极思奋,愤极思通,中国从此多事了。
光绪帝亲政已是数年,这数年内,丧师失地,一言难尽。光绪帝很是不乐,默念衰暴至此,非亟思变法不可。只朝
臣多是守旧,一般顽固的官员,恐怕朝廷变法,必要另换一种人物,自己禄位不能保住,因此百计营谋,私贿李莲英,
托他在太后前极力转圜,不可令皇上变法。太后因中日一役,多是皇帝主张,未经慈命,轻开战衅,弄得六旬万寿的盛
典,半途打消,未免生恨,又经宠监李莲英从旁撺掇,遂与皇帝暗生嫌隙。只是外有恭王奕,再出为军机大臣领袖,老
成稳练,内有慈禧后妹子醇王福晋,系光绪帝生母,至亲骨肉,密为调停,所以宫闱里面,还没有意外变动。光绪二十
四年二月,恭王得了心肺病,逐日加重,太后率光绪帝视疾三次;又命御医诊治,统是没效。四月初旬,病殁邸中。遗
折是规劝皇上,应澄清仕途,整练陆军,又言一切大政,须遵太后意旨,方可举行。太后特降懿旨,临邸赐奠,谥曰忠,
入祀贤良祠,即令恭王孙溥伟承袭亲王。光绪帝亦随附一谕,命臣下当效法恭王,竭尽忠悃。但天下事,福不双行,祸
不单至。醇王福晋又生成一不起的病症,缠绵床褥,服药无灵,竟尔溘逝。慈禧后越法伤心,光绪帝尤为悲恸。外失贤
辅,内丧慈母,从此光绪帝势成孤立,内外没有关切的亲人。
当时军机处重要人材,一个是礼亲王世铎,一个是刑部尚书刚毅,一个是礼部尚书廖寿丰,一个是户部尚书翁同禾。
这四个军机大臣内,刚毅最是顽固,翁同禾要算维新。刚毅在刑部时,与诸司员闲谈,称皋陶为舜王爷,驾前形部尚书
皋大夫。陶本读如遥,他却仍读本音;每遇案牍中有" 瘐毙" 字样,常提笔改" 瘦" 字,翁同禾旧照反叱司员目不识丁。
到了入值军机,阅四川奏报剿办番夷一折,内有" 追奔逐北" 一语,连说:" 川督糊涂" ,拟请传旨申斥。适翁同禾在
旁,问他何故?他道:"'追奔逐北' 一语,定是' 逐奔追比' 四字误写。" 翁同禾仍茫然不解。他又说道:" 人人称你
能文,如何这语还没有悟到?逆夷奔逃,逐去捕住,追比他往时劫掠的财物,方是不错。若作' 逐北' 字样,难道逃奔
的逆夷,不好向东西南三面,一定要向北吗?" 翁不禁失笑,勉强忍住,替他解明古义,他尚摇头不信,只不去奏请。
翁同禾系光绪帝师傅,帝五岁时,翁即入宫。
他本是江苏省常熟县人,江苏系近世人文荟萃的地方,翁又学问淹博,看了迂腐愚蠢的满员,好似眼中钉,满员遂
与翁有隙。光绪二十年,翁曾奏参军机孙毓汶等,经光绪帝准奏,罢斥孙毓汶。此外,亦有数人免职,遂将翁补入军机。
还有李鸿藻、潘祖荫二人,亦同时补入。李鸿藻系直隶人,与同治帝师傅徐桐友善,两人为北派领袖,素主守旧。潘祖
荫亦江苏人,与翁同禾友善,为南派翘楚,素主维新。两派同值军机,互争势力。守旧派联结太后,维新派联结皇帝,
于是李党翁党的名目,变称后党帝党。后党又浑名老母班,帝党浑名小孩班。光绪帝二十三年,潘、李统已病故,徐桐
失了一个臂助,遂去结交刚毅、荣禄诸人。刚与翁本无夙怨,不过刚毅生平素有满汉界限,他脑中含着十二字秘诀。他
是哪十二字?乃是" 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瘦,满人肥。" 十二字。无论什么汉人,他总是不肯相容。荣禄因翁曾讦发
私事,暗地怀恨,徐桐与他联络,势力益固。这边翁师傅孤危得很,恭王在日,尚看重他的学问,另眼相待。恭王一死,
简直是没有凭借,单靠了一个师傅的名望,有什么用处?况这光绪皇上名为亲政,实事事受太后牵制,还有狐假虎威的
李莲英,常与光绪帝作对,从中播弄。这李莲英本是宫监,专务迎合,为什么单趋承太后,不趋承光绪帝?其间也有一
个原因。

第139 节:康梁戊戌变法
李莲英有个妹子,貌甚美丽,性尤慧黠,并识得几个文字。莲英得宠,挈妹入宫,慈禧太后见她韶秀伶俐,极力赞
美。入侍数月,太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统被她揣摩纯熟,曲意承欢。慈禧太后怜爱异常,比李莲英尤加宠幸,常
叫她为大姑娘。每日进膳,必令她侍食,且赐旁坐,连太后自己的胞妹,也没有这般优待。六旬万寿的时节,醇王福晋
蒙懿旨特召,入园看戏,福晋因自己身份反敌不过莲英妹子,佯称有疾,不肯赴召。嗣经懿旨再三催促,勉强入园。慈
禧后还按礼接待,那莲英妹子,却昂然列坐,连身子都不抬一抬。福晋眼中,实在看不过去,仍托疾避席,还归邸中。
但莲英献妹的意思,不是单望太后受宠,他想仗着阿妹的姿色,蛊惑皇上,备选妃嫔,将得生一子,作慈禧太后第二,
自己的后半生,还好比前半生威显几倍。在光绪帝入园请安时,他的妹子,起初遵兄吩咐,很献殷勤,眉挑目语,故弄
风骚。偏偏这假痴假呆的光绪帝,对了这种柔情,好像守着佛诫,无眼耳鼻舌生意,凭她怎么美艳,怎么挑逗,总是有
施无报,惹得美人儿生了懊恼,遇着皇帝入园,索性一眼不睬。光绪帝才窥透心肠,暗想李莲英如此阴险,不可不防,
于是把莲英也渐渐疏远。
李莲英一计不中,又生一计,时常到太后面前,捏报光绪帝过失。慈禧后起初到也明自,遇皇上请安,只劝他性情
和平,宽待下人。后来经莲英兄妹百端谗构,遂添了恶感。太后回宫,皇帝必在宫门外跪接,稍一迟误便生间言。若皇
帝到园省视,也不能直入太后室中,必跪在门外,候太后传见。李莲英又做了一条新例,不论皇亲国戚,入见太后,必
须先索门包,连皇上也要照例。外面还道皇上怎么尊贵,谁知光绪帝反受这样荼毒。积嫌之下,不免含恨。本可与别人
谈叙,藉为排遣,奈内外左右,多是太后心腹,连皇后也是个女侦探,替太后监察皇帝。徬徨四顾,郁将谁语?只有翁
师傅素来密切,还好与他密谈两三语。翁师傅见皇帝忧苦,遂保荐一个人材。此人是谁?就是南海康先生有为。此时康
先生才做了工部主事,他生平喜新恶旧,好谈变法事宜,只因官卑职小,人微言轻,没有一人服他伟论。独翁师傅竟垂
青眼,一手提援。光绪帝特别召见,奏对时,洋洋数千言,每奏一语,光绪帝点一点头,良久方令退出。自从清朝开国
以来,召见主事,乃是二百数十年来罕有的际遇。康主事感怀知己。连上三疏,统是直陈利弊,畅所欲言。光绪帝本有
意变法,经他迭次陈请,自然倾心采用,遂于二十四年四月中,接连降旨,废诗文,设学堂,裁冗员,改武科制度,开
经济特科,又下决意变法的上谕道: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
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一再审定,筹之至熟,妥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狃于老成忧国,以为
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
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
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国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
两立。用特明白宣示,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
博采各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竞腾其口说;务求化无
用为有用,以成经济之通才。京师大学堂,应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
妥速具奏。所有翰林院各部院司员,各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各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武职后裔,其愿
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习,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将此通谕
知之。康有为旧照。

第140 节:勉益加勉袁世凯
这谕未下的时候,光绪帝也预备一着,先往颐和园禀白太后,太后亦未尝阻挠,恰说:" 变法也是要紧,但毋违背
祖制,毋损满洲权势,方准施行。" 又言:" 翁同禾断不可靠,应及早罢官为是。" 光绪帝唯唯而出,遂一意饬行新政,
特设勤政殿,谘商政要。帝召康主事密议一切,拟旨多出康手。康荐同志数人,如内阁候补侍郎杨锐、邢部候补主事刘
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统称他们才识淹通,可以重用。光绪帝便各赏四品卿衔,令在军机章
京上行走。康有为高弟梁启超及胞弟康广仁,亦统由康主政荐引。因他俩未曾出仕,一时不能超拔,只好缓缓录用。但
这班维新党人,统是资卑望浅,一旦擢用,盈廷大员,靡不侧目。且朝变一制,暮更一令,所有改革事宜,多需礼部核
议,弄得礼部人员,日无暇晷。礼部尚书怀塔布,系太后表亲,又有许应骙,亦是太后平日信任,两人素来守旧,见了
这番手续,愤懑已极,恨不得将维新党人,立刻撵逐。因此一切新政,关系礼部衙门,免不得暗中搁置。御史宋百鲁、
杨深秀与康有为等气味相投,上书参劾许应骙,说他阻挠新政。光绪帝览奏震怒,本拟即行革职,因碍着太后面子,令
他明白覆奏。许即按照原奏,逐条辩驳,并劾康有为妄逞横议,勾结朋党,摇惑人心,混淆国事,请即斥逐回籍。光绪
帝见许覆奏,揭康短处,心滋不悦。过了数日,御史文悌又参奏宋伯鲁、杨深秀二人欺君罔上,若非立加罢斥,必启两
宫嫌隙。顿时触怒天颜,斥他莠言乱政,挑动党争,命即夺职。
文悌忙求怀塔布往颐和园乞救,太后不答,但迫令光绪帝速斥翁同禾。光绪帝没法,只得令开缺回籍。次日,又有
太后特降懿旨,令简荣禄为直隶总督,裕禄在军机处行走。光绪帝又不能不允,暗中探听消息,乃是从怀塔布谗构所致。
遂也赫然下谕,把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及侍郎堃岫、徐会澧、溥颋、曾广汉六人,一律免职。守旧党见了这旨,吓
得神志颓丧,陆续至颐和园钻营运动,求太后重执朝政。太后却从容不迫,谈笑自若,暗地里却着着安排。还有一个不
自量力的王照,次第上书,先请剪发易服,继请皇帝奉太后游历日本。这等奏牍,守旧党闻所未闻,又有最关重要的一
着,触犯李总管莲英。维新党人以欲行新政,必斥太监。光绪帝深恨李莲英,正想乘机开刀。急得李莲英走投无路,率
着娇娇滴滴的妹子,泣诉太后,磕头无数,不由太后不从。当下与莲英密议,定了一个密计,密寄荣禄。荣禄随即上折,
请帝奉太后往天津阅兵。光绪帝览毕此奏,满腹踌躇,即到颐和园禀闻太后。太后很是喜欢,命光绪帝即行下谕,定期
九月初五日,奉太后赴津阅操。光绪帝回宫,虽遵照慈命,准即阅操,心中总怀疑不定,遂传召一班维新人物,到勤政
殿面议。康主事造膝密陈:" 此去阅操,前途很险,预乞圣裁。" 光绪帝连忙摇手,令他出外商妥,入宫详奏。康主事
退出,与同志暗地商量,议定一釜底抽薪的计策,先杀荣禄于天津督署内,既杀荣禄,即调陆军万人,星夜入都,围住
颐和园,劫太后入城,圈禁西苑,俾终余年。商定后,即由康主事入宫密奏,光绪帝沉吟不答。经康力劝,方说待天津
事定后再办。康乃退。
这时候,朝旨已命全国立官报局,任康为上海总局总办;又设译书局,命康徒梁启超总办。康、梁因密图大事,尚
留住京师。光绪帝听了康主事秘计,筹划了好几日,暗想畿内兵权,握在荣禄手中,不便轻举,除非得一胆大心细的人
物,先夺荣禄兵权,万难成事。日思夜想,觅不出这种人材。适值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入觐,光绪帝闻他胆大敢为,当即
召见。先问他新政是否合宜,袁极力赞扬,光绪帝不得不信。随又问道:" 倘令汝统带军队,汝肯忠心事朕否?" 袁即
磕头道:" 臣当竭力报答皇上厚恩,一息尚存,必思图效。" 次日即降谕道:现在练兵紧要,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办事
勤奋,校练认真,着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当此时局艰难,修明武备,实
为第一要务。袁世凯当勉益加勉,切实讲求训练,用副朝廷整饬戎行之至意。钦此。

第141 节:光绪帝被囚瀛台
守旧党见了此谕,彼此猜疑,急去禀报太后。其实宫廷内外,太后已密布心腹,时令传达。就是康有为入宫,亦经
内监密报,只谋颐和园的事情,尚未闻知。太后曾令光绪帝下谕,凡二品以上官授任,当亲往太后处谢恩。此番袁世凯
擢任侍郎,官居从二品,理应照勅奉行。到颐和园谢恩时,太后立即召见,细问召对时语,袁一一照奏。太后道:" 整
顿陆军,原是要紧,但皇帝也太觉匆忙,我疑他别有深意,你须小心谨慎方好。" 袁世凯旧照袁自然答应。到八月初五
日,袁请训往天津。光绪帝在乾清宫召见,用尽方法,不使言语漏泄。殿已古旧黑暗,晨光透入颇微。光绪帝坐在龙座,
告袁密谋,命袁往津,即向督署内捉杀荣禄,随即带兵入都,围执太后。俟办事已竣,当续任直隶总督,千万勿误。袁
唯唯趋出。临行时,付他小箭一支,作为执行证据。袁即坐第一次火车出京。光绪帝总道是委任得人,十有九稳。不意,
下午五点钟,荣禄竟乘专车入京。这一日,正值慈禧后还宫,亲祭蚕神。祭毕,退入西苑。照清朝故例,外省官员入京,
非奉有召见特旨,不得入宫。荣禄不管禁令,也不用人引导,径至西苑叩谒。当有守门人阻住,荣禄忙道:" 咱们有机
密要事,入禀太后,恳迅速引见。" 守门人本是太后心腹,与荣禄连同一气;且思荣禄系太后亲戚,仓猝入宫,必有特
别大事,便引了荣禄直至太后前。荣禄即忙下跪,头如捣蒜。
太后忙问何故?荣禄泣道:" 求老佛爷救命!""老佛爷" 三字,乃是满人尊称帝后的徽号。荣禄因乞命要紧,所以
不称太后,直呼老佛爷。太后道:" 禁城里面,你有什么事要我救命?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宫里也不是你避难的地方,
你如何冒昧前来?" 荣禄请摒去左右,太后即令内监退出,只留李莲英一人。荣禄即将皇帝密谋,一一陈奏。太后问:
" 此事可真吗?" 荣禄从靴中取出小箭一支,作为确证。太后大怒,立命荣禄传集满亲贵数人,并守旧党首领世铎、刚
毅等俱到,又有怀塔布、许应骙二人,亦蒙特召,皆会集太后前,黑压压地跪满一地,叩请太后速出训政,挽救危机。
太后准议,饬荣禄带兵入卫。荣禄答称:" 亲兵已有数千人来京,大约此时可到。" 太后道:" 甚好,甚好。" 随命荣
禄召兵进京,将禁城内的侍卫,一律调出。再命荣禄仍回天津,截住康党,毋任狡脱。荣禄奉命而去。不防会议的时候,
有个孙姓太监,素为光绪帝所亲信,得了这个消息,忙去报知光绪帝。
光绪帝见事已泄漏,恐康有为必遭逮捕,忙自草一谕,命孙太监密递康主事。其谕道:谕工部主事康有为,前命其
督办官报局,此时闻尚未出京,实堪诧异。朕深念时艰,思得通达时务之人,与商治法,康有为素日讲求,是以召见一
次,令其督办官报,诚以报馆为开民智之本,职任不为不重,现筹有的款,着康有为迅速前往上海,毋再迁延观望。钦
此。
康主事瞧罢,见确是皇帝手笔,且谕中有召见一次的话,亦系掩饰耳目,暗伏机关。明人不用细说,便谢了孙太监,
送别出门,自己匆匆随出,不暇通报同志,连阿弟广仁也不及详告。行至车站,天已微明,当即乘火车出京,一抵塘沽,
忙搭轮直往上海。及荣禄到京,康有为已乘轮南下。荣禄忙电饬上海道,速即查拿。
这时候,囚禁光绪帝的瀛台旧照光绪帝已被撤政柄,幽禁瀛台。原来八月初六日清晨,光绪帝登太和殿,方阅礼部
奏折,预备秋祭典礼,忽由宫监传出懿旨,宣召帝王西苑。帝出殿,宫监们已在殿门外伫候,引帝入西苑,由李莲英带
领阉党簇拥帝登舟,直达瀛台。瀛台系西苑湖中一个小岛,环岛皆水。光绪帝到了此间,料知没有好结果,不禁泪下。
李莲英厉色道:" 太后即来,皇后亦至,难道万岁爷还怕寂静吗?" 言毕自去,留内监守卫。约一时许,太后已到,皇
后、珍妃等亦在后相随。光绪帝忙即跪接,太后怒目视帝,戟指叱道:" 你入宫时,年只五岁,立你为帝,抚养成人,
今已将二十年,不是我一力保护,你哪得有今日?你要变法维新,我也不来阻你,你为什么听人咬弄,忘我大德,还要
设计害我?你试细想一想,应该不应该?" 光绪帝跪伏地上,珍妃旧照战栗不能出声。太后又叹道:" 我想你的薄命,
有何福气做皇帝?现在亲贵重臣,统请我训政,没有一人向你。就使汉大臣中,有几个助你为恶,你还道是好人,其实
统是奸臣,我自然有法处治。" 说至此,恨恨不已,似乎有即行废立的形状。恼了一个珍妃,突出皇后前面向太后跪下,
吁请太后宽恕帝罪,勿加斥责。太后怒道:" 像你这种狐媚子,也配着与我讲话吗?" 珍妃愤极,不觉大胆道:" 皇帝
系一国共主,圣母亦不能任意废黜。" 这句话尚未说完,面上已扑的一声,受着一个嘴巴。粉靥陡起桃花,不禁垂首。
但听太后厉声道:" 快与我将这狐媚子牵了出去,圈禁宫内。" 当由内监请珍妃起来,带领回官,引到一个密室,把她
幽闭。长门寂寂,谁慰寂寥?免不得珠泪莹莹,长此愁苦。

第142 节:杀身成仁的六君子
慈禧后尚在瀛台,痛责光绪帝,经李莲英从旁解劝,方命还跸。令皇后留住帝处,监视皇帝言动,此外不准擅召一
人。太后回宫,飞饬步军统领逮捕维新党人。当时拿住杨深秀、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康广仁等六人,下邢部
狱中,一面密议废立事件。王大臣等都不敢决议,慈禧后究属聪明,暗想骤然废立,恐惹起中外干涉,乃即以帝命降谕
道: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日综万机,兢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祐康颐昭穆
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弘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
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日,朕策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
仪,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钦此。
这谕下后,眼见得光绪皇上,与废立无异了。只是维新党首康有为,未曾拿获。太后哪里肯饶恕他?再饬步军统领
挨户搜查,务期拿获严办。十日大索,仍无影响。时康已乘轮赴沪,全然不知京内消息,轮船上又毫无风声,自己更不
便探听,只好闷坐房舱中,消磨时日。过了三四天,轮船已到吴淞口,有为正开窗了望,但见有小火轮一艘,迎面而来。
小轮上站着西人,喝令大轮停住,他即驶近大轮,一跃而上,手中持有照相片一纸,向舱内四处寻人。寻到康有为,将
照片对证,形容毕肖,便将他一把扯住。有为未免着忙,随问何事?这个西人已通华语,便道:" 你在京中闯什么祸,
由上海道严密捉拿?" 有为颇谙西国法律,便说:" 奉旨来办官报局,出京时并没有这般消息,现在不知何故被逮?想
因康某倡行新政,被旧党挟嫌的缘故。" 西人道:" 你便是维新党首康先生吗?据你说来,也不过是政治犯。西国律例
上不便引渡,你且放心,快随我前去。" 有为不便多说,即随着西人,换坐小轮。吴淞口本是西人范围,哪个敢来过问?
有为一走,大轮自然放气进口,到了码头,见沪兵已布列岸上,遇客登岸,加意侦察。谁知这位康先生,早随西人到关
上,改坐英国威海司军舰,直赴香港去了。还有梁启超,闻风尚早,逃出塘沽,径投日本兵船,由日人救护,直往日本,
至横滨上岸,借宿旅馆,专探康先生下落。歇了好几天,康自香港到来,师弟重逢,好如隔世。谈起诸同志被拿,不胜
叹息,泪下沾襟。从此师弟两人,逋亡在外,游历各地,组织报馆,倒也行动自由,言论无忌。直到宣统三年,革命军
起,方才回国。
八月八日,清廷大集朝臣,请出这位威灵显赫的皇太后,三次临朝。光绪帝也暂出瀛台,入勤政殿,向太后行三跪
九叩礼,恳请太后训政。太后俯允,仍命遵昔时训政故例。退朝后,光绪帝仍返瀛台。嗣后虽日日临朝,却是不准发言,
简直同木偶一般。这班顽固老朽的守旧党,统是欣欣得意,喜出望外。太后又借了帝命,屡次下谕,托言朕躬有恙,令
各省征求名医。当有几个著名医生,应征入都。诊治后,居然有医方脉案,发录官报。实在光绪帝并没有病,不过悲苦
状况,比生病还要厉害。医生视病时,又由太后监视,拜跪礼节,繁重得很,已弄得头昏脑晕,还有什么诊视心思?况
医生视病,不外" 望闻问切" 四字,到了这处,四字都用不着。临诊时不好仰视,第一个望字,是抹掉了;屏气不息,
系臣子古礼,医官何得故违?第二个闻字,又成没用;医官不能问皇帝病,只由旁人代述,第三个问字也可除去;名为
切脉,实是用手虚按,不敢略重,寸关尺尚不可辨,何况脏腑内的病症?第四个切宇,有什么用处?请名医视病后,未
免用了贿赂,探出帝病形状,遂模模糊糊地写了脉案,开了医方,把无关痛养的药味,写了几种,上呈军机处转奏帝前,
也不知光绪帝曾否照服。只是海内的舆论,儒生的清议,已不免攻击政府,隐为光绪帝呼冤。有几个胆大的,更上书直
问御疾。其时上海人经元善,夙具侠忱,联络全体绅商,颁发一电,请太后仍归政皇上,不必以区区小病,劳动圣母。
倘不速定大计,恐民情误会,一旦骚动,适召外人干涉,大为可虑。这样激烈的话头,确是得未曾有。到了太后眼中,
顿时大怒,降旨严斥。还有密旨,令江苏巡抚拿办。元善恰预先趋避,走匿澳门。太后又密电各省督抚,下询废立事宜。
两江总督刘坤一,守正不阿,首先反对。各督抚遂多半附和。各国使臣,闻着这信,亦仗义力争。于是二十多年的光绪
帝,实际上虽已失政,名义上尚具尊称。太后还欲临幸天津,考察租界情形,兼备游览。经荣禄力阻,乃收回天津阅操
的成命,召荣禄入都,授军机大臣,节制北洋军队,兼握政治大权。直隶总督一缺,着裕禄出去补缺。太后遂与荣禄商
议,处置维新党事。荣禄力主严办,遂由刑部提出杨深秀、谭嗣同等人,严加审讯。六人直供不讳。又在康寓中抄出文
件甚多,无非攻讦太后隐情。

第143 节:义和团运动的兴起(1 )
六人寓中,亦有诽议太后文件。太后闻报,非常震怒,不待刑部覆奏,已将六人处斩,并于次日借帝名下谕道:近
因时事多艰,朝廷孜孜图治,力求变法自强,凡所设施,无非为宗社生命之计。朕忧勤宵旰,每切兢兢,乃不意主事康
有为首创邪说,惑世诬民,而宵小之徒,群相附和,乘变法之际,隐行其乱法之谋,包藏祸心,潜图不轨。前日竟有纠
约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幸经觉察,立破奸谋。又闻该乱党私立保国会,言保中国,不保大
清,其悖逆情形,实堪发指。朕供奉慈闱,力崇孝治,此中外臣民之所共知。康有为学术乖僻,其平日著述,无非离经
叛道,非圣无法之言。前因讲求时务,令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上行走,旋令赴上海办理官报局,乃竟逗留辇下,构
煽阴谋,若非仰赖祖宗默佑,洞烛几先,其事何堪设想?康有为实为叛逆之首,现已在逃,着各省督抚一体严密查拿,
极刑惩治。举人梁启超,与康有为狼狈为奸,所著文字,语多狂谬,着一并严拿惩办。康有为之弟康广仁及御史杨深秀,
军机章京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弟等,实系与康有为结党,阴谋煽惑。杨锐等每于召见时,欺蒙狂悖,密保匪人,
实属同恶相济,罪大恶极。前经将各该犯革职,拿交刑部讯究,旋有人奏,若稽时日,恐有中变,朕熟思审虑,该犯等
情节较重,难逃法网,倘语多牵涉,恐致株累,是以未俟覆奏,于昨日谕令将该犯等,即行正法。此事为非常之变。附
和奸党,均已明正典刑,康有为首创逆谋,罪恶贯盈,谅亦难逃法网。现在罪案已定,允宜宣示天下,俾众咸知。我朝
以礼教立国,如康有为之大逆不道,人神所共愤,即为复载所不容。鹰鹯之逐,人有同心。至被其诱惑,甘心附从者,
党类尚繁,朝廷亦皆察悉,朕心存宽大,业经明降谕旨,概不深究株连。嗣后大小臣工,务当以康有为为炯戒,力扶名
教,共济时艰。所有一切自强新政,胥关国计民生,不特已有者,亟应实力举行,即尚未兴办者,亦当次第推广,于以
挽回积习,渐臻上理,联实有厚望焉。将此通谕知之。
读这上谕,似除六人正法,严拿康、梁外,不再株连,并言新政亦拟续行。表面上很是明恕,不想假名的上谕,又
是联翩直下。尚书李端棻、侍郎张荫桓、徐致靖,御史宋伯鲁,湘抚陈宝箴,或因滥保匪人,或因结连乱党,轻罪革职,
重罪充军及永远监禁;又夺前尚书翁同禾官职,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嗣是停办官报,罢撤小学,规复制艺,撤销经济特
科。所有各种革新机关,一概反旧。这便是戊戌政变,百日维新的结果。后人推谭嗣同六人为杀身成仁的六君子。
慈禧太后既尽除新党,力反新政,遂貌托镇静,安定了一年。这一年内所降谕旨,不是说母子一体,就是说母子一
心,再加几句深仁厚泽的套语,抚慰百姓。百姓倒也受她笼络,没甚变动。不意到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中,竟立起大阿
哥溥来。这大阿哥溥系道光帝曾孙端郡王载漪的儿子,虽与光绪帝为犹子行,然按到支派的亲疏,论起继承的次序,溥
不应嗣立。且光绪帝年方及壮,何能预料他没有生育,定要立这储嗣君?就使为同治帝起见,替他立嗣,当时何不早行
继立,独另择醇王子为帝呢?究其原因,无非为母子生嫌而起。慈禧后三次训政,恨不得将光绪帝立刻捽去,只因中外
反对,不能径行,没奈何勉强含忍,蹉跎了一载光阴。但心中随时念及,口中亦随时提起。端郡王载漪并没有什么权势,
因太后疏远汉员,信任懿亲,载漪便乘间幸进。他的福晋,系阿拉大阿哥溥旧照善王女儿,素善词令,其时入直宫中,
侍奉太后,太后游览时,常亲为扶舆,格外讨好,遂得太后宠爱。溥年方十四,随母入宫,性情虽然粗暴,姿质却是聪
敏。见了太后,跪拜如礼。太后爱他伶俐,叫他时常进来,随意玩耍,因此溥亦渐渐得宠。载漪趁这机会,觊觑非分,
一面嘱妻子日日进宫,曲意承欢,一面运动承恩公崇绮及大学士徐桐、尚书启秀。

第144 节:义和团运动的兴起(2 )
崇绮自同治帝崩后,久遭摈弃,闲居私第。启秀希望执政,徐桐思固权位,遂相与密议,定了一个废立的计策,想
把溥代光绪帝。只因朝上大权,统在荣禄掌握,若非先为通意,与他联络,断断不能成事。当下推启秀为说客,往谒荣
第。荣禄迎入,寒暄甫毕,启秀请密商要事,荣禄即导入内厅,屏去侍从,便问何事待商?启秀便与附耳密谈,如此如
此,这般这般。荣禄大惊,连忙摇首。启秀道:" 康党密谋,何人先发?太后圣寿已高,一旦不测,当今仍出秉政,于
公亦有不利。" 荣禄踌蹰一会,随道:" 这事总不能骤行。" 启秀又道:" 伊霍功勋,流传千古。公位高望重,言出必
行。此时不为伊霍,尚待何时?" 荣禄道:" 这般大事,我却不能发难。" 启秀道:" 崇、徐二公先去密疏,由公从旁
力赞,何患不成?" 荣禄还是摇首,半晌才道:" 待吾细思。" 启秀道:" 崇、徐二公,也要前来谒候。" 荣禄道:"
请公不要如此卤莽,倘或弄巧成拙,转速大祸。崇、徐二公,亦不必劳驾,容我斟酌妥当,自当密报。" 启秀随即告别,
回报崇、徐二人。崇、徐二人仍乘舆往见荣禄。到了荣第,门上出来挡驾,怏怏退回。又与启秀商议道:" 荣中堂不肯
见从,如何是好?" 启秀道:" 荣中堂非没有此心,只是不肯作俑。二公如已决计,不妨先行上疏,就使太后不允,也
决不至见罪,何虑之有?" 是夕,二人遂密具奏折,次晨入朝,当即呈递。退朝后,太后览了密奏,即召诸王大臣入宫
议事。太后道:" 今上登基,国人颇有责言,说是次序不合。我因帝位已定,不便再易,但教他内尽孝思,外尽治道,
我心已可安慰。不料他自幼迎立,以至归政,我白费了无数心血,他却毫不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
同谋陷我。
我故起意废立,另择新帝。这事拟到明年元旦举行,汝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号?曾记明朝景泰帝,
当其兄复位后,降封为王,这事可照行否?" 诸王大臣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独大学士徐桐挺然奏道:" 可封为昏德公。
从前金封宋帝,曾用此号。" 太后点头,随道:" 新帝已择定端王长子。端王秉性忠诚,众所共知,此后可常来宫中,
监视新帝读书。" 端王闻了此语,比吃雪还要凉快,方欲磕头谢恩,忽有一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叩首谏道:" 这事还求
从缓。若要速行,恐怕南方骚动。太后明睿,所择新帝,定必贤良,但当待今上万岁后,方可举行。" 太后视之乃是军
机大臣、大学士孙家鼐,便陡然变色,道:" 这是我们一家人会议,兼召汉大臣,不过是全汉臣体面,汝等且退,待我
问明皇帝,再宣谕旨。" 王大臣等遵旨而退,独端王怒目视孙,大有欲得甘心的形状。孙即匆匆趋出,端正等亦各回邸
中。是时,荣禄尚在宫内,将所拟谕旨,恭呈御览。太后瞧毕,便问荣禄道:" 废立的事情,究属可行不可行?" 荣禄
道:" 太后要行便行,谁敢说是不可?但上罪不明,外国公使,恐硬来干涉,这且不可不慎。" 太后道:" 王大臣会议
时,你何不早说?现在将事暴露,如何是好?" 荣禄道:" 这也无妨,今上春秋已盛,尚无皇子,不如立端王子溥为大
阿哥,继穆宗后,抚育宫中,徐承大统,此举才为有名,未知慈意若何?" 太后沉吟良久,方道:" 你言亦是。" 遂于
十二月二十四日,召近支王、贝勒、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上两书房翰林、各部尚书,齐集仪銮殿。景阳钟响,太
后临朝,光绪帝亦乘舆而至。至外门下舆,向太后叩拜。太后召帝入殿,帝复跪下。诸王公大臣等,仍跪在外面。太后
命帝起坐,并召王公大臣等皆入,共约三十人。太后宣谕道:" 皇帝嗣位时,曾颁懿旨,俟皇帝生有皇子。过继穆宗为
嗣。现在皇帝多病,尚无元嗣,穆宗统系,不便虚悬,现拟立端王子溥为大阿哥,承继穆宗,免致虚位。言至此,以目
视光绪帝道:" 你意以为是否?" 光绪帝哪敢多说,只答" 是是" 两字。随命荣禄拟旨,拟定后,呈太后阅过,发落军
机,次日颁发。太后即命退朝。翌晨即降旨道: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太皇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追亲政
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
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王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
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
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
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界。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郡王载漪之子
溥,继承穆宗毅皇帝。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第145 节:封载漪之子为皇子
旨下后,大阿哥入居青宫,仍辟弘德殿,命崇漪为师傅,徐桐充监管。大阿哥不喜读书,只有两只洋狗,是他所钟
爱,入宫第二日,即带了进去。有识的人,已料他是不终局了。大阿哥正位青宫,端王权力,从此益大。
端王因外国人也不赞成慈禧太后废立的事体,心中痛恨外人,常想设法将外人杀尽。端王这样的想,那拒杀洋人的
拳民,就乘时而起。讲到拳民的产生,起自山东,就是白莲教的余孽,本名梅花拳。练习拳棒,捏造符咒,自称有神人
相助,枪炮不能入。山东巡抚李秉衡,人颇清廉,性情顽固,闻得拳民称颂他,却不去禁阻,反许聚众练习。秉衡奉调
督川,继任的名叫毓贤,乃是一个满员,比秉衡还要昏谬,竟视拳民为义民,格外优待。因此拳民遂日盛一日,蔓延四
境。当中东开战的时候,直隶、山东异常恐慌,官商裹足,人民迁徙。到马关约成,官商人民等,方渐渐安集。适天津
北乡,开挖支河,掘起一块残碑,字迹模糊,仔细辨认,得二十字,略似歌诀,其文道:" 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
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 众人统莫名其妙。及拳民起事,碑文方有效验。拳民中有两种技艺,一种叫金钟罩,一种
叫红灯照。金钟罩是拳术,向来习拳的人,有这名号,说是能劈刀兵;只红灯照的名目,未经耳闻。究竟红灯照是什么
技术?原来红灯照中,统是妇女,幼女尤多。她们身着红衫裤,挽双丫髻,年长的或梳高髻,左手持红灯,右手持红巾
及红色折扇,先择静室习踏空术,数日术成,持扇自煽,说能渐起渐高,上蹑天空,把灯掷下,便成烈焰。时人多信为
事实,几乎众口一词,各称目睹,其实统是谣传。所造经咒,尤足令人一噱。" 唐僧、沙僧、八戒、悟空" 八字,乃是
无尚秘诀。八字念毕,猝然倒地,良久乃起,即索刀械,捏称齐天大圣等附体,跳跃而去。又有几个,说是杨香武、纪
小唐、黄飞虎附身,怪诞绝伦,不值一辩。偏偏这巡抚毓贤,尊信得很。毓贤本系端王门下走狗,趋炎附热,得放东抚。
这时,他即密禀端王,内称" 东省拳民,技术高妙,不但刀兵可避,抑且枪炮不入。这是皇天隐佑大阿哥,特生此辈奇
材,扶助真主,望王爷立即召集,令他保卫宫禁,预备大阿哥即真" 等语。端王接禀喜欢得了不得,暗想:" 太后不即
废立,实是怕洋人干涉。若得这种拳民保护,便可驱逐洋人,那时大阿哥稳稳登基,自己好做太上皇,连慈禧都可废掉,
何况这光绪帝呢?" 便即入宫告知太后。太后起初不信,援述张角、孙恩故事,拒驳端王。端王道:" 老佛爷明见千里,
钦佩莫名。但据抚臣毓贤密报,的确是真。毓贤心性忠厚,或不至有欺罔等情。奴才愚见,不如饬直督裕禄,招集拳民
数十人,先行试验,果有异术,然后添募,选择忠勇诸徒,送到内廷供奉,传授侍卫太监,将来除灭洋人,报仇雪恨,
老佛爷得为古今无二的圣后,奴才等亦得叨附旗常,宁不甚妙?" 太后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不动心,便道:" 这
语也是有理,就饬裕禄查明真伪便了。" 端王退出,即命军机拟旨,密饬裕禄招集拳民,编为团练,先行试办。裕禄像
裕禄与端王又是一鼻孔出气,忙行文到山东咨照毓贤。毓贤即将大队拳民送至,由裕禄一一试验。只见他个个强壮,人
人精悍,红巾红带,挥拳如筹,惟枪炮有关性命,不便轻试,只好模糊过去。便令设立团练局,居住拳民,竖起大旗一
面,旗中大书" 义和团" 三字。拳民辗转勾引,逐渐传授,不数月间,居然聚成数万,裕禄竟当他做十万雄师。光绪二
十六年春,山东、直隶一带,已成为拳民世界。在天津的团首,第一个叫做王德成,第二个叫做曹福田,第三个叫做张
德成,都自称老师傅。曹称大师兄,张称二师兄,其余还有许多首领,叙不胜叙。团练局中,不敷居住,遂分居庙宇。
庙宇又不足,散居民宅。令家家设坛,人人演教。

第146 节:八国联军侵华(1 )
天津拳民越聚越多,寻至四散。于是涞水戕官的警报,接沓而来。涞水县有天主教堂,招收教徒。某乡民与教徒涉
讼,始终不胜,挟嫌成仇,适拳民散入涞水,即在某乡民家,招众习拳。某乡民想借他势力,报复教徒,教徒也预防祸
害,密禀涞水县官。县官祝芾,据情详报大宪,由大宪札覆,说是愚民无知,不必剿捕,日久自当解散。祝大令奉到此
札,自然不敢剿办。旋经教士再四禀恳,又经领事照会大吏,乃由省中派出杨副将福同,率领马步兵数百人,到场弹压。
杨尚未到,拳民已号召徒党,围住教堂,攻进大门,见人便杀,不论男女长幼,统是乱刀齐下,砍成肉酱。霎时,火焰
冲霄,尸骨塞路。拳民手舞足蹈,欢声雷动。适杨副将兼程驰到,先用劝谕手段,令他抛弃兵械,便是良民。拳民不从,
各执刀枪相向。官兵仅执空枪,未及装弹,只得退后数步。不料拳民纠众直上,乱击乱刺。杨副将饬兵士装弹,弹一装
好,枪声齐发,拳民多应声倒毙,当即溃散。次日,杨副将率兵进剿,又毙拳民数十名。拳民到处号召,分途四伏,用
了诱敌的计策,引杨入伏。
杨副将身先士卒,冒险直进,经过好几个村落,拳民蜂拥而来。杨副将连忙抵敌,不料马惊踣地,把杨副将掀翻地
上。拳民乘势乱戳,眼见得一位协戎,死于非命。官军失了主将,自然奔回。拳民得胜,越加骄横,蔓延各处。裕禄不
得已奏闻,朝旨虽令严拿首要,解散胁从,暗中恰饬直督妥为安插,并令协办大学士刚毅,及顺天府尹兼军机大臣赵舒
翘,出京剿办。刚毅、赵舒翘到了涿州,正值涿州地方官缉捕拳民,拿住数人,刚毅即命放还。赵舒翘亦不敢多嘴,随
同附和,当由刚毅带了许多拳民,回到京师。二人入朝覆旨,请太后信任义和团,用为军队,抵制洋人,断不至有失败
等事。总管太监李莲英,也在内竭力赞助,屡述义和团神奇。六十多岁的老太后,至此遂误入迷团,变成守旧党的傀儡。
只大学士荣禄,独说义和团全系虚妄,就使有小小灵验,亦系邪术,万不可靠,屡将此意禀白太后。怎奈太后左右,统
是端王党羽,满口称赞义和团,单有荣禄一人反对,口众我寡,哪里还能挽回?太后又命端王管辖总理衙门,启秀为副,
对付交涉。庄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统率义和团,准备战守。于是京城里面,来来往往,无非拳民,骚扰得了不得。
是时,京畿设武卫前后左右四军,由宋庆、聂士成、马玉昆、董福祥四人分领,董福祥本甘肃巨匪,经左宗棠收抚
后,超摧甘肃提督,调入内用,统带武卫后军,驻扎蓟州。董军部下,纯系甘勇,董又一粗莽武夫,受端王暗中笼络,
命他率军入卫。此时的拳民,已是横行京都,肆无忌惮,又加那一班轻躁狂妄,毫无纪律的甘勇,成群结队,驱入京中,
这京城还能安静吗?当下毁铁路,拆电线,捣洋房,纷纷扰扰,闹个不休。并拥到正阳门内东交民巷,把各国公使馆,
团团围住,镇日攻打。各公使拼命防守,一面咨照总署,严词诘问。总署已归端王管理,所有洋人公文,简直不理。正
阳门内外,被焚千余家,独使馆巍然存在,不被攻入。清廷还要降旨,嘉奖拳民及甘勇,拳民越加得势,甘勇也越发胡
行。那个意气扬扬的端郡王,坐在总署,只望攻入公使馆的捷音,忽报: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被甘勇杀死在永定门
外,端王大叫道:" 杀得好!杀得好!" 又报德国公使林德男爵,拟来总署,途次由拳民击毙。端王喜极,又连声叫道
:" 好义民!好义民!" 正在说着,由外面递进一角紧急公文,乃直督裕禄所发。端王拆开一瞧,皱了皱眉,与启秀密
谈数语,遂入宫奏报太后。太后道:" 洋人真是可恶,联络八国,来索大沽炮台,这事倒不易处置。" 端王道:" 有这
班义民效力,还怕什么洋鬼子?清太后即降旨宣战便了。" 太后迟疑未决,端王道:" 这事已成骑虎万难再下,老佛爷
若瞧着外交团照会,就要不战,也是不能。" 太后道:" 什么照会?" 端王道:" 奴才已着启秀进呈,在门外恭候懿旨。
" 太后立命宣入。启秀行过了礼,即把照会呈上。太后不瞧犹可,瞧了一瞧,不觉大怒,把照会一掷,起坐拍案道:"
他们怎么敢干涉我的大权?这事可忍,何事不可忍?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拼死一战,比受他们的欺侮,还强得多哩!"
随命端王、启秀预召各王大臣,于明晨会议銮仪殿,二人唯唯而退。这照会中是什么言语,激怒太后?乃是端王嘱启秀
假造出来,内说要太后归政,把大权让还皇帝,废大阿哥,并许洋兵一万入京。太后不辨真伪,因此大怒。第二天五更
时分,军机大臣世铎、荣禄、刚毅、王文韶、启秀、赵舒翘皆到。天色将明,太后独御仪銮殿,垂询开战事宜。

第147 节:八国联军侵华(2 )
荣禄含泪跪奏道:" 中国与各国开战,原非由我启衅,乃是各国自取。遭义和团重创的西什库教堂俯视旧照但围攻
使馆,决不可行。若照端王等主张,恐怕宗庙社稷俱罹危险,且即杀死使臣数人,也不能显扬国威,徒费气力,毫无益
处。" 太后怒道:" 你若执定这个主意,最好是劝洋人赶快出京,免至围攻。我不能再压制义和团了。你要是除这话外,
再没有别的好主意,可即退出,不必在此多话。" 荣禄叩头而退。启秀由靴中取出所拟宣战谕旨,进呈慈览。太后随阅
随语道:" 很好,很好!我的意思,也是这样。" 又问各军机大臣是否同意?军机大臣不敢异言,都说诚如圣意。太后
乃入宫早膳。约过一二小时,复御勤政殿,召见各王公。光绪帝亦到,候太后轿至,跪接而入。端王载漪、庆王奕劻、
庄王载勋、恭王溥伟、醇王载沣、贝勒载濂、载滢及端正弟载澜、载瀛,并军机大臣、六部满汉尚书、九卿、内务府大
臣、各旗副都统,黑压压地挤满一殿。但听太后厉声道:" 洋人此次侮我太甚,我不能再为容忍。我始终约束义和团,
不欲开战,直至昨日看了外交团致总理衙门的照会,竟敢要我归政,才知此事不能和平解决。皇帝自己承认不能执掌政
权,外国何得干预?现在闻有外国兵舰,驶至大沽,强索大沽炮台,无礼已极,如何忍耐得住?诸王大臣等如有所见,
不妨直陈。" 言毕,坐待了好一歇,不见有什么奏请,又侧视光绪帝,问他意见。光绪帝迟疑良久,方说:" 请圣母听
荣禄言,勿攻使馆,应即将各国使臣,送至天津。" 言至此,仰瞻太后容貌已是略变,太后身后,站着李莲英,好像护
法韦驮,威棱四射。光绪帝不禁震慑;回看各王公,正对着端王眼光,仿佛如恶煞神一般,非常凶悍。吓得战战兢兢,
急回脸禀太后道:" 这,这乃最大的国事,不敢决断,仍请太后做主。" 太后不答。时赵舒翘已升任刑部尚书,当即上
奏,请明发上谕,灭除内地洋人,免做外国间谍,泄露军情。太后命军机大臣斟酌覆奏。于是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
书立山、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内阁学士联元、太常寺卿袁昶,依次进谏,统说" 与世界各国宣战,寡不敌众,必至败绩。
外侮一入,内乱随发,后患不堪设想,恳求皇太后、皇帝圣明裁断" 等语。袁昶并言:" 臣在总理衙门当差二年,
见外国人都和平讲礼,不致干涉中国内政。据臣愚见,请太后归政的照会,未必是真。" 这句话,正打中端王心坎,即
勃然变色,斥袁昶道:" 好胆大的汉奸,敢在殿中妄说!" 随又向太后道:" 老佛爷肯听这汉奸的说话吗?" 太后命袁
昶退出,并责端王言语暴躁,不应面辱廷臣。随命军机颁发宣战的谕旨,电达各省。又令荣禄明日通知各使,如愿今晚
离京,即应派兵保护,妥送至津。各王公陆续退出,只端王及弟载澜,尚留殿中,奏对多时。大约是密陈战术,外人无
从闻知,亦无从臆造。只许、袁二公自退朝后,又联衔上奏,极陈拳民纵横恣肆,放火杀人,激怒强邻,震惊宫阙,实
属罪大恶极,万不可赦。请责成大学士荣禄,痛行剿办,并悬赏缉获拳民首领,务绝根株,然后可阻住洋兵,削平巨患。
真是语语剀切,言言沉挚。奏上后,好似石投大海,毫无影响。此外都做仗马寒蝉。许、袁二公仍拟续上谏章,忽闻八
国联军已破了大沽口,得了炮台。那两江总督刘坤一,见大势不可挽回,便会同李鸿章、张之洞、袁世凯三总督,联盟
保护东南。联军也承认他们盟守,不去惊扰。只是各国的兵士和各国兵舰,自齐集大沽口后,即索让炮台。提督罗荣光
婉词拒绝,洋兵即开炮轰击。罗提督不能守,奔回天津。是时,天津一带,统被拳民蟠据。山东拳民,为巡抚袁世凯驱
逐,亦相率到津,勒民供给,兼索官饷。稍有不从,肆行掳掠;并至紫竹林租界,杀人放火,见有洋行洋房,立即焚毁。
四处张贴俚词,语多不伦不类,有" 天兵天将,八月齐降,重阳灭尽洋人,神仙归洞" 等语。各国联军统帅西摩尔,登
陆驰援,带兵不多,遇着大股拳民及董福祥部下甘勇。略开战仗,死了几个洋兵。西摩尔旧照西摩尔以寡众不敌,当即
折回。在津拳民,越发兴高采烈,似乎洋人已被他灭尽。总督裕禄,连忙奏捷,朝旨格外褒奖,赏拳民及甘军银子各十
万两。自是官兵和拳民联结,抢夺不休。聂士成全军被拳民杀死,聂士成本人也伤掉了性命。那马玉昆又被联军打败。
联军到了天津,将天津围住。裕禄仍请义和团首领想法守禁,团首还拿些天神天将的话,来搪塞他。到了第二天,
那拳民竟逃出城去。联军打进城来,裕禄起身便逃,耳中但闻一片枪炮声,吓得心胆俱裂,驰出北门,径投马营。只罗
荣光已先服药自尽。天津既陷,联军大振。日本兵最多,计万二千人,俄兵八千,英、美兵各二千五百人,法兵千人,
德兵二百五十人,奥兵一百五十人,意兵最少,只五十人。适德国统领瓦德西,复率德、奥、美军继至,联军遂改推瓦
德西为统帅,长驱北向。宫廷中屡闻惊耗,军机大臣还不敢据实奏闻,只端王仗胆入奏道:" 天津已被洋鬼子占去,都
是义和团不肯虔守戒律,以致战败。现闻直督裕禄与宋庆、马玉昆等,退守北仓,洋鬼子颇占势力,但北京极其坚固,
鬼子决不能来。" 太后怒道:" 今晨荣禄上奏,据言前日外国照会,现已查出,乃是军机章京文冲捏造,你同启秀唆使。
现在弄到这个地步,你有几个头颅,敢这般大胆?" 端王连忙叩头道:" 奴才不敢。" 太后道:" 我今朝才晓得你的心
肝了,你想儿子即位,你好监国。这等痴心妄想,劝你趁早罢休。我一天在世,一天没有你做的。放小心点,再不安分,
就赶出宫去,家产充公。像你的行为,真配你的狗名。" 端王自用事以来,从没有遭太后呵斥,此番是破题儿第一遭。
俯伏在地,只是磕头。忽有内监奏闻太后,报称:甘军统领董福祥求见。太后厉色道:" 叫他进来。"

第148 节:慈禧太后出逃
甘军统领董福祥进了宫,便俯伏跪下。太后道:" 你好,你好!从上月起,已来奏过十多次,都说围攻使馆的胜仗,
为什么到今朝还不攻破呢?" 董福祥答道:" 臣来求见,正为这事。巨闻武卫军中有大炮,若攻使馆,立即片瓦不留。
臣向他索取几回,荣禄立誓不肯借用,并言老佛爷即使有旨,也是不从。请老佛爷速即罢斥荣禄。" 太后大怒道:董福
祥旧照" 不许说话!你是强盗出身,朝廷用你,不过叫你将功赎罪。像你这狂妄样子,目无朝廷,仍不脱强盗行径,大
约活得不耐烦了,快滚出去!以后非奉旨意,不准进来。" 董谢恩趋出,太后命速召荣禄,内监奉旨而去。太后见端王
尚是跪着,亦令滚出。端王出宫,正值荣禄趋入。端王在外探听消息,约有两三小时,方闻荣禄出来。当由内监密报,
太后令荣中堂速办礼物,送与使馆,并要他转饬庆王,前往慰问。又命调李鸿章补授直督,由荣中堂拟旨电发。端王道
:" 迅雷不及掩耳,真是出人意外。" 那密报端王的内监道:" 还有许侍郎、袁京卿二人,又上疏参劾各大臣,闻连王
爷亦被劾在内。" 端王闻言,不禁气冲牛斗,大声道:" 都是这班汉奸,蒙蔽太后,所以太后痛责我们,我总要杀死了
他,才见老子手段。" 次晨,已由军机处发出奏稿,端王不待瞧毕,便请徐桐、刚毅、赵舒翘、启秀等密议,定下计策。
徐桐等方去,忽报李秉衡进谒,即由端王迎入,谈论间颇为款洽。端王又密嘱周旋,李秉衡应命而退。原来李秉衡应诏
勤王,一入北京,把从前袒护拳民的故态,又流露出来。太后召见时,禀称愿自赴敌,决一死战。太后喜甚,大加信任,
因此端王托他臂助。秉衡即密奏许、袁二人,擅改谕旨。从前太后颁发各谕,于待遇洋人事件,杀字统改为保护字样,
专擅不臣,应加诛戮。太后又勃然怒发,斥为赵高复生,应加极刑。这语一传,端王不但奉旨,且急令刑部尚书赵舒翘
拿许、袁二人下狱,绝不审讯,即于次日押赴市曹,令刑部侍郎徐承煜监斩。两公都以直谏得祸。袁公文学、治术,尤
称卓绝。袁、许二人斩决以后,接着徐用仪也因和端王不对,遭了处死。从此汉臣不敢开口,稍涉一些,即被指为私通
洋人的汉奸,立刻处斩。到了七月初旬,联军统帅向北京进迫。警耗传来,风声异常紧急。北仓败绩,裕禄退走杨村。
接着杨村失陷,总督裕禄服毒自尽。那马玉昆又单骑败走,李秉衡全军覆没,自刎死了。各路武卫军队,也四散奔逃。
还有这班义和团,统已改易前装,大肆抢掠。可怜溃兵与败散团民挤做一槽,百姓不堪骚扰,反眼巴巴地专望洋兵。洋
兵到一处,顺民旗帜,高悬一处。七月十七日联军入张家湾,十八日进陷通州,二十日直薄京城。荣禄连日入宫禀报太
后,太后自悔不及,只有对荣禄呜呜哭泣。荣禄道:" 事已至此,请太后不必悲伤,速图善后事宜。" 正在这时,忽载
澜跑来,大声叫道:" 老佛爷,洋鬼子来了!" 言未已,刚毅也随了进来,报称:有洋兵一队驻扎天坛附近。太后道:
" 恐怕是我们的回勇,从甘肃来的。" 刚毅道:" 不是回勇,是外国鬼子,请老佛爷即刻出走。不然,他们就要杀来了。
" 太后迟了半晌,才道:" 与其出走,不如殉国。" 荣禄道:" 太后明见很是。" 太后道:" 你快去收集军队,准备守
城,待我定一会神,再作计较。" 荣禄应命退出,载澜、刚毅亦退。
是日召见军机,接连五次,直到半夜,复行召见。光绪帝亦侍坐太后旁,等了好一会,只刚毅、赵舒翘、王文韶三
人进来。太后道:" 他们到哪里去了?想都跑回家去了,丢下我母子二人不管,真是可恨。" 刚毅道:" 洋兵已经攻城,
皇太后、皇上不如暂时出幸,免受洋鬼子恶气。" 太后道:" 荣禄叫我留京,我意尚在未定。" 刚毅道:" 洋鬼子厉害
得很,闻他带有绿气炮,不用弹子,只叫炮火一燃,这种绿气喷出,人一触着,便要僵毙,所以我兵屡败。两宫总宜保
重要紧,何苦轻遭毒手!" 太后道:" 照此说来,只好暂避。但你们三人,总要跟随我走。" 三人齐声遵旨。太后复向
王文韶道:" 你年纪太大了,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你随后赶来罢。" 王文韶道:" 臣当尽力赶上。" 光绪帝闻言,亦
开口道:" 是的,你总快快尽力赶上罢。" 太后又语刚毅、赵舒翘道:" 你们两人会骑马,应该随我走,沿路照顾,一
刻也不能离开。" 二人又唯唯连声。太后令他们退出,整备行装,候旨启行。三人才退,宫监来报:洋鬼子已攻进外城
了。太后忙回入寝宫,卸了旗装,唤李莲英梳一汉髻。太后平时最爱惜青丝,乌云压鬓,垂老不白一茎。相传同治年间,
李莲英曾得何首乌,献入太后蒸服,因有此效。每当梳洗,必令莲英篦刷。莲英做了梳头老手,每日不损太后一发,又
善替太后装饰。向例宫中梳髻,平分两把,叫做叉子头,垂后的叫做燕尾。莲英为太后梳成新式,较往时式样尤高,油
光脂泽,不亚玄妻。这时改做汉髻,太后尚顾影自怜道:" 讵料今天到这样地步。" 当下叫宫监取一蓝夏布衫,穿在身
上。又命光绪帝、大阿哥及皇后、瑾妃统改了装,扮做村民模样,随召三辆平常骡车,带进宫中。众妃嫔等,统于寅初
齐集,太后谕众妃嫔道:" 你们不必随去,管住宫内要紧。" 又命崔太监至冷宫,带出珍妃。珍妃到太后前,磕头请安。
太后道:" 我本拟带你同行,奈拳众如蚁,土匪蜂起,你年尚韶稚,倘或被掳遭污,有损宫闱名誉,你不如自裁为是。
" 珍妃到此,自知必死,便道:" 皇帝应该留京。" 太后不待说完,大声道:" 你眼前已是要死,还说什么?" 便喝崔
某快把她牵出,叫她自寻死路。光绪帝见这情形,心中如刀割一般,忙跪下哀求。太后道:" 这不是讲情时候,让她就
死罢!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叫那鸱枭看看,羽毛尚未丰满,就啄他娘的眼睛。" 光绪帝往外一顾,见崔太监已牵
出珍妃。珍妃还是向帝还顾,泪眼莹莹,惨不忍睹。不到一刻,崔监回报,已将珍妃推入井中。光绪帝吓得浑身乱抖。
太后道:" 上你的车子,把帘子放下,免得有人认识。" 光绪帝上了车,太后令溥伦跨辕,自己亦坐入车内,放下帘子,
叫大阿哥跨辕,令皇后、瑾妃亦同坐一车。又命李莲英道:" 我知道你不大会骑马,总要尽力赶上,跟我走。" 莲英应
命。太后复饬车夫,先往颐和园,倘有洋鬼子拦阻,你就说是乡下苦人,逃回家去。车夫唯唯。天尚未明,三辆骡车已
自神武门出走,只端王载漪及刚毅、赵舒翘乘马随行,途中幸没有洋兵拦阻,一直到颐和园。太后等入园坐了片刻,略
用茶膳,外面又有太监来报:洋鬼子追来了。太后忙率着皇帝等,上车急奔。行了六七十里,日已西斜,还没有吃饭的
地方。又行数里。到了贯市。贯市是个荒凉市镇,只有一个回回教堂,有几个回子居住。太后见天色将晚,便令车夫向
教堂借宿,回子还算有情,慨然应允。进了教堂,便饬车夫觅购食物。怎奈贯市地方,寻不出什么佳点,只有绿豆粥一
物,由车夫买了一大碗,呈上两宫。太后、皇帝等人,见了这物,既是龌龊,又是冰冷,本想不去吃它,怎奈饥肠辘辘,
没奈何吃了一碗,勉强充饥。教堂中本没有被褥等件,太后又不说真名真姓,那个来侍奉老佛爷?到了夜间,随地卧着,
只太后睡一土炕,忍冻独眠,矇矇眬眬地睡了一回。光绪帝寤不成寐,辗转反侧,自言自语道:" 这等况味,统是义民
所赐。" 太后偏偏听见,便嗔道:" 你岂不知属垣有耳吗?休要多嘴!" 翌晨早起,出了教堂,又坐着骡车赶路。接连
三日,尚无官厅,统是随便歇宿,无被无褥,无替换衣服,也无饭吃,只有小米粥充饥。直到怀来县,县令吴永,起初
未得报告,毫无预备。忽闻太后到署,手忙脚乱,连朝服都不及穿着,即由便衣跪接,迎入署中。太后住县太太房,皇
上住签押房,皇后住少奶奶房。太后至房中,手拍梳头桌道:" 我腹饥得很,快弄点食物来吃,无论何物,都可充饥。
" 吴大令哪敢怠慢,嘱厨子备了上等菜蔬,虽不及宫中的美备,比途次的粗茶稀粥,何止十倍?这时,李莲英早到,太
后即命他改梳满髻。梳毕进膳。正在大嚼,庆亲王奕劻及军机大臣王文韶赶到,太后极喜,并分燕窝汤赏给,且道:"
你们三日内所受困苦,大约与我等相同,我等已狼狈不堪了。" 庆王、王文韶谢过了恩,太后命庆王回京,与联军议和。
庆王支吾了一会,太后道:" 看来只好你去,从前英、法联军入都,亏得恭王奕,商定和议。你也应追效前人,勉为其
难罢了。" 庆王见太后形容憔悴,言语凄楚,不得已硬着头皮,遵了懿旨。在怀来县休息一天,即告别回京。

第149 节:辛丑条约的耻辱
两宫西狩,京城已自失守。日本兵先从东直门攻入,占领北城;各国兵亦随进京城。城内居民,纷纷逃窜,土匪趁
势劫掠,典当数百家,一时俱尽。只北城先经日本兵占据,严守规律,禁止骚扰,居民叨他庇护,大日本顺民旗,遍悬
门外。八国联军入侵大清门旧照各国兵不免搜掠,却没有淫杀等情,比较乱兵拳匪,不啻天渊。紫禁城也亏日兵保护,
宫中妃嫔,仍得安然无恙。满汉各员,也有数十人殉难,联元女夫寿富,慷慨赋诗,与胞弟仰药自尽。大学士徐桐,也
总算自缢。承恩公崇绮,与荣禄同奔保定,住莲花书院。崇绮亦赋绝命诗数首,投缳毕命。荣禄先取崇绮遗折,着人驰
奏,自己亦赶赴行在。太后闻崇绮自尽,甚为伤悼,降旨优恤。等到荣禄赶到,两宫已走太原。召见时,先问崇绮死时
情状,然后议及善后计策。荣禄答道:" 只有一条路可走。" 太后问是哪一条路?荣禄道:" 杀端王及袒拳匪的王公大
臣,以谢天下,才好商及善后事宜。" 太后不答。光绪帝亦独传荣禄入见,嘱他快杀端王,不可迟缓。荣禄答道:" 太
后没有旨意,奴才何敢擅行?皇上独断下谕的时候,现在业已过了。" 太后侨居太原,山西巡抚毓贤殷勤供奉,太后也
不加诘责,还道他是忠心办事。只是要瞒中外耳目,不得不推皇帝出头,颁发几句罪己话头,并令直督李鸿章为全权大
臣,会同庆王奕劻,与各国议和。李伯相虽是个和事老,但到这个地步,要与各国协议和局,正是千难万难。所以卸了
广东督篆,行至上海,只管逗留。等到联军入京,行在的诏旨,屡次催逼。
李鸿章因行在诏旨,屡次催促他和洋人议和,他住在上海,不得已一步懒一步地由海道搭轮船到天津,由天津至北
京,但见京津一带,行人稀少,满目荒凉,未免叹息。既到京中,庆王奕劻先已在京,两人商议一番,遂去拜会这位瓦
德西统帅。瓦德西自入京后,占居仪銮殿。当时联军驻京,多守规则,惟德军较为狠鸷,苛待居民。留守王大臣,哪个
敢去争论?甚且张筵设席,供应外国兵官,把自己的姨太太,请出侍宴,巴结得了不得。这时,北京有个名妓,叫做赛
金花的,她生得玉肌花貌,娇艳动人。京城里一般达官贵人,都在她妆阁里进出。这赛金花颐指气使,气焰万丈,她门
口常常有二三品的大员,伺候了一天还不得进门。如今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她仗她的艳名,也不逃避。那联军的统帅瓦
德西将军,本是个多情的英雄,瓦德西旧照在外国就闻名中国的赛金花,因此一到北京,便着人将赛金花寻来。见面之
下,惊为天人,便留下来,百般地宠爱。赛金花在那时候,要求瓦德西保护京城人民的性命,瓦德西连声答应,因此北
京城里的人民未遭杀戮。他二人绸缪好几日,一时离走不开。这一日清廷的和事老李鸿章和庆王二人,连袂来拜会瓦德
西。瓦德西得着中国的美人,心中十分欢喜,因此和李鸿章、庆王也十分有礼。当下瓦德西和李相彼此握手,欢颜道故,
及谈到和议,瓦德西亦曾首肯,不过说要与各国会议。庆王、李相又去拜会各国公使。各国公使接见后,主张不一,嗣
后与瓦帅协议,先提出两大款:第一条是严办罪魁,第二条是速请两宫回京。两条照允,方可续议和款。庆王、李相只
得电奏行在。太后犹豫未决,各国联军因未见复音,整队出发,攻陷保定,旁扰张家口。庆、李急得没法,一面飞电报
闻,一面再晤瓦帅,极力劝阻。瓦帅拥艳寻欢,还无意西进,只要求速允前议。偏偏慈禧太后闻联军从北京杀来,越奔
越远,竟由太原转趋西安。临行时,接着庆、李电奏,勉强敷衍,毓贤开缺。又命大臣拟谕一道,电覆北京。其词云:
此次开衅,变出非常,推其致祸之由,实非朝廷本意,皆因诸王大臣纵庇拳匪,开衅友邦,以致贻忧宗社,乘舆播迁。
朕固不能不引咎自责,而诸王大臣等,无端肇祸,亦亟应分别重谴,加以惩处。庄亲王载勋、怡亲王溥静、贝勒载濂、
载滢均着革去官职;端郡王载漪,着从宽撤去一切差使,交宗人府严加议处,并着停俸;辅国公载澜、都察院左都御史
英年,均着交该衙门严加议处,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刑部尚书赵舒翘着交都察院交部议处,以示惩儆。朕受祖宗
付托之重,总期保全大局,不能顾及其他。诸王大臣等,谋国不臧,咎由自取,当亦天下所共谅也。钦此。

第150 节:罪魁赵舒翘自尽
这道上谕,明明是袒护罪魁,并没有一个严刑重罚。各国公使,哪里肯听他搪塞,就此干休呢?庆、李二大臣宣布
电谕,各使臣当即拒绝。庆、李不得已,再行电奏。庚子议和时李鸿章旧照是时,两宫已到西安,刚毅在途中病死,又
接庆、李奏牍,方将端王革职圈禁,毓贤充戍边疆,董福祥革职留任。这谕颁到北京,各使仍然不允。庆、李两大臣,
因屡次迁延,一年已过,只好遵着便宜行事的谕旨,决意将各国提出两事,径行照允,然后商订和议。议了数次,听过
了多少冷语,看过多少脸面,方才有些头绪。共计有十二款,一一录下:一戕害德使,须谢罪立碑;二严惩祸首,并停
肇祸各处考试五年;三戕害日本书记宫,亦应派使谢罪;四汙掘外人坟墓处,建碑昭雪;五公禁输入军火材料凡二年;
六偿外人公私损失,计四百五十兆两,分三十九年偿清,息四厘;七各国使馆划界驻兵,界内不许华人杂居;八大沽炮
台及京津间军备,尽行撤去;九由各国驻兵,留守通道;十颁帖永禁军民仇外之谕;十一修改通商行船条约;十二改变
总理衙门事权。
以上十二大纲,经双方议定,由庆、李电奏预请照行。太后到此,无可奈何,即命两全权签定草约,随又降惩办罪
魁的上谕道: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倡乱,开衅友邦,现经奕劻、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
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等,昏谬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拳匪之谕,抗不遵行,反纵信拳
匪,妄行攻战,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徒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竟至数月之间,酿成
奇祸。社稷阽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民涂炭。朕与皇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
王大臣等,信邪纵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经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蔽辜,应再分别等差,
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使馆,擅出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着赐令自
尽,派署左都御史葛宝华,前往监视。已革端郡王载漪,倡率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肇衅端,罪实难辞,
降调辅国公。载澜随同载勋,妄出违约告示,咎亦应得,着革去爵职,惟念俱属懿亲,特予加恩,均着发往新疆,永远
监禁,先行派员看管。
已革巡抚毓贤,前在山东巡抚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京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惑,又在山西巡抚任,
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昏谬凶残,罪魁祸首,前已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传旨着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堃监
视行刑。前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袒庇拳匪,酿成巨祸,并曾出违约告示,本应置之重典,惟现已病故,着追夺原
官,即行革职。革职留任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虽围攻使馆,系由该革王等
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惩,姑念在甘肃素着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从宽。降调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
告示,曾经阻止,情尚可原,惟未能力争,究难辞咎,着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罪名。英年、赵舒翘两人,均着先行在
陕西省监禁。大学士徐桐,降调前四川总督李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着革职,并将恤典撤销。经此次降
旨后,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激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
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钦此。
过了几天,那罪魁赵舒翘自尽死了;启秀、徐承煜在京城菜市受刑;毓贤因在山东时包庇拳匪,这时做甘肃巡抚,
也奉旨自尽。从此,包庇信用拳民的罪魁,死的死,杀的杀,或遣戍,或夺职,已是不留一个。只日夜随侍太后的李莲
英,依然无恙。随驾出走时,却也有些害怕,后来和议告成,还恐洋人指名坐罪,因此中外各官力请两宫回銮,莲英尚
从中暗阻。嗣闻洋人索办罪魁单上,不及己名,庆王又密函相告,力保无事,李总管幸逃法网,权势犹存,阻止回銮的
计划,才行做罢。惟京中财产,多半遗失,他就怂恿太后,催解贡银。太后本是个嗜利妇人,料得联军入京,私积已尽,
正思借此规复,遂听了李总管言,竭力搜括。李总管乐得分润,中饱了若干万两,方与两宫一同还京。回銮以前,先把
大阿哥废黜;复将徐用仪、立山、许景澄、联元、袁昶五人,追复原官;又命醇亲王载沣赴德,侍郎那桐赴日本,遵约
谢罪;改总理衙门为外务部,班出六部上。此外,如保护洋人,改易新政,旁求贤才的上谕,亦接连下了几道。各国见
清廷悔祸,命将联军撤回,只酌留洋兵一二千人,保护使馆。太后闻京中已经安靖,复得最好消息,宫中储藏的宝物,
亦未被掠去,遂决议回京。

第151 节:五大臣出洋考察
溽暑已过,正值秋凉,太后挈着光绪等,由西安启跸,驺从极多,沿途供张,备极完美,比北京出走时情形,大不
相同。行未数程,闻报:全权大臣李鸿章病殁。太后下旨优恤,除各省曾经立功的地方,许立专祠外,并在京师准立一
祠,赐谥文忠,备极荣典。命王文韶继任李职,商定和约未了事宜。两宫在途中行了两三月,无甚可记。直到冬季,始
至北京,接见各国公使及公使夫人,都是殷勤款待。
一日,忽有宫监踉跄奔入,报称:荣中堂已出缺了。太后惊愕道:" 我昨日尚差宫监探视,闻他还不甚要紧。咳!
他死后哪个还有像他忠诚?" 言至此,竟似骨鲠在喉,扑簌簌地垂下泪来。第二天早朝,即谕王大臣道:" 荣禄一生忠
诚,庚子乱时,尤为尽力。现在不幸病故,须格外优恤方好。" 庆亲王奕劻在侧,便奏请赐陀罗经被,及赏银三千两治
丧。太后点着头,并道:" 据他功绩应否入贤良祠?" 庆王连忙赞成。太后道:" 应派亲王前去祭奠否?" 庆王又奏称
应派。于是派恭王率领侍卫十人,前往致祭,并令礼部拟谥,随即退朝。越日,由礼部拟上谥法数则,太后即圈出" 文
忠" 二字。复再赐祭席一桌,并命将荣禄事迹,宣付国史馆立传。在任一切处分,均予开复,并赏其子以优等袭职。太
后待遇荣禄总算是始终优礼了。过了多日,太后把忆念荣禄的哀思,渐渐减杀,爰仍往颐和园,游览自娱。
朝廷自外交失败,拳民一乱,闹得元气大伤。偏偏这时日本又将俄国打败,将中国的藩属朝鲜,归日本管辖,并逼
迫中国承认北满洲归俄人势力范围,南满洲归日人势力范围。这时中国已虚弱不堪,除承认外,连喘气都不敢呢!当时
全国人土,见中国已濒于危,专制政体,不能强民富国,便提倡革命,改中国为立宪政体。清廷王公大臣,见民心如此,
便和慈禧太后商议粉饰的政策,停止科举,注重学堂,考试出洋学生,训练新军,革除枭首、凌迟等极刑,并禁刑讯。
复派遣载泽、绍英、戴鹏慈、徐世昌、端方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于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启行。临行这一日,官僚多出
城欢送,五大臣联翩出发,才到正阳门车站,正与各同寅话别,忽听得豁剌一声,来了一颗炸弹。炸得满地是烟硝气。
五大臣连忙避开,还算保全性命。载泽、绍英已受了一些微伤,吓得面色如土,立即折回。你道这个炸弹是从哪里来的?
说来又是话长。原来康、梁出走后,所至以尊皇保国相号召,设会办报,集资谋再举。尝结富有会,起事江汉,皆为官
兵破获,诛其党。在外游学的学生与做工贩货的侨民,倒被他联络不少。独有一个广东人孙文,表字逸仙,主张革命,
与康、梁意见不同。他童年时,在教会学堂肄业,把平等博爱的道理,印入脑中。后来又到广州医学校内,学习医术。
学成后,在广州住了两三年,借行医为名,结识几个志士,立了一个秘密会社。孙中山先生旧照嗣因同志渐多,改名兴
中会,自己做了会长。李鸿章未殁时,他竟冒险到京,访到李寓,与李谈了一回革命事情。李以年老为辞,他遂回到广
州,凑集几个银钱,向外国去购枪械,竟想指日起事。事不凑巧,秘谋被泄,急航海逃至英国。粤督谭钟麟拿他不住,
探听他遁至外洋,飞电各国公使,密行查拿。驻英使臣龙照玙诱他入馆,把他禁住。亏得从前有位教师,是个英国人,
名叫康得利,替他设法救出。自此以后,这位孙会长格外小心,遍游欧美各国,遇有寓居外洋的华人,往往结为好友。
有几个志士愿入党的,有几个富翁愿助饷的,他住在海外,倒也不愁穿,不愁吃,单愁革命不成。欲想回国,又恐怕自
投罗网,只得时常与同志通信。有个广东人史坚如,与中山是莫逆朋友,结了几个党人,要去借两广总督德寿的头颅,
不料德寿的头颅,保得很牢,反将史坚如的头颅借得去了。这是革命流血第一个志士。嗣后又有湖南人唐才常,想在汉
口起事,占据两湖,又被鄂督张之洞查悉,拿获正法。才常死后,广东三合会首领郑弼臣,受孙文运动,愿听措挥,发
难惠州,又遭失败。
过了一年,湖南人黄兴,在长沙密谋革命,谋亦泄漏,遁走日本。嗣又潜回上海,邀了同志万福华,刺杀前桂抚王
之春。福华被拿,黄亦就获,经问官审讯黄乏证据,始得释,乃航海东去。浙江人蔡元培、章炳麟,在上海组织会社,
开设馆报,鼓吹革命;四川人邹容又著了一册《革命军》。被江督魏光焘闻知,饬上海道密拿。元培走脱,章、邹二人
被捉。邹容在狱病故,章炳麟幽禁数年,方得释放。到光绪二十一年,湖南人胡瑛,湖北人王汉,谋刺钦差铁良,尾至
河南彰德府,无隙可乘。王汉愤极,将手枪对着自己脑前,一发而毙。胡瑛料知无成,亦遁往日本。接连又有五大臣出
洋去,恼动了一位志士吴樾,乃系皖北桐城人,生得慷慨激昂,自命为暗杀党先锋。他与五大臣毫无私仇,只为了排满
主义,挟着炸弹,潜身进京。
这日,闻五大臣乘车出发,他先在车站坐待,等到五大臣陆续入站,将上火车,就取出炸弹,突然抛去。五大臣到
底有福,未遭毒手。那仆役们却死了好几个。当下大起忙头,由全班巡警,分路搜查,竟不见有可疑人物,只火车外面
有好几具尸首。仔细搜查,除被炸的仆役外,有一血肉糊模的尸骸,粗具面目,却没有人认识。复将衣服内一一检查,
怀中尚藏有名片,大书吴樾姓名,名下又有皖北人三字。大众料是革命党中人物,彼此相戒,几乎风声鹤唳,杯弓蛇影,
闹了月余,始渐平静。徐世昌、绍英不愿出洋,清廷只得改派了尚其亨、李盛铎。五大臣驾舰出游,自日本达美国,转
赴英、德,考察了数国政治,吸收些文明气息,遂从外洋拟了一折,把各国宪政大略,叙述进去。到了第二年七月,五
大臣回国,太后会同皇帝颁发预备立宪的上谕,并派载泽等,编纂新官制,考察宪政大臣合影停捐例,禁鸦片,创设邮
政处及编制馆等,似乎锐意维新,不涉空衍,并命庆王奕劻为总核大臣。这庆亲王仰承慈眷,把懿旨格外凛遵,不到几
日,就将京内外官制,核定崖略,具折奏陈。内阁、军机处暂仍旧贯,把六部改作十一部,首外务部,次吏部,次民政
部,次度支部,次礼部,次学部,次陆军部,次法部,次农工商部,次邮传部,次理藩部。每部设尚书一员,侍郎二员,
不分满汉。都察院改为都御史一员,副都御史二员,大理寺改为大理院,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并入礼部;国子监并
入学部;太仆寺并入陆军部。这算是京内官制的改革。各省督抚下,设布政、提法、提学三司;交涉纷繁的省份,增交
涉使;有盐省份,仍留盐法使,或盐法道与盐茶道;东三省设民政、度支两使,代布政使职任;又裁撤分巡、分守各道,
添设巡警、劝业二道,分设审判厅,增设佐治员。这算是外省官制的改革。官制粗定,复开宪政编查馆,建资政院,中
央立统计处,外省立调查局,并派汪大燮、于式枚、达寿三大臣,分赴英、德、日三国考察宪法。正在忙碌时候,忽报
:革命党人赵声,肇乱萍乡。

第152 节:徐锡麟起义
慈禧太后住在宫里,终日无事可做,自己也觉得年纪老了,也不去精明严厉地问理朝政,每日只和宫女、太监们寻
消遣的法儿。后来竟和宫女们抹牌、推庄,或叫几个戏子,到宫里唱戏。这时,京城戏子第一个有名的是谭鑫培,可算
是伶界中泰斗,专唱老生戏。入园供直,相传谭演《天雷报》一剧,唱得异常悱恻,居然空中应响,起了一个大霹雳,
时人因此称他做谭叫天。太后呼他为叫天儿。叫天儿上台,没一个不表欢迎,所以京中人都着谭迷,几乎举国若狂。当
时肃亲王善耆,任民政部尚书,在宗室中称是明达,也未免嗜戏成癖。先时与叫天儿做莫逆交,得了几句真传,竟微服
改装,与名伶杨小朵合演翠屏山。耆扮石秀,杨扮潘巧云。演到巧云斥逐石秀时,杨斥善耆道:" 你今天就是王爷,也
须与我滚出去!" 听戏的人,有认得善耆的,都为杨伶捏一把汗。偏这善耆毫不介意,反觉面有喜容。所以谭叫天亦极
口称赞,说是可授衣钵,惟他一人。
一班梨园子弟,正极承慈眷的时候,忽一片骇浪发自安徽,一个管辖全省的恩巡抚,被一候补道员徐锡麟用手枪击
毙。这警报传到北京,吓得这位老太后也出了一回神,命即停止戏剧,匆匆回宫,连颐和园都不敢去。慈禧太后与群妃
旧照" 渔阳鼙鼓动地起,惊破霓裳羽衣曲" ,想清宫情景,也和唐宫里差不多哩!闻那道员徐锡麟,系浙江绍兴人,曾
中癸卯科副贡。科举废后,在绍兴办了几所学堂,得了两个好学生,一姓陈名伯平,一姓马名宗汉。嗣因自己未曾习武,
复赴德国入警察学校。半年毕业,匆匆回国。适他表亲秋女士瑾,也从日本留学回来。秋女士的志向,不亚男子。及笄
时,曾出嫁湖南人王某,两人宗旨不同,竟成怨偶,她即赴东留学。学成归国,至上海遇着锡麟,谈起宗旨,竟尔相同,
无非是有志革命。
当下徐锡麟创设光复会,叫陈、马两学生做会员,自任为会长,联络各处同志,结成一个小团体。既而偕秋女士同
回绍兴,把以前创立的大通学校,认真接办,注重体操,隐储做革命军。嗣接同乡好友陶成章来书,劝他捐一官阶,厕
入仕途,以便暗中行事,锡麟深以为然。他家本是小康,又经同志帮助,凑成了万余金,捐了一个安徽候补道。银两上
兑,执照下颁。锡麟领照到省参见巡抚恩铭。恩抚不过按照老例,淡淡地问了几句。锡麟口才本是很好,见风使帆,引
磁触铁,居然把恩抚一副冷肠,渐渐变热。传见数次,就委他做陆军小学堂总办。旋又因他警察毕业,兼任他做巡警会
办。他得了这个差使,尽心竭力,格外讨好,暗中却通信海外,托同志密运军火,相机起事。恩抚全然不知,常赞他办
事精勤。不想两江总督端方来了密电,内称:革命党混入安徽,叫恩抚严查密拿。恩抚立传徐锡麟进见,示他译出电文。
锡麟一瞧,不由地吃了一惊。这电文内所称党首,第一名就是光复子,幸下文没有姓名,还得暂时瞒住,佯做不解状,
从容对恩抚道:" 党人潜来,应亟加防备,职道请大帅严饬兵警认真稽查。" 恩抚道:" 老兄办事,很有精神,巡察一
方面,要托老兄了。" 锡麟应声而别。
回寓后,与马、陈二人密商,主张速行起事,先发制人。是年已是光绪二十三年,锡麟拟赶办学堂毕业,请恩抚到
堂,行毕业礼,乘间刺杀恩铭。议定后,遂备文申详,定于五月二十八日行毕业礼,经恩抚批准,锡麟即密招党人,届
期会集安庆,内应外合,做一番大大的事业。谁料到二十日外,忽由恩抚传见,命他改期。锡麟惊问何故?恩抚说二十
八日,系孔子升祀大典,须前去行礼,无暇来堂,所以要提早两日。锡麟踌蹰了一会,乃推说文凭等件,都未办齐,恐
不能提早。恩抚微笑,半晌才道:" 赶紧一些,便好办齐,有什么来不及哩?" 锡麟观察颜色,未免有些尴尬,徐锡麟
与光复会成员合影不好再说,恩抚已举茶辞客。锡麟回寓,又与马、陈二人密谋多时,统是没法,只得拼了性命,向前
做去。到了二十六日,锡麟命在学堂花厅内,摆设筵席,予埋炸药,俟恩抚到堂,先行请宴,索性连巡抚以下各官,一
概炸死,以便发难。辰牌时候,司道等俱至堂中,恩抚亦乘轿到来,由锡麟一一迎入。献茶毕,恩抚便命阅操。锡麟忙
回禀道:" 请大帅先饮酒,后阅操。" 恩抚道:" 午后有事,不如先阅操为便。" 便传集全堂学生,齐立阶下,恩抚率
司道坐堂点名,忽走入学务委员顾松,请恩抚就座少缓。
锡麟听着,疑顾松已知密谋,遂不管好歹,从怀中取出炸弹,向前抛去。偏偏炸弹不炸,恩抚听见响声,忙问何事?
顾松接口道:" 会办谋反。" 说时迟,那时快,恩抚面前,又是一弹飞至。恩抚忙把右手一遮,刚刚击中右腕。这颗枪
弹,是马宗汉放出来的。锡麟见未中要害,竟取出手枪两支,用两手连放,击射恩铭。恩铭受了数创,最厉害的一弹,
穿过小腹,立即晕倒。文巡捕陈永颐忙去救护,一弹中喉,又复毙命;武巡捕德文,也身中五弹,顿时堂内大乱。恩抚
手下的护军,将恩铭背出。恩铭尚未毙命,一声呼痛,一声叫拿徐锡麟。藩司冯煦带了各官,越门而逃。锡麟忙叫关门。
奈被顾松阻住,竟放各官出门。锡麟大愤,执了马刀,赶杀顾松,顾松欲逃,被陈伯平开了一枪,了结生命。锡麟见各
官已去,与陈、马二徒胁迫学生多名,趋占军械所。城内各兵,已奉藩司命围攻。锡麟命伯平守前门,宗汉守后门,内
外轰击了一回,被官兵攻入,击死陈伯平,捉住马宗汉,单单不见徐锡麟。就近搜查,到方姓医生家,竟被搜着。冤家
相遇,你一手,我一脚,把锡麟打至督练公所。当由藩司冯煦、臬司毓钟山坐堂会审,锡麟立而不跪,冯煦厉声喝道:
" 恩铭是恩帅,你到省未几,即委兼差,你应感激图报,为什么下此毒手?且有同党几人?" 锡麟道:" 这是私恩,不
是公德,你等也不配审我,不如由我自写。大丈夫做事,当磊磊落落,一身做事一身当,何容隐讳?" 冯煦道:" 很好。
" 便命左右取过纸笔,命他自书。

第153 节:光宣两朝的皇位更迭
锡麟坐在地上,拿起笔在纸上写道:我本徐锡麟亲笔" 供词" 革命党大首领,捐道员,到安庆,专为排满而来。满
人虐我汉族,将近三百年,纵观其表面立宪,不过牢笼天下人心,实为中央集权,可以膨胀专制力量。满人妄想立宪,
便不能革命,殊不知中国人之程度,不够立宪。以我理想,立宪是万万做不到的。若以中央集权为立宪,越立宪得快,
越革命得快。我只拿定革命宗旨,一旦乘时而起,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不迟。我蓄志排满,已十余年,
今日始达目的。本拟杀恩铭后,再杀端方、铁良、良弼,为汉人复仇。乃杀恩铭后,即被拿获,实难满意。我今日之举,
仅欲杀恩铭、毓钟山耳。恩抚想已击死,可惜便宜了毓钟山。此外各员,均系误伤。惟顾松系汉奸,他说会办谋反,所
以将他杀死。尔言抚台是好官,待我甚厚,诚然。但我既以排满为宗旨,即不能问满人做官好坏。至于抚台厚我,系属
个人私恩;欲杀抚台,乃是排满公理。此举本拟缓图,因抚台近日稽查革命党人甚严,恐遭其害,故先为同党报仇,且
要当大众面前,将他打死,以成我名。尔等再三问我密友二人,现已一并就获,均不肯供出姓名,将来不能与我大名并
垂不朽,未免可惜,所论亦是。但此二人皆有学问,日本均皆知名。以我所闻,在军机所击死者,为光复子陈伯平,此
实我之好友。被获者,或系我友宗汉子,向以别号传,并无真姓名。此外,众学生程度太低,无一可用之人,均不知情。
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割了,两手两足斩了,全身砍碎了,均可;不要冤杀学生,学生是我诱逼去的。革命党本多,在
安庆实我一人。为排满故,欲创革命军,助我者仅光复子、宗汉子两人,不可拖累无辜。我与孙文宗旨不合,他也不配
使我行刺。我自知即死,因将我宗旨大要,亲书数语,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名,不胜荣幸之至。徐锡麟供。
徐锡麟将供词写毕,掷交公案。藩、臬两司已得实供,复闻恩铭已死,便商议一番,惩办锡麟。一面电奏北京,一
面将锡麟钉镣收禁。隔了两天,京中覆电照办,并命冯煦署理皖抚。冯煦即命将锡麟挪出正法,复剖胸取心,致祭恩铭
灵前;复将马宗汉讯问得供,亦推出枭首;又传电浙江,查办徐氏家属。浙江巡抚张曾敭,接着此信,忙饬绍兴府贵福
遵行。锡麟父徐梅生,向来守旧,曾告锡麟忤逆,至是到会稽县自首。县令李端年,调查旧卷,果有梅生控子案,遂不
去逼迫,只饬交捕厅管押。锡麟弟伟,正去安徽访兄,被冯署抚拿住,供称与兄意见不合,今欲到表伯俞巡抚处省视,
路过安庆,顺道访兄,不意被拿,兄事实不知情。冯抚察无虚语,又因他供与湘抚俞廉三有亲,未免袒护一点,遂把他
减轻罪名,监禁十年。只绍兴府贵福,本系满人,格外巴结,不但将徐氏家产抄没入官,并把大通学堂也勒令封闭;并
令差役入内检查。适值秋瑾女士,偶憩校中,差役不由分说,竟将她拿入府署,给她纸笔,逼令招供。
秋瑾提笔写一秋字,经堂上令她写下,她又续写六字,凑成了一句诗:乃是" 秋雨秋风愁煞人" 一语。贵福道:"
这句便是谋反的意思。" 遂夤夜电禀张抚,说是秋瑾勾通徐锡麟,谋叛已有实据,现在拿获,应请正法。张抚闻有谋叛
确证,覆电就地处决。可怜这位秋女士,被缚绑至轩亭口,愤无从泄,竟尔受刑。同善堂发棺收殓,方免暴骨。那贵福
既杀了秋瑾,复令兵役到处搜查,忙乱了好几日,查不出有革命党踪迹。兵役异想天开,遇着居民行客,任意敲诈,连
秃头和尚,天足妇人,统说他是徐、秋二人党羽。得了贿赂,方才释手。约有一两个月,兵役已经满意,始复称没有革
命党。贵福照禀张曾敭,曾敭电达安徽,并奏报北京,才算了案。杭绍的百姓,只有三魂六魄,已吓去了一半。至民国
光复后,方把徐氏家产发还,并将秋士遗骸,改葬西湖,碣书鉴湖女侠秋璿卿墓。璿卿即秋瑾表字;鉴湖女侠,乃秋瑾
别号。

第154 节:广东又闹革命
后人有挽徐志士并秋女侠对联两副,颇觉可诵。挽徐志士一联云:铁血主义,民族主义,早已与时俱臻,未及睹白
帜飘扬,地下英灵应不瞑。只知公仇,安识私恩,胡竟为数所厄?幸尚有群雄继起,天涯草木俱生春。
挽秋女士一联云:今日何年?共诸君几许头颅,来此一堂痛饮;万方多难,与四海同胞手足,竞雄廿纪新元。
皖浙事方了,广东又闹一回革命乱子。这时,直督袁世凯以内忧外患,交迫而起,奏请实行立宪。鄂督张之洞,以
各校学生日趋浮嚣,好谈革命,奏请设存古学堂,冀挽颓风。清廷遂召两督入京,统补授军机大臣,另下诏化除满汉畛
域,令内外各官条陈办法。当下各官吏应诏陈言,有说宜许满汉通婚;有说要实行立宪,筹定年限,慈禧太后倒也无可
无不可,遂改考查政治馆为宪政编查馆,命该馆按年筹备。宪政编查馆诸公,遂提出九年的期限,拟自光绪三十四年起,
至四十二年止,将予定各事,陆续办齐,按年列表,上陈慈鉴。奉谕" 逐年筹备事宜,照单察阅,统是立宪要政,必须
秉公认真,次第推行" 云云。宫廷中的意思,总道是谕旨迭下,可以销弭隐祸,笼络人心。偏偏民情愈奋,民气益张,
苏、浙两省,为了沪杭甬铁路,决议自办,拒绝英国借款;山西人为了外人开矿,有失利权,决立矿务公司,力图抵制
;安徽又开铁矿大会,协争江、浙铁路借款,并力请自办浦信铁路;广东人因外务部许税司管理西江捕权,会议力争。
这一桩,那一件,都来与政府交涉。军机处的王大臣及各部堂官,忙得日无暇晷。
勉强过了一年,已是光绪三十四年了。开年的时候,宫中照例庆祝,又有一番热闹。初十日,是皇后千秋节,除太
后、皇帝外,众人统向皇后祝寿。元宵这一日,花灯幻彩,烟火幻奇,宫中另具一番景色。不意日本公使,来了一个照
会,内称:粤海关擅扣汽船,侮辱国旗,要求外务部赔偿损失。吓得外务部瞠目结舌,正拟拍电去粤,粤省的大吏,已
有电文传到。照电译出,系日本汽船二辰丸私运军火,接济民党,由粤海关查出,搜得枪枝九十四箱,子弹四十箱,当
将二辰丸扣留,卸去日本国旗。外务部据事答复,偏偏日使不认,硬要同清廷呕气,彼此舌战了一回,日使竟取出强权
手段,欲以武力对待。外务部无如彼何,只好事事应允,释船惩官,赔款谢罪,总算了结。粤民大愤,拟停止日货交易。
日使又强迫外务部令粤督严禁。中国人虎头蛇尾,五分钟热血,不久即消灭净尽,日货仍充斥街中了。
那时,西陲的廓尔喀、尼泊尔两国,恰遣使入贡。达赖喇嘛上表入觐,太后特旨嘉许,命地方官优礼相待。到京后,
赐居雍和宫,加封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会太后诞辰将至,便留达赖替她祝寿,自己畅游颐和园、万牲园,图个
尽欢。到了万寿期内,城内正街,装饰一新;宫中设一特别戏场,演戏五日。这是八国联军事件以后第一次盛典,达赖
喇嘛亦带领属员向太后叩祝。外国使臣,各遣员祝贺。只光绪帝已经抱病,不能率王大臣行礼,但于万寿日早晨,由瀛
台至仪銮殿,勉强拜祝。太后见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亦未免动了慈心,命太监扶掖上轿,令帝回入瀛台。是日下午,
太后挈后妃、福晋、太监等,泛舟湖中。天气晴和,湖光一碧。太后老兴勃发,命妃嫔、福晋等,改着古衣,扮做龙女、
善男、童子,李莲英扮韦驮,自己扮观音大士,拍一照相,留作纪念。游至日暮,兴尽方归。归途中,凉风拂拂,侵入
肌骨,又多吃乳酪、苹果等物,竟至病痢。翌日尚照常理事,批阅折奏多件。又越日,太后、皇帝都不能御殿。达赖闻
太后染疾,呈上佛像一尊,禀称可镇压不祥,应速往太后万年吉地,妥为安置。太后喜甚,病几少瘥。翌日仍御殿,召
见军机大臣,命庆王送佛像至陵寝。庆王闻命,迟疑一会,才奏称:" 太后、皇上现皆有病,奴才似不便离京".太后道
:" 这几日中,我不见得就会死,我现在已觉得好些了。
无论怎样,你照我话办就是。" 庆王不敢违旨,始奉佛像去讫。次日,太后、皇帝同御便殿,直隶提学使傅增湘陛
辞,太后道:" 近来学生思想,多趋革命,此等颓风,断不可长。你此去务尽心力,挽回末习方好。" 言下颇为伤感。
傅增湘应命趋退,太后即宣召医官入内诊病。自是光绪帝不复视朝,太后亦休养宫中,未曾御殿。御医告两宫病象,均
非佳兆,请另延高医诊视。军机处特派员请庆王速回,一面增兵卫宫,稽查出入,伺察非常。庆王接信,兼程入京。一
到都下,闻光绪帝病重,太后已拟立醇王子溥仪为嗣,当下入宫谒见太后。太后即向庆王道:" 皇上病重,看来要不起
了。我意已决,立醇王子溥仪。" 庆王道:" 就支派上立嗣,溥伦是第一个应继,其次还是恭王溥伟。" 太后道:" 我
意已定,不必异议。从前我将荣禄的女儿,与醇王指婚,便等他生下长子,立为嗣君,报荣禄一生的忠心。荣禄当庚子
年防护使馆,极力维持,国家不亡,全仗彼力。
今年三月,曾加殊恩与荣禄妻室,现已饬迎醇王子溥仪入宫,授醇王为监国摄政王了。" 溥仪与生父载沣旧照庆王
闻言,暗想木已成舟,无可再说。便道:" 太后明见,想亦不错。" 太后又道:" 皇上终日昏睡,清醒时很少,你去看
他一看,倘或醒着,可将此意传知。" 庆王便转至瀛台,到光绪帝寝榻前,但见光绪帝双目睁着,气喘吁吁,瘦骨不盈
一束,榻下只有一两个老太监,充当服役,连皇后、瑾妃都不在侧,触景生悲,暗暗堕泪。当时请过了安,光绪帝亦两
泪含眶,便有气无力地向庆王道:" 你来得很好,我已令皇后往禀太后,恐不能长侍慈躬,请太后选一嗣子,不可再缓。
" 庆王便婉述太后旨意,光绪帝半晌才道:" 立一长君,岂不更好?但不必疑惑,太后主见,不敢有违。" 庆王道:"
醇王载沣,已授为监国摄政王,嗣君虽幼,可以无虑。" 光绪帝道:" 这恰很好,但我," 说到我字,喉中竟哽咽起来。
庆王连忙劝慰,便道:" 皇上不必怆怀,如有谕旨,奴才当竭力遵办。" 光绪帝道:" 你是我的叔父行,不妨直告:我
自即位以来,名义上亦有三十多年,现在溥仪入嗣,还是承继何人?" 庆王闻了此语,倒也踌蹰了一会,想定计划,才
道:" 承继穆宗,兼祧皇上。" 光绪帝道:" 恐怕太后未允。" 庆王道:" 只在奴才身上。" 言未毕,太监报称御医入
诊,当由庆王替光绪帝传入。医官行过了礼,方诊御脉,诊罢辞退。庆王也随了出来,问御医道:" 脉象如何?" 御医
道:" 龙鼻已经煽动,胃中又是隆起,都非佳兆。" 庆王问:" 尚有几日可过?" 御医只是摇头。

第155 节:光绪帝终算有嗣
庆王料是不久,便别了御医,径禀太后。太后道:" 各省不知有无良医?应速征入都方好。" 庆王道:" 恐来不及
了。" 太后道:" 你却去叫军机拟旨,如有良医,速遣入诊,我也病重得很。" 庆王退出,还有宫监们旁构谗言,说:
" 皇帝前数日,闻太后病,尚有喜色。" 太后发怒道:" 我不能先他死。" 是日下午,太后闻报帝疾大渐,便亲至瀛台
视疾。光绪帝已昏迷不省,太后命宫监取出长寿礼服替帝穿着。帝似乎少醒,用手阻挡,不肯即穿。向例皇上弥留,须
着此礼服,若崩后再穿,便以为不祥。太后见帝不愿穿上,便令从缓,延至五点钟驾崩。是日为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
一日,太后、皇后、妃嫔及太监数人在侧。太后见帝已崩逝,匆匆回宫,传谕降帝遗诏,并颁新帝登基喜诏。庆王闻耗,
急趋入宫,禀太后道:" 新皇入嗣,是否承继穆宗?" 太后道:" 这个自然。吴可读曾至尸谏,难道竟忘记吗?" 庆王
道:" 承继穆宗,原应该的,但大行皇帝,亦不可无后,应由嗣皇兼祧。" 太后不应,庆王再请,太后且有怒容,庆王
叩头道:" 从前穆宗大行,未曾立嗣,因有吴可读尸谏。现今皇上大行,若非筹一兼顾的法子,仍如穆宗无嗣,安得没
有第二个吴可读仍行尸谏故事?将来应如何对待,还乞太后圣裁。" 太后被他驳住,才忍着性子道:" 你去拟旨来,待
我一阅。" 庆王即起,取纸笔草拟遗诏道: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
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皇帝生有皇子,应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
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兼祧之制已定,光绪帝才算有嗣。最感激的,乃是光绪皇后。庆王等退出,时已夜半,太后才得安寝。
第九十四章慈禧太后之死第二天,慈禧太后起来得很早,随召军机大臣与皇后、摄政王及摄政王福晋,谈论多时。
复用新皇帝名目,颁一上谕,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后。其时尚谈及庆祝尊号,及监国授职的礼节。到了午膳,
太后方饭,忽然间一阵头晕,猝倒椅上。李莲英等忙扶太后入寝宫,睡了好一歇,方才醒转。令召光绪皇后、摄政王载
沣及军机大臣等齐集,吩咐各事,从容清晰,并道:" 病将不起,此后国政应归摄政王办理。" 随令军机大臣拟旨,大
略如下: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
后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看这道上谕,宣统帝端坐旧照可见慈禧后爱怜侄女,与待同治皇后大不相同。慈禧后叮嘱既毕,喉中顿时痰壅,咯
了几口,休养了好一会。军机大臣尚未趋退,当下命草遗诏。军机拟诏毕,呈慈禧后,慈禧后还能凝神细阅,从头至尾,
看了一遍,又命军机加入数语,才算定稿。到了傍晚,渐渐昏沉,忽又神气清醒,谕王大臣道:" 我临朝数次,实为时
势所迫,不得不然。此后勿再使妇人预闻国政,须严加限制,格外防范。尤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故事,可为殷鉴。"
说到末句,已是不大清楚,喉中的痰又壅塞起来,面色微红,目神渐散,随即逝世。时仅两日,遭了两重国丧,宫廷内
外,镇定如常,这还是慈禧一人的手段。越日即传布遗诏道:予以薄德,祇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
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
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
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
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行宪年限,万机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
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
日暇逸。本年二月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
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
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
咸使闻知。

第156 节:贝勒载洵出使英国
遗诏既上,准备丧葬典礼,务极隆崇,加谥曰孝钦显皇后,谥光绪帝为德宗景皇帝。越月,嗣皇帝溥仪即位,年甫
四龄,由摄政王扶掖登基,以明年为宣统元年,上皇太后徽号曰隆裕皇太后,并颁摄政王礼节及覃恩王公大臣有差。
京中一吊一贺,方在热闹得很,忽报:安徽省又起革命风潮。后来探听,方知发难的首领,乃是炮队队官熊成基。
成基因徐锡麟惨死,心怀不平,适值前炮营正目范传甲,与锡麟乃是故交,锡麟死后,曾对着尸首恸哭一回,被抚院卫
队撞见,飞奔得脱。是时闻两宫崩逝,遂潜至安庆,运动熊成基起事。成基应允,密召部下营兵,宣告革命。部众倒也
赞成,当即编成命令十三条,定于十月二十六日颁布。处置既定,又暗约弁目薛哲在城内接应。届期十点钟,炮营内全
队俱发,先至陆军小学堂,破门而入,直趋操场军械室,取得枪杆,又至火药库,夺了子弹,正想长驱入城,不料城门
已是紧闭。成基还待薛哲接应,等了许久,毫无影响。遂在沿城小山上架炮轰城。连放数炮,反被城上轰击过来,死伤
部众数十人。正在着忙,忽闻长江水师已奉江督端方命令,来救安庆。成基料知事泄,便率众向西北遁走。途中解散部
众,只身单行。沿路记念范传甲,不知如何下落。行到山东,适遇一位好友从安庆来,两下相叙,才知范传甲谋刺大吏,
未成被获,已是就义,不禁涕泪交横。友人便劝他远走辽东,免被缉获,成基应诺而去。
到了宣统二年,贝勒载洵出使英国,贺英皇加冕,道出哈尔滨,成基想把他刺死,偏偏载洵的卫队,布得密密层层,
孑身无从下手,只得眼睁睁由他过去。不过成基心总未死,拟乘载洵回国,再行着手。一面联结石往宽、喻培伦二人,
做了臂助。无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载洵从原路归来,成基方与石、喻二友,执着手枪拼命入刺。那知枪还未发,已
被警察捉住。三个人拿住了一双半,解到吉林,由巡抚审讯,三人直供不讳,眼见得性命难保了。这且搁下不提。
单说皖乱已平,江督端方即报知摄政王,摄政王稍觉安心。只光绪帝曾有遗恨,密嘱摄政王。摄政王握了大权,摄
政王载沣旧照便想把先帝恨事,报复一番,遂密召诸亲王会议。庆王奕劻等都至摄政王第中,由摄政王取出光绪帝遗嘱,
乃是的确亲笔,朱书五个大字。庆王奕劻瞧着便道:" 这事恐行不得。" 摄政王道:" 先帝自戊戌政变以后,幽居瀛台,
困苦得了不得,想王爷总也知道。现在先帝驾崩,遗恨终身,在天之灵,亦难瞑目。" 言毕,面带泪容。庆王道:" 畿
辅兵权,统在他一人手中,倘欲把他惩办,以致禁军激变,如何是好?" 摄政王嘿然不答。庆王又道:" 闻他现有足疾,
不如给假数天,再作计议。" 摄政王勉强点头。光绪帝恨着何人?遗嘱内是什么要语?乃是" 袁世凯处死" 五字。原来
戊戌变政时,光绪帝曾密嘱袁世凯,叫他赴津去杀荣禄。袁去后,荣禄即进京禀报太后,太后再出训政,把帝幽禁终身,
不能出头。你想光绪帝的心中如何难过,能够不引为深恨吗?荣禄本系太后心腹,光绪帝还原谅三分,只老袁奉命赴津,
不杀荣禄,反令荣禄当日赴京,哪得不气煞恨煞?荣禄死后,老袁复受了重任,统辖畿内各军,权势益盛,太后复格外
宠遇,因此光绪帝愈加愤懑。临危时,闻胞弟载沣已任摄政王,料得太后年迈,风烛草霜,将来摄政王总有得志日子,
所以特地密嘱。摄政王奉了兄命,趁这大权在手,自然要遵照施行。可奈庆王从中阻住,只得照庆王的计划,从宽办理。
那老袁亦得着风声,便借足疾为名,疏请辞职。摄政王便命他开缺回籍,他即收拾行李,竟回项城县养疴。摄政王因老
袁已去,将端方调任直督,保卫京畿。
宣统改元,半年无事。中元复届,太皇太后梓宫,尚未奉安。隆裕记念慈恩,特饬造大法船一只,用纸扎成,长约
十八丈有零,宽二丈,船上楼殿亭榭,陈设俱备,侍从篙工数十人,高与人等,统穿真衣,上设宝座,旁列太监、宫女
及一切器用,身穿礼服的下跪官员,仿佛平日召见臣工的形状。中悬一黄缎巨帆,上书" 普渡中元" 四大字。船外围绕
无数红莲,内燃巨烛。都人推为巨制。摄政王用皇帝名,致祭舟前。祭毕,将大法船运至东华门外,敬谨焚化。一时男
女老幼,都来集观,叹为古今罕见。这项报销,闻达数十万金。过了两月,奉安届期,前三日间,又焚去纸扎人物、驼
马器用等,不可胜计。奉安这一日,车马喧阗,旌旗严整,簇拥着太皇太后金棺,迤逦东行。摄政王载沣,骑马前导;
隆裕太后率领嗣皇及妃嫔人等,乘舆后送;两旁都是军队警吏,左右护卫,炫耀威赫,全队向东陵进发。东陵距京约二
百六十多里,四面松柏蓊蔚,后为坐山,与定陵相近。定陵就是咸丰帝陵寝,从前由荣禄监陵工,只东陵一穴,共费银
八百万两。这场丧费,比光绪帝丧费,要加二倍有余。光绪帝梓宫奉安,较早半年,彼时只费银四十五万两有零。太后
奉安,费银一百二十五万两有零。相传摄政王曾拟节省糜费,因那拉族不悦,没奈何摆了一场体面。不过国库支绌,未
免竭蹶得很。

第157 节:黄花岗起义(1 )
隆裕太后到了东陵,下舆送窆。忽见旁面山上,有一摄影器摆着,数人穿着洋装,对准新太后拍相。隆裕太后大怒,
喝令速拿。侍从忙赶将过去,拿住洋装朋友两名,当场讯鞫,供称:系奉直督端方差遣。隆裕太后勃然道:" 好胆大的
端方,敢这么无礼,我定要把他惩办。" 送窆礼毕,愤愤回京,即命摄政王加罪端方,拟将他革职拿问。还是摄政王从
旁婉解,讲情道:" 端方已是老臣,乞太后宽恕一点。" 于是罪从末减,定了革职回籍,才算了案。端既革职,王大臣
们方识得隆裕手段,不亚乃姑。端方去后,京中没甚大事,匆匆间又到残冬。只京中虽是平安,外面恰很危险,英、法、
日、俄诸国,各订立关系中国的密约。俄人增兵蒙古,英人窥伺西藏,法人觊觎云南,中国大局危迫万分。这时,各省
已开谘议局,舆论以速开国会、缩短立宪期限为救亡的计策,遂推举代表,齐赴京师,要求速开国会,至都察院递请愿
书。都察院置诸不理,竟将请愿书搁过一边。各代表又遍谒当道,竭力陈请。旗籍亦举了代表。加入请愿团。都察院无
可推诿,始行奏闻。奉旨因不及筹备,且从缓议。各代表无可如何,只好纷纷回籍,拟至次年申请。翌年,朝鲜国又被
日本并吞,国王被废,亚东震动。各省政团商会及外洋侨民,各举代表,联合谘议局,代表议员,再赴北京,递呈二次
请愿书。清政府仍然不允。于是革命党人密谋愈急。粤人汪兆铭,曾肄业日本法政学校。毕业后,投入民报馆,担任几
篇报中文字。原来民报馆正是革命党机关,报中所载的论说,无非痛詈清廷,鼓吹革命。兆铭在此办理,显见得是个同
志。他闻得载沣监国,优柔寡断,所信用的无非叔侄子弟,已是愤激得很,会民报馆又被日本警察干涉,禁止发行,兆
铭决计回国,干这革命的事业。他想擒贼必先擒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离了日本,潜赴北京,并邀同志黄树中,
同至京内。树中在前门外琉璃厂,开了一所照相馆,做了侨寓的地点。每日与兆铭往来奔走,暗暗布置,幸没有人窥破。
约过数月,忽有外城警察多人,围住照相馆,警官如虎似狼趋入馆内,搜缉汪兆铭、黄树中。汪、黄二人,料知秘密已
泄,毫不畏惧,立随警察出门。
汪兆铭、黄树中二人到了总厅,厅长坐堂审问,二人侃侃而谈,直认不讳,便由总厅送交民政部。民政部尚书善耆
坐堂审讯,先问二人姓名,经两人实供后,随问:" 地安门外的地雷,是否你两人所埋?" 两人直接应声道:" 确实是
我们埋着。" 善耆道:" 你埋地雷何用?" 两人答道:" 特来轰炸摄政王。" 善耆道:" 你与摄政王何仇?" 汪兆铭答
道:" 我与摄政王没仇隙,不过摄政王是个满人首领,我所以要杀他。" 善耆道:" 本朝开国以来,待你汉人不薄,你
何故恩将仇报?" 兆铭大笑道:" 夺我土地,奴我人民,剥我膏血,已经二百多年。这且不必细说,现在强邻四逼,已
兆瓜分,摄政王既握全权,理应实心为国,择贤而治,大大地振刷一番,或尚可挽回一二。讵料监国两年,毫无建树,
中外人民请开国会,一再不允,坐以待亡,将来覆巢之下,还有什么完卵?我所以起意暗杀,除掉了他再作计较。" 善
耆本号旷达,听了此言,似觉有理,便道:" 你们两人,必分首从,究竟是哪个主谋?" 黄树中忙说" 是我!" 汪兆铭
忽对树中道:" 你何尝主张革命,你曾向我劝阻,今朝反来承认,为我替死,真正何意?" 回头对善耆道:" 主谋的人,
是我汪兆铭,并非黄树中。" 树中也说:" 是我主谋,并非汪兆铭。" 善耆见他二人争死,也不禁失声道:" 好烈士!
好烈士!" 又向二人道:" 你两人果肯悔过,我可赦你们不死。" 两人齐声道:" 你等满清贵如肯悔祸,让了政权,我
死亦无他恨。" 善耆不能辩驳,令左右将二人暂禁,自己至摄政王第中,报明底细。摄政王道:" 地安门外是我上朝的
出入要路,他敢在此埋地雷,谋为不轨,若非探悉密谋,我的性命险些儿丧在他手,请即重办为是。" 善耆道:" 革命
党人都不怕死,近年以来枭首剖心,也算严酷,他们反越聚越多,竟闹到京中来了。依愚见想来,就使将他立刻正法,
余外的革命党又至,办也办不完,还是暂从宽大,令他感我恩惠,或可消除怨毒,也未可知。" 摄政王道:" 难道汪、
黄两人,竟好释放吗?" 善耆道:" 这也不能,且永远监禁,免他一死。" 摄政王点头,善耆退出,便令将汪、黄送交
法部狱中。法部尚书廷杰愤愤道:" 肃王爷也太糊涂,夺我权柄,饶他死罪,是何道理?" 命司狱官拣一黑狱,将汪、
黄钉了镣铐,羁黑狱中。
革命党闻汪、黄失败,又被拿禁,大家都是悲愤。赵声、黄兴一班首领,仍拟集众大举,先夺广东为根据地。原来
广东是中国富饶的地方,兼且交通便当,所以革命党人,屡次想夺广东,立定脚跟,渐图扩张。无如广东大吏,防备严
密,急切不能下手,只好相时而动。暗中从南洋办到二十多万金,购到外洋枪药炸弹,因恐路中有人盘查,专用女革命
党人,运入广州,租了房屋,藏好火器。门条上面,统为某某公馆,或写" 利华工业研究所" ,或写" 学员寄宿舍".又
把各种文书,如营制,饷章,军律,札符,安民告示,保护外人告示,照会各国领事文,取缔满人规则,预先属草。筹
备了好几月,已是宣统三年,清廷方开设资政院,赞成缩短立宪期限,下旨以宣统五年为期,实行开设国会,并令民政
部饬国会请愿团,即日解散。请愿团尚欲继续要求,当由清廷下令驱逐,如再逗留还要拿办,各代表踉跄出京。朝廷专
制,物议沸腾,革命党以为机会已到,公推黄兴为总司令,招集义友,约于宣统三年四月朔举行。适值粤人冯如,在美
国学造飞行机,竣工回国,往见粤督张鸣岐,自言在美国学制飞艇,已二十多年,现更自出心裁,造成一艇,能升高三
百五十尺,载重四百余吨,此番回国,已将飞机返归,准备试验。" 张督即命冯如再往海口,载回飞艇,择日试演。这
个消息传出,省城官绅商民,争欲先睹为快。冯如择定日期,拟于三月初十日,在燕塘试放。届期这一日,远近到者数
万人,红男绿女,络绎途中,真个是少见多怪,哄动全粤。广州将军孚琦,系荣禄从侄,闻得燕塘试演飞机,亦想一扩
眼界。当下坐了绿呢大轿,排仗出城。一到燕塘,张督等统已在场,相见毕,彼此坐定。

第158 节:黄花岗起义(2 )
霎时间,飞艇上升,越腾越高,但听得大众惊诧声,鼓掌声,谈笑声,闹成一片。不但百姓齐声喝彩,连大小文武
各员,也称为奇物。孚琦更为快慰,只因身任将军,有城守责,不便多留城外,便起身辞了各官,先行入城。甫至城门
口,忽闻轰的一声,孚琦探头出望,适巧一颗子弹飞中额上。孚琦忙大喝道:" 有革命党,快快拿住。" 这话一说,反
把手下亲兵,吓得四散,连轿夫也弃轿远走。孚琦正在惊慌,那枪弹还是接连放来,凭你浑身是铁,也要洞穿。弹声中
止,放弹的人,跳跃而去。适值张督等回来,截住刺客,一时不能逃避,枪弹又未装就,即被兵警擒住。这时,才去看
孚将军,早已鲜血淋漓,全无气息;轿子已打得七洞八穿。广州府正堂及番禺县大令,忙饬轿夫抬回尸首,一面押着刺
客,随张督等一同进城。张督立饬营务处审讯,刺客供称:" 姓温名生财,曾在广九铁路做工,既无父母,又无妻小,
此次行刺将军,系为四万万同胞复仇,今将军已被我击死,我的义务尽了,甘愿偿命。" 问官欲究诘同党,温生财道:
" 四万万汉人,便是我同党。" 问官又欲诘他主使,温生财道:" 击死孚琦是我,主使也就是我,何必多问?" 问官得
了确供,便向督署中请出军令,立刻用刑。温生财既死,官场中格外戒严,纷纷调兵入城。黄兴等闻这消息,顿足不已,
大呼为温生财所误。当下秘密会议,有说目下未便举动,且暂时解散,再做后图。独黄兴主张先期起事,提出三大理由
:第一条是说我等秘谋大举,不应存畏缩心;第二条是说大军入城,有进无退,倘若半途而废,将失信用,后来难以做
事;第三条是蓄谋数年,惹起各国观瞻,若不战而退,恐被外人笑骂。众人闻这三条理由,恰是确实情形,不得不举手
赞成,遂决计起事。到了三月二十九日,官场也微悉风声,防守越严。黄兴道:" 束手待毙,不如冒险进取。" 遂于是
日下午六点钟出发。他们先想了一个计策,着敢死团坐了轿子,向总督衙门内,一直抬入。管门的人,黄兴旧照还道他
是进见总督,不敢上前拦阻。那敢死团已闯进衙门,便乱掷炸弹,将头门炸坏,击死管带金振邦;敢死团复向二门捣进,
直到内房,并不见有总督,也不见有总督家眷。原来总督张鸣岐,闻风声紧急,早将家眷搬在别处,只有自己留在署内。
是日听得衙门外面,枪声大作,忙令巡捕探悉,巡捕未出内室,外面已报革命党进衙,不免心慌意乱,亏得巡捕扯住了
他,从室中走上扶梯,开了窗,正是当铺后墙,他两人急攒出窗门,越过当铺后檐,径入当铺中。众朝奉认得张督,自
然接待。张督不暇安坐,急令朝奉引出偏门,三脚两步地走入水师统领署内。水师统领李准,已闻督署起火,正拟调兵
救护,忽报张督微服前来,便迎进花厅。作揖才罢,张督即令发兵拿革命党。李准请张督暂住书室,自己忙调动城内防
营,速救督署。复亲自上马出衙,赶至督辕前,见营兵已与革命党酣战,党人气焰很盛,枪杆统是新式。看看防营中人,
有点抵挡不住,李准大喝一声,催各兵竭力向前,能获住党人一名,便有重赏。那时,众兵听见" 有赏" 二字,争先杀
敌,党人虽拼命死战,究竟寡不敌众,有几个中弹死了,有几个跌倒地上,被拿去了,渐渐地剩了数十人,只得望后退
走。李准带了营兵,追向前去,到了大南门,又遇着一队党人,混战一场,党人又死了一半,四散奔逃。李准见四面统
有火光,复分营兵为数队,向各处兜拿。
火起处不得赴救,总教要路拦住,不使党人逃窜,就算有功。所以党人无从得利。次日清晨,还有党人一大群,去
夺军械局,又被营兵杀退。营兵到处搜索,党人无路可走,竟拥入米肆中,将米袋运至店口,堆积如山,阻住营兵。营
兵搬不胜搬,枪弹又打不进去。正在没法,李准下令,用火油浇入店中,烧将起来。可怜党人前后无路,多被烧死。这
日,党人死了无数,城中损失,恰不甚多,因党人不肯骚扰居民,见有老幼妇女,尝扶他回家;就是街中放火,也不过
是摇惑军心的计策,往往自放自救。到了四月朔日,城中已寂静无声了。那时,张鸣岐已回到督署,将提到党人若干名,
一一审讯。党人统是慷慨直陈,无一抵赖。张督便命一半正法,一半收监。旋由同善堂内检点各处尸首,向黄花冈埋葬。
后来经党人自己调查,阵亡的著名首领,约有八十九人。这八十九人内,有七十二人葬在黄花冈,只黄兴、赵声及胡汉
民、李燮和数人,总算逃出香港,才免拿获。赵声恨事不成,病瘫而死,与黄花冈诸君相见地下。这时,清廷正组织新
内阁,庆王奕劻为总理,各部大臣满人居多。各省谘议局,又纷纷上书,说内阁不宜任懿亲为总理。谁知朝廷覆旨,说
议员不得干预。后来邮传大臣盛宣怀,又倡议铁路国有的议论,怂恿摄政王施行。摄政王不管好歹,竟一道谕旨下来,
将铁路收归国有。这时,川省人民耐不住了,纷纷反抗。摄政王全然不睬,并差端方赴川省查办。接着又差岑春煊往四
川,会同赵尔巽办理剿办。谁知岑春煊将到了武昌,那革命党风声紧了。岑春煊是有机警的人,他便暂寓在武昌。这是
宣统三年八月初的事情,转瞬间已到中秋,省城戒严,说有大批革命党到了。春煊还不以为意,后来闻知总督衙门内,
拿住几个革命党,他也不去细探。至十九夜间,前半夜还是静悄悄的,到了一两点钟时候,忽听得有劈劈拍拍的声音,
接着又是马蹄声、炮声、枪声,嘈杂不休。连忙起床出望,外面已火光烛天,屋角上已照得通红。
方惊疑间,但见仆人踉跄走来,忙问何事?仆人报称:城内兵变。春煊道:" 恐怕是革命党,我是查办川路,侨居
此地,本没有地方责任,不如走罢!" 使命仆人收拾行装,挨到天明,自己扮了商民模样,只带了一个皮包,挈仆出门。
到了城门口,只见守门的人,臂上都缠着白布,他也莫名其妙,混出了城,匆匆地行到汉口,乘了长江轮船,径回上海
去了。原来这夜的扰乱,正是民军起事,光复武昌的日子。这时,鄂督是旗人瑞徵,他是个胸无学问,专意逢迎的能手。
在八月初九这一天,他忽然接到外务部密电,略说" 革命党陆续来鄂,私运军火,并有陆军第三十标步兵,作为内应,
闻将于十五、十六日起事,宜速防范" 云云。他见了这种电文,飞饬陆军第八镇统领张彪,分布军队,按段巡查。督署
内外,布满军警,又命文武大小各官,不得赏中秋节,连自己亦无心筵宴,日夜不得安枕。过了十五、十六两日,毫无
动静,方才有些安心。十七日晚间,始与妻妾补赏中秋,大家格外欢乐。宴毕,十二巫峰,任他游历,也总算是乐极了。
翌日,接到荆襄巡防队统领沈得龙电文,说在汉口英租界拿获革命党刘汝夔、邱和商两名。

第159 节:武昌起义(1 )
荆襄巡防队统领沈得龙捕获革命党沈、邱二人,电告瑞澂。瑞澂回电,令解省讯办。接着,张彪又来电话,说在小
朝街拿革命党八人,内有一女革命党,叫作龙韵兰;又有陆军宪兵队什长彭楚藩内通革命党,亦已查出拿下;同时在雄
楚楼北桥高等小学堂问壁洋房内,拿获印刷告示、缮写册子的革命党五人。接连又接到关道齐耀珊禀,说洋房公所吴恺
元,于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内,捉到秦礼明、龙霞初二名,并搜出炸弹、手枪、旗帜、印信、札文底册、信件甚多。刚在
一起一起举发,外面又解到革命党杨宏胜一名,说在黄土陂千家街地方小杂货店内捉了来的。瑞澂被他闹昏,吩咐巡捕
道:" 如有革命党解到,不必琐报,总叫暂收狱中,我索性总审一堂,尽行将他正法,免得担忧。" 巡捕应声而出。是
晚督署内复查出炸药一箱,有教练队军兵二人,形迹可疑;拿讯时,果然由他们运入,立即枭首。十九辰刻,瑞澂坐了
大堂,审讯革命党,有几个直认不讳,把他们正法;有几个尚无实供,仍令收禁。审讯已毕,适张彪到署,瑞澂把搜出
名册,交他详阅,并说名册中牵连新军,应即严查。
张彪告别回营,便饬将弁向各营查诘。营兵人人自危,遂密约起事,定于十九夜间九点钟后,放火为号,一齐到火
药局会齐,先搬子弹,后攻督署。可怜瑞澂、张彪等,尚在睡梦中。是晚月色微明,满天星斗悬在空中,听城楼更鼓,
已打二下,忽然红光一点,直冲九霄。工程第八营左队营中,列队齐出,左右手各系白巾,肩章都已扯去。督队官阮荣
发,右队官黄坤荣,排长张文澜等出营阻拦,大家统说:" 诸位长官,如要革命,快与我辈同去!" 阮、黄诸人,还是
神气未清,大声喝阻。语尚未绝,枪弹已钻入胸膛,送他归位。当下逐队急趋,遇着阻挡,一律不管,只请他吃弹子。
到了楚望台边,有旗兵数十人拦阻,被他一阵排枪,打得无影无踪,遂扑入火药局内,各将子弹搬取。此时,十五协兵
士,已齐集大操场,随带弹药,同工程营联合,去击督署,适遇防护督署的马队阻止前进,兵士齐叫道:" 彼此都系同
胞,何苦自相残杀?" 马队中听得此言,很是有理,遂同入党中。于是分兵三处,一向凤凰山,一向蛇山,一向楚望山,
各将大炮架起,对着督署轰击。霎时间将督署头门毁去,各兵从炮火中奔入督署,找寻瑞澂。谁知瑞澂早已率同妻妾潜
逃出城,到楚豫兵轮上去了。转身去寻张彪,也与瑞澂同一妙法,逃得不知去向。
各兵拥集督辕,天色渐明,大众公推统领,倒是齐声一致的,愿戴一位黎协统。这黎协统名元洪,字宋卿,湖北黄
冈县人,从前是北洋水师学堂的学生,毕业后,娴陆海军战术。中东一役,黎曾充炮船内的兵目,因见海军败没,痛愤
投海,为一水兵救起,由烟台流入江南,适值张之洞为江督,一见倾心,立写" 智勇深沉" 四大字,作为奖赏。黎元洪
旧照嗣张督调任两湖,黎亦随去。及张入京,未几病逝,黎仍留鄂,任二十一混成协协统。他为人温厚和平,待士有恩,
所以军队无不乐戴。众议既定,都奔到黎营内,请出黎协统,要他去做都督。黎公初不允,旋由大众劝迫,才说:" 要
我出去,须要听我号令:第一条,不得在城内放炮;第二条,不得妄杀满人;此外如抢劫什物、奸淫妇女、捣毁教堂、
骚扰居民等事,统是有干法律,万不可行,诸位从与不从,宁可先说,免得后悔。大众齐声遵令,遂拥着黎公到谘议局,
请他立任都督,把谘议局改做军政府,邀议长汤化龙出任民政。部署渐定,遂发了命令,命统带林维新带兵去袭汉阳。
林统带连夜渡江,袭据了兵工厂,随向汉阳城进发。汉阳知府不待兵到;早已远飏. 正是不劳一炮,不血一刃,唾手得
了汉阳城。旋又分兵过河,占住了汉口镇。汉口有各国租界,当由鄂军政府照会各国领事,请他中立,并愿力任保护外
人生命财产。各领事见他举动文明,也是钦佩,遂与军政府声明中立条件:一是无论何方面,如将炮火损害租界,当赔
偿一亿七万两;二是两方交战,必在二十四点钟前,通告领事团;三是水陆军战线,必距离租界十英里外。鄂军政府一
一承认,遂由各国领事团宣布中立文,并与军政府订定条约,凡从前清政府与各国约章,继续有效,此后概不承认。赔
款外债,照旧担负,各国侨民财产一概保护。惟各国如有阴助清政府,及接济满清政府军械,应视为仇敌,所获物品尽
行没收。双方签定了押,遂由鄂军政府撰布檄文,传达全国。其文道:中华开国四千六百零九年八月日,中华民国军政
府檄曰: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此诚不
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遂因缘祸
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者二百六十有七年。凶德相仍,累世暴殄,庙堂皆豕鹿之奔,四野有豺狼之叹。群兽嘻嘻,羌
无远虑。慢藏海盗,遂开门揖让,裂弃土疆,以苟延旦夕之命。久假不归,重以破弃,是匪特逆胡之罪,亦汉族之奇羞
也。幕府奉兹大义,顾瞻山河,秣马厉兵,日思放逐,待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天夺其魄,牝鸡司晨,块然胡雏,冒
昧居摄,遂使群小俱进,黩乱朝纲。斗聚金璧,以官为市,强敌见而生心,小民望而蹙额。犬羊之性,好食言而肥,则
复有伪收铁道之举,丧权误国,劫夺在民。愤毒之气,郁为云雷,由鄂而湘而粤而川,扶摇大风,卷地俱起,土崩之势
已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此真逆胡授命之秋,汉族复兴之会也。

第160 节:武昌起义(2 )
幕府总摄机宜,恭行天罚,惧义师所指,或未达悉,致疑畏之徒,遇事惶惑,僻远诸彦,莫知奋起,用先以独立之
义,布告我国人曰:在昔虏运方盛,则实以野人生活,弯弓而斗,睒目蟾舌,习为豺狼,是以索伦凶声,播越远近。入
关之初,即择其强梁,遍据要津,而令吾民输粟转金,豢其丑类,以制我诸夏。传世九叶,则放诞淫侈,夤缘苟偷,以
袭取高位。枯骨盈廷,人为行尸,故太平之战,功在汉赋,甲午之役,九庙俱震,近益岌岌。祖宗之地,北削于俄,南
夺于日。庙堂阗寂,卿相嘻嘻,近贵以善贾为能,大臣以卖国相长。本根已斩,枝叶瞀乱,虎皮蒙马,聊有外形。举而
蹴之,若拉枯朽,是虏之必败者一。昔三桂启关,汉家始覆,福酋定鼎,益因缘汉贼,为之佐命,稍浴汉风,遂事羁糜,
维时中邦,大势已去,义士窜伏,迂儒小生,勿能自固,遂被迫胁,反颜事仇,渐化腥膻,遂忘大义。合薰于莸,以逆
为正。孑孑贪夫,时效小忠,虏遂奄然高踞,骄吸民脂,浸淫二百年。汉族义师,屡蹶不起,爰及洪王,几复汉土,曾
胡左李,以本族之彦,倒行逆施,遂使虏危而复安,久留不去,此实孝孙之已醉,非逆胡之可长也。
方今大义日明,人心思汉,觥觥硕士,烈烈雄夫,莫不敬大爱祖,高其节义。虽有缙绅,已污伪命,以彼官邪,皆
舆金辇璧,因货就利,鄙薄骄虚,毋任艰巨。虏实不竞,汉臣复匮,盲人瞎马,相与徘徊,是虏之必败者二。邦国迁移,
动在英豪,成于众志,故杰士奋臂,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则起。十稔以还,吾族巨子,断胫决腹者,已踵相接。
徒以民习其常,毋能大起,虏遂起持其间,因以苟容,迁延至今,乃以立宪改官,诈为无信;借款收路,重陷吾民。星
星之火,乘风燎原。川湘鄂粤之间,编户齐民,奔走呼号,一夫奋臂,万姓影从,颓波横流,败舟航之,是虏之必败者
三。昔我皇祖黄帝,肇造中夏,奄有九有。唐虞继世,三王奋迹,则文化彬彬,独步宇内,煌煌史册,逾四千年。博大
宽仁,民德久著,衡之西欧,则逊其条理已耳。先觉之民,神圣之胄,智慧优踞,宜高渥土疆,折冲宇宙,乃锐降其种,
低首下心,以为人役;背先不孝,丧国无勇,失身不义,潜德幽光,望古逊集,瞻我生身,吊景惭愧。返耻则勇,孝子
不匮,永锡尔类,则汉族之当兴者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国有至尊,是曰人权。平等自由,乐天归命。以生为体,
以法为界,以和为德,以众为量。一人横行,谥曰独夫,凉彼武王,遂有典刑。满虏僭窃,更益骄恣,分道驻防,坐食
齐民。厚禄高官,皆分子姓。胁肩谄笑,武断朝堂,国土国权,断送惟意。束我言论,遏我人群,扰我闾阎,诬我善良,
锄我秀士,夺我民业,囚我代表,杀我议员,天地晦盲,民声销沉。牧野洋洋,檀车煌煌,复我自由,还我家邦,则汉
族之当兴者二。海水飞腾,雄强参会,弱国孱种,夷为犬豕。
民有群德,朝有英彦,威能达旁,乃竞争而存耳。惟我中华,厄于逆虏,根本参差,国力遂糜。虏更无状,鱼馁肉
败,腥闻四布,遂引群敌,乘间抵隙,边境要区,割削尽去,拊背扼吭,及其祖庙。卧榻之间,鼾声四起,耳目蔀覆,
手足絷维。遂使我汉土堂奥尽失,民气痿痹,将破碎颠连,转餍封豕。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廓而清之,骏雄良材,握
手俱见,万几肃穆,群敌销声,则汉族之当兴者三。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
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去其害,执讯获丑,以奏肤功。维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既审斯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
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维尔失节士夫,被逼军人,尔有生身,尔亦汉族,既审斯义,宜有反悔,
宜速迁善,宜常怀本根,思其远祖,宜倒尔戈矛,毋逆义师,毋做奸细。惟尔胡人,尔在汉土,尔为囚徒,既审斯义,
宜知天命,宜返尔部落,或变尔形性,愿化齐民,尔则无罪,尔乃获赦宥。幕府则与四方俊杰,为兹要约曰:自州县以
下,其各击杀虏吏,易以迁民,保境为治;又每州县,兴师一旅,会其同仇,以专征伐。击杀虏吏,肃清省会,共和为
政。幕府则大选将士,亲率六师,犁庭扫穴,以复我中夏,建立民国。幕府则又为军中之约曰:凡在汉胡,苟被迫胁,
但已事降服,皆大赦勿有所问;其在俘囚,若变形革面,愿归农牧,亦大赦勿有所问。其有挟众称戈,稍抗颜行,杀无
赦;为间谍,杀无赦;故违军法,杀无赦。以此布告天下,如律令。

第161 节:袁世凯出山
又有一阕兴汉军歌:地发杀机,中原大陆蛟龙起。好男儿,濯手整乾坤,拔剑砍断胡天云。复我皇汉,完我自由,
家国两尊荣。乐利蒸蒸,世界大和平,中外禔福,乐无限。好男儿,撑起双肩,肩此任。
清廷闻武昌兵变,即派陆军两镇,令陆军大臣荫昌督率前往,所有湖北各军及赴援军队,均归节制调遣;又命海军
部加派兵轮,饬萨镇冰督驶战地,并饬程允和率长江水师,即日赴援。
清廷闻武昌革命军大起,忙一面命海陆军赴援,一面把瑞澂、张彪等革职,限他克日收复省城,带罪图功。种种谕
旨传到武昌,黎都督元洪却也不慌不忙,只分布军队,严守武汉,专待北军到来,一决雌雄。但军队不多,恐战时不够
军用,黎元洪乃以都督的名义,出示招兵。不到三日,已有两万人入伍,遂令各练长,日夕操练,预备对垒。复出一剪
发命令,无论军民人等,一律剪辫:把前清时候的猪尾巴,统行除去。当下,择定八月二十五日祭旗,立红黄蓝白黑五
色旗为标。届期天气晴明,黎都督率同义师,诚诚恳恳地祷了天地,读过祝文,然后散祭。大家饮了同心酒,很有直捣
黄龙的气势。
是日,闻北军统带马继增,已率第二十二标抵汉口,驻扎江岸;清陆军大臣荫昌、亦出驻信阳州;海军提督萨镇冰,
复率舰队到汉,在江心下碇。双方战势,渐渐逼紧。黎都督先探听汉口领事团,知已与清水陆军签定条约,不准毁伤租
界。租界本在水口一带,水口挡住,里面自可无虞,清水师已同退去一般。黎都督就专注陆战,于二十六日发步兵一标,
赴刘家庙,布列车站附近。是时,张彪军尚在此驻扎,鄂军放了一排枪,张军前列,死了数十人,随即退去。鄂军也不
追赶,收队回营。次日,鄂军复分队出发,重至刘家庙接仗。那边仍来了张彪残兵,与河南援军会合,共约一镇,载以
火车。鄂军队里的督战员、民军事参谋官胡汉民,令军队蛇行前进。将要接近,见河南军猛扑过来,气势甚锐,汉民复
下一密令,令军队闪开两旁,从后面突开一炮,击中河南兵所坐的火车头,车身骤裂。河南兵下车过来,鄂军再开连珠
炮,相续不绝,好似千雷万霆,震得天地都响。两下相持了数点钟,河南兵伤了不少,方哗然退走,避入火车,开机驰
去。一刹那间,又复驰了转来,不意" 噗嗒" 一声,车竟翻倒。鄂军乘机猛击,且从旁抄出一支奇兵,把河南兵杀得落
花流水,大败而逃。这河南兵去而复回,明明是出人不意,攻人无备的意思,如何中途竟致覆车呢?原来河南兵初次退
走,有许多铁路工人在旁倡议毁路,以免清军复来,当时一齐动手,把铁轨移开十数丈。河南兵未曾防备,偏着了道儿,
越弄越败,懊悔不迭。至傍晚两军复战,清军在平地,鄂军在山上,彼此轰击。江心中的战舰,助清陆军,开炮遥击。
约有二小时,鄂军队中发出一炮,正中江元炮船,船身受伤,失战斗力,遂驶去。各舰亦陆续退出,直至三十里外。翌
日再战,各舰竟遁回九江去了。至第三次开战,鄂军复夺得清营一座,内有火药六车,快枪千支,子弹数十箱,白米二
千包,银洋十四箱,以及军用器物等,都由鄂军搬回。第四次开战,鄂军复胜,从头道桥杀到三道桥,得着机关炮一尊。
第五次开战,鄂军用节节进攻法,从三道桥攻进滠口,清军比鄂军虽多数倍,怎奈人人解体,全不耐战,一大半弃甲而
逃,一小半投械而降。自经过五次战仗,鄂军捷电遍达全国。黄州府、武昌县、沔阳州、宜昌府、沙市、新堤,次第响
应,竖满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民军起义,逐去巡抚余城格,杀毙统领黄忠浩,推焦达峰为都督,陈作新为副都
督。这焦达峰是洪江会头目,冒托革命党人,当时被他混过,后来调查明白,民心未免不服,暂时得过且过,徐做计较。
同日,陕西省亦举旗起事,发难的头目,系第一协参谋官,兼二标一营管带张凤翙,及三营管带张益谦,两人统是日本
士官学校毕业生,一呼百应,攻进抚署。巡抚钱能训,举枪自击,扑倒地下。两管带攻入后,见钱抚尚在呻吟,倒不去
难为他,反令手下扶入高等学堂,唤西医疗治。其余各官,逃的逃,避的避,只将军文瑞,投井自尽。全城粗定,正副
两统领,自然推举两张了。
余诚格自湖南出走,直至江西,会晤赣抚冯汝骙,备述湖南情形,且叙且泣。冯抚虽强词劝慰,心中却非常焦灼,
俟诚格别后,劳思苦想,才得一策:一面令布政使筹集库款,倍给陆军薪饷;一面命巡警道饬役稽查,旦夕不怠,城内
总算粗安。偏偏标统马毓宝,举义九江,逐去道员保恒及九江府朴良。九江系全赣要口,要口一失,省城也随在可虞,
不过稍缓时日罢了。此时各省警报,纷达清廷,摄政王载沣,惊愕万状,忙召集内阁总理老庆、协理徐世昌及王大臣会
议。一班老少年,齐集一廷,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觑,急得摄政王手足冰冷,几乎垂下泪来。老庆睹此情形,不能
一言不发,遂保荐一位在籍的大员,说他定可平乱。此人乃系前任外务部尚书袁世凯。摄政王嘿然不答。袁世凯垂钓旧
照老庆道:" 不用袁世凯,大清休了。" 摄政王无奈,下谕着袁世凯补授湖广总督。又有一大臣道:" 此次革党起事,
全由盛宣怀一人激变,他要收川路为国有,以致川民争路,革命党乘机起衅,为今日计,非严谴盛宣怀不可。" 于是盛
大臣亦奉旨革职。过了两三天,袁世凯自项城覆电,不肯出山。内阁总理老庆,又请摄政王重用老袁,授他为钦差大臣,
所有赴援的海陆各军,并长江水师,统归节制。又命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均归袁世凯调遣。袁世凯
仍电奏足疾未愈。摄政王料他记念前嫌,不欲再召。
忽由广州来电,将军凤山,被革命党人炸死。凤山在满人中,颇称知兵,清廷方命任广州将军,乘船南下,既抵码
头,登岸进城,到仓前街,一声奇响,震坍墙垣,适巧压在凤山轿上,连人带轿,捣得粉碎。临时只有一党人毙命,闻
他叫做陈军雄,余皆遁去。摄政王闻知此信,安得不惊?没奈何依了老庆计策,令陆军大臣荫昌,亲至项城,敦请袁世
凯出山。那时,这位雄心勃勃的袁公,才有意出来。荫昌见他应允,欣然告别,返至信阳州,趁着得意的时候,方想出
一条好计,密令在湖北军队,打仗时先挂白旗,假做投降,待民军近前,陡起轰击,便可获胜。湖北带兵官,依计而行,
果然鄂军不知情伪,被他打死了数百人,败回汉口,把刘家庙、大智门车站各地,尽行弃去。荫昌闻这捷音,乐不可支,
忙电奏京都,说民军如何溃败,官军如何得胜。并有" 可以进夺武汉" 等语。摄政王稍稍安心。嗣闻瑞澂、张彪都逃得
不知去向,遂下令严拿治罪。其实" 鸿飞冥冥,弋人何篡?" 摄政王也无可奈何,默思川湖各地,必须用老成主持,或
可平乱,遂命岑春煊督四川,魏光涛督两湖。岑、魏都是历练有识的人,料知大局不可收拾,统上表辞职。那时,只有
催促这位老袁,迅速赴敌。老袁至此,始从彰德里第动身,渡过黄河,到了信阳州,与荫昌相会。荫昌将兵符印信,交
待明白,匆匆回京复命。

第162 节:重组内阁
浙江抚台增韫见各省皆纷纷独立,自己愁灼万分,每日召官绅会议,绅士以" 独立" 二字为请,增抚总是不从。至
敢死队到杭,密寓抚署左近,约各营乘夜举事,于是笕桥大营的士兵,入艮山门,占住军机局,南星桥大营的兵士,入
清波门,占住藩运各署;敢死队怀着炸弹,猛扑抚署。一入署门,第一个抛弹的首领,乃是女志士尹锐志,闻她系绍兴
县人,尝在外洋游学,灌入革命知识,此次挈她妹子锐进同来效力,首掷炸弹,毁坏抚署。卫队及消防队不敢抵敌,统
行入党。急得增抚避匿马房,被党人一把抓出,拖至福建会馆幽禁。藩司吴引孙等,一律逃去。未及天明,全城已归革
命军占领,推标统周赤城为司令官,以谘议局为军政府,临时都督举了童训。童训自请取消,另举前浙路总理汤寿潜。
汤尚在沪,由周赤城派专军往迎。只杭州将军德济,尚不肯投顺,几乎决裂,两边要开炮相斗,幸海宁士民杭辛斋,至
清营妥议,方才停战。等到汤督到杭,复与满人订了简约:一改籍,二缴械,三暂给饷项,徐图生活。满人料不可抗,
唯唯听命,自是全城遂安。后来增抚等人,都由汤都督释回。长江流域各省,多半光复。只湖南都督,改推议长谭延闿
. 焦、陈二人,被革命军查出违法的证据,将他枭首;复枪毙焦党数名,稽查数天,仍归平靖。驻扎信阳的袁大臣,奉
了回京组阁的谕旨,先遣蔡廷幹、刘承恩到武昌与黎都督议和,黎都督定要清帝退位,方肯弭兵。经蔡、刘二员再四商
榷,终不应允,只得回复袁大臣。袁大臣见议和无效,默默地筹划一番,复召冯、段二统领,密议办法,将军事布置妥
当,才拟启程北上。袁未到京,宣誓太庙的日期已至,摄政王率领诸王大臣到太庙中,焚香燃烛,叩头宣誓。誓文云:
维宣统三年十月十六日,监国摄政王载沣,摄行祀事,谨告诸先帝之灵曰:惟我太祖高皇帝以来,列祖列宗,贻谋宏远,
迄今垂三百年矣。溥仪续承大统,用人行政,诸所未宜,以致上下暌违,民情难达,旬日之间,寰逼纷扰,深恐颠覆我
累世相传之统绪。兹经资政院会议,广采列邦最良宪法,依亲贵不与政事之规制,先裁决重大信条十九条,其余紧急事
项,一律检入宪法,迅速编纂,且速开国会,以确定立宪政体。敢誓于我列祖列宗之前。
随即颁布宪法信条十九条:(一)大清帝国之皇统,万世不易;(二)皇帝神圣,不可侵犯;(三)皇帝之权以宪
法规定者为限;(四)皇帝继承之顺序,于宪法规定之;(五)宪法由资政院起草议决,皇帝颁行之;(六)宪法改正
提案权,属于国会;(七)上议院议员由国民于法定特别资格中公选之;(八)总理大臣由国会公选,皇帝任命之;其
他国务大臣由总理推举,皇帝任命之,皇族不得为总理大臣、其他国务大臣并各省行政长官;(九)总理大臣受国会弹
劾时,非解散国会,即内阁总理辞职,但一次内阁,不得为两次国会之解散;(十)皇帝直接统率海陆军,但对内使用
时,须依国会议决之特别条件;(十一)不得以命令代法律;但除紧急命令外,以执行法律及法律委任者为限;(十二)
国际条约,非经国会之议决,不得缔结,但宣战、媾和,不在国会会期内,由国会追认之;(十三)官制官规,以法律
定之;(十四)每年出入预算,未经国会议决,不得适用前年度预算;又预算内规定之岁出,预选案所无者,不得为非
常财政之处分;(十五)皇室经费之制定及增减,依国会之议决;(十六)皇室大典,不得与宪法相抵触;(十七)国
务裁判机关,由两院组织之;(十八)国会之议决事项,由皇帝宣布之;(十九)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二,第十三,
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八各条,国会未开会以前,资政院适用之。
这十九条颁布以后,在清室已算让到极点,与民更始。无奈民心始终不服,那广东、广西二省,又先后响应;安徽、
福建,又次第独立。连那庆王儿女亲家的孙宝琦,也在山东独立起来。停在长江里十多只海军兵舰,也响应了革命军。
那水师提督萨镇冰号令不行,逃向上海去了。消息传到京里,庆王、摄政王急得走投无路,每日电促袁世凯到京。袁大
臣在途,请足疾假、咳嗽假,逗留又逗留,至缓无可缓,方率兵二大队,冠冕堂皇地到了京都。京中官民,闻袁大臣到
来,相见恨晚;就是摄政王载沣,亦蠲除宿怨,极诚相迓。两下相见,立开军事会议。袁大臣先将议和不成的情形,说
了一遍。摄政王皱着眉道:" 鄂军既不肯议和,看来只好主战。" 袁大臣道:" 主战亦是,但没有军饷,如何是好?"
此时,庆王在座,百忙中想出一法,乃是孝钦太后留有遗积,现在隆裕太后手中,要摄政王进宫支取。袁大臣竭力赞成,
当由摄政王入见隆裕太后。隆裕太后方宠幸太监小德张,安排水晶宫装设,想步孝钦后后尘,不幸福气淡薄,革命党举
事武昌,竟致四方响应,不可收拾。摄政王屡次进陈,已是愁闷得很,忽又要支取内帑,弄得无词可答,只有泪珠双垂。
摄政王也相对而泣。哭了一场,总是无法可施,勉强取出若干万,交付摄政王,由摄政王交给袁大臣。袁大臣遂组织内
阁,选了几个有名大人才,请旨颁布道:梁敦彦为内务大臣,赵秉钧为民政大臣,严修为度支大臣,唐景崇为学务大臣,
王士珍为陆军大臣,萨镇冰为海军大臣,沈家本为司法大臣,张謇为农工商大臣,杨士琦为邮传大臣,达寿为理藩大臣。

第163 节:重组内阁(2 )
这道旨意颁发下来,满拟人才毕集,能挽救时艰。谁知有一半不肯出山,有一半供职清廷,也上表力辞,不愿担任
危局。袁大臣再请任各省宣慰使,选出几位耆硕去当此任,偏偏又无人应命。且闻吉林、黑龙江各设保安会,奉天也杂
入革命军,举党人蓝天尉为都督。消息日恶一日。江南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又召集浙、沪、苏、宁各军攻打南京,江督
张人骏、将军铁良及提督张勋虽尚服从清室,与徐绍桢等相抗,究竟城孤兵少,四面楚歌,免不得向清廷乞救。袁大臣
至此,亦愤懑得了不得。他想:" 民军气焰逼人,总不肯就我羁勒,能战然后能和,射人必先射马。欲想处处兼顾,势
有未能,不如力攻武汉,杀他一个下马威,令他见我手段,方可逞志。" 遂将内帑运至鄂中,令冯、段两统领,奋击汉
阳。冯、段二人接此命令,果然格外效力,亲率全军赴汉阳。鄂军方面,由黄兴督师,两下连战两昼夜,清军先挫,梅
子山一带,为鄂军所占。嗣清军潜渡汉江,改服鄂军服装,各持白旗,来袭美娘山。鄂军不及预防,还道是武昌遣来援
军。至清军前队登山,见人辄砍,方晓得系清军伪充,连忙对仗,已是不及。恶斗了半日,清军越来越众,炮火越猛,
鄂军死伤千余人,只好把美娘山弃去,退至龟山。
清军乘胜追至,被鄂军一阵杀退。不意龟山方幸保全,雨淋山又闻失守,恼了这班敢死队,纠众进攻,冒死上登,
竟将雨淋山夺回,并乘间渡江拟占刘家庙。才至汉口,清军突来,战了一仗,不分胜负。清军退至歆生路,两下收军。
越宿,清军又拔营齐出,群往雨淋山,用全力争夺汉阳。那时,两军已连战五昼夜,雨淋山的鄂军,只道清军已退,令
招来新兵把守。新兵未经战阵,骤见清兵如蚁而来,哗然四散。清军遂据雨淋山。突闻山下枪炮齐发,清军俯视,只见
来势勇猛,正是鄂军里的敢死队。清军也怕他骁悍,胆已先怯,勉强下迎,毕竟敢死队以少胜多,又将雨淋山夺去,并
夺得清军机关炮两尊。翌日黎明,两军统帅,都亲自督阵,大战于十里铺。自辰至午,清军炮火甚烈,鄂军不能取胜。
方收队休息,忽后面大起炮声,回头一望,乃是清军全队猛力扑来。民军前后受攻,任你什么敢死团,也是不济,只好
返归汉阳。这支清军,如何在鄂军后面?原来是张彪的儿子张振臣的一支军队,已受了民军改编,见清军战胜,所以在
后面响应清军。这时候的汉阳总司令黄兴,早回城中。败兵入城,犹待总司令宣布军号,以便防守,谁知待了许久,杳
无音响。到总司令府谒问,只剩了一间空屋,室迩人远,弄得大众面面相觑。城外又鼓声大震,清军齐来攻城,城中已
无主帅,不由得军心大乱,纷纷出城。等到武昌闻警,发兵来援,全城已为清军占领,还有什么效力?但见汉阳城外的
人民,夺路奔逃,渡船如蚁,飞向武昌驶去。溃军也杂民中,争船而走,军械辎重,漂流江面,不计其数。黎都督闻汉
阳已失,不禁叹惜道:" 我道这位黄司令,总有些能耐,不料怯弱如此。" 忙出城抚慰兵民,并言:" 黄司令已往上海,
去集援军,计日可至。汉阳虽失,尽可无虑。武昌有我做主,总要拼命保守" 等语。
兵民闻言,方觉心安。于是续派军队,沿江分驻,上自金口,下至青山,皆立栅置炮,日夜严防,武昌才算稳固。
冯、段两统领,既得汉阳,即向清廷告捷,且拟指日攻复武昌。清廷王大臣,又相庆贺,独这袁总理心中却另有一番计
划。正踌蹰间,又接到三道急报:第一是山西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被刺;第二是四川独立,端方和他兄弟在资州被杀;第
三是南京危机万分,火速求救。当下袁世凯默念多时,便由电报处拍出两电:一电系寄往南京,说急切无兵可援;一电
系寄往汉阳,说是暂且停战。冯、段两统领向来尊信袁公,自然停兵勿进;独南京张人骏等,接到袁电,未免有些怨恨。
张勋更暴躁得很,还要与民军争个雌雄。那时,攻打南京的徐绍桢,因出战不利,退回镇江,改推苏督程德全为海陆军
总司令官,出驻高资。程遂召集各军司令官,带兵前进。宁军总司令仍是徐绍桢,镇军总司令就是林述庆,还有浙军总
司令朱瑞,苏军总司令刘之杰等,会集部兵三万余人,一齐杀去。南京清提督张勋,确是能耐,督率十八营如狼似虎的
防军,前来对垒。交绥数次,联军未见胜仗,反伤了无数士卒。嗣有济军统领黎天才,率兵六百余人来攻南京。黎素以
勇毅闻,见各军相率逡巡,勃然大愤,即慨请先行,请浙军司令官朱瑞派兵为后应。当下进攻乌龙山,下令首先登山者
赏银千元。军士闻令踊跃争先抢占,清军不能支,即被占住。再攻幕府山,下令如前,一声呐喊,猛力前进。清军马步
队方在炮台上瞭望,见民军来势汹涌,行动如飞,台兵不慌不忙,也不开炮,竟下来欢迎,请天才登山。天才检点将士,
共四百余员,咸称:" 我辈湘人,不愿与同胞为难。" 天才大喜,登山遥望,正与城内狮子山相对。狮子山也有炮台,
守兵颇有整肃气象。蓦闻狮子山开炮轰来,天才不觉一惊,旋见射来的炮弹,都落山后,不觉动疑起来,问明降军,方
知狮子山的守兵,亦系湘人,彼此同心,不愿轰击,所以随便开放。天才也令炮兵停击,竟分兵去夺下关。

第164 节:南北议和
这时下关守将何明焕见民军攻来,他晓得难以对敌。自己也有心反正,遂悬起白旗,以示降顺。天才喜出望外,把
下关两座炮台一律收入;复会合苏浙联军往攻孝陵卫。张勋亲率部将三员,分四路出城迎敌。联军奋力齐进,击毙张军
千余名。张勋知不可胜,退入朝阳门,负嵎死守。
这张勋有个爱妾,芳名小毛子,生得妩媚动人,秦淮河畔,无此丽姝,白下城中,群推绝色。那张大帅好勇性成,
生死咸付诸度外,惟瞧着这闭月羞花的爱妾,未免生愁。小毛子以张勋威望素著,起初倒也不怕,只教张勋固守;寻闻
险要已失,孤城坐困,也觉得忧虑起来。张勋打叠起千百温存,来劝慰她,但是小毛子仍然撒痴放娇,悲啼婉转。张勋
这时内忧外患,将他勇气磨尽,也无心恋战。那张人骏、铁良等毫无成见,凡事都由张勋做主。张勋要战,不得不战;
张勋要逃,不得不逃。张勋一面求救清廷,一面令小毛子收拾细软,派得力兵队,潜逃出城。过了两日,接袁总理覆电,
无兵可援,不禁懊恨道:" 大家坐视,独我奋力,我也无此耐烦。" 会联军又夺天保城,张勋遂与张人骏、铁良密商,
不如带兵北上,徐图后举,此时且与联军议和。张、铁无计可施,遂允勋议。当下拟定四大纲,令部将胡令宣,出城请
和。苏军司令刘之杰,阅接和款,一是不得伤人民生命;二是不得杀旗人;三是准张勋率兵北上;四是准令张人骏、铁
良北上。刘之杰瞧毕,对胡令宣道:" 这事我不能做主,须禀报总司令处,方可定议,你且回城候覆。" 胡令宣唯唯去
讫。次日,由总司令答覆,允他三条,独张勋条不许。张勋怒吼上马,再拟青城一战,经张人骏、铁良劝阻,勉过一天。
翌晨正拟出发,忽报四城火起,联军已进攻南门、神策门、太平门、仪凤门及狮子山炮台,张人骏、铁良两人避至日本
领事馆,乞他保护出城。张勋令部兵白旗出迎,自己却括尽库款,从旁门走脱。等到联军入城,早已虚若无人了。南京
光复,因程督不能离苏,公举镇军都督林述庆,为南京临时大都督。
适值黄兴到沪,拟集联军援鄂,在上海开会。忽各省代表推他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黄兴既受了大元帅的职
任,正拟派兵援鄂,忽闻清廷降旨,命袁世凯为议和全权大臣,料知停战在即,因此从缓。这袁大臣委任尚书唐绍仪作
为代表,南下议和。唐奉命至汉口,先由驻汉英领事转告黎都督。黎不便力拒,允与熟商,当由双方暂时停战。唐绍仪
进见黎都督" 交换意见,议了两天。黎以黄兴在沪已任为大元帅,一切取决,当就上海开议。于是唐绍仪又从汉口乘轮
到上海来。是时上海各代表,已公推博士伍廷芳为外交总长,议和事亦委他主持。会议地点,就在上海英租界的市政厅。
两下列座,除两大代表外,尚有参赞数员。唐绍仪与伍廷芳在上海会面留影晤谈后,各取委任书交阅,互验属实,然后
讨论和议。议至四点多钟,伍代表提出四事:一、清帝退位;二、改行民主政体;三、给清帝年金;四、量恤旗民。唐
代表瞧这四条,不便承认,只答称须电达内阁,方可定夺。当下散会。" 清帝退位" 四字,简直是要将清室河山,归还
民国,清廷王大臣,焉肯即日允从?袁大臣自然不能代允,但欲峻词拒却,必致决裂,弄得战祸绵延,终非良策。想了
又想,只好把君主、民主两问题,熟详利害,覆电唐代表,令他再行辩驳。唐绍仪乃续约伍廷芳,申议两次。伍廷芳决
立民主政体,方可休兵,彼此几至决裂,当由德领事出为调停。德领事名婆黎,系上海各领事的领袖。他奉驻京德使命,
有意排解,遂开领事团会议,招集英、美、法、日、俄五领事详述意旨,五领事自然乐从。那时,德领事即将意见书交
与伍、唐两代表。其文云:驻扎北京德国公使馆,曾奉本国政府训令,向各议和使陈述私见。德国政府,以为中国如果
继续战争,不特有危于本国,并有危于外人之利益安宁。现德国政府,依旧严守中立,但不得不尽义,为私交上之忠告。
愿两议和使,设法将战事早日消灭,从两造之所自愿者,办理一切事宜,有厚望焉。

第165 节:巩固中华民国
伍、唐两代表接书后,只得共表同情,再事磋商。会闻山东都督孙宝琦取消独立,山西省城太原府又由清军占领,
清廷一方面,似乎有些生色。不久,革命党大首领孙文航海归来,沪上各民军代表个个欢喜,一片舞蹈声、喧呼声,与
吴淞江水声相应,热闹得了不得。过了两三天,各代表遂开选举大总统会,投票选举,启箱后,孙文票数最多,应任为
大总统;继举副总统,是黎元洪当选。大众遂欢呼" 中华民国万岁" 三声,随由各代表通电各处,于辛亥年十一月十三
日,即西历一九一二年一月一号,组织中华临时政府于南京,建号中华民国。民国元年元月元日,孙文赴南京受任,火
车上面,遍插国旗,站旁军队林立,专送孙总统上车。由沪至宁,每到一站,两旁皆列队呼万岁。午后抵南京,国旗招
展,军乐悠扬,政、学、军、商各界,统来站相迎;驻宁各国领事,亦到来迎接。各炮台、各军舰各鸣炮二十一门,表
示欢迎。孙总统下车后,改坐马车至临时总统府,早有黄兴、徐绍桢等左右站着,迎迓入内。是晚即在公堂行接任礼,
各省代表与海陆军代表,齐呼" 中华民国万岁" !声振屋瓦。代表团报告选举情形,请临时大总统宣读誓词。孙文即朗
声诵道:颠覆满清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
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读毕,大总统誓词由代表团推举景帝召,捧呈大总统印信,由孙总统接受如仪。各代表又推徐绍桢读颂词,读后,
孙总统答称:" 誓竭心力,勉副国民公意。" 大众便欢呼而散。孙总统遂立中央政府,为行政总机关。中央设参议院,
各省设省议会,为立法机关。并提议改用阳历,交参院公决。参议院议员,暂以各省代表充选,即日通过改历议案,以
十一月十三日为正月一日,并为中华民国纪元,通电各省公布。又议定政府制度,暂仿美国成制,不设总理,但设各部
总次长如下:陆军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海军总长黄钟瑛,次长汤芗铭;司法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财政总长陈
锦涛,次长王鸿猷;外交总长王宠惠,次长魏宸组;内务总长程德全,次长居正,教育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实业
总长张謇,次长马和;交通总长汤寿潜,次长于佑任。
南京政府成立,民军声焰愈张,遂创议北伐。传檄远迩,各省踊跃起应,连一班女学生也想大出风头,组织北伐队。
上海名优阔妓,都借着色艺,募捐助饷,似乎直捣黄龙,指顾间事。各洋商见时势危急,恐碍商务,遂联名发电,直致
清廷,要求早日改建国体,安定大局。先是摄政王载沣,因袁大臣已任内阁总理,自己无权无勇,正好借此下台,辞退
监国重任。经隆裕太后允准,令他仍醇王爵号,退归藩邸不再予政。此后一切政务,都责成总理大臣;至保护幼帝的责
任,归太保世续、徐世昌。此旨颁后,全副重担,都肩在袁总理身上。袁总理倒也不怕,惟南北和战事宜,所关重大,
且迭接南方各电,不得不与清皇族会商,遂奏请隆裕太后,开御前会议,把民军提出各条,令皇族自行酌夺。皇族多半
反对,袁总理再电唐绍仪,征求意见。绍仪覆称:应速开临时国会,解散政体。袁总理复转达皇族,皇族仍是不决。唐
遂辞职,议和事由袁总理直接办理。
袁总理未免着急,仍奏请隆裕太后,如前代表唐绍仪议。太后踌蹰未决,袁总理也奏请辞职,愿退居闲地。急得太
后束手无策,只好温词慰留。袁总理仍是固辞,太后复封他一等侯爵。袁复恳切上表,不愿就封。太后只得再与老庆商
议,要他至袁总理邸第,竭力挽留,袁乃辞封就职,再与伍廷芳往返电商。奈民军得步进步,先争论国会地点,两方辩
驳的电文,差不多有数十通。至南方政府成立,竟将国会一说搁起,定要清帝退位,才肯干休。斯时清廷已无兵无饷,
势难再战,只得由隆裕太后出场,再开御前会议。皇族等统已垂头丧气,隆裕太后也垂着两行酸泪,毫无主见。独军谘
使良弼抗声道:" 太后万不能俯允民军,愚见决计主战。" 太后道:" 兵不效力,饷无从出,奈何?" 良弼道:" 宁可
一战而亡,免受汉人荼毒。" 皇族见良弼非常决裂,倒也胆大起来,随声附和,会议仍然无效。过了两三日,良弼从外
归家,突被炸弹击毙。拿住刺客,据供是民党彭家珍,也不知是真是假。家珍当时受戮,从无细询。自是清皇族个个惊
慌,逃的逃,躲的躲,哪个还敢来反对逊位?这鄂统领段祺瑞,复联合北方将弁四十二人,电请逊位。隆裕太后不得已,
授总理大臣袁世凯特权,电告民国代表伍廷芳,商议优待清室条件。
彼此又辩论数日,适值汪兆铭等释放回南,参赞和议,于优待清室事,恰主张从厚,才得磋商定局。袁总理禀明隆
裕太后,且再请皇族议定。隆裕皇太后与太监旧照隆裕太后含泪道:" 他们都已拥资走避了,剩我母子两人,还有何说?
不过祖宗创业维艰,却不道轻送在咱们孤儿寡妇手里,不是千古的憾事吗?咱们不自修政,贻误大事,坐失江山,将来
有何颜去对祖宗先帝哩!但事到如今,说也无益,你们去拟旨逊位好了。" 说毕痛哭失声,泪如雨下。还是袁总理劝慰
数语,才行退出。随即拟定三道谕旨,入呈太后瞧阅。太后只得钤印御宝。

第166 节:宣统退位
隆裕太后将逊位的三道谕旨,盖过钤宝,忍不住呜咽悲泣,由宫女们搀扶进内。当下袁世凯将谕旨也署名用章,于
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第一道谕旨云: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
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
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
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
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
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共
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
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第二道谕旨云: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以大局阽危,兆民困苦,特饬内阁与民军,商酌优待皇室各条件,以期
和平解决。兹据覆奏,民军所开优待条件,于宗庙陵寝,永远奉祀;先皇陵制,如旧妥修各节,均已一律担承;皇帝但
卸政权不废尊号;并议定优待皇室八条,待遇满、蒙、回、藏七条,览奏尚属周到。特行宣示皇族,暨满、蒙、回、藏
人等、此后务当化除畛域,共保治安,重睹世界之升平,胥享共和之幸福,予实有厚望焉。钦此。
(甲)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之条件:今因大清皇帝宣布赞成共和政体,中华民国于大清皇帝辞退之后,优待
条件如下:第一款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
第二款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俟改铸新币后,改为四百万元,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
第三款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
第四款大清皇帝辞位后,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中华民国酌设卫兵,妥慎保护。
第五款德宗陵寝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并由中华民国支出。
第六款以前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阉人。
第七款大清皇帝辞位以后,其原有之私产,由中华民国特别保护。
第八款原有之禁卫军,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
(乙)关于清皇族待遇之条件:(一)清王公世爵,概如其旧;(二)清皇族对于中华民国国家之私权及公权,与
国民同等;(三)清皇族私产一体保护;(四)清皇族免当兵之义务。
(丙)关于满、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条件:(一)与汉人平等;(二)保护其原有之私产;(三)王公世爵,概
仍其旧;(四)王公中有生计过艰者,设法代筹生计;(五)先筹八旗生计,于未筹定之前,八旗兵弁俸饷,仍旧支放
;(六)从前营业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各州县听其自由入籍;(七)满、蒙、回、藏原有之宗教,听其自由信仰。
清帝退位诏书第三道谕旨云: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民命,不忍以养人者害人。现在新
定国体,无非欲先弭大乱,期保安。若拂逆多数之民心,重启无穷之战祸,则大局决裂,残杀相寻,势必演至种族之惨
痛,将至九庙震惊,兆民荼毒,后祸何忍复言?两害相形,惟取其轻者,正朝廷审时观变,恫瘝吾民之苦衷。尔京外臣
民,务当善体此意,为全局熟筹利害,勿得挟虚矫之意气,逞偏激之空言,致国与民两受其祸。着民政部步军统领姜桂
题、冯国璋等,严密防范,剀切开导,俾皆晓然于朝廷应天顺人,大公无私之意。至国家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内列阁、
府、部、院,外建督、府、司、道,所以康保群黎,非为一人一家而设。尔京外大小各官,均宜慨念时艰,慎供职守,
应即责成各长官,敦切劝诫,毋旷职守,用副夙昔爱抚庶民之至意。钦此。
清帝退位,南北统一。临时大总统孙文,因袁世凯推翻清室,有功民国,特把大总统位置,完全让与。大众亦多半
赞成。于是清内阁总理袁大臣,遂任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至若副总统位置,当南京会议时,曾推黎都督元洪,不复
再选。从此清代役使汉民,至是告终。自吴三桂迎清兵入关,多尔衮定都燕京,以摄政王开基,入主中国,到现在也以
摄政王终,共传十主,凡二百六十八年。还有在入主中原之前,满洲称帝时,共传三主,总计为十三朝。这且按下。
袁世凯既做了大总统,很有些太平气象,他用人行政,威权很大。不知怎的,他一时心地糊涂,想恢复帝制,便改
民国为洪宪元年,自己冕冠龙服,做起皇帝来了。当时,唐继尧、蔡锷在云南竭力反对,义旗一举,各省皆赞成共和。
袁世凯见了,气得根根胡子倒竖,从此便活活地气死了。在这当儿,清宫里的隆裕太后,也郁抑死了。民国已由黎元洪
做了大总统,倒也仍是共和平等。谁知那个大辫子张勋,见袁世凯死了,便不怕黎元洪,竟在京城里挂起龙旗,实行复
辟。当时,全国惊慌,亏得段祺瑞在马厂誓师,将张勋杀得大败,逃到荷兰使馆去,又恢复共和气象。光阴迅速,又是
民国十一年,逊帝溥仪,在这时举行大婚,尊崇得很,仍是小皇帝的样子。到了民国十四年,吴佩孚和张作霖第二次大
战,吴佩孚的部下冯玉祥,从热河和胡景翼、岳维峻、孙岳等倒戈,回到北京。吴佩孚大败逃走,冯玉祥便占住北京,
将曹锟囚禁,又用迅急手段将清宫封闭,将瑾、瑜两太妃清出宫去。那溥仪也逃到天津去。宫里的太监、宫女、婆妈等,
统统撵了出来。无奈大内珍宝、公产、私产等,一时调查不清楚,特立起个清室善后委员会来,检查宫中物件。从此,
将清宫各门开放,任人游览。这样一来,清朝算是根本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