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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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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斯仁_2

  直到现在,慈禧太后才觉得以前中了李莲英的圈套了。但她不但不恼怒,心里还觉得李莲英挺机灵的。她现在也怀疑起今天的事李莲英是不是故意的。但事到如今,自己也只有救他,不让他挨打这一条路了。况且,李莲英是自己的忠实奴才,打他还不跟打自己一样吗?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慈禧太后故意问李莲英道。

  “奴才可以向老佛爷保证,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即使是故意的也不一定会打得那么准啊!”李莲英赶紧分辩道,“奴才实在是不小心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啊!”

  “既然是不小心所致,就不必重责了。还不起来给皇帝磕头谢恩?”慈禧太后等于说光绪皇帝不能再责打李莲英了。

  “多谢老佛爷!多谢老佛爷!”李莲英爬起来不是先向光绪皇帝谢罪,倒是先谢慈禧太后,然后才跪到光绪皇帝面前说道:“多谢老爷子不打之恩!”

  光绪皇帝现在就是有天大的愤怒和冤屈,也不敢再发作出来了,只得恨恨地咬了咬牙。

  台下的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宫女太监,无不为光绪皇帝感到不平,没有不对李莲英仗着慈禧太后的势力作威作福而愤怒的,但是在慈禧太后面前谁也不敢为光绪皇帝说句公道话,包括光绪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奕譞。

  光绪皇帝回到住处,仍旧恨恨不已。自己当众被李莲英一个供人驱使的奴才戏耍和侮辱,那岂不丢尽了一个皇帝的脸面?也不知亲爸爸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帮一个奴才而不帮她的儿子?光绪皇帝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愤愤地说:“这个狗娘养的阉人,我有机会非再教训他一顿不可。”

  李莲英回到住处,也是恨恨不已的。自己不就是踢了他一下吗,有什么呢?看把他气的那样,是想非把我打死不可。

  好,看他光绪皇帝有种,我李莲英要不把他制得服服贴贴就誓不为人。

  然而,冤家偏偏路窄。事隔不久,光绪皇帝由几个小太监陪着游玩御花园,偏偏李莲英也由几个小太监陪着来游御花园,两个撞了个正着。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莲英眯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轻蔑地看着光绪皇帝。好像在说:

  “皇帝老儿,上次不是踢了你一下吗?由老佛爷护着,你没打成我,没得出了心中的恶气。这次没有老佛爷护着,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哼,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光绪皇帝一看到李莲英,更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心想:上次受你的窝囊气,我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发抖。现在看你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倒好像我是你的奴才似的。今天我倒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光绪皇帝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见他走上前去,抓住李莲英的胸口,两边的太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来,只听“啪、啪”两声,李莲英脸上已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光绪皇帝仍不罢休,松开李莲英的胸口,顺势向前一推,把李莲英推了一个趔趄,光绪皇帝赶上去,顺势又一脚踢在当胸,只听李莲英“啊”的一声,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两边的太监都看得惊呆了,但谁也没有敢向前劝一劝或拉一拉。光绪皇帝的小太监们觉得李莲英总是平白无故地欺负自己的主子,早该教训一下了,又加上自己平时也总是平白无故地受李莲英的一些闷气,正好光绪皇帝这次打他,也算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李莲英带的小太监呢,虽然他们大都是李莲英的亲信太监,但是有准敢上去劝呢?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想搬家了,因为那毕竟是当今皇上啊!

  李莲英看不对头,皇上今天是真的来气了,自己如果就这样让他打下去,看他今天那个气愤的样子不被他打死才怪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李莲英想到这儿,不顾身上的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到光绪皇帝的面前,抱住光绪皇帝的一只腿,求饶道:“求老爷子饶命!求老爷子饶命!奴才以后再也不敢冒犯皇上了。”

  光绪皇帝气犹未尽,猛地一抬李莲英抱着的那只腿,把李莲英又踢了一个脸朝天说道:“你小子真是太可恶,太可恶了!你也不看看你欺负到了谁的头上!”

  李莲英现在是被打得没有一点脾气了。只见他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光绪皇帝面前,这次没有敢抱住光绪皇帝的腿,唯恐光绪皇帝再给他一脚。“奴才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李莲英有气无力地说道。

  光绪皇帝也觉得打得差不多了,也唯恐再打会打出什么问题来,便停住了拳脚。“你一……”光绪皇帝本想说,你一味仗着老佛爷的宠爱作威作福,等老佛爷归政以后,我非杀了你不可,但转念一想,还是别把老佛爷扯进去的好,况且那样说也会刺激了老佛爷,便说道:“你以后再敢作威作福的,我非宰了你不可。”

  “不敢了,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李莲英忙不迭地磕头道。

  “滚你的吧!”光绪皇帝喊道。

  李莲英听到这句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自己的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

  李莲英走在路上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自己不但没有把光绪皇帝制得服服贴贴,反倒被光绪皇帝臭揍了一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并且还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如果不出这口气,长此下去,自己还怎么能在宫中混下去?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继而又号啕大哭起来,一直哭到到储秀宫,哭到慈禧太后的住处。

  李莲英见了慈禧太后,往慈禧太后面前一跪,只是挤着眼,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号哭,并不说话。

  慈禧太后一见李莲英鼻青脸肿的,身上满是泥土,帽子也歪在了一边,跪在自己面前只是痛哭流涕,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问道:“怎么了?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老佛爷啊,奴才不……不能活了,老佛爷您要为……为奴才做主啊!”李莲英一见慈禧太后问他,好容易止住哭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到底是咋回事,你说吗!是谁欺负你了,我找他算帐去!”

  慈禧太后着急地说。

  “是皇……皇帝,在御花园把奴才给打了,”李莲英想起自己被打的情景,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老佛爷啊,您要保……

  保重自己啊!奴才去了,反正奴……奴才也活不成了,皇帝说以后非宰……宰了奴才不可。”

  “混帐,皇帝也太放肆了!”慈禧太后也生气了,“上次万寿节的大喜日子,被皇帝扰得一团糟,自己几天心情都没舒畅起来,这回又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现在如果不管教管教他,那归了政以后还怎么得了?”慈禧太后不问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因,不去想想上次惹事的是李莲英,而是一味地责怪光绪皇帝。

  “算了吧,老佛爷,奴才挨了打,就自己忍一忍吧。如今皇帝大了,翅膀硬了,不是好惹的。他也不想想自己是怎样当上皇帝的。”李莲英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

  “来人哪,马上把皇帝给我叫来!”慈禧太后最后恶狠狠地说道。

  光绪皇帝回到乾清宫以后,感到今天终于出了这口久已憋在心里的恶气,感到身上舒服多了,脸上也出现了平日少见的笑容。

  翁同和看皇帝今天特别高兴,不知皇帝今天碰到了什么值得他这样高兴的事,便问道:“皇帝,您今天怎么显得这么高兴?”

  “我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光绪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哈哈,我把李莲英那坏小子给臭揍了一顿。”

  “什么?您把李莲英给揍了?”翁同和一听吓坏了,“哎呀,这回您可闯了大祸了。你想想,您揍了他,他哭哭啼啼向老佛爷一说,那还有您好过的吗?”

  “不会吧。”光绪皇帝听了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把他打得向我讨饶了,他还保证以后再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您以为狗能改了吃屎的本性?”翁同和更害怕了,“他当时是挨打不过,不得不向您求饶的。他回去以后肯定会怂恿老佛爷想办法治您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师傅?”光绪皇帝一听也害怕了,刚才的高兴劲一下子跑到爪哇国去了。

  “那就只好委屈求全了,”翁同和不忍心地说道,“赶快到老佛爷那里赔个不是,也许还能大事化小。”

  果不出翁同和所料,这边话刚刚说完,那边传谕太监就到了。光绪皇帝顿时吓得惊恐万状,只是呆呆地看着翁同和。

  翁同和喃喃地说:“皇帝,去吧,好好地向老佛爷赔个不是。”

  光绪皇帝战战兢兢地来到慈禧太后面前,一看慈禧太后那铁青的脸色,未等慈禧太后开口说话,便先两腿一软,跪在慈禧太后面前求饶道:“孩子叩见亲爸爸,冒犯李大总管之事,实为鲁莽,乞求亲爸爸宽恕,孩儿日后再也不敢这么办了。”光绪皇帝说完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李莲英,只见李莲英满脸泪痕,还在抽抽嗒嗒的。

  “皇帝!”慈禧大吼一声说,“你眼中还有我这个亲爸爸没有?”

  光绪皇帝听到这一声大吼吓得猛地一震,只是忙不地迭地“咚、咚”地在地上磕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想当初你四岁时我把你带进宫,把你扶上皇帝的宝座,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怎么样来算计我了。”慈禧太后说着竟掉了下眼泪,“如今我这么大年纪了,只有小李子这一个知道疼我、体贴我的人,而你皇帝,却把他打得死去活来,还说要宰了他,你宰了他不如先杀了我!”

  “亲爸爸,饶了孩儿这一次吧,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孩儿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孝敬亲爸爸。”光绪皇帝上前挽住慈禧太后的腿,用力地摇着。

  恰在这时,传膳太监请慈禧太后去吃午后。慈禧太后便对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小李子,陪我吃饭去。”

  李莲英现在又假充好人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光绪皇帝,又看了看慈禧太后,说道:“都怨奴才不好,惹老佛爷生气。还是请老佛爷开恩,让老爷子去用膳去吧。”

  “别管他,让他先跪一会反思反思自己吧。”

  慈禧太后说完带着李莲英出去了。李莲英出去时,还回过头来冲着光绪皇帝挤眉弄眼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慈禧太后还没回来。光绪皇帝跪在那儿,跪得腰酸腿痛的,也没有敢站起来一下,此时日已偏西,光绪皇帝也已经饥肠辘辘。他跪在那儿不住地唉声叹气,不知是悔、是恨,还是怨。

  这时过来了一个小太监。他是在慈禧屋里当差的,名叫秋和,十八九岁,又机灵,又活泼。光绪皇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赶忙叫住了他,指着自己的肚子,问他是不是有些吃的可以拿给自己。

  “老爷子您等一会。”秋和一看是皇上,答应了一声便赶紧跑了出去。

  别看秋和年纪不大,却有一股子正义感。他平时就看不惯李莲英只会讨老佛爷喜欢,肚里却装着一肚子坏水,今天想着收拾这个,明天又想着算计那个,弄得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他也很同情光绪皇帝的处境,知道光绪皇帝打了李莲英受了慈禧太后的惩罚。他一方面为打李莲英而拍手称快,另一方面又为光绪皇帝受到惩罚感到难过。所以听了光绪皇帝跟他要吃的以后,便赶快出去找了一块香酥饼回来,塞到光绪皇帝的手里说道:“老爷子,您赶快吃了吧,不然的话,让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知道了不是好惹的。”

  光绪皇帝感激地看着他,点点头说道,“你赶快走吧。”说完便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秋和看光绪皇帝开始吃饼了,便一转身跑了出去。谁知刚跑出门,正好和李莲英撞了个满怀。李莲英大喝一声:“干什么呢,你想找死啊?”

  秋和赶快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师傅,对不起,没干什么。”

  说完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李莲英看到秋和刚才神色慌张,料定里面有鬼,便赶紧来到屋里,一看光绪皇帝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香酥饼,顿时一切全明白了。“这个小杂种,我看他平常就不太老实。这回栽到我手里,我非打死他不可。”李莲英气得一跺脚,恶狠狠地说道。

  光绪皇帝一看这阵势,也明白了一切。他后悔地想道:早知道如此,自己宁愿不吃这块香酥饼,现在又要有一条人命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作为皇帝,不但救不了一个小太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障,不由得一阵阵心酸。“我也不吃这鬼东西了。”光绪皇帝把手里剩下的香酥饼扔得远远的,恨恨地说道。

  李莲英出来后,命令手下小太监火速把秋和找来。

  “给我按倒重打一百大棍!”李莲英一看到秋和,怪睁着两只眼睛说道。

  “小的不知师傅为何拷打秋和?”秋和料定事情可能已经败露,但还是急忙分辩道。

  “你别给我装蒜了,老爷子的香酥饼是不是你给的?”李莲英问道。

  “你他妈李莲英狗娘养的是东西不是东西?”秋和见事情果真已经败露,知道自己栽到李莲英手里必死无疑,因为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死于他的大杖之下,便索性横下一条心,什么也不怕了,对李莲英破口大骂道,“你只是老佛爷的一条狗,你只会对老佛爷谄媚讨好,你在老佛爷面前装狗,学狗叫唤,你乱说别人的坏话,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你假装为老佛爷尝药,背地里却又让别人给你尝药。我真怀疑老天爷怎么不长眼睛,不把你这条害人虫送到地狱里去!”

  “给我打!”,李莲英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重重地往死里打,打死了由我负责。”

  旁边的小太监都被秋和这种壮举给震住了,愣在那里不知干什么才好,听到李莲英命令打,才噼里啪啦的乱棍往秋和身上打去。

  “哎哟,哎哟”,秋和一边呻吟,一边还不住地骂着,“我知道栽到你个狗东西手里是非死不可的,但死也要死个痛快,死也要骂得你个狗东西不得安生。是我给皇帝的香酥饼又怎么样?顶多也只是把我打死。等老佛爷一归政,皇帝掌了权,最先除掉的肯定是你这条害人虫。你死了也不会得到安心,到阎王爷那里也会有许多冤鬼向你讨债的,哎哟,哎哟。”秋和越骂声音越小,最后终于只有呻吟的声音了。再一会,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太监们赶快停下了杖责,一个小太监上前摸了摸,惊慌地说道:“师傅,秋和断气了!”

  “给我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李莲英声嘶力竭地喊道,说完自己也瘫坐在了椅子上。

  因为打死了人,李莲英没有把光绪吃饼的事告诉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回来后,气也消了许多,也没进一步责怪光绪皇帝。

  慈禧太后几天没有见到秋和来当差,有一次问李莲英道:

  “秋儿哪儿去了,怎么几天没有见他过来?”

  “听说病了。”李莲英随口不经意地答道。

  又过了几天,慈禧太后又问道:“秋和怎么还没来?”

  “听说还没好。”李莲英答道。

  此后便再也听不到秋和的音讯了。>>





李莲英--四、官帽子也能论斤卖



四、官帽子也能论斤卖

  李莲英自从入宫的那天起,就没有忘记他爹对他的“伟大教导”——“不求升官,但求发财。”……李莲英发财天生有绝活儿,能把一顶顶官帽子搁在秤上论斤卖……

  李莲英自从入宫那天,他的父亲就曾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求升官,但求发财。”大概是这个充满农民意识的乡下人挨饿挨怕了。李莲英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见解,他认为,太监总是太监,无论升多高的官也只是个阉官,不怎么光彩,不如多挣点钱来得实惠。他认为有权才能捞钱,抓权的目的也在于捞钱,所以他把慈禧奉承好也是为了发财。不过,李莲英捞钱也并不是明日张胆地捞钱,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

  河南有个经办河工的道台,名叫汪祺祥,经办河南一地河工事务。经办河工,是一个来源丰裕的肥缺,他用笔尖一转,白花花的银子就流到了自己手中,所以不到三年,汪祺祥就已经有了百万家私。然而这个汪道台,虽然有着满腹才华,却不懂得世路风情和做官的一套方法,只知道中饱私囊,却不知左右周旋,上下买通。这在裙带风行,官官相护的社会里,这种行人处事之法当然是行不通的,所以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即因收受贿赂被免职,而成了个候补道员。

  汪祺祥被免职以后,只是闲呆在家里唉声叹气,并无一事可做。

  忽一日,汪祺祥当时一同窗好友曹瑞年来拜访。两个好友多年不见,相见之后自然要开怀畅饮。曹瑞年也和汪祺祥有着相同的遭遇,他本是一七品县令,因不懂官场上下左右逢源那一套而被免职,同病人怜同病人,席间二人自然说不尽的牢骚话。

  “他妈的,我实在不懂,那么多人明里暗里无不在收受贿赂,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因收受贿赂而被免职。”汪祺祥“咕咚”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因为是在亲密无间的好友之间,汪祺祥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我也一样,”曹瑞年也眯起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说道,“我平时也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并没出现什么差错。就有一次,知府大人到我们县里巡视,我没有给他塞红包。当时下属都对我说,知府极有可能要报复一下,果然不出一个月,我就被无端免职了。”

  “就是呀,我们好不容易弄来的一些银子,那要见一个人送一个人,得多少银子才成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本来油水就不大,听说别的县令一送就送给知府一千两,你想那得让我多少天才能弄够呢?想少送一点吧,又觉得拿不出手。”

  “这也许都是我们的错。以前时常听人说,该花的银子要舍得花,该送的银子要舍得送,并且还说那绝对吃不了亏,送出去一块,就会回来十块,可我总不信那个邪。现在想想他们说的也蛮有道理的。”

  “当时我也听人说了,送一千两银子给知府,知府随便提升我一级也比一千两银子值钱,当时我也是不相信,现在想起来真后悔。”

  “老兄,虽然你我都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对做官的道理可还是一窍不通啊!”

  “是啊,还是别人说得对,现在做官,即要舍得进,又要舍得出,最后进的总会比出的多。”

  “现在如果让我做第二次官,我也许会比以前做得更好一些,保证不会那么快就丢了官。”汪祺祥似乎悟出了一点做官之道来。

  “难道就没有什么补救措施吗?”曹瑞年拍着自己的脑瓜子想了一会说道,“哎,老兄,你不是有百万家私吗,放在那儿也不会生利,老兄你不带着几十万到京城里活动活动,随便再弄个道台或巡抚什么的,都比几十万值钱。你说对吗,老兄?”

  “哎呀,我怎么没有想起呢?”汪祺祥好像大梦初醒似的,“我做官毁就毁在不愿出银上。改天我一定带上银子到京城活动活动,我想也不至于弄到官财两空。”

  “我现在算看透了,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银子的。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曹瑞年叹息着说。

  “哎,老兄,你说我如果到了京城,应该找谁去活动去?”

  汪祺祥问道,“我到京城去之前,总得先了解一些京城的世路风情,朝廷和官场情况吧。”

  “听说现在京城里传着这样两句话:‘西太后当政,九千岁掌权。’‘王公大臣要进京,得找总管李莲英’。别看李莲英只是个总管太监,权力可大着哪。人们都暗暗称他为九千岁。

  有些王公大臣办不成的事,只要他跟慈禧太后一说,准成。老兄何不去试一试他的门路?”曹瑞年为了坚定汪祺祥的决心,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通。

  “那也只有这么办了,”汪祺祥说道,“成不成就这几十万两银子嘛。”

  “老兄成事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弟呀!”曹瑞年最后向汪祺祥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老兄你说哪里去了,我以后怎么也忘不了你呀!”汪祺祥信誓旦旦地说。

  过了几天,汪祺祥果真带上了五十万两银子到来了京城,恰又找了个“祺祥客栈”住了下来。

  汪祺祥首先打听的是李莲英的府第。像李莲英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府第谁会不知道?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但又听说李莲英从不轻易与外臣交往,自己当然不敢贸然去找。

  汪祺祥回到客栈以后,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想,最终还是无计可施。心里觉得烦闷,便向老板叫了两个菜,一壶酒,一个人长吁短叹地坐在那里喝起闷酒来。

  祺祥客栈的李老板看到汪祺祥平日穿着打扮挺有风度,并且谈吐不俗,今日又见他在客栈里一个人唉声叹气地喝闷酒,便走到汪祺祥的对面坐了下来。

  汪祺祥听到响声,慢慢地抬起了头,一看是客栈老板,慌忙说道:“李老板好!”汪祺祥已经听说老板姓李,所以便直接称呼他为李老板。

  “不敢!不敢!”李老板也慌忙说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唉声叹气地喝闷酒?”

  “在下姓汪,名祺祥,从河南来到京城,本想……”汪祺祥本想说出自己的苦恼来,但想到买官这类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便赶忙停住了嘴。

  “哎呀,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李老板一听便大声说到,“在下这个客栈就叫做‘祺祥客栈’,汪先生看到这个客栈名字是不是觉得挺亲切的。”

  “是觉得挺亲切的,所以我一看到这个名字便毫不犹豫地住了进来。不过因为这几天心情不好,也没去想得太多。”

  “我看汪先生唉声叹气的,就觉得汪先生心情不好,不知汪先生到底为何?”

  “唉,一言难尽哪!”汪祺祥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不说得好。”

  “哎,汪先生见外了,”李老板亲切地说,“如果汪先生把我李某作一个朋友看待的话,尽管讲出来无妨。别看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说不定还能帮上汪先生什么忙。”

  汪祺祥见到李老板说话那么大的口气,心想:莫非他在这还有什么门路?对他说出来说不定他果真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即使帮不上什么,对他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说出来也无妨,权当自己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在下从河南来到京城,本想托李大总管办点事。”汪祺祥说道。

  “托李大总管办点事,办点什么事?”李老板一听吃惊地说道。

  “嗨,你过来,”汪祺祥一见周围没有人,便把李老板拉过来,对着李老板的耳朵轻轻说道,“在下本是个道员,因事丢了官职,想托李大总管的门路,看能不能搞到一个官职。”

  “那你准备这个了?”李老板用手比划成一块银子说道。

  “那还用你说?”,汪祺祥一听有些急了,“托李大总管办事不用银子还成?”

  “那你带了多少银子?”李老板问道。

  “这个数行吗?”汪祺祥用手比划了一个十万的数目。

  “起码得这个数,这是最低的。”李老板又用手比划了一个三十万。

  “可以!”汪祺祥一听爽快地答道,继而又丧气地说道,“即使愿意出这个数,又有谁能替我向李大总管去说呢。我和李大总管不沾亲又不带故的,也没有一个朋友认识李大总管。”

  “汪先生再耐心地呆几天吧,也许还会有其他的门路。”李老板最后说道。

  李老板何以有如此大的口气?原来李老板不但是李莲英的同乡,而且是李莲英的亲信之一,是专门安插在祺祥客栈为李莲英打探消息的,而祺祥客栈的所有权也是属于李莲英的。

  这么大的一个消息,而这也正是自己得赏的机会,李老板不能不向李莲英报告。李老板出了客栈,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李府,要求面见李大总管。

  偏巧李莲英这天正在府上,听到祺祥客栈李老板来见,知道又打听到了什么新的消息,便赶快接见。

  “祺祥客栈李福祥叩见总管大人。”李老板见了李莲英,赶忙下跪请安。

  “起来吧,福祥。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李莲英说道。

  “祺祥客栈现住着一位河南来的客官,自称是候补道员,要托总管大人活动个官职。”

  “噢,你知道他带了多少钱吗?”李莲英滴溜着一双贼眼说道。

  “确切数目小的不清楚,不过小的说三十万,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概带了有四五十万。”

  “真有那么多?”李莲英说道,“好,你先过来,福祥。”

  李老板过来后,李莲英在他身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然后说道:“事成之后我这里重重的有赏。”李老板含笑领命而去。

  李莲英回到宫中后,又把李贵和找来,也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李贵和也同样领命而去。李莲英觉得,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派李贵和去办比较妥当,因为李贵和办事毕竟比李三顺更机灵些。

  李贵和按照李莲英的吩咐来到祺祥客栈,见到李老板以后,两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

  李老板端上来两个菜,一壶酒,两个人便边吃边喝,边聊了起来。

  “李老板,这几天生意好吗?”李贵和问道。

  “还不错吧,这几天人还挺多的。”李老板答道。边说两个人还边瞅着汪祺祥的屋门。

  “李老板,你听说了吗?这几天流传着一个关于李大总管的特大新闻。”李贵和看到汪祺祥推门出来来到自己旁边时,故意高声地说道,以便让汪祺祥听到。

  汪祺祥这几天正为李莲英的事闹得闷闷不乐,自己已经来了七八天了,连能找个托李莲英办事的人都不到。听李贵和说到李大总管的事,便好奇地坐了下来,想听听他们到底谈些什么。

  “不知道,你说出来让我听听。”李老板看也不看坐在身边的汪祺祥,只顾问李贵和道。

  “告诉你吧,再过几天就要由白云观观主高云溪主持,李大总管要在那里诵经呢。”李贵和眉飞色舞地说,“你想想,由李大总管亲自在那里诵经,京城百姓知道了哪一个不想去一睹李大总管的威颜呢?到时候那里肯定是人山人海,非常热闹的,李老板听说以后是不是出想去看一看呢?”

  “当然去喽!”,李老板说道,“我可是最爱凑热闹的啊。哎,具体是哪一天呢?”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一天。”李贵和不经意地答道,又偷偷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汪祺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李老板,我该走了。”李贵和又说道,“结帐!”

  “嘿,不用了,今天算我请客,下次你再请我吧。”李老板说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

  “慢走!”

  李贵和走后,汪祺祥便细细品味着他们刚才说过的话:二月二龙抬头,白云观,李大总管亲自诵经。李大总管到那儿去亲自诵经,那白云观里一定有李大总管认识的人喽?那么他是谁呢?我已经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找出一个认识李大总管的人,说不定能在那儿找到一个认识李大总管的人呢。听刚才那个人的口气,他好像和李大总管有些什么瓜葛似的,我何不向李老板打听一下呢?

  “李老板!”汪祺祥叫了一声正在招呼客人的李老板。

  “汪先生,你想要点什么?”李老板听见汪祺祥叫他,便赶忙走过来问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汪祺祥肯定是为刚才说的事而叫他。

  “那就随便来点酒菜吧。”汪祺祥本不想要什么,只是想打听那些事情,但听李老板这样说,也接下去顺口说道。

  不一会,李老板便端上来一盘牛肉,一盘鸡蛋,一壶酒,往汪祺祥面前一摆,说道:“汪先生你看可以吗?”

  “很好!很好!”汪祺祥说道,看李老板转身就想离去,便慌忙叫住了他,哎,李老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一块喝些吧。”

  “哎,不!不!”李老板假装推辞道。

  “李老板不要推辞了,在下有一事要相求李老板。”汪祺祥直说了。

  “噢,汪先生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在下怕是不能胜任吧。”

  李老板这才坐下来说道。

  “李老板客气了!”汪祺祥给李老板倒了满满一盅酒说道,刚才是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也说不上什么朋友,他只是经常来喝酒罢了。”

  “听他刚才说什么李大总管要在白云观诵经,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当然了,这还能有错。他的关于李大总管的消息一般都是很准的。”

  “那他是不是和李大总管有些关系?”汪祺祥一听有些兴奋了。

  “没听说过他和李大总管有什么关系,”李老板见汪祺祥有些失望,便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他和白云观观主高云溪挺熟的。”

  “白云观观主?”汪祺祥一听又有些激动起来了,李大总管亲自要到白云观诵经,那肯定要由白云观观主来接待了?”

  “这还用说吗!”李老板故意轻蔑地看了汪祺祥一眼。

  “那李大总管和白云观观主一定很熟吧?”汪祺祥并不在乎那些,继续穷追不舍地问道。

  “是很熟,听刚才那个人说过他们两人的关系还很不错呢。”

  “哦,李老板,你能不能给刚才那个人说一下,让他问一问白云观观主,在李大总管诵经的那一天,能不能给办一下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件事。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这……怕不好办吧。”李老板故意说道。

  “李老板,这件事全拜托给您了,求您看在我们相处这么多天的情面上,好歹给说一说吧。”汪祺祥几乎就要下跪了。

  “唉,那就为你试一次吧,不过说不成,汪先生也不要见怪。”李老板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谢谢您了,李老板,谢谢您了。”直到这时,汪祺祥才如释重负似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李老板假装出去找李贵和,其实只是在街上转了半天就回来了。

  “李老板,怎么样,成事了吗?”汪祺祥正在客栈里焦急地等着,一看李老板回来了,便赶忙迎上去问道。

  “唉,别提了,我费了好大工夫总算找到了那个人的家,”

  李老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刚告诉他时,他一听说是那事,死活不答应。后来经我好说歹说,他最后总算答应试一次。”

  “李老板您辛苦了!”汪祺祥一听事情就快有了些眉目,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捧银子,放在李老板面前说道,李老板,权当谢意,请您收下。”

  “哎,汪先生见外了。帮帮人嘛,也是应该的。”李老板推辞了一下。

  “李老板您就收下吧。在下往后还有要麻烦您李老板的时候。”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李老板说完,就把银子一块不剩地全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好容易挨到二月二这一天,汪祺祥早早吃过早饭,一路打听,来到一座牌楼面前。进了牌楼,是一座山门,上题:

  “白云观”三个金色大字,原来已到了白云观了。

  时虽尚早,但一些善男信女已经摩肩擦背地争相涌进观内。汪祺祥也随着那川流的人群挤进观内。只见一座座金殿金碧辉煌,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碑铭林立。一些游人、香客、艺人、作生意的,人声嘈杂接踵而来。卖艺的身段优美,卖唱的歌声迷人,卖吃的吆喝不迭,香风甜雾好不热闹。

  汪祺祥无心观赏这些,继续向前走去,来到大殿宇面前。

  只见香烟袅袅,鼓乐齐鸣,敬神膜拜的人川流不息。殿宇下面是好大好大一块平地,平地中央有十几个道士盘腿而坐,郑重而神秘地进行说法诵经,一些信徒虔诚地跪坐周围,洗耳恭听。

  “一会儿大概李大总管也要在这里诵经。”汪祺祥暗暗地想道,便也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但他无心听道士诵经,只一心等着李莲英亲自过来诵经。

  谁知汪祺祥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还是不见李莲英的影子。

  “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汪祺祥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找个人打听打听。”

  “请问,今天是不是李大总管要来诵经?”汪祺祥问旁边的一个中年人道。

  “哪个李大总管?”中年人不解地问道。

  “就是宫廷的那个李大总管。”汪祺祥赶紧说道。

  “没听说过。”中年人若无其事地答道。

  “这就怪了,李大总管不是说今天要来诵经吗?”

  汪祺祥不相信,又打听了几个人,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这才有点相信了,便懊恼地走出观门,往祺祥客栈走去。

  “他妈的,李老板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竟被他给骗了。

  骗一下没多大关系,不过做官的希望又成了泡影了。唉,我的命好苦啊!”走在路上,汪祺祥心里想道,不知不觉已来到了祺祥客栈。

  “汪先生回来了,怎么样啊?”李老板一见汪祺祥回来了,便热情地迎上去问道。

  “回来了!”汪祺祥冷冷地答道。

  “汪先生怎么了,好像有点不高兴?”李老板又问道。

  “被别人涮了,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呢?”汪祺祥看他还装糊涂,更没好气地答道,李大总管亲自诵经,可哪有李大总管的影子呢?”

  “怎么,李大总管没去?不可能吧。”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我亲自去看的,还能有错?”汪祺祥叹了一口气道,“那事又完了。白云观观主见不着李大总管,怎么说那事呢?”

  “也可能是李大总管临时取消了,”李老板说道,”不过那事汪先生也不要担心,说不定白云观观主已经在下面告诉了李大总管。那个人说明天让我去他家看看,我明天给你看看去,怎么样?”

  “但愿如此吧!”汪祺祥说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李老板又去街上转了半天。回来时还没走到客栈,便大声地喊道:“汪先生,汪先生,成功了!成功了!”

  “你说什么?成功了?”汪祺祥当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一听李老板说成功了,便急急地跑出来问道。

  “是啊,成功了。那个人说白云观观主前几天私下给李大总管说了一下,并且李大总管也答应了,”李老板假装兴奋地说道,但脸色马上又沉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汪祺祥的心情也跟着李老板的脸色一沉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是什么变故,只是——”李老板仍旧吞吞吐吐地说道。

  “只是什么吗,你说呀?”汪祺祥着急了,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李老板快说。

  “只是……只是价钱太高了一点,不知汪先生是否能出得起。”李老板最后终于说出了口,好像还下了多大决心似的。

  “他要多少钱?”汪祺祥听了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李老板把一把手全伸了出来。

  “五十万?”汪祺祥赶紧问道,“他要五十万?”

  李老板使劲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汪祺祥一听,脸上竟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五十万?我进京时总共才带了五十万过来,再减去这几十天的开销,现在还剩下四十几万。”汪祺祥这回说了实话。

  “听说是某省巡抚,多好的一个肥缺呀,五十万不多。”李老板以为汪祺祥说的不是实话,还在继续劝他。

  “我真的只剩下四十几万了,如果我有,我也不会可怜那几万两银子的,”汪祺祥拚命表白自己,再除去以后的开销和路费,大概就只能剩下四十万了。李老板,就再麻烦您到那儿去一次,问一下四十万行不行。我真的不是可怜银子,实在是现在没有啊!”

  “我答应了你四十万也没有用,那得看人家同意不同意,”

  李老板看他实在是没钱了,也只好说道,“为了朋友,明天我就只好再麻烦自己一下了。”

  “那就多谢李老板了。”汪祺祥慌忙打躬作揖道。

  其实,李莲英实际上也只要了四十万,那十万两是李老板、李贵和和白云观观主自己加上去的,顺便自己分肥,李莲英也并不知道。所以李老板自己问也不用问,第二天就装着已问过李贵和的样子,答应了汪祺祥的四十万的要求,并说第二天就可送到委任状书。

  汪祺祥听说明天就可拿到委任状书,觉得自己几十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总算有了着落,不由得心花怒放,上前一把握住李老板的手说:“李老板,今天晚上咱们两人要好好地摆上一桌,喝个痛快,以庆祝这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喝就喝,我这几天也上下跑得累得不行了。别人请自己喝酒,不喝白不喝。”

  “拿出客栈里最好的东西来。”汪祺祥这时显得特别慷慨大方。

  “这事吗,你就放心吧,汪先生。”李老板正求之不得呢,“伙计们,把店里最好的酒菜摆上一桌来。”

  不一会,满满一桌子酒菜就摆到了汪祺祥和李老板面前。

  真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让人看了馋诞欲滴。

  汪祺祥明天就是巡抚大人了,真是今非昔比。李老板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恭恭敬敬地端到汪祺祥面前说道:“让我第一杯酒先恭喜汪先生喜获高升。希望汪先生以后不要忘了我这个祺祥客栈。”李老板觉得汪祺祥作为一省巡抚,自己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着他的时候,现在搞好关系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这里面也有您李老板的功劳啊!”汪祺祥赶紧站起来接过酒来放在自己面前,也倒了一杯酒端到李老板面前,说道,“让我们共同干杯!”

  李老板接过汪祺祥端过来的酒杯,“砰”的一声和汪祺祥端起来的酒杯碰在一起,也说道:“干杯!”然后两人都一饮而尽。

  两个人至晚方散,都喝得醉醺醺的。汪祺祥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到明天自己就是总统一省的巡抚大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鸡叫一遍,才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坐在一个衙门里,两边各站着十个衙役。

  “老爷,小人要状告小人的邻居张三,他偷了小人的米,就藏在院子里,小人知道了,去向他要,他不但不给,反而把小人给打了一顿。”忽然来了一个人告状。

  “什么?竟有如此之事?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呀,快把张三给我带过来!”汪祺祥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道。

  可是,两边的衙役竟象木雕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汪祺祥说话似的。

  “怎么,你们为什么全站着不动?”汪祺祥迷惑不解地说道,“爷现在可是巡抚大人了,你们胆敢违抗命令,可要小心你们的脑袋!”

  “老爷,我们不怕,”衙役们忽然说道,“你没有戴上你的官帽子。”

  汪祺祥一摸自己的脑袋,果然忘了戴帽子,于是就对仆人说道:“回家把我的官帽子取来。”

  一会儿仆人把官帽子取来,双手托在手上说道:“按老爷您的吩咐,您的官帽子取来了。”

  汪祺祥刚想伸手去接,忽然刮来一阵风,把帽子从仆人手里刮掉,一直在地上滚个不停。汪祺祥一边追赶着官帽子,还一边喊道:“我的官帽子!我的官帽子!”

  “汪先生,你醒醒。你怎么了?”李老板在一旁推着汪祺祥说道。

  汪祺祥睁开眼睛,看见李老板站在自己的身旁,再一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汪先生,你怎么了?”李老板一看汪祺祥睁开了眼睛,又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汪祺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道,“只是做了一个梦。”

  “汪先生,快起床吧,他们来了!”李老板又说道。

  “谁来了?”汪祺祥眨巴着睡眼惺松的眼睛问道。

  “还能谁呀,送委任状的呗,快起来吧。”李老板催促道。

  “什么?送委任状的来了?”汪祺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说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

  汪祺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以后,便急忙走出自己的房间,李老板也赶紧跟在后面走出房间。

  “这就是那位汪祺祥汪先生。”李老板见到传谕太监,赶忙介绍道。

  那传谕太监早已在客栈里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汪祺祥,便大声说道:“湖南候补道员汪祺祥接旨!”

  “是,臣在!”安祺祥急忙让李老板摆上香案,跪下说道。

  “钦奉慈禧太后懿旨,任命候补道员汪祺祥为湖南巡抚,钦此。”

  “臣遵旨,谢老佛爷!”汪祺祥又磕了三个头道。

  传谕太监传完旨意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了汪祺祥房间。汪祺祥知道一定还有什么指示,便赶紧也跟了进来,静静地等待着。

  “银子明天上午送到白云观去。”传谕太监忽然说道。

  “是,臣一定照办。”汪祺祥赶紧说道,又拿出一百两银子送到传谕太监手里。传谕太监接过去放进腰包里,什么话也没再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次日清晨,汪祺祥早早起了床,把四十万两银子分装在二十个木箱里,并雇了十个人拉着十辆车子,装上银子,便向白云观悄悄进发了。汪祺祥已经来过了一次白云观,所以这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来到了牌楼面前。穿过牌楼,便是白云观了。汪祺祥拿着名帖请守门的小道士去申报一声。不多时,小道士出来道声:“观主马上就到!”

  “汪先生早!”不一会一个老道士率两名道童走出观门,看见汪祺祥双手合十道。

  “观主早!”汪祺祥料定这个老道士便是白云观观主高云溪了,也赶紧说道,“银子——”

  “嘘!”老道士制止了他,指着一个去处道:“先拉进来卸在那儿吧。”

  汪祺祥便命人把银子拉进观内,卸了下来,便打发走了雇来的人。老道士派两个小道士看守着,便向汪祺祥说道:

  “汪先生请!”

  汪祺祥随着老道士穿堂过院,来到一座殿堂面前,这便是老道士的居处。两人进去分宾主落座后,道童献上茶来,然后老道使了个眼色,道童便忙悄然退下。

  “在下呈蒙总管李大人栽培,感恩不尽。银子之事,还望观主多多予以周全。”汪祺祥说完,又掏出一包银子双手递给老道士。

  “请汪先生放心,此事包在贫道身上就是了。汪先生尽管去走马上任,包管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老道士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说道。

  “那在下就多谢观主了,以后再有用着观主的时候,还望观主不吝赐教。”汪祺祥说道。

  “汪先生过谦了。”老道士说道,“但像这样的小事,在下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那在下就不多劳观主了,告辞!”汪祺祥说完便走出了殿外。

  “恕不远送!”老道士把汪祺祥送出殿外,又一次双手合十道。

  那四十万两银子,李莲英也没有全要,他实际上只要了三十五万两,三万两送给了白云观观主高云溪,李贵和和李老板两个每人各得了一万两。

  汪祺祥通过李莲英之手,买了这么大的一个巡抚的职位,可是直到他走马上任前一天,连李莲英一面也没见上。

  汪祺祥做了湖南巡抚后,有了上次河工道台的教训,这次做起官来比上次精明多了。他的做官的信条是把以前的“只进不出”,变成了现在的“有进有出”。这不但没有使他的银子减少,而是越来越多,反而使他的官位更加稳固。

  有一次,汪祺祥回籍探亲,无意中听到他的好友曹瑞年自从上次丢了七品县令的官职以后,还一直赋闲在家,想起自己以前对他的保证,感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要不是他以前给我出的那个主意,我哪儿会有今天呢?”汪祺祥想道,“我应该帮朋友一把才是呀!”

  过了几天,汪祺祥果真带了些礼品,亲自看曹瑞年去了。

  曹瑞年出来一看,见是汪祺祥,真是又惊又喜,说道:“汪大人亲自光临寒舍,实在是曹某三生有幸呀!快请进,快请进!”

  “什么汪大人不汪大人的,咱们现在仍旧还是好朋友嘛!”

  汪祺祥故作不满地说道,“咱们还互称老兄就挺好的。”

  “哎,不敢,不敢。”曹瑞年连忙说道,“今非昔比呀!”

  “什么不敢不敢的。哎,老兄,我自从京城回来,你怎么连我那儿一次也没去呀?我以前也在家赋闲的时候你还去的挺勤的呢。”

  “那让我怎么敢呢,汪大人。您是总管一省的巡抚大人,大权在握,而我呢,一介草民,对您什么用也没有。”

  “哎,你就叫汪先生吧,如果你非叫汪大人的话,我听了心里实在别扭。老兄呀,我看你还是改不了你的脾气,做起官来是绝对不行的,我是有深刻体会的,官官相护,并不是只有平级的官也相护;大官可以护小官,小官有时也是可以护大官的。别说我以后可能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说是李大总管以后也有可能用得着你的时候。所以做官的时候,不但要和上级搞好关系,就是平级、下级也应当搞好关系,这才是做官之道。”汪祺祥现在说起做官的理论来真是头头是道,确实是今非昔比。

  “是吗?”曹瑞年听得简直呆了,这些做官的道理,自己以前从没听别人推心置腹地讲过。怪不得自己会失了官。自己不但没有和下级、平级搞好关系,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得罪了,这还能不丢官?汪祺祥能对自己讲出这些话,看来还是把自己当朋友看待的。想到这儿,便说道,”不知汪先生那儿是否有什么闲职,能给在下安排一个?”

  “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汪祺祥说道,“我听说你还赋闲在家以后,便一直在为你留意着此事。”

  “那真是太谢谢汪先生了。”曹瑞年没想到汪祺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那儿也没有什么闲职,有闲职也没有多大的油水,”汪祺祥说道,“不过我可以替你向别的地方活动活动。”

  “那我就静候汪先生的佳音了。”曹瑞年说完,命人拿出五百两银子来,放在汪祺祥面前,又说道,“区区薄礼,权当谢意,请汪先生笑纳。”

  “哎,老兄,这就太客气了,如果我是专为银子而来的话,我就不会到你这儿来了。你现在也够清苦的,这些银子你就留下自己用吧。”汪祺祥坚决不收,对朋友还真有点义气。

  “那就请汪先生受在下一拜吧!”曹瑞年说着就要下跪。

  “哎,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呀?”汪祺祥慌忙扶住了他,“我只是替朋友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后来,汪祺祥经过多方奔走,动用多种关系,还果真为曹瑞年谋了个通州州判的位置。曹瑞年在欢喜之余,自然忘不了汪祺祥的恩情。

  曹瑞年第二次做官,自会别有一番感慨。他时刻不忘汪祺祥告诉他的话,和各种人都搞好关系,对上司毕恭毕敬,出手大方;对下属是威严之余,不忘小惠,所以不到半年银子搂了不少,也博得了上上下下一片赞扬之声。

  后来,曹瑞年打点一万两银子,亲自送到汪祺祥府上,汪祺祥这次自然是毫不推辞,欣然笑纳了。

  转眼又到了童生考秀才的季节。通州地区的主考官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因曹瑞年人缘很好,所以大家公推曹瑞年来当这次通州地区的主考官。

  曹瑞年做了主考官以后,自然要看一看都有哪些地方的童生要来参加考试。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县名:大城县,但一时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怎么会对这个县名那么熟悉。曹瑞年最后想了又想,突然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当朝太监大总管李莲英的老家吗?”这一想起来可让曹瑞年吃惊不小。幸亏知道得早了一点,要是晚了不就有天大的麻烦事了吗?要是一个李莲英的亲戚什么的去参加考试,自己作为主考官而没有录取他,那今生要不第二次丢官才怪呢?曹瑞年暗暗地想道:“我得去李大总管那儿去看看,问一问他是否有什么人需要照顾的,也趁机和大总管套一下近乎,说不定以后还能借着大总管的势力沾光得势呢!”

  曹瑞年打定好主意,便向知州请了十天假,带上川资和饷银,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到了京城以后,还没来得及住进客栈,便先打听李莲英的府第,便直接登门求见。

  “在下乃是通州州判兼通州地区主考官,有事求见大总管,求大哥去向李大总管通报一声。”曹瑞年来到李府大门前,对看门的家丁低三下四地说。

  “我们老爷今天不在府上,你改天再来吧!”看门的家丁看只是个小小的通判,便冷冷地说道,很傲慢。

  “那你们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呢?”曹瑞年并不在乎这些,继续对看门的家丁说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家丁手里。

  家丁接过银子,顿时换了一副笑脸,友好地说道:“这可说不准,我们老爷回府一般没有什么定期的。要不然的话,你就在这看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撞上他了。”

  没想到家丁一句看似玩笑似的话,曹瑞年却当真了。他果真就站在李府大门旁边,静静地等着李莲英回来。

  日头快要落山了,还是没有李莲英的影子,可曹瑞年还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着。家丁在一旁看着都有点过意不去了,于是对他说道:“这位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老爷今天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那我该怎么办呢?”曹瑞年丧气地说,“那以后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啊,哎,这位大哥,李大总管什么时候回来,你能通知我一下吗?”

  “那谁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呢?”这家丁现在只想把他打发走,便说道。

  “那——”曹瑞年一想:对呀,现在自己连个住处还没有呢,怎么让别人来通知自己呢?还是今天晚上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把客栈的名字及房间号告诉他,“那我明天把地址给你行吗?李总管回来以后,你就按那个地址去通知我一下。

  这位大哥,求求你了,怎么样?”

  这个家丁看打发不走曹瑞年,便忽而认真地说道:“这位先生我看你还是别打算那么多了。实话告诉你吧,即使我们老爷回来以后,他也不会接见你的,因为你的官帽子还太小太小,还是等变大了以后再来吧。”

  “你是说他嫌我的官小,不愿意接见我?”曹瑞年仍不死心。

  “哎,对了。”家丁说完便看着别处,不再理睬曹瑞年。

  曹瑞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悻悻地走开。刚走了几步,忽而又想道:我请了十天假,大老远来到这儿,难道就这样走了?难道李莲英他真的会不接见我?不管怎样,我总得试试才行。看样子即使李莲英回来了,家丁也不会通知我的,那就得我自己来想办法了。可是我又怎样才能知道李莲英回来呢?曹瑞年漫无目的的四处瞅瞅,忽然心里一阵激动,“好,有了!”曹瑞年脱口喊道。

  原来曹瑞年看到对面有一户人家,其一间房子的窗户正对着李府大门。“如果我住在那个房间里,天天看着李府大门,就不怕看不到李莲英回来了。”曹瑞年暗暗地想道。

  曹瑞年大步向那户人家奔去。门是紧闭着的,曹瑞年轻轻地敲了两下,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老太太,见是一位陌生的客官,便问道:“请问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老大娘,打扰您了,”曹瑞年礼貌地说道,“请问这儿有房间租赁吗?”

  “对不起,先生,这儿不是客栈,不租赁房间。”老太太说完以后,便想把门关上。

  “慢!”曹瑞年赶紧拦住了她,”我只要一个房间住,不过我还可以出高价钱。”

  老太太听了以后,怦然有些心动了,便说道:“你先过来看看吧,你要租哪一间?”

  “就是窗子靠街的那一间。”曹瑞年赶忙说道。

  “不行!”老太太很坚决地说道,“别的哪一间都可以,就这一间不行。”

  “那……那是为什么呢?”曹瑞年忙不迭地问道。

  “那是我女儿的卧房!”老太太说完,狠狠地瞪了曹瑞年一眼。

  曹瑞年失望了,但仍不死心,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求求您老人家了,老大娘,您就把那房间租给我吧,价钱我还可以再高一点。”最后一句话曹瑞年说得很重。

  “价钱再高一点,你出得起吗?”老太太仍没有好气地说。

  只是想把他打发走,每晚十两银子,愿住就住,不住就走。”

  老太太心里想道:这么高的价钱,估计一听说就会把他吓走了。

  “十两就十两,我愿出!”没想到曹瑞年听了以后却爽快地答道,还一连声地致谢,“谢谢了,谢谢您老人家了。”

  然而这下老太太可作难了,原以为那个价钱会把他给吓走,谁知不但没有吓走他,他反而挺高兴的。这下可怎么办呢?那毕竟是女儿的卧房啊!但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又不好意思再反悔。可又转而一想,每晚十两银子,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几个晚上就是几十两银子呢。少不得女儿先和自己一起迁就几个晚上。

  “你要住几个晚上?”老太太问道。

  曹瑞年想道,自己请了十天假,这时已去了一天,走时还要去一天,自己只能在这儿等李莲英八天,便说道:“我在这儿要住上八个晚上,不过即使住不到八天的话,我仍会按八天的价钱给您的。”曹瑞年又想到自己如果早几天见上李莲英的话,就不用再多住了。

  “好吧!”老太太听了高兴地说道。

  曹瑞年自此便在这儿住了下来,每天除吃饭和睡觉时间外,只是呆呆坐在那儿隔着窗子看着李府大门,就这样一直看了七天,连看见一个太监进出李府大门也没有。“看来真的没戏了!”曹瑞年伤心地想道,“自己钱也花了,精力也费了,连嘴也快被磨破了。然而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明天不等了,去遛遛去。来了几天,只顾办这件事,连有机会看一下京城的风光都没有。这天公也太无情了,只会作践人,唉!”

  到了第八天,曹瑞年便早早起床,连早饭也没有吃,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了起来。这样一直逛到日头偏西,才慢慢向回踱去。

  天无绝人之路。曹瑞年正低头往前走着,猛然听到一阵马铃声。曹瑞年抬头一看,发觉已到了李府大门,一辆轿车正好在大门前停下。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人,头戴镍兰顶戴花翎,身穿孔雀袍子官服,年纪有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下巴光光的连一根胡须也没有。曹瑞年想,这莫非就是李大总管?我要不是回来的早了一会,就差点给错过去了,那样就又不但一切努力全是白费,而且还有可能得罪李莲英的亲戚,如果李莲英有亲戚参加考试而未被录取的话。这样看来,这天公还是长了眼睛,没有使自己错过这次机会而使自己的努力化为泡影。

  曹瑞年连忙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一身干净的好衣服,带上一万两银票,又赶紧到李府登门求见李莲英。看门的家丁还是上次那一个。

  “请问大哥,李大总管是不是刚才回府来了?”曹瑞年见了家丁,客气地问道。

  “是又怎么样?”那家丁一脸傲慢的神情,但心里却犯嘀咕了;这家伙消息怎么那么灵通,几天都没见他,我们老爷也没回府上来;这次老爷前脚刚刚踏进门里,他后脚就跟进来了。

  “那就请大哥去向李大总管通报一下,在下有事要求见。”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老爷是不会接见你的。”

  “求大哥发下慈悲吧,替在下去通报一下,我真的是有重要事情要求见他老人家。”曹瑞年一边哀求着,一边掏出十两银子悄悄地塞给家丁。

  “好,好,我进去通报一下,我们老爷不接见你可愿不得我呀!”家丁接过银子说道。

  “那是自然,大哥。”

  “哎,怎么称呼?”

  “通州州判兼通州院试主考官曹瑞年。”曹瑞年一字一板地说道,“大城县的考生也要在通州参加考试。”

  那家丁见到李莲英,说道,“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谁?”李莲英问道。

  “通州州判——。”

  “不见!”李莲英刚听到这四个字,便以为无下文了,紧接着训斥道,“这样的小不点儿也来通报。”

  “他还是通州院试主考官”,家丁继续报告道,“他还说大城县考生要在通州参加考试。”

  “是吗?”李莲英顿时来了兴趣,说道,“那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家丁走到大门口,对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的曹瑞年说道:“算是你的好时候,老爷同意接见你了。因为为你通报,我还挨了一顿训斥。”

  曹瑞年一听喜出忘外,赶紧说道:“那太谢谢大哥您了。”

  曹瑞年跟着家丁来到客厅,一见到李莲英赶忙上前施礼道:“通州州判曹瑞年,特来拜见总管大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递过去。李莲英接过来看了看,随手递给身边的侍者。

  “坐吧!”李莲英只是椅子上略微欠一欠身子说道,“听说你还是通州地区院试的主考官,是吗?”

  “卑职正是通州地区院试主考官,”曹瑞年并不敢落座,只是站着说道,“因为总管大人的老家的考生也要在通州地区参加考试,恐有对大人照顾不周之处,特来详请大人的示下。”

  “我本家有一个侄子,要去通州参加考试,你多加关照一下就是了。”李莲英想了一想说道。

  “好办,好办。请总管大人示知少爷名讳,卑职一定照办。”

  曹瑞年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说道。

  “取笔墨纸砚来!”李莲英对侍者喊道。

  侍者拿来笔墨纸砚,交给李莲英。李莲英便在纸上写上“李福春”三个字,交给曹瑞年。

  曹瑞年宝贝似地接过来揣在怀里,说道:“不知总管大人还有什么示下。”

  “没什么了!”李莲英说道,又向侍者喊道,“端茶送客。”

  曹瑞年知道李莲英在下逐客令了,连忙说道:“卑职告辞了!”

  曹瑞年从李府出来以后,一肚子的怨气:我大老远跑到这儿,等了你那么多天。今天连饭也没吃,见到你就赶忙过来了,又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饿得我肚子“咕咕”直叫,而你连让吃饭都不让就端茶送客,未免太傲慢了吧。唉,这又有什么法呢?毕竟是人家有权有势,自己又是来求人家的。算了吧!李莲英今天能接见自己已经很不错了。曹瑞年呀曹瑞年,你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却说大城县有一姓李大户人家,户主叫李全德,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名叫李天福,二儿子名叫李天祥,三儿子名叫李天瑞。这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挺聪明的,可偏偏这个三儿子生性木讷,头脑反应有些迟钝。李全德为了将来使几个儿子都能金榜题名,便从小就给三个儿子请了一个极好的先生。

  这先生也果然不负众望,尽心尽力地教授三个学生。这大儿子和二儿子学业进步很快,不到几年不但熟读了四书五经,而且文墨也练得极好。可偏偏这个三儿子李天瑞,几年之中除学了几个字以外,什么也没学会。

  “天福、天祥两个人学起来记得挺快的,唯独天瑞却无论怎么教也教不会他。”先生有一次见到李全德,抱怨似地说。

  “无所谓的,只要你尽心尽力地教他们就行了。”李全德也知道三儿子反应迟钝,学得不好的责任不在于先生,也并没有说什么。

  转眼又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的晚上。李全德请了左右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到家吃饭。席间,李全德为了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几个儿子的学业,便说道:“几个犬子读书也读得时间不短了,我提议让他们三个各作一首诗怎么样?”

  “好,好!”大家也都一起随声附和。

  “你们听着!”李全德向三个儿子说道,“你们每人作一首诗,诗的每句的最后三个字分别是圆又圆,少半边,闹吵吵,静悄悄,你们说怎么样?”

  “好吧!”天福和天祥都爽快地答道。

  “我也同意!”天瑞见两个哥哥都答应了,又见有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在面前,父命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就天福先来吧!”李全德对大儿子说道。

  “那就我先吧!”只见天福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天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明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十五月亮圆又圆,二十四五少半边。

  天上星星闹吵吵,太阳出来静悄悄。

  “好!好!”众宾朋齐声赞扬,对此报以热烈的掌声。

  天祥见哥说完,不待父命,便接着说道:“下一个由我来吧!”只见天祥盯着自己手中的月饼看了一会,也从容不迫地说道:

  手中月饼圆又圆,咬去一口少半边。

  饼上芝麻闹吵吵,吃到肚里静悄悄。

  “好,有新意!”天祥的诗也博得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

  “天瑞,该你了!”李全德看着三儿子,威严地说道。

  天瑞却低下了头,因为他还没有想出来该如何作。

  众宾客鸦雀无声,都在看着李天瑞到底是不是能够作出来,以及李全德如何收场。

  “天瑞!”李全德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觉得让自己丢了面子,便大喝一声道,“作呀!”

  李天瑞猛地抬起头,看到父亲那威严的目光,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母亲,一脸期待的神情。然而没想到这一看,李天瑞却来了灵感。四句诗马上脱口而出:

  老爹和老娘圆又圆,死了一口子少半边。

  家人哭得闹吵吵,埋到墓里静悄悄。

  众宾客一阵哄笑声。

  “混帐东西!”李全德气得一拍桌子大骂道,“真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开窍,念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狗屁不会。”

  李天瑞坐在那儿,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李全德本想在众宾朋面前炫耀一下,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三儿子作诗,一时在乡间传为笑谈。

  到这一年院试考试时,李全德便把三个儿子叫过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读书时间也不短了,今年都去考一下吧。”

  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已跃跃欲试,这回听父亲说让参加考试,便答道:“谨遵父命。”

  可这三儿子自认为肯定不行,死活也不愿前去参加考试。

  “天瑞呀,你就去吧。老爹给你拿路费,考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就算你去玩一次吧,好歹你也念了几年书,说不定还真能考上秀才呢。”李全德望子成龙心切,力劝三儿子去试一次。

  “好吧,我就去试一次,不过考不上,老爹也不要见怪。”

  在李全德的劝说下,李天瑞总算答应去试一次。

  半个月后,三个儿子从通州参加考试回来了。李全德忙问三个儿子考得怎么样,天福、天祥都说考得不错,录取秀才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唯独三儿子一言不发。

  “天瑞,你考得怎么样啊?”李全德问三儿子道。

  “我连一个题目也没看懂,总共就才写上去几个字。”三儿子无精打彩地说道。

  李全德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也知道三儿子考上的希望不大,也不去多管他。

  过了几天,黄榜贴出来了。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赶快去看自己是否考中,唯独老三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三弟,你也考中了,我们哥仨全考中了!”天福和天祥一回到家,兴奋地冲着天瑞喊道。

  “你们明知我考不中,还偏偏拿我来取笑。”天瑞不满地瞪了大哥二哥一眼道。

  “和你开玩笑?好好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还说别人哄你。

  不信你自己去看好了。”大哥二哥也不满地说道。

  天瑞虽然不相信大哥二哥的话,但忍不住还是偷偷地跑去看了一次。“咦,奇怪!我真会考中吗!”天瑞一看大哥二哥考了前几名,自己虽然名次靠后一些,但毕竟也考上了。

  弟兄三人同中秀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少不得前来祝贺一番。李全德总算挽回了一点上次中秋节时失去的面子。他红光满面地告诉大家说,这次三个儿子全都榜上有名,全是靠着他们自己的聪明才智,此话一出,大家在底下便小声地议论纷纷。

  “天福、天祥能考上是没得说的。天瑞也能考上,大概是碰到鬼了。”

  “准是主考官喝醉了酒看的卷子,他算有福气碰上了。”

  “这是福至心灵,歪打正着。”

  总之,底下怎么说的都有。然而不管怎么说,天瑞毕竟是考中了秀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曹瑞年那次从京城回来以后,很是得意忘形,自以为是无尚的光荣。可谁知到了录取考生的那一时,曹瑞年却把李莲英交给他的写着李莲英侄子的名字的条子给丢了。本来一个人的名字很好记的,但曹瑞年那天只顾高兴,根本就没有看一看李莲英的侄子叫什么名字。回来以后只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藏在某一个地方,但却不记得到底藏在了哪一个地方。家中、官府到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仔细回想了半天那个曾看了一眼的名字,但“李”来“李”去,也没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这下可坏大事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曹瑞年吓得战战兢兢,坐卧不安,自言自语地说道,“再去李府问一下是绝对不行的,因为丢失了总管大人亲笔写给的条子,这本身就是一大不尊,大总管知道了岂不招来祸端;如果不去问呢,说不定大总管的侄少爷不能中选,也是抗命不遵,这也很可能有获罪的危险。”曹瑞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想得茶不想用,饭不想吃。

  副主考及其他考官见曹瑞年无精打采的,心里很是疑惑,便问道:“主考官大人,您这样愁眉苦脸的,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了?”

  “唉,”曹瑞年长叹一声说,“李大总管的一个侄少爷也来参加考试,送来书笺,说让我关照办理一下。可我不小心把书笺给丢失了,又记不起他的侄少爷的名字,这可怎么是好呢?”曹瑞年不敢说出是自己讨来的苦吃,于是便撒了一个谎。

  “什么,李大总管的侄少爷也要来参加考试?”副主考和其他考官一听,吃惊非小,七嘴八舌的说道,“那他要是录取不上,咱们可都得获罪呀!”

  “就是呀,谁不知道当朝李大总管在朝廷中一手遮天呀,他的侄子如果录取不上,他肯定会报复我们的。我们这些芝麻大的官儿,哪能经得起他的报复?”

  “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呀!光说这些还是免不了要获罪的。”

  “是呀,咱们共同商量一下,想个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罪吧。”

  “既是李大总管的侄子,那他肯定是住在大城县了?”

  “那他还肯定姓李。”

  “哎,有了!我们不如把大城县的李姓考生全部录取,那李莲英的侄子肯定会在里面,你们大家说好不好?”曹瑞年说道。

  “那怎么能行呢,李姓是大城县的第一大姓,那得有多少姓李的考生呢?”副主考不太同意这个办法。

  但其他大多数考官都同意这个办法,因为谁也不想跟着获罪。其中一人说道:“副主考大人,您既然不同意这个办法,那就请您拿出个更好的办法来。”

  副主考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最后只得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那就按这个办法办好了。”

  办法商量好以后,阅卷的时候,这些考官们果真一个不剩地把大城县李姓考生全部录取了。所以才会有李天瑞狗屁不懂而能中秀才之事。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渐渐地传扬开了,最后还竟然传到了李莲英的耳朵里。结果,李莲英不但没有责怪曹瑞年,反而夸奖他会办事。李莲英还自我解嘲地说:“此事传到家乡,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乃是我给家乡人办了一件大好事。”>>





李莲英--五、归政骗局



五、归政骗局

  中国人历来都认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手统掌大清国军政大权的慈禧太后,她的多半个脑袋实际上一直贴着一块“李记”的商标……

  李莲英在府上打发走曹瑞年以后,当天下午便赶回了宫中。因为毫不费力就得到一万两银子,又可以使自己的侄子考中秀才,所以显得特别高兴。

  回到宫中以后,李莲英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异常吃惊的事情,慈禧太后已经就“归政”问题颁布了一道懿旨。李莲英以前也曾听说有慈禧太后要归政的说法,但想不到懿旨却会颁发得那么快。懿旨宣称:

  “前因皇帝冲龄践阼,一切用人行政,王公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因准廷臣之请,垂帘听政。并谕自皇帝典学有成,即行亲政……本日召见醇亲王及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等,谕以自本年冬至大祀圜丘为始,皇帝亲诣行礼。并著钦天监选择日期,于明年举行亲政典礼。”

  光绪帝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已进入了青年时代。同时,他的学习生活也经历了十几个春秋。在老师翁同和的指导下,光绪帝学习进步很快,对封建时代的历史已学到了一定的程度,而且在批阅大臣的奏章,以及论断古今、剖决是非方面,也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小皇帝光绪已经逐渐地成长起来了。从此,光绪帝作为一个国君,在朝廷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大。

  而在十几年前,慈禧太后在立载湉为帝的时候,就公开作出了待光绪帝生子为同治帝立嗣和一旦皇帝长大成人、学业有成时,即行归政的两条保证。而今,向光绪帝归政事,条件已经具备。慈禧太后也想趁现在自己还没有老的时候,早早归政,可以多享几天清福。

  然而李莲英却不这样想,他认为慈禧太后当政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权势,主要原因就是自己受到当政的慈禧太后宠爱。而慈禧太后一旦丧失权力后,还会有哪个王公大臣会理自己呢?“不行,我一定得想办法阻止老佛爷归政或者暂缓归政几年。”李莲英暗暗地下定决心。

  次日朝罢,传过午膳,慈禧太后问李莲英说道:“绕绕弯儿去。”

  她每天饭后,总在殿前殿后走走,其名为“绕弯儿”,其实是为了消食。绕弯儿的时候,照例由一班太监宫女远远地跟着,只有李莲英可以紧紧地跟着。李莲英也想找个机会单独和慈禧太后说说话,所以这个主意正合李莲英的心意。

  李莲英跟在慈禧太后后面,故意装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很少说话。在慈禧太后看着他的时候,还故意地唉声叹气。

  慈禧太后见他这个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小李子,为什么今天那么不高兴?是不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唉,”李莲英长叹一声道,“奴才心里在着急吗!”

  “你为谁着急呀?”

  “为老佛爷您老人家的将来着急呗!”

  “为我的将来着急?”慈禧太后奇怪地问道,“我的将来有什么可着急的?”

  “唉,”李莲英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这些事也不是一个做奴才的所能管得着的,奴才还是不说的好。”李莲英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吊一下慈禧太后的胃口。

  这一招果然灵验。李莲英越是卖关子,慈禧太后就越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出来让我听听吧。”慈禧太后着急地说。

  “即使说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儿人多眼杂,谁也不敢说不会走漏风声,还是回去以后再说吧。”李莲英到底比安德海精明,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留有后路。

  经李莲英这么一说,慈禧太后“溜弯儿”的心情已荡然无存。

  回到储秀宫后,慈禧太后向随侍的宫女太监们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不叫你们都不许进来。”

  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悄然退下,当只剩下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时,慈禧太后轻轻地对李莲英说道:“什么事,小李子,你说吧。”

  “奴才认为在一切准备还没有做好之前,老佛爷便急于归政皇帝,是一个不太明智之举,如果奴才可以直说的话。”

  “不明智,怎么不明智?”慈禧太后觉得自己的一个深思熟虑的举措,竟被一个奴才认为是不明智的,心里显然有些窝火,“皇帝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书也念得不错,也挺懂事理。而我自从垂廉听政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操心已经操够了,精力也大不如前。现在及早归政,以后还可以享几年清福。”

  李莲英一看慈禧太后有些生气了,慌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才说话不当,惹老佛爷生气,奴才罪该万死,请老佛爷恕罪。”

  “没事,你起来吧!”慈禧太后说道,不过她还是挺愿意听听李莲英的见解的。慈禧太后遇到疑难不决的事,有时经李莲英在旁边轻轻一点拨,登时便会茅塞顿开。“你还是说一下你的意见吧。”慈禧太后又对李莲英说道。

  “老佛爷自认为归政以后会享受几年清福吗?”李莲英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还用说。”慈禧太后很自信地说道。

  “老佛爷和皇帝的关系与醇亲王与皇帝的关系比起来,哪一个更亲密些?”

  “好像皇帝与醇王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慈禧太后想了一想说道。她认为皇帝对自己亲近,惧怕自己,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权势和威严,而皇帝和醇亲王,却是父子关系,从感情上来说,还是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这就是了。皇帝亲政以后,醇亲王就是理论上的太上皇,虽说他没有做事实上的太上皇的野心。如果皇帝再对父亲稍加亲近一些的话,那实现起来就更是易如反掌了。到时候,不知道老佛爷这个皇帝的‘亲爸爸’将被置于何处?”李莲英说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俨然一个口若悬河的政客。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慈禧太后听了以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到时候我不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那还有什么清福可享呢?”

  “还有,看皇帝有时那桀傲不驯的样子,完全是一种在老佛爷您的权威和尊严之下的一种忍耐。老佛爷您一旦归政,权力交个一干二净,皇帝还能像现在这样听话吗?以奴才看,到时候皇上不是老佛爷可以驾驭得了的。”

  慈禧仔细想想,李莲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虽也想到皇帝惧怕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权势和威严,但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想。慈禧太后刚想再夸奖李莲英几句,又恐失自己的尊严,让人觉得自己考虑问题竟不如一个奴才考虑得周到和细致,还又想再往下听一听李莲英的见解,便对他说道:“你再往下说说看。”

  “再有,就是这些王公大臣们,现在对您老佛爷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可是一旦您老佛爷归政皇帝,皇帝大权在握的时候,这些王公大臣们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依奴才看来,就不一定会是您老佛爷,而是皇帝了。到那时,老佛爷您还真不知会到哪个地步呢?所以奴才为老佛爷的将来着急,以致弄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奴才一片心思全是为了老佛爷,请老佛爷明察。”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一番分析,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暗暗地为李莲英对自己的一片苦心而感到激动。慈禧太后知道,李莲英不会只这样分析一番就完事的,他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但是按李莲英的性格,自己如果不去先问的话,他一定不肯自己先说出来,因为他做什么事都是小心谨慎的,给自己的退路留有很大的余地。“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慈禧太后问道。

  “奴才认为,”李莲英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对付此事的办法,只等着慈禧太后问他该怎么办,这时便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也是最重要的,要暂缓归政几年;第二,在这几年中,要对皇帝再好好开导开导,恩威并用,最好能让皇帝服服贴贴地从心里面听您老佛爷的话;第三,还要大力提拔一些对您老佛爷忠心耿耿的干将,让这些得力干将在以后来牵制皇帝,使皇帝不能对您老佛爷有所异举。”

  这些话也正是慈禧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刚才在李莲英做了一番分析后,慈禧太后就迅速地在脑子里闪现过这些办法,只是还很模糊,不系统,也不完整。经过李莲英这么一说,顿时明朗起来。

  “第二和第三都好说,只是这第一,已经颁布了归政的懿旨,还怎么好收回成命呢?”慈禧太后忧心忡忡地说。

  “这还不好办!”李莲英毫不在乎地说道,“发动王公大臣上几个请老佛爷您暂缓归政的公折,老佛爷您再出来一表示不就行了。”

  “此计大妙,不过总得做出点姿态才行吧。”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您放心好了,此事就包在奴才身上了。”然后李莲英又趴在慈禧太后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慈禧太后眉开眼笑地拍了一下李莲英的肩膀说道:“还是你行啊,小李子!”

  慈禧太后突然颁布归政懿旨,倒使各个王公大臣也吃了一惊。吃惊最大的莫过于醇亲王奕譞了。他作为光绪皇帝的生父,掌管海军,平时就心惊肉跳地提心慈禧太后忌恨自己而遭到报复。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醇王恨恨地骂道,“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是不是真心打算归政自己的儿子。如果真心归政就好了,等这个女人一丧失权力,自己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她的忌恨和报复了;自己又是皇帝的亲生父亲,哪个敢对自己不尊和不敬。可是,如果她只是想掩一下人的耳目,不是想真心归政,或者是有意试探呢?自己坐在这儿无动于衷,那最后肯定是会遭殃的。自己如果阻止的话,说不定那女人来个假戏真做,再晚归政几年,那自己还得在她的羽翼下小心谨慎地呆上几年,那无论对人的肉体,还是对人的心灵都是一种极大的摧残。唉,想不到这事还那么难办!”

  醇王正在那里长吁短叹,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家丁来报:

  “李大总管求见王爷!”

  “李大总管?他来有什么事?”醇王禁不住自言自语道,“难道他是专为此事而来的?他是慈禧太后最宠爱的亲信太监,慈禧太后有什么事总是对他说,慈禧太后归政的本意何在,他是应该知道的,我得暗暗地探听一下。”

  “让他进来!”醇王大声吩咐家丁道。

  家丁走后不久,醇王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只听家丁在外面高声喊道:“李大总管到!”

  醇王忙整理一下迎出去,接住李莲英的手说道:“李大总管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总管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王爷说哪里去了,莲英只是来看看王爷贵体是否安康。”

  李莲英到底是真人不露相,故意掩饰道。

  “那就太谢谢总管大人了。”醇王说道,“我的身体很好。”

  接着两人之间是一种尴尬的沉默。醇王心想:“你李莲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你来了,肯定是有求于我的,难道还先让我开口不成?”

  李莲英心里也想道:“我是专为老佛爷归政的事而来,虽是和你商量事情,到底也是关于你吗!我就不信,你会对于老佛爷归政的懿旨无动于衷,说不定你自己心里比我还急呢?

  难道我不说,你就永远成了哑巴?”

  最后还是醇亲王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李莲英虽是一个太监,但由于受到老佛爷的宠爱,在宫里可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人物,自己还是对他尊敬点为好。他没话找话地说:

  “老佛爷这些天身体还好吧?”

  “老佛爷身体不错。”李莲英答道,又不说话了。

  “看来这事还得我先开口,”醇亲王心想道,“我不问他是不会先开口的。”

  “老佛爷要归政的事,你听说了吗?”醇亲王终于忍不住了,问李莲英道。

  “听说了一点,不过还不大清楚。”李莲英说道,心想,“果不出我所料,他比我还心急呢。”

  “你说老佛爷归政的本意到底何在?”醇亲王问道。

  李莲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醇王一句:“王爷以为呢?”

  醇亲王没想到李莲英会来这一手,不知所措地答道:“我认为……我认为老佛爷不应该这么早归政,皇上才刚刚十六岁,还不完全懂得事理,更处理不了国家大事。再说老佛爷还正当年,精力还旺盛着呢。”醇亲王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李莲英知道醇亲王在慈禧太后的威严之下生活得并不自在,他这一番话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心里话。不过李莲英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他还是顺着说道:“我认为王爷这话算是说对了。我就感到奇怪,老佛爷平时从没对我说过要归政的事,怎么突然颁布了归政懿旨呢。”

  “那你认为老佛爷不是真心要归政皇帝的了?”醇亲王又问道。

  “我是这样认为的。老佛爷经常给我说,她老人家立皇帝时,曾作出了两条保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其中一条是一旦皇帝长大成人后,老佛爷即行归政。如今皇帝已渐渐长大,是该老佛爷归政的时候了,但她老人家实在不愿把这个未经治理好的烂摊子交给一个刚刚长大成人的皇帝,以免以后的皇帝作难。她老人家想再过几年,把一切都治理得好好的,交给皇帝一个太平昌世,到那时,她老人家就可以放心地归政皇帝,而自己也可以享几年清福了。”

  醇亲王知道,慈禧太后想归政也许是真的,李莲英传达的也可能是她的意思,但又想归政的原因,却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一个借口,慈禧太后当初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帝的时候,想到的可能只是便于自己揽权,从来就没有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过。但不管如何说,慈禧太后现在是不想归政,自己如果违拗了这个意思,也许就得遭殃。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醇亲王问李莲英道。李莲英此行,正是为了传达慈禧太后的懿旨,问李莲英该怎么办,也许是最明智的。

  “我看只有王爷亲自面谏了,”李莲英说道,“能把皇上一块拉上面谏更好。”

  “那就试试看吧,也只有这样了。”醇亲王最后只得这样说。

  然而还没等醇亲王去面谏,就受到了慈禧太后的召见,并且皇帝也在座。由于醇亲王与皇帝是父子,礼节上有所不便;所以慈禧太后在召见醇亲王时,皇帝向不在座。这天忽然在养心殿相见,醇王一时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不过稍微一想思想上也就转过弯来了:皇帝虽然坐在御案之前,而慈禧太后却坐在御案之后,醇亲王跪在儿子面前,只当是跪在慈禧太后面前就是了。

  “皇帝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书也读得不错。”慈禧太后说道,“我想明年正月里皇帝就可以亲政了。我已经忙活了二十多年,已经心力交瘁了,也该歇歇,享几年清福了。”

  醇亲王早知会有此举,慌忙跪下来,高声说道:“请皇太后收回成命。眼下时事多艰,正需皇太后一力维持。皇帝虽然已十六岁,书也读得不错,但在主持朝廷大政方面,还有一定差距。如能再多念几年书,将来主持起政务来才会更有把握。依臣所见,皇太后暂缓归政几年,这不但是皇帝之福,也是社稷臣民之福呀!”

  “垂帘本是权宜之计,皇帝成年了,我也该歇歇了,你也应该为我着想着想才好。”慈禧太后只是不答应。

  “皇太后的话,实在让臣汗颜无地。总是臣下无才无能,处处让皇太后操心。目前政务稍稍有些起色,皇太后在这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实非国家之福,请皇太后三思。”醇亲王说完,仍旧跪着,拉一拉皇帝的龙袍,又指一指地上,示意皇帝也跪下请求。

  皇帝坐在御案前,始终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听着慈禧太后和醇亲王的对话。光绪皇帝从小生长在深宫中,只知对慈禧太后唯命是从,从不敢有半点违抗。他认为慈禧的一切全是对的,只要自己听话就不会犯什么错误。这次见醇亲王示意他跪下,附和醇亲王请求,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稀里糊涂地跪下说道:“醇亲王所请求的,也正是儿子想要说的话。儿子现在还年轻不懂事,处理起政事来难免失之偏颇。请亲爸爸以社稷臣民为重,再为儿子操持几年,好让儿子再好好地多念几年书。”说完,磕了一个头,依然长跪不起。

  “你年纪也不小了!顺治爷、康熙爷都是十四岁亲政。”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我的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好在你还谨慎听话;如果有什么疑难大事,我还是可以帮你出个主意。至于日常事务,你看折子也看了两三年了,也该懂了。再有军机承旨,遇到不合规矩的地方,让他们仔细说明白,也就错不到哪里去的。总而言之,这件事我想得很透彻。”慈禧太后说完又对着醇亲王说道,“你们都跪安吧,我找军机来交代。”

  醇亲王以为无法再争,便再向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退出了养心殿。“真弄不懂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想归政,可谏她,她又不听,真让人捉摸不透。”醇亲王恨恨地骂道,他又想起了李莲英,“这件事也许只有李莲英最清楚,看样子只有再问问他才能决定该怎么办,他是最了解慈禧太后的。”

  然而,没有等到醇亲王去问李莲英,李莲英便又自己来了。慈禧是上午召见的醇亲王,而李连英却是当天下午去见的醇亲王。“这个李阉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醇亲王感到很是纳闷,“说不定他是和慈禧太后串通一气的,他的意见不能不尊重啊!”

  李莲英来到醇王府,彼此见面以后,免去了以往的一大套寒暄,李莲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醇亲王道:“王爷今天面谏,结果如何呀?”

  “老佛爷就是不答应收成命,真让人感到奇怪。”醇亲王像是说给李莲英的,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次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感到奇怪,”李莲英说道,“老佛爷态度怎么会那么坚决。不对,老佛爷心里一定是另有所想。”

  “但他想的是什么呢?”醇亲王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爷你想一想,归政懿旨已经颁布下来了,能是一次面谏就能完事的吗?看样子王爷还得发动群臣上折,一定得设法让老佛爷收回成命。按老佛爷的性格,她的目的不达到是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到那时,如果老佛爷她老人家发起怒来,不但与国与民无利,恐怕对皇上和您王爷自己都是不利的呀!”

  “与我自己也不利?”醇王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李莲英传达的也许正是慈禧太后的口风,也许是李莲英在故意吓唬自己,但不管如何,自己对这件事不能是不管不问,能阻止慈禧太后那个女人归政更好,“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醇亲王终于说道。

  “知道就好!”李莲英站起来对醇亲王施了一个礼道,“莲英就此告辞,王爷免送!”

  李莲英走后,醇亲王立即派人分头去请人,御前大臣伯颜讷谟诂与克勤郡王晋祺;庆王奕劻和光绪皇帝的三位师傅翁同和、孙治经,军机大臣礼王世铎到醇亲王府来议事。

  “皇太后归政懿旨已经颁布了,想必大家也都已经看过了,”醇亲王看大家都到齐了,便对众人说道,“不知各位对此都有什么看法?”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有所表示,因为都不知道醇亲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翁同和却是看事看得很清楚,于是便开口对醇亲王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王爷应该带领群臣,跟皇太后再当面议论。”

  “不行啊!”醇亲王答道,“皇太后的意思非常坚决,且要等军机大臣下来再说。”醇亲王又转向礼王世铎道,“上谕拟得怎么样了?”

  “上谕已经拟好了。”礼王苦笑着说,“没有法子,怎么劝皇太后只是不听,只好承旨,并且已经请内阁明发了,这是底稿。”

  于是大家传观上谕底稿。亲政的程序是仿照穆字的成例,以本年冬至祭天为始,躬条致祭;亲政黄礼由钦天监在明年正月里选择吉期举行。

  “其实,我认为这并不一定是皇太后的本意,”醇亲王说道,“事情如果还可以争的话,我们一定还得争。不过大家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我们大家可以上一个奏折,”翁同和说道,“请皇太后暂缓归政几年,怎么样?”

  “皇帝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当时已立下了皇帝长大成人,即行归政的规矩,现在如果再暂缓归政几年,怕有些说不过去。”庆亲王奕劻若有所思地说道。

  “请皇太后再训政几年,怎么样?”礼王说道,“上一个奏折,请皇太后训政。”

  “这倒是个好主意,庆王说道,“仿照乾隆内禅以后的办法,凡事都要尊承慈禧太后的懿旨而行。”

  “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醇亲王说道,“上奏折先要议一议,明天恐怕来不及了,那就等到后天吧。”

  翁同和认为请皇太后训政,不如请暂缓归政,比较得体。

  回家之后,便通前彻后地想了一遍,决定另外上折。

  醇亲王认为自己要向慈禧太后表明心迹,觉得也应该单独上折。于是便把孙毓汶和许庚身找了来,商议如何上折,孙毓汶已经拟了个王公大臣的公折,怕思路敞不开,便决定由许庚身执笔。

  醇亲王说了自己的意思后,许庚身提起笔来,“唰、唰、唰”地便写了起来,不一会一篇奏折便写了出来:

  “为宫廷政治,内外并重,教拟齐治要道,仰乞慈鉴。教溯自咸丰东西两宫垂帘听政,外戡寇乱,必除权奸,德泽布于八垠,威信敷于四裔……同治甲戌,痛遭大故,勉允臣工之请,重举听政之仪。自光绪卒已以来,我皇太后忧勤盖切,曾旰孜孜,所以承列圣重统之艰,造万世无疆之福者,至矣尽矣。兹者皇帝甫途先学之年,特申亲政之旨。王大臣等审时度势,合词诚恳皇太后训政。敬祈体念时艰,俯允所清。俾皇帝有所尊承,日就月将,见闻密迩,侄及二旬,再议亲理庶务……将来大婚后,一切典礼规模,感顿训都所诫。即内廷寻常事体,亦不可可驰前微。臣愚以为归政后,必须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俾皇帝专心大政,博览群书,上承圣母之欢颜,内免宫闱之剧务,此则非如臣生长深宫者不能知亦不敢言也。”

  执笔的许庚身,真能体味到醇亲王内心的委曲,抓住了全局的关键。话说得很直率,也很有力,一方面破除了慈禧太后心中最微妙曲折的疑忌——深恐醇亲王以“太上皇”的身分揽权,自己设下了一道樊篱;“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就是表示,如果有“太上皇”的话,也是在御苑颐养的慈禧太后,而非醇亲王。

  第二天上午,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准备议事之前,便收到了三个折子:醇亲王奕譞以“生长深宫”的身分,单独建言;另一个是王公及元部九卿由礼亲王世铎领衔上的公折,请慈禧太后再训政数年,“于明年皇上亲政后,仍每日召开臣工,读览章奏,俾皇上随时随事,亲承指示。”

  再有一个折子,就是翁同和的底稿,颜讷谟诂领衔,作为御前大臣和乾清宫师傅们的分析。他们都是皇帝的侧近之臣,见闻较切,所以立言又别是一种法度,列举了三个理由,认为皇帝还未到可以亲政的时候。

  第一个理由是说皇帝虽然天资聪明,过目成诵,然而经义至深,史书极博,讲习之事,犹未贯彻;第二个理由是说国家大事繁重,军机处的奏章和谕旨,虽然已奉命折呈一份,请皇帝见习讲解,但大到皇农礼乐,细到盐务、海关、漕粮,河运,可不能都一一明了;批折之事,还待讲求;第三个理由,其实也并不重要,是说皇帝的满洲话还没有学好。满蒙章奏,固然有用“国书”的,可是稍微重要的一些奏章谕旨,都用汉文,所以满洲话只能听,不能说,实在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总也是一个理由。

  在这三个理由之下,翁同和所建议的不是训政,而是暂缓归政。翁同和之所以这样主张,自有他的用心:宁愿让光绪皇帝迟几年亲政,也不愿各为亲政,实际上却做慈禧太后的傀儡;而一旦亲政,便大权独揽,乾细独断,再不用慈禧太后从中插手干涉。然而翁同和的这番良若用心,却没有人能理会;即使有人能领会,也不敢说破。

  因为有李莲英的斡旋,所以慈禧太后对王公大臣上折并不感到意外,但对折子的内容却微感到有些意外,使她不得不佩服李莲英的先见之明了。

  一个是醇亲王的折子。原以为他会奏清暂缓归政几年,不想竟出以训政的建议;而且“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这两句话,等于说是训政永无限期。这也是醇亲王在表明心迹,他永远不会以皇帝先王之尊,生什么妄想。

  再一个就是翁同和的折子,在御前大臣及乾清宫的师傅看,清皇太后暂缓归政,是有期限的,“一二年后,圣学大成,春租鼎盛,从容援政”。这也就是等于说一二年后,自己把权力交个一干二净,光绪皇帝再不受自己的约束。这果真就像李莲英所说的那样,皇帝内心里确定是桀傲不训的。再加上那些御前大臣和师傅们的怂恿,自己完全交出权力后,确实不太容易约束他。到那时,自己岂不是悔之晚矣?看来是迟两年归政不如暂且训政。

  慈禧太后打定了主意,但总觉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把亲信太监李莲英找来问一问比较放心,李莲英在关键时候总有些独到的见解。

  “小李子,”慈禧太后说道,“你说是暂时不归政得好,还是训政得好?”

  “这些政事,奴才不敢妄说。”李莲英答道,“不过奴才觉得权力放出去以后,总是不太容易收回,与其到时想收收不回来,不如现在不放得好。”李莲英不直接回答慈禧太后的问话,而是拐弯抹角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依你的意思,现在还是训政得好。”慈禧太后说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事不宜迟,还得请老佛爷速战速决。”速战速决这几个字,李莲英说得很重。

  慈禧太后果真速战速决,于第二天上午第二次颁发懿旨,装摸作样地宣诏:

  “兹复披览该王大臣等章奏,历陈时势艰难,军国重要。

  醇亲王折内,兼以念。切字社,仰慰先灵等词。谆谆吁请,回环循览,悚惕实深。国家值此时艰,定纪整纲,百废等举。皇帝初亲大政,决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期臻周妥。既据该王大臣等再三沥恳,何敢固守一已守经之义,致违天下众论之公也!勉允所请,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至此,由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导演的“归政”骗局结束了。

  慈禧太后仍是以前的慈禧太后,权力丝毫不曾妥损;光绪皇帝还是以前的光绪皇帝,本该守政,执掌全部权力,但结果没有得到一点权力,反而被慈禧太后冠以“训政”的名义而失去了几年亲政的机会。

  不但暗自庆幸,而且拍手叫好的就是李莲英了。慈禧太后的权力,也就等于是他的权力,只要慈禧太后权力在,自己受其宠爱就可以作威作福。

  慈禧太后颁布了训政懿旨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件事总算可以放了心,”慈禧太后自言自语道,然后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小李子,那剩下的两件事,你以后要好好地给我留点神,多给我出些主意。”她说的剩下的两件事,指的就是李莲英曾说过的驯服光绪皇帝和大力提拔亲信。

  李莲英心照不宣,很爽快地答道:“老佛爷放心好了,奴才会时刻留心的,什么时候有事,奴才随时向您报告。”

  慈禧太后训政以后,疆臣中有不少人进京谒见慈禧太后的。一则探探京城里的政治形势,二则也有可能从训政的慈禧太后处再捞取些政治资本。海军大臣兼南洋大臣李鸿章就是其中之一,李鸿章进京除带了十万两银子外,还带上了他的两条最珍贵的,也是他最喜爱的西洋哈巴狗。

  李鸿章进京以后,第一个拜访的既不是皇帝和慈禧太后,也不是王公大臣,而是李莲英。

  当时李莲英刚从宫中回来,还没有坐稳,便听家人忽报:

  “中堂李大人求见老爷!”

  李莲英听说是李鸿章来见,慌忙整衣出来相迎,挽住李鸿章说道:“不知哪股风把您李大人吹来,李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哎,总管大人客气了。鸿章能拜见总管大人,实是李某三生有幸呀!”李鸿章说完,命仆人把礼品单带过来。李莲英一看,除了五万两银票外,还有一只西洋哈巴狗。李莲英对银票没有多大兴趣,倒对哈巴狗产生了兴趣。

  “什么样的哈巴狗,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李莲英说道。

  李鸿章忙让仆人从外面进来。仆人怀里搂着一条西洋哈巴狗。这狗真是可爱极了: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两只眼睛大大的,一会儿转过头来瞅瞅这个人,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看那个人;两只大大的耳朵耷拉着,盖住了大半个脸部;腿短短的,前面的两个爪子还向外拐着。这条狗看见李鸿章,“噌”的一声从仆人怀里挣脱出来,很麻利地上到李鸿章的肩膀上,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李鸿章爱抚着把狗从肩上拿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说道:“微臣在出使法国时,从法国带回国两条狗,这是其中之一。这两条狗也是微臣最喜爱的,这次进京全带过来了。一条进献给老佛爷,这一条进献给您总管大人。”李鸿章说完,双手抱着,把狗递给了李莲英。

  李莲英也双手接过来,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狗,一边说:“多谢中堂大人!如果献给老佛爷的话,老佛爷一定会喜欢得了不得。”哈巴狗在李莲英怀里,任由他抚摸,一动也不动,只是两眼死盯着李鸿章。

  “总管大人,”李鸿章开始说正事了,“老佛爷归政之时,来了一个训政,你认为这形势将向何处发展?”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后,反正是老佛爷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李莲英说道,“这种形势估计在近几年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不过几年以后斗争也许会更复杂,更厉害。”

  “你认为最后谁将会取胜?”

  “照目前的形势看,估计最后的胜利将是老佛爷。不过——”李莲英把话锋一转道,“这还需要中堂大人的大力支持。”李莲英在拉拢李鸿章。李莲英早就看出,慈禧太后在以后的斗争中,少不了地方上这个最有力的支持者。

  “到那时,微臣会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的,不过,还需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为微臣美言几句。”这是在互想利用。

  李莲英想利用李鸿章来巩固慈禧太后的权力,借以巩固自己的权力;李鸿章也需要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为自己进言,不致于失宠于慈禧太后。

  “中堂大人尽管放心好了,”李莲英说道,“只要有我在老佛爷身边,你尽管瞧好吧,老佛爷绝对亏待不了你。”

  “好,我就多谢总管大人了。如果总管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那微臣就告辞了。”

  “哎,说哪里话?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吃过饭再走,这是规矩。自从你刚一来到,我就吩咐家人备饭去了。”真是狗眼看人,有高有低。曹瑞年来的时候他连说吃饭也不说,他也不说那是规矩了。

  正说着,家人过来报告道:“饭备好了,请老爷和中堂大人过去。”

  李莲英不容李鸿章多说,拉起李鸿章就走,边走还边说道:“你看你看,饭都备好了,你怎么还能走呢?”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鸿章本也不想走,说走那只是客套话,便就势跟了李莲英了。

  饭菜真是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李莲英又把出一瓶珍藏多年的上等好酒请李鸿章喝,李鸿章也不推辞,只顾大喝起来。末了,又上了一大碗燕窝汤,李莲英亲手抱一大块燕窝放到李鸿章碗里,说道:“老佛爷赏的,尝尝吧!”

  “好吃!好吃!”李鸿章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连声称赞。

  直吃到酒足饭饱,至晚方散。李鸿章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道:“微臣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总管大人。天色不早了,微臣今天就暂且告辞。”

  “那莲英就不远送了。请中堂大人慢走。”

  李鸿章刚一转身,只见那条哈巴狗又“噌”的一下从李莲英怀里挣脱出来,麻利地跳到李鸿章的肩膀上。李莲英因为喜爱这条狗,一直就抱在怀里,连吃饭也没有放下。原来这条狗一直盯着李鸿章。现在见他要走,便从李莲英怀里挣脱出来。李鸿章把他抱下来,重又交给李莲英说道:“这个家伙,还蛮有人情味。”

  李莲英接过狗,若有所思地对李鸿章说道:“中堂大人,莲英认为进献老佛爷的那条狗由我来进献更好,我可以借机在老佛爷面前为中堂大人美言几句。”

  “好,只要总管大人认为可以的事,微臣自然遵从。”李鸿章爽快地答道,“我马上派人给您送来。”

  “那就多谢中堂大人了。”

  慈禧太后训政,皇帝“亲政”,这倒为慈禧太后节省下不少接见臣工的时间。这天慈禧太后正在宫中和宫女闲聊,忽然从外面蹦过来一只西洋哈巴狗,把慈禧太后吓了一跳。

  “这是谁干的好事?”慈禧太后怒气冲冲地问道,再仔细一看这条小狗,长长的毛,又大又圆的眼睛,腿短短的,走起路来,一双大大的耳朵忽闪忽闪的,还挺可爱的。慈禧太后心中欢喜,便换了副笑脸问道:“这是谁的小狗,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可爱,又那么机灵。”

  “不知道,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宫女们回答道。

  “过来!过来!”慈禧太后向小狗招一招手,说道,“让我好好看看。”

  那小狗好像懂得人性似的,顺从地来到慈禧太后身边,让她抱着,抚摸它的长毛。“这么可爱的小狗,难道竟没有主人?”

  慈禧太后禁不住问道。

  忽然李莲英从外面进来,见了慈禧纳头便拜道:“奴才给老佛爷请罪!”

  “哎,你这是为何啊?”慈禧太后问李莲英道。

  “奴才怀疑这条狗是不是把您给吓了?”

  “刚一进来时,是吓了我一跳。”慈禧太后奇怪地问道,“怎么,这条狗是你的?好可爱哟!”慈禧太后又一次爱抚地抚摸一下小狗。

  “这也不是奴才的,”李莲英见慈禧太后挺喜欢这条小狗,高兴地说道,“这是老佛爷您的。”

  “我的?”慈禧太后更奇怪了,“这是谁送给我的?”

  “是李中堂。”

  “李鸿章?他怎么不来见我?”

  “李中堂是昨天刚到的,他还没敢来见老佛爷,先托奴才把这条狗送给您。这是李中堂出使法国时,专门从法国给老佛爷带回来的。刚才我抱着想给老佛爷送来,可是一不小心让它挣跑了,一直向这跑来,奴才在后面都追不上。没想到这条狗好像跟老佛爷有些缘份似的,一见面就跟老佛爷这么亲热。”

  这几句话说得慈禧太后非常中听,只见她高兴地说道:

  “我也奇怪,它一点也不怕我,好像竟是专门为我驯养的似的。”

  “这是老佛爷您洪福所至,波及万物生灵啊!”

  “嗯,我知道,你又在说讨好人的话了。”慈禧太后嘴里是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特别高兴。

  “那它为啥不对别的宫女那么亲热呢?”李莲英故意委屈地说道。

  “说的也对。“慈禧太后若有所思地又说道,“你说李鸿章还没敢见我,他怎么那么怕我呢?”

  “老佛爷身为万圣之尊,哪个不仰,哪个不怕呢?”

  “你就让他明天来见我吧。”

  “是!”李莲英说着,看了看左右的宫女,“不过——”

  慈禧太后知道,李莲英肯定有事情想和她单独说说,于是便对宫女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宫女们悄悄地退了下去。

  “有什么你就说吧。”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道。

  “老佛爷打算这次怎么对待李中堂?”

  “怎样对待,还像以前那样呗。”

  “老佛爷认为那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说说看。”

  “现在形势是皇帝亲政,老佛爷训政,权力掌握在老佛爷手里,而一旦皇帝大婚后,老佛爷就要完全归政。现在正是用得着李中堂这样的人啊!”

  “是用得着!”慈禧太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当然用得着,老佛爷您想想,李中堂现在是海军大臣,掌管着海军,又是淮军将领,可是地方上最有实力的人物。说不定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李中堂站出来一说话,地方上哪一个不听李中堂的。”

  “你的意思是说,要对李鸿章大力抚慰,是不是?”

  “这是老佛爷您自己的事情,您就看着办吧,奴才的意见只是个参考。”

  慈禧太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眼睛望着窗外,好像意识到以后的斗争形式还会更复杂,更险峻,更你死我活。

  第二天,由李莲英传旨,慈禧太后要召见李鸿章。李鸿章从前在被慈禧太后召见时,还没有感到很害怕过。谁知现在官做得越大,胆子却越小了,李鸿章在见慈禧太后前,总是感到战战兢兢的,不住地拿袖子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中堂大人,老佛爷不会对你怎样的,不要害怕。”李莲英见李鸿章吓得直打哆嗦,安慰他道。

  “我虽然不会害怕,好像今天天气特别凉爽,感到有些凉意。”李鸿章故意掩饰道。

  李莲英感到好笑:都吓成这个样子了,还硬充楞头青,说不害怕,那你头上的汗也是因为冷才冒出来的?不过李莲英并没有去揭他的短处,觉得像李鸿章这样的大人物,揭出来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李鸿章慢慢地踱进养心殿,抬头看见坐在案后的慈禧太后,赶快跪下磕头请安道:“臣李鸿章叩见皇太后。”

  “李鸿章,你进京那么多天,为什么不来见我?”慈禧太后问道。

  李鸿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又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臣是前天刚到的,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太后。”

  没想到慈禧太后却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事,你坐吧。”

  “谢皇太后!”李鸿章慢慢爬起来,坐在了椅子的边上。

  “你送我的那条狗挺可爱的,显得和我特别亲近,又懂人性。”

  “这是皇太后的福气。”李鸿章说道,“那条狗是臣去法时,专门从法国给老佛爷带过来的。”

  “难为你那么为我费心。”

  “那是臣应该做的。”

  “海军办得如何?”

  “上次醇亲王和李大总管去检阅过海军,都盛赞海军办得不错。”李鸿章借别人之口表达出了自己要说的话。“不过,鱼雷艇和军舰,还是显得不足,要办得特别如意的话还需要不少的款项。”

  “淮军呢?”

  “淮军也不错,每天都进行操练,装备也比以前有了改进。”

  “海军是国家的海军,军队也都是国家的军队,要好好地办理,多为国家做出贡献。”慈禧太后若有所指地说道,“不但要防着外部敌人,也是防着内部敌人。”

  慈禧太后这番话,是有极深用意的。一方面用海军和军队是国家的,来警告李鸿章以后不得妄自尊大,拥兵自重,造成对朝廷不利的局面;另一方面示意让他好好办理,便是对李鸿章的拉拢,即是海军和军队是我让你办理的,以后有什么事时你当然得为我效劳。她说的内部敌人显然指的是有可能和她争夺权力的光绪皇帝。这即是要李鸿章表态,以后一旦发生了争夺权力的流血冲突,你李鸿章到底是站在哪一方。

  李鸿章听了这话,吓得赶快从椅子上跳下来,跪在慈禧太后面前磕了一个头。“谢老佛爷的恩典。”李鸿章诚惶诚恐地向慈禧太后表明态度说,“皇太后的话,臣一定牢记在心。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巨李鸿章都要誓死效力皇太后。”

  慈禧太后看了李鸿章的一番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记住我的话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就多往我这里走走。”

  “臣记住了。”李鸿章赶忙说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慈禧太后又关心地说道,”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下,以后要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

  慈禧太后一句话说得李鸿章心里热乎乎的,一激动眼泪就好像快要流出来的样子。他赶快把头偏向一边,拿袖子拭了拭眼角说道:“臣也祝老佛爷万寿无疆!”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该休息了。”慈禧太后李鸿章挥了一下手道。

  “是!”李鸿章又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了出去。

  李鸿章从养心殿出来以后,李莲英赶快接住问道:“中堂大人,怎么样啊?”

  “感觉还不错,老佛爷仍让臣掌管海军和淮军。”李鸿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全靠总管大人费心呀。”

  “哎,这算什么,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嘛。”李莲英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后,我们还要互相帮助,互相照顾。”

  “说得好!”李鸿章心领神会地说道。>>





李莲英--六、光绪结婚,李莲英捞钱



六、光绪结婚,李莲英捞钱

  光绪帝一手拥娇,一手搂艳,饱享美色艳福……站在旁边丧失了性功能的李莲英急得干瞪眼,最后只有靠在皇帝的婚礼上,大捞特捞黄金白银,才算平熄一点心中的欲火……

  慈禧太后颁布训政旨后,本想训政几年以后再完全归政于光绪皇帝。可是,不到一年,形势就已发生了变化。这天李莲英从外面进来,见了慈禧太后就小声地说道:“老佛爷,您知道外面现在都在议论些什么吗?”

  “议论些什么?你说说看。”每当李莲英给慈禧太后说些新鲜事的时候,她总是很感兴趣。

  “他们都说皇帝已经十七岁了,该到大婚的时候了。”

  “大婚?”慈禧太后说道,“我以前已想过这个事情,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外面就传开了。小李子,你觉得这件事是立即就办得好,还是推迟一段时间得好。”慈禧太后想到什么事,总忘不了向李莲英征求意见。

  “纸是最终包不住火的。还是越快越好。再说这时候皇帝还不是太大,还可以再塑造塑造。”

  “皇帝大婚以后,我就得完全归政,不找一个亲近之人看着皇帝是不行的。”

  “当然得找一个人看着。”

  “怎么看呢?”

  “亲上加亲!”

  “这是个好主意,我以前也想过,不过找准呢?我心目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舅公家不是有三个女儿吗?挑一个好的不就行了。”李莲英说的老舅公,指的是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慈禧太后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照祥,一个叫桂祥。咸丰十一年秋天,慈禧太后母成了贵人以后,她的父亲惠徵追封承恩公,照例由照祥承袭,已在光绪七年去世。桂祥是慈禧太后的幼弟,平庸而没出息,坐支都是廷里给的俸禄,却一天到晚躲在东城方家园老家抽大烟。他的三个女儿就是慈禧太后嫡家的内侄女,小的已指婚,配给了王爷孚郡王奕潓的嗣子载澍。现在只有大的和二的还在家中。

  “这恐怕不行吧。小的还有些姿色,但已指婚配给了别人,只剩下大的和二的,却长得很丑,我怕过不了皇帝的眼。”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帝是听老佛爷的话的,只要老佛爷稍给一点暗示,皇帝还敢不听?”

  “说的也是,也只有这么办了。二的比大的还强些,就让二的参选吧。”

  按规定,在确定皇后、皇妃之前,先选秀女,然后再从后妃之中确定皇后、皇妃的人选。这天是初选秀女的日子,一共是九十六个人。除了都统桂祥的二女儿、慈禧太后的嫡亲内侄女外,还有两双姊妹花最引人注目。

  一双是长叙的女儿。长叙是陕甘总督裕泰的儿子,一共弟兄三个。老大叫长敬,做过四川缓定知府,早已下世,他的儿子至锐,是文廷式的至交,现在当翰林院编修;老二叫长善,前几年当过广州将军;老三便是长叙,光绪三年当到侍郎;光绪六年与山西藩司何葆亨结成儿女亲家,可好日子却偏偏定在十一月十三,圣祖定天的日子。国忌连作乐都不准,更何况是办喜事呢?当时清流的气焰正盛,邓承修寺服登门道贺,满堂宾客,无不被这种火热给震慑住了。待长叙赶忙派人去打听时,邓承修已经上折弹劾,结果长叙和葆亨一起同被罢官。

  经此打击,长叙便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慈禧太后五旬万寿时,才蒙恩开复了处分。他的这双掌上明珠,大的谨厚,小的娇惠,现在都在跟文廷式读书,九十六名秀女之中,最识书达礼的,当推这两姊妹为首。

  另一双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长得最漂亮,大家都议论纷纷,都说一定可以被选中。果然,在九十六名秀女中被选中的三十六个中,除桂祥的女儿外,还有长叙、德馨家的两双姊妹花。

  当时光绪皇帝在选秀女时,走到德馨的两个女儿面前,深情地望着她们,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有心立她们为后,有慈禧太后在,不知自己的心意是不是能够实现。

  三十六位被选中的秀女,又经过一次慈禧太后灯下看美人,最后只剩下八个。因为上次选看是在上午,慈禧太后要看一看灯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子末丑初。这八个人是桂祥的女儿、长叙、德馨的两双姊妹花;另外三个之中有一个是凤秀的女儿。她的大姐是穆宗的慧妃。光绪即住以后,以两宫皇太后之命,封为穆农敦宜皇贵妃,移居慈家宫之西的寿康宫。

  由于慈禧太后有灯下看美人之举,大家都认为她为皇帝立后的标准,大概是重在姿色。因此也都认为都统桂祥家的二女儿很难入选,因为慈禧太后的这个内侄女,姿色实在太平庸不过了。也没有一种雍容华贵的仪态。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慈禧太后的内侄女,恐怕第一次就被光绪皇帝给“刷”下去了。

  如果慈禧太后的内侄女被“刷”下去的话,那么入选皇后的就该是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之一,这两位小姐,不但美艳群芳,而且漂亮绝伦。尤其是二小姐,更是倾城绝国之色。又因为德馨久任外官,这两位小姐到过的地方又多,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因此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这又是一个优势。但也有不少人说,德馨的家教不好,两个女儿从小都被娇纵惯了的,有时柳林试马,有时粉墨登场,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论德不足以住居正宫。因此对到底谁能被选为皇后,大家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八名秀女,慈禧太后吩嘱住在宫内,要再仔细考察考察。桂祥的女儿,住在姑母、也就是慈禧太后宫里,目的是让大家另眼相看。

  凤秀的女儿,住在寿康宫她的大姐敦宜皇贵妃那里,寿康宫是开国之初,奉养太皇太后颐养起居之地;先朝太妃太嫔,也一起居住,实际上是一个养老院,而敦宜皇贵妃却还不过三十刚刚出头。

  姊妹相见,敦宜皇贵妃且喜且悲,喜的是自己长年累月住在深宫里,今日得见自己的亲人;悲的是这宫中的长日凄凉、通宵不寝的岁月。虽然是自己的亲人,但她却不得不听从宫女指点她的胞妹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如何说话,就好像她们素昧平生似的。敦宜皇贵妃简单地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吩咐宫女带出去吃饭。

  吃过饭以后,敦宜皇贵妃把小妹拉入自己的卧房,关上房门,想起自己度过的十几年的孤苦凄凉的岁月,又看到眼前的小妹马上也有可能和自己走上同一条命运之舟,一把把小妹抱入怀中,禁不住泪如雨下。

  “大姐,你怎么了?”小妹看见大姐这样,禁不住又惊恐又奇怪地问道。

  “唉,阿玛怎么那么傻呢,坑了我一个还不够,还要把你往这火坑里推。”敦宜皇贵妃伤心地说道。

  “奶奶原不肯报名的,但阿玛不敢不报,恐怕会受到处分。”

  “处分,什么处分?那么多人都逃避过去了,偏偏我们就逃避不过去?”敦宜皇贵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小妹道,“小妹,你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不记得了。”

  “当然不记得了,我被选为秀女时,你还不满周岁。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十六年就过去了。阿玛和奶奶现在还好吗?”

  “阿玛还好,奶奶前年去世了。”

  敦宜皇贵妃听了,禁不住又是一阵泪如雨下。过了好一会,她还抽抽噎噎地说道:“小妹,你知道这宫里是一种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但外面的人都说宫中生活挺好的。”

  “我的傻小妹呀!”敦宜皇贵妃听了,禁不住捶胸顿足,指着一堆零零碎碎的绸缎针线说,“挺好!让他们自己进来试试!

  永远做不完的活儿,一针一针,针针都像刺在心上似的。”

  “做这么多,都干什么用呢?”

  “孝敬老佛爷呗。每一个人都做,也不是我一个人。”

  “那不更多了吗?老佛爷穿得完吗?”小妹大惑不解地问道。

  “还不爱穿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么多人,日子怎么打发?小妹,你可千万不能把你的青春葬送到这鬼地方哟!”

  小妹听了心中不禁一惊:怪不得大姐年纪轻轻,却已经显得那么憔悴。从此不难看出大姐在这漫漫长夜里,是如何孤苦凄凉地度过的。

  “在这宫中,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被严重地扭曲了,到处是些伤风败俗的事情。”

  “伤风败俗?”小妹一向认为宫禁森严的深宫是一片纯洁之地,听了这话不禁一惊,问道:“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这些事虽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得好。这些妃嫔们有的年纪轻轻,忍不住寂寞的煎熬,便暗地里做起夫妻床了,有的妃嫔和宫女做成夫妻,还有的妃嫔们找太监做情人。这些事你听说以后可不要乱说呀,上头知道了以后是要杀头的。”

  小妹听得禁不住有些脸红耳赤。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神秘的殿堂里竟会有如此之事发生。她看看自己的大姐,很想问一问她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敦宜皇贵妃好像看出了小妹的心思,苦笑着说道:“小妹,你别看我,我的心早已形同枯木。”

  小妹害怕了,焦急地问道:“那我要被选上了怎么办?那岂不也成了这个样子?我但愿选不上才好呢。”

  “想选上不容易,要想选不上却不难。不过,也别做得太过分了;恼了上头,也不是开玩笑的事。”

  “那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既选不上,又做得不过分呢?”

  “其实做起来也容易,就是要尽量遮掩自己的长处,多暴露些自己的短处。比如说吧,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红色裤子,也不能再穿。应该换件蓝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老佛爷不喜欢蓝色的,说蓝色颜色太沉,穿上显得老气。”

  “那我穿那件蓝缎子镶红花的袍子吧?”

  “正好,有红花就不碍事了。”

  “老佛爷还喜欢腰板儿一挺,显出一种很精神的。你就故意别那么着,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

  姐妹俩一直聊到夜深人静。敦宜皇贵妃看时间不早了,便对小妹说道:“你就在我床前打个地铺睡这好了。”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敦宜皇贵妃便起床了。匆匆漱洗上了装以后,胡乱吃了些什么,便到储秀宫向慈禧太后请安去了。临走还嘱咐小妹,不要乱走,也不要乱说话;又将她托付给贴身宫女,才出门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敦宜皇贵妃请安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雍容华贵的妇女,顾盼神飞,貌若天仙,小妹不禁奇怪地问贴身宫女道:“这是谁呀?”

  “敬懿皇贵妃。听说同治帝立后时,她比哪一个都漂亮,穆宗当年所敬的是皇后,所爱的却是她。”

  小妹还想再问一些东西,敦宜皇贵妃已领着敬懿皇贵妃进了屋子。小妹赶快走过去说道:“给皇贵妃请安!”

  “好懂事的姑娘!”“敬懿皇贵妃一把把小妹扶起来,上下打量着说道,“好漂亮的脸蛋儿,身材也挺好的。”

  小妹听了心里挺高兴的,也仔细地看了看敬懿皇贵妃,不禁吃了一惊:远看着貌若天仙,近看却是形容枯槁,满脸皱纹,只不过隐藏在上好的宫粉之下,数尺之外不容易发觉罢了。“自己如果被选中了。十几年后是不是也会成这个样子?”

  小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问道。

  小妹心烦意乱地想着,只听敦宜皇贵妃对敬懿皇贵妃说道:“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人在这儿受罪,不能再有了,我想故意让我的小妹选不上,你看好不好?”

  “这样最好,不过你用什么方法呢?”

  “我想让她穿件蓝衣服,老佛爷不是不喜欢蓝的吗?”

  “不行,不行!”敬懿皇贵妃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明明知道她讨厌蓝的,可偏偏让你的小妹穿蓝色的,她不认为那是小妹故意和她作对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步,多亏你提醒了我,不然的话,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乱子呢。”敦宜皇贵妃一听恍然大悟地说道,“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总得想个办法吧。”

  “你看去托一下大格格行不行?”大格格就是荣寿公主,留住宫中的八个秀女,除桂祥家的女儿以外,都归荣寿公主考查言行举止。能从她那里疏通一下,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是个好办法。”敦宜皇贵妃说道,“不过应该怎么说呢?”

  “她是你的小妹,你不便去说,还是我替你去说吧,就说你小妹身子不好。”

  “那我这里就多谢了!”

  小妹听着,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立后的日子选在十月初五。在这几天前,李莲英就指使李三顺、李贵和在宫中放出口风,说这次皇上选皇后,必是慈禧太后内侄女、光绪皇帝的表妹无疑,因为那样是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企图在宫中造成这样一种舆论形势:

  即光绪皇帝选皇后,只能选桂祥的女儿,慈禧太后的内侄女,光绪皇帝的表妹。

  这样一来,整个宫中便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你们说,那柄镶金玉如意,到底会落在谁的手里?”

  “方家园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后自然该选桂祥的女儿了,她又是老佛爷的内侄女。老佛爷让她参选,看来是非皇后不当啊!”

  “你看她那样,还想当皇后,如果皇帝选了她,我都会为他痛心一辈子的。”

  “皇后到底是老佛爷选,还是皇上自己来选?”

  “听老佛爷一直在说,要皇帝自己放开眼光,亲自挑选。”

  “谁知道呢,说不定老佛爷还是口是心非呢?”

  “皇上那么怕老佛爷,只要老佛爷一使眼色,皇上即使看中了谁也不敢自己作主啊。”

  “老佛爷如果不想让她的内侄女当皇后,会提前把她撂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老佛爷的心不是明摆着吗?”

  “就看皇帝怎么想了,如果实在不喜欢他的表妹的话,就会挑一个自己合意的。”

  “即使选上了老佛爷的内侄女,皇上对她也不会有好感的。”

  “不管如何说,老佛爷的内侄女可能性最大,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这些议论不能不传到光绪皇帝的耳朵里,所以他感到万分苦恼。他清楚地知道,慈禧太后既然让她的内侄女参选,其用意就是让她当选皇后,以便在他身边安插一个最大的亲信。

  而慈禧太后的种种表现也说明了她想让她的内侄女当皇后,自己能违反她的心意吗?如果不违反她的心意,选了慈禧太后的内侄女,那自己一生的幸福也就有可能毁在她手里,因为光绪皇帝见过自己的这位表妹,不但长得平平,而且也没有什么性格,自己和她说不上什么感情,只是见面时点点头,说两句话。并且有时自己的这位表妹和慈禧太后在一块时,只是一味地讨慈禧太后喜欢,光绪皇帝看着就来气。但如果违反了慈禧太后的心意,那她的目的达不到,对自己也不会善罢干休的。“真他妈的窝囊,堂堂一国之君,连给选择自己合意的皇后的权力都没有,真是活着不如死了!”光绪皇帝恨恨地骂道。

  光绪皇帝在心情不好时,倾诉烦恼的一个最好的对象就是他的教师翁同和。光绪皇帝刚想说什么,翁同和却制止了他。他知道光绪皇帝要说的是什么,并且他也听说了外面的议论。

  “皇上打算怎么办呢?”翁同和问道。

  光绪皇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喜欢她吗?”翁同和又问道。

  “我从小就见过她,不喜欢她。”

  “皇上应该从大局着想,不能只从自己的个人恩怨出发。”

  “如果我连这一点权力都没有,我还算是一个什么国君呢?”

  “老佛爷给你说过她的意思吗?”

  “说过。她说要我自己放出眼光来,选出我最中意的皇后来。”

  “她还给你说过别的吗?”

  “也说过,她在我面前只是称赞她的侄女长得好,心也好,要我好好地关照关照她。我就不知道她长得到底好在哪个地方,又只会谄媚讨好老佛爷,心又好在哪个地方?”

  “这不就明摆着吗,老佛爷想让皇上选她的内侄女为皇后。皇上可不要违反了老佛爷的这层意思啊!”

  “可我实在对这个表妹提不起一点兴趣来,以后让我怎么和她生活在一起呢?”

  “生活不到一起也得迁就啊,皇上要为以后的亲政着想,为重振清朝雄风而着想啊!”

  “亲政?哼!”光绪皇帝有些激动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政,我不知道老佛爷什么时候才能训完政,我不知道老佛爷什么时候才能把权力完全交给我!”说完,竟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下让翁同和深为不安,也深为失悔。天子垂泪,岂是等闲之事?所以赶紧站起身来,肃然相问:“必是臣的话惹了皇上?”

  “不与你相干。”皇帝摇摇头说,“我恨我自己。”

  “皇上这句话错了!万乘之身,原天下臣民之殷望,至贵至重,怎么可以轻易自责?”

  “我一想到以后有一个母夜叉睡在我身边,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皇上还是要从大局出发啊!”

  “那你是想让我选那个丑女人做皇后,是不是?”

  “是!”翁同和坚定的回答。

  “不!不!”皇帝简直要叫起来,“我即使死了,也要为自己选一个合意的皇后。”

  翁同和看到这种情景,简直是痛心极了。看到光绪皇帝这个模样,也就不难理解汉武帝为什么对他的表妹阿娇,愿筑金屋以贮?他明白光绪皇帝那颗渴望自由爱情的心,不忍心再违心地劝他非要他选慈禧太后的内侄女为后。其实翁同和又何曾不想让光绪皇帝选择一个自己称心如意的皇后呢?

  只是都是形势所逼,而翁同和不得不去履行一个老师的职责。

  “那皇上就看着办吧,不过也不要太死板,要见机行事。”

  光绪皇帝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傅,我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

  立后的日子选在十月初五,是承懿旨特选的吉日,时辰是天还未亮的寅时。

  立后的地点在休和殿,本来是储秀宫;西六宫的翊坤宫跟储秀宫打通以后,折去北门,改建为殿。这时灯烛通明,炉火熊熊,一切陈设除御座仍披黄缎以外,其他都换成大红,越发显得喜气洋洋。

  八名秀女又经过一番淘汰,最后出现在体和殿的,只剩下五个人了。除桂祥的女儿以外,还有德馨和长叙家的两双姊妹花。都赏大缎四匹,衣料一件,被“撂”了下去。

  忽然间,听到太监传呼,慈禧太后驾到了。她没有坐软轿,因为储秀宫到休和殿,只有一箭之地。慈禧太后走在开道的太监之后,李莲英随侍在一边,一会儿望着地面,一会儿又望着前面,嘴里还不断地招呼道:“老佛爷走好啊,宁愿慢一点儿。”

  紧随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是光绪皇帝,然后是荣寿公主,福锟夫人、荣禄夫人。除了这一公主两命妇以外,再无别的福晋命妇。当时穆宇立后时,诸王福晋,只要是“全福太太”无不参加盛典,而这次慈禧太后并未传召,因为如果传召的话,第一个便是醇亲王福晋,而这正是慈禧太后所深忌的,尤其是这几年,皇帝将要亲政了,自己将要归政了,慈禧太后更是经常有意无意地表示:皇帝是一人之子,而帝母只能是太后,为了在立后的今天,能让“儿媳妇”只有一个婆婆而没有第二个婆婆,就更不能有醇亲王福晋在场。但如果宣召他人,而唯独没有醇亲王福晋,也未免大伤感情,所以一概不召。

  光绪皇帝搀扶着慈禧太后在已设好的宝座上坐定,自己便侍立在御案一旁。慈禧太后首先问道:“福锟呢?”

  “在外面等着哪!”李莲英回答道,便回头叫奔走的小太监把福锟叫来。

  福锟进殿给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道:“臣福锟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有话尽管吩咐好了。”

  “都准备好了吗?”慈禧太后问道。

  “都准备好了。”

  “军机处通知了吗?”

  “也已经通知了,”福锟答道,“孙毓汶和礼亲王已经进宫;喜诏由南书房翰林预备,也都全准备妥当。”

  “很好,待会乾坤一定就宣旨。”慈禧太后又对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把东西都摆出来吧。”

  “是!”

  李莲英向身后挥一挥手,接着便有三个太监捧着三个锦盒,一起弯腰走向前来。李莲英揭开锦盒,将一柄镶金玉如意供在宝座前面的长桌子上,又在如意两边各摆放一对荷包,荷包一律是红缎缝制,绣的是交颈鸳鸯,异常鲜艳。

  这三样东西一摆出来,众人便纳闷了。以前选后所用的信物只是一如意,一荷包,候选秀女被授以如意,便是统摄元宫的皇后;得荷包的秀女被封为皇贵妃或贵妃,可如今,荷包竟有两对之多。但仔细一想也就不奇怪了;候选秀女总共只有五名,信物便有五个,不用说那如意是授给慈禧太后的内侄女,两对荷包是授给两双姊妹花的。这大概也是慈禧太后下想让她的内侄女当选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是给光绪皇帝的一个明显的暗示。

  众人正在这样思索着,慈禧太后忽然开口说道:“福锟,把入选的秀女都带上来吧。”

  福锟领旨退出殿外,赶忙吩咐在西偏小屋侍命的司官,将最后入选的五名秀女,传召上殿。

  五位秀女,早就等在那儿了,每人由两个内务府的嬷嬷们照料。这些嬷嬷们照料十分殷勤,都希望自己照料的秀女能够入选。那样对她们来说不但是一件很荣幸的事,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还可以跟着沾光。她们一会儿替秀女们梳梳发,一会儿替她们补脂添粉,前后左右,仔细端详,深怕有一处不周到。

  听到传召,五名秀女赶紧一字排开,由福锟领着进殿。领头的自然是桂祥的女儿叶赫那拉氏;其次是德馨家的两姐妹;最后是长叙家的两姐妹,大的十五岁,小的才十三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娇憨之中,稚气未脱。

  进殿以后,先向太后和皇上行礼,接着是跪拜报名。完毕后,慈禧太后说道:“你们都忙去吧!”

  等五名秀女站起来以后,众人更以为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了。皇后自然是领头的叶赫那拉氏;两双姊妹花,必定是两妃两嫔,并且是德馨家的两姊妹封妃,长叙家的两姐妹封嫔,因为这不但可从走路位置看出来,而且因为长叙家的姊妹中最小的才十三岁,封妃还为时尚早。

  “皇帝!”慈禧太后叫道。

  “儿子在。”侍立在御案旁边的光绪皇帝,赶紧转向慈禧太后,肃然应声道。

  “你自己作主来挑选吧,看看谁可以当皇后,你认为合意了,就把如意给她。”

  “这是大事,还是请皇额娘来做主吧,儿子不敢擅自行事。”

  “还是由你自己来挑选得好!”

  “还是请皇额娘替儿子选。”

  “我知道你有孝心,你自己选得最合意的,也一定是最合我的意的。”

  “那儿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让我自己来选,那我就要选自己最合意的了,到时如果不合你的意,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光绪皇帝跪着接过慈禧太后拿过来的如意以后,便缓缓地向五名秀女走去。现在这柄如意交给谁,实在是很明白的事,因此大家只有看热闹的心情,并不觉得紧张。

  所有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皇帝面前,尤其是那柄玉如意上面。光绪皇帝心目中的皇后,在第一次选秀女时就已经定了下来,在那以后的屡次复选中,光绪皇帝的心也就更坚定了。他觉得如果慈禧太后不让自己来选便罢,而一旦让自己来选,便一定要选自己心目中的那位天使。

  光绪皇帝缓缓地,但却从容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叶赫那拉氏走去。虽在预料之中,但众人还是微微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如意要落到叶赫那拉氏手里。

  “自己这些天的心思没有白费,看来皇帝还是了解自己的心意的。”慈禧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

  “自己出的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嘛,如今梦想就要变成现实了。”侍立在旁边的李莲英看了这副情景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暗暗地想道。

  光绪皇帝快要走到叶赫那拉氏前面时,突然之间,将手一伸,虽无声息,却犹如睛天霹雳一样,震得每一个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那柄如意是分明递给第三个人,德馨的长女。

  “皇帝!”

  在这静得时间几乎都凝固了的时刻,慈禧太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就像惊雷一样,震得每一个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的人,一哆嗦,光绪皇帝更是全身一震,差点将玉如意摔在地上。

  光绪皇帝端着玉如意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仿佛耳边出现了自己和教师翁同和谈话时的凄凉的叫喊声:“我就是死了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合意的皇后!”光绪皇帝刚想不顾一切地把玉如意递给德馨的长女,可这时耳边仿佛又出现了翁同和那渴望的声音:“皇帝啊,要为亲政大局着想啊!要为重振清朝雄风而着想啊!要见机行事!要见机行事啊!”光绪皇帝想不顾一切地把玉如意递给德馨长女的想法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的事情。光绪皇帝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慈禧太后,这一看把光绪皇帝吓得非同小可,他此时所见到的慈禧太后,脸色发青,双唇紧闭,鼻梁右面突然抽筋,眼下那块肌肤不住地牵动,以致右眼半张半闭,衬着瞪得特别大的那只左眼,形容愈加可怕。

  可以明显地看出,慈禧太后在向光绪皇帝呶嘴,而且是呶向左边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的内侄女。

  光绪皇帝看到慈禧太后这副情景,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脑袋。于是他便看也不看,便将玉如意递向了叶赫那拉氏。

  这实在很委屈,也很没有面子。如果换个别的心高气傲、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当时就有可能会哭了出来。然而叶赫那拉氏倒好,不但没有哭,反而很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撩一撩下摆,跪了下去,高举双手,接受如意,说道:“奴才叶赫那拉氏谢恩。”

  光绪皇帝看也不看,也没有答话,只管自己掉头走到御案旁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李莲英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看到刚才那副情景,急得差点要叫了出来,心想如果皇帝不顾一切地按着他自己的意思把如意给了德馨的长女,老佛爷还不知能气成个什么样子呢,而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不过,他还考虑到了更深一层意思,皇帝毕竟不小了,已经开始表现出了强烈的独立自主的愿望,不甘心做老佛爷的傀儡皇帝。

  不管如何,自己以后在老佛爷和皇帝的斗争中,不能再那样明目张胆地和皇帝作对了,即使作对,也要做得非常非常隐蔽。

  慈禧太后心里乱极了。她说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认为很听话的光绪皇帝,竟会公然地、明目张胆地和自己作对。自己虽没有给他提过让他选自己的内侄女为后,但不知给他暗示了多少次,这一点他是不会看不出的,但他竟然全然不理,依然我行我素。皇帝长大了,已不想再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再清楚不过的。然而她控制起局面来还是有自己的手腕的,现在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将来“三千宠爱在一身”,自己的内侄女,还是存着心腹之患。回想当年先帝对自己及丽妃的态度,就是明鉴。想到此处,她毫不犹豫地喊道:“大格格!”

  “女儿在,老佛爷有吩咐?”荣寿公主赶紧从慈禧太后身后闪出来,问道。

  “拿这一对荷包,给长叙家的姐妹。”

  说完,她检视排列在面前的五支凤头签,取出其中第二、第三两支,厌恶地住桌角一丢。这就是“撂牌子”,江西巡抚的两位小姐就这样被选中了。

  “恭喜你们了!”荣寿公主将一对荷包,分别送到长叙的两个女儿手里。

  两个赶快跪下,接过荷包,说道:“给皇太后、皇上谢恩。”

  满殿的人,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无精打采的,无声地在心里叹气,不知道是在为这样的喜事被闹得不成样子而叹,还是为光绪皇帝选不到合意的皇后而叹。

  福锟原是准备了一套话的,只等“乾坤一定”,就向慈禧太后与皇帝恭贺大喜。但见每个人都正在气头上,还是觉得少开口为妙,以免招祸端。只是跪了安,便带着原来的五名秀女退出殿外。

  “回宫!”慈禧太后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什么人也不看,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老佛爷累了吧,坐软轿回去吧!”李莲英说道。

  慈禧太后无可不可地坐上软轿,照例由皇帝扶轿杠,随侍而行。李莲英就趁这个当儿,退后数步,悄悄把乾清宫总管太监谢振昆拉到一边,说道:“你们是怎么搞的?老佛爷的意思难道你们一点不懂?你们到底给皇帝说过没有?”

  “实在没有想到啊!”谢振昆自从那次被李莲英无端又找了一次茬之后,见到李莲英就害怕,这时更是战战兢兢地说:

  “谁知道万岁爷一点都不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万岁爷提醒一下。”

  “我告诉你,老佛爷怪罪下来,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振昆一听吓坏了,赶紧给李莲英跪下道:“求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几句,小的实在是出于无心啊!”

  “我会给你说情的,不过老佛爷到底怎样,我可说不准。”

  “多谢总管大人!”

  光绪皇帝把慈禧太后送到储秀宫以后,便由太监陪着回到乾清宫,见到老师翁同和后,便把选后情形说与他听。

  “这下要坏事了!”翁同和听了大惊失色地说道,“皇上向老佛爷敬献如意时,一定要多装出些笑脸来。”照旗人的规矩,呈递如意是晚辈向长辈贺喜之意。因此,立后之日,皇帝要向太后献如意。

  “唉!”光绪皇帝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选了这么一个倒霉鬼,让我如何才能笑出来呢?”

  “皇上不可太任性了,笑不出来,装也要装出来。”

  “我这个皇帝太难做了,我就装一装吧。”

  光绪皇帝来到储秀宫,让李莲英去向慈禧太后通报。

  “老佛爷请出来吧,万岁爷等着要向老佛爷进献如意呢!”

  李莲英向还在愤愤不平的慈禧太后说道。

  “还进献如意干什么?”慈禧太后说道,“他只管自己如意,哪管别人如意不如意!如今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了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外头都在听喜信儿呢!老佛爷就让万岁爷尽了孝心,就去见军机宣示懿旨吧!”

  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是啊,宣旨太迟,可能会引起许多猜测,化为离奇的流言,让人听了更生气。

  于是她接受了李莲英的劝告,由寝殿出来,居中坐定。光绪皇帝便强装欢笑地走到慈禧太后面前,先请安,后磕头,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儿子叩谢亲爸爸成全。这柄如意,请亲爸爸赏收。”说着,从跪在一旁的谢振昆手里,接过如意,高举过顶。

  “难为你一片孝心!”慈禧太后淡淡地说道,勉强从光绪皇帝手中接过如意。

  光绪皇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陪着笑脸说道:“请亲爸爸放儿子一天假吧,撤了书房,让儿子好侍奉亲爸爸好好地乐一天。”

  慈禧太后听了光绪皇帝这几句话,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气也就消了一半。立后的事,说起来也是皇帝自己的事,皇帝当然想找一个他自己称心如意的皇后。也难怪皇帝不喜欢自己的内侄女,长得既不好看,又无个性。虽然皇帝违背了自己的意思,但不管如何说,最后还是立了自己的内侄女为后。想到这儿,便说道:“好吧,我也放自己一天假。立后宣旨,皇帝就自己说给军机好了。”

  “是!”皇帝答应着,站起身来,仍旧立在慈禧太后身边,显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就去吧!”慈禧太后见光绪皇帝不走,心中更增加了一分安慰,说话的声音中似乎也有了一些暖气。

  光绪皇帝见状,方觉心头的压力和恐惧减轻了一些。他答应一声,退出储秀宫,换了衣服,便到养心殿召见军机。

  这时御前大臣、军机大臣,都已得到喜讯。遇到国有庆典之事,都要穿俗称“花衣”的蟒袍。事先都有准备,听到皇帝召见,即时在朝房换穿整齐。同时也各备如意,有的交奏事处转递,有的当面呈送。御前大臣和军机的如意自然要面递。金镶玉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御案。皇帝看在眼里,悲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在口中默念着雍正朱批谕旨中的一句话:

  “诸卿以为如意,在朕转不如意。”

  磕贺完毕,礼王世铎呈上两道黄面红封里的御旨,已经用正楷誊清,皇帝先看第一道,写的是:

  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皇帝寅绍不基,春秋日富,允宜择贤作配,佐理宫闱,以协坤仪,而辅君德。

  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丽贤淑,着立为皇后。

  看到“丽”字,光绪皇帝只感到一阵阵伤感。他想了一想,然后提起朱笔把“丽”字涂掉,注上一个“庄”字。这便是以后的隆裕皇后。接着再看第二道。

  这道上谕,仍用“奉懿旨”的语气,宣封长叙家两姐妹。

  在“着封为”三字下,空着两格。在另外附着的一张单子上面,写着八个字,都是“玉”字旁。皇帝虽是初次处理此类事件,但也不难想象,这八个字是用来做称号的。

  “皇后以外,另外两位是封妃,还是封嫔?请旨定夺。”世铎问皇帝道。

  皇帝这才想起,应该请懿旨定夺。但他实在怕提到立后封妃之事,惹起慈禧太后的不快,同时也耽误功夫,便自己作了主张,说道:“封嫔!”

  “是!”世铎又说道:“请圈定称号。”

  皇帝略看一看,便圈定了两个字:“瑾”与“珍”,然后提笔填在空格中,十五岁的他他拉氏封为瑾嫔,十三岁的他他拉氏封为珍嫔。

  慈禧太后强迫光绪帝按自己的意思立了自己的内侄女为皇后,在光绪帝身边安插了一个最大的耳目,认为终于可以放心地为光绪帝举行大婚了。因为按规矩,皇帝大婚之后就要亲政,皇帝亲政就意味着自己权力的丧失,所以她觉得自己不能不对这个问题好好地考虑一下。至于大婚问题,反正皇后是自己的内侄女,自己操心不操心也无所谓了,于是便把李莲英找了过来。

  “小李子,皇帝的皇后已经选定了。至于这大婚问题,你认为该怎么办?”慈禧太后每当有事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和李莲英商量。

  李莲英这几天正得意忘形,自己为老佛爷出的立后主意,虽然经过了一个不小的风波,总算没坏什么大事,不管如何说还是立了老佛爷的内侄女为后。皇后是最接近宫帏之人,对皇帝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在以后的宫廷斗争中,对老佛爷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大的优势。而且只要能保住老佛爷的权力,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受损害。李莲英也知道,立后之后就是大婚,大婚之后皇帝就要亲政。大婚之时,各省肯定会有许多报效,并且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开销,谁要是当了这个大婚的经办人,只要指缝一漏,顿时便会成为一个富翁。所以这几天李莲英正为如何当这个经办人而苦心冥想,这次见慈禧太后找他谈大婚之事,可以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老佛爷指的是哪一方面呢?”慈禧太后笼统的一句问话,李莲英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一方面回答,便问道。

  “我是说这大婚问题是该阔办还是该简办?”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你说呢?”李莲英不知慈禧太后的真意何在,不敢贸然回答,于是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想好好地大办一次。可是中法战争刚刚结束,财政正处于紧张时期,实在不知道这钱该从何而出。再说阔办吧,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的,又该引起言官的反对了。”

  “奴才认为也应该好好地办一次,不如此,不足以显示帝室之尊荣,不如此,也不足以显示皇家之威风。”李莲英之所以主张大办一次,这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大婚花费越大,自己当了经办人以后就可以捞得更多,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是该好好地办一次。”显示皇家之威风,一句话说到了慈禧太后的心坎上;皇后的娘家也就是自己的娘家,自己又何尝不想显示一下娘家的威风呢?“只不过,这大婚费用——”慈禧太后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还不好办,户部有的是钱,另外,各省再报效一点,随便报效一点,也就够了。”其实,户部的钱实在已所剩无几,李莲英知道,慈禧太后也知道,但两人都不说明。

  “这主意不错。报效,这个词也很好听。皇帝大婚,各省是应该报效一点。不过,你认为这大婚的经办人应该由谁来当?”

  李莲英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你倒是说话蚜!”慈禧太后又催问了一句。

  “奴才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李莲英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过只不愿意明说罢了。

  “福锟怎么样?”福锟是内务府大臣,以往皇帝大婚的经办人都由内务府大臣兼任,不知这次为什么慈禧太后却对此提出了疑问。

  “奴才认为福锟不太合适。”

  “为什么呢?”

  “立后的时候,福锟作为内务府大臣,老佛爷的意思他连向皇帝说一声也不说,结果闹出了个那么大的乱子——”说着,李莲英看了看慈禧太后,发觉脸色有些不对,没有再敢往下说下去。

  由李莲英这么一说,慈禧太后当然不会再让福锟做经办人。

  “你认为谁合适呢?”

  李莲英还是没有回答,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这次你来当这个经办人怎么样?”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安然说道。

  “奴才怕有点当不好。”李莲英没想到慈禧太后会自己说出他来当经办人,这当然是再高兴也不过的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客气了一下。

  “你是可以做得好的,就不要推脱了,要不行,就让大格格也来吧,有什么不好办理的事,你就向她请示好了。”慈禧太后还以为李莲英说的是真心话,所以又来了这么一句。

  李莲英也没有想到慈禧太后会这么说,为刚才那句客气话后悔极了,心想:这次别再客气了,说不定再一客气,老佛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连让自己参与大婚也不让了。于是便不情愿地答道:“好吧!”

  慈禧太后主意打定,便亲降懿旨,要户部筹拨五百万两银子供大婚使用。户部尚书翁同和,虽然认为拨款太多,但也不敢有反对的表示,他还得为皇上考虑。自己身为光绪皇帝的老师,如果明目张胆地反对慈禧太后,势必会被认为与光绪皇帝是同一路的,可能会对光绪帝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户部所剩银两确实寥寥无几,只得让各省分摊大婚费用,限期解送京师。

  命令传到湖南,湖南巡抚汪祺祥一听慌了手脚,湖南总共库存银两才二十五万两,而分摊费用却高达三十万两。库存的二十五万两也已有二十万两已经拨出,但还没有提走。按说本来再加征二十五万两便够用,但汪祺祥却又向百姓加征了四十万两的赋税,原因是他听说了这次皇帝大婚的经办人是李莲英,多征的十五万两白银十万两想贿赂李莲英,五万两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四十万两白银收上来以后,汪祺祥便亲自护送到京师。三十万两交户部后,十万两便先暂存客栈里。

  汪祺祥找到李府后,向守门的家丁说道:“学生汪祺祥想拜见总管李大人,求大哥去通报一声。”

  “我们家老爷现在正筹办皇上大婚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十几天都没回来了。”

  “那总管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可说不准,也许十几天也回不来。不知你从哪儿来呢?”

  “湖南巡抚,从湖南来。”

  虽是个巡抚,家丁听了也没有太大反应,因为有许多比巡抚大得多的官都常来李府拜见李莲英。不过既然是个巡抚,家丁也没有很怠慢,便客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事说吧,我们老爷回来以后向他说一声。”

  “区区薄礼,请总管大人赏纳。”汪祺祥说完,递上自己的礼单。

  家丁一看是十万两银子,吃了一惊,心想送礼的不少,一下送这么多银子的还不多见。

  “你先等一下,我进去说一下。”家丁说完,便向李府深处走去。

  李莲英的确不在家,家丁也不是去找李莲英,而是找到了大管家。

  “管家爷,外面有个自称是湖南巡抚的,要送总管老爷十万两银子,小的认为拒绝了挺可惜的,特来请管家爷示下。”

  看门的家丁见了李府大管家说道。

  “十万两?”管家一听也吃了一惊,“十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收下的确挺可惜的,但总管老爷不在家,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如去找一下老爷好了!”家丁出了个主意。

  “好主意!”管家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你去向来人说一下,让他等一会,我速去问问老爷到底该怎么办。”

  管家认为事不宜迟,便坐上轿车,飞快地来到宫门口,要求见李莲英。看门的太监见是李府管家老爷求见总管大人,不敢怠慢,急忙去向李莲英汇报。

  李莲英当时正和荣寿公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的问题,听说管家找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荣寿分主招呼一声,便心急如火地来到宫门口。

  管家见到李莲英,把他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去处,说道:

  “总管老爷,现在府上来了一个自称湖南巡抚的,要送上十万两银子,老爷不在家,小的不敢作主,但又觉得却之可惜,特来请总管老爷示下。”

  李莲英听了略皱一皱眉头说道:“湖南巡抚,哪个湖南巡抚?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送银子给我?”

  “小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送银子给老爷。”

  “那他叫什么名字?”卖官爵的事李莲英已经忘了。

  “什么名字?因为来的匆忙,我连他的名字也忘记问了。”

  “你呀你,办事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连这一点都忘了,要你还有什么用?”李莲英不满地看了管家一眼,忽然好像记起什么似的,急急地问道,“他是不是叫汪祺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定是他。”

  “听看门的家丁说他自称是老爷的学生。”管家嗫嚅的说。

  “是他,没错。”李莲英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他可以把银子先送过去,让他别走,先等几天,我有机会再提拔他一下。”

  “是,老爷!”管家赶紧退下,回去照李莲英的吩咐去办了。

  李莲英回宫之后,继续和荣寿分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

  “大公主,向皇后家送彩礼,事关老佛爷的娘家,这回可不能再违拗了老佛爷的意思,上次为立后问题已经搞得老佛爷很不高兴了。你看先与老佛爷商量一下,看到底如何送,该送多少为宜,怎么样?”李莲英说道。

  “那你就找个机会给老佛爷说一声吧。这大婚虽说由咱们来经办,但皇后是老佛爷的内侄女,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一点做得不周到,就把老佛爷给得罪了。”荣寿公主说道。

  一次早晨,李莲英边给慈禧太后梳头,边说道:“老佛爷,十一月初二是向皇后家行纳彩礼的日子。依您看是照例备办还是——”李莲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还是什么?”慈禧太后问道。

  “还是另外再多办一点?”李莲英吞吞吐吐地说道。

  “依你看呢?”慈禧太后有心想给自己的娘家多送一点彩礼,但只是不便明说,便反问了李莲英一句。

  “奴才认为皇后既是老佛爷娘家的人,又是老佛爷的内侄女,除照例备办之外,另外再多加上一点,别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好说的。”李莲英明白慈禧太后的意思,这样说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给慈禧太后出了主意,照例备办,先堵住一些人的嘴,别说三道四的,但照例备办之外,可以再多加上一点。

  “好主意!”慈禧太后说道,“至于再多加上一点什么,你就和大格格看着办吧。”

  “到底多加多少,还是请老佛爷给出个数目吧。”对此李莲英不敢自办,恐加少了不合慈禧太后的心意,觉得还是再请示一下比较好。

  “以前照例备办一般要花多少银子?”慈禧太后明知故问。

  “听大公主说,一般要花四十万左右。”

  “再多加二十万两,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数目有些大?”

  “奴才觉得还可以。”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过对此不要太张扬。”

  “奴才知道了。”

  李莲英回到自己的住处,便把李贵和找来,把应照例采办的礼品单交给他,说道:“这是照例采办的,你速和手下人出宫去采办。”然后又把和荣寿公主商量好的应多加的彩礼单交给他,说道:“这张单子上写的应多加的,你自己看着备办,不过两者所花的银子不得超过五十五万两。”

  “是,师傅,小的这就和手下人出去采办。”李贵和说着,转身欲走。

  “慢着,”李莲英又叫住了他,觉得还有件事应该交代一下,便说道,“不过你回来后就说是花了六十万两,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师傅,一切事您尽管放心好了。”李贵和知道李莲英是什么意思,便安慰似地说:“交小的去办,包管不会出现一丁点儿差错。”

  “我对你还是比较放心的。”李莲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有,三天你能办得好吗?”

  “放心吧,师傅,三天之内保证把彩礼采办完毕!”

  李贵和回去之后,便让手下人拉着大车,带着记帐人员,出宫去采办彩礼。李贵和对记帐人员说:“买一样,你便记一样,并把所花的银子也记下来,随时汇总并向我报告。”

  这样一直忙活了三天。第三天,记帐人员一次对李贵和说道:“银两已用去五十四万零二两。”

  “可以了,”李贵和说道,“你回去再给我重记一本帐,并把总数目加到五十五万两。”另外,再造一本帐,把总数目加到六十万两。”

  “造那么多帐有什么用呢?”记帐人员不解地问道。

  “让你造你就造,多问那么多干什么!”李贵和喝斥道,“你敢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记帐人员吓得一伸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晚上,李莲英把李贵和叫到自己的住处,问道:“贵和,备办彩礼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花了多少银子?”

  “师傅请看!”李贵和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五十五万两银子的帐目,交给李莲英过目。

  “很好!”李莲英一看帐目,上面写着总数目五十四万零九千八两,禁不住大声叫好道,可是忽然又紧锁起了双眉,“可是——”

  “师傅再请看!”李贵和知道李莲英为何愁眉不展,他是在想如何拿着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向荣寿公主交差,便赶紧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拿出来,交给了李莲英。

  “好极了!”李莲英一看到这本帐目,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贵和,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啊。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为师傅效劳,是小的应该做的。”李贵和讨好地说道,殊不知自己已瞒着李莲英私自吞下了将近一万两银子。

  “这彩礼价钱,明显地比平时高了那么多,大公主不会看不出来的,如果大公主问起来,到时候应该怎么说呢?”李莲英看了看那张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又看了看那张六十万两的帐目,问李贵和道。

  “这还不好说。皇帝大婚的费用那么多,顿时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为了赚大钱,都抬高了市价。这彩礼的价钱当然也变得高起来了。”李贵和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而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想好了,他当时造那本总帐目为五十五万两的假帐目时,怕李莲英问起此事,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派到了用场,还居然得到了李莲英的夸赞。

  “想得周到极了,”李莲英听了赞不绝口道,“贵和呀,我没有白信任你。”

  第二天,李莲英见到荣寿公主,说道:“送给皇后家的彩礼都已准备好了,请大公主过目。”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递到荣寿公主手里。

  “这么快就办齐了?”荣寿公主有点诧异地问道。

  “为万岁爷办事,谁敢不尽心尽力呢?”

  “尽心尽力,哼,别让他们暗地里玩些花样!”荣寿公主若有所指地说道。

  “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李莲英有点不自在地回道。

  “彩礼价钱怎么会那么高?”荣寿公主看着彩礼单,又望了望李莲英,说道,“以前没有这么高哇?”

  “是比平常高了一点,不过也怪不着他们。”李莲英嗫嚅地说道。

  “这该怪谁呢?”荣寿公主质问道。

  “该怪那些不规矩的商人。万岁爷大婚费用好几百万,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们为了赚取大价钱,都相继抬高了物价。”李莲英把李贵和的一套理论说了出来。

  “是谁那么大胆,敢在皇帝大婚时哄抬物价,看我不杀了他们。”荣寿公主气愤地说道,她也猜测有可能李莲英在作假。

  “这犯不着呀,大公主。”李莲英赶忙说道,“万岁爷大婚,要图个吉利,何必跟他们那些小人计较呢?”心想,这要一查起来,还不把一切都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吗?

  “是啊,皇帝大婚,何必跟那些小人计较呢?”荣寿公主见李莲英反倒为那些商人辩护,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不过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是因为慈禧太后不想让这件事过于张扬,这一点她也是清楚的;另一方面,她也知道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特别得宠,弄不好不但弄不倒他,反而有可能动摇自己在慈禧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便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没再深入追究下去。

  李莲英就样把五万两银子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天是正月二十四,上午有极好的太阳,万人空巷,在旭日中看皇后的妆奁,总计有两百抬,分两天进宫。一里多长的队伍,由东城方家园——皇后的娘家。迤逦而至东华门、协和门、后左门,抬入乾清宫。瑾嫔和珍嫔亦有自己的妆奁,但数目不及皇后多,也不能由正面进宫。

  两家妆奁,从上午辰时开始,到下午未时才发完。可是就在这时天气却突然变化起来,一时间浓云密布,到晚上竟下起雪来了。

  一夜飘雪,积素满地,到了下午,寸许厚的雪完全融化,而道路泥泞,反不如下雪好走。夜里阴云凄凄,劲风号叫,但云端中却不时熠熠生光,尤其是西北方面,如有之光。然后东面、南面、西面也都出现了这样的火焰。午夜时分,光集中天,倏忽之间,又散入四方。有人说,这叫“天笑”,也有人说是“天开眼”。不知主何祥端?

  第二天——正月二十六日,便是宣制奉迎皇后之日。午时未到,百官齐集;午正三刻,皇帝在太和殿升座,在“噼哩叭啦”的清脆的火鞭声中,王公百官,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由礼部官员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奉迎正使武英殿大学士额勒和布,副使礼部尚书奎润,以及特派的奉迎十臣十员,跪着听完,等皇帝还宫,随即捧节由丹陛正中下殿,护送皇后的钱册玉宝,出太和门,过金水桥,经午门、大清门,最后折而往东,缓缓经后邸走去。

  并非一到就立刻奉迎皇后入宫,依照钦天监选定的时辰,直到午夜交进二十七的子时,皇后方始恭受册室。然后在子正出后邸,由方家园经史家胡同,东太街、长安牌楼、兵郛街、车江米巷,进大清门。这时午门的景阳钟钟声大作,声震九城。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知道皇后进宫了。

  皇后的凤舆一进入乾清门,便有十二名太监,手执藏香提炉,引入乾清宫的交泰殿,将凤舆从火盆上抬过,在殿门外停下,皇后降舆,由四名女官扶着进殿,和等在那里的光绪皇帝交拜过天地之后,便双双被引入交泰殿后的坤宁宫的洞房里,然后一切司事人员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皇后低着头坐在龙床边上,只等皇帝过来同床共寝。哪知皇帝只是站在窗户边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幕,不说一句话,看起来好像有无限的难言之隐。

  皇后只管低着头等着,但等了好久也没听见皇帝有任何动静,便忍不住抬头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惆怅。“自己本非皇帝钟爱之人,以后能和皇帝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吗?”皇后忍不住自问道,但她自己回答不出来,现在也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皇后静静地走下龙床,走过去把洞房的插栓插上,然后又静静地坐上龙床,见皇帝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便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光绪皇帝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皇后的叫声似的。

  “皇上!”皇后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皇帝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副漠然的神情。

  “时间不早了,就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你先睡吧,让我再独自站一会,也许这样还比较好一些。”

  皇帝不先睡,自己怎么先睡呢?皇后这样想着,便又轻轻地走下龙床,来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拉住他的手道:“有什么你明天不能再想吗?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皇帝听了浑身一振,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便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她是老佛爷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最大的内线,她的这种态度也许是装出来的。”光绪皇帝的本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但不管如何,光绪皇帝还是跟着皇后来到了龙床边上。他也不管皇后如何想法,便自己脱下龙袍,和衣躺了下来。

  皇后全然不理会这些,也自己脱了衣服,躺在皇帝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小声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咱们的什么日子吗?”

  光绪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皇后说着,便抱住光绪皇帝的头,慢慢地把嘴唇贴了过去。

  “慢着!”光绪皇帝抽出双手,挡住了皇后贴过来的嘴唇,又把头从皇后的死抱着的手里挣脱出来说道,“我太累了,还是好好地休息休息吧。”说完,也不管皇后感觉如何,便自个儿翻过身子,把头扭向一边。

  皇后呆呆地躺在那儿,说不出心中是悔、是恨、是悲,还是愤,只觉两股眼泪清泉般地从眼眶里无声地淌了出来。

  然而这时的翊坤宫里,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心里更是烦闷,烦闷得近乎无聊。

  “咱们该干些什么呢?”年小的珍嫔问她的姐姐瑾嫔道。

  瑾嫔无法回答她妹妹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这天到底是谁的好日子。

  “咱们就这么坐着?”珍嫔问道,“可等甚么呢?”

  是等着觐见皇太后吗?不是!连皇后都要等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觐慈宁宫,位居两宫的妃嫔,自然要更落在后面。

  是等着皇帝幸临吗?只怕也不是。第一天当然得让皇后,然则终身大事有着落的第一天,没有一个女孩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瑾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然而珍嫔却没有她姐姐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心中烦闷得慌。无处可走,无事可做,而且无人可谈。这要一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还不把人给逼疯了,“不行!”她对自己说道,“非得想个法子排遣一下不可,至少也可以找个人来说说话。

  这样想着,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宫女,含笑招了招手。

  进来了两个宫女,双双请了安,站起来垂手肃立,等她问话。然而还没有等珍嫔开口,却发现院子里人影杂乱,脚步匆匆,以为是皇帝驾临,顿时一颗心往上一提,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是有人来了,不过不是皇帝,而是李莲英。“请主子出殿听宣,老佛爷有赏赐。”王有赶忙跑来对珍嫔说道,“特派总管李大人来传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请快出去吧?”

  原来是李莲英来传旨。“都说李莲英在宫里可以一手遮天,连一些王公大臣私下里都和他称兄道弟。”珍嫔心里想道,“不就是个太监的头头吗,有什么!”

  在这种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有的话,故意不紧不慢地走出道德堂,走进正殿,顿时发觉景象一变,台阶下面东首,她姐姐瑾嫔领头肃立,以下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鸦雀无声。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监,脸抬头望着前上方,看上去有一种傲慢之感。

  珍嫔看到李莲英这个样子,心里便有些来气。按身份来说,自己仅次于皇后,在这里除了对自己的姐姐之外,无须对任何人谦卑。李莲英的那种态度,显然有一种看不起自己姐妹的意思。“不行,”珍嫔心里想道,“我得先压一压他的气焰,免得以后让他小看了自己。”

  珍嫔想到这儿,便挺一挺腰,两眼平视着,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阶,然后停了下来,将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地向后看了一下,身后的宫女便赶紧抢上一步,双后托起她的右臂,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阶,直到瑾嫔身边站定。

  李莲英看着珍嫔这个架势,心中虽有些气愤看不惯,但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些畏惧之心。“看来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不一定是好惹的,她以后如果能和自己相安无事,自己还是别招惹她的好。”

  李莲英这样想着,便觉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看到瑾嫔和珍嫔已准备好接旨,便说道:“奉懿旨。”然后停下来等瑾、珍两嫔跪好,方才大声说道:“老佛爷面谕,赏瑾嫔、珍嫔喜膳一桌,谢恩!”

  “谢老佛爷赏赐之恩!”瑾嫔和珍嫔向北磕了一个头道。

  “给两位主子磕贺大喜!”李莲英等两位姐妹一起身,便赶紧走向前来向她们说道,然后回头又对王有说道,“给我一个拜垫。”

  这是还要磕头道喜。瑾嫔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太监给主子磕头,是不是还要先找拜垫,只觉得世家大族的规矩,是尊其上,敬其下。不过,李莲英既然是慈禧面前特别得宠的人,觉得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不敢当,不敢当。不用磕头了!”瑾嫔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莲英本即无意给这一对姐妹行跪箸大礼,随即答道。

  “等一下!”瑾嫔娘家早就替她们姐妹备下了赏赐,其中最重的一份二百两银子,是专门为李莲英预备的。此时宫女已把赏银捧了过来,瑾嫔便向宫女喊道:“把赏银给李大总管吧!”

  “两位主子赏得太多了!”李莲英接过后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又请了一个安,便告辞而去。

  赏赐的喜膳是由位在养心殿以南,军机处以北的御膳房所备办。名为一桌,其实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五桌,另外还有十来个朱漆食盒,由一队穿戴整齐的太监抬着,进入翊坤宫,安设在翊坤宫正殿。摆设菜肴的任务当然由王有来担任。等一切妥贴之后,方来请瑾嫔和珍嫔入座。

  瑾嫔和珍嫔进入殿内一看,方才领略到什么是皇家气派。

  摆设在两张大长方桌上的菜肴,起码也有五六十样。食具一律是红字的瓷的加盖海碗,或是直径近尺的大盘。每个盘中都有一个银牌,这是为防毒而设。如果在食物中放了毒,银牌一沾上这些就会发黑。

  等瑾嫔和珍嫔姐妹俩坐定后,四五个太监便很快地将碗盖一一取下,放在一个大木盒中拿走,同时又有宫女递上沉甸甸的金镶牙筷,并视她们姐妹俩眼光所到之处,报着菜名。

  这种吃饭的方式,对两姐妹来说,是梦想不到的。尤其是珍嫔,在那么多人注视之下,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更不用说再去吃饭了。

  “老佛爷的赏赐,”谨慎持重的瑾嫔对她妹妹说道,“多吃一点儿。”

  这样一来,珍嫔不得不努力加餐,只是膳食太丰富了,就算浅尝辄止,也尝不到三分之一,便觉得饱胀无比。而进膳的时间,却整整花了一个钟头。

  第二天晚上,光绪皇帝一回到寝宫,皇后便亲热地迎上来,叫一声:“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嗯!”光绪皇帝爱理不理地答应一声。看见皇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心烦意乱起来了。

  “皇上累了一天了,奴才给皇上捶捶背吧。”皇后仍然搭讪地说着。

  “算了吧,我也不腰痛。”光绪皇帝说道。他想起了瑾嫔和珍嫔,“自己这几天一直忙乎,还从没见过这两姐妹呢。”皇帝心里想道,“不知道这两位姐妹到底心地如何。既然自己看着皇后就不高兴,何不趁这个时间去看看这两位姐妹呢?”

  光绪皇帝打定主意,便对皇后说道:“你先自己在这里呆一会,我还有点事没有办完,需要出去办一下。可能要回来很晚,不行的话,你就先睡吧!”

  “什么事这么紧急,明天再办不行吗?”皇后问道。

  “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说了。”

  “既然皇上非要去,奴才也不拦你,你去吧。”皇后说道,“我等着皇上回来!”

  “不用等了,说不定我会很晚才回来。你又何苦呢?”皇帝说完就走了出去。

  皇帝走后,皇后越想越不对劲,“难道皇上到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道。她在想是不是皇上去长叙家的两姐妹那儿去了。“金生!”

  “奴才在,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金生应声而至,说道。

  “你过来!”金生过来后,皇后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金生领命而去。

  皇后猜得不错。皇帝从寝宫出来后,便对随侍太监说道:

  “你速去通知敬事房首领太监,我要去翊坤宫去看瑾嫔和珍嫔两姐妹。”

  翊坤宫的两姐妹,一直还没见过皇帝。王有估量至少也得几天以后皇帝才会驾临翊坤宫,所以这几天也没有太多的准备。

  哪知就在这天宫门将要下锁之时,敬事房首领太监匆匆赶来通知:皇帝马上就要驾临翊坤宫,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准备朝见皇帝。

  这一下王有可慌了手脚。他一面禀报两位主子,一面传召宫女,伺候两姐妹穿好衣服。

  两姐妹刚刚准备好,皇帝已经来到了翊坤宫。两姐妹赶快迎出来,见着皇帝,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说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光绪皇帝说道。

  “是!”瑾嫔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珍嫔也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站起身子,落落大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看,倒把皇帝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落在珍嫔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瑾嫔身上。

  瑾嫔端庄大方,而且谨守礼法,此时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的前下方,因此能让皇帝从容平视。

  “你多大了?”皇帝问瑾嫔道。

  “奴才今年十五岁。”瑾嫔回答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皇帝又问道。

  “奴才住东厢庆去斋。”

  光绪皇帝此刻又把视线转向了珍嫔,看珍嫔也正在看他,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珍嫔没有回答,而是俏皮地说道:“皇上猜猜看。”

  万岁爷问话,不赶紧回答,还说让猜猜看,这是劾大不敬的事。瑾嫔一听吓坏了,便连连咳嗽示意。

  然而光绪皇帝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光绪皇帝整日生活在宫中压抑的气氛里,还从没有人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所以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姐姐十五岁,我看你顶多也不过十三四岁吧?”

  “皇上猜得不错,奴才今年十三岁。”珍嫔高兴地说道。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奴才住在西厢道德堂。”珍嫔答道,“只不过看起来没有东厢新罢了。”

  “是没有东厢新。”光绪皇帝以前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过并无诧异之感,“前年因为修理储秀宫,皇太后在那里住过。

  不过,在住之前,肯定要经过一番修葺的。待会我到你那儿去看看。”

  “是!”珍嫔答应道。

  一行人于是向道德堂进发。到了道德堂以后,皇帝向众人挥挥后道:“你们就呆在这儿吧。”说完便只和瑾、珍二嫔进入了屋子。

  皇帝摆脱了那些寸步不离左右的执事太监,顿觉身上有一种解除了束缚的轻松之感,说话也变得随便起来了。

  “你们看我活得自在吗?”皇帝问瑾、珍二嫔道。

  “皇上身为一国之主,万乘之尊,哪有活得不自在之理?

  奴才认为皇上活得很自在。”年长的瑾嫔赶紧说道,同时看了看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多说话,以免言多出了差错。

  珍嫔却似乎是不理解她姐姐的一片苦心,很天真地说道:

  “奴才认为皇上活得不太自在。”

  “哦?”皇帝很惊异地说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就从皇上选皇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皇上活得并不自在。”珍嫔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

  “妹妹!”瑾嫔听妹妹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不但自己听了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觉得这件事也不应该说,于是对她妹妹说道:“别瞎说了!”

  皇帝看了看瑾嫔,挥挥手制止了她,同时对珍嫔说道:

  “你再说说。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说了也不会向外传出去的。”

  “皇上选的皇后满意吗?”珍嫔问道。

  皇帝无声地摇了摇头,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受别人的强迫选的皇后,当然不会觉得满意。”珍嫔说道,“皇上选后时,我全看在眼里了,也许别的人低着头不敢看。奴才当时真为皇上感到不平啊!”

  一句话触到了光绪皇帝的痛处,使他想到了自己不如意处境,不禁两行清泪扑籁籁而下。

  瑾嫔和珍嫔一看皇帝这个样子,都吓坏了;尤其是瑾嫔,更觉得有大祸临头似的,于是赶紧向皇帝跪下磕头请罪道:

  “准是小孩子说话不当,惹皇上生气了,请皇上恕罪!”

  珍嫔一看自己的姐姐跪下了,也赶紧跪下说道:“准是奴才说话重了,奴才该死,请皇上不要挂在心上。”

  光绪皇帝一手一个扶起她们道:“是我想得太多,不关你们的事。”然后又抚摸着年小的珍嫔说道,“别看你年纪最小,却只有你最理解我的心。”

  姐妹俩相对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光绪皇帝说完,又用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泪痕,以免让外面的人看出来自己掉过眼泪。

  皇帝起身离去,翊坤宫上上下下,跪送如仪。回进宫来,瑾嫔将珍嫔拉到一边,悄悄埋怨。

  “从刚一开始我就不让你乱说话。你看这次,差点闹出一个大乱子来。”

  珍嫔也有些懊悔自己说话太轻率,但她向来争强好胜,不肯认错:“你看皇上很厚道,也很体恤人的吗!”

  瑾嫔认为不出什么事,这固然很好,但她还是不放心,提醒她妹妹道:“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得好。”

  却说金生听了皇后的吩咐,便一直悄悄跟在皇帝的后边,看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后来看皇帝到了翊坤宫,好久也没有出来,便回去向皇后复命。

  “果然是到那儿去了。”皇后听了金生的话大叫一声道,“这两个狐猸子,我早晚要收拾收拾她们。还有这个皇上,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与光绪皇帝大婚紧锣密鼓同时进行的是慈禧太后向皇帝归政问题。当然,李莲英在经办皇帝大婚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抽出一点时间去过问一下这件事。

  “老佛爷如今要归政了,归政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李莲英问慈禧太后道。

  “打算?是有一点。”慈禧太后说道,“不过还没向皇帝说过。”

  “什么打算?说出来也让奴才知道知道,好给老佛爷出个主意。”

  “就是我自从第一次垂帘听政以来,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我就要归政皇帝了,也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吧,可在二十多年中,对国家出过力的人,总得有个交代吧。”

  “是该有个交代,不但活着的人应该有个交代,就是那些已经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

  “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那怎么交待法?”

  “还不容易,建一座祠堂,或者只设一个祭坛就行了。”

  “说得很好!”

  “老佛爷是不是听说过,湖南有个巡抚叫汪祺祥,在湖南做得不错。”

  “是吗?我怎么一直没有听说过。”

  “老佛爷是不一定听说过。我知道这个人特别谦虚,做出了成绩自己也不会大加张扬的。不过既然做出了成绩,即使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会看得到,也会说出来的。”

  “那你说,对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好好地褒奖一下?”

  “那自然了,对做出成绩的人进行褒奖,也是对别人的一种鼓励。”

  “好,那时候我向皇帝提一下。”

  这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光绪皇帝也在场。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我垂帘听政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我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也很有些人为国家出了力,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如今我可以说是就要功成身退了,想想如果不对为国家出了力,帮过我的忙的人有个交代,也确实对不住他们。

  皇帝,你说呢?”

  “是!”光绪皇帝建议道,“可以开出单子,用皇额娘的名义通令褒奖他们。”

  “说得也是,世铎,这单子就由你们来开了。不过我还要建议几个。”

  “第一个应该是醇亲王。”

  “是!”世铎答道。

  “恭王现在虽然被罢黜了,但以前确实出过很大的力,也应该开上去。还有从咸丰十一年冬到现在的军机大臣,都开上去。现任的在前,以前的在后。”

  “是!”世铎又答道。

  “曾国藩、左宗棠两人为国家出生入死,驰骋疆场,也要特别褒奖。”

  “去世的人也要褒奖?”世铎不解地问道。

  “对,去世的人也要褒奖。”慈禧太后说道,“这也是对生人的一种勉励。”

  “是,遵旨。”世铎不敢再辩了。

  “另外,湖南巡抚汪祺祥,听说在任上做得不错,也要特意提出褒奖。”

  “是!”世铎答道,但心里却感到非常奇怪:这个汪祺祥,只听说在湖南贪污受贿,搞得民怨沸腾的,只不知老佛爷从哪里听说他做得很好,真是邪了门了!不过他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对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让嘉奖就嘉奖吧,说不定一争再争出个差错来,那样反倒不好了。

  “那剩下的你们就看着办吧,不过不要漏掉了好人!”慈禧太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意思大概是多多益善。

  世铎回到军机处,与同僚商议着,一共开了九张单子,这些人有醇亲王、僧王、头品顶戴赏花翎的总税务司赫德。另外还有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各国驻京公使;殉难的将帅及一二品大员;现任各省封疆大吏;以及已经去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总数有三百人之多,生者加官晋爵,赏赐珍物;死者或建祠堂、或赐祭坛。真是恩惠普施,泽及枯骨。

  慈禧太后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便于二月初三在太和殿为光绪皇帝举行了正式“亲政”典礼。

  巳时三刻,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说:“午时一到,亲政典礼就要开始,到时候你就要自己来处理一些政事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亲爸爸住在颐和园后,儿臣每天去给亲爸爸请安!”

  “难为你的一片孝心,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多了。”

  “儿臣自己独立处理政事,只怕有些事会处理不好。”光绪皇帝诚惶诚恐地说道。

  “小事你就自己处理,有拿不准的大事,你就到颐和园去,让我给你拿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是!遇有大事,儿臣自然要秉命办理。就怕有时候逼得儿子非立即拿主意不可,会有些把不住分寸。”

  “这也是实话,我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形。”慈禧太后说道,“这个时候,只要你心硬一点就行了。不然,那怕是至亲,也会有意见。”

  “心硬?”

  “对了,心要硬。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巨,叔侄是叔侄。别把这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做起事来就会有分寸了。”

  这几句话,皇帝听了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怪不得满朝文武亲贵大臣,正直的也好,有才干的也好,都对慈禧太后那么畏惧、那么驯顺?而慈禧太后说的话、做的事,也有极不高明的地方,却何以不伤威信?大概也就是因为能硬得起心肠,该当运用权力的紧要关头,毫不为情面所牵扯,尤其对有关系的人物,更不容情,就像两次罢黜恭亲王奕那样。

  “儿臣一定按照亲爸爸的话去做。”光绪皇帝若有所悟地说道。

  “好,你懂这个道理就行了。”慈禧太后说道,“午时快到了,你快去太和殿吧。”

  光绪皇帝急匆匆来到太和殿。刚在御座上坐稳,午时的钟声便已经敲响了。于是由军机大臣世铎向百官宣读亲政诏书,然后光绪皇帝便在众王公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摇地动般的呼声中正式亲政了。>>





李莲英--七、“太监杀人不偿命”



七、“太监杀人不偿命”

  “天大地大不如老佛爷的权力大!”而老佛爷的权力又有一多半被李莲英“巧妙”地握在了手中……因此,李莲英手下的小太监杀了人,竟可以不与民同法……

  慈禧太后归政光绪皇帝以后,便住进颐和园,每日和李莲英等人寻欢作乐;光绪皇帝每天早晨到颐和园向慈禧太后请安,而且风雨无阻。遇有自己作不了主的大事,便须向慈禧太后禀报以后,经慈禧太后同意,方可自己作出决定。

  一天,李莲英面无表情地来到慈禧太后面前,往慈禧太后面前一跪,也不说话,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李贵和在光绪皇帝大婚中私吞了一万两银子以后,一直想到宫外面去快乐一次。这天和李苌材、闫葆维二人闲聊时,李贵和说道:“我们整天只知道呆在宫中,外面的花花世界我们也应该去享受一番。”

  “是啊,整天呆在宫中,我都觉得闷死了。”李苌材也说道。

  “听说外面大栅栏的庆和戏园,正在唱戏,我们何不去听他一听?”闫葆维说道。

  “好,只要你们愿去,花的钱今天由我来付,就算大哥我今天请客了!”李贵和也正想寻寻开心,便爽快地说道。

  “好,既然大哥说出来了,今天小弟就舍命陪大哥去了!”

  李苌材说道。

  三人来到宫门口,李贵和谎称奉命出去办事。守门太监见是由李贵和领头,不敢阻拦,便放他们出了宫。

  出了宫门,三人便直向大栅栏内的庆和戏园奔去。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大哥,你们干什么去?”

  李贵和回头一看,原来是储秀宫太监范连源。“嗨,连源!”

  李贵和叫道,“今天大哥请客,听戏去!”

  “好,既然大哥这么豪爽,小弟恭敬就不如从命了!”范连源安有不允之理。

  太监们来到戏园,登梯上楼,看中了几张凭窗临台的几张雅座。李贵和先拣了一张看得比较清楚的雅座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对其他几位太监道:“弟兄们,随便坐吧。啊,真是太舒服了,这几张座今天咱们坐定了!”

  “确实不错,坐在这儿,又舒服,看戏看得又清。你们说,今天咱们把它包下来怎么样?”太监们坐下以后,范连源说道。

  “包下来还不是小事一桩,这能用了几个钱?今天既然让弟兄们和我一块出来,我就让弟兄们玩个痛快。好,我包定了!”李贵和满不在乎地说道。

  几位太监正说话间,这时过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见了他们拱一拱手说道:“各位客官,请问有什么事?”

  李贵和上下打量着这位中年人问道:“你是这儿的什么人?”

  “在下是这里的戏园掌柜黑永。”中年人说道,“不知各位客官在这儿有什么事?”

  “噢,原来是黑老板。”李贵和笑着说道,“我正准备找你呢。”

  “找我?”黑永奇怪地问道,“不知各位什么时候认识在下的?”

  “我们并不认识你。”李贵和说道,“我们只是想包下这几张座子。这儿真是实在太好了。”

  “实在对不起各位客官,”黑永带着歉意又对几位太监拱了拱手道,“不巧的很,这几张座子已经由人预订下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给他们说一声让他们退了不就完事了。”李贵和轻松地说道。

  “这不像这位客官想的那么简单,”黑永仍陪着笑脸说道,“我们还要维护我们的信誉。再说,已经预订下了,不经订座人同意,就包给你们,订座人也不会同意的。”

  “什么,订座人不会同意?”李贵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瞪起一双圆眼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他们来了我们自会和他理会。妈的,平时很少出来,一出来就碰到这么倒霉的事。”

  末了,李贵和又恨恨地骂道。

  正在这时,又有五个中年人来到了楼上。黑永指着这三个人对太监们说道:“他们已经来了,你们先坐着,让我先过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如果商量不成,那只有麻烦几位客官先忍一忍了。”

  “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五个人一看别人坐在自己预订的位子上,有些恼火地说道。

  “你们先过来,”黑永急忙把他们拉到一边说道,“这几个人想包下你们预订的座子,看来这几个人也不是好惹的,几位大哥就先忍一忍,暂且让他们一下吧,改日在下一定再给各位大哥预备更好的位子。”

  “岂有此理!”五个人一听就火了,“怎么,你以为我们是好惹的?我告诉你,我说不行就不行,今天我们就非坐在那儿不可!”

  没想到这几句话却让几位太监听到了,他们顿时也来了火气,冲着五个人不干不净地说道:“好,你他妈你们不是好惹的!今天大爷就偏坐在这儿不走,看你们能怎么样?”

  “哟,哪里来的杂毛野种,说话竟有这么大的口气?”五个人一听,也反唇相讥道。

  “哪里来的?”李贵和说道,“告诉你们我怕吓死你们!我们是紫禁城出来的!”

  “哈……”,五个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野种呢,看你们那个熊样,也不像是个当官的,顶多是个被阉割过的——老公。”最后两个字被拉得很长,说完又仰天大笑起来。

  太监们尤其受不了这种侮辱性的字眼,一个一个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说道:“你他妈的这群狗娘养的是不是想找死?好,今天大爷跟你们拼了!”

  “哼,想打架?”五个人一看,也都顿时拉开了架势,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黑永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把太监们拉到柜房,低声下气地说道:“请几位大爷息怒。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比你们人多,出了事你们也沾不了光,今天几位大爷就先忍忍这口气吧!”

  李贵和一听,老板说的也是,他们有五个人,而自己只有四个人,打起架来自己是沾不了光的,于是便对其他几位太监说道:“弟兄们,咱们先走!”走时又回头对黑永说道:

  “你把定座人给我看住,我一会找他算帐。如果他跑了,我回来拿你是问。”

  “好好!”黑永连忙说道,“我给你们看着,你们赶快先走吧。”黑永一心只想先把他们轰走,认为只要他们走了,一切便会好办了。

  李贵和带领太监们走后,黑永又赶忙跑到订座人处劝说道:“几位大哥快走吧,他们几位已经被我劝走了,他们走时让我看住你们,估计他们还会来闹事。你们走了,他们来了见不到你们,也就可能没事了。”

  “我是来看戏的,为什么要走呢?”五个人中为首的一个说道,“他们来找事,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我不是说你们怕他们,”黑永说道,“我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们长时间生活在宫里,都是多少有些后台的,我想我们还是尽量避着他们一点为好。”

  那为首的一听还想继续固执下去,但其他几位一听黑永的话,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跟他们那些不健全的太监们计较那么多呢?说不定闹出个什么乱子来,自己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处,于是便劝那为首的道:“大哥,我们不是怕他们,但何苦来呢?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对你我都不是好事。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走的好,咱们走了,随他们怎么闹去,都不关咱们的事啦。”

  “是啊,大哥,咱们走了,出什么事都不关咱们的事啦!”

  其他几个人也一齐劝道。

  “好吧,既然你们都说走,那就走吧。”为首的那位说道,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心怯,也怕说不定出什么乱子,但仍故作姿态地说道,“掌柜的,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黑老板和弟兄们的情面上才走的,我并不是怕那几个杂种才走的!”

  四个太监走在街上,越想越气。尤其是李贵和,本想请弟兄们快乐快乐,没想到却乐出这么大的一个乱子。他越想越窝火,不禁恨恨地骂起来:“他妈的,本想乐和一下,却偏偏碰上这倒霉的事。”李贵和又对其他三个太监说道,“难道这口气今天咱们就这样算了?弟兄们,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再杀回去?”

  “杀回去!”李苌材说道,“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那样侮辱咱们,也实在是太看不起咱们了!”

  “杀回去!”闫葆维和范连源也异口同声地说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既然弟兄们都同意杀回去,那我们就杀回去。”李贵和说道,“不过咱们人太少,杀回去也是要吃人家的亏的。”

  “再叫上几个人不就得了。”李苌材说道,“那些小太监,由大哥一句话,谁敢不去?”

  “好!”李贵和说道,“苌材,你回宫把王连科、李来喜、吴得成找来,先不要告诉他们干什么,来了以后我自会跟他们说。”

  “我有一个好友,就住在这儿不远处,叫毕得碌。”闫葆维说道,“能把他拉上更好,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去?”

  “那你去问一问他吧。”李贵和说道,“连这一点小事都不能帮忙,还叫什么好友?”

  于是各人分头行动,李苌材回宫去找太监,闫葆维去找毕得碌,李贵和去买了一把尖刀,范连源也找到一根木棒。

  不久,李苌材回来了,果真找来了三个小太监,还带回了一把腰刀。

  李贵和走上去对三个小太监说道:“有人欺负了我们,还侮骂我们这些在宫中当差的,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是太可气了,”三个小太监说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找他们算帐去。”三个小太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了李贵和的话,只是想表现自己一番,所以便胡乱喊道。

  “好,有骨气!”李贵和拍着他们的肩膀说道,“咱们现在找他们算帐去!”

  正在这时,闫葆维也带着毕得碌来了,而且两人各带了一把朴刀。

  三个小太监一看这个阵势,有些害怕了。原以为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次可要动真格的了,但话已出口,况且又有李贵和领头,便又壮了三分胆,于是便硬着头皮说道:“去就去!”

  于是八人其势凶凶地直往大栅栏内的庆和戏园奔去。黑永唯恐他们再来闹事,一直在盯着戏园门口,看见他们不但多带了几个人过来,而且还带了械斗器械,情知不好,赶忙跑来向他们打躬作揖。

  “他们走了没有?”还没等黑老板开口,李贵和便怒气冲冲地回道。

  “几位大爷先到柜旁歇一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黑永陪着笑脸说道。

  “我问你他们走了没有?”李贵和瞪着圆眼又问了一句,并不理会黑老板所献的殷勤。

  “他们走了!”黑老板继续笑着说道,“他们已经被吓走了。

  我一说几位大爷要来收拾他们,要他们别走。可他们一听吓得屁滚尿流的,非要走不行,我怎么拉也拉不住他们。看来他们是真害怕几位大爷了。我想几位大爷是大慈大悲的,既然他们服输了,就放过他们得了,君子不记小人过吗!”

  “没用的白痴!”李贵和气得一拳打在黑永的脸上,愤愤地骂道,“谁让你那样说了,我只是让你看着他们。我说过,他们走了,我拿你是问,来呀,弟兄们,先把柜房给我砸了。”

  于是七个人一拥而上,拥刀舞杖,大打出手,又是摔瓷瓶,又是剁桌椅,一会儿便把柜房捣了个稀巴烂,黑永捂着满是鲜血的脸在一旁死命地劝也劝不住。

  戏园的观众一看台上出了大乱子,便一哄而起,纷纷逃散。

  李贵和在一旁看到这情景,不禁“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戏园的戏友们一看太监闹事,心里情知也惹不起,便纷纷前来说尽好话,甚至磕头求告,直到太监们自己砸得累了,才算将太监们让到鲜鱼口天全茶馆吃茶。

  再说黑永乘乱逃出,来到专司社会治安的中城副指挥衙门禀报,中城练勇局队长赵云起奉命立即率领兵勇二十名,身穿号衣,前去捉拿肇事的太监。当听说肇事的太监已被让到天全茶馆吃茶时,便火速来到天全茶馆,将茶馆门口团团围住,自己便亲率四人跨进茶馆捉拿太监。

  李贵和当时正和另外七个太监边吃茶边谈论刚才捣毁柜房的快乐情景,忽见几个身穿号衣的兵勇来抓,便大喊一声道:“弟兄们,我们现在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于是太监们便纷纷抽出兵器,准备和兵勇格斗。兵勇刘文生上前就想抓住李苌材,被李苌材一腰刀砍在背上;随即仆倒在地;兵勇马连桓在抓闫葆维时,也被闫葆维一朴刀砍在左肩上,范连源随即挥棒,又打在马连桓的后背上,顿时也仆倒在地;赵云起见部下连连受伤,怒不可遏,一跃而起,挥刀向闫葆维砍去,一旁的李贵和看准时机,趁赵云起不防备,一尖刀扎进赵云臣的左肋,抽出尖刀后,又一下扎进赵云起的后肋,赵云起也倒在血泊之中。

  太监们见砍伤兵勇,又刺倒队长,料到大事不好,便准备从茶馆后门逃跑。但其他兵勇一拥而上,将李贵和、李苌材、范连源、闫葆维和毕得碌擒获。太监李来喜、王连科、吴得成却乘乱溜出茶馆,逃回紫禁城。

  赵云起由于伤势过重,于第二天清晨丧命。顿时全城大哗,人人对太监肇事拒捕行凶的行为表现出切齿的痛恨。都察院的巡视中城给事中桂年,向光绪皇帝上了一个奏折,除详细叙述了太监肇事拒捕行凶的全过程外,还在奏折中抄录了康熙、道光两朝关于严禁太监出宫饮酒听戏、犯罪重治的谕旨附上,请求光绪帝从严判处肇事行凶的太监。

  光绪皇帝览奏后,不禁勃然大怒:“朕刚亲政不久,看到政治腐败到如此地步,实令朕痛心不已。这些太监们,总是假主子之威以逞私人之欲,朕也曾经深受其害。如今又肇事拒捕行凶,闹出人命,实在是太猖狂、太猖狂了。这次非要借此事好好地整顿一下不可。”似乎由于李莲英的缘故,光绪皇帝对太监总没有好感。

  刑部尚书薛见升见状,忙上前奏道:“皇上看这次是不是应该重判?”薛见升也早已对此切齿痛恨,有心重判肇事的太监,可不得光绪皇帝谕旨,不敢私自作主,见光绪皇帝如此气愤,便有意引导似地说。

  “重判!重判!”光绪皇帝几乎吼道,“杀人和伤人者一律处死,从犯发配千里之外。这些人,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也不行了!”

  薛见升回部经过审议后,判处李贵和、李苌材死刑并拟斩立决,闫葆维和范连源均拟绞监候,秋后处决。毕得碌、李来喜、王连科、吴得成发极远足四千里安置,并同时奏请光绪皇帝批准。

  再说李贵和杀了人以后,自以为有李莲英的庇护,刚一开始还不太放在心上,只听说快要斩首时,才有些慌了手脚,急忙派人向李莲英说情,求他能在慈禧太后面前通融一下。

  李莲英一听,捶胸顿足道:“李贵和呀李贵和,你怎么能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向我说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怎么让我向老佛爷说呀。”不过他觉得李贵和既然是自己的得力干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努力来救他一下,哪怕只能保往性命也可以,所以这才有开头李莲英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慈禧太后嚎啕大哭的一幕。

  慈禧太后一看李莲英这个架势,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地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李莲英只是挤着眼干哭,并不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慈禧太后也有些急了,佯怒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不再理你了!”

  李莲英听慈禧太后如此说,也自以为表演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说道:“奴……奴才怕……怕是活……活不成了!”

  “好好的说什么神经话?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谁又敢欺负你呢?”

  “没有人欺负奴才。”

  “没人欺负你干吗说你活不成了?”

  “老佛爷你说说,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砍我们这些当差的奴才的头,那奴才以后也不是要因为一点小事被他们砍头?那不是就活不成了吗?”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什么一点小事?什么就砍头?”

  “老佛爷还不知道那件事?”

  “那件什么事?”

  “就是判处当差的太监死刑那件事呗。”

  “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唉,皇上也真是的,这么大一件事,事先连向老佛爷说一声也不说,也太不把老佛爷放在眼里了。”

  “你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李贵和他们几个,觉得闷得慌,便出去看了会戏,谁知却和别的听戏的发生了争执。那些人便侮辱他们是当太监的,并把所有当太监的全骂上。他们一气之下,便砸了戏园的柜房。我们这些当太监的,没招他也没惹他,干吗连我们也一块骂上。换了奴才,奴才当时也会把他们的柜房给砸了。他们也真是欺人太甚。偏偏这个戏园老板又去报告了练勇局,练勇局的勇丁们在茶馆见了他们便用刀来砍他们,他们当时也正在气头上,便失手杀死了练勇局队长。谁知刑部却把他们全判了斩首。奴才想起来,实在替他们难过,也替自己难过。奴才以后如果不小心犯了点小事,不也同样会被他们斩首。”李莲英添油加醋地说完,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这个皇帝,这么大一件事也不向我禀报一声。”慈禧太后听完气愤地说道,“刚一亲政就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如才觉得他们实在不应该被判斩首,碰到那样的事谁能不生气呢?”李莲英在旁边,始终在察言观色,如果他们被斩了,奴才也情愿跟他们一起儿去,好歹也要为我们这些奴才们争口气。”

  “我觉得也不应该判这么重,”慈禧太后安慰李莲英道,只要有我在,他们就判不了死刑的。”

  “奴才就先谢谢老佛爷了。”李莲英赶快趴下磕了一个头道。

  第二天清晨,光绪皇帝照旧到颐和园向慈禧太后请安。光绪皇帝看慈禧太后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仍跪下像往常一样说道:“儿子给亲爸爸请安!”

  但慈禧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光绪皇帝身体可好一类的话,也没有让他站起来,而是厉声叫了一声:“皇帝!”

  光绪皇帝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说道:“儿子在!”

  “判处太监死刑的事怎么不事先向我禀报一声?”慈禧太后喝问道。

  光绪皇帝明白了,原来慈禧太后就为这点事而生气,于是从容答道:“这件事儿子还没来得及向亲爸爸禀报。”

  “还没来得及?哼,等来得及的时候他们的人头早落地了。”

  “儿子只是觉得这些太监们太可恶了,不但私自出宫肇事,还持刀行凶杀人——”

  “你别说了!”慈禧太后不等光绪皇帝说完,便打断他道,”

  我不管这么多,我只要你饶过他们!”

  “让儿子饶过他们也行,”光绪皇帝不知为什么为慈禧太后今天如此盛怒,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事情惹了她了,虽不再硬顶了,但仍继续分辩道,“不过这于大清的法律上说不过去,按大清的法律,杀人是要偿命的。”

  “那也要看是怎么杀人的,”慈禧太后听光绪皇帝如此说,也有些软了下来,觉得自己一味蛮横无理,也有点说不过去,“有些是被迫杀的,有些是主动杀的,在量刑上就要有些变通。”

  光绪皇帝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得有些刺耳:如此说来,这些太监们杀人还是被迫杀的,真是岂有此理!不过既然慈禧太后的气已经消了一些,他也不想再重新惹起她的气,以免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亲爸爸如此说,儿子就照办好了。”

  “你知道怎么做就行了。”慈禧太后说道,“好了,你起来吧!”

  光绪皇帝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猛地一个趔趄,才发觉两腿已经跪得麻木了,两只膝盖也有些酸疼。光绪皇帝连摸一下酸疼的膝盖也不敢,便赶紧侍立在慈禧太后身边。

  慈禧太后看了光绪皇帝这个样子,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冷笑,但她仍强装笑脸道:“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处理你的事吧。”

  由于慈禧太后的干预,光绪皇帝没有办法,回宫后只有把薛见升的奏折压下不批。

  薛见升觉得自己根据光绪皇帝的旨意适拟的奏折,估计不久就会被光绪皇帝批准,便连忙后人在菜市口布置法场,准备对李贵和和李苌材开刀问斩。

  京城的民众听说以后,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向菜市口络绎趋集,摩肩按踵,何止万人!听说是肇事杀人的太监将被斩首,人们个个喜气扬扬,额手相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看看现在朝廷的样子,被这帮太监们摘得乌烟瘴气的,不杀他几个也不行了!”

  “但愿这能起到杀一儆百,杀鸡骇猴的作用。”

  “什么时候把那个最大的太监杀掉,朝廷社会就变得清明了。”

  “这些太监们,也太嚣张了,本来就是他们没有理嘛。人家已经预订下了座位,可他们还非要再包下。”

  “你们吵架有人家戏园什么事,一打起来,害得我花钱也没得听戏。”

  “砸了戏园,本已有罪,又杀了人,就更不应该了,也合该他们去死!”

  “这算他们自作自受。听说其中一个后台还挺硬的。如果不是做得太过份了,怎么说也不会死在这儿。”

  “别只顾说!你们看,太阳已经正南了,午时快要到了,怎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呀?”

  “是呀,以前在这儿杀人我也见过,老早就有兵丁到了这儿,今天怎么那么静呢?”

  正说着,法场的西北方向骚动起来,只听有人喊道:“你们看,来了!”

  大家顺着那人的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两名兵丁押着一名犯人朝这儿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排兵丁,兵丁中间是一个戴着花翎顶戴的监斩官。

  一排人来到法场以后,只听监斩旁喊道:“午时三刻到,开斩!”

  一兵丁举刀向犯人的脖了上砍去,只听“嘭”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落到了地上,犯人脖子里的鲜血向前上方喷得老高老高。

  “撤!”监斩官喊了一声,便和兵丁一起离开了法场。

  “这哪里是太监呀!这人是前天和和人械斗时打死了人才被抓起来的,抓起来时我还看到了。”人群中的一个人大喊道。

  “是呀,即使斩首也应该是两个太监呀,这总共才只有一个人!”

  “看来,这朝廷还惹不起太监呀!”

  “我们被愚弄了!”

  “走吧,还有什么好看的!”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于是人们便慢慢散去,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活。

  薛见升在派人布置好法场以后,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光绪皇帝的批复,但直到正午才得知光绪皇帝由于慈禧太后的干预,压着自己的奏折没有批复,但法场已布置好,来观看的民众又那多,只好推出一个刚判了死刑的械斗犯,偷梁换柱,草草在法场斩首了事。

  薛见升回到家中,对朝廷视法律为儿戏的行为,怀着满腔的愤慨,“看来这大清的天下,非要毁在这个老太婆和这帮太监们手里!”他禁不住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道。

  薛见升正在烦恼之时,忽然家人来报:“军机大臣孙毓汶求见老爷!”

  “孙毓汶?他现在来什么?”薛见升不禁自问道,“莫非他是为这件事而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让他进来吧!”薛见升对家丁喊道。

  家丁走后,薛见升赶快换了一身礼服,刚穿好,就听见家丁在外面喊道:“孙大人到!”

  薛见升迎出门外,接住孙毓汶,故意试探地说道:“哎呀,哪股风把您孙大人给吹过来了!想必孙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孙敏汶一惊,但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道:“我只是来看看薛大人一向可好,并没有别的什么事。”

  “快请屋里坐,屋里坐。”薛见升口里说着,但却在心里想道,“我知道你是李莲英他们一伙的,准是受了李莲英的指使,来给李贵和他们说情的。既然你说没有别的事,我今天就不提这件事,看你能憋住多久?”

  “薛大人近来都忙些什么呀?”两人坐定后,孙敏汶开口问道。

  “无非是忙些公务,审理些案件,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

  薛见升就是不提那件事。

  “近来有什么棘手的案件吗?”薛见升若有所指的问道。

  “无所谓棘手不棘手,反正都是一样。”

  孙敏汶听了,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道:“看来这个老狐狸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自己不先说出来,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李大总管亲自交代的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办成功。说出来就说吧,没有必要一直兜圈子。”

  “薛大人现在不正在审理一桩太监行凶的案子吗?”孙敏汶问道。

  “是正在审理。”薛见升先发制人地说道,“杀人不偿命,于法律上说不过去。再说,太监在街上行凶杀人,许多民众都看见了。不对他们有个交代,搞得民怨沸腾的,也怕是于朝廷不利。孙大人,你说呢?”

  “唔,是,是!”孙敏汶没想到薛见升会来这一手,支吾其辞地说道。不过他想起李莲英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说,“不过,薛大人在审理这个案件时还是小心为好。不然的话,怕是于己不利呀!”

  “于己不利,孙大人此话怎讲?”

  “薛大人难道不知道,其中的一个名叫李贵和的,可是当朝李大总管的得力干将。处死了他,恐怕李大总管不会善罢干休。”

  “难道杀了人就这样白白放了他?”

  “薛大人可以变通一点嘛,譬如在案情上稍作一下改动。”

  “可是那样怎能对得起死去的赵云起?又怎能对得起那么多愤怒的民众呢?”

  “我劝薛大人还是想想清楚,”孙敏汶突然正色道,“李大总管说了,只要薛大人能变通一下,他可以在老佛爷面前保举薛大人再高升一步,并且还能得到——”孙敏汶说着递上一张银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万两”。

  薛见升看了看银票,不禁勃然作色说:“如果我不呢?”

  孙敏汶忽地站起来,也不禁愤愤地说道:“如果不,那就请薛大人小心地等着吧。如果薛大人为自己的前途考虑的话,就不要一意孤行!”说完,连声告辞也没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敏汶走后,薛见升陷入了沉思:自己如果一意孤行,非要判处杀人的太监死刑的话,那李莲英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肯定会受到李莲英的打击。如果自己稍微变通一下的话,那就不但可以升官,而且还得到五万两银子。但那样怎能对得起冤死的赵云起,又怎能面对那么多民众的期待的目光呢?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不行,我就是丢了官也要把这件事负责到底,也要把杀人的太监送上刑场!

  想到这儿,薛见升毅然奋笔疾书,向慈禧太后上了一个奏折,先从顺治入关说起,时至今日,已绵至二百余年。又说到大清法律,杀人偿命。现在朝廷为了一个小小的太监,无视大清法律,徇私舞弊,不但令全国人民失望,而且令满朝文武在大臣失望,并提出严正警告:到那时,将亡国有日矣!

  并断言这些徇私舞弊者将是亡国的千古罪人!

  慈禧太后览奏后,虽心中不悦,但她也不能不替自己考虑一下:这样毫无道理的干涉,只会损害自己的形象,说不定最后引起公愤,杀人犯还是被判处死刑的。最后,只得勉强同意处斩杀死赵云起的太监李贵和,把李苌著、闫葆维、范连源改判斩监侯,司后又到入缓决。其他罪犯,依议流放。

  李莲英虽对判决不满意,但见慈禧太后已经同意,也不敢再向慈禧太后求情,怕引起她的不快。

  事后,薛见升遭到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一系列打击,被降三级调用,担任内阁侍读的儿子薛没也被罚俸九个月。薛见升见状,干脆以养病为名,携家回陕西长安老家赋闲去了。>>





李莲英--八、李莲英想当国舅爷



八、李莲英想当国舅爷

  光绪帝遵旨来拜见慈禧,不想受到了一位妩媚女子的多情“款待”……光绪帝把佳人搂在怀中连声允诺:“我一定纳你为妃!”但却不想这女子竟是……

  一八九四年十月初十为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在她五十岁生日时,正值中法战争时期,形势严峻,没有能好好地庆祝一下。因此,她早就准备在六十岁生日时好好地举办一次“大庆”。她提前一年就任命礼亲王世铎为“万寿庆典”的总办,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积极操办准备。虽然礼亲王是名义上的总办,但一切主意还是出在慈禧太后的宠儿李莲英身上,因为慈禧太后曾传谕各部,在万寿节期间,内务府统由李莲英指挥。整个万寿节的安排部署,也都由李莲英设计督办。李莲英也想乘万寿节之机,显露一下他的才华,并借机敲诈勒索,中饱私囊。

  然而正当李莲英兴致勃勃为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大张旗鼓地做准备之时,有一天却突然发现慈禧太后对着一张电文呆呆地发愣。敏感的直觉告诉李莲英:准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不错,是出了大事了。电文是李鸿章从天津发来的,内中略称日军袭击牙山清军,光绪皇帝已代表清政府向日本正式宣战了!中日开战,是从朝鲜事变最先引起的。这年春天,朝鲜发生了以车学觉人起义,并打败了镇压他们的招讨使洪启勋。朝鲜统治者惊慌失措,就请清政府驻朝鲜的商务总办袁世凯转达北洋大臣李鸿章,请中国出名援助,镇压起义,清政府遂命李鸿章全权处理朝鲜事变。李鸿章于是命令直隶提督、淮军将领叶志超,太原总兵聂士成率淮军四营赴朝,于五月初九全部到达朝鲜,屯军汉城西南一百五十余里的牙山。

  日本自从一八六八年明治维新以后,力量迅速壮大,这时已把侵略矛头指向了中国和朝鲜。就在中国出兵赴朝的同时,日本内阁也决定出兵朝鲜,并由日本驻天津领事通知了李鸿章。

  “日本政府为保护朝鲜通商口岸的日本侨民,已决定出兵朝鲜。”日本领事对李鸿章说道。

  “中国出兵是专为朝鲜剿匪的,不进入汉城,也不到通商口岸,日本政府没有必要出兵朝鲜。”李鸿章说道。

  “兵已经派出了。”日本领事说。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商民,日本政府切不可多派。而且,朝鲜政府没有邀请你们,你们的兵也不能进入朝鲜内地,否则,中国与日本军队相遇,可能发生矛盾。”李鸿章警告说。

  但日本侵略朝鲜和中国的方针已定,在中国出兵以前就命将出师了,在中国军队到达牙山之前两天,日本驻朝鲜公使大岛圭介率四百名海陆军士兵闯入汉城,其大队人马陆续进发,到五月十二日,入朝总兵力已达八千余人。清政府和朝鲜政府在这期间曾多次与日方交涉,并不奏效。李鸿章只得派丁汝昌率军舰数艘,前往仁川,以助军威。

  日本蓄意决心挑起中日之间的战争,于六月二十三日在本岛附近悍然向中国派往朝鲜的运兵船英国商轮高升号袭击,致使中国官兵八百七十一人遇难,六月二十七日,日军又攻击牙山清军,聂士成败走,叶志超见死不救,逃往平壤。

  日军袭击高升号运兵船和牙山清军的消息传到国内,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对日军给以痛击。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对日宣战。光绪皇帝不顾慈禧太后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在七月一日正式向日本宣战。日本也于同一天向中国宣战。

  慈禧太后拿着李鸿章的电文,不禁唉声叹气地说道:“难道我的命竟是如此之苦,五十整寿由于中法战争没有好好地过一次,六十整寿还要因为战争不得好过?”

  “老佛爷说的什么战争?”李莲英问慈禧太后道。

  “中国和日本于前天同时宣战了。”慈禧太后忍不住眼圈红了。

  “老佛爷不是在一直反对中国和日本开战吗?”李莲英吃了一惊,以前他也听说中国和日本正在朝鲜发生争执,没想到战争竟发生得这么快。但不管怎样,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还得想法继续进行下去。

  “日本也太可恶了,竟在牙山袭击我们的军队。这一来闹得民怨沸腾的,要求抗战的呼声日高,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总得想个法儿制止事态进一步扩大才行。老佛爷的五十庆典就那么凄凄凉凉地过去了,如果六十庆典再不好好地过一下,也太让人觉得伤心了。”李莲英说着,忍不住掉下了两滴眼泪。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儿可想呢?”

  “战争打起来,要由谁来负责?”

  “李鸿章是海陆军大臣,当然由李鸿章来负责。”

  “老佛爷对李中堂有那么大的恩典,李中堂不会不听从老佛爷的指示吧?”

  “当然听从我的指示。这封电文就是来征求我的意见的。”

  “如果让李中堂先退让一下,日本大概也不会那么无理地得寸进尺吧?”

  “我想也不会。”

  “再说李中堂是老佛爷的人,仗打赢了是皇上的功劳;可是一旦打输了,消耗的是老佛爷的力量,名义上受损的也是老佛爷。不知老佛爷想过这些没有?”

  “说的也有道理。照你说来,是先要李鸿章对日本妥协退让,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对吗?”

  “奴才只是点到为止,具体大主意还要由老佛爷来拿。不过奴才总觉得,避免和日本发生战争,不但是老佛爷六十万寿之福,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啊!”

  “让我再想想。”慈禧太后说着,不禁皱起了双眉,想想李莲英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的五十整寿没得好过,六十整寿再不好好地过一下,让人心里实在觉着不得劲,人生能有几个花甲之年呢?再说光绪皇帝一力对日主战,依靠的还不是海陆军大臣李鸿章的兵力,而李鸿章是属于自己的人。仗打赢了,提高威信的是他光绪皇帝,而自己的威信却要受到大大的损害,这在以后的宫廷斗争中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而一旦仗打输了,消耗的也肯定是李鸿章的兵力,这对自己来说,无疑也要失去一大政治资本,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让李鸿章设法求得对日本的妥协,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激化,哪怕答应些屈辱的条件也在所不惜。想到这儿,慈禧太后喊道:“来人哪,电告李鸿章,设法对日本妥协,保存实力。”

  然后又转身对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六十大寿的各种准备,照常进行!”

  “是,奴才遵旨!”李莲英高兴地答应一声,不由得一阵阵心花怒放:只要万寿节准备照常进行,我就可以借机大捞一把。

  地方的督抚大员和各州府的高级官吏,以及朝廷各部的各级官吏们,听说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大庆照常进行,不顾当时中日战争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为了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争奇斗妍地向慈禧太后恭送各种寿礼,妄图博得慈禧太后的青睐,以求日后得到高升。

  却说吏部有位王大人,有心想在慈禧太后六十大寿送一件像样的礼品,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究竟送什么好;跑了几家中国商行也没有找到一件合意的礼品。这天,他漫无目的的来到一家英国商人开的怡和商行,随便浏览着货柜上的各种礼品,忽然一台西洋自鸣钟吸引了他的视线。这座钟制作极为精巧,钟上有一个精巧的西洋阁楼,通身用黄金和宝石制成。王大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忽然钟内响起了“叮呤噹啷”的音乐响声,原来这是在打点。只见阁楼里的小门自动打开,从里而跳出一个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歪戴礼帽、身着西服的小机器人。这小机器人双膝跪下,两手高高捧着的一个条幅徐徐展开,上面写着“万寿无疆”四个字。

  待报完时辰后,小机器人又自动卷起条幅,退回阁楼。真令人有巧夺天工之感。

  “大好了!”王大人看了以后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

  “先生,您要买吗?”商行里的一位英国雇员听见喊声,便走过来用生硬中国话向王大人问道。

  “是的。这台自鸣钟需要多少钱?”王大人问道。

  “十万两白银。”雇员答道。

  “啊,这么贵!”王大人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算贵,先生。”雇员仍用生硬的中国话向他解释说,“这是我们老板专门请人为你们的皇太后六十大寿做的寿礼,只做了这一台。你看看,这阁楼是用黄金制成的,上面镶嵌的全是宝石。还有这机器人也是黄金制的,再有这‘万寿无疆’祝福语,你们的皇太后见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的。如果是当官的作为寿礼送给皇太后,他一定会得到高升。”看来这雇员对中国官场的一套还是比较谙熟的。

  这几句话,算是说到王大人的心坎上了,自己造寿礼送给慈禧太后,不是就为了求得高升吗?如果真能博得太后的喜欢,使自己获得进一步高升,花十万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王大人刚想对雇员说准备买下来,可转念一想,要是慈禧太后不喜欢,那这十万两银子不是白花了吗?唉,能事先探一探慈禧太后到底喜欢不喜欢就好了,可是向谁探呢?王大人骨碌了一下眼珠,随即计上心来,他想起了李莲英。“李莲英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向他打探,准没错!”王大人自言自语道。

  “可是要是我们的皇太后不喜欢,那我的这么多银子不是就白白花了吗?”王大人装出为难的样子对雇员说。

  “我可以向您保证,你们的皇太后一定会喜欢的。”雇员竭力想促成这笔生易,便设法打消王大人的顾虑。

  “我可说不准。”王大人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五百两银子,你让我把钟先拿回去向人打听一下,如果我们的皇太后喜欢,我再回来向你付钱;如果不喜欢,我再给你退回来,五百两银子我也不要了。你看怎么样?”

  “这——”雇员为难了,“要是你不回来怎么办呢?”

  “这你可以放心。我在吏部工作,这是我的片子,以后有事可以按片子上写的找我。”王大人说着把自己的片子递了过去。

  “这我可做不了主,”雇员说道,“你先让我和我们的老板商量一下。”

  雇员说完就走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出来后对王大人说道:

  “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吧。”

  王大人抱着自鸣钟从怡和商行出来后,便直向李莲英住处奔去,见了李莲英兴致勃勃地就道:“总管大人,您看微臣如果把这台自鸣钟做为万寿寿礼送给老佛爷,老佛爷会喜欢吗?”

  李莲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答非所问道:“你是在哪儿买的?”

  “怡和商行。”

  “花了多少钱?”

  “价钱是十万两。不过我恐怕老佛爷会不喜欢,所以就先花了五百两银子抱了出来,让总管大人过目过目,看老佛爷是不是喜欢。如果不喜欢,我还可以把它退掉。”

  李莲英看了以后,打心眼里喜欢这件东西,他本想说老佛爷也一定会喜欢,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发财的机会又到了。于是装出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左瞧瞧右看看,又审视了一番,然后摇摇头对王大人说道:“这小玩艺是挺惹人喜欢的。不过王大人您是否想过,万一机器人失灵了怎么办?跳出‘万寿’两个字还可以,一旦只跳出三个字就失灵了,不就成了‘万寿无’吗?这可是犯禁的事儿,老佛爷不怪罪尚可,万一怪罪下来,王大人,不要说您这顶戴花翎保不住,就是恐怕性命也难保啊!这是生命攸关的事,还是请王大人再仔细斟酌一下为好。”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王大人听了,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并对李莲英感激涕零,“还是总管大人想得周到,不然的话,我这条小命真有可能给白白搭进去。”

  王大人没法,只好自认倒霉,白赔了五百两银子,又把这台西洋自鸣钟退回了怡和商行。可是这消息已经传开,这座钟虽然制作精巧,造型美观,可是这样一来谁还敢来买。一直到万寿节将近,这台自鸣钟就摆在怡和商行的柜台上,一直无人问津。怡和商行老板本以为可用这台自鸣钟大捞一把,没想到出了这个波折,急得团团转也无济于事。

  万寿节前的一天,李莲英把李三顺叫来,如此这般地对他耳语一番,李三顺点头会意,领命而去。自从李贵和因为肇事行凶被问斩以后,李三顺愈发受到李莲英的宠信。

  李三顺出了李莲英的住处,便直奔怡和商行而来。到了商行,在柜台上看见那台已经沾满了尘土的西洋自鸣钟。李三顺对商行的雇员说:“我要买两台这样的自鸣钟。”

  “对不起,先生,我们只有一台。”雇员回答道。

  “怎么只有一台呢,可我需要两台呢。”李三项惋惜地说道。

  “我们商行就只生产了这一台。本来是专为给你们的皇太后六十寿辰送礼的人生产的,可是他们都怕机器失灵,不敢买,可这哪儿会失灵呢?”先生,您看看——。“雇员说着拨弄了一下自鸣钟,顿时发出了“叮呤噹啷”的声音,机器人展出了“万寿无疆”四个字。

  “我们的皇太后可是喜怒无常的。”李三顺说道,“怪不得别人不敢买,如果真的失灵了,出现‘万寿无’三个字,那送礼的的人不被杀头才怪呢。唉,要是两台就好了。明天是我父亲和母亲的生日,我想每人送他们一台。这样看来,就只有送一台了。反正是送给父母亲,我也不用担心机器失灵,也不用担心会杀我的头。你说个价钱吧!”

  “我们本来是卖十万两的,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您就给五万两吧。”雇员回答道。

  “五万两,太贵了一点吧。我只愿出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先生,那连我们的本钱也不够。”雇员苦笑着说,“您就出一万两银子吧,我们的本钱还花了八千两呢。”

  “好,你不卖,”李三顺冷笑着说,“等万寿节一过,让你们连一千两银子都卖不到。你就等着瞧吧。”李三顺说完,转身欲走。

  “先生,请等一等。”雇员叫住了他,“我们老板交待过,只要能保住本就行。要买,您就最低八千两银子拿走,再低了,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八千两就八千两吧。”李三顺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说。其实李莲英也交代过他,能用两三万两买下来也就行了。其实刚才李三顺要走,只是做出一种姿态给雇员看,即使雇员不叫他,他也会自己回来的。

  李三顺用八千两银子买回了自鸣钟,回来向李莲英交差,并兴致勃勃地向李莲英讲述买自鸣钟的经过。李莲英听了拍着李三顺的肩膀高兴地大叫道:“办得好,办得好!等事成之后,我用一万两银子来犒赏你。”

  “小的只是为师傅效劳。”李三顺讨好地说道,“并不指望得到那么多赏银。”

  “哎,三顺,”李莲英说道,“你就不用客气了,我说赏你就会赏你的。”

  买回自鸣钟后,李莲英便让工匠把机器人手中的条幅卸下来,把“万寿无疆”四个字分别改成用王、柳、欧、颜四种不同字体的寿字。这样,即使机器人失灵,条幅上写的也只有寿字,不用再担心会出现“万寿无”那样的犯禁的字句了。

  再说那位王大人,自从把自鸣钟退到怡和商行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比自鸣钟更好的礼品了,眼看万寿节就要快到了。

  正当他急得不知所措之时,李莲英派人来找他,说为他搞到了一礼物,让他送给老佛爷准会博得老佛爷的喜欢。

  王大人一听,满心欢喜地来到李莲英住处。李莲英拿出那台经过改造的自鸣钟,乜斜着眼问王大人道:“王大人,您看这礼物能博得老佛爷的喜欢吗?”

  “这还不是以前的那台自鸣钟吗?”王大人一看垂头丧气地说道“万一失灵,还不是一样受到连累吗?”

  “王大人,您再看看这个。”李莲英说着,随手拨弄了一下自鸣钟,顿时发出了“叮呤噹啷”的音乐之声。随着阁楼的小门的打开,跳出一个小机器人,但手里的条幅徐徐展开后,现出的不是“万寿无疆”四个字,而是四个遒劲飘逸的不同字体的寿字。

  “好!好!想得好!想得好!”王大人看了,不禁伸出大拇指说道,但又忍不住心里想道:李莲英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他这样做难道只是替我着想?不会的,他肯定是另有所图。难道——王大人不取再想下去了,惴惴地问道,“现在这台自鸣钟需要多少钱?”

  “自鸣钟在怡和商行的价钱是十万,另外改装费五万,您就给我十五万银子吧。”李莲英想了一想说道。

  王大人一听,叫苦不迭。这台自钟自从自己拒买以后,就再没有人敢买了,听说在商行里是降价处理:改装起来也不就是改了几个字吗,竟用得了五万两银子?这不是明明坑害自己吗?他刚想把这一切都抖出来,可转念又一想:李莲英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呀,万一自己没有像样的礼物送给慈禧太后,他真要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出半个不字来,那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再说自己以前买也得十万两银子,现在也只是多用了五万两,他赚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其中还有商行的一部分。想到这儿,他便掩饰起自己的真实情感,假装愉快地说道:“值得!值得!十五万两银子值得!”

  “当然值得。”李莲英明知王大人说的是违心话,但还是故意顺着说道。

  李莲英就这样随便玩弄一下手法,白花花的十几万两银子就落进了自己的腰包。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李三顺,真的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对他的犒劳。

  转眼万寿期将至,李莲英命几千名工役,在从紫禁城的西华门到颐和园东宫门这条不到四十里的路上,建造了各种不同形式的龙棚、经坛、牌楼、戏台和灯栅。只灯笼就有当品一品灯、和合二仙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六大顺灯、七星北斗灯、八仙过海灯,更有乐工身穿五色衣,各执五色灯,灯上还分别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吉祥如意”、“福寿安康”等字样。李莲英还在颐和园内用彩纸裱糊了一个巨大的寺庙,里面并扎有“童子拜观音”的纸像,以此来讨得“老佛爷”的欢心。

  到十月初一,庙堂里开始演习祝寿大典。李莲英即令三千名喇嘛僧虔诚赴坛,咏海寿生真经。从紫禁城到颐和园设了六十多个经点。鼓乐齐鸣,众僧侣身穿红艳艳的袈裟一齐咏诵,让人看了恍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李莲英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绩,请出慈禧太后参观从紫禁城到颐和园内外的各种安排设制。慈禧太后看了赞不绝口,尤其是看了寺庙里的“童子拜观音”后,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老佛爷,您老人家仔细看看这个观音菩萨像谁?”李莲英不失时机地问慈禧太后道。

  “看不出来像谁。”慈禧太后左看看,右瞧瞧,故意地说道。其实李莲英在刚一问她时,她就知道李莲英底下要说什么了。

  “奴才看她像您老佛爷。”李莲英说道。

  “怎么像我?”

  “观音菩萨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还像老佛爷一样年轻、一样漂亮。不像老佛爷又能像谁呢?”

  “你呀,小李子,又在说好话给我听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老佛爷,您再看这个童子像谁?”

  “我看像你刚进宫时那个傻样。”

  “老佛爷说对了。”李莲英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童子拜观音,祝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童子服侍了观音菩萨几十年,奴才也要服侍老佛爷几十年。”

  “起来吧,”慈禧太后说,“我看你呀,一生就沾光沾在你的嘴上了,说话让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我今年已经六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奴才不准老佛爷说那不吉利的话。”李莲英从地上爬起来,用一种命令性的口吻说道。

  “在这大喜日子是不该说那话。”慈禧太后并不在乎李莲英用那种口气跟她说话。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向慈禧太后禀道:“李中堂从天津赶来有重要事情要向老佛爷禀报。”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听了,心中都不禁“咯噔”一声:这个促狭鬼,这时候跑过来,莫非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李莲英唯恐李鸿章不识时务,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搅了慈禧太后的心情,便对慈禧太后说道:“李中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先让奴才去见一见他吧。”说着转身欲走。他是想先去给李鸿章打个招呼,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一定不要说出来,哪怕等到万寿节以后把什么全说出来也无所谓。

  “慢着!”慈禧太后说道,她这几天本来就有些怀疑在中日战争问题上李莲英有些事在瞒着她,这次又见李莲英急着要去见李鸿章,更加深信无疑了,不过她也能理解李莲英让她过一个愉快的万寿节的苦心,因此对李莲英并无责怪之意。

  她对呆在一旁待命的小太监说道:“让李中堂来见我吧。”

  小太监走后不久,就听见李鸿章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而近。李鸿章见了慈禧太后,纳头便拜道:“微臣李鸿章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大事不——”李鸿章说到这儿,猛然看见李莲英正在一旁焦急地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便猛然顿住不敢再住下说了。

  慈禧太后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听见李鸿章顿住不说,便望了望李鸿章,见李鸿章的目光正瞅向李莲英,知道李莲英正在底下做些小动作,便不动声色地猛地转头看了一下李莲英,李莲英吃了一惊,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但他挤眉弄眼的动作已被慈禧太后全看在眼里了。

  “李莲英!”慈禧太后喊道。

  “奴才在。”李莲英慌忙走上前来说道。

  “你在干什么?”

  “奴才没干什么。”

  “你站在那儿放老实一点。”慈禧太后然后又说道,“李鸿章,什么事你怎么不说了?”

  “老……佛爷,微臣——”李鸿章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吗!”慈禧太后又催促道。

  “是!”

  在慈禧太后的一再催问之下,李鸿章才向慈禧太后说出了所要禀报的事情。果然是中日战争中,中国失利的消息。中日两国同时宣战以后,妥协退让并没有使日本侵略者停止进攻的步伐。日军在进攻牙山清军后,又于九月以七千八百余人的兵力进攻平壤清军,而守卫平壤的清军总共只有两千九百人。总兵左宝贵见大敌当前,情况危急,亲登玄武门上指挥战斗。在激烈的战斗中、左宝贵先中两枪,但仍在炮台指挥。忽然一发炮弹在左宝贵前面爆炸,一个炮弹碎片射进了左宝贵的前胸,左宝贵登时阵亡。左宝贵牺牲后,光绪皇帝曾亲作《御制祭文》:“方当转战无前,大军云集;何意出师未捷,上将星沉?喑鸣之壮气不消,仓猝而雄躯遽殉。”表示极大的痛悼。

  左宝贵牺牲后,清军统帅叶志超贪生怕死,居然作出了撤退平壤的决定,但在撤退途中遭到日军埋伏,死伤和被俘的清军达到两千多人。

  平壤之战以后,日本舰队和北洋舰队在黄海海面进行了一次海战,北洋舰队损失了超勇、扬威、致远、经远四舰,遭到很大的损失。在激烈的黄海海战中,致远舰管带邓世昌表现最为英勇。旗舰定远舰受伤后,邓世昌为保护旗舰,毅然指挥致远舰冲上去对日舰猛追猛打,在激烈的战斗中,致远舰中弹累累,船身开始下斜。此时,日舰吉野适在致远前方,邓世昌见吉野横行无忌,早已义愤填膺,遂命令致远舰开足马力,向吉野撞去,期能破敌一舰。致远舰将士的大无畏的英雄之举,吓得吉野惊慌失措,船员纷纷跳水逃生。可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但却遭到敌舰鱼雷的攻击,邓世昌和全舰将士与舰同沉。邓世昌落海后,他的爱犬凫到他身边,衔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沉下去,邓世昌把它喝走,可是爱犬又衔住了他的头发。邓世昌誓与致远舰共存亡,毅然用力把爱犬按入水中,自己也随之没入波涛之中,为中华民族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

  黄海海战以后,日本又向清朝老家东北进攻。丹东失守、大连被占领,如今旅顺口又快要失陷了。

  慈禧太后听了李鸿章的述说以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安排设制了。她长叹一声说道:“唉!

  我的命真是苦啊,六十整寿还不如五十整寿呢,如今老家都快被占领了,真是每况愈下呀!”

  中日甲午战争,中国连连失败的消息像一股寒风,很快吹遍了全国。全国人民热血沸腾,义愤填膺,哪有心思去庆贺这万寿大典。慈禧太后也只有哀叹这命运不好,在群情激愤下,被迫下诏“所有万寿庆典,移居宫中举行。”自西华门至颐和园沿途所建经坛、龙棚、戏台、牌楼、灯栅等都被即刻拆除。李莲英煞费苦心用民脂民膏安排的这些东西,未得发挥就草草收场了。

  慈禧太后早就说过,等以后归了政,要和李莲英好好地乐和乐和。如今颐和园修好了,皇帝也亲了政,虽说皇帝每天早晨仍到颐和园向慈禧太后请安,奏报一些重要事情,但毕竟轻松多了,也正像她所说的是该乐和乐和的时候了。

  一天,慈禧太后兴致勃勃地对李莲英说:“小李子,今天咱们到万寿山上去转一转,怎么样?”

  “好啊!难得老佛爷今天有如此高的兴致。自从万寿节以后,奴才还从没见过老佛爷如此高兴过。”李莲英爽快地答道。

  “别提那件事了,那件事搅得我实在太惨了,我一提起来就伤心。”慈禧太后听了,变得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请老佛爷恕罪,奴才不该提起那件事,惹老佛爷生气,奴才该打!”李莲英说着,就要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算了吧,这件事也不怪你!”慈禧太后赶忙劝住了他。

  “谢老佛爷不打之恩。”李莲英说道,“我去让人准备暖轿去。”

  “不用了,”慈禧太后好说道,“坐轿反而什么景致也欣赏不了,还是自己走着去转转好。”

  “既然老佛爷想走着去,那就走着去吧。”李莲英又体贴地说道,“不过,老佛爷可要多穿一点衣服。”

  “这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慈禧太后嘴里说着,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

  于是慈禧太后由李莲英和十几个宫女太监陪着,一行人顺着万寿山山脚下的石阶向山上走去。虽说走得很慢,慈禧还累得有些微微喘气,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一层热汗。

  “老佛爷,坐下歇一下吧!”李莲英说道,“看把您老人家累的,要坐暖轿就不至于如此了。”

  “没什么。”慈禧太后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后悔没有听从李莲英的劝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来“啊嚏!啊嚏!”慈禧太后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老佛爷别着凉了,还是回去吧!”李莲英建议道。

  “回去就回去吧。”慈禧太后也有些担心自己着凉,于是就顺着李莲英的话说道。

  慈禧太后回去以后,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晚上就病倒了,并且还持续不断地发烧。这下可急坏了李莲英,赶忙派小太监去找御医来为慈禧太后诊治。

  不一时,御医便急匆匆地跑过来,一面为慈禧太后按脉,一面对她说道:“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寒,有些感冒而已。我给您开个药方,抓了药吃下去躺在床上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说完,御医便开了个药方退了出去。慈禧太后听说没有什么大的妨碍,提着的一颗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比丝,再加上慈禧太后也有了一些年纪,虽说只有点伤风感冒,但到底一直在床上躺四五天才稍稍可以下地走动一下。

  这天,慈禧太后觉得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让李莲英扶着她想到外面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病情虽然好了,可身体到底还是有点虚弱,李莲英一边搀扶着慈禧太后向门口走去,一边对她说道:“老佛爷,都怪我没有坚持让您老人家坐暖轿上山,以致闹出这么大一个事情。”

  “小李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慈禧太后反倒安慰李莲英道,“是我自己不坐暖轿的,想要欣赏一下山上美景,没想到把自己的身体给忽略了。唉,像我这么大的年纪,说不定哪一天都有可能被阎王爷招去。”慈禧太后想起自己得了一点小感冒竟病倒了四五天,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奴才可不准老佛爷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老佛爷的身体还健康得很呢。”李莲英嘴里说着,心里却不禁怦然一动,如今万岁爷亲政,老佛爷住进颐和园,虽说他现在仍得到老佛爷的器重,但她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归了西天,他这个宠儿,岂不成了失奶的孤儿?人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我还得仔细地为自己打算打算。老佛爷死了以后,最有权力的要数万岁爷了,看来得必须紧紧挽着这棵大树才有点安全感。但自己从来就是和万岁爷作对的,并且还曾欺负过万岁爷,以致万岁爷从来就对自己没有过好感,并且见了面以后对自己也总是没有好脸色看,看来要抱住大树实属不易。想到这儿,李莲英不禁恨恨地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李莲英呀李莲英,你也太认不清时务了:以前只知恃一时之宠,竟然欺负到了万岁爷头上。如今可好,万岁爷亲政了,老佛爷老了,自己倒快成了大海上一叶随波逐流、任凭风吹浪打的无依无靠的扁舟。可是即使如此,自己还得必须抓住万岁爷这棵大树,抓住别的那些小人物也不行啊,到时候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但又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抓住呢?”李莲英不禁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老佛爷,该用药了!”一声甜甜的叫声打断了李莲英的沉思。

  李莲英抬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妹妹李二姐,忽然灵机一动,禁不住喜上眉梢,心中暗暗地想到:何不找个机会向老佛爷讨个情,把自己的妹妹选为嫔妃,将来自己不但有个依靠,还可以弄个国舅爷做做。如果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那时的威风将更甚过现在。再说,凭妹妹的这花容月貌,体态丰姿,万岁爷肯定会一见钟情的。

  这李二姐何以能进宫得以服侍慈禧太后,这其中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前面已经说过,李莲英弟兄五人,早年一家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就是在李莲英进宫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子还是不够宽裕。自从李莲英获得慈禧太后宠爱,荣升高位之后,便不断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被运回家中,从此,他家才过上了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生活。他的二老双亲心满意足享上清福,身子也就越活越壮实。不想曹氏在四十多岁上又连连生了两个千金小姐,大的取名云儿,小的取名秀儿。这两朵姊妹花天姿聪明,长得俊俏可爱,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云儿长到十六岁时,在北京出嫁,嫁与肖家何杨宅。

  却说这秀儿,知书识礼,十二三岁便初道文墨,到了年方二八已经出脱得花容月貌,具有国色之姿。此时李莲英父亲已经去世,因此秀儿更受到母亲的庞受,再加上人们的恭维,养成了她娇怪、狡黠的性格。她自认为美貌绝伦,一心要找一个比大姐更为荣耀的公子。开初求婚者踏破门槛,但秀儿挑来挑去,也没挑出一个中意的。以致后来弄得无人敢攀,门庭冷落下来。

  颐和园峻工以后,李莲英有一次到府上,谈到颐和园建筑如何高大巍峨,金碧辉辉;昆湖水如何清澈见底,鱼虾成群,以及自己如何和老佛爷在园里尽情地嬉笑欢乐,说得一旁的秀儿不住地伸舌头,挤眼睛,止不住心头痒痒后,便轻轻地问李莲英道:“二哥,颐和园里风景那么美好,你何不找个时间带我进去看一看呢?”

  “好啊,我以后找个时间向老佛爷说一声,我想带进去一个小女子,老佛爷不会不同意的。”李莲英爽快地答道,继而又开玩笑似地对秀儿说道,“妹妹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哪一天被万岁爷撞见看中了,不放你出来,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

  这么多提亲的妹妹都看不上眼,是不是心里在一直想着万岁爷啊?”

  “二哥你真坏,瞎说什么呀!”秀儿一听羞红了脸,走上前去,一边捶着李莲英的胸脯一边撒娇似地故意说道,“万岁爷他算老几,小妹我还对他看不上眼呢。”

  “好,好,小妹既然看不上万岁爷,那就嫁个万万岁爷好了!”李莲英一边躲闪着,一边笑着继续说道。

  虽然李莲英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还是在秀儿的心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波折,虽然她在嘴上说着看不上皇上。

  “如果真能被万岁爷看中了,虽不指望做皇后,封个嫔妃什么的,也不枉来这世一上遭。”秀儿在心中暗暗地想道。

  李莲英回到颐和园以后,果真找个机会向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奴才有一胞妹,在家闲着无事,央我带她来园中溜溜,借机散散心。奴才恐怕老佛爷不同意,便没有带她来。不知——”

  “你有个胞妹,你怎么没有对我说过?她今年多大了?”慈禧一听很有兴趣地问李莲英道。

  “胞妹今年年方二八,长得聪明伶俐的。老佛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李莲英趁机赶忙说道。

  “哎呀,那你怎么不把她带过来玩玩呢?十六岁,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吗,怕什么呢?你抽空找个时间把她带过来,让我也见见她。”慈禧太后说道。

  “谢老佛爷恩典。奴才遵旨,一定找个时间把她带过来让老佛爷看看。”李莲英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

  次日清晨,李莲英就把秀儿带到颐和园乐寿堂。李莲英让秀儿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向慈禧太后叩头请安,然后说道:“奴才遵旨已把胞妹带过来,现在正在堂外听候老佛爷的旨意。”

  “那你还不把她快带进来!”慈禧太后听了满心欢喜地说道。

  李莲英出去不久,就见秀儿移动三寸金莲缓缓走进门来,手扶膝盖右腿向后一弯,行了一个请安礼,然后说道:“老佛爷吉祥如意,小女子拜见老佛爷!”

  “免礼平身!”慈禧太后对秀儿说道。

  秀儿这才微微地抬起头来,迎着慈禧太后的目光看过去,不禁暗暗地想道:“人家都说老佛爷威严可怕,我看老佛爷倒还挺温柔可亲的。”

  慈禧太后见了秀儿,也不禁暗暗地吃了一惊。只见秀儿长得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的,身穿红色牡丹花上衣,上面绣着鸳鸯戏水,腰扎的也是粉红色的凤尾裙,举止温柔大方,袅娜如春风杨柳,婷婷似出水芙蓉,很是惹人喜爱。她的这身衣服,是李莲英专门帮助挑选打扮的,因为他知道慈禧太后最喜欢红色的。“好一个漂亮的姑娘!”慈禧太后忍不住称赞道,并脱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副手镯亲手为秀儿戴在手腕上。

  李莲英兄妹二人见此不但有些受宠若惊,而且有些感到意外,唬得二人慌忙一齐跪下对慈禧太后磕头谢恩。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慈禧太后有些喜色地说道,“你看我糊涂的,只顾看,竟连你叫什么名字都忘记问了。”

  “秀儿。”秀儿轻轻地答道。

  “秀儿,多秀气的名字啊:和你人一样秀气。”慈禧太后夸赞道,“你对你哥哥说不是想在园里玩玩吗,正好天也暖和了,我也想玩玩,你就陪我一起玩吧。”

  “小女子很愿意陪老佛爷一起玩。”秀儿正求之不得呢,一听要她陪着一起玩忙不迭地答道。

  此后十多天,秀儿便陪着慈禧太后游山玩水。秀儿寸步不离地随侍在慈禧太后左右。她思想敏捷,手脚勤快,而且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所以很得慈禧太后的好感,以至慈禧太后一会见不到她,便“秀儿、秀儿”地叫个不停。

  倏忽间,十几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天,李莲英找到秀儿,忽然对她说道:“二妹,你来园中已经十好几天了,该玩的地方已经玩了,也该回去了,免得母亲在家里为你担心着急。”

  秀儿这些天正陪着慈禧太后玩得高兴,一听说李莲英让她走,立即现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无话可说。

  “二妹,哥哥知道你正和老佛爷玩得高兴,不想走,但久居园中,也决非长久之计呀!”李莲英安慰秀儿道。

  于是兄妹俩便一块去见慈禧太后,两个脸上都现出一种不高兴的样子,秀儿眼里还闪着泪花。

  “你们兄妹俩今天是怎么了,都显得那么不高兴?”慈禧太后着急地问道,“怎么了,秀儿,是不是你哥哥欺负你了?”

  “启禀老佛爷,”李莲英先向慈禧太后跪下说道,“奴才想二妹来园中已经十多天了,也该回去了,免得让母亲在家担忧。”

  秀儿在旁边听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似的,不断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刚来到十几天,就吵着回去。小李子,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慈禧太后说完,又对秀儿说道,“秀儿你为什么哭呢?”

  秀儿听了,竟哽哽咽咽地哭出声来了,伤心得连慈禧太后的问话都无法回答。

  “回老佛爷的话,”还是李莲英代秀儿回答了,“二妹想起这十几天,老佛爷待她恩重如山,现在马上就要分别了,因此想起来不免伤心落泪,回家的打算,是奴才出的主意,奴才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怕老母亲在家着急。如果老佛爷想让二妹再留几天的话,就让她陪老佛爷玩几天好了,奴才派人去告诉老母亲一声,以免她老人家在家里担忧。”

  这十几天来,慈禧太后也对秀儿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又见秀儿哭得像泪人一般,便动感情地问她道:“秀儿,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秀儿听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慈禧太后见了,心里不禁怦然一动;这姑娘心灵手巧的,又善解人意,对自己照顾得体贴入微;再说自己手下也正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人侍候,自己何不问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侍候自己呢?想到这儿,便问秀儿道:“秀儿,既然你不想回去,你就留下来陪我怎么样?再说我手下也少一个人侍候。”

  秀儿当时正处于手足无措之时,听慈禧太后要让她留下来侍候她,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因此,她不等李莲英回答,便自作主张跪下来向慈禧太后道:“谢老佛爷,奴才愿留下来,奴才愿意侍俸老佛爷一辈子。”秀儿反应还挺快的,转瞬之间就把自己的称呼变了。

  慈禧太后的这种举动也有点出乎李莲英的意料之外,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心想:这样也好,把二妹留在园中侍俸老佛爷,说不是什么时候就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于是他赶忙也跪下来向慈禧太后谢恩道:“谢老佛爷。二妹能留下来侍俸老佛爷,实在是二妹天大的福气啊!奴才马上派人向老母亲报喜去!”

  “慢着!”慈禧太后说道,“我箱里有一件珍贵的狐皮大衣,你拿出来送给你的母亲吧!”

  “送那么珍贵的东西,怕有点不合适吧。”李莲英故作姿态地说道。

  “那算啥呀,我让你送你就送吧。”慈禧太后不在乎地说道。

  “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莲英欣然说道。

  从此,秀儿便侍俸在了慈禧太后身边。因她很会讨喜欢,被慈禧太后爱抚地称作“大姑娘”,宫里人都称她为“秀二姐。”

  和李莲英兄妹二人一唱一合,作尽对慈禧太后奉承讨好之能事。

  再说李二姐来到老佛爷的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老佛爷,该用药了!”

  “老佛爷,二妹把药熬好了,回去用药吧。”李莲英也说道。

  慈禧太后转身看着李二姐,爱抚地说道:“大姑娘,这些天多亏了你呀,又是熬药,又是侍俸的,看你的身子又瘦了一圈,眼睛也红了。”

  “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本分,那是应该的,就是累死了奴才也毫无怨言。”李二姐讨好地说道。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和李二姐的精心服侍下,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

  再说光绪皇帝在慈禧太后的威逼下选了她内侄女为皇后后,任凭她打扮得如何娇艳,光绪皇帝却总是不喜欢她,从不宣诏,而总是宣诏自己喜欢的瑾妃和珍妃,其中尤其是珍妃。慈禧太后在六十大寿前,对各级官吏大肆加官进爵,瑾嫔和珍嫔也被晋升为瑾妃和珍妃。隆裕娘娘对此总感到有些酸风醋气不自在,因此不时地在她的姑姑慈禧太后耳朵里吹风,说了不少瑾、珍王妃的坏话。这不,隆裕皇后又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起了瑾妃和珍妃的坏话。

  “老佛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瑾、珍二妃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以至皇上一日不见她们就茶饭不思?”隆裕皇后说道。

  隆裕虽然没说光绪皇帝不喜欢自己,但慈禧太后一听就听得出来,光绪皇帝不喜欢她,并且她也知道,光绪皇帝也确实不喜欢她,于是便安慰她道:“别急嘛,皇上最终是会喜欢你的,因为你毕竟是皇后啊!”

  隆裕一听,慈禧太后还是说了好多遍的那句话:别急,别急,自己怎么能够不急呢?已经几年了,皇上还是不喜欢自己,这最终到底是会到什么时候呢?于是她话锋一转,说道:

  “老佛爷,您知道皇上对日宣战是谁的主意吗,以致老佛爷不能好好地过六十大寿?”

  “谁的主意?”慈禧太后一听就来气了,不禁恨恨地说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要让他一辈子不得好过!”

  隆裕皇后一听高兴了,看来这一着棋是走对了。隆裕走上前来,趴在慈禧太后耳朵边上轻轻地说道:“是瑾妃和珍妃,尤其是珍妃,在皇上因为老佛爷的六十大寿在对日宣战问题上犹豫不决的时候,在皇上耳边吹了不少风,最后终于使皇上对日宣了战。”

  “好啊,当时我就怀疑,肯定有人在皇上耳边吹了风,没想到是她们两个。”慈禧太后一听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两个狐媚子,处处和我作对,看我不教训教训她们。”

  第二天早晨,在光绪皇帝向慈禧太后请安的时候,慈禧太后怒气冲冲地问道:“皇帝,对日宣战是谁的主意?”

  光绪皇帝一听,吓得顿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真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你别装了!你说,是不是瑾妃和珍妃那两个狐媚子教唆的?”“千真万确是孩儿自己的主意,不关她们二人的事。”

  “你别说了,我全知道!瑾、珍二妃干预外政,立即降为贵人,另外再羁禁三个月不许诏幸。”

  光绪皇帝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答道:“是,孩儿知道了。”

  说完便赶忙起身离去。

  慈禧太后虽然出了一口气,但仍有些忧心忡忡。她烦恼的是作为自己的内侄女的皇后,光绪皇帝不喜欢;而光绪皇帝喜欢的瑾、珍二妃又和自己不一心。她想:如果能立一个皇帝喜欢,又值得自己信赖的女子作妃子才合乎心愿。

  慈禧太后的这一心意,早已被站在一旁的李莲英猜个一清二楚。他这几个也正为没有机会向慈禧太后表露自己的心迹郁郁不乐,见此情景,不禁眉开眼笑地想道:“自己何不趁这个机会,想个办法让老佛爷跟万岁爷说一声,把自己的妹妹立为妃子呢?”

  于是李莲英找到妹妹,把自己的心事说与她知道。李二姐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只是自己不好意思向哥哥说明,这次见哥向自己提起,遂面红耳赤地说道:“全仗哥为小妹一力作主!”

  “怎么向老佛爷提起呢,”李莲英说道,“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李二姐只是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

  “你看这样行不行?”李莲英说着,凑到李二姐耳朵边,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李二姐会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莲英故意当着慈禧太后的面对李二姐说道:

  “二妹呀,家里又有人给你提亲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去看一看吧。”

  “我不去,我宁可一辈子也不嫁人。”李二姐断然答道。

  “大姑娘,为何到了芳龄不愿婚配?”慈禧太后听了李二姐的话,不禁奇怪地问道。

  “老佛爷是一国之尊,玉体安泰是全国百姓的福分,我要侍俸老佛爷一辈子,哪管得了自己的终身……”李二姐粉面羞红道。

  “好懂事的姑娘,我可不能耽误你的青春。”慈禧太后听了李二姐的话,心里甜甜的。但忽然又想起了令她头疼的皇上的事。她想:如果把李二姐给皇上做了妃子,一来对他可以有所约束,二来自己也可以多个耳目,岂不两全其美?想到这儿,她便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也正在看她。于是她便示意二姐退下,又和李莲英窃窃私语了一番。真是和李莲英不谋而合!只见李莲英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老佛爷真是深谋远虑呀,皇上也会为此感激您的!”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想好计策后,便命太监传命紫禁城,召见光绪皇帝。当时光绪正为心爱的瑾、珍二妃降为贵人,羁禁三个月而难过,听得慈禧太后召见的懿旨,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便惴惴不安地赶到颐和园。

  光绪皇帝来到乐寿堂,四顾无人,于是便推门而入,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光绪皇帝正在疑惑,忽然看见从内室中走出一位妙龄女子,见了光绪皇帝纳头便拜道:“小女子拜见皇上!”

  “起来吧,”光绪皇帝说道,“你先说,皇太后到哪里去了?”

  “谢皇上!”李二姐甜甜地说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直视着光绪皇帝。

  光绪皇帝这才仔细地看了看李二姐,只见他不看则已,一看顿时愣在那儿了:只见眼前这女子,面如满月,眉如墨黛,口如樱桃,腮似桃花,一笑还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小小的金莲,纤纤的腰姿,袅娜婷婷,丹唇一动千情传,秋波一转百媚生。光绪皇帝看着看着,不禁心猿意马: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今儿才算见了。如果我能把她纳为嫔妃,常侍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啊!

  李二姐见光绪皇帝呆呆地望着自己,禁不住心中一阵狂喜:看来万岁爷对自己有些意思了,但自己不能松懈,还要再努把力。于是她进一步对光绪皇帝说道:“老佛爷和众人都去戏楼听戏了,说待会儿再跟万岁爷叙谈,因此特命小女子来陪陪万岁爷。万岁爷渴了吧,小女子给万岁爷倒杯香茶来!”

  说完,扭转腰枝,走到御厨上拿起玉杯,从壶中倒了一杯不冷不烫的香茶,双手捧着递到光绪皇帝面前。光绪皇帝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接过玉杯,不是送到嘴边,而是又放到了桌上。光绪皇帝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李二姐纤纤的手指,李二姐浑身一震,稍一迟疑,便一下扑进了光绪皇帝的怀里。光绪皇帝紧紧地把李二姐搂在怀里,随后四片滚烫的嘴唇便紧紧地绞合在了一起。

  长时间一段热吻之后,光绪皇帝才松开了紧搂着李二姐的双手,摸着李二姐的樱桃小口问道:“告诉我,你是谁家女子?”

  李二姐只是甜甜地笑着,并不回答光绪皇帝的回话。

  光绪皇帝越看李二姐越是可爱,便又紧紧地搂着她,狂吻了一阵。

  “你不说也罢了,不管你是哪家女子,我都要启禀老佛爷封你为妃子,怎么样?”光绪皇帝又轻轻地问李二姐道。

  “谢万岁爷,这实在是对奴婢的莫大恩惠!”李二姐说着,便想从光绪胳膊里挣脱出来磕头谢恩。

  “不用了,”光绪皇帝说道,“能这样看着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今日好多名角登台献技,万岁爷何不也去乐一乐?”李二姐说道。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听戏凑热闹。再说国事家事绞起来,整天弄得我焦头烂额的,也无心看戏。”光绪皇帝轻轻地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向皇太后禀报一声,就说我在此恭候。”

  “好吧,万岁爷在此等候一会,奴婢去去就来。”说完两人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李二姐出了乐寿堂,便直往戏楼奔去。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做妃子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心花怒放,脚步似乎也轻了许多。

  “二妹!”李二姐正低着头走路,忽然一个人叫住了她,原来是哥哥李莲英。原来李莲英正陪着慈禧太后听戏,急得一阵阵抓耳挠腮,不知二妹的事进展得到底如何。于是他便瞅了个机会,装着要小解的样子,从慈禧太后太后身边溜了出来,直向乐寿堂奔去,不想在半路上正好碰着妹妹,于是便叫住了她,“二妹,怎么样啊?万岁爷见了你有什么反应?”

  “二哥,看你急的!”李二姐见哥哥问起她,不由得羞红了脸,急忙捂住眼睛并把头扭向了一边。

  “二妹,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哥哥我心里怎么能不急呢?

  快说呀,二妹,万岁爷到底有那个意思没有?”李莲英又在旁边催促着问道。

  然而那一切又怎么能够让李二姐说出口呢?任凭李莲英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李二姐只是羞红着脸,就是不说话。

  “好吧,你不说也就算了,我去禀报老佛爷,让她老人家去面谕皇上好了!”李莲英心里没底,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二姐听了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下可好了,万岁爷说要封自己为妃子,再经过老佛爷一面谕,那这事就定成无疑了。这下她不再迟疑,脱口而出道:“那就随二哥的便了!”

  于是兄妹二人便往戏楼奔去。

  戏散后,慈禧太后命李莲英分别赏赐众名伶,众名伶叩头谢恩后散去。慈禧太后便由李莲英兄妹和其他宫女、太监陪着,前呼后拥地直往乐寿堂奔去。

  “孩儿叩见亲爸爸!”光绪皇帝早已在门口躬身接驾,等慈禧走到近前,忙上前叩头请安,“亲爸爸万安!”

  慈禧赐了平身进入堂内,便命李莲英兄妹和众人退下,板着脸问光绪皇帝道:“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办了吗?”

  “孩儿已遵照亲爸爸懿旨把瑾、珍二妃降为贵人。”光绪皇帝连忙答道。

  “很好!这两个狐媚子有意跟我过不去,留下她们非把你给教坏不可。我这次召见你,主要是想给你选个中意的妃子。

  刚才那个女子你见了吧,觉得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合意的话,就纳她为妃好了。”

  光绪皇帝听到这儿,才知道慈禧太后今天让他来,是特意和那个女子见面。又听慈禧太后说让他的那女子为妃,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并对慈禧太后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这下老佛爷给自己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为妃,才算切切实实为自己考虑了一下。但他忽然又想到这女子没告诉他是谁家的女子,于是便趁这个机会问慈禧太后道:“谢亲爸爸垂怜孩儿,孩儿也觉得那女子是挺可爱的,只是不知道她是那府的千金?刚才孩儿问她,她也没有告诉孩儿。”

  慈禧太后听了心中一喜,不禁暗暗地想道:看来这主意还不错,皇帝果真对大姑娘有了点意思,于是便对他说道:

  “这位姑娘虽不是皇亲国戚,便也是官宦之家,她就是李莲英的胞妹,名唤秀儿的。”

  光绪皇帝一听说是李莲英的妹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方才在他脑海里的一幅美人图像,霎时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妖怪:

  而他对慈禧太后的感激之情,一下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顿时明白了慈禧太后为他选妃子的良苦用心,无非是再想在他身边安插个耳目而已,有一个隆裕皇后在身边,就已经够自己受的了,如果再加上个李二姐,那自己还不被他们给折腾死?想到这儿,光绪皇帝不由得感到阵阵后怕:还好刚才没有答应,如果答应了自己不也就完了?选李二姐做妃子,不能答应,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答应了,于是他冷冷地对慈禧太后道:“请亲爸爸明鉴,李二姐是汉族女子,我朝祖制满不点元,汉不选妃,亲爸爸不会不知。封李二姐为妃,这事万万使不得!”一句话说得慈禧哑口无言,刚有了一点笑意的脸顿时又拉了下来,好一会才说道:“好,既然你抬出祖制,我也就不难为你了。但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选纳嫔妃!”

  光绪皇帝呆呆地站在那里,刚想再说什么,只见慈禧太后厌恶地向他摆一摆手,光绪皇帝急忙逃也似的离去了。

  李莲英见光绪皇帝走了,急忙走进来,见慈禧太后铁青着脸,李莲英惴惴不安地问道:“老佛爷,怎么样啊?”

  “皇帝以祖制满不点元,汉不选妃为由,坚决不答应。”慈禧太后垂头丧气地说道。

  在一旁的李二姐一听,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外,在棵大松树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狠心的皇上,不是说好要封自己为妃子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卦了?”李二姐不禁恨恨地想道。

  慈禧太后并不介意李二姐的这种举动。她向李莲英呶了呶嘴,李莲英便听话地走到屋外,来到妹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妹妹也不要难过,皇上不同意,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哥哥!”李二姐忍不住扑到李莲英怀里,“哇哇”地哭个尽兴。可她哪里知道,正是由于她的爱耍阴谋诡计、好弄权弄势的哥哥才使她和皇上的好梦难圆。不过她也并没把她和皇上的事抖出来,她觉得皇上既然不同意,即使自己抖出来无济于事,并且还徒增人们对她的笑料。

  李二姐后来又在宫中呆了几年,不得已嫁与北池子一个叫白来增的为妻了。当然这是后话。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折,李莲英与光绪皇帝的私怨又加深了。>>





李莲英--一、“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活儿”



一、“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活儿”

  光绪闹着要“变法”,李莲英窃听了光绪和康有为的密谈……

  光绪帝很长一段时间总觉有些心烦意乱,每次散朝后就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夹杂着几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恰巧寇连材来到了光绪皇帝的房间,他本来是来侍候皇上的,看见皇上那本来就很苍白的脸上挂着的忧虑,心里不免有些感伤,又想起皇帝入宫多年来的遭遇,两滴眼泪就禁不住要掉下来。

  皇帝自小入宫,离开了自己的生母,在宫中却又得不到慈禧太后的欢心和喜爱。自从皇帝入宫后,皇帝的吃饭穿衣、饥寒饱暖慈禧太后就从来没有过问过,因此皇上的身体自小就很虚弱。寇连材又想起自己为体贴皇上在太后高兴时斗胆进言而遭斥责的那一幕:

  “启禀太后,奴才寇连材有话回太后。”

  “说吧!”慈禧太后满脸不高兴地对寇连材说,仿佛此时寇连材进言扫了她的兴致似的。寇连材虽然从太后的话中觉察到了太后的不高兴,但他一想到皇上正挨冻受饿、吃穿无着,他就又鼓起了勇气,于是对太后说:

  “是,启皇太后,奴才认为皇上年纪太小,尚不懂事,衣食吃穿不要听任皇上独自作主。而且皇上身边的人也经常欺负皇上年幼不知赏罚,照顾皇上也不尽心尽力,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做事也没有任何规律。皇上衣服脏了没人洗,头发乱了也没人梳,腐烂过期的东西照样给皇上吃。奴才认为这有伤大清政体,而且对皇上身体健康不利,奴才希望太后念在母子情份上能够详查此事,查处服侍不周的人,以保皇上健康。”

  慈禧太后听完寇连材的话,只哼了一声。她本来就不喜欢光绪皇帝,如今却有人在她面前为他说好话,因此,慈禧太后马上又发话了,声音显得有些严厉。

  “大胆奴才,我派你服侍皇上,你不好好服侍,却来向我请求详查不尽职的太监,我派你这个总领太监还有什么用!”

  寇连材一听这话,怒火直往上冒,心里嘀咕着:那些太监是我管得了的吗?他们仗着你皇太后的面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对皇上无礼,你倒反来责骂我。寇连材越想越气,直想顶太后两句,如果触怒了太后,至多不过一死,而他却早已将身生死置之度外。正在他想发话的当儿,一丝凉风吹来,使寇连材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死倒不足惜,但他死了后谁又来照顾皇上呢?他不能扔下皇帝不管,皇上还需要他的照料。想到此,他赶紧给慈禧太后磕头,同时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收了回去。

  “是奴才的不是,奴才回去一定好好照顾皇上。”

  太后见寇连材一个劲地磕头,于是本来就不大的怒气平息了下来,何况她玩得挺高兴。她沉吟了一会儿说:

  “你尽你自己的责任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好好照顾皇上,下去吧。”

  “是,太后。”

  想到这一切,两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怕皇上看见,赶紧用手背将眼泪擦干。他见皇上还在来回踱着步,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皇上,你可要珍惜你的身体,不要因为国事累坏了身子。”

  寇连材这本是揣测之词,不想给说中了。因为以前光绪受了太后责骂,回来总是坐在那儿闷闷不乐,而不是来回踱步,所以他猜测皇上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儿。

  光绪皇帝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寇连材,又转过眼去看窗外那片清静的园子,带着忧伤对寇连材说:

  “连材”,这是光绪帝在宫内对寇连材的称呼,就如同慈禧太后叫李莲英一样。“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软弱?”

  寇连材不知皇上问的什么意思,于是答道:

  “皇上为何会这样认为?”

  换上另外一个人,是绝不敢对皇上这样反问的。只是由于光绪帝自小就由寇连材照顾大,所以光绪帝对寇连材怀有极为深厚的感情,他从来没有将寇连材看作自己的奴仆,所以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可以说无话不谈。光绪皇帝看了寇连材一眼,继续说:

  “我只是觉得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住万民。自从英国入侵我大清以来,各国纷相效仿,以致危机频现。李鸿章效仿日本实行洋务,我本望李鸿章此举能挽救我大清王朝厄运,不想甲午之战,我大清王朝又致惨败,不得不割土求和,以致我不得不将祖宗之地让与日本,我做了一件对不起祖宗的事啊!”

  寇连材本想宽慰皇上两句,却被皇上用手势阻住,光绪皇帝接着又说:

  “自从去年德国强租胶州湾以来,洋人也纷纷要求租借领土,依此形势下去,我大清王朝的命运将休矣。如果我不再图强,只恐我真成为大清的千古罪人了。我如今烦恼,只是因为找不到如何图强的途径,连材,你能替我想想办法吗?”

  说完光绪帝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寇连材。

  “皇上,奴才看朝中大臣都满足于自己手中的权势,不思进取,更何况变法可能危及他们的利益。”寇连材停了一下,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正倾听自己的话,而且脸上含有赞许之色,于是又接着说,“而且,奴才认为老佛爷那边,只恐李莲英会极力怂恿老佛爷对变法图强加以阻挠。”

  光绪皇帝一听这话,心中不觉为之一颤,虽然他自己也非常清楚太后会对图强一事加以阻挠,但听寇连材一说,心里还是不免一惊。是啊,光绪皇帝自己不是不清楚,老佛爷虽然名义上归政于他光绪了,而且也郑重其事地迁到颐和园去安度晚年了,但是实际上怎么样呢?老佛爷迁到颐和园其实也将整个朝廷迁往了颐和园。表面上看,老佛爷似乎很是满足她现在的生活,成天在昆明湖上荷花丛中坐龙舟到处游玩,带着各位太监,主要是李、崔两总管围绕着昆明湖散步,在颐和园内看戏、画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但是这仅仅是假象,在颐和园中仍然保持着宫中的礼仪,光绪皇帝遇到重大事件不敢擅自作主,而且得经常忍受由故宫到颐和园的漫漫长路的坐轿的颠簸之苦去叩见老佛爷,最明显的是,老佛爷总是会定时地接见朝内王公大臣。这一切,任何有点头脑的人均看得出老佛爷人虽然在颐和园,但她仍然把持着朝政,她仍然是大清王朝第一人,她和光绪皇帝的关系是母子君臣关系。这一点,光绪皇帝本人也有着深刻的认识。光绪这个少年天子,如今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他想有一番作为,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但他却处处受制于老佛爷,所以他非常苦恼,想摆脱老佛爷的控制,但事与愿违,光绪帝越是想跳出老佛爷的掌心,老佛爷就对他控制越紧,因此,光绪皇帝与老佛爷之间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光绪皇帝对老佛爷越来越不满。

  光绪皇帝见寇连材提起这事,不禁仰面长叹了一声,现出一脸的痛苦来。寇太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想安慰皇上几句,但却不知从何开口,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奔了进来。寇连材一见,赶紧上前两步赶在门口截住了那个小太监,淡淡地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翁大人求见,说有事跟皇上商量。”

  寇连材转脸看了看面对着窗户的皇帝的背影,没有吭声,他知道他应该保持沉默。光绪皇帝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还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看来寇连材不说话不行了,于是他轻轻地走到皇帝身边,小声地说:

  “启禀皇上,翁大人求见。”

  这一下皇上总算听到了,但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那个小太监说:

  “传他进来。”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立起身来又急匆匆地向院外赶去。

  皇上本来刚才在想他的心事:寇连材说得对,朝内大多数大臣均是保守、不思进取的人,如果我想图强,从他们那儿来的阻力必将是非常之大的,而只有翁师傅能替我分忧。因为皇上正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所以他对于小太监的话没有加以注意,而当他真正听清是翁师傅求见,心里不禁一阵激动,但他不愿在那个小太监面前显出他的那份激动,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吩咐小太监传翁中堂进来。

  翁师傅即翁同和,他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甲午之战失败后,翁同和心里相当苦闷,是什么原因使我大清败得如此糊涂呢?他不止千万次地问自己。就在他苦闷时,一个亮点闪过了他的大脑,他想起了一个奏折,那是几年前一个叫康有为的举人递上的。他主张变法图强,而且还预言,日本窥视朝鲜和台湾,不可不早作准备。当时这个折子落到了翁同和的手中,但他却不以为然,所以他也没有上奏皇帝。然而不幸的是被康有为言中了,这令翁同和现在想来非常的惭愧,所以他决心到康有为下榻的南海会馆求见康有为。但是很不凑巧,康有为外出了,翁同和白走一趟,于是他悻悻地回到了他的官邸。

  不想第二天,康有为却来到了翁同和的住处,翁同和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们俩就共同关心的变法问题进行了交谈,两人不知疲倦地谈啊,由下午三点一直谈到太阳落山。康有为见天色已晚,就起身向翁同和告辞,翁同和本想再留他的,但想到在他们交谈时,已经有三四拨人在门前窥探了,所以也就作罢。他站起身来送客,同时握着康有为的手说:

  “你我虽然初次会面,但我十年前就知道你了,我们应当是老朋友了。到于变法一事,希望你能积极想法,给皇上出点子,为天下的中兴共同努力。”说完这些,翁同和沉吟了一下,又说:“实话对你说吧,皇上无权,太后处处猜疑,不许他见小臣。”

  送走了康有为,翁同和心里很不平静,他决定去见光绪皇帝,所以他才在这么晚来到光绪皇帝的寝宫。

  光绪皇帝见翁同和走了进来,就转过脸来对着门。翁同和走了进来,见皇帝一脸不快,以为谁触怒了他,赶紧下跪:

  “微臣翁同和叩见皇上!”

  “起来吧!”同时,光绪用手指了指桌旁的一张凳子,示意他坐下来。翁同和和光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随便,所以也就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

  光绪皇帝见翁同和坐了下来,于是问道:

  “你能替我想一想如何能够图强吗?”

  本来翁同和是为这事而来,不想皇上也在想此事,心里不免一阵激动。

  “微臣认为应通过变法,如东瀛所为方能图强。”

  光绪皇帝没有说话,他在认真倾听翁同和的话,于是翁同和接着说:

  “微臣今天下午刚见过举人康长素,奴才跟他谈过变法一事,他认为要想图强只有通过变祖宗之成法,建立适应形势的新法,学习别国的长处,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目前这种形势。”

  康长素即康有为,因为他自号长素,所以有时也这样称呼他。光绪皇帝不知康有为是何人,于是便问翁同和。

  “启禀皇上,他是广东南海人,举人出身。奴才私下认为,他的才能胜我十倍,变法一事,皇上可与他商量。”

  光绪皇帝点了点头,接着说:

  “只是如何才能见到他呢?我认为老佛爷肯定不会允许我见他的。”

  光绪皇帝不再称“朕”,而改称我,这是在跟翁同和推腹交谈了,翁同和能够体会得出其中滋味,于是接着说:

  “奴才以为,皇上不必事事均向皇太后禀报、请旨。”

  光绪帝听了一震,这话不止一人对他说了,记得珍妃也对他说过,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吏部侍郎汪鸣銮与户部侍郎长麟被罢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们两个仅仅是光绪与老佛爷争权夺力的牺牲品之一。光绪帝非常明白,他是斗不过老佛爷的,和老佛爷相斗,他只有失败的,这个事实不能不令他心有余悸。

  翁同和见皇上一颤,知道皇上惧怕老佛爷,于是话锋一转:“微臣以为皇上如想变法,不妨先看一看《庸书》、《危言》、《校邠庐抗议》等书,然后再瞅准机会会见康长素共商变法一事。”

  光绪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飞,态度坚决地说:

  “变法我一定要进行,不管老佛爷阻拦不阻拦,我不能让大清王朝在我手中断送,我不能成为大清的千古罪人。”

  翁同和一听光绪这话,心里受到一种极大的鼓舞,于是说道:“微臣一定尽力协助皇上变法,同时尽力将长素引荐给皇上。”

  接着君臣又谈到了真人李提摩太、赫德、欧格纳等劝光绪皇帝变法一事,君臣均认为变法已成为形势的需要。交谈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翁同和见天色已晚才回府。

  李莲英正在给慈禧太后梳“流云行水”发型,老佛爷看来很高兴。李莲英看准时机,他知道在老佛爷高兴时向她进言她没有不听的,于是他说:

  “老佛爷,奴才有话给老佛爷讲。”李莲英说完朝周围的太监看了一眼。慈禧太后知道李莲英有重要情况禀报,于是挥挥手叫其他太监下去。李莲英见其他人均走了,这才说话。

  “奴才听说昨晚皇上同翁中堂谈了很久,但不知说些啥。”

  其实,李莲英早知道君臣之间的谈论内容了,这是他昨天晚上就听说的。原来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中,有一个名叫杜刚的小太监,他是任邱县大尚屯人,因为生活无着落投奔到李莲英手下,李莲英见他机灵,又看在同乡的情谊上,在老佛爷分配太监到皇上身边时李莲英推荐了他,于是杜刚在李莲英的支持下来到了皇上身边充当他的探子。在昨天晚上翁同和与皇上交谈时,杜刚就在窗户外窃听了他们的全部谈话内容,等翁同和前脚一走,他便马上来向李莲英报密了。李莲英很高兴,赏了他几两银子,叫他有情况继续给他讲,他李莲英不会亏待他的。杜刚千恩万谢地走了。李莲英那时见天色已晚,老佛爷早就歇息了,所以也没有向老佛爷禀报,直到现在才给老佛爷说。

  “莲英,别绕弯子了,照直给我说吧。”

  “是,老佛爷,奴才听说皇上对你表示极度不满,说你是守旧派,说你阻挠他变法而且还庇护其他人反对他。”李莲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直见到老佛爷脸上有了不悦之色才罢休。

  “慢慢走着瞧吧,我不会让他成功的。”慈禧太后用一种恨恨的语气说,而这正是李莲英想达到的目的。因此李莲英暗笑了两声。

  养心殿,光绪皇帝正在召见大臣。御座上的光绪,目清眉秀,像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他盯着老态龙钟的恭亲王奕说:

  “我欲变法,不知公意如何?”

  契赶紧磕头说:

  “回皇上,臣以为祖宗之法不能变。”

  光绪帝拿他这个六叔没办法,但他却也不愿听他这种废话。他知道如果不给点颜色给他看,来自大臣们的阻挠将会越来越大,所以他把脸一横,正色道:

  “祖宗的法度是为了治祖宗的土地。可是现在,祖宗的土地一块一块地丢失,要那法度还有什么用呢!”恭亲王奕无言以对。其他大臣见皇上对恭亲王发怒,赶紧磕头,也不说话。

  光绪帝见和众位大臣无话可谈,众位大臣无一人提出变法的主张与建议,光绪帝虽然很生气,但是他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我案头上放着一份工部主事康有为的奏折,请各位看一看。

  说完递给站在前排的恭亲王奕,奕将奏折展开,大致浏览了一遍,知道其中内容大致是:

  康有为在奏折中论述了大清的危险处境后,提出了三条变法方案:一、效仿俄国与日本,下诏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二、会集各种人才进行变法;三、允许封疆大吏在各省自行变法。同时,康有为还在折中指出:国家大事必须呈与国会讨论,然后再实施,并请求颁布宪法。奏折中最后一段令奕不得不考虑:

  “如果现在再不变法,恐怕从此以后,皇上和各位大臣即使想苟且偷安于一时,享乐于片刻,也不可能了!而且,我恐怕皇上和各位大臣,即便要求当京城的平民百姓也不能了。”

  奕看完奏折,理了理自己的头绪,接着将折子递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庆亲王奕,这样一个传一个,最后等到所有大臣均看完了,光绪说话了。在刚才诸位大臣传阅奏章时,光绪皇帝仔细观看了各位大臣的脸色,知道这个折子说到了点子上,大家心里还是有既不能享乐也不能成平民的顾虑,所以他说:

  “我欲接见康有为以便详细询问有关变法的事情。”说完看着下面的大臣。

  恭亲王奕马上磕头道:“臣以为祖宗立下的规矩不能全变,新进用的小臣不可担大任。本朝向有成例:不是四品以上的大臣,皇上是不能召见的。”其余的大臣也附和着奕的话。

  这下可惹火了光绪帝,他怒气冲冲地说:

  “你们只知道用祖宗之法来压制朕,却不替朕出谋如何变法图强,你们难道忍心这种危险的局势继续下去吗?朕一定要接见康长素。”

  大家看皇帝生气了,庆王奕以及端王、荣禄等不吭气了,大家的眼光同时盯向前排的恭亲王奕,因为只有他能阻止皇上做这种违反祖制的事,而奕也觉得皇上这样做似有不妥,于是叩头道:

  “请皇上息怒,不要伤了龙体。臣以为,皇上如果一定要召见,不妨让我们同他谈谈以后再说。”其他大臣也跟着叩头,说这样最好。

  光绪帝见大臣们如此,也没有办法,他平息了一下怒气,无可奈何地说:

  “那就让总署去办吧”。

  现任总署大臣有李鸿章、翁同和、荣禄、廖寿恒、张荫桓等。在总署大臣召见康有为的前一天,光绪帝召见了翁同和,对他交待了有关事宜,翁同和领旨而去。

  那天早上,康有为起得很早。他整了整衣冠就从南海会馆出发前往总署衙门。当他赶到总署衙门时,总署衙门还没有上班,于是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一公差传讯进去。

  康有为昂首阔步地步入大厅,一付踌躇满志的神情。他看见李鸿章、翁同和、荣禄、廖寿恒、张荫桓端坐在上方,康有为朝翁同和看了一眼,然后择了个下首位置坐下。

  荣禄首先发话说:

  “祖宗的法度不能变。”

  “任何事都得因时变通。就拿总署这个衙门来说吧,祖宗当年就没有设过,现在增设了。形势不同,这种变化是免不了的。”康有为这样回答,刺痛了荣禄,因为荣禄虽然口称“祖宗之法不能变”,却居然在这种祖宗当时没有的衙门作大臣。所以荣禄恨恨地看了康有为一眼。

  廖寿恒见荣禄很尴尬,赶紧问道:

  “如何变法呢?”

  “首先应当变法律、官制。中国现行的法律、官制都是大一统时期的旧法,不适宜用了。譬如六部则例吧,那是束缚人手脚的,使中国衰弱的就是这些东西,应当全部废除。”

  李鸿章半天没问话,这时候抓住时机问道:

  “六部则例难道要全部废除掉吗?”

  康有为看了看李鸿章脸上那块在日本谈判时被刺客留下来的伤疤,从容地说:

  “现在大地沟通,强国虎视眈眈,不再是当年闭关锁国的时代了。不适用的当然应该全部去掉,即使一时无法全去,也应当立即删改,新政才能推行。”

  翁同和不愿其他人再问废话,于是他望了一眼康有为道:

  “你认为变法应该怎样进行,仿效谁进行?”

  “日本明治维新,仿照西方的办法,国家就富强起来了。

  我国与日本情况很相似,应当以日本为榜样。最近,我编了《日本变政后》和《俄皇大彼得变政论》等几本书,可供我们变法借鉴。”

  总署大臣将接见情况上报了光绪,这又将光绪的激情勾了起来。他坚决要接见康有为,但又一次被奕以“可以令康有为先写条陈,皇上如果认为可取,再予召见。”为借口加以阻止。光绪帝对于他六叔的谏止活动没有丝毫办法,他只得令康有为上书,同时下旨给总署衙门:“康有为如果上书,必须当天呈上来,不许阻拦”

  康有为在光绪的支持下呈上了《统筹全局疏》以及英人李提摩太所译的《泰西新史概要》、《列国变通兴盛论》、《列国岁计政要》等书。康有为在《统筹全局疏》中,提出下诏定国事,并且在午门设立上书所,允许人们直接上书等事宜。

  光绪帝孜孜不倦地看完了康有为的奏折及所呈书籍,决心进行变法。

  就在光绪帝满怀信心地想有一番作为时,一批不愿变法的人也在积极行动。

  军机大臣刚毅原来仅仅是一个刑部司员,但他由于善于钻营,通过贿赂结合了大总管李莲英。而且,李莲英与他很是谈得来,于是他们二人结为金兰之交。甲午以前,他还只是一广东巡抚,这对于他来说是不能满足的。所以他每次到京城叙职,总会给李莲英送去很多珠宝、珍奇玩物以及大量银票、白银。李莲英也很喜欢他。有一次,他们二人在交谈中,刚毅提出了愿在京师任职的愿望。李莲英当即保证他愿意在老佛爷面前说好话,但事不凑巧,就在这之后不久,甲午之战爆发,李莲英未能得准机会奏请皇太后。等到甲午战后不久,老佛爷惩治了一批主战官员,于是李莲英看准时机提议让刚毅任礼部侍郎,老佛爷获准,继而不久又被升任军机大臣。自然,在这个过程中,刚毅也给了李莲英几十万两白银以作为酬谢之用。

  刚毅原来与翁同和关系不错。但刚毅本人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又喜欢舞文弄墨、炫耀肚子里的那少许墨水,因此别字很多,掉文也很厉害。提到大舜称为“大舜王”,闻者只要知道这段历史的无不摇头,将皋陶的陶,读作陶器的陶,读起来也不害羞,更有甚者,“茶”毒生灵,草“管”人命,琅琅上口,让人哭笑不得,终于有一次,翁同和忍不住当面纠正,弄得刚毅面红耳赤,虽然面上唯唯称是,但心里却大为恼火,由此对翁同和怀恨在心,总想找一机会报复。而且,刚毅对翁同和极力夸奖的康有为也极为不然。刚毅看到现在翁同和极力协助光绪帝变法,他认为这是一个报复的机会,同时心里暗暗地说:“翁中堂,走着瞧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在这时,一顶轿子出现在了李莲英的住宅外,从轿上走出来一个高级官员,他便是刚毅。走到门边,刚毅报了自己的名号,把门的小太监飞快地跑去禀报,一会儿,李莲英亲自迎到门边,两人寒暄了一番,李莲英将刚毅让进了屋内。

  刚毅环视了一下李莲英屋内的摆设,布置得非常讲究而且得体。这时,李莲英也正忙着叫人预备茶。

  “子良兄,还没有吃晚饭吧。”

  子良即刚毅。他见李莲英问起,也就点了点头。正好李莲英也还没有吃晚饭,于是李莲英赶紧叫人预备两副杯斛。

  一会儿,小太监端上来了菜和酒,刚毅环视了一眼,看得出,熊掌是今天晚上最普通的菜。如此款待刚毅,这令他很是感激。李莲英仿佛没看见刚毅脸上的那份激动,他边夹菜边说:

  “子良兄,今天晚上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儿吧?”

  “莲英兄,实不相瞒,我今天晚上到这儿来是想与你谈谈。”

  “谁招惹你不高兴了?”

  “莲英兄,你难道不认为康长素的‘亡国危机迫在眉睫’的言论是耸人听闻吗?”刚毅没有直接回李莲英的问题,而是说出这句话来,这使得李莲英一怔。至于说康长素这个名字他不是没听过,但听的不太多,所以他对着刚毅问道:

  “康长素是不是这段时间上书皇上要求变法的那个工部主事?”

  “是。”

  “那么前段时间总署衙门接见的也是他?”

  “不错。”

  李莲英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人并不陌生。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对精致的象牙筷子在盘里夹了点菜放在嘴里,不慌不忙地咀嚼起来。

  刚毅这人最是性急,他见李莲英不说话,于是有些焦急地说道:

  “莲英兄,你认为到底怎样啊?”“子良兄,放心,这些人是跳不出老佛爷的手心的。”

  刚毅见时机已成熟,就说道:

  “我大清王朝两百多年来一直是东方霸主,不就是近年来,我天朝丧失了一些土地,赔了一些白银而已吗,怎么谈得上‘亡国危机迫在眉睫’呢,这显然是在造谣惑众,唯恐天下不乱。翁同和、康有为这些人真是想造老佛爷的反。”

  李莲英听刚毅提起翁同和,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往上冒。

  “放心,我不会让这帮与我作对的人好过的。”

  “听说老佛爷对变法也似有热情,莲英兄,这是真的吗?”

  “老佛爷只是为适应形势需要做给他们看的。”

  “希望莲英兄在老佛爷面前多提一提变法的事,我们一定不能让翁同和、康有为的变法阴谋得逞,否则……”

  刚毅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莲英已明白刚毅下面那些话的意思。李莲英非常清楚,如果变法一旦成功,老佛爷的势力必将被削弱,那么他李莲英又将怎么样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阻止变法成功。

  “子良兄,放心,有我在老佛爷身边呢!”

  刚毅很放心地看了李莲英一眼,举起了酒杯与李莲英一饮而尽。两人交谈持续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夜已经很深了,刚毅才打道回府。

  吏部主事洪嘉是刚毅的死党,他见刚毅极力反对变法,为投合刚毅的脾气,他联络了一批官员写了《驳保国会》的小册子,遍送京师朝贵,以图煽动所有官员反对变法。保国会是康有为等组织的一个以保国、保种、保教为宗旨的一个民间组织。洪嘉的这份小册子首先到了刚毅手中,他将洪嘉找来大大嘉许了一番。与此同时,御史潘庆澜也上书弹劾康有为组织保国会是为了聚众生事,想图谋不轨。刚毅见这么多人出来反对变法,而且又获得了李莲英的支持,这也相当于获得了老佛爷的支持,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一天在上朝时,刚毅站出列来说:

  “启禀皇上,奴才认为保国会只能误事,只会令人心不安,不如趁早将其查禁掉以免将来势大不可治。”

  光绪皇帝冷眼看了看他,激动地说:

  “会能保国,岂不很好吗?禁它干什么?”

  刚毅碰了一个钉子,极不服气地走入了列中。

  恭亲王毕竟年岁大了,精力也不如前了,偶然一次风寒竟弄得一病不起,虽经御医百般调治,但依然无效,终于满怀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当光绪帝得知恭亲王奕病逝时,不觉伤感起来,虽然恭亲王死了,对变法会少一层阻碍,但恭亲王一死,自己也就少了一层保护伞。以前恭亲王在时,还能遏制一下老佛爷的淫威,可是现在恭亲王死了,又有谁还能保护这可怜的皇帝呢?当绪帝想到这儿时,不觉伤心地流起泪来。

  就在恭亲王死后不久,康有为写信给翁同和,催促他抓紧时机,协助光绪变法。于是,翁同和将这封信转呈给了光绪,光绪看后决定趁现在进行变法。

  “翁同和,你将《日本变政考》交总署讨论吧,让他们拿出个具体意见来。”

  翁同和将那本康有为的著作交给了总署,但光绪帝却迟迟得不到众大臣拿出来的意见,这令光绪帝很是恼火,终于有一天说:

  “你们胆敢违抗圣旨,我交给你们的事办下来了吗?”

  “启禀皇上,奴才们正在加紧办理,请皇上息怒。”

  但这个怒怎么能平息下来呢!不说息怒恐怕还好点,一说息怒可就坏事了。

  “你们只知道叫我息怒,只知道推说正在办理之中,为什么就不能尽快办出来。我每次问你们,你们都这样推脱,我还要你们干什么,整天食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朝廷办事。”

  诸大臣见皇上真动怒了,吓得一个个赶紧叩头,他们也不说“皇上息怒”了,只是说“奴才们尽快办出来。”

  光绪帝知道这些大臣有老佛爷撑腰,自己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在退朝时,他将庆亲王奕叫住,奕是在奕死后接替了他的位置。

  “启禀皇上,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去做?”

  “你去转告老佛爷,说我不能做亡国的皇帝。如果太后不肯给我办事的权力,我宁可退位!”

  “是,奴才这就去回。”

  由于勤政殿到颐和园还挺远,所以当庆亲王奕到得颐和园时,老佛爷已经午休了,但李莲英还没有午休。

  庆亲王到得顺和园,给了守门太监二十两银子,叫他去回老佛爷就说庆王有要事启禀老佛爷。

  小太监急冲冲奔向慈禧太后的寝宫,正赶上李莲英刚服侍完老佛爷安睡好出来,小太监差点与李莲英撞个满怀,弄得李莲英很不高兴。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回大总管,庆王说有要事回老佛爷。”

  李莲英一听庆王来了,马上随着小太监到门前相迎。朝中大臣中,李莲英与庆王关系相当密切,所以他亲自赶到门边相迎。

  “李大总管,老佛爷是不是歇息了?”

  “是。”

  “你能不能将老佛爷叫醒,就说我有要事向他回报。”

  “嗯,这个嘛,老佛爷刚睡,有什么事能向我说吗?我替你对老佛爷说。”

  “不行啊,我得知道老佛爷的态度。这件事事关重大,就麻烦你一下了。”庆王边说边塞给李莲英一张二万两的银票。

  “好吧,我去叫老佛爷。”说着就走向慈禧太后的寝宫,一会儿,李莲英在门前招手,示意庆王过去。于是,庆王整了整朝服向慈禧太后的寝宫走去。

  什么事啊?非得这个时候讲。”一进门,老佛爷就不高兴地问庆王。

  “回老佛爷,是皇上叫我给您传话。”

  庆王将光绪皇帝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老佛爷听。慈禧太后一听就火了,咬牙切齿地说:

  “他不愿坐这个皇位,我也早就不想让他坐了。”

  庆王一听,连忙劝解道:

  “回老佛爷,奴才私下认为这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奴才以为,如果因为这事就将皇帝轻易废掉,只恐怕会带来各国公使的干预,另外,现在要求变法的呼声也相当高,听说湖南巡抚、湖广总督均支持变法。奴才以为,老佛爷不如暂且让皇上进行变法,过一段时日再说。”

  老佛爷仍然很是生气,但已消了些。李莲英看慈禧太后这副样子也赶紧说话,因为他怕老佛爷要是气不消弄得谁都不舒服。

  “老佛爷息怒,不要伤了您的玉体。而且奴才认为庆王说得很对,不如暂时放他一段,看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慈禧太后本来对外国干涉就有一种担心,现在听李莲英也这么说,于是也趁势下台阶,平静地说道:

  “你去告诉皇帝,我让他办事,等办不出模样再说!”

  庆王叩了一下头,然后抬起头来看李莲英,他见李莲英示意他走,于是庆王磕了两个头就退出了慈禧的寝宫,坐轿顺原路回到了自己的官邸。

  等庆王走了,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

  “莲英,你看这样行吗?”

  “回老佛爷,奴才以为可以,只是要加强对皇上的监视,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老佛爷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奕回去后,在上朝时,向光绪帝进行了汇报。但他不敢原原本本地说,他只是说:

  “回皇上,老佛爷说过:只要皇上能做出一番事业,她不会加以阻挠。”

  光绪帝很满意庆王的这个回答,但他并没有亲耳听老佛爷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等到例行的向慈禧太后请安的日子到了,光绪帝又向慈禧太后提出了这件事。

  “儿请求亲爸爸能支持儿变法。”

  老佛爷和颜悦色地对光绪说:

  “孩子,你要办事,这是好事情。你尽管去办吧,亲爸爸是不会加以牵制的。”

  光绪皇帝听了很是高兴,心里像喝了蜂蜜一样甜甜的。这样最后一层顾虑没了,光绪帝要大展手脚了,进行他期望已久的变法图强一事了。

  勤政殿,光绪帝临朝处政的地方。今天皇上看来很是高兴,看奏章时时而神采飞扬,时而轻舒笑颜,弄得下面的众位大臣很是莫名其妙,不过大家都明白一点:今天皇上可能有喜事。

  皇上自从得到老佛爷的亲口许诺后,心情一直就比较舒畅。皇帝心想:既然能得到亲爸爸的赞成,我就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大展鸿图,我要让大清重新崛起,要让外寇不敢轻瞧我满清。在皇帝看来,似乎老佛爷许诺后接下来的就是变法所带来的富强。

  下面诸位大臣中,那些主张变法的人今天见皇上非常高兴,他们心里便猜测可能皇上变法有望了。而那些反对变法的人呢,最不愿意看到皇上龙颜大展,这仿佛是对他们的最大的伤害似的,他们希望看到的是皇帝整天愁眉苦脸、长嘘短叹。

  皇帝想着自己的心事儿,诸位大臣又在揣摩皇上的心思,所以大厅上出现了片刻的宁静。恰在这时,一位名叫杨深秀的御史出列,对着御座叩了几个头道:“皇上,奴才以为应该变法了。如今朝内朝外,要求变法的呼声甚高,而且当此国家危难深重之时,奴才认为如果不变法,我大清将不再承继大统了,万望皇帝三思。”

  “我知道了,下去吧。”说到这儿,光绪想起前日的一份奏折来,奏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等人上的书。在那个折子中,徐致靖等人提出要光绪帝下诏定国事,在全国进行变法,以挽救国家危亡的命运。如今杨深秀又提出来,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决定在全国推行变法。

  “传谕军机大臣。”

  其它官员知道召见军机大臣是要有大事商量,所以他们纷纷磕头下朝来,在路上撞见各位军机大臣,一个个神色肃穆,不苟言笑。

  “朕今天决定变法,你们着拟一份诏书,今天下午给朕。”

  “皇上,不知诏书要写些什么内容?”这是庆王的推脱之辞。因为他也知道,皇上变法可能会失败,他不愿在失败后承担起写诏书的责任,他要让皇帝当面交待内容,这样将来有朝一日变法失败他就不会因起写诏书而受罚,因为这仅仅是奉皇帝的意思而写。

  “你们几位商量着办吧,拟好后今天下午上朝时给我。”

  既然套不出皇上的词,怎么办呢?于是几位军机大臣将脑袋凑在一起,商量该怎样构思诏书的内容。最后商量半天,决定这样写:

  “几年以来,很多大臣讲求时务,主张变法自强。只因当时风气没有大开,议论莫著一是。有的人借口志成忧国,认为旧规章必须恪守,新办法必当废除。众说纷纭,空话连篇,于是无补。试问:当前时局如此紧张,国家如此衰弱,如果仍然使用没有经过训练的军队,仍然利用有限的军粮、饷银,而读书人又没有实际学问,做工的又没有良师,势必同外国强弱悬殊,贫富相异,难道真能用木棒去击退人家的坚兵利甲吗?

  纵然以中国传统的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也没有互相沿袭。好比冬天穿毛衣、夏天穿麻布一样,因时而异,不能相同。因此,特明白宣布:从今以后,朝内外大小诸臣,自王公到凡人、百姓,都应当努力进取,发愤自强,用圣贤的学问培植根本,又必须广泛采取西学中切合时务的内容,一心一意讲求,以补救过去空泛、迂腐、荒谬的风气所造成的流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不要只学习人家的皮毛,不要流于口头空谈,总希望化无用之人才为有用之才,培养出能变通,能有益于世务的人材。”

  一石激起千重浪。变法诏书一颁布,变法派人士便积极行动起来,他们是光绪皇帝推荐的人才:如康有为、总署章京张元济、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湖南按察使黄遵宪以及梁启超等变法派人士。这令光绪帝很是兴奋,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他又茫然不知所措。光绪帝决定召见康有为。

  慈禧太后这两天嫌呆在颐和园没劲,于是就又启驾回宫中住了两天,顺便了解了一下朝中情况:对变法朝中各大臣态度如何?光绪帝胡闹没有?当慈禧太后今天听说皇上要召见康有为,不知要谈论什么事,便对侍候在他身边的李莲英说:

  “莲英,听说今天皇上召见康有为?”

  “奴才也听说了。”

  “明天咱们就回园了,咱们不能让皇上与康有为胡闹吧!”

  “老佛爷圣明,不过,”李莲英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在揣测老佛爷的心思,终于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是让他派人去监视皇上与康有为的谈话。李莲英想,这事不能派别人去,要是别人去出了麻烦不好办,若自己亲自去,这样既能显示对太后的忠心,又能在遇到麻烦时好解决,现在谁不惧我李大总管三分。想到这儿,李莲英接着说:

  “老佛爷,让奴才走一趟吧!”

  慈禧太后想了一会儿说:“反正今天宫中也没多少事儿,你去吧,但要多加小心。”

  李莲英答了一声“知道了”,就匆匆来到了光绪皇帝与康有为交谈的仁寿殿殿后,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光绪皇帝和康有为在宫内滔滔不绝地谈,而李莲英却在殿后默默偷听。等到谈话完了,李莲英还想看一看康有为到底是怎么样个人,于是他闪到仁寿殿后门旁,想等到皇帝和康有为从前门出来后仔细瞧瞧,但不凑巧的是,今天皇上没有像以前那样从前门出殿,而是在送走康有为以后从后门出殿。对于这一点,李莲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因此他还在那儿庆幸自己今天既能向老佛爷回报他们两个的交谈内容,又能向老佛爷描述康有为的面貌,这样让老佛爷足不出园就能了解这几个变法人物。

  李莲英想得正高兴,忽然听得后门边有脚步声,于是他赶紧闪在一边,他以为这是皇上在后门边转悠转悠也就是了,所以他并没放在心上。但是他发觉事情越来越不妙,后门这时“吱”的一声给开了,走出满脸倦容但不乏兴奋的皇帝来。

  这一下李莲英慌了,因为他藏身的地方就在门边。怎么办呢?

  要是皇上发现了会怎么处罚我呢!我量他也不敢,皇上这个乳臭未干的年青皇帝,我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何况我李莲英也并不是好惹的,朝中大臣没有人不惧怕我,他们背着老佛爷的面都称我“九千岁”,就是老佛爷有时也听我的,我看你小皇帝能拿我什么办法。但是,李莲英转念又一想:我自从跟随老佛爷以来,杀八大臣我联络荣中堂没有露珠丝马迹,以往帮助老佛爷监视别人也从未失手,要是现在让皇上发现了,事情闹大了,我李莲英的面子又往哪儿放呢?所以李莲英还希望出现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皇帝走路别抬起头来,径直走过去,这样皇上就不能发现自己了。

  李莲英毕竟是老佛爷身边的大总管,一瞬间,他已经想好了两条退路。但是,并非事事均如他李大总管的愿,今天的皇上,通过与康有为的交谈,心中的疑团被解决了,茫然消除了,所以他今天精神显得特别好,出得门来,抬起头来看看天空,看见天空中碧空万里,没有一片乌云,这让光绪感到非常痛快,“你看,天公似乎知道我的意思,今天天气都这么好。”

  李莲英见光绪帝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并没有注意他,他想这是一个好机会,便想偷偷绕着柱子从皇帝身边过去。光绪帝本来对眼前的李莲英并没有瞧见,李莲英这一下移动倒让光绪帝看见了。“谁,胆敢躲在这儿,想行刺我吗?”

  光绪帝这一喝,不仅李莲英听了一惊,而且也让担任皇帝护卫的卫士也吃了一惊,他们马上由殿前跑来,但他们并没有很近地靠近光绪帝,因为他们认出了他们想要捉的刺客便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李莲英,是赫赫有名的李大总管,这谁惹得起,不说他们惹不起,就连当今皇上也怕他三分,所以他们很是识相地站在了离李莲英三尺远的地方,静听皇上的指挥。

  李莲英见皇帝发现了他,便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差点与光绪帝撞个满怀,因为这会儿光绪帝已走到柱子旁边。李莲英立起身,眼中不但无丝毫惧色,而且还狠狠地瞪了光绪帝一眼。

  光绪帝见李莲英如此放肆,一股无名的火焰就直往脑门上冒。见着我不但不下跪,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怒视我,这令光绪帝感到一种人格的侮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尊严受到了玷污。光绪皇帝的脸由白到青,看来今天我和康长素的谈话全让他给窃听了,看来康长素问我为什么不变法时我的回答他也知道了,光绪帝又想起康有为对他的鼓励,于是他决定惩罚一下李莲英。但光绪帝却想不出更好的惩罚办法来,不过愤怒之余扫打人脸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的右手猛抬起来狠狠地抽了李莲英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抽得李莲英晕头转向,但他并不迷糊,他已摸清皇帝的心思,皇帝不敢让卫士捉他,而且卫士也不敢主动上前捉他,看来他们都还惧怕他,所以李莲英在挨了光绪帝一个耳光后,悻悻地离开了仁寿殿,不过他并没有用左手捂住被光绪帝得火辣辣痛的左脸,他不愿光绪帝和各位卫士看见他的狼狈相,等到将要出仁寿殿的宫门时,李莲英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皇帝一眼,意思是说“你等着瞧”。

  李莲英满腹委屈地来到老佛爷的身边,但他并不急于诉苦,而是向慈禧太后汇报他今天窃取到的情况。

  “老佛爷,奴才刚才听皇上跟那个叫康长素的人谈论起你,皇上很是恨你。”

  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没有说话,示意地继续说下去。

  “皇上说是老佛爷处处掣肘他,才弄得如今损失土地、丧失权力。说老佛爷支持朝中大臣跟他作对,弄得他不能控制朝臣,不能做他想做的事,连罢免一个官员都不能。皇上还希望你能早点死去,这样他就可以放手变法了,没有人阻碍他了。”

  “这小贼人,也不想他自己的命运,我那时候不立他作皇帝,他今天能坐上皇帝这个宝座吗?真是吃水忘了挖井人。”

  慈禧太后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明白,他在我的掌握之中。”

  李莲英见老佛爷真如他所愿发起怒来,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同时也明白,不能让老佛爷太生气,因此,他又赶紧安慰慈禧太后说:

  “老佛爷息怒,皇上无论如何跳也是跳不出老佛爷的掌心的,老佛爷要是生气伤了身体,那才是那小贼人所愿呢!”

  慈禧太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错啊!要是自己在这儿生气弄出病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小贼人不就高兴了吗?

  哼,没那么便宜,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那小贼人好日子过。老佛爷想通了这一环,怒气也就消了。

  李莲英见慈禧太后的怒气消了,趁机又说道:

  “那个康长素批评老佛爷以前的变法是小变,是对一座即将要倒塌的老房子小修小补。他建议皇上要彻底地进行变法,就如同行将倒塌的老房子必须拆了重盖,进行全面规划,这样才能起到防风避雨的作用。他主张让皇上废除八股文,实行新的科举制度,同时设立制度局制定新的法律,改变祖宗之法。这些均是奴才从他们那儿听来的,奴才不敢丝毫隐瞒,全部转告老佛爷。”

  其实,李莲英并未全部告诉慈禧太后,因为他觉得有些没有必要给老佛爷说。比如说在光绪帝与康有为的谈话中,康有为就提出让光绪帝委任小臣办大事。李莲英就是这样,他有时候需要自己掌握一点情况以便在必要时再给慈禧太后讲。

  李莲英一说完话,忽然间痛哭起来,同时用左手捂住左脸。这使慈禧太后非常吃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哭起来?于是赶紧问:

  “莲英,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我给你作主。”

  李莲英将捂着左脸上的左手撤下来,将左脸指给慈禧太后看。

  慈禧太后一看,心痛得要死,原来李莲英左脸上留下了五个指印,慈禧太后不禁伸出右手在李莲英脸上摸了摸,显出一副非常关心的样子。

  “谁这么大胆,敢打起你来?”

  李莲英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地哭。这下弄得慈禧太后急了,于是她问道:

  “是不是皇上打你了?”

  “嗯,奴才撞见他了,奴才给他说是老佛爷叫奴才请你的,他不但不听,反而打了奴才一巴掌,同时还骂奴才是老佛爷的一条狗。”

  “大胆贼人,居然敢如此放肆。看我如何惩治他。”

  “老佛爷”,李莲英痛哭流涕地说,“皇上说下次再让他看见奴才,他便要杀奴才。奴才请老佛爷为奴才作主,救奴才一命。”

  这下真惹得老佛爷发火了,于是她对着门外小太监吼道:

  “传皇上入宫叩见。”

  小太监们最怕老佛爷发怒,因为一旦老佛爷发起怒来,稍微有些不顺心,便会有杖责甚至杀头之祸,所以他们一听老佛爷叫传皇上入宫,他们便立即行动。

  光绪帝在打了李莲英之后,也有些后悔起来。他非常清楚,打了李莲英也就等于触怒了老佛爷,要是老佛爷怪罪下来,该怎么办呢?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还是顺其自然吧!光绪帝忐忑不安,神色不定地来到了景仁宫,珍妃赶紧上前迎接皇上,她看出了光绪帝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是关切地问道:

  “皇上,你怎么啦!今天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光绪皇帝还想掩饰,但他却不善于隐藏痛苦,所以珍妃听皇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清楚皇上必然遇上了麻烦。

  通过她与皇帝接触的经验推断,皇帝只有在遇到大麻烦时才这样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她也知道皇帝的脾气,这个时候不逼他,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打定主意,于是珍妃负气地说:

  “不告诉我算了。”说完独自坐在床上生起闷气来。光绪皇帝一看珍妃生气了,赶紧走到床边,老老实实地对珍妃说:

  “我刚才打了李大总管一个耳光,我怕老太后怪罪下来,我吃不消。”

  珍妃一听也惊了,皇上打了李大总管一个耳光,这怎么会呢?恰在此时,一个传谕太监走进了景仁宫。

  “传太后懿旨:着皇帝立刻进宫。”

  光绪帝与珍妃跪下接了旨,光绪帝看了看跪在他身边的为他担心的珍妃,眼泪禁不住要流下来,但他很快立起身来。

  他明白太后的命令可不敢不遵。

  光绪帝出得景仁宫来,坐轿到了慈禧太后的寝宫前。在路上的时候,光绪帝想了很多,想李莲英如何告状,想慈禧太后会如何处置他。光绪帝下得轿来,明白马上就要见到盛怒的慈禧太后了,不禁身体有些发抖。光绪帝战战兢兢地来到慈禧太后所住的西暖阁,一见慈禧太后的面,立即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孩儿叩见亲爸爸,冒犯李大总管之事,只怪孩儿太鲁莽、年幼无知,孩儿希望亲爸爸能原谅孩儿一回,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请亲爸爸原谅孩儿这一回吧!”光绪帝说完一个劲地叩头。

  慈禧太后看了看不住叩头的皇帝,铁青着的脸稍微转白了一点。她转过脸望了望站在身边的李莲英,见李莲英满脸泪痕尚未擦干,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稍微白了一点的脸更加铁青。

  “叩头干嘛!敢打就不要叩头。想你几岁时,我就接你入宫,抚养你到现在。现在好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起来,想飞了,觉得亲爸爸不好了,想摆脱我了。不要以为我让你亲政了,你就想想干啥就干啥,傻小子,告诉你吧,你休想。现在倒好,居然打起我的人来,连李大总管也不放过,你也太大胆了。”

  最后“你也太大胆了”这几个字慈禧太后说的时候声音特别高,仿佛是对光绪皇帝进行警告似的。本来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的光绪帝一听这话,更是吓得颤抖不止,同时不断地叩头道:

  “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孩儿怎敢冒犯亲爸爸。”

  “那李大总管挨打一事怎么解释,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

  想在我面前造反,那简直是妄想,你倒说呀,你现在成了哑巴啦,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打李大总管的,你不说你今天就甭想走。”

  珍妃在皇帝走后,想着皇帝可怜的样子,在景仁宫呆不下去了。于是叫人备轿直奔慈禧太后的寝宫而来。当她到得老佛爷的门前时,正听见老佛爷在质问光绪帝,因而赶紧下轿赶到慈禧太后跟前。珍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可怜兮兮的皇帝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上首的龙颜大怒的慈禧太后一眼。虽然珍妃心里相当明白,如果现在向慈禧太后求情只会换来责骂或者处罚,但为了跪在地上的诚惶诚恐的皇帝,这个可怜的皇帝,这个将她引以为知己的皇帝,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慈禧太后求情。

  “老佛爷,您就饶了皇上这一回吧!皇上触怒了李大总管,是皇上的不对,但看在您们母子的面上,就放过皇上这一马吧!”

  慈禧太后一见珍妃为皇上求情,本来慈禧太后就对珍妃不满,何况是在这个关头。慈禧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珍妃,顺手就给了珍妃两个耳光,直打得珍妃两眼直冒金星,同时嘴里还骂着:

  “你这个荡货,我叫你为皇上求情。”

  珍妃脾气最为倔强,你打她骂她她无所谓,但就是不屈服,虽然珍妃让慈禧太后打得晕头转向,还是一个劲地替皇上说好话。

  “老佛爷,您就打我吧!但请您饶过皇上这一回。”说完又是“咚、咚”两个响头。

  慈禧太后最恨的就是谁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办,她一见珍妃挨了打还在为皇上求情,怒火再次上冒。

  “是不是你怂恿皇上干的这事儿。你这个贱货,整天还嫌迷惑皇帝迷惑得不够,是不是?”慈禧太后指着珍妃就骂,瞧那架势,似乎想要将珍妃吞掉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在慈禧太后身边的太监中,有一个传膳太监姓帅名文兵的,是李莲英的同乡,他也是李莲英向老佛爷推荐后才干到现在这个职位的。这个人由于能有时间在慈禧太后身边,所以他平时见过皇上的面,认识皇上。他觉得这个皇帝目清眉秀,和善有余,刚毅不足,所以他很同情这个皇帝,很为这个表面上是皇帝实际上却仅仅是慈禧太后手中的玩物的皇帝难过。他现在见皇帝正在受着慈禧太后的训斥,内心里很想帮一帮皇上的忙,但他一个传膳太监又能做什么呢?他烦恼地朝天空看了看,这一看提醒了他,这个时候不正是老佛爷该开午饭的时候了吗?他马上到御厨房去看了看,看饭菜均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老佛爷来用膳。于是他折身来到慈禧太后的寝宫,先向慈禧太后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

  “老佛爷,该用膳了。”帅文兵说完看了看慈禧太后一眼,同时也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皇帝、珍妃一眼。他多么希望他们二人能少受一些苦啊!但他只能给他们二人以祝福。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帅文兵见慈禧太后还没有立即去用膳的意思,于是又向李莲英看了一眼,意思是说“你劝劝老佛爷去用膳吧!”

  慈禧太后见帅文兵还没有下去,脸色一沉:“你怎么还不下去啊!”

  “回老佛爷,饭菜已经上了多时,再等一会儿,只恐饭菜都凉了,还是请老佛爷快去用膳吧!”

  李莲英见他这口气出得差不多了,也应该收场了,于是他一改愁眉苦脸的神情对慈禧太后说:

  “都怪奴才不好,惹得老佛爷生气。既然御善房已经预备好了,就请老佛爷前去用膳吧!让皇上也去用膳吧!”

  慈禧太后见这口气出到此也该可以了,但她并不愿光绪皇帝陪着她去吃饭,不过,她也不愿意就此便宜了珍妃与光绪帝,她看着站在身边的李莲英说:

  “莲英,陪我吃饭去。”说完又扭过头对着跪在地上的光绪皇帝与珍妃二人道:

  “你们两个就跪在这儿,等我吃过饭后再说。”说完就往外走。李莲英见慈禧太后不接受他的意见,他又不愿皇帝与珍妃太过不去,他现在要在他们二人面前充当好人,于是他又向慈禧太后说了一遍。

  “不用说了,咱们吃饭去吧!”说完又回过头来看了光绪、珍妃二人一眼说:“以后谁叫我生气,他就一辈子甭想好受。”

  边说边走出门去,李莲英见此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现在就剩下光绪与珍妃二人跪在地上,虽然慈禧太后走了,但他们并不敢站起来。两人相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光绪帝终究不忍心。

  “珍儿,脸上还疼吗?”说完用右手在珍妃被打的脸上抚摸了一下,“都怪我不好,惹得你为我受罪。”

  “皇上,不要说了,只要老佛爷能饶过皇上,珍儿愿意为你忍受一切。”

  “珍儿,你真好!”光绪帝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滴了下来。

  “皇上,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嘛!”珍妃说完自己的眼泪也禁不住掉了下来。

  正在两人相对泪眼的时候,帅文兵来到了他们跟前。他看着两人这样,心里也禁不住一酸,可怜的人啊!

  “皇上,老佛爷叫你们回去了。皇上,您以后就少冒犯李大总管吧!”

  光绪帝看了看眼前这个太监,他很是感激这看上去精明能干的太监。他点了点头,拉起跪在他身旁的珍妃就往外走。

  慈禧太后因为上午那件事,心里一直闷闷不乐。等到吃过晚饭后,她对李莲英说:

  “莲英,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老佛爷,奴才感觉到头有些晕,我恐怕不能陪老佛爷出去散步了,让崔二总管陪老佛爷散步去吧!”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以前每次慈禧太后叫李莲英出去散步,李莲英可从来没有推脱过啊!莫非是他还在耍鬼点子,还想惩治皇上。那就先满足他吧!慈禧太后这么想。

  “崔玉贵。”

  “奴才在,老佛爷有什么事吩咐?”崔玉贵赶紧趋前两步到慈禧太后身边。

  “传皇帝叫御医为李大总管看病。”

  “喳!”崔玉贵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前去。”说完就去传谕旨去了。

  光绪帝本来就挺气愤的,现在慈禧太后居然又叫他请御医去给李莲英治病,光绪帝怎么也想不通,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触犯了李大总管。光绪皇帝只得咽下这口气,亲自叫御医去给李莲英看病。

  光绪帝经过李莲英这一折磨,更觉得有必要进行变法,摆脱慈禧太后的控制,光绪帝现在将变法图强作为摆脱老佛爷控制的唯一途径了。

  光绪帝自从宣布变法那一天起,整天就不知疲倦地处理各种奏折,观阅康有为等人上呈的新书。散朝后回到养心殿,往往还要继续看书,直到传膳太监叫进膳为止。这天,光绪帝正在批阅大臣们上的奏章,忽然看见一个名叫宋伯鲁的御史递上的要求废除八股文的折子,光绪皇帝记起康有为曾在他跟前提过这个人,知道这人很有变法头脑,于是他将折子拿起来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臣窃以为八股制蒙蔽人们的思想,束缚人们的思维,弄得人们只知道《四书》、《五经》,不研究对时局有用的学问,不研究当今世界各国的事。通过八股考试的官员,只知道如何保官以及如何升官,却不热心怎样使国家强大。臣以为:甲午年的割台湾、赔巨款;去年的失胶州湾、让旅大港,这些全是由于八股取士不讲实际学问造成的。如果皇上再不废除八股,恐怕我大清还得割让土地,丢失城池,赔偿巨款。臣希望皇上能够三思,权衡利弊,不要再让八股苟延残喘、祸国殃民了。”

  光绪帝看了之后很受震动,是啊,这八股取士制此时不废,更待何时!

  “传谕军机大臣。”

  “是!”

  一会儿,几位军机重臣就来到了南勤政殿,军机大臣由庆亲王奕劻带头给光绪皇帝请了安。

  “你们立即给我草拟一份圣旨,在全国宣布废除八股取士制。”

  庆亲王没有吭声,但刚毅却忍不住了:“皇上,奴才以为科举的事一向是由礼部主管的,请皇上让礼部大臣讨论一下吧!”

  光绪皇帝知道这是军机处的推脱之辞,他们就是不愿意废除八股取士制。至于说礼部,以礼部尚书许应骙为首的人反对得更凶。早在今年年初,光绪帝就曾经下诏开经济特科,不想许应骙却阳奉阴违,最后将经济特科归入了八股,这使得光绪帝很是生气,但也毫无办法。到了三月,因康有为、御史杨深秀上书请求废除八股,光绪帝下旨让礼部讨论时,不想竟被礼部驳回。这次,刚毅不想办这事往礼部推,光绪帝很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又是想让礼部给驳回来。

  “我如果交礼部,这帮儒夫子又根据祖宗成例来讨论新政策,到头来准得又给我驳回来。交给他们讨论还有什么意思。

  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不必再讨论了!”

  “八股制推行了几百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一旦废除,影响将会很大,请皇上认真考虑。”刚毅又说道。

  光绪帝见他还在喋喋不休,有些烦了,于是厉声反问刚毅道:“你想阻挠我变法吗?”

  “不敢,奴才纵有千个脑袋,也不敢阻挠皇上变法。”刚毅连连磕头道。虽然刚毅不断磕头,但他心里实在不甘,于是他想起了慈禧太后,看来只有老佛爷能阻止得了,想到这儿,刚毅又说:

  “奴才认为这件事事关重大,请皇上请示太后吧!”

  本来光绪帝已从慈禧太后那儿得到承诺允许他变法,有些事已不必再向慈禧太后请求,但既然现在刚毅提到慈禧太后,他也不便一口回绝,再加上他想慈禧太后也许会同意废除八股制,所以他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可以”。

  慈禧太后用过午膳后,在李莲英崔玉贵二位总管的陪同下在颐和园内散步,忽闻皇帝求见,于是慈禧太后一面传皇帝进来,一面转回到了寝宫。

  “什么事儿?”慈禧太后不紧不慢地说。

  “孩儿想废除八股制,改行策论,不知亲爸爸以为如何,孩儿特来请旨。”

  “你只要留着祖宗的牌位不烧,辫子不剪,我就不管了!”

  慈禧太后面部毫无表情地说。

  光绪帝弄不懂慈禧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慈禧太后同意了,也就无话可说。

  光绪帝在征得慈禧太后同意后,下令在全国废除八股,改试策论。此令一出,弄得舆论大震,主张变法的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而反对变法的人们却痛心疾首,垂头丧气。有的甚至上书皇帝对废除八股表示反对意见。

  浙江有个学政陈学棻,此人最是赞赏八股取士,因为他本人就是由此步入仕途的,而且,他认为八股取士才能看出应试者是否知礼仪,是否对朝廷忠心。而朝廷现在居然要废除八股,实行那有损纲常礼教的策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于是,就在光绪帝下诏废八股后不久,给光绪上书道:

  “臣以为,当此变法之际,正需要忠于皇上的人才,而只有八股取士方能看得出大家是否对国家、皇上效忠。实行策论,非但不能达到皇上所期望的有见识的人才,反而只能败坏朝廷纲纪,让下民随便谈论,臣以为这于国家有害无益。以前八股考试,阅卷既方便又高效,而现在考试策论以后,阅卷确实太艰难了,臣请皇上能体察我的一片苦心。”

  什么苦心?这分明是在反对实行策论。光绪帝看了之后非常气愤,他在盛怒之下命革除陈学棻学政的职务。

  “陈学棻既然不会看策论的卷子,就不必当那个学政了,传我的旨意,革除陈学棻学政职务,着别人顶替。”

  光绪帝下诏废除八股以后,在康有为的支持下,又下诏要求提倡学会、翻译西方书籍、修筑铁路、使用机器、开办工厂、振兴工艺、奖励创造发明、允许私人开矿、学习西方办法练兵、陆军改用洋操、实行保甲、举办团练、添设海军、筹造军舰等等。于是,维新变法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但是,光绪帝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发觉改革的阻力太大,尤其是一些老臣在慈禧太后的支持下敢于违背皇上的圣旨,因此,光绪帝又下诏让大小臣工各抒己见,以备采纳,允许土民上书言事。

  就在光绪皇帝紧密锣鼓地进行变法时,一天,一位在慈禧太后身边的小太监到光绪帝正在处理奏折的养心殿传旨让光绪帝立即到慈禧太后那儿去。光绪帝忐忑不安地来到慈禧太后跟前,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惹怒了慈禧太后。

  “孩儿叩见亲爸爸,不知亲爸爸找孩儿有什么吩咐。”

  “我找你来,是要你下诏将翁同和开缺回原籍。”慈禧太后不苟言笑,脸色阴沉地说。所谓开缺,是处理官员的一种方式,即官员名义上还是官员身分,但是不参与朝政。

  光绪皇帝一听,犹如晴空霹雳,震得他差点晕倒过去。将翁师傅开缺回原籍,这不要光绪帝的命吗?翁同和自从光绪帝很小时就担任他的老师,当时光绪帝离开父母又得不到慈禧太后的关怀,于是年幼的光绪帝就将翁同和当作父母般的亲人。现在慈禧太后居然狠心将翁同和从光绪皇帝身边赶走,这令光绪皇帝很是忍受不了。“亲爸爸,你不能这样啊?孩儿求你了。”光绪帝说完竟呜呜地哭起来。

  “不许哭!”,慈禧太后严厉地说,“将翁同和打发回老家你就忍受不了啦,你在他的指使下来反对我你倒忍受得了。”

  光绪帝知道现在哭也没有,于是收起眼泪往站在慈禧太后身边的李莲英望了一眼,希望他能替自己向老佛爷求求情,但老佛爷却装作没有看见似的。

  “莲英,将上谕交皇帝朱笔抄一遍。”

  “喳!”李莲英接过慈禧太后的话,同时将旨稿和笔交给光绪皇帝。光绪帝展开旨稿一看,觉得怎么也下不了笔,尤其是看到“即日将翁同和开缺回籍,限明日离宫”几个字更是下不了手,但在慈禧太后的淫威下,光绪皇帝没有丝毫办法,好不容易写完。慈禧太后又开口了。

  “今天听说是翁同和的生日是不是,我要让他高兴不起来,莲英,传旨下去。”

  光绪皇帝看着传旨太监远去的背影,想着今天翁师傅的大寿却不能高兴,便又情不自禁地哭起来。

  翁同和家中,宾客如云,有他的亲戚、亲友,有他的门生故吏,也有朝中大员。他们都是来向翁同和贺喜的。翁同和今天也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中款待宾客。中午时分,正在大家纷纷向翁同和祝贺时,一顶小轿来到了翁同和家门口。

  “翁同和接旨!”传旨太监一进门便喊道。

  翁同和及各位在场的官员纷纷下跪,但他们心里都在犯嘀咕:不会是皇上下旨祝贺吧!那难道是别的什么事儿?

  当大家一听完圣旨,在场的人均不免一惊:怎么会这样呢?他们均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有翁同和自己知道,这是慈禧太后在报复他。

  还是去年九月,慈禧太后的生日将到,于是慈禧下达懿旨到户部提款一百万两,搭排云殿的彩棚。懿旨下到户部尚书翁同和那儿,他没有承旨,拒绝给慈禧拨款。因为翁同和非常清楚,排云殿前方圆几千丈的空地上,即使在四根大柱支起的棚上,用金钱织成的缎盖上,再在缎盖上面缀上奇花异草、珍禽奇兽,实际花费也才三四十万两,其余六七十万两就可能被慈禧太后等人贪污掉,而在当时宫中的任何工程,大约只有三成款项真正交工使用。因此,这在正直的翁同和看来是一种极度的挥霍,所以拒绝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翁同和的这一举动,令慈禧太后觉得很伤面子,因此她心里非常怨恨翁同和。

  翁同和知道慈禧太后就是想利用他支持皇帝变法这个借口打击他,而且是在今天,他六十九岁的生日这天来打击他,这未免过于残忍。翁同和忍不住为自己悲哀起来,自己三朝老臣,两朝师傅,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想到这儿两行眼泪禁不住想要流下来,但作为今天的主人,他绝对不能自己先打垮自己,好歹今天得应付过去,于是硬生生将眼泪给止在眼眶里,又回过头去招呼客人。客人们不忍心再打击翁师傅,他们强作欢颜将这顿饭吃下去。但他们心里又是多么苦涩啊!连翁师傅这样的朝廷重臣老佛爷都敢说撤就撤,说不准哪一天就轮到他们自己了!

  养心殿的光绪皇帝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眠,一想起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翁师傅居然被自己下的诏书给撤了他就难过。直到夜已经很深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早上五点多钟又醒了。想起今天翁师傅就该离开他回常熟老家了,他再也不能入眠,于是早早起来梳了头,整理好了衣服,径直往景仁宫走去。珍妃这时还未起床,听说皇上来了,赶快起床迎接皇上到屋内。

  珍妃早在昨天就已听说了翁同和被开缺回原籍的消息,自然免不了伤心了一夜,但她没想到光绪皇帝今天这么早就来到她这儿。看着皇上那双因没有睡好觉而红肿的双眼,珍妃不免一阵心痛,毕竟师生情深啊!珍妃知道这时候安慰光绪帝是没用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那只会增加皇上的苦恼,于是坐在光绪帝的对面,静静地陪着皇上直到天明皇上上殿。

  一个上午,光绪帝怎么也没有心思,好不容易捱到散朝,于是光绪帝信步出了宫门。他坚信翁同和今天出宫会从此而过的。翁同和昨天晚上也未能睡好觉,今天一早本来想跟皇上辞行,但不凑巧,皇上到珍妃那儿去了,但翁同和又不忍不见皇上一面,因此一直在那儿等。现在见皇上出了宫门,赶快上前向光绪皇帝辞行,看着皇帝那单薄的身体,翁同和的双眼湿润了。

  “皇上,臣翁同和向你辞行。”

  光绪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翁师傅,轻轻说了声“去吧,好好保重自己为要。”

  翁同和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望了皇上一眼,转身就要离去。但这一离去,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皇上了,有些话他觉得应该向皇上交待。

  “皇上,臣与你朝夕相处二十多年,深知你身体虚弱多病,在这个时候,变法需要你,国家需要你,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让臣下失望。”

  光绪帝知道翁同和说这话的深层意思,那就是只有自己立得起来,变法才会成功,大臣们才敢放心地协助变法,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变法准得失败,这真是难得翁同和一片苦心。

  “我会的。”光绪帝哽咽着答道。

  “康有为才能胜我十倍,在我走之后,皇上变法可多依助于他。朝中大臣大多反对变法,特别是军机大臣刚毅,皇上不可不提防。至于老佛爷,她是在隔岸观火,希望皇上不要太拂她的圣意,顺着她的意思,阳奉阴违,慢慢变法,切不可急躁。”说完一声长叹,又给皇上叩了一个头后毅然出宫而去。

  光绪帝站在那儿,默默目送着翁同和远去,直到看不见翁同和的身影,才步履沉重地回到宫中。

  翁同和惆怅地离开了北京。在回家途中,忧忧郁郁,在舟入长江时,风浪大作,看着船头激起的浪花,想着变幻莫测的朝局心中感慨万分,不禁诗兴大作,随口吟出一首诗:

  海程行过复江程,无限苍凉北望情。

  传语蛟龙莫作剧,老夫惯听风涛声。

  翁师傅走了,但翁师傅说得对,变法需要自己,国家需要自己,自己绝对不垮掉,何况自己身边总还有康南海值得信任。于是,光绪帝很快从痛失翁同和的悲哀中解脱出来,又全身心地扑在了变法一事上。礼部有个主事王照,是甲午科进士。此人很是忧国忧民,看着土地一块一块地被列强割去,他的心里便如刀绞一样,而且他本人也对洋务比较熟悉,略知外国有关变法的情况,因此他便给光绪皇帝上书,要求剪发、易服、斥逐太监,请皇帝、皇太后、王公大臣游历外国,以广见闻,特别是应当到日本,考察他们的变法经验。但这个奏折让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看了后觉得很是不能承受,因此他们拒绝替王照代呈皇上。这令王照很是气愤,前不久皇上刚发过诏书让大小臣工各抒已见,现在居然二位尚书敢违抗皇上“圣旨”不替他代呈奏折,于是他写一份弹劾怀塔布与许应骙的奏章,让许应骙代呈。因为是弹劾他们自己的,许应骙不敢不呈,但他同时也上了一折,说王照“咆哮公堂”,有意捣乱,想来个恶人先告状。

  光绪帝看了二人的奏章,主要是许应骙的奏折,非常气愤,脸色由白到青,同时手不住颤抖,吓得跪在下面的许应骙的心就直蹦到嗓门上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久前刚发过旨,你现在作为一个尚书居然敢公然违背我的旨意,擅自将奏折给扣压下来不上奏,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帝吗?”

  “奴才不敢,打死奴才也不敢目无皇上。”

  “那你为什么不上奏,给我好好回奏。”光绪的声音相当严厉而且生硬。

  这下可苦了许应骙,本来就很是不安的心变得更加不安了,心“蹦、蹦”地跳,直想跳出胸膛外,但他毕竟是礼部尚书,很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王照所上的奏折用心很是险恶。他让皇上、太后去游历日本,日本刺客很多,如果皇上、皇太后也像当年李中堂一样,遇到危险,这岂不是误国误民,误皇上皇太后吗?”

  还在为自己抹粉,一席话听得,光绪帝直想抽许应骙两个嘴巴方才解恨。

  “大胆奴才,到这时还在抵赖。王照所上是否可行,我自然会权衡,何劳你们操这份心?!你们故意阻挠下属上书,破坏变法,还想为自己辩护,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光绪皇帝恨恨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应骙、怀塔布二尚书说:

  “传我的旨,将阻挠变法的许应骙、怀塔布以及礼部左右侍郎等六人交刑部议罪。”

  刑部很快议定下来,以阻挠王照上书罪将六人一齐罢免。

  光绪帝在罢免怀、许二人时,又下诏奖励王照,认为他“不畏强暴、勇猛可嘉”,同时赏王照三品顶带,以四品京堂候寂。

  光绪同时又下诏以刑部侍郎李端棻为礼部尚书,以侍读学士徐致靖为礼部侍郎。在任命礼部新官员的同一天,光绪帝又赏谭嗣同、杨锐、刘光弟、林旭等四名维新派人士为四品卿,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这实际上是帮助光绪帝处理有关政务,包括拟旨。

  怀塔布、许应骙等六人均是忠心于慈禧太后的,如今居然被皇上给罢了官、撤了职,他们心里很是不服气,六个人聚在一起连夜商量该怎么办。于是六人一经计议,决定先找李莲英,让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多给说一说,看老佛爷有没有什么办法。李莲英在怀塔布、许应骙被撤职的当天就已打听到这个消息,因而他算准许应骙、怀塔布二人会前来找他,所以这天,李莲英特地向慈禧太后请了一天假,在家中等待许、怀等六人来访。

  李莲英入宫多年,没有别的爱好,倒喜欢养鸟逗狗。这天早上,吃过早饭后闲着没事,便牵着他那只雪白的、毛茸茸的、模样非常可爱的小哈叭狗绕着园子逗着玩。时而拿出一点点心喂狗,等狗快要吃到时又拿走,直弄得那狗围着他左右团团转,时而丢一些肉到远处,看狗儿跑去吃肉的动作,时而将狗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抚摸。等到玩狗玩腻了,又去喂鸟。

  李莲英府上的鸟比其它王公大臣府第的鸟更有特色。一个是他的鸟种类丰富,有叫声动听、夹杂黑色斑纹的棕色画眉;有能发出多种叫声、头上有着白色斑点的黑色百灵;有善于模仿人说话的纯青鹦哥;有乌头赤嘴白胸的相思鸟;有以勇猛著称的嘴呈钩状的雕,还有白银鸟、瑞雪鸟、春鸟等等数不胜数。这些鸟有的是慈禧太后赏赐给他的,有的是驻外使臣从国外带来特意送给他的,也有的是王公大臣在外地购来送给他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李莲英有一个养鸟专家,那就是他的侄子李普廷,他知道怎么喂鸟才有食欲,他知道鸟食怎么捞酝鸟吃了才有营养,也知道怎样预防鸟得病和鸟得了病后怎么治,所以李莲英府里的鸟比起其它王公大臣的鸟来说相对精神些。

  李莲英喜欢听鹦哥模仿人的声音,所以除逗狗玩之外,最大的乐趣便是教鹦哥说话。这鹦哥经过李莲英调教,很能说一些客套之辞,比如说“早安”“请坐”“恕不远送”等等。他现在正在教鹦哥说“老佛爷早安!”“奴才叩见老佛爷”两句,但这两句太长,鹦哥一时也说不了,它只是瞪直了双眼盯着李莲英。李莲英毫无办法。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递给李莲英两张名帖。

  李莲英拿起名帖一看,原来是怀塔布、许应骙两位尚书。

  “终于还是来了”李莲英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他一面吩咐请怀、许二人进来,一面自己紧跟着到门边迎接。怀塔布、许应骙二人见李莲英亲自迎到门边,心里很是感动。两人赶紧拱手向李莲英行礼,李莲英拱手表示还礼。三人缓缓来到客厅,在客厅的鹦哥叫道:“早安!早安!请坐!请坐!”李莲英见怀塔布、许应骙二人只是淡淡地一笑,知道他们心里很是苦闷,便对鹦哥说:“不准对客人无礼”,同时命仆人侍候烟茶。

  怀塔布、许应骙跟李莲英平时关系均不错,只是今天有事来求李莲英,有些话不好开口,因此他们先恭维了一下李莲英府上的花、鸟。李莲英见他们不急,自己也煞有介事地对怀、许二人介绍起花鸟来。这只鸟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是谁送的;那只鸟有什么特色;这种花是花了多少钱买的,那样家具用什么木料做成的,直弄得怀塔布、许应骙非常后悔自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

  怀塔布见李莲英还只谈花鸟,自己首先耐不住了,看来今天自己不先开口,这个李大总管不会开口问自己情况的。于是他向坐在旁边的许应骙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张礼单,躬身施礼道:

  “小弟初次到府上拜见,略备薄礼,不成敬意,万望总管大人笑纳。”

  李莲英笑吟吟地接过礼单,顺便用眼瞟了一下,见上面写有十万银票。这份礼不轻了,于是赶紧说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二位大人到我府上不知有何见教?”

  怀、许二位尚书见问起这话,忙不迭地说:“实不相瞒我们两人今天到府上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替二位效力!”,说完抱之以淡淡一笑。

  怀塔布、许应骙于是将他们为何压了王照的奏折,王照为何又上奏弹劾他们,皇帝又为何发怒并撤了他们的职以及王照因此升官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李莲英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叙述,许应骙见李莲英对此莫置可否,不知李莲英心里想的是啥?但吹捧吹捧总是可以的吧。

  “总管大人是朝中大臣,总不能面对这帮孩儿军胡作非为而漠然视之。总管大人,只有你现在能救得我们的命,只要你老人家能够在老佛爷面前说两句好话,我们就得救了。现在朝中大员,也只有你老人家能够扭转乾坤了,希望你老人家能够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我们定当感激不尽。”

  先说总管大人,后来又说老人家,这使李莲英听起来很是受用,但是李莲英绝不是那种一吹就晕的人,他很是明白自己的地位,而且他很会把握时机,他知道现在替这些人说好话的机会还未到,但他又不便明说,干脆推一推看二人态度如何。

  “二位大人所言差矣!想二位大人在京作官已有多年,熟知朝廷的规矩,祖训有宦不能参政的规定。我仅仅是老佛爷身边侍奉当差的,侍奉老佛爷是我的职责,至于朝中大事,我怎敢进言参预呢?而且,老佛爷与当今皇上是母子关系,这些事是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岂容他人从中插足,弄得不好我肩膀上这个吃饭的家伙要搬家的。”说完咯咯一笑。

  怀、许二人听了很是尴尬,浑身一凉,心想,要真是大总管不帮忙,我们不就成为鱼肉了吗?今天绝不能就此罢休,无论如何也得让大总管给想个办法。于是怀塔布与许应骙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怀塔布示意许应骙再说。这一切,都让李莲英瞧在眼里,他决定这时不让许应骙说话。

  “二位大人虽罢职候缺,但来日方长,请宽心吧!不要为此事整天愁眉苦脸。今日二位初到我这儿,特设便宴。希望二位大人赏光。”说罢酒宴已经摆上。怀塔布、许应骙见酒宴已经摆上,推辞是显然不好意思的,但他们二位又毫无兴致,真是有苦难言,看来只得耐着性子应付一番了。

  酒宴间,李莲英完全不顾在坐的二位的心情,只顾谈自己的天,说自己的地。他时而谈种花,时而谈养鱼,时而谈玩鹰,时而谈调狗,兴致勃勃,谈笑风生。李莲英的这副模样可苦了陪他坐在酒席上的怀塔布、许应骙。他们本来都很苦闷,现在李莲英又不理他们,只顾自己在那儿谈论,完全不顾及他们的存在,这令他们愁上加愁,但又不能在这儿借酒浇愁,这可难为这两位大人了。但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李莲英,李莲英为避免小安子事件在自己身上重现,对待生人从来就很小心。尤其是在这个多事之秋,毕竟人心隔肚皮,何况他又是与许应骙初次见面,这李莲英不得不提防。李莲英越东拉西扯,怀、许二人越是如同二十五只老鼠入肚,百爪挠心坐立不安。怀、许二人实在坐不下去了,两人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怀塔布硬着头皮说:

  “总管大人,看来我们的事你老人家是不想帮忙了。”

  “二位大人,这是哪儿的话,不是小弟我不想帮忙,只是朝廷大事非同一般,我不敢随便说话,万望二位原谅!”

  “总管大人放心!许大人也是剧中人,你与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有丝毫透露。”

  “我并不是相信许大人。”李莲英见怀塔布这样说,知道他只领会了他的一半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怀塔布想了一会儿,又说,“总管大人放心,此事虽不能直言,但请你在老佛爷面前多多关照,一旦有机可乘,我们会向老佛爷上奏告那帮维新派的状的,然后让皇上的维新变法计划流产……”

  李莲英摸透了怀塔布、许应骙二人的心,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正色道:

  “二位大人,现在老佛爷最是信任荣中堂,前日放他任直隶总督,顶替了李鸿章,命他领定军心,二位何不借此机会前往一述?只要他肯向老佛爷说话,到时我自有主张。”

  这句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只要荣禄愿意在老佛爷面前进言,他李莲英也就可以趁热打铁,助他们一臂之力了。怀塔布、许应骙二人听了非常高兴,终于等到他们所想要得到的那句话了,于是两人同时离席向李莲英拜谢,同时说道:

  “多谢总管大人给予指点,我们二人就此别过,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说罢二人就向李莲英告辞,连日飞奔天津去找荣禄。

  李莲英等怀塔布、许应骙二人走了以后,正想休息,忽然慈禧太后宫中一位小太监来到了李府中。

  “总管大人,老佛爷请您立即过去。”

  李莲英心里很是纳闷,怎么老佛爷答应让我今天休息一天,现在就将我叫过去,难道有什么急事不成?

  李莲英匆匆来到颐和园,听别的太监说老佛爷在玉澜堂,于是又赶紧赶到玉澜堂,远远就看见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在堂上吃饭,李莲英不知道这时候应不应该上去。正在犹豫间,慈禧太后已经看见了李莲英,忙对他招手,叫他进去,于是李莲英这才进堂去给慈禧太后请了安。

  “莲英,你总算过来了,来,坐下来陪我和皇帝吃饭。”

  李莲英赶紧拣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将他找来,不过慈禧太后不提起,他也不好意思问。

  “莲英,坐着也没劲,你给我们讲个笑话。”慈禧太后对着李莲英说。

  讲笑话是李莲英的拿手好戏。慈禧太后闷了,他讲,慈禧太后生气了,他也讲,反正每次均能将慈禧太后逗出笑容来。李莲英随机想了一下说:

  “有个私塾老师,他的其中一个学生很是聪明。一天,他在路上遇到这位学生的爸爸,他对着他学生的爸爸大夸他的孩子如何聪明,最后他问这个学生的爸爸,你是怎么教育你那孩子的,以致于将你那孩子脑袋教得这么聪明?那个小孩的爸爸听了一愣,心里说,我怎么教育的?这叫我来回答还真挺难的,我也只是经常打一打他的屁股,并没敢打我那小孩的脑袋啊?这老师怎么会这么问?那小孩的爸爸见那老师还在盯着他,于是有了个想法,想戏弄戏弄这个老师。他就对那个私塾老师说,你先趴在地上,我再给你说,那老师果真趴在地上,小孩的爸爸立即走到那老师的身旁,举手就对着那老师的屁股两拳,直打得那老师‘哎哟、哎哟’直喊,那小孩的爸爸于是对老师说,我的孩子就是这样教育出来的,每当我一打他,他就对我说他聪明了。说完那小孩的爸爸对着趴在地上的老师的屁股又是两拳,弄得那老师莫名其妙但又疼痛难忍,禁不住呻吟起来。那小孩的爸爸说道:‘还不对我说你聪明了,我今天看你到底说不说,’说完又是两拳打在那老师的屁股上,那老师赶紧说‘我聪明了,我聪明了’。那位孩子的爸爸这才住手。等那老师好不容易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对那孩子的爸爸说,你就是这样将你那孩子教聪明的。那小孩的爸爸不吭声,老师用手指点了点那小孩的爸爸,不想他立即跪了下来,对着那老师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儿子呢,我对我儿子从来就是这样打的。那老师一听火了,你打了我,现在又叫我儿子,真是太没道理了,想罢一脚踢过去,不想就在他的脚前方有一块石头,他一抬腿,踢人没踢着,却踢在了石头上,痛得那老师直在地上打滚。”

  李莲英说完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都笑了起来,但李莲英看得出来,老佛爷今天笑得有些不由衷,他猜想看来今天皇上又该挨批了,而这正是他所愿的。果然,一会儿,慈禧太后对坐在下首的光绪帝说:

  “听说你近日撤了李鸿章、敬信总署大臣的职务,是吗?”

  慈禧太后冷冷地说。

  “孩儿回亲爸爸,不错,我昨日撤了李鸿章、敬信的职务。”

  “那你为什么撤他们的职,你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慈禧太后面无表情地说。

  “亲爸爸,孩儿认为现在应该废除以海防为名,行卖官之举的所谓‘海防捐’。孩儿认为,现在朝廷正在大力裁减官员,革除那些尸位素餮的人,而如果还保留‘海防捐’的话,那就等于说朝廷又在增加政府官员,这与朝廷裁减官员的初衷是相悖的。而且,孩儿认为,正是这种‘海防捐’才使得朝廷贪官污吏横行,政府日益腐败,所以我下诏让军机、总署拟旨废除‘海防捐’。但李鸿章、敬信等人居然公然不顾我的旨意,不但不去执行,反而还以‘一旦废弃海防捐,政府将无钱养军队’、‘现在实行新政,正大量需要钱,不宜废除’等理由加以反对。孩儿以为这是他们只顾自己卖官得钱,而不顾朝廷利益,所以孩儿一怒之下,罢免了他们的职务,希望亲爸爸明鉴。”

  慈禧太后听了光绪皇帝一席振振有词的话,脸上不禁阴云密布。说李鸿章不顾国家利益只顾自己卖官挣钱,这不等于也在说我吗,慈禧太后心想,因为慈禧也经常在宫内卖官。

  李莲英见老佛爷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她马上就要发作了。果然,慈禧太后对着坐在对面的光绪帝声色俱厉地说:

  “你不要以为我同意你变法,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像李鸿章这样的九列重臣,如果没有大的过失,是不能轻易罢免的。而你现在倒不错,信用康有为等人,不分亲疏,倒看不惯这帮老臣了,想把他们一个个搞下台去,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了。告诉你吧,没门!”慈禧太后说完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又说:“你倒自己想想,你是我策立的,你是我的儿子,我本望策立你能光大祖宗,好好继承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在怎么搞,违背祖宗定制擅自罢免国家重臣,要再这样下去,还成什么体统,要是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得知也会骂我。”慈禧说完,在愤怒之余又夹以一声叹息。

  李莲英来时早已看好形势,他知道,要为许应骙、怀塔布二人说情创造机会,就必须先激化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的矛盾,然后才能借机进言。李莲英打定主意,于是假惺惺地对慈禧太后说:

  “老佛爷你请息怒!奴才认为,皇上这样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老佛爷你也不必过分责备皇上。”

  光绪皇帝不知好歹,还以为是李莲英故意在替他回护,于是给李莲英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但慈禧太后毕竟盛怒了,这令光绪帝又不得不有所忌惮,虽然有李莲英替他回护。因此他赶紧离席,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

  “亲爸爸,孩儿认为祖宗如果能活到今天,也会将那些老规矩加以变通的。”说完用眼瞟了一下慈禧太后,接着又说:

  “孩儿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祖宗留下来的人民丢掉了、土地失去了,而我们却毫无办法。孩儿宁愿坏了祖宗的规矩,也不能再失去人民和土地而让天下后世咒骂嘲笑。”

  慈禧太后越听越气,干脆拂袖离席而去,李莲英赶紧跟出去,留下光绪帝一个人在玉澜堂里。

  慈禧太后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李莲英跟在后面却暗自高兴:皇帝和老佛爷闹得这么厉害,看来皇帝是坐不了多久的了。过了一会儿,李莲英估计老佛爷的气应该消了一些,于是上前两步对慈禧太后说:

  “奴才也认为皇上搞得太不像话了,罢免像李鸿章、敬信、怀塔布、许应骙这样的高级官员也不事先给老佛爷说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老人家吗?现在皇上敢不孝敬你,将来要是变法成功,不知皇上该怎样对付你老人家。”

  慈禧听了不觉一惊,气也消了。这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其实慈禧太后本人对变法也是越来越不满意,但她还未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结束这场变法。现在李莲英一提起,她觉得可以问一问他,说不准李莲英能拿出个什么办法来。于是慈禧太后回过头去对李莲英说:

  “莲英,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言外之意是说我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

  李莲英对这个问题早就思考过,只是一直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起而已。现在既然慈禧太后提起,何不说出来让她听一听。因此李莲英瞧瞧四周无人,附在慈禧太后耳边说:

  “老佛爷,你何不再来一次垂帘听政!”这话一入慈禧耳中,不禁令慈禧太后浑身一震。好个奴才,你居然也想到了这一环。看来我对你没有白疼。原来慈禧太后也曾想到过这一策,只是她觉得不太合适而已。但现在除了这么办,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莲英见慈禧太后没有开口,又补充了一句:“老佛爷,那帮孩儿军也闹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慈禧太后还是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她才说:“看看再说吧!”既然老佛爷这样说了,李莲英也就无可争辩了。

  过了两天,又从李莲英安插在光绪皇帝身边的太监那儿传来消息说:皇帝曾从外面购进几百套西服进来,准备择吉日“改元开化”。这令李莲英很是吃惊,皇上居然敢违背老佛爷先订下的规矩,现在剪发易服了,那还了得。他赶紧报告了慈禧太后,但慈禧太后并没有作任何表示。

  光绪皇帝那次受慈禧太后责骂后,并没有使他放弃变法的决心,反而又下诏重申了自己的变法决心,诏书说:

  “国家振兴庶政,兼用而法,诚以替百姓立政,无论中国、西洋都是相同的,而西洋人在这方面研究得比较深,所以能补我国的不足。现在的士大夫对国外情形暗昧无知,几乎都以为外国全没有条理。殊不知,西方的政治之学旨在为百姓开发智慧,使他们富裕。其学问精髓可使人性格变美,使人寿命延长。凡人生应该得到的利益,一定要全部推广无疑。

  “我日夜孜孜以求,图谋全部变法,难道是为了崇尚新奇?

  实在是因为天下百姓,都是上天赐予的,祖宗留下的,如果不全部使他们康乐和亲,我这个皇帝就没有尽到责任。再加上列强包围,欺凌逼迫,实在忧虑,不取人家的长处,就不能保全我国所有的。我用心良苦,百姓有些地方还不了解。这是由于不肖的官吏和守旧的士大夫不能广泛宣传我的意思,竟然还煽动谣言,使百姓犹豫惊慌。深山中的百姓,有很多人竟不知新政,我实在为此叹息痛恨。现在再将变法的意图,布告天下,让百姓都明白我的用意,都知道他们的皇帝可以依仗,从而上下同心,以成就新政,以使中国富强。我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啊!”

  光绪帝虽然继续进行变法,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一阵阵寒意,那是从慈禧太后所住的颐和园那个方向传来的。光绪帝已听说了许应骙、怀塔布被罢职后在荣禄与颐和园之间游动的事,而且现在京城中也流传着种种谣言,有说慈禧太后就要亲政的,有说皇上就要死了的,还有说……种种谣言也使得光绪帝不得不考虑他自己的处境,于是,他在召见“军机四卿”之一的杨锐时付给其“密诏”:

  “我思量时局艰难,不变法不能救中国,不罢免守旧衰谬的大臣而进用英勇通达的人才就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我屡次婉转相劝,太后反而大怒。现在我已经不能自保,你与康有为等人设法相救,十分危急,我无比焦虑地盼望着。”

  康有为等人看了之后,劝皇上拉拢袁世凯。袁世凯在小站练军,颇有成效,有一定的影响。这一点早在变法初期康有为就看到了这一点,并派人去秘密活动过,但是并没有任何成绩。但因袁世凯本人也曾对变法表示过极其浓厚的兴趣,所以康有为等人这时想起了他。

  光绪帝于是以“袁世凯进京陈述日本变法经验”为由将袁世凯调到北京亲自接见,并封袁世凯以后人部侍郎职务,责成其专办练兵事务,随时可以转折奏事。

  袁世凯很是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叩头谢皇上圣恩。

  “启禀皇上,奴才无功而受禄,十分惭愧。”光绪看了看,笑着说:“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很好。从今以后,你就与荣禄各办各的事好了。”

  袁世凯还算聪明,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叫他摆脱荣禄的控制,直接对皇上负责。袁世凯赶紧叩头道:

  “谢谢皇上恩典,奴才一定竭尽全力练好军队,以报答皇上提拔之恩。皇上请放心,奴才愿为皇上肝脑涂地,虽万死而不辞。”

  光绪帝看着袁世凯信誓旦旦的样子,很是欣慰地笑了一笑。

  袁世凯回到住处后,一个小太监正在等着他,那个小太监一见他回来,赶紧对他说:

  “袁大人,我们总管大人有请。”

  袁世凯于是紧跟着那个小太监来到了李莲英的住处,李莲英早已在门口迎接,这使得袁世凯有些意料不到,但他猜得出李莲英是想问他今天皇上接见的情况,到时候说不说呢?

  袁世凯拿不住,看来只好相机行事了。

  “小弟很久没见着总管大人的面了,不知总管大人一向可好!”袁世凯一见李莲英就说道,同时递给李莲英一张三万两的银票。

  “小弟你何必如此客气!走到大哥这儿来,你就不用客气,随便点嘛!”但是李莲英也并没有将银票退给袁世凯。

  李莲英和袁世凯是结拜兄弟,而且袁世凯能到小站督兵也得益于李莲英在老佛爷面前多加美言。这一点是康有为等人所不知道的,所以他们还将袁世凯当作维新得力干将看待。

  两人走进客厅后,相互寒暄了一番。袁世凯便问道:

  “李大哥,不知你今天将小弟找来有何吩咐,小弟一定替你效力,只要我能办得到的。”

  “你一定能办得到!”李莲英很爽快地说。这把袁世凯弄得很纳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总算有点头绪,李莲英可能说的就是皇上接见那件事。

  “你说的是……”袁世凯没有说下去,李莲英也没有问,反而谈起了慈禧太后,仿佛他已经忘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似的。

  “这几天老佛爷的心情非常不好,不过,那帮孩儿军搞得也太不像话了,现在居然想剪发易服,老佛爷为此事很是生气。而且老佛爷对皇上越来越不满了,我看皇上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表面上看,李莲英是在告诉袁世凯慈禧太后的心情,但实际上是在警告袁世凯:不要依附皇上,皇上是靠不住的,只有老佛爷才是真正的皇帝。袁世凯非常明白李莲英的意思,这是李莲英在逼他自己说出接见内容来,看来今天是不说不行了。于是袁世凯将光绪皇帝接见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莲英。

  “袁老弟,你做得很好,我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说话的,你放心大胆地去应付皇上吧!”

  李莲英在听袁世凯讲了接见的有关情况后,立即向慈禧太后作了汇报,慈禧太后只是令李莲英加紧对皇帝的监视和从袁世凯那儿掏取进一步消息。

  袁世凯回到住宅后,好好想了想自己所处的处境,但仍得不出一个具体结论来。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这是个难熬的夜晚啊!

  突然,袁世凯听到了敲门声,他赶紧去开了门,这一开门不禁使他大吃一惊: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谭嗣同。袁世凯赶紧将谭嗣同请进了屋内。

  “谭大人,不知你找我有何事,这么晚来光临贱宅。”说完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谭嗣同。

  “袁大人,小弟今天到贵舍是想跟袁大人聊一聊。”谭嗣同说完直直地盯着袁世凯,仿佛要看穿袁世凯的心脏似的,弄得袁世凯很是紧张,浑身不自在。

  “谭军机,你这是见外了。我知道你看得起我,你才会这么晚还到贱宅来与我聊聊,就此一点,就令我很是感动了。谭大人,有话你就说吧!”

  虽然两人均显得很是轻松,谈话用聊聊二字代替,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聊聊二字意义深重。

  “既然袁大人不嫌弃,小弟就不妨直言了。袁大人,你知道九月阅兵一事吗?”

  “知道,你认为阅兵会出什么乱子吗?”

  “会!”谭嗣同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老佛爷是想借此机会废黜皇上,扑灭变法运动。”

  “哦,有这样严重吗?”

  “有,小弟我今天晚上到贵舍来就是有一事求助于你,希望袁大人能伸出援助之手。”

  “只要小弟我能办得到的,我义不容辞。”

  谭嗣同点了点头,接着对袁世凯说:

  “皇上对你好吗?”

  “好!我今生今世也难报答皇上对我的知遇之恩。”说完竟朝着皇城的方向跪下磕了两个头。

  这一表演令谭嗣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赶紧将袁世凯扶起来说:

  “我就知道袁大人是难得的忠仁之士!袁大人,如今是你显忠心的时候了,”谭嗣同拍着袁世凯的肩膀说“在这个危难时刻,袁大人,只有你能救皇上于虎口之中。”

  “谭大人,你就直说了吧!你准备让我干什么,我一定尽力办!”说得多么率直!而这正是谭嗣同所欣赏的性格,于是他将附在袁世凯的耳边说:

  “皇上希望你回天津后将荣禄给杀掉,然后带兵迅速前来颐和园逼迫太后交出权力,这样就可维持变法了。事成之后,皇上答应让你接替荣禄,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杀荣禄在我的眼中如杀一狗耳!谭大人放心,只要能为皇上效力,升官发财我并不在乎,只要能让变法继续下去也就如我愿了,也不枉皇上信任我一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袁世凯的这副神情很令谭嗣同满意。但他这是和袁世凯初次接触,还不了解袁世凯。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隔肚皮,要是袁世凯去给慈禧太后告了密我们不就全完了吗?因此,谭嗣同又试探性地向袁世凯说:

  “袁大人,你如果不干,你可以去向老佛爷告密,你同样可以得到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袁世凯听罢,把脸一沉,瞪着眼说:“你简直小看了我袁某!我袁某岂能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完就势拿起桌上的针刺破了自己的食指,将血滴在桌上的酒碗里。谭嗣同一见,也不示弱,也将自己的手指刺破将血滴在酒碗里,两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谭大人,你现在相信我袁某了吗?”

  谭嗣同紧紧地握了握袁世凯的手,激动地说:“皇上就交给你了!”

  谭嗣同从袁世凯那儿出来后,径直赶到光绪住的养心殿,向焦急地在那儿等待回音的光绪帝汇报了情况。

  袁世凯送谭嗣同走后,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了一整夜。他想到了那诱人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虎皮交椅,但他又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实力:自己的新军就一万多人,而荣禄手里,却拥有聂士成、董福祥两军几万人,而且还有驻扎在山海关的宋庆部一万多人,以自己一万多人去敌别人几万人是不是有些以卵击石之嫌,还有,董福祥军就驻在离北京彰文门四十余里的长辛店,聂士成军又住在天津,扼制了去京城的要冲,这对于如果想带兵进京的袁世凯来说不能不有所顾忌。更为重要的是,朝中大臣有几位不是慈禧太后亲自拔擢的?有几人诚心对新政?想到这些,袁世凯不禁有些发抖。他不断问自己:为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为一批空发议论的书生,拿自己的头颅去冒险值得吗,谭嗣同说得对,如果我去向太后告密,不也同样可以得到荣华富贵吗?与其冒险去获得高官厚禄,不如去告密获得高官厚禄。几经权衡以后,袁世凯决定选择后者。

  光绪帝自从发给杨锐密诏以后,越来越觉得形势险恶。光绪帝在接见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时正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当时,光绪帝本想问一问伊藤有关变法的经验的,但他却发现了躲在屏风后的前来监听谈访的太监。光绪皇帝心里非常明白:看来自己的厄运是逃不掉了。>>





李莲英--二、幽禁瀛台



二、幽禁瀛台

  光绪打了李莲英一记耳光,李莲英却要让光绪吃不了兜着走……

  早在谭嗣同拜访袁世凯之前,袁世凯就已经接到荣禄发来的要他回去的电报,因此,袁世凯今天决定回天津。

  到天津后,袁世凯并没去他在小站的营地,而是径直奔向了荣禄所在的北洋大臣衙门。到衙门后,袁世凯递上了自己的帖子,一会儿,一个差役出来传他进去。

  袁世凯走进衙门,仿佛觉得这个衙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了,心里不免一阵高兴。但待会儿怎么跟荣禄说呢?袁世凯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定。到了荣禄住所门口,已有一小差役给他撩好了帘子等他进去。袁世凯进去一看,见里面坐着三个人:荣禄、许应骙、怀塔布。袁世凯赶紧给荣禄请了安,顺便给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施了礼。

  “我八月初三的电报你看见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荣禄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袁世凯,似乎含有责备之意。

  但袁世凯耳中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袁世凯清楚,这是荣禄在问他在京城里干了些什么。是据实回答呢?还是撒个谎呢?既然荣禄能问出这句话来,看来我的行径他应该有所耳闻,如果我撒谎,他准会知道,这样我在他那儿得到的宠信就会失掉,还是据实回答吧!想到这儿,袁世凯说道:

  “回大帅,在京城里皇上接见了我,所以到现在才赶回,望大帅明鉴。”

  “哦,还没有恭喜你呢!我已看到了皇上八月初一的上谕了。”荣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说。

  袁世凯知道荣禄说的是那张嘉许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并责成袁世凯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随时具奏的上谕。荣禄提起这个上谕,知道荣禄对他有些不满了。

  “回大帅,我永远是你的忠实的部下,那仅仅是皇上的一片好意而已,我绝不敢这样。”

  荣禄听了心里不觉为之一宽,就说你袁世凯还没有大胆到那个地步嘛。不过,荣禄还不清楚皇上到底跟袁世凯谈了些什么,其实,荣禄召袁世凯回来为的就是问一问袁世凯的这些情况,但荣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袁世凯,于是荣禄决定欲擒故纵,他对怀、许二人说:

  “听说老佛爷近段时间跟皇上闹得很厉害,而且还听说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你们二人在京城,听说过这些事吗?”

  荣禄说完忙对怀、许二人使眼色,怀塔布、许应骙知道这是荣禄叫他们答应是,不过他们还真未听说过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这件事儿,现在既然荣禄叫他们说是,他们就说是吧。

  “我们二人在京城确定听说过,而且这事闹得很厉害,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防患于未然总好,老佛爷该早作应付才好。”

  “这不用你们担心,我自有办法保护老佛爷。”荣禄说完往太师椅上一靠。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荣禄、许应骙、怀塔布三人胡编乱造的一通话在袁世凯听来却如晴空霹雳。袁世凯心里直嘀咕:难道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与谭大人的谈话了,这不可能啊?那天晚上就我和谭大人在一起啊!不会是谭大人告我的密吧!这绝不可能。但他们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是想考我的忠心?袁世凯这时候觉得该全盘托出了。

  “回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说完望了望周围的卫士。

  荣禄心里一阵高兴,鱼儿自动上钩了!他看到了袁世凯的眼神,知道袁世凯是不想让卫士知道,因而将卫士全部辞掉说:

  “许大人、怀大人需要回避吗?”

  “我看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也是忠心耿耿,就用不着回避吧!”

  “那好,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你就随便说吧!”

  袁世凯首先从怀里摸出光绪帝给他的要他杀荣禄的圣谕递给了荣禄。“大帅,请先看看这个吧。”袁世凯一边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荣禄的脸,似乎想从荣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荣禄稳健地将圣谕接了过来,但他并没有第一个看,他知道袁世凯盯着他的意思是什么,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内心活动来。他将那份圣谕交给了就座右边的许、怀两位大人,同时不经意地看着他们。许应骙,怀塔布二人忙将那份圣谕展开了看,他们二人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灰土。这一切荣禄全看在眼里,他从袁世凯对他的注意以及怀、许二人的表情推测,可能是对自己或对老佛爷不利,于是他对许应骙、怀塔布二人说: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将它递给我看看。”荣禄若无其事地对许、怀二人说。

  “荣大人,这是一份皇上想……”许应骙想说出下句话来,但他发觉荣禄已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再说下去,因此他闭上了口。

  荣禄从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手中接过圣谕,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圣谕内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其实,荣禄自己心里也是禁不住一颤,但他毕竟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将,他非常明白现在袁世凯虎视耽耽的心理,所以他故作镇定地将心里的恐惧压了下去。不过,这是袁世凯不知道的,他见荣禄未表现出任何恐惧来,这令他感到意外,而更为意外的是荣禄这时候对他说“趁卫士不在,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大帅,卑职绝对不敢,也绝无那个意思。”袁世凯赶紧跪在地上说。

  “皇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背叛他们。”

  这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又绝不容许你想。不过,总算袁世凯聪明,他很快说道:

  “皇上对我哪里是好,他其实在拉拢我,想把我从你们身边拖走。想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一片忠心,为着国家,居然被皇上革去职务,这难道说不是皇上的错吗?皇上倒行逆施,就想把我拖过去作为他们自己的陪葬人。对于皇上的这种倒行逆施,卑职相信,老佛爷及大帅早就对此不满,但限于君臣份上,大帅才未贸然行动。卑职之所以接受皇上的这份密诏,实际上也是限于君臣名分啊!望大帅明鉴。”

  这一席话,让坐在上面的怀塔布、许应骙二人以及荣禄相当受用。许应骙、怀塔布二人高兴的是,有人夸他们是卫国的英雄;而荣禄注重的是,你袁世凯跟我倒学得挺好。

  荣禄听完袁世凯的话,心里很清楚袁世凯绝对不敢做那些事,也就是说,袁世凯今天到他这儿来告密,实际上已等于将筹码转向了他。但是,荣禄现在却有一种欲望,那就是想知道这道密诏是谁写的。

  “你知道这个密诏是谁的主意吗?”

  “卑职不知道,这份密诏是谭大人在八月初三夜里赶到我的住所交给我的。而且皇上在八月初一、初二、初三接见我时,也并没谈及这方面的内容。”

  荣禄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许应骙、怀塔布两人说:

  “二位大人,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许应骙、怀塔布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说:“荣大人,我们以为大人应该尽快到颐和园和老佛爷报告,看老佛爷怎么处置。”

  “好,就这样定了吧!我今夜立即前往北京,到老佛爷那儿去,你们和慰庭明天早上带一千多人赶到京城所候吩咐。”

  荣禄吩咐完毕即刻带上几个随从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火车前往紫禁城。

  等到荣禄到得北京时,已是子夜时分。荣禄马不停蹄,下火车后立即赶往颐和园。

  慈禧太后因为今天看了看戏,又和李莲英对下了几盘棋,心情相当好。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总愿意早睡,因此,当荣禄赶到颐和园时,慈禧太后已安睡多时。

  荣禄将贴子递了进去,看门的小太监不敢怠慢,立即进去报告,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谁敢得罪?当那个小太监赶到慈禧寝宫时,见慈禧已睡,又赶往住在不远的李莲英的住处,将李莲英叫了起来。

  “李大总管,荣大人求见老佛爷,但奴才发现老佛爷已经睡了,所以特地赶到总管大人这儿来,看总管大人怎么处理。”

  “传他进来。”李莲英边说边穿好衣服,赶往门边迎接荣禄。

  “总管大人,老佛爷已经安睡多时了吧!”荣禄边说边递给李莲英一张礼单,这是荣禄每次入宫见到李莲英的第一件事。正因为如此,李莲英跟荣禄的关系也是相当的亲密。

  “是,老佛爷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她早早睡了,不知荣大人深夜进宫有何贵干?”

  “总管大人,我待会儿再给你说行吗?你现在能不能给老佛爷叫醒,就说我有急事求见,非今天晚上见不可。”

  “那好吧。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叫。”李莲英边说边向慈禧太后寝宫走去。但令李莲英吃惊的是,当他走到老佛爷房间时,慈禧太后已经起了床,这弄得李莲英相当惶恐。

  “老佛爷,你怎么不好好睡。奴才没有人干扰你吧!”

  “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有人想杀我,于是我就醒了,醒了我又听见你那边脚步声,所以我就起来了。”慈禧太后回答完李莲英的话又说:“莲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佛爷,荣大人深夜进京说有要事相告,刚才的脚步声便是我们的,荣大人希望能现在见着老佛爷。”

  “那就传他进来吧!”

  荣禄在李莲英的带领下来到了慈禧太后的寝宫,先给慈禧太后请了个安。

  “荣禄,你深夜进京有什么事显得这么秘密,非得这个时候见我。”

  “老佛爷,你请看这个。”说着将袁世凯给他的那份光绪皇帝的密诏递给了李莲英,李莲英再接着递给了慈禧太后。

  慈禧看后借着灯光看完密诏,不禁怒火中烧,将脸拉得长长的,在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尤其恐怖。这个形象令跪在下面的荣禄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冷汗直冒。

  “荣禄,这份密诏是谁给你的?”

  “是袁世凯在回天津后给奴才的。”接着荣禄叙述了袁世凯如何献密诏,又如何表明忠心。慈禧太后听着不住地点头。

  “袁世凯还算有良心,但他为什么不直接来向我回报呢?

  反而跑到天津找你,证明这个袁世凯是想看你如何表现?如果你表现出恐惧,他就趁机起事;如果你表现沉稳,他也就因势利导。哼,这个袁世凯,我看也是心怀鬼胎,此人不可不防。”

  慈禧太后的话,令在旁的荣禄与李莲英听得有些心惊。老佛爷分析得如此入情入理,这与荣禄当初的分析完全一模一样,这是荣禄心惊的地方。而李莲英心惊的则是:看来老佛爷不怎么信任我这个拜把子兄弟,告了密得不到好处岂不令人失望吗?

  “回老佛爷,我看袁世凯还不算很坏,好歹说,他告密有功嘛!”荣禄替袁世凯求情道。

  “而且,奴才认为老佛爷不奖励忠心于老佛爷的人,恐怕会令其他人寒心的。”李莲英接着荣禄的话说。

  慈禧太后听完两人的话,未置可否,只是说:“再说吧。”

  “老佛爷,奴才认为既然皇上现在对老佛爷无礼,老佛爷应该采取手段了。奴才以为,老佛爷何妨再来一次‘垂帘听政’。”荣禄边说边给慈禧太后磕头。

  “奴才认为荣大人说得很对。老佛爷,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能再犹豫了。”李莲英在一旁帮腔道。就李莲英来说,他早就对变法不满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老佛爷说过光绪皇帝与变法的坏话。

  慈禧太后没有激动的表情,听完荣、李二人的话,轻轻说了声:

  “皇帝也太无道理,居然想对我这样,我看我忍受也该到头了。”

  “老佛爷,我看皇上这样做简直是丧尽天良,要不是老佛爷你一时心善,他皇上今天能坐到这个位置吗?现在当了皇上,又想忘恩负义了,把老佛爷你给架起来。皇上简直太不像话了!”李莲英故作忿忿地说。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说话时,一边盯着他,一边又不断往靠窗边的檀木桌上看。李莲英明白老佛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后就走到桌边,看见上面有一件奏折,李莲英将它拿起来递给了慈禧太后。

  “荣禄,你看看这份奏折。”慈禧太后说着递给了荣禄。

  荣禄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知道这是杨崇伊,也就是在变法期间参倒文廷式的那位官员,他是李鸿章的亲家,和张仲炘两人联合上的。其实,荣禄不看也知道,因为这二人在上此折之前曾征求过荣禄的意见。现在老佛爷既然将此折递给他看,证明老佛爷已有此心。

  “老佛爷,奴才认为杨、张二位所上奏折正适应现在这种情况。皇上将国家搞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难道老佛爷您忍心让国家落在这帮没有治国之才的人手里吗?老佛爷一世英明,治国有方,现在也只有你能扭转乾坤了。老佛爷,奴才再次请求你出来训政,要不国家无望,民族无望了。”荣禄说完禁不住哭泣起来,仿佛害怕慈禧太后不出来训政似的。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出来训政就是。”

  “老佛爷,这是国家的幸福啊!奴才代表整个朝廷官员向你谢恩了。”荣禄说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老佛爷,你看皇上怎么办?”李莲英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他便小心翼翼地对慈禧太后说。

  “嗯,……,明天你带人将他带到瀛台去吧?就把他安置在那儿。”

  “老佛爷,需要拟一份诏书吗?如果需要,奴才这就回去拟。”荣禄在一旁请示道。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先回去找庆亲王商量一下再拟定。”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题,“你这次进京来带军队了吗?我怕明天宫中的侍卫不够用。”

  “回老佛爷,我已令袁世凯明日早上带一千人马赶到京城。”

  “那就是了。你先下去吧,明天早上上朝时将诏书给我带来,这事你就忙乎着吧!”

  “是,老佛爷。”荣禄向慈禧太后请了安后退出了颐和园,直接前往庆王住处去了。

  在紫禁城中,光绪帝也没有好好睡着。他想到目前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太后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疏远,光绪皇帝的心里便一阵茫然,仿佛黑夜中的夜行人不知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光绪帝想着这些问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二更时分才朦朦胧胧有了一丝睡意。正在他想入睡之时,他仿佛觉得窗户边有人正在向里面递什么东西,他本来想叫但他并没叫出声来,因为那人已转身离去。光绪侧耳想听一听那人从哪个方向走,但令他失望的是,那人好像并没有从园子中过。光绪帝翻身爬起来,找了一件衣服披上,来到窗前看递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那是一张纸片,薄薄的纸片。他将纸片拿到床边来,点亮了蜡烛。借着烛光,光绪帝看清了上面的字:“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你们,你赶快逃吧!”这一看,差点使光绪帝晕了过去。自从八月初三召见了袁世凯之后,光绪帝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袁世凯的消息,哪知却等来了这个消息。光绪帝不愿相信他的眼睛,再仔细看了看,但看到的还是那几个字。光绪想弄清这个消息是谁给的,于是将纸片翻过来,发现上面写着“请相信我说的话,至于说我到底是谁,你就不必问了。也不必找了,我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光绪帝这才相信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他,彻底背叛了他。光绪帝不禁一阵难过,替自己难过,替国家难受过,也替康有为等人难过。自己变法百余日,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光绪帝想到这些,眼泪就禁不住掉了下来。

  忽然,他想起了珍妃,他唯一的知己,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光绪帝觉得,他应该去看看珍妃,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

  他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光绪帝不再犹豫,他穿好衣服,拿着那张纸片,出了门朝着景仁宫走去。

  走在路上,光绪帝不禁感到丝丝寒意,他裹紧了衣服。看着路两边的高墙,他感到了一种压抑感,一种很强的压抑感。

  他仿佛觉得,那墙中正发出慈禧太后得意的狂笑,那墙中正有两只手在慢慢伸出想要将他卡死。光绪帝吓得赶紧快跑,但慈禧太后狰狞的面孔与那两只手还是在他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离去。他又仿佛觉得,自己被慈禧太后给捉起来了将要被扔进昆明湖,而珍妃因为自己也被捉走打进了冷宫。光绪帝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想。

  好不容易来到了景仁宫,门边侍候的宫女见皇上夜闯景仁宫,很是不可理解。就在她犹豫间,光绪皇帝已经走进了门去。她也不好意思进去,皇上夜幸妃子处是正常的,她管不着。因而她只得怔怔地站在外边,不听皇上或珍妃召唤,她是不敢进去的。

  光绪轻轻地走到珍妃床边,看见珍妃那张熟睡的脸,是那么的娇美,那么的可爱,他禁不住伸手在珍妃脸上抚摸起来。光绪接触到珍妃的脸,仿佛接触到了珍妃那颗对他千般柔情的心。想起自己和珍妃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珍妃帮他处理政务,珍妃逗他快乐,光绪帝心里便一阵酸楚。又想起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了,也许一辈子见不着面了,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在泪光中光绪仿佛觉得珍妃正在对着他羞涩地笑,正在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撒娇,正在……

  就在光绪帝坐在那儿独自流泪时,一双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替他擦干脸上的泪。光绪急切地握着珍妃的手,好像是怕珍妃现在就从他身边飞走似的。

  “珍儿,你醒了。”光绪有些哽咽地说。

  “皇上,你为什么来了也不将珍儿叫醒。弄得珍儿现在才醒,这还是听见你在我枕边哭泣才醒的。皇上,你为什么哭哇?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珍妃关切地问。

  光绪帝有气无力地将那张纸条递给了珍妃。珍妃接过纸条急急地看了一眼,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想骂袁世凯,但她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骂袁世凯的时候,而是劝皇上打定主意的时候。

  “皇上,珍儿请你快离开这个地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上现在能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建立一个小朝廷,珍儿就心满意足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也才能保证变法进行下去。皇上,你是万民之君,你应该替黎民百姓考虑才对,现在百姓困苦不堪、衣食不饱,这些都是老佛爷手下的那帮贪官污吏搞成这样的。如果皇上拱手将自己的权力再交给这些人,我真不知道国家该烂到什么程度了,百姓该苦到何种地步了。”珍妃说完伴着一声凄苦的叹息。

  “珍儿,我舍不得你啊!珍儿,要知道,你是唯一能使我愉快、快乐的人。没有了你,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痛苦地过日子。我从小就离开了我的父母,在宫中没有人理我,除了翁师傅和寇连材之外,那时候我的生活缺乏乐趣,只有你入了宫之后,我才真正感到了什么是快乐。可惜的是翁师傅不久前又离开了我,现在只剩下你和寇连材了。寇连材固然对我忠心不贰,但还是只有你,能替我分担忧愁与快乐。珍儿,真的,你叫我离开你,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我情愿不走,也不能离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我绝不能离开你而让你独自受苦。”

  “皇上,你…”珍妃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她激动地抱住了光绪帝。但她很清醒,她意识到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现在是劝皇上逃命的时候。她坚决地松开了光绪拥抱她的手。

  “皇上,你不能这样,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以图日后东山再起。珍儿说过,现在国家需要你,变法需要你,你不能就此放弃变法吧?百日心血,一朝化为泡影,难道你就不心痛吗?珍儿死不足惜,但皇上却千万不能死,你必须勇敢地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须逃离京城。皇上,你现在逃吧!恐怕还来得及。要是你再不逃,恐怕就没时间了。”珍妃急急地劝光绪帝,但光绪帝就是无动于衷。

  恰在此时,又有一张纸条从窗口递了进来,珍妃将其拾起来就着烛光看见上面写着:

  “皇上,首先抱歉我听了你们二人的谈话。不过,草民我认为珍妃说得很对,你是一国之主,你要为一个国家考虑,你不应该成为感情的奴隶。皇上,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草民会在你出逃之后将珍妃送到你身边的,保证你们二人团聚。皇上,草民最后再劝你一句,快逃吧!最好由神武门逃,草民会为你作好一切准备工作的。八月初五月夜。”

  珍妃看见将它交给光绪帝,光绪看了一眼,对着窗户外说:

  “朋友,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是绝对不能逃走的,我绝不能有负于珍儿,朋友,你请走吧,我是不会走的。”光绪说完对着珍妃凄楚地笑了一笑,这一笑差点将珍妃的心都给笑碎了。珍妃对着皇上也不无苦楚地笑了一笑,但她心里何尝想笑,她只想哭。

  “珍儿,恐怕我们两人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老佛爷心狠手辣,不知道将怎样处置我,也不知道怎样处置你,看来这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哎,不知康南海走了没有。”

  光绪帝就在召见袁世凯的同一天,曾令“军机四卿”之一的林旭带出一份“密诏”给康有为,要他赶快到上海去办官报,所以光绪帝现在才有此一说。

  “皇上,珍儿不求天长地久,但求与你在一起愉快就行。

  皇上,如果日后老佛爷将我们分开了,珍儿也不会忘记你的,珍儿会永远地将你珍藏在心中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永远地离开你。”

  “珍儿!”

  “皇上!”

  光绪帝禁不住抱着珍妃痛哭起来,珍妃强忍住的泪水这时也流了下来,两人相互拥抱,对看对方的泪眼,仿佛这是一场生离死别似的。

  就在光绪帝和珍妃抱头痛哭时,一队火把正由颐和园向紫禁城移来。在队伍中间的轿子上,坐着眼露凶光的慈禧太后,在她的前面走着大总管李莲英,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色,在他的后面走着二总管崔玉贵,一脸神气。在队伍的后面,还走着步军统领崇礼,他是昨晚荣禄进京后被叫醒的,告诉他立即赶往颐和园;因而现在崇礼才随着慈禧太后前往紫禁城。当队伍行进故宫后,慈禧太后回头对崇礼说:“你把军机大臣给我找来,我今天要叫大起。”崇礼受命而去。

  “莲英,皇帝这会儿在哪儿?”慈禧太后探出头来冷冷地问道。

  “回老佛爷,皇上这会儿恐怕在景仁宫。”

  “那好,就直接往景仁宫去,看那小贼人在和那个贱货干些什么。”

  当慈禧太后一行到达景仁宫时,天色已经基本上亮了。光绪帝和珍妃正在里屋相对哭泣时,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知道是慈禧太后过来了。两人立即擦干眼泪,整好衣服前往门上迎接慈禧太后。

  “亲爸爸,孩儿向你请安。”“老佛爷,珍妃向你请安。”

  慈禧太后理也不理光绪帝与珍妃,径直步入屋内找了个上方位置坐下。

  “莲英,给我搜!”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手一挥,一帮太监已上前来翻箱倒柜了,至于翻什么,这早有交待。一会儿功夫,一群人翻得一大堆奏折,慈禧太后命将这些奏折捆起来拿到宫中去看。

  慈禧太后这才回过头来看跪在地上的光绪帝与珍妃二人,她指着他们二人厉声道: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幸亏老天有眼,没让我死去。”

  光绪帝心里相当清楚慈禧太后说的什么事,但他决定装聋作哑,不等慈禧太后问起他绝不提。

  “回亲爸爸,孩儿不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慈禧太后禁不住冷笑起来,“你想杀荣禄是不是?”

  “是。”光绪帝知道不宜抵赖,只得据实回答。

  “你以为就凭你那两下就想杀荣禄,然后再兵围颐和园吗?傻小子,告诉你吧,你还没有那个能力。就凭你对袁世凯的小恩小惠就想将他拉过来反对我,你是想错了,大错而特错了。傻小子,可惜的是,袁世凯并没有带兵杀荣禄,更没有带兵围颐和园,他向我告密了。”说着将那份密诏抛给了光绪帝。光绪帝看也没看,只是低着头。

  “你为什么想谋害我?”慈禧太后又指着光绪帝说,“是谁替你想这个主意的?”

  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回答,何况慈禧太后这时候问光绪帝呢,光绪更是答不出来。光绪不答不要紧,慈禧太后相信她有办法让光绪帝说出来。

  “是不是你这个贱货出的主意?”慈禧太后用不容争辩的语气指着珍妃说。

  “亲爸爸,那绝不是珍儿的主意。”光绪帝见慈禧太后想牵连他心爱的人儿,便抢着接过了话头。

  “那是谁?”慈禧太后冷峻地问。

  “是,是……,”光绪帝不愿说出来。

  “到底是谁?”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问,“是康有为,是不是?”

  “嗯。”光绪帝有气无力地说。

  “好哇!好!那么我问你,现在康有为到哪儿去了?”慈禧太后气急败坏地问。

  “回老佛爷,听说康有为已经逃出了京城。”李莲英在一旁俯头答道,这是他从安置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慈禧太后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李莲英说。

  “回老佛爷,奴才不是不报,只是我也是刚才听别人跟我说的。”李莲英在旁答道。

  这时,崇礼从外面进来报告慈禧太后说军机大臣以及各位朝臣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她叫大起了。慈禧太后答应了一声准备前往,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将跪在地上这二人给处置好。她对李莲英使了一个眼色说:

  “将皇上带到瀛台去,派人给我好好服侍着。”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他走到光绪帝身边,对光绪说:“皇上,请上轿随我来吧。”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光绪帝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珍妃那张美丽的面孔,他多想陪着她啊,但他不能,因为他已经被“服侍”起来了。光绪帝非常清楚这个服侍的深层含义,他清楚地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再见不着珍妃了,而且珍妃也非常清楚她有可能也见不着皇上了,她也回过头来看光绪帝。两人眼光一相碰,眼泪就禁不往流了下来。

  珍妃对光绪帝说:“皇上,你去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也一样!”光绪对珍妃说。

  “够了!够了!皇上,咱走吧!”李莲英说着拖起光绪帝就往外走。不知是慈禧太后是有意捉弄光绪帝还是怎么的,就在光绪帝跨出门槛的一刹那间,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的慈禧太后说道:

  “崔玉贵!”

  “奴才在。”崔玉贵赶紧走到慈禧太后身边。

  “将那个贱货给我处死,将她扔到昆明湖去,免得她以后打扮得花里胡胡哨的迷惑皇帝。”

  “喳!”崔玉贵声音不大地答道。不过这一声在光绪帝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差点晕了过去,他赶紧挣脱李莲英的手跑进来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

  “孩儿求亲爸爸,你可千万不能处死珍儿啊!珍儿并未参预变法,也未给我出任何主意。如果亲爸爸真要处治她,就处死我好了,孩儿唯一的希望就是亲爸爸能放过珍儿。”光绪说完就对着慈禧太后“咚、咚”地磕起头来,直磕得额头上冒出鲜血来。

  慈禧太后完全不顾及光绪帝的求情,对光绪头上的鲜血也视若未见,她冷冷地哼了两声,用一种鄙夷的口气对光绪说。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替别人求情。傻小子,先想想你自己吧!”

  光绪帝知道势已不能挽回,不禁万念俱废,又因头上流血,他不禁晕了过去,要不是珍妃扶着,他还得倒在地上。

  “莲英,进来将皇帝弄到瀛台去,然后叫御医给调整调整。”

  李莲英答应着走了回来,想架着皇帝就前往瀛台去了。恰在此时,外面有人喊:“大公主到!”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后不禁一怔,她怎么知道消息的?

  正在慈禧太后疑惑间,大公主已经走了进来。这大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的长女,她早年丧夫守寡一直到现在。

  在她守寡后,慈禧太后曾给她提起过再找丈夫一事,但都遭到她拒绝,而且为杜绝慈禧太后以后提起这事儿,就自己将自己的容颜毁坏了,而且也不讲究。不过,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她这个侄女,于是将大公主收为己女,依中宫所出皇女之例,封为固伦公主,称号“荣青”。因为大公主敢于在慈禧太后面前畅所欲言,所以慈禧太后对大公主也有几分忌惮。每每遇到别人给她进献式样新颖、颜色鲜艳的衣饰,慈禧太后在揽镜自喜之余,总是切切叮嘱左右:“可别让大公主知道了!”正因为如此,这时候大公主来不免让慈禧太后一惊。

  “女儿拜见老佛爷!”

  “起来吧!”慈禧太后和颜悦色地对大公主说。

  “老佛爷,女儿今天来此是特来向你求情的。”大公主并没有站起来,仍然跪着说:

  “为谁求情值得你如此跑一趟。”

  大公主看了看珍妃说:“就是为珍儿。”

  “为这个贱货求情,不行!她与皇帝合谋想谋害我,劝皇帝派兵围颐和园,你说我能轻饶她吗?”

  “老佛爷,请你听孩儿说一句。管仲射齐桓公,即是各为其主,如果珍儿真帮助了皇帝,那也是各为其主啊?齐桓公能饶过管仲,而且令他当宰相,难道老佛爷你就不能饶过珍儿这一命?何况还没有充分证据说明珍儿曾经帮助过皇上,女儿请老佛爷明鉴。”

  大公主这些话,本有些狡辩之嫌,但慈禧太后绝不生气,而且也只有大公主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别人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的。

  李莲英向来知道大公主在老佛爷面前的地位,如今见大公主一席话并没有使老佛爷发怒,说明老佛爷还是有些心动了,至少老佛爷要给大公主这个面子,既然这样我何不给老佛爷找个台阶下呢?李莲英想到这儿就说:

  “老佛爷,奴才看大公主说得也是,你就饶了珍妃一命吧!”

  李莲英表面上是在替珍妃说情,实际上是在替老佛爷说话,这一点慈禧太后自己当然清楚。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对大公主说:“就看你对珍妃喜欢的份上,饶她一条命,但她也不能再这样过活下去,她必须受到处罚,就将她打入冷宫,月薪供应一切全免。”

  大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替皇上求情,但慈禧太后对她挥了挥手,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也只得退到一边去。

  在慈禧太后刚才的话刚说到一半时,光绪帝就已经醒了,他听到老佛爷决定饶珍妃一条命,心里不免一阵激动,感激地看了大公主一眼,又朝着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头,直磕得地板上血迹斑斑。珍妃也跟着磕了几个头,不过这全是大公主示意她做的,她自己其实并不愿磕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由于大公主替她求了情,她不得不顾及大公主的情谊,她这才磕了头。

  “行了,你们表演得差不多了,你们该到我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去了。”慈禧太后厉声对跪在地上的光绪、珍妃二人说,说完冷冷笑了两声。慈禧太后一说完,李莲英和崔玉贵就各自架着光绪帝与珍妃上了轿,前往囚禁二人的住所。

  瀛台是在南海,它算是一个小岛,但又不全是。瀛台三面临水,只有一面有桥可通,这地方如果有空来坐一坐倒是个挺好的去处,但要真在这儿住下来,却又不见得有多好。站在这儿,能够看见北海,却只能看见故宫里屋顶的金瓦。瀛台周围藉叶成片,微风习习,倒颇有些凉爽,特别是在这样的早上。

  “皇上,你就在这儿住着吧!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住所了,你就给我好好呆着吧!别给我添麻烦。”李莲英说完冷冷地笑了两声,“皇上,恕我不能亲自陪你了,我让他们陪你在这儿玩。”说着指着他带来的十六个太监。

  李莲英看了看这十六个人,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皇帝说:

  “你们在这儿好好给我照顾皇上,不能让皇上从这个地方跑丢了,任何事情不能让皇上代劳。记住了,如果你们不能好好照顾皇上,或者让皇上不能在此好好养伤,小心你们自己的脑袋。”

  “是,我们一定不负大总管期望!”十六人一齐躬身答道。

  李莲英对此很是满意,他回过头又“叮嘱”了光绪帝一番,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瀛台。

  光绪帝看着留下来陪他的十六个太监,一个个面目可憎,形容可怖,而且对他也很是不尊敬,不是违抗他的命令,就是对他横眉怒目,这令光绪帝很是悲哀。

  光绪帝眺望北海,开始怀疑自己的软弱,也开始思念被打入冷宫的珍妃。光绪帝想起自己对慈禧太后逆来顺受,就仅仅因为变法,到头来却落得个幽禁瀛台的下场。他开始怨自己的时运不济,恨慈禧太后的狠心,不禁凄然泪下。

  李莲英这时走了进来,对着正在黯然伤神的光绪帝说道:

  “传懿旨,着皇帝即刻到勤政殿。”

  光绪跪下接过旨,又在李莲英及四名太监的陪同下出了瀛台,径直走向勤政殿。这儿距勤政殿也不远,一会儿功夫一行六人就到了。

  光绪走进勤政殿一看,不禁浑身一颤。只见慈禧太后满脸杀气地坐在前方,御案右侧跪着以庆王为首的军机大臣以及荣禄和朝臣。光绪赶紧走到御案左侧跪了下来。

  “儿叩见亲爸爸。”

  慈禧坐在上方还是紧绷着脸没有吭声,忽然慈禧太后说道:“谁是‘宗令’?”

  专管皇族玉碟、爵禄等事务的衙门,叫做“宗人府”;堂官称为“宗令”,下有左右两“宗正”。宗令向例派亲王充任;此时的宗令是世铎。慈禧太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明知故问,无非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权势而已。

  世铎一无所能,不过最大的长处是善于恭顺,他听得这一问,赶紧磕了一个头说:“老佛爷圣明,奴才在。”

  “传家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太后要杖责皇帝,这是清朝开国以来还未有过的事啊,也是从没有想过、听过的怪事。于是右侧东面一行居首的庆亲王奕劻,西面一行居首的文华殿大学士,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磕头,一时间只听得“咚咚”磕头声,皇帝这时也不由得跪了下来。

  慈禧太后虽然怒气冲冲,但也不能不给群臣面子,因而她说道:

  “看在各位的面下,我就饶了皇帝这一回。不过,皇帝的大逆不道还是要让各位大臣明白。”慈禧太后说完转过脸对荣禄说,“你都跟他们说了皇帝给袁世凯密诏的那回事儿吗?”

  “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荣禄答道。

  “大家可都听清了,皇帝想谋害我!想杀荣禄,然后兵围颐和园。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我早已成了阶下之囚。皇帝自从有了康有为之后,便对康有为推崇备至。康有为叫他剪发他就剪发,叫他易服他就易服,以至于康有为向他建议兵围颐和园,他就想兵围颐和园了。有了康有为等小官员,皇帝就看不惯我任用的大臣了,他革除许应骙、怀塔布等六人职务,又革去李鸿章、敬信总署大臣的职务。我教训他,他反倒跟我顶嘴。”这一系列长话说下来说得慈禧太后口干舌燥,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赶紧将茶端了过来递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呷了一口茶,算休息一下,又说道:

  “你们看看,从四月以来这天下都成什么样子了。皇帝听从康有为这个逆贼的主意变法以来,天下乌烟瘴气,一片混乱。我本想在颐和园好好休息,清清静静地享福,但是祖宗留下来的天下被闹成这个样子,我不管又不行了。寻常百姓家,儿子忤逆不孝,亲友邻居都可以出首告官,或打或骂。皇帝是我的儿子,别人管不了,但还有我,还有我能管得着。”

  慈禧太后在说“但还有我,还有我能管得着”时提高了嗓音,以突出自己的地位。

  慈禧太后停了停,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群臣又说:

  “皇帝无知,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阻?你们真以为我闲居颐和园就不管国事了,听任他亡国败家吗?我早就看出皇帝不足以承继大业,不过时势艰难,不便轻易处置罢了。我经常留心察看,私下管他。我唯恐有坏人挑唆,所以常常嘱咐你们:不要因为皇帝没出息就不肯尽心为国。我身体还好,不会亏待你们的。今年春天,奕劻再三跟我说:皇上既肯励精图治,就放手让他办事吧。我于是就给皇帝说,只要你不坏祖宗法度,剪发易服,你就去干吧!今天,你们大家都看见了,皇帝将天下弄成这个样子。皇帝将天下弄亡国了,罪在我;但我让你们辅佐他,你们不能尽心尽力,这罪又在你们。”

  慈禧太后的长篇大论,刚毅早就所得不耐烦了,这时好不容易听慈禧太后说完,他赶紧接着说:

  “回老佛爷,不是我们不劝谏皇上,只是皇上不听我们的,只听康有为等逆贼的。”

  “康有为这贼人实在可恶。我听莲英说,康有为已逃出京城。不知现在逃往何处去了。康有为这个贼人不除,实在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慈禧太后说着咬了咬牙,“奕劻!”

  “奴才在。”庆亲王磕头道。

  “立即在全国通辑捉拿康贼,捉到后立即押往北京,我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

  “是。”庆亲王奕劻领旨。

  “老佛爷,既然皇帝无能又不孝,你就重新出来训政吧!”

  这时刚毅在一旁插话,话虽然简单,不过意思很明了。慈禧太后心中其实早有此想法,但她还是得问一问几位军机大臣。

  “王文韶,你是老臣了,有话尽管说!”

  王文韶已是老眼昏花,耳有些聋了,他隐约见老佛爷将脸转过来,知道在问他什么,他赶紧磕了个头说:“皇太后圣明。”这是王文韶常用之法,慈禧太后也习以为常了。

  慈禧太后又问裕禄。裕禄乃正白旗人,少年得志,三十岁就当到安徽巡抚,久任封疆,颇有能名,由四川总督内召为礼部尚书军机大臣,还不到三个月,于朝政尚未深知,不过对于外部情形,还比较清楚。他见慈禧太后问起,于是说道:“皇上变法图强,在这个时代本是好事,尤其是现在,列强环伺,恨不得早一点将我大清给吞掉。但变法过速,又适得其反。如果老佛爷能出来训政,对皇上好好加以调教,稳定时局,这实在是国家的洪福。”

  有三个就够了,而且慈禧太后也深信,另两个军机大臣钱应溥与廖寿恒绝不敢反对,所以她没有再问钱、廖二人。慈禧太后见时机已经成熟,该问荣禄拟好上谕没有了。

  “荣禄,你们商量得怎么样?”

  “奴才等已经拟好,就只请老佛爷过目。”说着递上了拟好的底稿。慈禧太后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觉得还算中意,于是又将底稿递给站在她身边的李莲英说:

  “莲英,你暂且陪皇帝到瀛台将这份旨稿交皇帝亲笔抄一遍。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道,然后走到皇帝身边,领着皇帝就往外走。

  到得瀛台,李莲英找来纸笔,然后将旨稿铺在光绪帝面前,略含讥讽地对光绪帝说:

  “皇上,看你的了。”

  听着李莲英不阴不阳的声音,光绪帝直想再抽李莲英几个耳光,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他知道他现在冒犯李莲英的下场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光绪帝慢慢打开了那份旨稿,抬头看了看底稿,差点晕了过去,幸得他赶紧扶住了扶手。

  李莲英也许觉得应该体谅一下眼前这位可怜的皇帝,他替光绪拿起笔,塞在光绪手里,又替光绪铺好纸,这才说:

  “皇上,你快写吧?别为难奴才了,老佛爷还在那边等着呢。”语音很是恳切。

  光绪帝握着手中的笔,觉得有千钧重,怎么拿也拿不动,但李莲英又在一旁催他写,他不写又不行,只得比着那份旨稿抄了下来:

  “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肝,日综万机,竟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估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善;因念宗礼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府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日率五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钦此!”

  好不容易抄完,光绪帝已面无血色,非常虚弱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谙达,”这是光绪帝对李莲英的尊称,“这是谁的主意?”

  “这你就不必问了,皇上,这怪只怪你有眼无珠,找错了人。”李莲英说完哼了两声。

  光绪帝这个气再也咽不下了,等我一抄完你就开始骂我!

  但他又不得不忍,虽然这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他现在必须对李莲英小心些,礼貌些,这样他才能有好日子过,因为他现在完全在李莲英的控制下。

  “谙达,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反正我都得给你说。现在你已经在我手中,让你知道又何妨?”李莲英皮笑肉不笑地说,“告诉你吧,袁世凯是我的金兰之交,你找他来整我,你真是瞧错了人。也许你找其他人,结果可能不这样,但你找袁世凯,从你找他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注定了。”李莲英说完哈哈大笑了两声。

  李莲英与袁世凯是拜把子兄弟这个事实令光绪帝目瞪口呆,他在心里不断地骂自己:我怎么会找这个禽兽,我怎么会找这个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恨的袁世凯,这一切难道都是上天注定吗?难道上苍注定我就不能变法成功……

  “袁世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叛徒。”光绪帝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看你是没有机会了,你还是在这儿好好呆着吧,免得我费心,你受苦。”李莲英甩下这句话就到勤政殿复命去了。

  光绪帝明白这一道上谕下去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自己真如李莲英所说,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地方了,自己的热情将会在这儿耗尽,自己的青春将在这儿渡过,自己对珍儿的思念也将是无法实现的梦了,自己的……

  这一天,光绪在瀛台想了一整天,由太监送来的两顿饭他动也没动一口,他只是靠着窗坐着眺望北海和故宫想他的心事。

  在这位可怜的皇帝被囚禁的前后,曾经跟他变法的同志正在一个一个地被逮捕,曾经有支持变法嫌疑的人正在一个一个地被杀害。就在慈禧太后幽禁光绪皇帝当天,言官杨深秀给慈禧太后上了一折,斥责慈禧太后不该幽禁皇上。慈禧太后看了大怒,当即派人逮捕了杨深秀,又派人逮捕了军机四卿: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锐。由于慈禧太后对康有为深恶痛绝,在南海会馆没有抓着康有为,就把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抓了起来权且当作康有为,还抓了熟悉洋务的张荫桓和徐致靖等人。

  张荫桓本来没有参预变法,只是由于他得罪了大总管李莲英,他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是在去年二月,张荫桓受命出使英国,祝贺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年。在张荫桓走前,曾有人给他说:你回国时带一些珍奇玩物给老佛爷,老佛爷一定会喜欢。对这些话,特别是有关老佛爷这方面的,张荫桓绝对不会忘记。他将这句话牢牢记住,在出使期间处处留心,但就是不见有什么珍奇玩意,这令他很是心急。凑巧的是,就在他决定回国的前一天,听说有人拍卖古董,他便急不可耐地前往,花重金买了西洋珍奇玩物,回国后分别献给了皇太后及皇上,但却忘了给李莲英准备一份。

  在宫中有这个规矩,给了老佛爷礼物,也必须得同时给大总管李莲英一份礼物,要不你没好日子过。张荫桓也知道这个规矩,不过现在没有这么多礼物,怎么办?他只得托人给李莲英捎信说随后再补。

  李莲英听得这个许诺,也就没有在意张荫桓的冒失。但是,张荫桓自己却忘了还这个许诺。李莲英在宫中久等不来,他也知道这个张大人也忘记了那个诺言了,这令李莲英很是生气,决定在慈禧太后面前奏张荫桓一本。

  一天,慈禧太后又将张荫桓所呈送的礼物拿出来玩并且赞叹不已,这令站在一旁的李莲英很不是滋味,他对慈禧太后说:

  “老佛爷,听说张大人自己家里有一对宝石,比这个可名贵得多。”

  慈禧太后一听,脸立刻间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了。

  初见成效。李莲英满腹痛快,他接着又说:“张大人真是小气,将好的留着自己欣赏,而将坏的献给太后,这不明摆着眼中没有老佛爷吗?”

  从此以后,张荫桓受到慈禧太后冷落而他尚不知什么原因,这次被逮捕,也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几句坏话。

  谭嗣同本来可以逃走,而且名满京城的侠客“大刀王五”也愿意护送他出京,但他自己不愿离京,最后还嘱咐“大刀王五”去救光绪帝于瀛台。

  慈禧太后最是恨这帮维新人士,她下令立即将这帮人处死,并令刚毅作监斩,这使得刚毅很是得意,因为他早盼着这一天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以前曾是朝廷显臣的四卿终于要在我的监视下上西天了,刚毅越想这个越是高兴,以至于有时手舞足蹈,并在临刑前一天晚上又到李莲英府上去了,给李莲英带去了十万两银子,和李莲英喝了个一醉方休才回到自己的府上,算是为这一天的到来庆祝。

  光绪帝在瀛台也听到了要处死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的消息,他问他周围的太监,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些人生怕多一句嘴就要被杀头似的。他又问每天照例来巡视的李莲英:

  “谙达,听说要处死谭嗣同等六人。”

  “没错,怎么啦?皇上,你又反悔了,那下一道谕旨叫他们别杀不就行了。”李莲英半是嘲弄地说。

  消息终于证实了,光绪帝不禁眼眶一红,一行热泪流了下来。想起昔日,自己和谭嗣同等四卿在一起相处议事,是那么的其乐融融。可如今,他们四人身首异地了,而自己也身陷囹圄,整天不得自由。想罢这些,光绪帝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光仁等六人终于被杀了,谭嗣同在死前还作过一首诗: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只可惜这首诗幽禁在瀛台的光绪帝未能听见,他也不可能听见了,这是没人给他说的。光绪皇帝唯一能听见的,便是李莲英对他说的,“皇上,你给我在这上面好好呆着,别给奴才惹麻烦”以及李莲英对看守他的太监说的“你们给我好好服侍皇上”几句话。

  刚毅在杀六君子的时候,李莲英也在宫内大杀太监。光绪身边的寇连材自从那日得知皇上被禁瀛台后便知道自己的命也不长了。寇连材非常清楚李莲英的为人,所以他将平时他认为比较好,而这次又有可能被涉及变法的太监叫到身边,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催促他们快逃。等到这些太监全都走了,他认准瀛台所在方向跪了下来叩头道:

  “皇上,你要是早听奴才主意也不至于落到今日。”

  寇连材说罢竟呜呜哭起来,也不知是替光绪帝悲哀呢?还是替自己悲哀。寇连材所说的皇上没听他的意见是指光绪任用袁世凯一事。

  光绪帝与谭嗣同商量好任用袁世凯图谋举事,寇连材当即表示反对,他说:

  “皇上,奴才以为万万不可。袁世凯刁钻圆滑,虽然初期曾有过赞助变法的举动,但那只是他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而且,袁世凯又是荣禄的得力干将,奴才认为他是不会反过头来杀荣禄的。皇上,奴才请你三思,你千万不能任用袁世凯举大事,他只会坏了大事的。”

  但光绪帝并未听取寇连材的忠告,最后终于被幽禁瀛台。

  这令寇连材很是伤心,他为皇上担心,担心皇上在那儿的生活,担心皇上在那儿能不能活下来。

  在寇连材痛哭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他知道这是李莲英派人来捉拿他的。他朝着瀛台方向最后跪下拜了三拜说:

  “皇上,恕奴才不能再在你左右服侍你了,奴才要去了,你要好好保重。”

  进来捉他的人越来越近,寇连材很是清楚。他默默地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能落在李莲英手里,我绝对不能落在李莲英手里。”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他走上了大殿,对着殿柱子就猛撞了过去,直撞得脑浆迸裂。等到捉拿寇连材的人到得殿上时,寇连材已经气绝身亡。

  南海的瀛台是由一组宫殿组成的。瀛台的正屋名为涵无殿,有迎熏亭。迎熏亭外便是临水的石级,可以泊舟。涵元殿之后,有一座左右延楼回抱的高阁,名为翔弯阁;由此往南直到迎熏亭,这统名瀛台。

  在翔鸾阁北面隔水的是光绪皇帝以前召见政工的勤政殿,现在是慈禧太后训政的地方。瀛台东面有道木板轿,斜着通西苑门;西面隔水是座亭子即流杯亭,又名流水音。瀛台的南面隔水是宝月楼,这是乾隆年间乾隆特给回部的容妃建的。

  这天夜里,监视光绪帝的八名太监有四名已经睡着,另外四名正手提灯笼在瀛台周围巡逻。他们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当然,这刀是晚上才用的,白天是不允许带刀的。

  “小珠子”,正在南面巡逻的太监对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太监说:“你知道‘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吗?”

  那个叫“小珠子”的太监答道:“不知道”也许他觉得应该问一问另一个太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又问道:

  “小龙子,你倒给我说一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武林中常用的话,”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答道,“这就是说,在漆黑的夜晚才好杀人报仇。”

  “那风高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叫小珠子的太监显然对小龙子的解释还不是很满意。

  “风高嘛,就是风从很高的地方往低处刮。”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说道,也许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又说:“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风高就是风刮得很厉害的意思。”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对小珠子说道,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就是在狂风大作又没有月亮的晚上正是杀人报仇的好时机。”“你真聪明。”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高兴地对小珠子夸奖道。

  就在两人谈论的时刻,一条人影悄悄地出现在木板桥上,那人一袭黑衣,看去像幽灵似的,正慢慢地向瀛台走来。那人脚步声很轻,几乎是听不出来,他很快地过了大板桥,殿后,凝目观察巡逻的四个太监,从这个位置,这个夜行人能看清四个太监的一举一动。他在廊下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摸向涵元殿,他猜测光绪帝可能就住在涵元殿。他躲过四个太监巡逻的灯光,找了一个空隙悄悄溜到涵元殿门前。

  涵元殿门是开着的,也许是为了太监晚上能好好照顾皇上,不过这在行人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因为要是门关着,他得推开门,这推门的声音绝对会惊动那四个巡逻的太监。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涵元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借着灯笼光在水面上反射进屋的光,他看清了里面的形势,他看到光绪帝正和衣躺在靠窗的床上,没有枕头,没有被子,蚊虫在他头上盘旋,这令黑衣人很是心疼。他悄悄来到光绪皇帝的身边,然后弯下腰,用一只手后捂住光绪的嘴。光绪帝立即醒了,他想叫,但嘴被捂住了,这时只听得那人在他耳边说道:

  “皇上,还记得我给你的纸条吗?我就是那个给你递纸条的人。”

  光绪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这个人,他心目中的侠士,但他除了能看清那人的眼睛外,别的什么也看不着,不过从那双慈善的眼睛看,光绪知道这人绝无恶意。

  “皇上,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不过,我得需要你帮助,外面有四个太监正在巡逻,有他们我们很不好办,我们必须避开他们的灯光。现在,皇上,你得听我安排,为避开他们的灯光,你现在就装肚子痛,他们必然会进来两个,然后我躲在门边,伺机将他们捆起来,剩下另外两个再收拾,皇上,你能办到吗?”那人小声地说。

  光绪帝本来就很感激这位英雄了,何况现在他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因而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那个黑衣人松开了捂着光绪帝嘴巴的手,轻轻地退到了门边。

  光绪帝见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便装起肚子痛来,他装着痛苦地呻吟起来。小珠子和小龙子在外面听得真切,虽说现在皇上再也没有权力,但要真有了事儿,他们是没法向李莲英交待的。他们二人赶紧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黑衣人见小珠子和小龙子二人走了进来,他立即闪到二人身后,用刀子顶住二人的腰,小声喝道:“不准出声,出声我就杀死你们!”小龙子和小珠子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的刀在进入涵元殿前已放在门边了,他们是不敢带着刀进殿的,这是怕皇上吓着。二人缓缓放下灯笼,慢慢地举起了手。

  也不知道黑衣人是从哪儿来的绳子,也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功夫,眨眼间他就将二人捆好了,并堵上了嘴。这种功夫直看得光绪目瞪口呆,因为他以前只是听人说过武功,但从来没有亲自看到过。

  解决了两个。但还有两个没有解决,怎么办呢?黑衣人想了想,走到小珠子身边,抽开堵在嘴上的布用刀顶着他的腰说:

  “叫另外两个人进来,不听我就杀死你!”

  小珠子怯怯懦懦地答应了,他望了望黑衣人,便尖着嗓子对外喊道:

  “小云子,小刚子,你们俩快进来,皇上肚子痛得很厉害。”

  黑衣人等小珠子一说完,立即用布重新将小珠子的嘴给堵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门边,他用同样手段将小云子和小刚子捆了起来并堵上了嘴,等一切做完了,他回过头对光绪帝说:

  “皇上,咱们走吧!”

  光绪帝精神抖擞地来到黑衣人身边,就要跟着黑衣人走。

  黑衣人又回过头来对被捆在地上的四位太监说:

  “你们最好放老实些,告诉你们吧,你们那四位兄弟已经让我给用药迷住了,你们还是在这儿好好呆看,等着明天早上你们大总管来救你们吧!”黑衣人说完牵着光绪帝的手就走。

  出得瀛台,光绪帝问黑衣人的名字,黑衣人示意光绪帝不要作声;因为他已发现有异样情况。在瀛台周围,除这八个太监外,还有其它值夜的太监,外面还有侍卫值班,这是黑衣人早已摸准的情况,但他不明白还会发生什么情况,他还没有搞清楚。

  “人算不如天算”,黑衣人算准了一切,但就是没有算准今天晚上李莲英会来巡夜。

  李莲英今天晚上睡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睡,他心神不宁,怀疑有什么事发生,于是起床,带着一批太监,先到老佛爷的住处巡视了一番,见没有异处,然后又带着这批太监向瀛台走来。黑衣人和光绪帝听到的便是李莲英一行人的脚步声。

  李莲英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四个值夜太监先后进入涵元殿,但就是未见出来。这会他很是纳闷,因此他赶紧催那帮太监跟上朝瀛台走来。

  眼看李莲英等人越来越近,黑衣人叫声“不好”就牵着光绪闪到了一个阴暗角落让过了李莲英等人,等李莲英一过去,黑衣人就说:

  “皇上,咱们快走吧!要不就没有机会了。”黑衣人停了一下又说:“皇上,为了抢时间,让我背着你走吧!”

  于是在黑夜里,黑衣人背着光绪帝迅速向大门边走出。不难看出,黑衣人虽然背着光绪,身法还是灵巧,又得不时躲过值夜太监的巡逻。眼看离门越来越近了,黑衣人和光绪心里不禁一阵暗喜,但就在此时,从瀛台方向传来了太监特有的尖厉的叫声:

  “皇上让人劫跑啦!皇上让人劫跑啦!”

  黑衣人知道这是李莲英到瀛台后发现情况不对随即作出的反应,他也知道这给救皇上带来了不少麻烦。

  瀛台方向的惊叫声惊醒了附近值班的太监及侍卫,一时间,瀛台四周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就在黑衣人前面的门口也涌出不少侍卫来,他们在询问里面的太监皇上被劫走多久了。瀛台四周的太监也在问皇上是从那个方向逃走的,一时间,瀛台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在灯光下,火把里,刀光闪闪,给人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而站在瀛台中央的李莲英,此时也不禁满头大汗,他倒不是怕老佛爷给怪罪下来,而是怕皇上要真是给人救了出去,那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他知道,如果皇上一旦出去,皇上就将在别的地方建立起一个新的朝廷来与北京相对,如果真是这样,老佛爷将一定很是为难,一旦老佛爷为难起来,她就有可能怪罪下来,一怪罪下来还不找着他李莲英,到时他李莲英又怎么交待呢?因为他曾在老佛爷面前立过军令状:将皇上好好看管起来。由于有这些顾虑,所以他李莲英才显得如此焦急。不过,李莲英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应该怎么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他一方面叫人到慈禧太后那边讲明情况,一边派人在周围加紧收捕,同时还派人到步军统领崇礼那里传旨叫他赶快封闭内城,因为他深信光绪皇帝逃得不远。

  看着侍卫、太监在附近来回奔波,黑面人与光绪帝都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要逃出去已经相当困难,不过,他们还是不甘心就此等着人来捉,他们要赌一赌运气。光绪帝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所以这时有些六神无主、脸色苍白。黑衣人见光绪帝这样,赶紧安慰他说:

  “皇上,不要紧,我会尽力保护你出去的,”黑衣人说完看了看散布在四处的太监与侍卫接着说,“皇上,你我二人现在分开走,我现在就去将那些侍卫和太监引开,然后你从宝月楼那边走,到宝月楼脚下,那儿有一条绳,你就沿着那绳爬过墙去到附近的一个叫“老来俏”的旅馆等我,你看行吗?”

  “行。”光绪帝小声答应了一声,“哦,壮士,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人人都称我‘飞天蝙幅’,你现在就别问了,你从那边走吧!”飞天蝙蝠说完就从暗处走了出去,立刻引来不少的侍卫和太监,光绪帝趁此机会就往宝月楼方向逃。

  侍卫和太监见只有一人,他们纷纷大喊“快抓刺客!”

  “刺客在这儿!刺客在这儿!”“别让他跑啦!”飞天蝙蝠有意想将这些人引得远些以便皇上逃走,因此他故意不跟这些人纠缠,而是运用轻功向站在瀛台中央的李莲英扑去。

  李莲英眼看飞天蝙蝠向他扑来,他一边命太监和侍卫加紧拦截,一面躲进了涵元殿。毕竟只有飞天蝙蝠一人,虽然他轻功好,武功也好,但他到底还是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太监和侍卫,更不用说靠近李莲英了。李莲英看侍卫和太监已经挡住了飞天蝙蝠的攻势,他立即从涵元殿出来,带着其它几个心腹太监走出了瀛台。

  李莲英从飞天蝙蝠狠命拼这个劲头看,他猜测皇帝肯定从别的地方跑了,他立即对身边一个太监低语了几句,那个太监领命而去。李莲英又看了看被困在中央的飞天蝙蝠,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至少不会逃出包围圈来要他的命,他叮嘱了那些围困飞天蝙蝠的太监和侍卫几句,然后带着其它几个太监就在瀛台周围搜索起来,他断定光绪帝就在附近。

  光绪帝见很多太监跟侍卫都去注意飞天蝙蝠去了,便趁机溜到了宝月楼,那儿是太监和侍卫防守空虚的地方,他记住飞天蝙蝠临走前给他说的话,在宝月楼附近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吊在那儿的绳子,正在他准备沿着绳子爬过墙去时,他听到了李莲英的声音,那是李莲英在发誓捉到他后要好好惩治他,而且李莲英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向宝月楼方向走来的,他明白现在爬绳子已经晚了,于是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莲英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在仔细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他慢慢地走到了光绪藏身附近,忽然间他发现了吊在墙上的绳子,又发现墙周围的草仿佛刚给人踏过,而墙上又未留下脚印,他断定周围有人,于是他立即命跟着他李的几位太监散开寻找。

  一会儿功夫,一个太监在另一边发现了龟缩在草丛中的光绪帝,他立即叫道:

  “大总管,我找到皇上啦!我找到皇上啦!皇上在这儿。”

  李莲英立即赶了过去,提起跪在地上的光绪帝恶狠狠地说:

  “皇上,恕我不敬了。我还以为你能逃多远呢?到头来不就连这个地方都没有逃出去吗?我早知道你不想呆在瀛台,时时想找机会溜走,所以我才决定每夜来看看你。我前几天生病,晚上没来看你,你不逃,偏偏选在今天晚上我病好了你来逃,你这不明摆着跟我捉游戏吗?哼,就凭你那两下,就想逃过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作梦去吧!哼,给我带走,押到老佛爷面前去,看他如何交待。”李莲英恶狠狠地命令他身边的两个太监。

  光绪帝低着头,没敢看李莲英恶毒的目光。他又低着头从李莲英身边经过,在另两个太监的陪同下前往慈禧太后的住处了。

  李莲英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那边正在酣斗的飞天蝙蝠,恶狠狠地下令道:

  “弓箭手给我射,不准刺客逃走!”

  太监将命令传了过去,飞天蝙蝠听得真真切切,他知道皇上又给逮了回去。他看了看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与太监,知道自己该撤了,他就近捉住一位太监,放在胸前,挡住了射过来的第一批弓箭,然后放下那个替他挡了箭的太监,趁第二批弓箭手还未到的空隙,运用轻功跃到了一棵树上,然后朝下面拱了拱手说:

  “我飞天蝙蝠还会来拜访的,大家等着瞧吧!”

  李莲英这时已赶到这边,他看着站在树上的飞天蝙蝠气急败坏地说:

  “都给我射,射中者有赏!”

  一时间,箭如蝗虫般向飞天蝙蝠飞来。飞天蝙蝠不敢怠慢,赶紧跃到另一棵树上,又跃到了墙上,越过墙逃走了。李莲英看着飞天蝙蝠逃向墙去,也只有在下面干着急,除了催弓箭手加紧射外,没有别的办法。直到飞天蝙蝠实在逃得远了,李莲英才下令停止射箭。

  此时的瀛台,折腾了半夜,终于又恢复了它原来的宁静,只是根据李莲英的吩咐,增加了巡夜的太监,以免飞天蝙蝠再来骚扰。同时根据步军统领崇礼的要求,在外面又增加了侍卫加紧巡逻。

  李莲英布置妥当以后,又赶紧来见慈禧太后。此时慈禧太后正在为今晚这事大骂各位值夜太监。

  “老佛爷,这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未能好好照顾皇上,以至于让皇上差点落入贼人的手中,也搅得老佛爷不能好好休息。老佛爷,要骂你就骂我吧!”

  “别在这儿替他们求情,”慈禧太后瞪了一眼李莲英继续说,“我就知道这些人不好好值夜,总想偷懒。一背了我,就想睡懒觉,这你平时不是不知道。要是今天晚上他们能小心些,能闹出这种事儿吗?”慈禧太后仍然不消气地说。

  李莲英知道是对今夜看守皇帝这几个太监相当不满,老佛爷要惩治他们才能解气。但这几个太监又不能杀,因为

  这几个太监既是李莲英的老乡,又是他的心腹,这令他很为难,不过,李莲英很快想到了办法。

  “小珠子,你们今天晚上怎么守的夜弄出这等事儿来,搅得老佛爷睡觉也不得安宁,念你们平日有功,今日就暂扣你们半年薪金。要是你们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儿,老佛爷绝不轻饶你们。还不快向老佛爷谢恩!”

  “谢老佛爷!”小珠子等八人一齐跪在地上给慈禧太后磕头。

  慈禧太后本想杀了他们,但见李莲英这样处理还算可以,所以也就算了。小珠子等八人总算捡了一条命。但其它在边上巡逻的太监可就惨了,他们由于没有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他们中一部分人被处死了,一部分也同小珠子一样被克扣了工钱,不过这些人平时都是把李莲英给巴结着的。

  等到处理完了这些事,慈禧太后才回头看光绪帝。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光绪帝说:

  “你是不是想跑到外面去建立一个新朝廷来反对我,跟我作对!”

  此话锋芒毕露,再加上慈禧太后的语气相当严厉,吓得光绪帝不敢开口。

  “你倒说哇!你这么有本事不是想逃吗?你快逃哇!”慈禧太后用一种泼妇式的口吻指着光绪帝的鼻子说,“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可怜的光绪帝只是机械地回答道。

  “哼,还说不敢,要不是莲英及早发现,只不知你这时已逃到哪儿去了。”

  “回亲爸爸,孩儿真的不敢,孩儿只是在那个黑衣人的诱惑下才跑的。”

  “哦?”慈禧太后低头看了光绪一眼,“我还没有问你那黑衣人的情况,你倒自己说了。那好,你说,那黑衣人是谁?”

  “孩儿不知道那人是谁。”

  “真的不知道?”慈禧太后紧逼着问。

  “真的不知道,孩儿只知道那人外号叫飞天蝙蝠。”

  “你是通过什么办法将那个飞天蝙蝠找到的,并且让他甘愿为你卖命?”

  “孩儿没有,孩儿真的没有,是他自己要进宫来救我的。”

  光绪帝边说边磕头。

  慈禧太后觉得也问得差不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扭过头去问站在身边的李莲英:

  “莲英,那个贼人给抓住了吗?”

  “没有,恕奴才无能,只是那贼人武功太高,连弓箭也奈何不了,最后让他给逃走了。”

  “逃走了就算了吧,只是你要多派人手加紧看管,保证不要再出此事,免得外面人笑话。”慈禧太后的语气显然比刚才温和得多。

  “奴才已派人加强巡逻,同时外面的侍卫也加强了,老佛爷你就请放心。”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皇帝还是照样回瀛台,还有,这件事谁也不能往外传。好啦,你们都休息去吧!折腾了半夜我也累了,我要休息了。”

  李莲英等相继退了出去。李莲英又将光绪帝送回瀛台,并且对光绪身边的看守太监说:

  “明天断他的粮,看他还有什么力气跑,也让他尝一尝不好好在这儿呆着的滋味。”

  最后李莲英走的时候又回过头对光绪帝说:“皇上,想想你自己吧,就凭你想逃出我的掌心,我还是那句话,作梦去吧!而且我李莲英也深信,即使你跑了,你也跑不了多远就得给我乖乖地回来,还是在这个地方呆着。不信你走着瞧。”

  慈禧太后虽然一再要求不得向外露半点风声,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京城里就广泛流传昨夜皇上曾经出逃的消息,并且描绘得有声有色,说这是天神下凡。

  这一消息传到了“大刀王五”耳中,这使他很吃惊,谁敢吃了豹子胆,居然跑到禁城去搭救皇上,不过在吃惊的同时,他又不得不佩服那个飞天蝙蝠,同时也为自己惭愧,自己曾答应过谭嗣同可现在还无消息,这越想越是令大刀王五感到无地自容。他立即召来了他的一个徒弟何明聪,此人虽说武功不高,但鬼点子特别多,很得大刀王五信任。

  “明聪,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将皇上救出来,咱不能对不起你谭大叔啊!”

  “师父,你老人家没有发疯吧!现在风头正紧,你怎么能这时候出去救人呢?即使要救,也得等到风声小了再去啊?”

  “那什么时候才能小啊!”大刀王五觉得有些渺茫地说。

  “师父,这事不能急,我们得好好商议一下,想出个妥当完整的计划来,然后才能行动。”

  大刀王五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他问何明聪道:“怎么个全面法?”

  “师父,我想,我们如果能在太监中找到一个内应,然后再在侍卫中找到一个内应,然后半夜咱们就可以用船将皇上渡到宝月楼边,那儿是皇城根,然后将皇上从那个地方弄出来暂时找一个地方将皇上藏起来,等到风声小后再将皇上乔装送出京去,你看怎么样,师父。”

  “这个主意不错,但在到哪儿去找这个内应呢?”

  何明聪挠了挠头说:“我原来开茶馆时,认识宫内的一个苏拉,就不知道他守不守夜,如果他守夜咱们就好办了,我什么时候择个时间去问问。至于说侍卫吗?我表弟倒认识几个,我得去问问我表弟。”

  “好吧!你这两天就打听这事儿。”

  “不过,师父,你得给我银子才行,没有银子难办事啊?”

  “没问题,不够了到我这儿拿,只要能完成你谭大叔交给我们的任务就行了。”大刀王五说着递过去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王五在家闲等了两天,心里很是焦急,到得第三天,何明聪终于来向他报告情况了。

  “师父,您那一万两银子没有白花。”何明聪一走进来就对王五兴高采烈地说。

  “你别给我卖关子,你知道师父最不爱听。”

  “师父,这那是给你卖关子啊?这是在给你报喜事儿。”何明聪说着靠近王五耳边说,“他们都答应帮忙,原来他们二人都很同情皇上,也有心搭救皇上,但苦于没有办法。我现在给他们一提起,他们便满口答应了。师父,你看,这难道还不是好事儿?”

  “他们不是在骗咱吧?”王五有些疑惑地问。

  “放心!师父,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办的事吗?我当初也有些不相信,但看他们二人慷慨激昂的样子,我才相信他们是真心的。”

  “只是自从那天晚上闹了之后,瀛台附近加强了戒备,侍卫和太监增多了,就凭他们俩能保证事情完全顺利吗?”

  “师父,我也正想给你商量这事儿。虽然从瀛台到宝月楼就那么一小段,但这在众侍卫与太监的把守下要通过也是相当困难的,而且那是一段水路,要是一经发觉,事情将非常难办。”说完何明聪皱起了眉头。

  王五没有说话,他知道何明聪正在想办法,这个时候,王五是从来不打扰他的。

  “师父,你看我去弄一套侍卫服装来你穿上,然后你趁机混进去,找个时机将皇上弄上船到宝月楼边,我在那儿接应,你看怎么样?”

  “可以,只是我在里边怎样才能与那个太监和侍卫取得联系呢?”

  “这不用担心,我已跟他们商量好,到我们行动那天晚上,自然会有一条船放在通往瀛台的那座桥下,这是为了不让他们二人暴露才这样做的,然后等你将那几个守夜太监解决了后,驾着船就悄悄渡过河到得宝月楼那儿来,我在那儿接应你们。”

  “好,就这样说定吧!你去弄一套服装来。”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这是本月来第二次如此黑的夜,前一次是在飞天蝙蝠到瀛台大闹的那天晚上,距今天已有半个月了。不过上次那件事的阴影还未在各位的心中抹去。

  李莲英最怕这种夜,他并不是怕黑,而是怕再出那种事,他不好交待。他到慈禧太后处看了看,见慈禧太后还没有睡,就信步走了进去。

  “老佛爷,您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莲英,你陪我聊会儿吧!给我捶捶背,揉揉腿。今天都快给我累死了,也许是太累吧!现在想睡也睡不着。”

  李莲英于是坐下来给慈禧太后捶背、揉脚,揉腿,一边与慈禧太后谈些有趣的事以给她解闷,直到慈禧太后有了困意,李莲英才出了慈禧太后的寝宫。

  出得储秀宫来,李莲英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没有星星,到处漆黑一片,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周围值夜的太监来回走动的宫灯在闪耀和远处打更的太监的灯光在发出淡淡的光。

  这样的夜,不得不令李莲英心里有所顾忌,要是今天晚上再出事怎么办?虽然他相信他派在皇帝身边的十六位太监的细心与认真,但他却不能不怀疑周围侍卫的细心,他决心去看一看。他随身叫了几个贴身太监就朝瀛台走去。当他走到流杯亭附近的时候,他听到水中有异样的声音,他立即命身边的太监停下,自己站在那儿仔细听了一下,这回总算听清了,这是船在水中划的声音,他又叫其它几个太监听了听,判断出这是划船声后便问:

  “是谁这么晚还在湖上划船?”

  划船声停止了,但也没有人回答,不过这一喊却惊动了四周的太监与侍卫,他们立即剑拔弩张分布在了南海周围。

  “是谁在划船?”李莲英又问了一声,但还是不见有回音,这使李莲英意识到不妙。他立即派人到瀛台去看皇上是否还在,那太监很快在瀛台方向叫了起来:

  “大总管,皇上不见啦!”

  果然又是皇上跑啦,很明显,皇上现在就在船上。又有人敢冒险前来搭救皇上!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这令李莲英深是痛恨。

  “给我看住那条船,皇上就在船上。要是谁走漏了皇上,我就唯他是问!”

  李大总管传话,谁人敢不听!大家立即凑上前来,弓箭对准船只等发射,但他们又不敢发射,因为怕伤着皇帝。一时间,瀛台四周灯火通明,将湖面也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这下李莲英看清了,船上坐的就是皇帝,皇帝前面坐着一个侍卫,正在奋力向岸边划船。

  “快放下皇帝,我饶你不死,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李莲英对着船上那个侍卫喊道。

  但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并不理他,他只顾划自己的船,到得岸边,他首先将皇上送上了岸,然后自己抽出刀来跃到光绪帝身边就领着光绪往前走。那人刀法很是厉害。灯光下,只见他将刀上下飞舞,舞弄得滴水不进。只听得不时有侍卫和太监的惨叫声划过长空,听起来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搭救皇上的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在前面开路,光绪帝在后面身不由已地跟着,不过,他虽然有惊但无险。因为虽有一大批侍卫、太监拿着刀就在他身边,但没有人敢砍下去。不过,毕竟两拳难敌四掌,面对越来越多的侍卫与太监,王五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看来只有先放弃皇上,再徐图后计。

  王五大喊了一声,用刀砍伤最近几名侍卫,吓得太监与侍卫退了一两米,他趁此机会对光绪说:

  “皇上,恕我无能,我得先走了,我日后再想办法救你吧!”

  王五说完又返身杀向侍卫与太监,他用他的大刀开辟出一条血路,迅速来到墙边,然后一个纵跃,越过墙逃走了。

  光绪帝又一次被截回来了,不过瀛台附近也留下了许多太监和侍卫的尸体。这一次光绪帝被截回来后,李莲英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但他没有这个权力。不过他有办法,他来到老佛爷身边说:

  “老佛爷,奴才看皇上老有人救的原因在于他现在还是皇上,如果他现在不再是皇上,奴才认为一定不会再有人来救。”

  李莲英的话外音就是说因为皇上现在还是皇上,人们将他劫出去还有用处。如果皇上一旦被废黜,不再让他当皇上,也就是别人即使救出去也没有多大用处,那么自然就不会有人来救了。

  慈禧太后当然理解李莲英的用意,而且她本人也早有这个想法,于是她说道:

  “莲英,你说得很对,明天我召军机大臣商量一下,叫他们拟出个法子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不能再让这儿不安宁下去。”

  光绪帝自从这次被追回来后,受到了李莲英更加残酷的虐待,吃的是下人吃的粗糠杂粮,而且比下人还惨,每次送的饭都是那么少量的一点,不及下人的一半。穿的衣服往往得不到及时的添补,衣服烂了得不到及时的更换,冬天来了还穿着秋天的衣服,夏天来了还穿着冬天的衣服。正因为此,光绪帝后来自己曾试图出逃过,但都没有成功,而且每次被追回来后的待遇总会比没出逃前差。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李莲英--三、谋废光绪



三、谋废光绪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在光绪落井之际,李莲英又搬起能致光绪于死地的大石头……

  慈禧太后听从李莲英的建议,打算废黜光绪帝另立皇上,但此事事关重大,慈禧太后必须得征求一下臣下的意见。

  她首先想到了荣禄。荣禄这时已由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身份入主军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由原军机大臣裕禄担任,不过,慈禧太后曾经有旨:北洋海军仍由荣禄节制,以裕禄为帮办。

  所以,实际上此时的荣禄既掌着政权又握着兵权,权力相当之大,而且他本人对慈禧太后也相当忠心,所以慈禧太后一有重大事情总会先找他商量。

  “荣禄,我想将皇帝废掉,你看怎么样?”

  “老佛爷,奴才认为不当。只恐现在换立皇上会引起混乱和外国人的干涉,望老佛爷明鉴。”

  一语中的,这些话虽然慈禧太后不愿听,但她还是不得不听。她不得不承认而且也不得不从她自身的利益出发考虑,如果一旦真如荣禄所言,换皇上引起外人干涉,到时恐怕自己就不好受了。

  荣禄知道慈禧太后对外人的态度也是非常看重,所以他首先托出这话来,就是想看看慈禧太后的反应,现在见慈禧太后不说话,知道慈禧太后是有所顾忌了。既然如此,何不把近段时间的有关皇上的谣言也说一说给老佛爷听。

  “老佛爷,奴才在外面听到很多谣言。有的说‘皇上病得快要不行了,迟早要换皇帝’,有的说‘皇上敢弑老佛爷,肯定不久就要被换掉了。’就连在上海的各国报刊也在说皇上要被老佛爷换了,当今皇上坐不了几天了。如果老佛爷你一旦真的将皇上废掉,奴才只恐有些乱臣贼子会趁机发乱,而且外国公使也趁机插手,将来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因为荣禄将情况讲得很是清楚,尤其是外国人的态度更是着重论述,这不禁令慈禧太后有些生气,她略有不悦地说道:

  “你们只知道外人、洋人的态度,就不知道皇帝该不该废。

  难道我们做事还得看别人的脸色不成?洋人也真是管得太宽了。”

  “老佛爷,奴才哪敢这样。只是如今情势如此,奴才不得不考虑。奴才拿着大清的俸禄,受着老佛爷的恩典,奴才哪敢背弃老佛爷去为外人说好话。”

  这分明是在向慈禧太后表白自己的忠心,同时也等于说我已替老佛爷考虑了,现在废皇帝实在不好。慈禧太后当然明白荣禄的意思,只是她已有心废除光绪帝了,今荣禄又不赞同,她不免有些不高兴。站在慈禧太后身边的李莲英很会见机行事,他赶紧端起茶递给慈禧太后,等到慈禧太后饮毕茶,李莲英见老佛爷脸色稍有缓和,赶紧说道:

  “老佛爷,奴才认为荣大人说得很在理。奴才前些日子在外边也听说过那些谣言,而且说得比荣大人所讲的那些谣言还要刺耳。”

  “他们怎么说的?”慈禧太后侧过脸问。

  “他们说老佛爷要杀皇上自己当皇帝了。”

  “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听谁说的?这帮贼人造谣竟敢造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太岁爷头上拉屎——越来越不像话了。”

  慈禧太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老佛爷您息怒,这仅仅是谣言而已,您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李莲英又赶紧劝慈禧太后,同时不断给荣禄使眼色,希望他能趁机替他解解围。

  荣禄会意,他又赶紧说到:“奴才认为外面谣言正盛,不如避一段再说吧!等到谣言稍微少了些,老佛爷再让军机商量不迟。”

  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还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得暂时同意荣禄的意见,于是这事儿也就就此搁置了起来。

  慈禧太后自从发动政变听政以来,原来反对变法的人即所谓的“后党”有不少人又重新得到了重用。被裁减了的衙门恢复了,被罢官的人复职了,但有一个人还没有,这人就是郁郁寡欢的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自从甲午之战失败以后,李鸿章渐渐地失去了宠信,首先被剥了黄马褂、拔了三眼花翎,稍后又拿走了他手中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大印,最后又让他入阁办理,任总署大臣。

  不想,光绪变法时嫌他碍手碍脚,连总署大臣职务也没有保住被去了职。政变后,慈禧太后重新掌握了大权,但李鸿章知道自己要恢复以前的权势那是白日作梦,但他又不甘寂寞,他还想有所作为。

  不过,李鸿章心里也相当清楚,这是他多年观察得出的结论:慈禧太后还是相当喜欢老臣,他自信,不久之后必然有消息从储秀宫传来。他确实等来了,但不是任命他复官的上谕,而是他的亲家杨崇伊。

  杨崇伊是彻头彻尾的“后党”。慈禧重新掌权,令他高兴得几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他已压抑得够久了。自从李鸿章失势后,他在朝中也并不顺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要想有所作为,必须得依仗他的“老姻长”,这是他在别人面前对李鸿章的称呼。所以他这次决定给慈禧太后上一个折子要她重新启用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为此他曾和荣禄取得过一致意见,只是他还不清楚李鸿章的意思,所以他要赶过来探一探他这位“老姻长”的口气。

  “中堂,”这是杨崇伊对李鸿章的“官称”,“我拟了一个折子准备奏老佛爷,不过其中有有关你的内容,所以我特赶过来先请你过目。”

  “姻兄,不敢当!不敢当!”李莲英也很客气地用双手接过那份奏折。

  李莲英将稿展开,仔细观览了一下奏本,知道是杨崇伊奏他继荣禄职务担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又不敢奢求,毕竟慈禧太后已不可能如以前那样信任他了,更何况朝中有荣禄,所以他有些没有把握地说:

  “多谢姻兄好意,只恐没有多大用处,今非昔比了!”

  杨崇伊一听很是泄气,自己精心准备的怎么能没用呢?再说荣大人也有意让你回北洋,你怎么能这样没有信心呢?

  “中堂,今日北洋,怎是袁世凯所能主持的,更何况现在很多北洋将领都曾是你的部将,在这个多事之秋,要好好统带北洋又舍你其谁呢?”

  “荣大人呢?”

  这令杨崇伊很是吃惊,他赶紧说“荣大人如果调入军机,他怎么能再握兵权呢?何况,荣大人也曾给我谈起,回北洋以中堂为宜。”

  “哦,”李鸿章很认真地问,“他真的这样说了?”

  “我还敢骗中堂不成?”

  “那好吧!上了也可以。”

  虽然李鸿章同意杨崇伊上这一折,不过他对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终究不敢抱太多幻想。毕竟他已失势几年了,有不少后生已经冒了出来,特别是荣禄,他现在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被慈禧太后倚为心腹。同时,李鸿章也非常清楚,像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这个职务,职掌京师咽喉,又掌握北洋这一支劲旅,慈禧太后绝不会轻易许给别人,她要给,也要给自己信得过的人,而这一点,李鸿章清楚自己没有优势。他之所以要让杨崇伊暂时往上报,一是因为他不想让他老姻长难堪,同时也希望试试自己的运气,说不准老佛爷又念起旧情来呢?那也说不定。

  李鸿章清楚杨崇伊这一折上去绝对会引起老佛爷注意,但他却搞不清老佛爷将会有什么态度,他决定去拜访李莲英。

  李莲英这时正在调弄自己的鸟玩,一听说李鸿章到,马上迎了出来。

  “中堂大人,久违了!怎么今天想到贱舍来走一趟,这真令我受宠若惊!”

  “总管大人,好交王公大臣,这点谁人不知?我今天也想来凑凑热闹,难道总管大人不欢迎?”李鸿章也很客气地说。

  “欢迎!欢迎!谁人不仰慕中堂大人!”李莲英说着将李鸿章让进了屋内。

  “早听说贵府鸟类繁多,无奇不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鸿章一进屋就夸奖起李莲英的鸟来。

  李莲英赶紧承让了一番,同时令仆人赶紧端来了茶,用的是上等茶叶泡的,味道自然很是香醇。茶一上来,那种李鸿章很久未闻到的茶香味便充斥了整个屋子。这种茶叶味还是甲午之前闻过的。那时李鸿章正如日中天,很得慈禧太后宠信,有时慈禧太后便会心血来潮或隔一段日子赏给李鸿章御用茶叶,因此,那时的李鸿章经常能喝到御茶。可如今,却还要到李莲英这儿来喝,这令他心里很是不好受,看着窗外的各种鲜花,他觉得这些花不是正在盛开,而是在露出笑脸嘲笑他。李鸿章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李莲英放在客厅的鹦鹉,那只鹦鹉本来正在吃李莲英刚才喂的东西,这时也不吃了,对着李鸿章叫起来:“请用茶,请用茶。”

  “李大总管真会调教,连鹦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李鸿章有些不无自嘲地说。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家闲着无事时随便调教调教,并没有精心训练。”李莲英有些谦虚地答道。

  这时,李鸿章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马和一个玉制的飞鸽来,另附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双手恭敬地递到李莲英跟前,“这一点小意思,望大总管笑纳。”

  李莲英笑吟吟地接过这份珍奇礼物说道:“中堂大人如此破费,真令我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清楚李鸿章必有所求,因此又接着问,“不知中堂大人到贱舍有何指教,我一定洗耳恭听。”

  说得多轻松!这令李鸿章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他也清楚李莲英的为人,他于是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听说荣大人到京了?”

  “嗯,没错,老佛爷让他入主军机。”

  “那老佛爷有没有说让谁接任他呢?”

  “听老佛爷的意思,准备让袁慰庭接任荣大人,不过这事还未定下来。”

  从李莲英口中证实了他最初的想法,即袁世凯会受到重用,这不禁令他有些失望。而且此时李莲英也体会到了李鸿章的意思,那便是他想重回北洋,这令李莲英很是难堪。袁世凯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而且这次又告密有功,很有理由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而现在李鸿章又想来请他在老佛爷面前说好话,让他重回北洋,因而弄得李莲英也有些左右为难。

  李鸿章虽然不知道李莲英跟袁世凯是拜把子兄弟,不过,他从李莲英口中听出一点口风:老佛爷根本未将你纳入北洋大臣人选,你就别在这上面打主意了。

  “总管大人,不知其它各地有什么消息。”

  “听说两广总督想要退归田里。”

  “我很是羡慕左文襄公,要是也能给我一处善地容我养老,该有多好啊?”

  李莲英听出了话外音,他知道左文襄公就是左宗棠,左宗棠在位时曾任两江总督。

  “中堂大人志在两江或两广,是吗?”

  李鸿章点了点头,“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替我美言两句。”

  “现在既然两广总督想要退下来,你就上任两广总督吧!

  中堂大人,你看怎么样?”李莲英信心十足地问。

  “那就多谢总管大人,事成之后再谢总管大人。”李鸿章拱手道,“要是没别的事,我这就告辞了。”李鸿章说完在李莲英的陪同下出了李府大门,回到了自己的居住之所贤良寺。

  慈禧太后这两天看着光绪帝就烦,她决定召集军机大臣讨论一下废立皇上的问题。

  自从杀了新党后,军机大臣也发生了人事变动。荣禄已入军机,刚毅仍在军机,钱应傅已退出军机,廖寿恒也被逐出了军机,添上了徐桐举荐的启秀和刚毅力荐的刑部尚书赵舒翘,另外还有礼王世铎。

  “启秀,你看现在废掉皇上会怎么样?”

  “回老佛爷,皇上大逆不道,竟敢围杀老佛爷,就此一点,就足以构成废除皇上的罪状了。而且,奴才看皇上也懦弱无能,于治国治家方面无别的才能,整天还得老佛爷来操心。依奴才看,废黜皇上有三条理由,却找不到一条理由不废黜皇上。”

  很显然,启秀是主张废除的,这令慈禧太后很是高兴。她接着又问刚毅:

  “刚毅,你看如何?”

  “奴才早就主张废黜皇上。皇上变法,老佛爷本希望他能将国家变得强大起来,但不想皇上却听从康有为的混话,将天下搞得乌烟瘴气,要不是老佛爷及早制止,奴才真是不敢想会出什么意外,像这样的皇帝,不废能行吗!”

  刚毅表示同意。慈禧太后又问赵舒翘。赵舒翘由于是刚毅保举,自然跟刚毅一个鼻孔出气,全力赞同废除。

  慈禧太后又问荣禄,荣禄还是以害怕外人干涉为由劝慈禧太后应慎重,礼王在旁帮腔,弄得慈禧太后很是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最后也只得接受荣禄的建议,徐图后计。

  第二天,各位臣工便看到了一道上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慈禧太后逼着光绪帝写的,上谕说:

  “朕自从四月以来,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即著内外臣工,切实保孝候旨。现在外省者,即日驰送来京,勿稍延缓。”

  这一道上谕,大家看了都明白,皇帝快坐不了多久了。而这一道上谕,在京的各国公使看了过后,法国公使首先反应。

  法国署理公使吕班自己带着翻译来到了总署衙门,要求见总署大臣。但当时总署并无别的人在,只有新近刚到的原来部左侍郎徐用信。徐用信将吕班让到议事厅,因为今天是法国公使来访,所以在议事厅早有法国股作笔录的章京汪大燮,他隶籍杭州,与隶籍海盐的徐用信算得上是同乡。

  由吕班带来的翻译姓江,在会谈开始前,他已向徐用信透露了今天吕班来的目的就是想探听一下皇帝的病情,这令徐用信很是心虚,因为他以前还未办过这事,何况是关于当今皇上的。他赶紧给汪大燮耳语了两句,希望汪大燮在他穷于应付时能给予支持。

  吕班首先问道:“今天见到贵国上谕说皇上四月以来就有病,但为何三四月之中就未见谈起?”

  听了江翻译的翻译,徐用信说:“皇上以前病得并不很厉害,所以也没在意,只是后来由于皇上积劳过度,才造成今日皇上身体欠妥。”

  “那贵国皇上到底有什么病状呢?”

  这连徐用信也搞不清楚,但他又不能瞎说,他赶紧朝汪大燮使眼色,汪大燮及时地递过一张纸片,上而写着“肺”字,于是徐用信赶紧说:

  “皇上犯的大致是肺病。”

  “贵国上谕中要求大家保荐医师。敞国倒有几位在华传教的神甫,他们善于医治肺病,我想保荐两位,为皇帝诊治以使皇上身体能早日康复,促进两国友谊。”

  徐用信听完翻译,清楚他无权答应这事,只得说道:

  “多谢贵公使厚爱,本大臣代表敝国向你致谢。不过,孝医一事,本大臣必须得遵旨办理,所以此时不能给予任何切实的回答,请贵公使原谅。”

  “那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吕班并无不满地问道。

  “本大臣也不清楚,不过一旦弄清之后,本大臣会让人给贵公使送信的。”

  吕班听了徐同信的话,很是满意地走了。

  等到送走吕班,徐用信带着汪大燮所作记录,立即赶到了庆王府,向庆王作了汇报。庆王也觉得事关重大,立即赶往荣禄住处,跟荣禄商量。荣禄一听,知道外国开始干涉了,他所担心的事出现了,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可以给老佛爷一个警示。因此,荣禄主张立即上报慈禧太后,庆亲王毫无主张,只得听从荣禄建议,两人一同前往储秀宫。

  “老佛爷,今天法国公使吕班到了总署,要求给皇上看病。”庆王首先将今天吕班和徐用信的谈话情形向慈禧太后说了说。

  等到庆王说完,慈禧太后非常气愤,脸色变得铁青,而且也拉长了脸。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自己的事他们瞎操什么心!他们管得也太宽了!”

  慈禧太后越说越气,竟然用手敲起她面前的桌子来,这令荣禄与庆亲王很是不安。慈禧太后发这么大的气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老佛爷息怒,”荣禄赶紧说,“我们现在得想个办法应付过去才行,不能让他们看出皇上没病来。”

  慈禧太后听得荣禄一说,也冷静了下来,外国人是惹不起的,她心里也清楚,于是她问道:

  “荣禄,你看怎么办?”“徐用信答应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后便给消息,如果法国公使不再来,我们也不给消息。不过,奴才认为还是得随时准备好,一旦他们再提出,就能让他到瀛台去给皇上看病,而且让他们确信皇上有病。”

  “那样也好!”慈禧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那就等他们来了过后再说吧!”

  荣禄入军机的那一天,也就是得到任命的那一天,他便拜访了李鸿章,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现在朝中李鸿章虽没有再任重臣,但由于他以前的功劳和威望现在在朝中还是有很大的势力,这让他明白如果要在朝中立足脚跟,除了要依靠老佛爷外,还得从李鸿章那儿赢得支持。所以当大家都到他的住宅贺喜时,他却跑到了贤良寺李鸿章的家中,这在当时被人们引以为趣谈。在那次谈话中,李鸿章给他分析了朝中各派势力,指出他所面临的矛盾,教给他应付处事的办法,这使得荣禄获益匪浅,心里很是感激李鸿章。今天例行无事,荣禄又来到了李鸿章家中。

  李鸿章也是很喜欢与荣禄交谈,因为这能使他获得多方面的消息,外省的、京内各部的、慈禧太后那边的。所以他很热情地接待了荣禄。

  “仲华,听说上海各报刊在纷纷刊载皇帝病危的消息。我听见有的消息说报上有这样的话:皇帝其实根本没病,他精神很好,胃口也不错。朝廷之所以向外发布皇帝病危的消息,无非是想趁机将皇帝废除,然后那个太后重新将权力牢牢掌握。仲华,你在朝消息灵通,不知是否真有这么回事。”

  “中堂大人,老实说,现在外面有关皇帝的风言风语真多,尤其是以上海为盛,中堂大人所言正是,那儿正流传这样的消息。”

  “那在京的各国使馆有反应吗?”

  “有,法国大使馆昨天来向我们荐医,要求送医生给皇上看病。”

  “答应了吗?”

  “没有,我和老佛爷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不知该不该让他们的医生来看病。不知中堂大人有何高见,我愿意洗耳恭听。”

  “不敢当,”李鸿章谦虚地说,“仲华,你认为外国驻京大使有看皇上病情的权利吗?”

  “有!”

  “那好,既然他们有这个权利,那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去看。

  如果他们能够看出有病,这不妨还可以塞众人之口。”

  “中堂大人高见!”荣禄拱手说。

  “哪里!哪里!我只是和仲华你在一起时才谈。”李鸿章停了一下又说,“仲华,不知两广总督谭钟麟近况如何?”

  语气虽然表示出关切之情,但荣禄已体察出李鸿章的真正意思:谭钟麟愿意下来吗?荣禄更知道李鸿章此话无非是想探一探继任两广总督的人选。

  “中堂大人,谭钟麟年老力衰,渐感不支,而且又在涉外事务繁多的地方,他自己已向朝廷中请放归田里,看来老佛爷准备答应他辞官。只是老佛爷现在还没有定下接任两广总督的合适的人。”

  “仲华,我在京里呆了多年了,白白地拿着国家的俸禄,我心里很是不舒服,我希望能在我老年时再为国家、老佛爷效效力。不过,我倒很想出去走一走。”

  荣禄明白李鸿章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能在老佛爷面前多说说话,让他李鸿章接替谭钟麟继任两广总督。其实,荣禄也一直在考虑该劝老佛爷如何安置李鸿章的问题,现在谭钟麟辞官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熟悉洋务的李鸿章到南方去,既好好地安置了他,又能通过他打探各国对朝廷的态度,所以他也想让李鸿章到两广去。现在李鸿章自己提起,他当然乐于做一回好人。

  “中堂大人放心,两广繁多的涉外事务,非中堂大人不能料理,我自然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美言的。”

  “多谢!多谢!”

  送走了荣仲华,李鸿章悠然地吸起了水烟。他知道自己做两广总督已是十拿九稳了,只要李莲英在内部说,荣禄在外面鼓吹,准过不了多久,老佛爷会下懿旨。

  自从光绪帝下了自己有病要求各省份荐医的圣谕以后,各省纷纷举荐当地名医,前往京城为皇上治病。江苏有一名医陈莲舫,很有医术,而且相当有医德,在当地很有声望。江苏巡抚在见了上谕以后,决定举荐陈莲舫上京给皇上看病。

  陈莲舫已经白发银须,本望再过一年就谢归乡里,不再从医,那知却就在这时,巡抚来了命令叫他到京给皇上看病。

  他非常清楚给皇上看病是一件不好应付的事,弄不好要掉头的,但是他又不敢不去。在巡抚送了他几千两银子后,他便被迫启程前往京城了。

  这天,陈莲舫行到一个小县城,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儿,又看看天色已晚,便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了下来。在他吃晚饭的时候,他听得隔桌有两位正在说话,便侧耳倾听。

  “你见过皇上发的那道上谕吗?”一个对另一位说。

  “你说的是什么上谕?”另一个有些迷惑不解地说。

  “就是那个皇上自称有病的上谕”

  “你说的是那个,我倒听说过。那上面不是说皇上自从今年四月就有病了吗?”

  “对了,就是那个上谕。”

  “老兄,你难道对这道上谕有什么新的消息不成?”另一个将脑袋靠了过去问。

  “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听说皇上并没有病,他身体很好,但却不懂皇上为什么非得说自己有病。”

  “老兄,你别卖关子了,你就给我实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你听说过法国这个国家吗?”第一个人并没有直接回到第二人的问话。

  “听说的,它不是跟朝廷开过几次仗了。”

  “听说他要派医生给皇上看病。”

  “派了吗?”

  “派了。”

  “看的结果怎么样,他们看出皇上有病吗?”

  “听人说,他们派的医生认为皇上病得还不轻,还给皇上开了药。”

  “哦,那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

  “我只是觉得奇怪,皇上好好的身体怎么会突然间又有了病呢?”

  “莫非是有人动了手脚。”“我想也是,而且我还听人说,是有人在给皇上的饭中放了药,这种药皇上吃了便会显出病来:脸色苍白,四肢无力。”

  陈莲舫仔细地听着旁边二人的谈话,但他们二人好像没有看见陈莲舫似的,他们仍然谈论自己的,喝自己的酒。

  “这样难道不怕出问题?”第二个人有些担心地问坐在他对面的那位。

  “哼,老兄,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听人说,那个太后还害怕皇上不出问题呢?听说她最怕皇上没病,身体安好。”

  “这世间真有这么回事,他们不是母子关系吗?当母亲的怎么能如此嫌弃儿子呢?”

  “这有什么不可,当母亲的想当权,自然就顾及不了儿子了,儿子活着对他是一个障碍。”

  “那她为什么非得将皇上弄死呢?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将皇上给废了嘛。”

  “老兄,你说得容易,要没有病,找不着借口,怎么能废呢?”

  也许是他们觉得谈论得太多,他们二人收了嘴,吃起饭,喝起酒来。

  陈莲舫这才认真观察这二位,原来那个说话最多、称另一个为老兄的人是个差役,怪不得他知道那么多。陈莲舫又看了看附近的人,他发现,那一个坐在窗子边喝酒的人,他的右臂垂着,可能也听到了这二人谈话的全部内容。

  陈莲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回味刚才听来的内容。他现在明白了。他这次是卷入了宫廷内部之争,他这次去将凶多吉少,要不小心从事,自己肩膀上的家伙可能就得搬家。陈莲舫越想越是胆颤心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恰在此时,他听到了敲门声,赶紧前去开了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吃饭时看到的靠窗喝酒的那位,陈莲舫不禁一怔。

  “陈施主,一向可好!”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陈莲舫不禁又一怔。

  “你是谁,我不认识,再说我也不姓陈。”陈莲舫说着就要将此人拒之门外。

  “陈施主,你听我说。”那人说着就闪进了门来,把门掩上。“陈施主,我是来找你给我治治病的。”那人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臂,陈莲舫看得清楚,那人的右臂已成乌黑,他心里明白他眼前这人是中了毒。但他在未搞清对方之前是绝不给他治病的,于是他冷冷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我不但知道你是医生,而且知道你医术高明。因为你以前给我治过病。”说着那人就将以前陈莲舫给他医病的有关情况和盘托了出来。

  “你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位‘飞天蝙蝠’。”陈莲舫惊喜地说。

  “在下正是。”

  陈莲舫这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上来就叫他“施主”,原来这“施主”是武林人士对别人的尊称。

  “你这是怎么啦?弄成这个样子!”陈莲舫将“飞天蝙蝠”扶到床边关切地问。

  “哎,说来话长”,“飞天蝙蝠”叹了一口气说。其实,“飞天蝙蝠”真名廖冲,只是因为此人轻功甚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而且具有一副侠义心肠,因而人们都亲切地称他“飞天蝙蝠”,却忽视了他的真名。

  “我是去救皇上时受的伤。”廖冲默默地说。

  “救皇上?”陈莲舫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对,救皇上。”廖冲肯定了一下,于是他将他的受伤过程简略地给陈莲舫说了一遍,直听得陈莲舫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这次“飞天蝙蝠”前去救时,还未到瀛台,就被人发现了。最后在退出来的过程中不幸被一个侍卫的毒箭射中了右手,幸得他反应敏捷,迅速地给束住了,才不致于毒性当即发作,也才拣了一条命。一路艰难地求医,但很多人不知这毒是什么毒,正在廖仲感到绝望之际,不想却意外地遇到了陈莲舫。

  陈莲舫看了看廖冲的的右臂,摇了摇头说:

  “只恐你的右臂是不能再用了。”

  这对廖冲是一个打击,他从小使武器均是右手啊?要是右手不能用,那他怎么办呢?他不禁又失望起来。

  “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吗?”

  “我也看不清。”陈莲舫摇了摇头说。

  “你难道不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你知道,我还得去救皇上,我不能看着皇上在那儿受苦。”接着,“飞天蝙蝠”又讲了有关皇帝的情况以及慈禧太后、李莲英对皇上的态度,这使得陈莲舫对于这次进京有了更多的了解。

  “我不妨可以试一试,但能不能成功,我可不能担保。要知道,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种毒,看来对皇上看管得真严。”陈莲舫毫无信心地说。接着陈莲舫用他平时疗毒的办法,首先将淤积在廖冲手臂上的乌血挤了出来,然后夹上了银针,再然后又给了一些药给廖冲。

  “多谢陈施主。”

  “别谢了,我也不能有把握将你的这个毒驱除,这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三月之内你手臂上的乌气不消,就证明毒没有出来。如果消了,则证明痊愈了。不过,恐怕如果毒出不来,你的性命就难保住了。”

  “但我绝不能失去我的右手,失去右手,对于我来说,还不如死。”

  “飞天蝙蝠”在临走之前,嘱咐了陈莲舫在京要小心从事,如果不行,可以逃避那个是非之地,同时拜托他要给皇上好好治病。陈莲舫答应了。

  自从别了“飞天蝙蝠”以后,陈莲舫继续北行。他在路上不断听到人们说“可能要换皇上”、“皇上病得不行了”的谣言。

  就在陈莲舫一路北赶的同时,京中关于皇帝病重的消息也越来越多,谣言越来越盛。法国公使在使馆左等总署给他消息不来,右等也不来,于是,又赶往总署衙门。

  这次负责接待吕班的是新任总署大臣许景澄和袁昶,袁昶和许景澄谙熟洋务,两人一合作,弄得滴水不漏。吕班问不出什么事,只是实话告诉袁、许二人此来的目的。

  “本人前来荐医并不是为了治病吃药,实在是想探看一个贵国皇上情况。上海各大新闻有详细记载,说贵国皇上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但朝廷又经常宣布药方,这令各国觉得贵国很不可思议,所以各国一致决定让本人来探视一下皇上病情,如果皇上真的有病,各国的疑虑自然烟消云散。如果贵国拒不让我看看皇上,各国必将觉得贵国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如果名国派兵进京保护使馆,本人想帮忙都帮不上了。”

  这分明是在威胁,但吕班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要是到时各国派兵进京怎么办呢?这令许景澄和袁昶不得不担心,他们送走吕班后迅速向庆亲王奕劻报告。庆王觉得事关重大,又赶紧奔到荣禄住处,荣禄也觉得此次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们俩赶紧赶往慈禧太后住处。

  慈禧太后听了荣禄、庆王二人的呈辞,虽然气愤,但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荣禄带去了一封信,交给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拆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天下皆知圣上康复,而医案照常,通传外间,转滋疑义。

  上海各洋报馆恃有护符,腾其笔舌,尤无忌惮,欲禁不能。可否奏请停议此项医案,明降谕旨,声明病已痊愈,精神尚未复元。当此时局艰难,仍求太后训政,似乎光明正大,足以息众惑而释群疑。以太后之慈,皇上之孝,历二十余年始终如一,常变靡谕,因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亦莫非公与亲贤调护之力。”

  这封信慈禧太后看完虽然非常气愤,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如果疑释不清,不仅国内将人心惶惶,而且各国也将持不信态度,从而引发出不可知的结果。所以,慈禧太后最后不得不同意让军机大臣陪着法国医生都色夫前往瀛台给皇帝看病。

  等荣禄和庆亲王奕劻走了之后,李莲英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他知道慈禧太后在心烦时最喜欢听他讲笑话,于是他说:

  “老佛爷,让奴才给你解解闷吧!”

  “你说吧!”慈禧太后强打精神说。

  “我们那儿有一个孝子,他的孝心人人皆知。一天,他正在街上闲玩,一个人走过来说:‘你还在这儿玩,你家老母死了。’这人一听,撒开腿就往回跑,等到他跑回家一听,听到屋内有哭声,他也跟着哭了起来。当他走进屋的时候,见他妈好好地坐在炕上,但却不知她为何在哭。这人立即收住了眼泪,走到床边问他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他母亲哭得更凶,同时指着旁边一个东西说‘你死得好惨哟’,那人赶紧顺着她母亲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老母猪。”

  “你这个缺德鬼。”慈禧太后脸露微笑地说。

  “只要能让老佛爷高兴便是我最大的愿望。要是老佛爷整天不高兴,奴才也不会高兴的。”

  “你看我现在不是很高兴吗?我是担心明天皇上说他自己没有病,这样一传出去,不知外面又会闹成什么样子。”

  “老佛爷,请放心,我这就去关照皇上。”

  “你怎样关照?”

  “我就去给皇上说:如果你等到法国医生来为你检查时,你装出病来,老佛爷答应让你出瀛台,和珍妃相见,否则,就将珍妃处死,你也一辈子甭想出瀛台。”

  “很好,”慈禧太后对李莲英的话表示赞成,“那个贱货现在怎么样了?”“回老佛爷,奴才关照过那些太监叫他们严密看管。听他们说,每顿送去的饭珍妃都没有吃或者吃得很少,她经常在屋内叹息,骂皇上不去看她。”

  “既然不吃,就隔三天送一次。送上三次后再天天送,看她能硬到什么时候。”慈禧太后又气冲冲地说。

  “喳!”李莲英答道,“奴才这就前往瀛台关照皇上。”

  慈禧太后望着李莲英远去的身影,冷冷地笑了几声,笑得相当阴险,令人听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在她的想像中,光绪帝正在向李莲英乞求:你千万别杀了珍妃,我会装成有病的,我不会说我没病的,只求你给亲爸爸说千万别杀了珍妃。

  她又仿佛觉得:珍妃正在向她乞求,老佛爷,给我饭吃吧!我还不想死,然后她给珍妃一碗饭,珍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而她在一旁冷笑不止。想到这些,慈禧太后觉得自己是天子,正操纵着一切。

  第二天,都色夫在军机大臣的陪同下前往瀛台,发觉光绪帝面黄肌瘦,一脸痛苦。他替光绪帝检查一下,认为光绪帝是体内太热,身体太虚,肾脏太弱。都色夫的这一诊断令在旁的几位军机大臣很是满意,因为他们就怕光绪皇帝呆不住,自己说自己没病。但他们哪里知道,光绪帝其实想说也不敢说,他必须为他心爱的珍儿忍受这一切。

  都色夫的检查结果各国都知道了,上海的各国报纸有关皇帝病情的消息少了些,但并不是没有了,时不时还是有有关皇上病情的消息刊登。

  陈莲舫这日行到天津,便听到了人们正在谈论“有个法国医生叫什么什么夫的给皇上检查说皇上只是身体太虚,肾脏太弱。”这令陈莲舫不禁起疑,这是什么病啊!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陈莲舫在为他安排的地方歇息了两天,便有人来传话上殿给皇上看病。陈莲舫在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殿,赶紧跪下给慈禧太后和皇上请安。

  “草民陈莲舫叩见老佛爷、皇上!”

  “你不远千里来到京城为皇上看病,赤胆忠心。莲英,赏他五千两银子。”慈禧太后对站在身边的李莲英说。

  “多谢老佛爷赏赐!”陈莲舫赶紧叩头道。

  “日后好好给皇上看病就行了。”

  “是,老佛爷。”

  向来医生给皇帝看病不能问皇上病情,只能由别人代述或皇上自己告诉。于是,慈禧太后便代光绪帝陈述病状,陈莲舫却在下面认认真真地听,时不时也能听到光绪帝自己的说话声,或者是表示对慈禧太后所说的话表示赞同,或者是对慈禧太后的话进行简单的补充。

  好不容易慈禧太后将病情叙述完了,陈莲舫却还是未能辩出个东南西北来,他也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病。这时慈禧太后叫他给皇上切脉,他慌忙打断思路,跪进到御桌前,稍微抬起了头,看了看坐在御座旁的皇上和慈禧太后。他只觉得光绪帝四目无神,满脸倦容,头上直冒热气,头发仿佛已经打湿,喉间有一疮,身体瘦弱,鼻子如同鹰钩一样,这使陈莲舫觉得皇上好像外国人。而慈禧太后却一脸威严,皮肤细嫩,脸上无多少皱纹,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身体健康、护肤有方的聪慧女子。陈莲舫看了光绪、慈禧一眼,又替光绪帝摸完了脉。摸脉的结果,不禁令陈莲舫大吃一惊,因为皇上的脉冲若有若无,时强时弱。这令陈莲舫想到在路上听到的传闻,心里不禁想,看来皇上真是吃了对身体不利的东西,而且是在经常吃。这时,他又听到慈禧太后在问什么,赶紧凝神细听。

  “皇上的病是什么病呀?”

  “草民看皇上是身体太弱,火气太旺,皇上需要休息。”

  “那皇帝喉中的疮是怎么回事?”

  “回老佛爷,草民认为正是皇上火气太旺所致。”其实这仅仅是陈莲舫的推辞之词,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让皇上张开嘴或到皇上喉边细看。

  “皇帝病严重吗?”

  “草民认为只要好好调养,会很快恢复的。”

  “那你下去吧!”

  “是,老佛爷。”

  “将你所开药方直接上呈军机处就可以了。”

  “是。”

  陈莲舫退下来后,开了一些补身体用的中药呈到军机处,这些药均是光绪帝以前服过的药,但陈莲舫也别无办法,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诊断出皇上到底犯了什么病。不过,他又不能不开,因此他只得开了这些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并不一定对症的药给皇上。

  虽然有御医、陈莲舫以及其它的医生不断给皇上论脉诊治,但光绪帝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至少外面的人是这样传闻的。这就使得大家面临一个选择:要是有朝一日当今皇上突然崩逝了,断嗣无人,将怎么办?

  慈禧太后决定召集军机大臣再次商议废立之事,同时向广大臣工征求意见,要求各臣工要各抒己见谈一谈自己关于废立的想法。另外,慈禧太后还令荣禄发电报询问地方大臣意见。

  在召见军机大臣时,仍然得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来,这令慈禧太后很是生气,因为荣禄还是劝他要小心从事,要顾及影响。不过大臣们上的奏折却令慈禧太后很是满意。

  御史张仲炘,给慈禧太后上疏说皇上变法剪发、易服是背叛了祖宗,天理不容,他们强烈要求废除皇上,另换一个能忠实执行祖宗成训的皇上。

  候补知府、翰林院编修王龙之也上疏慈禧太后说废除无能、懦弱的皇帝,换上一个能干的皇帝是必然的,而今皇上懦弱无能,他希望慈禧太后能顺应这种形势,早定大计,早行废立之事。

  这些无疑使慈禧太后高兴了些,但这些仅仅是搔痒之辞,最根本的是要征得军机大臣的同意,而现在军机处意见往往不能统一,莫衷一是,尤其是荣禄屡加反对,更让慈禧太后觉得不满意。

  荣禄也深深知道自己已令老佛爷不满意了。他担心自己几十年的“宠信”将倾刻间化为乌有,这也不能不令他着急,他决定去找李莲英,希望李莲英能在慈禧太后面前替他周旋。

  他特备了一分厚厚的礼物,便坐着轿子来到了李府。李莲英赶紧迎了出来。荣禄献上了那份厚礼,这自然令李莲英很是高兴,于是,荣禄便趁此机会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总管大人,我此次来是希望你能在老佛爷面前帮我一忙。”

  “什么忙值得中堂大人亲自来一趟,让差人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

  “此事事关重大,换上别人我不放心,所以我亲自来了。”

  “哦,到底什么忙,你说。”

  “总管大人,你随老佛爷几十年了,也知道老佛爷的脾气。

  老佛爷很恨洋人,恨他们干涉,这一点我也清楚。但是如今的时局,想来总管大人也有耳闻,老佛爷想换皇上。其余臣工大都赞成老佛爷主张,但我一个人独自反对,屡屡惹得老佛爷不高兴,我这是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替我美言,让老佛爷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中堂大人,你放心,我自然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美言的。

  我也知道,中堂大人一腔爱国之心,事事为着老佛爷着想,处处替老佛爷考虑。中堂大人的赤胆忠心我会向老佛爷说明的。”

  “总管大人,希望你能在老佛爷面前多提醒,废皇上不要太急躁,最好是能够徐图后计。”

  “中堂大人,你就放心吧!你要怎么坚持,你要怎么说你就随便说吧!”

  这令荣禄感到很是欣慰,但是他对李莲英的这些话却不能相信得太多,因为他也清楚李莲英大多是顺着慈禧太后的心思去做事儿、说话的,但既然他这样说,就权且相信他吧!

  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荣禄前脚刚走,刚毅又来了,他也是来找李莲英的,也是想让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多提醒提醒。他比荣禄说话可直接得多,因为毕竟他们是金兰之交。

  “莲英,老佛爷真想废皇上吗?”

  “你说呢?”

  “我想是,只是由于荣禄屡次反对,才使得老佛爷不能决定下来。我不知荣禄是怎么想的,居然想保皇上。”刚毅有些气愤地说,“为什么没有将荣禄也看作‘帝党’加以处置,而留到现在让老佛爷生气。”

  刚毅历来就很是嫉妒荣禄,不但是由于荣禄占了他的先,更是由于荣禄经常能得到慈禧太后的宠信,经常召他“独对”,也就是慈禧太后单独和荣禄对话,这是军机大臣最为担心的事,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和老佛爷说些什么。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刚毅在很久以前就已是协办大学士了,不想荣禄后来者居上,弄得他这个协办大学士出不了头,所以,刚毅很是恼火荣禄,认为是荣禄坏了他的前程,破了他的任大学士首揆之梦。

  李莲英当然不知道这些,但也毕竟在宫中呆了多年,知道该怎样在相互矛盾的双方之间周旋。荣禄他得罪不起,因为他毕竟是慈禧太后最宠信的大臣,而且更重要的是荣禄和慈禧太后心中的那段情还藕断丝连。他也不愿意得罪刚毅,因为毕竟刚毅是他的兄弟。

  “子良兄,你也别太着急,老佛爷自然会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荣中堂加以反对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我们这些作奴才的,除了办好老佛爷交给我们的事以外,别的就是顺着老佛爷的意思去办事。现在老佛爷只所以迟迟不肯废黜皇上,她也是有她自己的顾忌的。”看似在给慈禧太后解释,其实隐含有指责刚毅说话欠考虑的意思,不过,刚毅并没有听出来,他还要发表他的高见。

  “老佛爷还有什么顾忌的,皇上不行,本来就该废,难道我们自己废自己的皇上,难道还要让别人同意不成?”刚毅有些愤愤地说。

  “子良兄,你是知道老佛爷的,老佛爷最恨自己做错事。

  老佛爷一世圣明,要是她在这事情上面不小心犯了错,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莲英,咱们也别说了。实说吧,我这次来,我是希望你能帮助老佛爷坚定信心,这事要办就快办,别再拖了。”

  “子良兄,我当然会在老佛爷面前说的,只是……”

  李莲英本想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刚毅也不便问,于是他们二人的谈话就到此为止。

  李莲英其实想说的是替自己考虑的话,他苦心积虑地在慈禧太后面前献殷勤,现在好不容易赢得了老佛爷的信任,要是自己因为一时看不清形势在阴沟里翻了船,这岂不可惜。而且,他也深深知道,老佛爷既恨洋人,又怕洋人,在废立皇上这一件事上,老佛爷不可能不顾及到洋人的态度,虽然老佛爷在这件事上看来很坚决。

  不久,外间各位臣工以及外国在京使馆人员看到了一道上谕,其内容是:

  “现在朕躬违和,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一切筵宴,均著停止。明年正月初一日,朕亲率王公百官,恭诣皇极殿,在皇太后前行礼。”

  凡是看到这道上谕的人,心里均不免一惊,看来皇帝今后还能坐得住,但到了明年,那就说不定了。

  荣禄曾建议慈禧太后电询各大臣关于废立的态度,但现在还未得到回音,所以慈禧太后在一步步向她的既定目标前进时,她也越来越重视地方各官员的态度。因为迟迟不见各地回信,迟迟不见各地大臣上的表示自己意见的奏折,这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顾忌,要是各地大臣如两湖、两广、两江总督都反对怎反办呢?两广总督倒可以不考虑,因为前任刚下,新任还未到任,这种种顾虑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烦躁不安。

  李莲英也看出老佛爷这两天烦躁得很,因而他便向慈禧太后建议去看看戏,到颐和园去划划船,慈禧太后表示同意。

  李莲英叫来了最好的旦角,告诉他们一定要拣最好的、拿手的戏给老佛爷看,一切以把老佛爷逗乐为准。各旦角受了总管大人的交待,没有不演好自己角色的,有时还故意逗台下的慈禧太后笑,因而,慈禧太后在看戏时显得心情愉快,这令李莲英也很是高兴,因为这正是他进言的最好时机。

  看完戏后,李莲英又陪慈禧太后划船。船行在满是荷叶的水面上,看着湖面欢快的小鱼,慈禧太后不仅画性大发,叫李莲英给她拿画笔和纸来,幸得李莲英早准备好了笔和纸,他赶紧从船舱中拿了出来,递给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在宫中多年,闲暇之余,总喜欢画画、看戏,尤其是在心情好时,更喜欢拿出笔来画她所见的一切。慈禧太后看着在水中嬉戏的小鱼,它们是那样的快活,这不禁令慈禧太后想起了未入宫以前她自己和荣禄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他们以前就像这些鱼儿一样快活、一样相互追逐嬉戏。虽然后来自己进宫了,但荣禄仍如以前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无处不为自己着想,当年肃顺等还在时是荣禄在皇上死后帮助自己获得地位与权力,是荣禄帮助自己免被别人暗杀,这次又是荣禄帮助自己重新得以垂帘。想到这些,慈禧太后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万寿山,心中有无限感慨。荣禄为什么现在反对自己废除皇帝呢?

  “莲英,把这些拿回去。”慈禧太后指着铺在她面前的纸和笔说。

  “喳!”李莲英答应着拿走了纸和笔。等到李莲英再回来,慈禧太后又问李莲英。

  “莲英,你说为什么荣禄反对我废皇帝?”

  “老佛爷,也许是荣中堂不想这么快地废皇上吧!”李莲英含糊其辞地答道,他怕慈禧太后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荣中堂怕有人反对。”

  慈禧太后听出了李莲英的意思,他是说荣禄怕洋人反对,这不禁令她又来气。

  “他只知道干涉、干涉,现在连你也这么样想。”慈禧太后略为不悦地说。

  “老佛爷息怒,奴才哪敢如此,奴才只是以为荣中堂是这么想的。”

  荣禄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一点慈禧太后也是非常清楚的,但她自己素来不喜洋人,自己不愿考虑太多关于洋人的事,这可能就是荣禄反对的吧!慈禧太后这样想。但自己为什么又非要怕洋人干涉呢?慈禧太后又恨恨地想,我一定要废掉皇帝。算了!算了!再说吧!她觉得自己应该问问李莲英别的事情。

  “莲英,你看谁最合适补两广总督的缺?”

  李莲英本来想说这件事,但因为刚才老佛爷不高兴也就罢了,不想现在老佛爷自己倒提起了这事儿,李莲英赶紧说:

  “奴才以为让李中堂去最好,李中堂善办洋务,而两广之地又是洋务繁重的地方。”

  “嗯,幸亏你想得到,我看也该用一用他了,他在家闲置得太久了。我看就这样了,派李鸿章接任两广总督的缺。”

  其实慈禧太后也有意让李鸿章接替谭钟麟。虽说她不喜欢洋人,但她觉得又不得不应付,就如同她有时候也邀请外国驻华大使夫人到宫中来玩一样。两广是最先同洋人通商的地方,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派一个威名素著的老臣是根本管不下那个地方的,而老臣中又以李鸿章威名最盛,虽说李鸿藻也不错,但他自己现在还在狱中,所以在慈禧太后心中早已内定了李鸿章任两广总督,现在居然李莲英和她想在了一块儿,她当然禁不住要夸奖李莲英两句。

  自从陈莲舫入京后,非但没能治好皇上的病,反而觉得皇上的病越来越重,这令陈莲舫觉得很不可思议。首次给皇上诊了病下来,他却觉得自己浑身病凉、背上直冒冷汗,他逐渐清楚他和其它几位外省荐来的医生是根本医不好皇上的病的,要是将来有朝一日皇上崩逝了,这责任还会落在他们身上,所以陈莲舫越想越是心惊。他决定自己先回去,但这不是他说走就能走的,这必须得到老佛爷的同意,这令他很是为难,找谁去给老佛爷说情呢?

  就在陈莲舫绞尽脑汁时,他想起了他的一个朋友,这人姓孙名三思,在内务府当差,听说人缘很好,陈莲舫决定去找他。

  当陈莲舫给孙三思说明来意后,孙三思并没有急于给陈莲舫回复,反而给陈莲舫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商人,有点儿文化,又很有钱,不过他还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于是他就跑到京城来碰运气。恰巧他在京城有个朋友,那人在一个寺庙任主持,而这个寺庙又是李大总管经常光顾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去找他的这个朋友,叫他这个朋友给他想办法,他这个朋友满口答应,叫他三日后来听消息。但这个人等不及了,二天后就来到了这座寺庙,但他并未到达那座寺庙,因为他发觉路上站满了侍卫与太监,他只是听见别人说是李大总管在拜佛烧香。到了第三天,他到他朋友家去了,他朋友告诉他说,你准备二十五万两银子,明天送来,因为那个总管要二十五万两才能给你办事。这个人虽觉二十五万两有些多,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捞一官当,因此他很快将银子送到了他的朋友家里,他朋友叫他等,有消息自然会给他说。这个人于是就在京城里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呆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他的朋友来给他说你快到朝廷去谢恩吧!朝廷任命你为巡抚了,这人真是喜出望外,花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其实有五万两银子是他们朋友拿了,当上了巡抚。

  孙三思将故事说完,陈莲舫已明白了孙三思想告诉他只有找李莲英帮忙,而他愿意给他作那个寺庙主持,也就是说,请我帮忙不能白帮。陈莲舫作医生一生也有不少钱,他并不在乎几万两银子,他只想活着出宫去。

  “三思,你看得需要多少银子?

  “过两天再说吧!两天后你来我给你答复。”孙三思胸有成竹地回答。

  陈莲舫在焦急中渡过了两天,第三天他又来到孙三思家中,孙三思对他说:

  “莲舫,我看你准备八万两就可以了。”

  八万两对于陈莲舫来说不是个大数目,他当即给孙三思送来了,孙三思叫他先回去然后有消息会告诉他的,于是陈莲舫又回到了他的住处,担心地等待。

  孙三思将这八万两银子自己取了一万两银子,然后找到了内务府大臣怀诺布,送给了怀诺布二万两银子,同时将剩余的五万两银子交给了怀诺布,求他给李莲英说说好话让陈莲舫回家去,怀诺布满口答应。

  十多天过去了,陈莲舫总盼望着孙三思能给他消息。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孙三思,不过不是给他让他回去的消息,而是让他另外准备五万两银子。陈莲舫毫无办法,只得忍痛再送了五万两银子到孙三思家中。这样反复折腾,又过了十多天,孙三思来告诉他慈禧太后已同意让他回家。陈莲舫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后来,他听人说那十三万两银子李总管要了十万。

  陈莲舫回到家乡听人说,“飞天蝙蝠”已经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陈莲舫不禁一阵难过,他知道自己给“飞天蝙蝠”疗毒的办法失败了。在替“飞天蝙蝠”悲哀的同时,他也为皇上悲哀,看来皇上只能痛苦地过一生了。

  皇帝的病情没有好转,荣禄又坚持不废皇上,这令慈禧太后越来越不安。慈禧太后的不安引得荣禄也越来越不安,他怕慈禧太后对他产生看法,然后疏远他。正在他提心吊胆之时,他先后收到了两封电报。一封电报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发来的,这电报先到,只见上面写着令禄感到宽心的话:“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所可言者在此,所不忍言者在此。”

  这两句话令禄非常高兴,他当即前往储秀宫,将刘坤一的电报给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虽然有些气,但总算平静地看完了,因为慈禧太后到底了解到了地方各长官的态度。

  由于就刘坤一人表示反对,并未能阻止慈禧太后废皇上的决心,她还是想在过了年后废皇上。这令荣禄陷入不安,怎么老佛爷能不顾后果呢!

  上海有个候补知府经元善,是上海电报局的总办,因此能看到朝廷发下来的各种电旨,当他发觉电旨中关于废立皇上的口气越来越重时,他再也坐不住了。

  经元善名虽为总办,但他非常熟悉洋务,知道废除皇上可能会导致各国干预,甚至兵戎相见,而要以大清积弱之国去抵挡数国的雄兵,只恐又会来一个火烧圆明园的事件。而且,他也深知,在上海还是有很多人同情皇上的命运,至少反对慈禧太后的人不少,虽然慈禧太后现在迂延不决,但经元善明白,一旦时机成熟,慈禧太后决定会废除当今皇上的。

  刘坤一反对废除皇上,他是有所耳闻的,朝中荣禄、李鸿章反对废黜他也略知一二,经元善清楚废除之举并不明智,虽说他本人并不怎么喜欢当今皇上,但他更不喜欢慈禧太后专断引来兵祸,他决定联络上海绅商各界联名致电总署。在这之前,他必须得去找一个人,那人便是他的上司盛宜怀。

  盛宜怀是以洋务起家的,向来同情新党,也很同情皇上。

  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给经元善支持,只是默许经元善去做。

  今天已是大年前夕了,名家都在准备过年。上海由于是个大城市,除夕前夕尤其热闹,现在街道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们和到处响的爆竹,给平时沸腾的上海又添上了一层节日的喜庆气氛。黄埔江上,船只往来也频繁了,那是年前赶到城里来购置年货的人突然增多的缘故。外滩上也比平时热闹多了,快活的小孩们正在上面嬉笑、追逐、奔跑。这是一个多么祥和的世界,人们过得多么幸福,可是要是慈禧太后真废除了皇上,只恐怕上海会一片恐慌,一片混乱。

  经元善坐在车上,看着节日的上海,想着废皇上可能带来的后果,也想着自己如果发电报会带来的后果,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是觉得他应该阻止慈禧太后废除皇上,以免再生兵变。

  经元善来到了他的朋友汪康年家中。汪康年字穰卿,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的进士,又是翁同和的得意门生之一。在光绪变法前夕,就已在上海创设了《时亦务》,专门鼓吹维新变法。《时亦务》是旬刊,专门以议论为主,评论西洋各国政事,也评论大清的各种积弊。为了报道时政,汪康年去年春天又创办了《时报日报》,不久改名为《中外日报》,专门报道各国发生的情况。《中外日报》销路极广,尤其是在那些忧国忧民的绅商士民中更是如鱼得水。经元善到汪康年家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明天的报纸中刊出消息,以便联络有志之士。“穰卿,你可听说过废皇上的消息?”

  “听说过。”

  “哎,恐怕皇上只能过完今年了!”经元善叹了口气说。

  现在到过年只剩下几天了,难道皇上马上就要被废黜了?

  这不禁令汪康年一惊。

  “什么?到过年就剩几天了,难道上头要废除皇上了,趁现在。”

  “嗯,”接着经元善给汪康年讲了他近来所接触到的各种电旨。等到讲完,经元善又说:

  “穰卿,我这次来找你,就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莲珊,”这是经元善的别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定当效力。”

  “好!”经元善豪情万丈地说;“我希望你能在明天的报纸中登出这则消息,号召反对废除皇上的绅商们到电报局列名电请总署。”

  “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准备。”汪康年爽快地答应,“莲珊,但谁来领头呢?”

  “我!”经元善答得很是响亮,生怕汪康年没有听见似的。

  “你?”汪康年有些疑惑,“这样只怕上头不会轻饶你。”

  “穰卿兄,这些我早已顾不上,只求别再发生兵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不也这样说吗?”

  “莲珊兄,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这是在为经元善准备后路。经元善听了一想也是,总得先找好退路吧!于是幽幽地说:“准备到澳门吧!哎,到时候再说。”

  汪康年知道此电报一旦呈上去,结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也许今晚便是最后一个晚上他能和经元善在一起喝酒了。他一边命人在明天的报纸上加上那一则消息,一边命人摆上了酒菜、杯筷。两人直喝到二更方休,经元善才醉醺醺地回到了电报局。

  第二天等到经元善起来时,电报局门口已站满了要求列名的绅士名流,经元善认得出其中有现任翰林院编修的蔡元培,有名噪一时的章炳麟,还有两个是丁日昌的儿子丁惠康、吴长庆的儿子吴彦复,他们两个是所谓的“海内四公子”中的二位公子。看着这些绅士名流,经元善激动不已。在他眼中他已感觉到了这份电报的重量。

  在这些绅士名流一千多人签了名后,经元善向总署发出了一份内容简短的电报。

  “总署爷中堂大人钧鉴:昨日卑局探到欲废除黜皇上,沪上人心沸腾,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务求王爷中堂大人,公忠体国,奏请圣人力疾临御,勿求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忧勤,下以安中外之反侧,宗礼幸甚,天下幸甚。卑局经元善及寓沪名省绅商士民一千二百三十一人合词电奏。”

  这份电报到得总署,总署章京那敢怠慢,赶快送往了庆王府。庆亲王一惊,心想这经元善胆子不小,居然敢联名上书。但他也不敢怠慢,他立即又赶到了荣禄家中。

  荣禄刚从李鸿章那儿回来。李鸿章这时已接到任他为两广总督的谕旨,准备择日启程前往广州,为此,在北京的外国朋友、各国驻京大使为他举办了一次宴会。荣禄到李鸿章处就是为了从他那儿探听一下,各国大使对废立皇上的态度。

  “中堂大人,我来是想问问你各国大使对废立皇上的态度,现在老佛爷逼得紧了,非要在今年以前将这个事定下来。

  我现在已到了图穷而匕见的时候了,希望中堂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仲华,你知道我早跟你说过他们会反对的,今天他们趁给我送行的机会,跟我说了他们的态度。他们表示:若有废立之事,各国虽不能干涉中国的内政,但他们也不能承认新皇帝,他们只承认当今皇上。仲华,你今天不来,我也会来找你的。现在各国大使已明白地说出了他们的态度,我只恐老佛爷一意孤行,引来别的意外。”

  “什么意外?”

  “仲华,你想一想,地方上两江总督刘岘庄明白地表示反对,还有很多没有说明态度的,要是老佛爷废黜皇上,一旦引起驻京使臣的抗议,各省疆臣就可以仗义声讨了。果如斯,恐怕又不免要动天下之兵。仲华,你想一想,在列强环视的今天岂能再在国内动不义之兵。”

  “中堂大人说得极是,我也怕无端起天下之兵,但老佛爷偏要坚持,我也没有办法。”

  这是荣禄在试探李鸿章的口气,李鸿章自己也知道,但他觉得他还是要说:

  “仲华,此事你不劝老佛爷就没有别人了,你受老佛爷恩最重,老佛爷对你寄的厚望又大,要是你不劝阻老佛爷做错事,你说你对得起老佛爷的一片慈恩吗?”

  探明了口气,荣禄坚定了他的信心,他决定再次谏阻老佛爷。下意却又遇到了庆亲王奕骙,而且奕骙又带来了那么一份令他高兴的电报。

  庆亲王奕骙等荣禄看完电报,对着荣禄说:

  “仲华,你说这电报给老佛爷吗?”

  “给,怎么不给。”荣禄有些喜悦地说。

  “只恐会惹得老佛爷不高兴。”

  “庆王爷,”荣禄正经地说,“要是老佛爷废皇上引来不义之兵,你我二人谁也担当不起那个责任,你说是吗?”

  “嗯,没错,看来还是上的好。”

  庆亲王奕骙和荣禄二人备好了轿子,一同前往慈禧太后的住处养心殿。

  他们二人先让李莲英给通报了一下,慈禧太后本来不想接见他们,但听李莲英说有极为重要的事向她禀报,她这才让二人进来。

  “你们二位有何事?”慈禧太后有些不高兴地说。

  “老佛爷,你先请过目这份电报。”庆亲王奕骙说着将电报呈了上去。

  慈禧太后接过电报一看,不禁怒发冲冠,两眉倒竖,那形情非常之怕人,不过几十年的磨练到底使得慈禧太后能收敛自如,脸上的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们二人怎么想?”慈禧太后冷冷地问。

  庆亲王赶紧给荣禄使脸色。这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如果慈禧太后这样问起就由荣禄来回答,荣禄会意,赶紧叩头道:“回老佛爷,奴才以为经元善虽说得有些过分,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但关于调兵干预一说仅仅是传闻而已。”

  “老佛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庆王赶紧磕头道。

  不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慈禧太后一贯坚持的,因为前几次外患,都是由于当初掉以轻心才酿成巨祸的,所以慈禧太后也不得不赞同庆亲王奕骙的观点,她点了点头。

  “而且,老佛爷,李中堂说要是老佛爷废黜皇上,外国大使将拒不承认,他们只承认当今皇上。”荣禄又赶紧接着说。

  慈禧太后的气又想往上冒,但她清楚这不是说着玩的。要是到时外国使节真不承认新皇帝,让她这个太后面子往哪儿放,同时刘坤一等各省疆臣又怎么样现在也说不清,要是他们也跟着闹呢,又叫我如何收场?转念间想到了这些,慈禧太后觉得她的决心受到了考验,她的决心正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那你们说怎么办?”

  口气明显比以前软了许多,但也并不太弱。荣禄意识到了这一点说:

  “奴才认为老佛爷不必废皇上。现在皇上年龄已大,一直没有皇子,不如选择宗室近支立为大阿哥,当皇上的嗣子,兼嗣穆宗,皇上当年接位的诏书中已经讲了这层意思,别人不能说长道短。太后可把大阿哥弄来,养在宫中。慢慢用他来取代皇上,这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吗?”

  慈禧太后听了很是高兴,决定在宫中立大阿哥,但她也并不给经元善好受,她下令逮捕经元善。但经元善早得到消息逃往澳门了。>>





李莲英--四、策立大阿哥



四、策立大阿哥

  慈禧要策立大阿哥,皇亲国戚展开了“竞选”,李莲英的腰包又要鼓破了……

  既然同意立大阿哥,但到底立谁呢?这一时成为朝内臣工们谈论的热门话题。

  其实早在这以前,慈禧太后就着手准备了,当然不是准备策立大阿哥,而是准备立新皇帝。她已开始留意近亲旁支中的小孩,准备让他们中的一员当皇帝。现在既然要立大阿哥,自然也是从这些人当中选。

  这是一件令慈禧太后感到非常为难的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到底立谁好呢。因为她怕再出错。

  昔年咸丰帝死后,慈禧太后立自己的儿子作了皇帝,是为穆宗同治帝。同治当皇帝时年龄尚小,于是慈禧太后便命老臣加以辅导以期自己的儿子成为可造之材,但事与愿违,同治帝因为荒淫过度竟得天花而死,但又有人说不是天花而是一种不敢说的病,反正同治帝是死了。自己的儿子死了,慈禧太后又立当今皇上,本望能很好地承继大统,但不想却在上一年中犯下了那种事,弄得慈禧太后很是失望。自己的儿子不行,别的孩子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慈禧太后又想起了吴可读,他二十年前尸谏为穆宗立嗣,但她却未同意。二十年后,她却又要接收吴可读当初的谏劝,这不明摆着是自己在扇自己的耳光吗?

  再说,自从文宗咸丰帝崩逝以后,慈禧太后一直手握权柄,以太后身份训政,历经几十年,慈禧太后已经舍不下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权柄了。这就是说,所立的大阿哥不能年龄太大,否则慈禧太后就不能训政了;但也不能太小,因为她自己感觉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再要撑二十年只恐是不行了。

  因而在慈禧太后心目中便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立大阿哥得立一个十来岁左右的,身体比当今皇上强壮的但又跟自己关系很是密切的宗室子弟。

  李莲英首先摸清了慈禧太后的意思,于是他便在心中酝酿劝老佛爷到底立谁。庆亲王奕骙的儿子怎么样,年纪倒还合适,只是恐怕稍微远了一点,但要在近亲的载字辈中找合适的人是找不出的了。

  “老佛爷,你看小振怎么样?”

  小振是庆亲王奕骙的大儿子,今年十四岁。他经常随着他母亲入宫。虽不聪明但嘴却生得很甜,成天在慈禧太后面前“老佛爷、老佛爷”地叫个不停,很得慈禧太后欢心。

  慈禧太后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问道:“小振今年多大了”

  “十三四吧!”

  “年龄倒还合适,”慈禧太后口中轻轻地说,似乎不能作出决定,过了一阵子又说,“莲英,不嫌远了一点吗?”

  庆亲王是庆僖亲王唯一的孙子,而庆僖亲王和仁宗又同为孝仪纯皇后所生,他们是同父同母兄弟,关系自然亲于同父异母兄弟。但在仁宗的后代中与载振一辈的现却已成年,这显然不符合十来岁左右的标准。这些李莲英都早已了然胸中,所以他见老佛爷问起,很是干脆地说:

  “这是最近的了,没有比这再近的了。”

  也许是慈禧太后不喜欢小振,也许是不愿在载字辈中策立大阿哥,也许是慈禧太后觉得对小振还不了解,害怕将来树起后他又同当今皇上一样令她伤心,反正她没有立即回答。

  李莲英也猜出慈禧太后的种种顾虑与担心来,但他自己对小振印象倒挺好的,一个是小振嘴甜,一个是因为庆亲王奕骙的缘故,庆亲王是朝廷重臣而且与他本人关系也很好,由于这种种原因,他希望老佛爷能立小振为大阿哥,以便对他有好处。

  “老佛爷,奴才看小振人挺好的,对老佛爷又很有孝心。”

  “看看再说吧!这到底是件大事,不能马虎。”慈禧太后慢慢地说。

  李莲英相当明白,这是老佛爷有感于“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既然老佛爷这样说了,李莲英也不便再说。

  朝中大臣中,以前很有一批主张废黜皇上,再立新皇上,而且他们也在物色他们心目中的皇上。不料现在老佛爷有旨不废皇上,而是改立大阿哥,这虽然使他们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热情受到了压制,但毕竟大阿哥隔皇上这个位置还是不远,所以他们沉寂了一下后马上恢复原有的热情去找将来的皇上。

  因为慈禧太后明说要同时为穆宗立嗣,这就使得有一个人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觉得自己应该为策立大阿哥不遗余力。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慈禧太后的亲家、同治皇帝的岳丈,现闲居家中的大臣崇绮。给同治帝立嗣,这不也是说给自己找一外孙吗?你说他这个外公能不着急吗?

  至于崇绮的作用,不但他自己意识到了,而且别的大臣也意识到了,尤其是朝中老臣徐桐。这位大学士对当今皇上极为不满意,在维新变法中是慈禧太后的死党,极力反对光绪皇帝的变法。据说他在他七十八岁生日时,在他门口挂上一个牌,拒绝承认那些有变法倾向的或支持变法的他的学生是他的弟子,一时被人们引以为趣谈。也正因为如此,徐桐在慈禧太后亲政后受到了慈禧太后的重视,虽然没有让他再做什么官,不过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了。

  当年咸丰帝死时,在百日服丧期间,淳王的福晋生下了一小孩。按照清廷规矩,在皇帝服丧期间生小孩者五爷要革去爵位。但当时淳王正辅导同治帝有功,于是东太后便破例了一回,保住了淳王爵位,只是在所生小孩名字中加一“犭”字旁,以示其贱,当时这个小孩便是载漪。后来长大了,慈禧太后见其还算有才,就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后来载漪又袭了王位,这便是端王。

  端王膝下有一子,名溥儁,年龄不大,不过身体倒还很健康、强壮。端王的福晋是承恩公桂祥的女儿,人长得很漂亮,又善于在宫中迎合慈禧太后,因而很得慈禧太后欢心。端王福晋每次入宫总要将年幼的溥儁带去,在慈禧太后看戏、下棋、画画时溥儁总能让她高兴,而且更令慈禧太后喜欢的是,溥儁的戏唱得不错,声音、身段都很不错,因而慈禧太后时常喜欢将溥儁留在宫中让他给自己唱戏。溥儁本性劣顽,每次老佛爷叫他唱戏,他便很高兴,一高兴便想尽办法逗老佛爷笑,因此慈禧太后很是喜欢溥儁。

  承恩公桂祥是慈禧太后的亲兄弟。慈禧太后掌权后,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本欲让桂祥任要职,但桂样本人一点也不争气,他整天只迷恋鸦片,不务政事,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封桂样为承恩公让他坐享俸禄。因此,慈禧太后对桂祥很是失望,现在见桂祥有一个好外孙,因为桂祥的缘故,不由得对溥儁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不过,慈禧太后对溥儁偏爱是偏爱,但是也并不非常满意。也许是受其父耳濡目染的影响,溥儁喜武不喜文,曾经有一次慈禧太后问他的志向。

  “你长大了愿意干什么?”

  “奴才愿意带兵!帮助老佛爷将洋人赶出去,一个也不准留在大清国。”

  这样答很投合慈禧太后的胃口,她夸奖了溥儁两句:“你的志向倒不小。”说完慈禧太后又问溥儁功课怎么样。

  这一问,溥儁脸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表情没有了,代之以一脸迷惘。凡是慈禧太后问及的问题,不是答不出来,就是答不对。这令慈禧太后很是失望,除了叮嘱溥儁要好好学习书本上的东西外,没有别的表示。

  溥儁的失望表现,令端王很是着急。自己要当太上皇,就必须让溥儁有资格成为大阿哥;但要使自己的儿子成为大阿哥,就必须让自己的儿子要多读些书以使让老佛爷高兴。为此,端王载漪便与他的幕僚们商量怎么办。其中有一个幕僚提出请德高望重的老臣给溥儁讲课,载漪表示同意。但到底请谁呢?经过一番争论,最后决定请大学士徐桐与崇绮。

  徐桐最是反对当今皇上,在慈禧太后重新训政后,徐桐曾经极为主张废黜光绪帝,然后赏给光绪帝一个“混德公”称号。虽然现在皇帝并没有被真正给废黜,但他的那些举动却很为那些也反对光绪帝的人所欣赏,端王便也很欣赏徐桐。

  如今已近年关,该庆贺新年了。于是端王以此为借口派人分别到徐桐与崇绮家请他们到自己家来,并特意嘱咐二位大人不要穿官服前来。徐桐、崇绮二人会意,知道端王找他们有要事相商,于是便穿了一身便服联手前往端王府。

  端王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徐桐、崇绮二位前来,赶紧下阶迎接,并上前将徐桐从轿子中扶出来,同时嘴里说道:

  “崇公、徐先生,欢迎大驾光临,这真令我脸上大放光彩啊!”

  这一句,说得徐桐与崇绮二人,惶恐不安但又精神爽快,二人赶紧想要下跪,被端王及时扶住。

  “崇公、徐先生二位不必多礼,我今日特备小宴,希望二位大人赏脸。”“哪里!哪里!端王爷如此客气令我二人无地自容啊!”徐桐毕竟是大学士,赶紧接过话说道。

  “那就请吧!”

  端王将徐桐与崇绮请到了客厅,这时仆人已将一切摆好,菜已上来,酒已斟上。端王又将二人请入席,为着上首,三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将崇绮推到了上首,端王坐在下首相陪。

  刚坐定,载漪便从里屋将溥儁唤了出来。溥儁见到崇绮与徐桐便单腿跪下来行礼道:“晚辈给二位大人请安。”

  这一切是端王早就安排好的,但这对于坐在上首的崇绮和左侧首相陪的徐桐却受不了。他们赶紧起座离席让礼。

  三人边喝边谈,边谈边喝,谈到兴头上,徐桐骂起皇帝来,说皇上早该废,但偏偏老佛爷不废,只立大阿哥。徐桐说着摇了摇头,对着坐在上首的崇绮说:

  “你看你的外孙能是谁呢?”

  这自然是在问大阿哥可能是谁。其实,崇绮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上席后他就在想,想端王今天晚上请他们便服赴宴的目的,后来他终于想通,可能是端王在打大阿哥的主意。崇绮见徐桐问起,虽然想说,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他要听徐桐怎样回答,于是他又反问道:

  “你是朝中大员,你认为谁能成为大阿哥?”

  其实徐桐也在想今晚端王为何请他们吃饭,想到刚才,终于悟了出来,现在见崇绮问起,知道崇绮的意思是你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所以他便毫不客气地说:

  “我看端王爷的世子前程无量,有王者之风。”

  “嗯!”崇绮也点了点头。

  “承蒙二位大人厚爱,只是他好武不好文,以后只恐得多费两位大人的神,对他多多指导,将来才有出头之日。”端王指着溥儁笑吟吟地说。

  徐桐、崇绮二人一听,知道端王此次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二人给溥儁辅导功课,介时借助他们的声望以便溥儁能顺利地被立为大阿哥。

  “只要王爷吩咐,我们二人定当效力。”

  “还不多谢二位老先生!”载漪对儿子溥儁说。溥儁很是听话地端起酒杯递给徐桐、崇绮,同时自己端起酒杯说:

  “多谢二位先生!”

  喝完酒,徐桐,崇绮禁不住问了几句溥儁的功课,但回答并不令二老满意,二老于是也就未再提问题。

  端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溥儁说:“快给崇公爷敬酒!”

  这俨然是将溥儁当成了大阿哥的口气,虽然徐桐、崇绮乍听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而且二人也认为大阿哥非溥儁莫属了,所以崇绮在推辞的同时将溥儁递过来的酒心安理得地饮了下去。

  其实在众多侄儿中,慈禧太后还是最钟爱恭亲王奕的儿子溥伟,至于为什么,宫中有很多传说,但有一个却为大多人赞同。

  恭亲王奕是咸丰帝的六弟弟,人长得精神漂亮,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她的“六叔”,在慈禧太后入宫后一段时间曾经受不到宠信,而奕对她又很好,两人之间便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后来咸丰帝死了,又是恭亲王奕保护了慈禧太后的身份与安全,这令慈禧太后很是感激,等到处死八大臣后,又特奖奕为摄政王。咸丰死后,慈禧难耐寂寞便经常与奕在一起,只是后来慈禧太后怕奕权力过大,才渐渐疏远了他,并且削弱了他手中的权力。后来甚至被闲置,但后来又重新得以启用,任以重用,在奕死后,慈禧太后又赐亲贵最高的誉号“忠”给奕,并且辍朝五日,素服十五日,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这隆重的恤典使得很多人莫名奇妙,他们不知为什么要这么隆重。而当恭亲王死后,其子溥伟因长得极像其父,慈禧太后便让其继承了“恭王”爵位。

  至于说这个传闻是否可信,谁也弄不清。但有一个事实谁都承认,那就是慈禧太后最喜欢溥伟。但溥伟年龄稍微大了一点,而且极有主见,这是不符合慈禧太后心中那条她要听政的标准,所以虽然慈禧太后非常喜欢溥伟,但最终并没有纳入大阿哥的考虑之列。

  慈禧太后问溥儁功课一幕李莲英是见过的,他知道老佛爷对溥儁并不是很满意,于是他找庆亲王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次向老佛爷为载振谋位。他向慈禧太后说了,慈禧太后听了后说:

  “那你先放放口风出去看怎么样吧!”

  也就是说,只要反应好,那就立小振为大阿哥了。这令李莲英很是高兴,他连夜找到了庆王,与庆王商量了一夜,决定第二天早上放出口风。

  但反应实在不令人满意,朝中大多数人持反对意见。因为庆王府很有钱,载振不免有些不学无术,看似像个纨绔子弟,因此很多人对其并不满意,有的人说他不像仁君,有的人说他关系太远,也有的人表示不可理解,而赞成的只有一少部分。这是李莲英预先并未想到的。不过,他也不能拗着众人的意思再劝老佛爷立载振,只得顺着大家的意思说载振不行,劝老佛爷在溥字辈中选。

  李莲英放出立载振为阿哥的口风后,着实令端王与徐桐、崇绮慌了一阵子,后见大多人并不赞成,这才放下了悬在空中的哪颗心。三人一经商议,决定让端王到李府中去让李莲英在老佛爷面前说说情。

  端王到得李府时,李莲英吃过晚饭,正在吸鸦片。李莲英将端王迎到榻上,递给他一支烟枪,两人在榻上边吸烟边谈。

  “总管大人好悠闲,可惜我却整日奔跑。”

  “王爷怎么这样说呢?”李莲英抬起头说,“王爷怎么整天地跑?”

  “还不是为那不争气的儿子。”

  李莲英一听,又重新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悠闲地吐了出来,他知道端王要想干什么。

  端王见李莲英没有搭腔,赶紧对侍立在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个仆人很快掏出一个石膏做的军艇,这是新玩意,李莲英在宫中并没有见,所以他一见不禁一愣。那个仆从赶紧递了过去,同时随带递上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的是十万两。

  “这点小意思,希望总管大人不要见笑。”端王在一旁吸着鸦片说。

  李莲英说了一句客套话,接过了递上来的礼品。端王又将他随身带来的仆从挥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端王与李莲英二人。

  在烟雾缭绕的屋里,只见端王将身体往前倾了倾说:

  “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美言两句,将来再感谢总管大人。”

  载振不行,李莲英早已将目光转向了他人,今见端王提起溥儁,他虽然不大喜欢,但也觉得找不出他人来,只有溥儁最合适,所以他爽快地说:

  “我看老佛爷也挺喜欢世子的,我会帮助老佛爷选她所喜欢的人做大阿哥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端王听来已相当清楚。他又对李莲英说了些感激的话,再吸了一袋烟,这才启程回府,一路上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尽想自己的儿子将来当了皇上,自己这个太上皇怎么过日子。同时在心底里说:“老庆,你还是不行,你的儿子当不了大阿哥,还是看我的儿子吧!”

  李莲英在劝老佛爷不立载振,而在“溥”字辈中立大阿哥时,不免对溥儁夸奖、赞赏有加,这令慈禧太后不免心动,因为在她心目中除去溥伟以外,也就只剩下溥儁比较优秀了。

  但她还是不能决断,她还想看看别的孩子,她要拿溥儁与别的孩子比较一下。如果没有比溥儁更好的,便立溥儁为大阿哥;如果有呢?则再仔细考虑。想罢这些,她便下了一道懿旨:定在腊月二十,召集近支王公会议,凡“溥”字辈而未成年者,由其父兄携带入宫,听候召见。

  到了那天,近支“溥”字辈的小孩,都按品级穿起特制的小袍小褂,一样朝珠补褂,翎顶辉煌,装点成“小大人”的模样。只是这些小孩毕竟以前懒散惯了,又是儿童心性,虽然穿上了小朝服,但仍然脾性不改。一个个挤眉弄眼,甚至父兄稍微一不小心,便会溜出去追逐嬉戏。弄得这些小孩的父兄们没有办法,只得加紧叮嘱、留心,这才稍微好了些,“小大人”,才真正安顿了下来。

  看着下面一群未成年的小孩,个个金黄的翎顶,稚气的脸,慈禧太后不由得升起一种慈爱之心。她看了看坐在她右边的光绪皇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中刚升起的那片柔情又压了下去。她推了推魂不守舍的、脸色不定的皇帝说:

  “你给大家说说吧!”

  “是,亲爸爸”。光绪帝有气无力地说,然后抬起头,手扶御案,对着下面轻声说:

  “我病得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皇子。这真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老佛爷对我的养育之恩。国家大计,本应有个早早的主意,不能因为我的病而拖延,所以我在深感惭愧的同时,特求老佛爷主持替穆宗立嗣。今天将你们召集到这儿来,就是让你们有什么话给老佛爷回奏。”

  慈禧太后赶紧接过光绪帝的话说:“皇上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宗礼大计,我只有找你们商量,你们作为大清宗室,有什么话就给我说。给穆宗立嗣,你们商量商量,看立谁好。这是一件大事。我不便专行独断,所以才将大家找来,你们有话尽管说,不要忌讳什么!”

  这是慈禧太后在鼓励大家发言,但是大家并没有发言,这令慈禧太后很不可理解。她又接着说:

  “大家有话就说嘛!不要客气。要是这会儿不说,下去后又说三道四,说我老佛爷怎么样怎么样,就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但还是没有人答话,跪在下面的各位宗室,这时和他们的儿子一样,都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指着跪在前面的溥侗说:

  “溥侗!你是宣宗的长孙,看你怎么说,到底立谁好?”

  “老佛爷圣明,奴才认为除奴才外,人人均可立。”

  慈禧太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这是溥侗不便得罪他的那些堂叔。慈禧太后又指着仁宗的孙子载润问,但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她又转向她钟爱的溥伟。

  “溥伟!你袭爵了!你应该在这件事上出出主意,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就说吧!”

  仿佛是对溥伟寄予厚望,但溥伟由于他自己不能当大阿哥,不由对此事满肚子意见,今见老佛爷问起,他也学着他的几位堂兄的口吻回答道:

  “奴才年纪轻轻没有经验,这样的大事,奴才不敢瞎说,凡事还是凭老佛爷作主吧!”

  溥传也这样说,不禁令慈禧太后有些泄气。看来今天的会议只能是会而不议了。算了吧!我看这些人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还是另作别论吧!慈禧太后心中这样想,不过在临散会之前,她觉得要交待几句话。

  “我今天召大家来本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但大家却不说。我只好自己给穆宗立嗣了,但要是今后谁在这件事上对我评头论足,就不要怪我对大家不客气。大家要明白,我是给了时间让你们说的,但是你们自己不说的啊!”

  老佛爷平日的淫威大家已经有所尝试,这时听老佛爷一说,只觉语气相当阴森,入耳顿感浑身冰凉。大家赶快叩头道:

  “老佛爷圣明,奴才们绝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老佛爷您就放心地为穆宗立嗣吧!奴才们唯您老的命是从。”

  慈禧太后很是高兴,因为这已经是堵住了大家的嘴,自己以后无论怎样干、无论立谁,他们均不敢表示异议。虽然如此,但会而未议,大家聚在一起并没有讨论出结果来,这又不禁令慈禧太后失望,因为原来她以为她的侄子们不是明里相互攻讦,也要暗地里相互牵制,那知到头来大家全都闭着嘴不说话,这使慈禧太后意识到她的威望在她的这些侄子中已经高到可以使他们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的地步了。

  没有将问题解决心里毕竟不愉快,她决定召大公主来问一问。她知道大公主在这些大事上表现得很有远见。

  上午的会议,大公主已有耳闻,下午又见是单独召见,心里便猜到了两三分,可能是说立大阿哥的问题,但到底立谁,她心里也没底。

  “女儿啊!你替我看看,到底立谁作大阿哥好呢?”

  立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大公主也不知道哪一个能作将来的皇上,哪一个有志气可以作将来的皇上。

  “老佛爷看谁行就行,不过既然作大阿哥,总得有些志气才好。”

  “嗯!这句话说得不错。我看载漪的老二还不错,人也机灵,又长得像个小犊子似的,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不喜欢,但她大公主敢说吗?不敢。大公主其实很不喜欢她这个侄子,身体确实挺壮,但动作粗鲁,嘴老翘得老高,一脸横肉,从哪一个方面看均像个山村野孩子,而不像个人君。既然不敢说反对的话,又不能曲意奉承,大公主只得保持沉默。

  慈禧太后见大公主没有答话,以为大公主还在考虑,所以赶紧说:“我看除他之外,也没有第二个比他强的了。”

  一听这话,大公主知道老佛爷实际上已经内定了下来,所以她只好无奈地说:

  “老佛爷你看着办吧!现在这么点大的孩子也看不出什么来,老佛爷多留心就是,谁能行您就立谁吧!”

  和大公主谈话,还是得不出结果。这使得慈禧太后觉得这事真有些难办,看来只好听听外面的意见了。

  自从徐桐、崇绮任了溥儁的老师后,他们俩逢人便说立大阿哥应该立溥儁,这使得很多人也跟着他们说立大阿哥应该立溥儁。这一是因为徐桐、崇绮二人之故,他们认为这两人德高望重,可能是老佛爷故意让他们说出来看看他们的态度的,所以这使得大家相信可能老佛爷早已看上溥儁,就是要立他作大阿哥,所以大家也跟着赞成。二是因为溥儁父母亲的缘故,父亲端王很有实力,母亲是老佛爷的内侄女。三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缘故,他们要作政治赌注,要是这一宝押准了,将来溥儁当上皇帝绝对有自己的好处,所以朝内很有一批大臣赞成立溥儁为大阿哥。

  鉴于朝内大臣对溥儁的一致好感,再加上李莲英在慈禧太后跟前的美言,使得慈禧太后有些心动,她决定问问军机大臣的意见。

  她原以为军机中会有人反对立溥儁为大阿哥,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军机大臣几乎无一例外地赞成,除荣禄以外,他虽没表示赞成,但也没有表示反对。这使得慈禧太后有些高兴,看来立溥儁是天意。她发出懿旨:腊月二十四日近支王公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书房、上书房师傅以及部院满汉尚书一齐到仪鸾殿候旨。

  到了二十四日,一早,李莲英替慈禧太后梳了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式的发型,这是李莲英为投合老佛爷的心情故意起的一个名字,但发型并没比以前的独特到哪儿去,不过这足以让慈禧太后高兴一阵子的了。她心花怒放地笑着骂了李莲英两句。

  当慈禧太后到得仪鸾殿时,皇帝以及其他官员早已到了。

  至于皇帝那边是昨天晚上李莲英早已交待过的,所以今天早上一大早皇帝就被侍候在他身边的太监给唤醒了。皇帝今天看来虽然着一身盛装,但人并不精神,灰白的脸,皱着眉头,一副苦楚的样子。但见慈禧太后驾到,带领群臣马上给老佛爷请安,然后等慈禧太后在御座上坐下后,自己站在了慈禧太后的身旁,而并没有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光绪帝的表情慈禧太后并不在意,她已经不关心了,她已经不在意了,是因为溥儁值得她关心了。要是今天将溥儁立为大阿哥,他不就是自己的孙子了吗?慈禧太后这样想。一种即将作祖母的慈祥分布在她的脸上,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样子。大臣们还注意到站在下面的端王和溥儁也是一脸得意之色。他们父子今天已经猜到今天要干什么了;何况昨天晚上李莲英曾派人通知他今天要将溥儁好好打扮一番,很明显,是要立溥儁为大阿哥了,端王昨天晚上就这样想,所以他昨天兴奋地召集幕僚们喝酒,今天早上起来脸上还留着兴奋。溥儁虽然并不很懂事,但见大家都在高兴,而且向他祝贺,他自己也不免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更何况今天早上慈禧太后叫他在前领众位大臣。

  慈禧太后看着下面的众位臣工,又看了看跪在御案前边的溥儁,侧过头对光绪帝说:“诏书呢?”

  诏书是早就拟好的,光绪帝听慈禧太后问起,面无表情地从身上掏出诏书来,对着站在前面的庆亲王奕劻说:

  “庆亲王,你来替我念!”

  庆亲王接过诏书,向光绪帝与慈禧太后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边一旁站着,面对着跪在下面的臣工开始念道:

  “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祝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皇。乃自上本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从脞。惟念宗社与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怠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肝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王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因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界。再三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奉懿旨,欣幸莫名,谨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庆亲王奕劻念完上谕后,将上谕放回到御案上,然后磕头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光绪帝等庆王回到位置后,摘下戴在头上的红绒结顶貂帽,亲手给溥儁戴上。

  跪在前面的溥儁,等光绪帝给他戴好帽子后,向着光绪帝叩了三个头谢恩,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坐在上方的慈禧太后也行了同样的大礼。

  慈禧太后看着给她磕头的大阿哥,脸色看起来更加柔和,笑容洋溢在她脸上,看起来非常慈祥。她不禁逗溥儁道:“你怎么不给我先磕头哇?”

  下面大臣一听,清楚慈禧太后相当高兴,心情相当好。庆王便带头贺喜道:

  “皇太后无孙有孙,皇上无子有子了;大统有归,老佛爷及皇上去了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奴才等叩贺大喜。”

  说完就带头磕起头来,其余大臣也跟着磕头。一时间,大殿上只闻“恭贺老佛爷大喜”的声音。

  听着、看着这一切,慈禧太后不禁高兴万分。她松了一口气,大阿哥终于立起来了。>>





李莲英--五、李总管二次还乡



五、李总管二次还乡

  李莲英从水路耀武扬威地衣锦还乡,岸边挤满了前来参观的民众和跪着向他叩头致敬的“父母官”……李莲英命令仆从将大把大把的银钱像天女散花似地抛给岸上的百姓……

  转眼间,李莲英在京城已经呆了四十多年了,但回家的次数却不多,仅一两次,这使得李莲英有些想念大城的老家,一是回去看看在家经营的四弟李升泰生活怎么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回家显示富贵。

  李莲英向慈禧太后奏准假期一百天,得到慈禧太后同意后,就带着几个兄弟:大哥国泰、三弟宝泰、五弟世泰以及几个侄儿和自己的几个嗣子,还有其它随从人员就再度浩浩荡荡地准备回家去了。

  慈禧太后本来不想让李莲英回家,她怕李莲英一回家自己的日子就不愉快,她现在已离不开李莲英给他解闷了,但她经不住李莲英的再三请求,于是也就同意了。不过,在李莲英临走之前,慈禧太后为特表恩宠,赏给了李莲英十万两银子作为路费,同时赏给李莲英几个御厨,这是怕李莲英不能适应家中厨子的味道而准备的,还有,慈禧太后还赏给李莲英一面黄龙旗,让他作护身之用,为怕李莲英在路上出现麻烦,慈禧太后还特地赏给李莲英八个御前侍卫,在一切慈禧认为相当周密、满意后,慈禧太后才准许李莲英启程。

  李莲英在临行之前,还特地到白云观他拜把子兄弟高云溪那儿去了一趟,让他给择了个吉日启程,同时,为表示兄弟情意,高云溪还赠给李莲英一万两白银作为路费。

  李莲英深深知道安德海是怎么给处死的,所以他不敢大胆行事,他没有敢通知京中的朋友,就悄悄地溜出了京城。

  李莲英决定从水路走,这样比较安全,于是李莲英在通州上了船顺着运河东行,船前也没有挂龙旗。前面是李莲英的坐船,后面便是两条小船,上面运的是米和别的应用之物,至于银两,就集中在李莲英的坐船上。

  当时正值孟春季节,阳光明媚,河水潺潺,两岸杨柳正长出点点的嫩芽来,远看如一个轻妆淡抹的少女,嫩柳条随风摇曳,婀娜多姿,如亭亭的舞女的裙,树上百鸟啼叫清脆婉转、动听,不亚于李莲英在宫中所养百鸟的叫声,更有一些小鸟,还淘气地飞到船上来对着船上的人们欢叫。看着眼前的春天充满生机,百鸟欢雀,听着鸟儿婉转的歌唱声,李莲英不免有些陶醉。是啊!多少年了没有这样心情悠闲地出来走一走了。陶醉的李莲英心情舒畅,望着河水在船前被劈开,朵朵浪花被溅起,李莲英不禁油然升起一种得意之色。

  想当年,隋炀帝不也这样吗?沿着大运河吃喝游玩,甚至叫人在岸上拉着船前进。虽然隋炀帝船队庞大、人员众多,但我李莲英所带之人并不少,而且比较齐全,从御厨到侍卫,从船夫到后面小船的兵卒化装的护兵,从黄金到大米,我李莲英哪样没有。哎,真是想不到啊,我李莲英也有这份荣耀!

  想到这儿,李莲英不禁想喝酒。“拿酒来!”他吩咐身边的随从。随从很快取来了酒,这也是临走前慈禧太后赏的,是供给皇帝喝的御酒,味美香醇,久而弥笃,真是天下难得的好酒。李莲英又摆上菜,叫上其大哥、三弟、五弟以及那八个御前侍卫,他现在得依靠他们,在一起喝了起来。

  “大哥,你看四弟在家过得好吗?”李莲英问其大哥李国泰。

  “二弟,你担心啥啊?你还以为他们在家不会过日子。你放心,靠着你,他们在家过得不比咱们在京城过得差。”

  “嗯!”李莲英笑了笑。

  “我们的总管大人在京城还不忘在家的四爷,真乃仁慈之人啊!来,弟兄们,咱们敬总管大人一杯!”其中一个侍卫对另外七个说,那七个人争先呼应,深怕落了后。

  “来,咱们敬总管大人一杯。”

  “总管大人真乃大仁大义之人,我们弟兄几个不为总管大人效力还为谁效力啊!”

  “总管大人待咱小的这么好,真令小的们感激不尽,来,弟兄们,我们敬总管大人一杯。”

  “总管大人……”’八人杂七杂八,快人快语,对李莲英吹捧起来,直吹得李莲英浑身舒服,四肢舒畅。他笑着接受了几个侍卫的抬举,等大家说完了,他这才举起怀,笑吟吟地对那八个侍卫说:

  “各位!这次我李某出京,多望各位效力,回京后,我李某是不会忘记大家的。”

  这口气!简直没让几个侍卫透过气来,他们是奉命保护总管大人的,即使总管大人不说赏赐之话,他们也不敢疏忽的。试想,要是总管大人在路上出了差错,他们交待得了吗?

  他们的脑袋还保得住吗?不想总管大人现在却这样说,这真令大伙有些受宠若惊,他们赶快举起杯作叩头状对李莲英说:

  “总管大人如此恩典,令小的们没齿难忘,小的们绝不敢疏忽。”

  “来,弟兄们,敬总管大人!干了!”一个侍卫喊到。于是,李莲英也毫不示弱,将八个侍卫递上来的酒一口气给干了个精光。喝完酒,李莲英不禁得意起来,我的安全问题不用考虑了。李莲英心里这么想。

  这场酒一直喝了几个钟头,到最后大家觉得都差不多了,这才各自回房休息,当然,侍卫们没敢休息,他们必须得值夜。

  第二天早上,船行到了天津界。这一段的河城官一看从上游来了几只南行的对槽船,他以为是贩私的商人,便令其靠岸稽查。

  船前的侍卫见有人叫停船,心里便有些不愉快,但他为少些麻烦,还是来到了李莲英的房间,当时李莲英正和其五弟下棋下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侍卫的到来,也没有听清侍卫的话,侍卫只好再说一遍。

  “总管大人,前面有船想过来查一查。”

  “敢过来!过来杀死他!”李莲英喊道,原来棋盘上李世泰的兵正要过河来,李莲英刚听到说过河来,他也没听清是什么过河来,以为是兵过河来,所以才说了这样一句。不过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被刚才那句话吓得怔在那儿的侍卫说:

  “你刚才说什么?”

  “有人想过来查船。”那个侍卫小心地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老佛爷给的黄龙旗不是还没有用上吗?将它挂上。”

  “是”侍卫答应着去了。

  那河城官这时正要上前来检查这艘船,因为他见这船很久不见反应,凭他以前的经验,他便断定这可能是一贩私盐的商船。要真是如此,我今天也不亏出来巡逻一番,说不准还能捞着不少油水。对,敲诈船商一把,然后再没收入官。河城官想得正高兴,也为今天发财了而在暗自庆贺,不想,这时船上却挂起了龙旗。

  这一惊非同小可,河城官不禁一身冷汗,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去检查,说不准自己的脑袋就要掉地了,假如刚才贸然上前检查的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觉它还在,他这才松了口气对船上人说:

  “不知是哪位大人由此路过。”

  “李大总管!”回答得既简单又威严,似乎有些不满。

  这一听可把河城官吓得面如死灰,半晌回不过神来。京城李大总管,九千岁啊!谁人不知,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他了。哎,既然遇到了,还是上前赔个不是,请个安吧!河城官对自己说。于是他来到了李莲英跟前,叩头道: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万望总管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为怪,你且去吧!”李莲英毫不介意地说。

  这令河城官如获大赦一般,对李莲英连着叩了几个响头,表示了千恩万谢这才离去,并派了两行兵丁随船护送。

  为了以后不再遇上这样的麻烦,李莲英下令将龙旗高高插上,威风凛凛地沿子牙河南行。

  沿途县、镇早得天津的禀报,各县令不敢怠慢,争相迎送,热情招待李莲英,殷勤地送上礼品,食物,金银。李莲英也受之无愧,心安理得地收了献上来的金银、食物、礼品。

  李莲英要回家的消息传到了大城县县令耳中,他赶紧派人预备迎接李莲英。在李莲英坐船到得大城县境内时,早已惊动了四周的民众。这些人早就听说过李大总管的名号,但就是没得亲眼目睹,今听说回来了,所以争先恐后地到河边来一睹李莲英的容颜。

  李莲英看着岸上涌动的人群以及遥向他叩头的县令和县衙役丁,不禁激动起来。他向着人们看了看,看到他们脸上一脸惊奇、迷惘、好奇,他心里不禁一阵冲动。

  “给我将散银撒给岸上的人们!”李莲英命令道。

  仆从们听命,随即将船上的钱像天女散花似地抛给岸上的人们,岸上的人群欢呼起来,骚动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弯下腰去拾银子,嘴里喊着,手里忙着。由于太拥挤,还不时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前面的人被后面的挤到河里来了。

  看着拥挤的人群那样激动,李莲英不禁笑了起来,他笑这些人见着这点钱都激动,他笑人们疯狂,笑人们无知。

  县令在岸上叩头,李莲英只是笑了笑,仍然继续行自己的船,走自己的路,撒自己的银子,好不神气。

  县令见李莲英不理他,但他又不敢上船去,于是他只得带着兵丁在岸上走,不紧不慢地跟着李莲英的船,直到李莲英的老家大城县南部李贾村。

  李贾村的人也早已听说了李莲英今天要回家,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了子牙河边,看着上游来了几艘船,船头威风凛凛地站着李莲英,左边是他的大哥,右边是三弟、五弟,后面站着一排兵勇,也很神气。岸上跟着一群队伍,他们认得出,那是本县县令。

  “你看见二爷了吗?就是中间那位。”

  “我看见了,真神气!”

  “你看那个狗官也来了。”

  “二爷回来他敢不来吗?”

  “二爷是我们李贾村的骄傲啊!”

  “是啊!没想到我们李贾村也会出这么个大人物。”

  “你知道那些船为什么行的这么慢吗?那是因为船上装的全是银子。”

  “你没看见前几年二爷运回来的银子,我看见了,那次也是用船运的,拉了几只船,直压得那船像要沉了似的。”

  岸上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纷纷向别人炫耀自己听到的关于李莲英的神奇传说。

  李莲英的四弟李升泰和其他人夹在人群中间,听着人们对自己二哥的夸奖,心里不禁万分高兴。这时,李莲英的船已经到得岸边,李莲英首先走下船来。

  李升泰赶紧迎了过去,和李莲英、李国泰、李宝泰、李世泰等见过礼,又让家里的侄男侄女与李莲英带过来的侄男侄女见过面,那场面好不热闹,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戏谑。

  “二爷万福!”人群中有人喊道,于是倾刻间,“二爷万福”的喊声响彻云霄。

  李莲英也很激动,他对着激动的人群说了些感谢的话,并邀请大家今天中午到他家喝酒。族人们听了很是高兴,脸上荡漾着兴奋的神色,四处奔跑相告。

  大城县县令这时也赶过来给李莲英行礼,李莲英还了礼,就邀请县令及其所带兵丁到家吃午饭。

  房屋还是如几年前所见一样,宫殿般的建筑出现在了李莲英的眼前,他被人们簇拥着进了李升泰在家经营的庄园。家里一切摆设华贵整齐,什么珍奇的玩物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这儿一样不漏,琳琅满目的珍宝,就如同皇宫中一样闪着光。看着这一切,李莲英心里一阵自豪。

  到得正屋坐下来,李莲英吩咐身旁的太监去将搭裢拿来。

  一会儿,太监将搭裢拿了过来,众人一看,全瞪直了眼,原来搭链里全是一个个二两重的银子,这是李莲英在北京专门铸好的,是他特意带回来给乡亲们的。

  那个县令很是机灵,他说:“总管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回来也不忘家里的乡亲们。”人群中有一批机灵的人,他们见了李莲英拿出搭裢来,又听了县令的吹捧,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们也赶紧吹捧道:

  “平时四爷就给我们说二爷心肠是如何如何好,说二爷最喜乐善好施,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

  “二爷真是活菩萨心肠,离家四十多年也没忘记我们。”

  “李家是李贾村的顶梁柱,要是没有李家,没有二爷,我们真不知日子该怎么过。大家快给二爷叩头。”

  于是大家纷纷给李莲英叩头。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一带原来经常闹灾,十年有九年灾,而且由于水的缘故经常和河间几个村子闹纠纷,后来打了官司。李升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给当时管这件案子的人打了个招呼,那人不敢怠慢,自然是判了李贾村的赢,后来李贾村的人们便在这儿修了一堤坝防水,现在这儿的洼地已变成了良田,人们不再为洪水而苦恼,所以他们才要叩头谢李莲英。

  “没啥!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只要我能办到的,以后你们大家有事尽管给我说,我将为大家效力。今天,我回家来,特意备了一些银子,拿给大家作为见面礼。”

  李莲英说完即吩咐那几个小太监将那二两重的银子每位乡亲给一个。众人感激不已,纷纷给李莲英叩头。李莲英亦不回避,坦然地接受众人的叩拜。

  等小太监发完银子,每个人均得到了二两后,李莲英即将几个御厨唤到跟前,叫他们快准备下灶弄饭,又令人从船上搬下沿途县令、州官赠送的食品,又令人到县城去购置好吃的东西,又令人去干啥干啥,一切在李莲英安排下井井有条,毫不混乱,让众人心里不禁一阵佩服,到底是总管大人。

  等到船上的食品搬了下来,李莲英挑了些好吃的东西分给大家,众人一边称赞味道好一边吃,这给李莲英看得乐不可支。心里又不禁暗笑,这都是我李莲英不吃的,你们吃来倒有滋有味,真是没吃过好东西。接着,李莲英又给大家讲他在皇宫吃什么熊掌、龙肉、人参等东西。这些东西对众人来说,以前只是听说过,但并没有口福吃一吃,如今的李莲英说来就如同他们在家喝粥一样平常,心里不禁羡慕不已,更有甚者,听得直流口水。看着这些穷困又羡慕自己的人,李莲英赶紧说:

  “临行前,老佛爷曾经给我一些熊掌以及龙肉,今天中午大家不妨饱饱口福。”

  下面的众人半晌没有出声,他们都给听呆了,天下哪儿来这么好的好事。自己以前只敢想的东西,今天二爷居然要让我们吃上。他们初一听,还以为李莲英是开玩笑的,但不想,李莲英又说了一遍,大有这才相信是真的,众人不禁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谢谢二爷!二爷真是善人啊!”

  由此开端,下面的人不禁又对李莲英赞叹了一番。恰在此时,大城县附近的几个县的县令联袂来到李家,他们不仅带来了大班兵丁,粮食、鱼及几十头猪、牛、羊,而且还带来了大批银子,送给李莲英作为见面礼。

  看着一个个平时作威作福的县令这时对李莲英如此恭敬,不仅送来大量东西,而且在李莲英面前大气不敢出,说话小心翼翼。这是下面的众人以前没见到过的,他们以前只知道坐在那儿垂头敛眉的县令如何神气,如何摆阔场,不想今日却坐在那儿老老实实,这令他们才真正认识到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爷的威风到了什么地步。

  过了一会儿,家人来报,又有一些地方豪绅、闲居家中的高级官员来到李贾村来拜见总管大人。李莲英坐在上首,也不出门迎接,只是叫他们进来而已。自然,这些人也并不是空手而来的,他们也送来了银子、米、蔬菜等食物。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批在当地有名望的人来参拜李莲英,而且也带来了大批东西。这样一批接一批,一拨接一拨,到开饭时分,已有十多批人来了,这些人不仅有大城县的,邻近县的,而且还有河间府的,临近府上的。

  看着一批批人前来,看着一批批的东西送来,李贾村的人们不禁由喜转惊,他们为李莲英的威望所惊,他们为李莲英的面子而惊,他们为李莲英所收东西之多而惊。他们中的人不少是未出过远门的,现见李莲英如此气派,他们心中便想:恐怕皇上也不过如此气派。

  没过多久,李莲英喊开饭了,于是李府中立即热闹起来,大家相互谦让着入了席。这时偌大一个李家庄园,从前到后,从东到西,从左到右都是筵席,事后有一细心人统计说那天中午李府中摆了二百桌。大家看着桌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光怪陆离,心里不禁直犯嘀咕:“这里什么东西,我以前没见过”,“这又是什么东西,我以前也没有见过”,“怎么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啊?”幸得李莲英早想到了这一切,专门派人到席旁讲解这是一道什么菜,平时哪些人才有资格吃到什么菜。

  众人听着,啧啧赞叹声不断,一是为自己今天所受的这种恩遇,一是为自己今天总算开了眼界,总算明白了什么是熊掌,什么是人参,什么是……

  菜撤了一道又上一道,而且每道菜一种花样。菜做出的味道不仅美,而且颜色也相当鲜,真是尝遍了天下美味,吃够了无尽花样。这顿筵席直到晚上时分才总算散了。

  临走之时,看着桌上剩着的一道道好菜,那鱼、那羊肉、还有那鲜鸡肉,这些都是大家平时都吃不上的,大家本来想拿样东西将这些菜装回家去享受,但总觉面子上过不去、不好意思。这时,李莲英园中收拾桌子的已前来,他们毫不在意地看了看桌上剩下的美肴,就将桌上的所有东西倒进了一个桶里。大家认得,那桶是用来装猪食的,看着那么多好菜进了桶里,大家心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他们彼此挤弄着眼,仿佛是在说:“这些好东西你别倒哇,你给我们拿回去吃啊!”

  正在大家相互抱憾时,李府上下已经挂满了灯笼,将李府庄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家看着那明亮的,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灯笼,不禁又一愣:自己长大到现在,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灯笼。虽然平时他们也见过李府中密密的灯笼,但那时毕竟不如现在多,因为那时候总管大人没有回家,客人也没有这么多。

  灯亮上后,又端上了茶,叫众人用茶,并且指明这是御茶,即是老佛爷喝的茶。众人一听,又不禁一楞,看来我的福气还真不错,连老佛爷喝过的茶我们现在都能喝,要不是二爷,看来我们也是喝不上的。

  本来这些人平时都不喝茶的,但为了能尝一尝御茶是什么味道,他们也纷纷地装起文雅来,端起茶杯,小心地呷了一口。沁人心脾!味道真香!甚至于有些人伸出了舌头。到底是庄稼人,到底还是没有喝过茶,他们像喝粥一样喝开了杯里的茶水,喝完不断抿抿嘴唇,一副余犹未尽的样子,弄得李府中的下人赶紧又过来给杯子满上开水。有的人以前根本没喝过这么香的茶,今儿遇上,而且又是当今最有权力的人喝的,不禁心旷神怡地喝干了杯中的一半茶叶,弄得李府中的人给他重新倒开水也不是,不重新倒也不是,最后他们只得自己动手倒满了开水,就着茶水吃干了另一半茶叶,这弄得别人纷纷效仿,一时间众人杯中的茶叶便烟消云散了。众人吃饱喝足,这才向李莲英道了万福离去。

  众人离去了,但各位县令并没有离去,他们得陪着李大总管赌博。这些人本来赌技不高,哪赶得上经常在京中赌博的李大总管的技高,又不敢有赢李大总管的想法,使得县令们不断输银子,而李莲英不断地收银子,这使得李莲英越打越有心情,越有心情越打,他不顾疲劳,忘却了黑夜,忘却了时间,赢完了县令们的钱又借给他们。而县令们也为了让李莲英高兴,他们虽然相当疲劳而且银两输完了,但为不致使李大总管败兴,他们非常清楚让李大总管败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得罪。得罪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自己的脑袋、权力保不住。所以他们也是输了又向李莲英借,他们有时为了逗李莲英乐,经常故意出错,弄得李莲英笑的同时骂他们两句,但他们却不以此为伤脸面,反以此为荣。

  李莲英平时就嗜好赌博,今日高兴更是劲头十足,他和几个县令赌啊赌,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才在其几个兄弟和侄儿的劝阻下暂停赌博。这时那几个县令也已经不行了,虽然在表面上看他们个个面带笑容,精神十足,但李莲英一走一会儿功夫,他们便各自趴在那儿睡着了。李莲英尚觉不够,在睡觉的空隙,还不忘赌博,嘴中念念有词,为他赢了钱而在那儿喊叫。

  第二天,李莲英又继续宴请乡亲们吃饭。早、中、晚三顿饭又是李府给包了。第三天也是这样。一连三天,李府家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附近各县的人们只要和李莲英扯得上关系的人都前来拜见李莲英。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来看看李莲英,而实际上也是以此为借口来饱饱口福。也有一些和李莲英没有关系的人也纷纷前来,他们也是怀着相同的目的,一是来看看李府的排场,二是来换换口味。李莲英也不介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他不在乎那些人带多少东西来,他只希望有人来,给他装点门面,让他装出富贵之气来,他不在乎花多少银子,只要能让大家明白他李莲英是有钱之人,大城李贾村李家是富家就行了。

  第三天晚上,兵司支出的人向李莲英报告说这三天已经花出白银五万两了,李莲英一听,心里就来气,怎么这三天才花出去五万两,他下令再摆三天宴席,广邀宗族、朋友来作客。

  众人知道还是李莲英在妆点面子,这使得他们相当高兴,于是他们找自己的亲戚,自己的亲戚又找自己的朋友、亲戚,这样一找一,尽自己的力量找人到李府来白吃。因此到第四天,人员猛然间上涨到近万人,贺客纷纷前来,他们只带了少量东西,但李莲英却并不以万人为愁,反以万人为高兴,他为自己的面子高兴,为自己有钱高兴。这样又持续了三天,花出了十万两银子,李莲英这才心满意足。六天的吃喝,吃得有些人不想吃自家的粗糠淡菜,有些人胀得三日不能近食。一时间,大城附近几百里流传着很多关于这方面的笑话。

  “你听说了吗?那家人三天没有升火,那是因为他们前几天吃得太多了。”

  “好像隔壁王三给闹出病来了,都是那两天吃得太多的缘故。”

  “听说王庄李四这两天连吃了几副药了,那是因为他前两天没命地吃,吃得肚子受不了。”

  “听说……”

  这些流言传到李莲英耳中,李莲英不禁大笑不止。“这些人真没吃过好东西。”李莲英这么鄙夷地想。

  李升泰在家时,因为闲得无事,养了几十匹好马,有赤红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大都看上去很精神,很漂亮。李升泰又于家中养了不少鸟。不过,这些均引不起李莲英的兴趣,因为李莲英不会骑马,鸟不如李莲英在北京喂的多,而且也不如北京养的鸟好玩。虽然李莲英不喜欢这些,但他的兄弟、侄儿们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他们与他整日赌博,这令李莲英也很高兴。

  李莲英回家了,而且连续六天举办宴席,使得远近很多人都前来拜访李莲英,他们有的是想来看看李莲英,这些人备的礼不重,有些人是想见识见识,这些人备的礼也不重,但却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是怀着目的来的,他们清楚李莲英的地位,明白李莲英说话的份量,他们是来向李莲英求官的,这些人备的礼相当重。对于这些人,只要是想在河间府或直隶省内谋一职位,他往往只是给这些人一张纸帖,让这些人拿着纸帖去找他们所想进部门的主管人。对于想谋一份其它职位的,非得经老佛爷点头同意的,他也擅自作主,给人下保证。不过,对于这些人,李莲英索要的价也相当之高。

  李莲英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也出去。一是出去散散步,这时他总不忘叫小太监将搭裢背上,那银子在里面“嘣、嘣、嘣”直响,一路上凡是遇着人,只要叫他一声“二爷”,他便令人给二两银子,这使得很多人愿意在李莲英散步时故意在李莲英跟前叫“二爷”以便能得到他们所看中的二两银子。二是出去回访别人,不过这样的次数不多,平时回访都是由他的几个嗣子去完成的。

  但是,这一次李莲英决定亲自回访,回访一位闲居在家的侍郎。他带着几个待卫、太监乘着船往那个侍郎家行去。在一个河道口,他发现很多人站在岸上过不了河,而河中间只有一条船在运人,这令李莲英很是纳闷,他于是便问身旁的侍从那是怎么回事儿。侍卫也答不出,他于是就将那个船老板唤了过来。

  “船家,怎么那么多人站在岸上?”

  “回这位大爷,他们在等船。”

  “难道这河上就只有你这一条小船?”李莲英这时出来问道。

  这船家以前虽没有见过李莲英,不过这段时间已有耳闻,而且这艘船的主人派头不小,他断定这可能就是新近传闻甚凶的李贾村的“二爷”,而且他也听人说过“二爷”回家后的慷慨,但他却不敢奢望眼前这位“二爷”的慷慨。

  “回二爷,这条河上就小的一条船来回运送,每当集市之日,由于船小人多,很多人都只得在岸上等着。”

  “那你为什么不买一条大船?”

  “小的这种小本生意,哪来钱买船哟,二爷真是笑话小的了。”

  李莲英听了没有说话。他记得自己初次回家时在过运河处已让船家买了一条大船了。他自己从不重复自己的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考虑给眼前这位船家银子让他买船了,那不让他买大船又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人多船小的问题呢?

  李莲英看了看四周,忽然,他想起来了难道不能在这儿修一座桥吗?这儿修一座桥,既可过人,又可过车,而且过的人也会比较多,这不就解决了等船的难题了吗?但这样不就挤了眼前这位船家的饭碗了吗?这可是李莲英现在不想为的,他现在只想扩大他的慈善家的英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位因辛勤划船而脸上布满皱纹的船家,心里不禁有一丝同情。而且他也想好了,自己要给钱修桥,也不能砸了船家的饭碗,因此他问道:

  “船家,你家几人啊?他们全靠你撑船而过活吗?”

  “回二爷,小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个六七岁的小孩,全家六口人全靠我一人在这儿撑船挣来的钱养家糊口。”

  提起这种辛酸的家境,李莲英心里不禁一阵悲凉,自己小时候的家庭不也是这种家庭吗!只不过现在有钱了生活才改变了。

  “船家,你以后就别在这儿撑船了。我准备拿钱在这儿修一座桥以方便大家过河。”

  这一句差点没给船家听得晕了过去,他首先想到了自家的日子日后怎么过?自己的七旬老母怎么办?

  李莲英看着船家露出的一脸惊愕,他已猜到了船家想的是什么。他微微笑了笑,对他身边的仆从说:

  “你们叫他别担心,就说我给他一千两银子日后过活。”

  仆人传达了李莲英的话,那船家又是一惊,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夺了我的生路又还我生路,不过,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赶紧趴在他的小船上对李莲英说:

  “谢谢二爷!谢谢二爷!”

  船家抬起头,望着岸上焦急等船的人们。他知道岸上的人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二爷的话,他觉得他应该让人们知道,所以他扯开嗓子对岸上等船的人们说:

  “各位乡亲们,二爷说了在这儿要修一座桥,为的是让大家过河安全方便!”

  岸上早知道“二爷”的威名,现又听说“二爷”要是此地修桥,这是大家早已盼望的,因而岸上的人们不免激动,他们高喊着:“二爷是我们的大恩人”、“二爷真是一个活菩萨”

  等赞扬李莲英的话。

  在河中心船上的李莲英听得心里乐滋滋的,他示意他身边的仆从告诉人们他所要给的修桥用的钱的数目,以及他想将桥叫做英泰桥的想法。李莲英身边的侍从看到李莲英伸出了十个指头,他们清楚这是李莲英表示十万的手势,因而他们将李莲英将捐银十万修桥的话告诉了人们。

  这回岸上的人们没有像刚才那样沸腾,反而每个人脸上一片迷惘,不过他们马上反应过来,他们重新欢呼,喊着“祝二爷万寿无疆”的话。一时间,岸上人群的喊声响彻几里之外,这惊动了四周的居民,他们也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了解到这儿要修桥时,他们也欢呼,喊叫。

  李莲英望着激动的人群只是笑了笑,因为这是他早已预料的的场景。他叫人从船舱中取出一千两银子给了船家,船家千恩万谢方始离去。

  这之后不久,这条河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坚固的石拱桥,当地人们都称它英泰桥,而且将这个桥名用三个镏金大字刻在桥的中央,远远望去,就如同闪着亮光的小萤火虫,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桥修好后,那个船家也再也没有在这儿划船,有人说他到别处做生意去了,用的是李莲英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作为本钱的,而且还挣了不少钱。

  赶庙会是当地最热闹的事,而且也是李莲英所热衷的事之一,他决定和他的兄弟、侄男、侄女们去赶当地的庙会。

  要去赶庙会,就必须得经过三天三百里的长途跋涉,这对于李府上下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早一点启程而已。而且对于除李莲英及其几个嗣子外,其余的人以前均去赶过庙会。这一次是因为李莲英也要前去赶庙会,规模自然要比以前大得多。

  以前每次赶庙会一船都只有二三十号人马,但这次加上李莲英从北京带回来的人总共得有六七十人。侍卫少不了,御厨同样少不了,他们要在沿途为这几十号人做饭,仆从少不了,他们要为李府几位大爷侍候。

  为使这次赶庙会愉快、顺利而且高兴,李莲英决定拿十万两银子来作赶庙会之用。首先,他安排专人到沿途预定旅舍,当然是在事先确定了路线的前提下,接着让人将沿途不好走的地方给修理平顺,再接着就是派人先运银两、粮食及其它备用之物先行。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再看看距离庙会时间也只有三天了。李莲英决定启程。

  第二天早上,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李贾村。这一行人总共三十辆大车,两边还有十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在队伍的前边,高高悬着一面旗子,旗面写着“大城李”三个字样。前面几辆大车是坐的李莲英的侄男们,中间坐着的是李莲英,他和他的嗣子李成武坐在一起,两边是八个侍卫骑着的八匹高头大马。在李莲英的车前面那一辆上坐着他的大哥李国泰,后面几辆坐着他的三弟宝泰、四弟升泰、五弟世泰,再后面是他的侄女们以及自己的贴身丫环。

  一行人马必须得经过大城县。大城县县令早有耳闻,他亲自到道旁欢迎李莲英,并希望李莲英能留下来吃午饭,李莲英拒绝了,他现在只想往前走。县令无法,只得给了李莲英五千两银子作为赶庙会之用,同时派了四十名兵丁陪同李莲英前往。

  路上的人很多,他们大多是想去赶庙会的。他们没有车,只有步行,背上背着在路上吃的干粮和水,手里牵着小孩,一步一步地走着。李莲英从车帘看出去,看到这些人们,心里不禁勾起自己小时的回忆。

  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随着妈妈也去赶庙会,那次他看到十多辆大车,全是骡子拉的,他便问他妈妈那是什么东西,是哪些人坐的,为什么不让他坐。他妈妈当时对他说,那是富人坐的,我们是穷人家不能坐。

  李莲英想起这件事,又想到自己现在带着几十辆大车,在几十个护卫的前呼后拥下去赶庙会,心里不禁想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时候他仿佛听到人们正在议论他。

  “看他们多么气派啊?几十辆大车,几百号人。”

  “听说那个李大官人也前去赶庙会。”

  “哦,我说怎么这么多车和骑高头大马的人,原来是‘二爷’也前往。”

  一行人马,在“大城李”旗帜的引导下,且走且停,经过三天的跋涉,终于到达了。

  当李莲英他们到的时候,一切住宿均已安排完毕。由于人多,不包括那班兵丁,李家包下了将近一半的旅店,这使得很多别的人找不到住处,只得随便在庙旁能避风雨的地方住下来。

  这些人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穿着华丽,女的打扮得妖艳多姿,男的全是一脸横肉,一看便知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人。他们看见眼前这些人从车中搬出了箱子,那是装服装的;搬出了梳妆台,那是供那些娇艳的女人打扮时用的;又搬出了大量鞭炮和火纸,那是准备赶庙时用的,还搬出了大量红布,准备用来挂彩。其中有些人又记起他们昨天看见了也有些人在车中搬出银子什么的。

  李莲英一行人的驾到,给庙会增添了热闹,也给赶庙会的人们增加了议论的话题。寺庙的主持、方丈亲自拜谒李莲英,当地县令及豪绅也纷纷前来拜见李莲英,一时间,李莲英所住旅舍前边车水马龙,整天来往的人不断,成了除庙前的另一个热闹地方。引得许多人不住地问那里面到底住的什么人,使得那些平时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也前来拜访,不过他们很快便会明白,因为马上就有人指着一面旗告诉他说,那是大城李家的二爷,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

  庙会开始了,不过首先是李莲英领着他的家人在那儿虔诚地拜倒、膜拜。然后是李府的人在外面放鞭炮,那鞭炮的响声直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在放鞭炮的同时,李莲英又在里面象征性地给神佛烧了一些火纸,给玉皇大帝、给观音、给如来佛,最后又给慈禧太后烧了一些纸,心中默默祝愿远在京城的老佛爷健康长寿。

  鞭炮总算放完了,呆在外面的一般烧香客,看了看,集在那儿的火炮纸也得有几公尺厚,这令他们目瞪口呆,而更令他们刮目相看的是那些红布,这些红布、彩布都是由几十个人每两人抬一捆抬上来的。寺庙的方丈让人将那些布给挂起来,一时间,寺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给红布裹了起来。

  在远处一看,寺庙红得像着了火似的,只是没有冒出烟而已。

  等到将布挂好后,李莲英对寺庙主持说了几句话,主持表示点头同意,一会儿,他走出庙来对庙外的香客们说:

  “活菩萨李大人将给每人二两银子。银子在入庙的门口边,你们每个进来拿一个然后拜完香再下去。”

  李莲英站在庙里,看着进来的一个个烧香客,他们在烧完香后,总不免要给活菩萨李大人叩头。李莲英也不避让,任由他叩拜祝福。

  这天晚上,李莲英因为寺院主持的邀请,就宿于寺院右厅。睡到半夜,李莲英作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人给他说“庚子年你要小心,否则,你会失势的,不过,失势也不会太久”。第二天早上醒来,拍了拍脑袋,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心里不免一惊。不过,李莲英是比较信神的,何况是在与诸神就一墙之隔的右厅作的梦,他更是深信不疑。他只得告诫自己在庚子年行事小心些。

  如梭的岁月,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李莲英觉得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老佛爷了,倒挺想的,何况他也觉得在家呆烦了,整天不是忙着接待别人来访,就是整天在家赌博,因此,他决定提前回到京城去。

  李莲英将要回京城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当地豪绅和附近几个县县令均前来为李莲英送行,有的也来给李莲英提个醒希望他不要忘了答应自己的事儿。李莲英在众人的送行下带着大哥、三弟、五弟及几个侄儿、嗣子和侍卫、仆从、御厨离开了家,坐着船回北京城去了。

  李莲英一行人缓缓由南往北行,这天到得一个叫平阳的小镇。这个小镇就靠着运河,地势低平,每到运河涨水这儿必成灾区,和李莲英家乡很有些相似。

  到平阳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李莲英下令就在此地下锚夜宿,这一次因李莲英是悄悄到的,所以没有惊动当地官府。在船上吃过晚饭后,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看着远处人们房屋上的袅袅炊烟,李莲英决定下船去散散步。

  在几个嗣子的陪同下以及八大侍卫的护卫下,李莲英下船上了岸,沿着河边缓缓散起步来。看着月光下随风跳舞的麦苗,花枝招展,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挺胸,一会儿又一起沙、沙、沙合奏起音乐来,这一切都是那么恬静,那么安祥。

  在远处,有几户人家,他们吃过饭后在这样的夜晚也一齐出来乘凉、闲聊。这是农民最幸福的时刻,白天他们忙忙碌碌,抽不出身来休息、闲聊,只有晚上的时候他们才能有空在一起谈一谈,特别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大家更是愿意聚在一起。他们在这种夜晚谈天说地,谈牛郎织女,谈玉皇大帝,谈观音,谈奇闻趣事,谈时事,然后他们就枕着他们自己的梦在月光下甜甜睡去。

  李莲英想听听他们正在聊些什么,于是就带着嗣子、侍卫轻轻地来到了房舍附近,在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站定下来。

  李莲英只听得里面有人在谈论义和团什么的,义和团对于李莲英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东西,因而也决定仔细听一听。

  拨开栅栏的树荫,李莲英看见里面院子里围坐着十几个乡村人。他们神态悠闲地或躺或坐或蹲地在月光下闲聊。李莲英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看样子不像地道的农民,因为他的服装比周围其它的人好些。那人正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给围着他的人讲义和团的事,周围的人也很投入地听他讲,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自从林则徐林大人在广州禁销鸦片以来,引起了洋人的不满,他们用枪和炮打开了我们大清的国门,然后洋人迫使我们与他们订立了条约以来,他们便在我大清国得寸进尺,得了这样要那样,弄得我大清国国不安民不定。我还听说前段时间老佛爷想废皇上就是遭到了洋人的干涉,最后没有废成使得老佛爷很是生气。”

  说到这儿,中间那人扭过了头,正对着站在栅栏外边的李莲英。借着月光,李莲英看清了那人的面目,脸上很是健康,鼻子挺得不高,但从侧面看也不低,双眼在月光下闪烁发亮,看来很是精神,身子胖胖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不错。

  “可是这回却不同了,洋人不敢再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啦,欺负咱中国人了!咱大清国该扬眉吐气了,老佛爷该高兴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人说着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众人。众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遇到了天兵天将。”

  这一说,不仅场内的其它人吃惊,就连站在外面的李莲英也吃惊不小。

  “大叔,你不是在唬弄俺吧?”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怎么能哄你们呢?我前几天到山东去做买卖,那里闹起了‘义和团’、‘红灯照’。我听说那义和团能耐非同小可,能够刀枪不入,撒豆成兵,我曾听人说他们里面有一个大师兄,也就是他们中的首领,让官兵们打了十多枪,硬一点事儿没有,当场将两个官兵给吓晕了过去。你们说这神不神啊?”

  “大叔,真有那么厉害,我也去跟着学吧?”还是那个年轻人在说话:“那‘红灯照’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别急嘛!我自然会给你讲。那‘红灯照’都是些妇道人家。她们可厉害了,她们穿着红袄、红裤、红鞋、红褂,一手拿着红的拂尘,一手提着红手帕。有的人是另外一种打扮。

  她们一手拿红扇,一手拿红手帕。这些人可妖艳了,她们中大的有三四十岁了,小的才十五六岁。我听人说她们手中的扇子非常神奇,一扇可以使自己缓缓离地,再一扇就可以慢慢地上升,一直扇就可以升入天空。我在山东的时候,晚上看着很多红灯在空中忽上忽下,浮游自如。呵!那真是厉害。”

  李莲英和几个侍卫在外面听得心惊胆颤,哪来这种功夫,他们面面相觑,闹不懂眼前这个人是在吹牛还是在说实话。

  “我听人说,不管是‘义和团’,还是‘红灯照’,他们一念咒语,什么张天师、杨二郎、哪吒、吕洞宾、铁拐李、观音圣母就附体,顿时就有千钧之力,万夫莫挡之勇。杀洋人、二毛子,烧教堂,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给人们出气了。巨野县有两个德国神父想要耍蛮横,‘义和团’赶到那儿,在三十米以外挥刀两下,那两个洋人的脑袋便被削了下来。”

  园子里的人听得呆了,连呼吸声也小了,害怕自己听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院外的李莲英也是侧耳倾听,不敢分神。当他听到义和团杀了两个德国人时,心里不禁有一种莫名的高兴,他是替老佛爷高兴还是替谁高兴,他弄不清,反正他有些高兴。

  “大叔!你有没有真正见过‘义和团’的法术啊?”另外一个年轻人问道。

  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地说:“谁说我没有见过,我见过,是在去济南的路上。那天中午,我走到一个小镇上,看到一群人正围在那儿,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于是我也围了过去。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捆着红头巾,束着红腰带,胸前衣服上画着一些神像,周围围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枪。只见中间那人在里面来回蹁着步子,然后站定了下来,闭上双眼,双手慢慢提起,提到脑袋上,又慢慢地将以手合起来,然后站了一会儿,嘴中仿佛念念有词,我也没听清,只听得说‘张天师显灵,那二毛子在这儿为非作歹,请你显灵将他的房屋烧掉。’忽然间,那人双手从空中劈了下来,同时大喊一声‘着’。我们顺着那人手指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远处有一房子‘蓬’地一下起了火。”

  众人听完,啧啧称赞不体,这时只听得那人又说道:

  “你们看,这还不是神兵神将下凡来?要是用他们来打洋人,还不将洋人杀光斩绝,将他们赶出我们大清国去!”

  “是啊!不错!大叔,你在那儿呆那么久,居然没有学着一手么?”一个青年人问道。

  “学着了,学着了,我只学得一个咒语,别的什么我也没有学着。听人说,要学这个,必须得到坛边让大师兄给洗礼,然后亲自教导才能学会。”

  “大叔,你念来我们听一听,看是什么咒语。”那个人又说道。

  那人没有吭声,然后眯缝着双眼,双手合十道:“我拜大佛!我去西天!我去西天!我拜大佛!我拜大佛!我去西天!

  我去西天!我拜大佛!……”他睁开眼又说:“不过我没学会,因为我没有入坛。”

  听了这近乎神话的谈论,李莲英决定问清那人是真是假。

  他在院外咳嗽了一声。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咳嗽声,立即停止了谈论,望着从院外进来的十多个人,他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他们个个不免脸有惧色。

  “你们不用害怕,”李莲英对这些人说,“我们是路过这儿的客商,刚才听见这位朋友在谈论什么‘义和团’,‘红灯照’的事,所以我们在院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李莲英指着刚才站在中间说话的那位继续说,“我们进来打扰你们,也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坐在场地中央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看了看眼前这位并不漂亮的自称客商的人,又看了看跟在他后边的八个御前侍卫和他的四个嗣子,看见他们一脸横肉,尤其是那八个人更是骠悍,心里不禁又直冒寒意。他们怕这几个人是抢劫钱财的土匪,但他们又不敢不回答面前这位人的问话。

  “回大人,小的所言均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是吹嘘之辞。”

  “那‘义和团’、‘红灯照’共有多少人哪?”李莲英显然有些相信了。

  “各村各地到外都是,可多了!”

  “你在山东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对朝廷的态度怎么样?”李莲英又问。

  那人想了一阵,然后胸有成竹地对李莲英道:“好像他们的旗子上写着‘扶清灭洋’字样。”

  李莲英心里不禁暗叫了一声“好”,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望着那人笑了笑,然后领着侍卫、嗣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李莲英回到船上,不禁思绪万千,他想着自己回家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变化,他又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不禁觉得这“义和团”和“红灯照”可以利用利用。从“扶清灭洋”这个旗帜上看得出来,“义和团”和“红灯照”还算得上是义民,李莲英想。

  正在李莲英想着自己的问题,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来到李莲英跟前,跪下说:“总管大人,不好了,河边来了一队官兵,正向船这边行来。”

  “李莲英一听也慌了,这是在干什么?他令侍卫和他的几个嗣子和船上的其它人员作好准备以便随时起船。就在李莲英吩咐完毕,岸边传来了官兵的喊声:

  “船上的盗匪听着,快下来受捕吧!”

  李莲英一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是将他们看作强盗了,这不禁令他很是生气。他气冲冲地对一个侍卫说:“去给他们说这是谁的船。”侍卫领命而去。

  那个侍卫走到船头,对岸上的统带官喊道:“大胆奴才,居然敢说李大总管是盗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喊,吓得岸上那个统带屁滚尿流,他赶紧上来给李莲英赔了礼道了歉。原来就是刚才李莲英他们在院里遇到的人报了官,官府才派人来捉拿的,不想却原来是京城大总管李莲英。

  那个吓得颤颤惊惊的统领希望李莲英跟着他到衙门去过夜,小住几天,船由他派人看管。李莲英为弄清他听到的义和团的真相,也愿意到平阳县衙门了解了解情况,于是他同意了那个统领的建议,来到了平阳县衙门。自然,李莲英一行受到了热情招待。

  李莲英早已享受过了各种形式的招待,他对于眼前这种招待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义和团”、“红灯照”,于是他向平阳县令江照问起了这方面的事儿。平阳县县令给了他如实的回答。

  原来“义和团”、“红灯照”就是白莲教的一种。白莲教李莲英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白莲教一直是一个活跃在河北、山东一带的一个民间组织,大致是隐于治世,出于乱世。在李莲英的记忆中,白莲教曾经在大清历史上闹过几次。

  乾隆三十九年时,山东寿张教民王伦,以给人治病练拳号召教徒起事,很快演变成三省教民与官兵之战。到嘉庆年间,朝廷大举围剿教民,用了几年时间才最终镇压下去,不过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教民隐藏了起来。到嘉庆十八年的时候又才有震惊宫闱的“林清之变”,白莲教一时谈来令闻者色变。

  但是,白莲教始终没有被镇压下去,在贪官酷吏横行的地方,白莲教都在暗暗流传,伺机举事。

  而在近年来,洋教也在国内不断流行,一些信奉洋教的人便依仗外国传教士的保护往往横行乡里,血肉人民,这一点李莲英是清楚的,于是便使得白莲教和洋教之间产生了矛盾,“教案”事件也由此迭起,尤其是在山东一带教案更是频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曾文正公所处理的“天津教案”,使得许多官员免职。这些李莲英在宫中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莲英所不清楚的是白莲教究竟分了多少个支派。白莲教后来有一支逐渐演化成八卦教,八卦教中又分为八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乾字拳”与“坤字拳”,那个“林清之变”

  中的林清便是坤字拳。乾字拳是离卦教的余孽,离卦教崇尚火,所以乾字拳也迷信红。在乾字拳中出现了一个人名叫朱红灯,他组织了一个组织“义和会”,后来又改作“义和拳”

  义和拳在山东大杀教民,屡屡制造教案。弄得外国各公使干涉,要求严惩义和拳。但是当时的山东巡抚毓贤,他本是接任因袒护教民而被去职的前任巡抚李秉衡的,但不想他上任后,却也袒护义和拳。针对义和拳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朝廷决定采取剿的办法,为的是避免激化和各国的矛盾。

  朝廷由袁世凯派总兵姜桂题带领武卫右军一万一千人进驻山东与河北交界的德州,不久,由袁世凯的堂兄候补知府袁世敦进兵平原,打得朱红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不过,“义和拳”并没有因为平原失败而一厥不振,他们中有人清楚毓贤其实是同情义和团的,于是建议朱红灯打出“扶清灭清”的旗帜,换掉以前的“反清复明”的旗帜和宗旨。

  “扶清灭洋”的旗帜一打出后,立即得到了山东巡抚毓贤的庇护,他以义和拳是忠义之人为借口,将“义和拳”改为“义和团”,同时准许使用“毓”字黄旗。

  李莲英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情况。不过平阳县令江照在说姜桂题与袁世敦时用了贬低语气,而在叙述“义和团”时用了一种赞赏的口气,赞赏他们杀洋人杀得合乎天意、民心。

  其实,江照本人并不怎么喜欢“义和团”,他只是为了投合李莲英的脾气,因为他已从前来告匪的那些人那儿了解到了李莲英对“义和团”怀有一种好感。

  最后江照又告诉李莲英说:“老佛爷已下旨将平原县令蒋楷以及袁世敦革职。”说着江照递给李莲英一份官邸,李莲英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

  “蒋楷办事谬妄,几酿大祸,即行革职,永不叙用。营官袁世敦,行为孟谦,纵勇扰民,一并革职。”

  从慈禧太后所下旨判断,慈禧太后也有偏袒义和团之意,这一点已被李莲英看了出来。李莲英对从平阳知县江照那儿得来的情况表示满意。他决定继续北行,一路了解义和团情况。为了便于了解情况,李莲英决定弃舟由陆地上坐马牟,这个决定遭到八个御前侍卫及李成武等四个嗣子的反对,他们认为坐船比坐马车安全,但李莲英已认定了义和团“扶清灭洋”的旗帜,因而他不顾众人的反对,也不用江照派人保护,在平阴县弃舟坐上江照准备的马车继续北行了。

  这天,一行人马到得独流镇,忽然从远处传来“乒!乓!”

  一阵枪声,只见前边路口处跑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着宽袍大袖,细皮嫩肉,胸前挂一金属十字架,胖得像头肥猪,一看便知是天主教神父。他边跑边向后开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脚步仍不失为灵活。刚跑出街,他看见了李莲英等人乘坐的马车,便向李莲英等人奔来。李莲英在车内看得清楚,吩咐众人防止他上车。

  在街口出来了另外一大批人,他们手拿大砍刀,在喊叫着追赶这位神父,为首的是一个一脸横肉、袒胸露臂的黑汉。

  只听他呐喊道:“抓住二毛子!”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喊。他们看见神父正向李莲英的马车赶来,那个黑大汉赶紧说:

  “抓住前面那位二毛子!别让他跑啦!弟兄们追啊!”

  李莲英非常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不理那个教父,前面这群人不好对付。理了吧!要是将来老佛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哎,看那么远干嘛,先滤过眼前再说。他令身旁的一个名叫雷震的侍卫将教父的枪给打掉,然后将教父截住。

  那教父其实是想将这辆马车劫住,然后乘坐其逃之,但他哪知车上坐的人并非等闲之辈。雷震这个侍卫,有一手好功夫,那就是做“狮子吼”,这一吼如同惊雷一样,胆小的要吓得晕死过去,胆大的也会心惊胆颤,其姓名其实也是他武功的一种别称。雷震蹲在车旁,看着那神父渐渐地靠近了马车,他突然站起来向着神父吼了一声,这一吼吓得神父一怔,同时手枪从手中滑落了下来。雷震手疾眼快,他迅速地跳下马车,踢开了神父的手枪,并同时踢了那神父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雷震那一声吼,不仅神父听了吓得丢了手枪,就连在后面追赶的义和团也吓得一楞。那黑大汉见前面有人已将教父截下,他令手下的人迅速上前将教父捆了起来。等到将神父捆了起来,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刚才已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哪位朋友助我们逮住了这个无恶不作的二毛子?”

  那个黑脸大汉拱手对雷振说道。

  “在下雷震!”

  “在下胡莽!”原来那个黑脸大汉是胡莽,从这名字看来,此人行事不是很谨慎。

  “不知雷英雄前往何处?”

  “我陪同我们老爷前往京城做一些生意。”雷震望了望坐在车上的李莲英道。

  李莲英对雷震的应变能力很是欣赏。他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凭直觉判断,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而且说不准还能有所礼遇,所以李莲英才敢下来。雷震陆续介绍了车上的人们,不过都是用的化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帮人都是二十多岁,一个个血气方刚,他们手拿大砍刀,有的袒胸露臂,有的身穿单衣,胸前佩有八卦图,头扎头巾,腰扎搭包,分红、黄、兰、黑等色。头巾上又分别有乾、坤、艮、震等字样,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些人的打扮可比李莲英在平阳县听到的要复杂得多。

  胡莽看着眼前这帮人并无市井之气,也不像达官贵人,因为李莲英他们已在平阳县换乘马车时同时也改换了服装,打扮成了商人模样,倒实实在在像一些商人。更何况他看到雷震以及其他由侍卫改扮的仆人精神瞿烁,身子硬朗,他以为眼前这些人是武林人士,所以便有意邀请李莲英等人到总坛去。正好李莲英也想去看看义和团的总坛到底怎么样,于是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胡莽领着李莲英等人经过了几个胡同,进了一个大门,然后李莲英看见了场中央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用芦席搭盖的大敞篷,在敞篷里面,北面是用五张方桌连成的一张大供桌,铺着红布桌围,香烛高烧。在每张方桌上供着幅神像,一共五幅。从敞篷处,李莲英能看得出中间那一幅是原始天尊,右边两幅分别是哪吒、吕洞宾,右边两幅分别是火德星君和托塔李天王。

  这时从敞蓬后面走出一位束红巾、捆红腰带的人,他头巾上写着四个大字“协天大帝”,在肚皮上,有一红巾肚兜,上面画一圆圈,圈中写着“护心宝镜”四个字,胡莽一见,赶紧上前拜见,原来这人便是这一坛的大师兄。胡莽又将李莲英等人一一介绍给师兄。那个叫大师兄的人只冷冷地看着李莲英一行人,并没有表示欢迎之辞。

  等到胡莽介绍完毕,大师兄的眼光已经转向站在门口不远的神父。胡莽会意,赶紧令人将那个神父给叫了过来。

  神父颤颤地来到大师兄面前,大师兄没有理他,他只是在胡莽耳边耳语了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踱回到了敞篷里,径直来到火德星君跟前跪了,然后叩了三个头,又到哪吒像前跪了下来,又磕了三个响头,叩完头后,他又才慢慢地走出敞篷,来到离神父不远的地方。这时神父已被胡莽派人带到了一个台上,捆在那儿。那神父还在挣扎,他嘴里在求着饶,许着不再干坏事的愿,但没有人理他。

  大师兄站定后,背对着李莲英等人,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那儿念念有词,这令李莲英想起他在平阳县听人说起的话,他明白大师兄可能正在施法术。果然,一会儿,站在他们前面的大师兄突然大喝了一声“火德星君下凡来,烧死眼前二毛子”,同时睁开眼,双眼看着,双手指着捆在台上的神父。

  关于义和团施火的故事李莲英在平阳也已听人说过了,但当时他并不信世上竟然有这种神奇的本事,便特地睁大了双眼看是否真有其事。慢慢地,李莲英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火苗从神父周围升了起来,同时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跟着传了过来,火越烧越旺,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越来越响,最后竟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这一看,李莲英才真正相信义和团原来真有如此法力,这不禁令李莲英又喜又悲。

  不过,李莲英告诉自己还应继续观看大师兄的表演,于是他平静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又紧盯着站在前面的大师兄。这时,只见大师兄缓缓抬起指着神父的双手,慢慢地举到头顶,嘴里念着咒语:“火德星君下凡来,为穷人惩戒二毛子来,完了!回西天去吧!我佛火德星君”。李莲英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禁又想看你如何将请来的火德星君请走。说也奇怪,台上神父的叫声慢慢地小了。李莲英这才朝台上看去,神父周围的火已经明显地小了许多,渐渐地,火熄灭了,大师兄也停止了念咒,然后“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醒过来。

  “太厉害了!”李莲英不禁小声地叫了起来。雷振等人也随声附和着。

  大师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他只是朝着李莲英等人点了点头。大师兄又把胡莽给叫过来,吩咐将那神父给带过来,胡莽遵命行事,将已烧得一身水泡、皮开肉绽的神父给叫了过来,神父被两个义和团团民给押了过来,见着大师兄仍不住地磕头。

  “这次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下次你敢再欺负穷人,休怪本坛对你不客气,你快滚吧!”

  那个神父如同得到大敕一般,向大师兄又磕了三个头后,这才抱头鼠窜地离开了总坛,出了门不禁小跑起来,生怕大师兄改变诺言,重新将他捉回去似的。看着教父那副狼狈样,李莲英及众团民不禁大笑起来。要知道,李莲英本人最是喜欢看着别人受苦的。

  等到神父走以后,大师兄这才露出笑脸,对眼前这几位客人说道:

  “在练功之前,是必须不准说笑的,否则就得不到神灵的附体,也得不到神灵的帮助,所以请各位原谅慢待之礼。”

  “哪是!哪是!大师兄真是神人,火德星君下凡来也不过如此,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李莲英笑咪咪地说。

  大师兄面有得色,高高地昂起了头,挺了挺胸,摸了摸下巴下少许的几根胡子。胡莽久在团中,知道大师兄的这个动作的意思,于是他走到雷震面前说:

  “老兄,你们愿意跟着大师兄学这手功夫吗?这手功夫用来对付洋鬼子、二毛子最是有用,你看我们这儿很多人均练了这种功夫。”

  雷震不敢擅自答应,他只得望着李莲英。李莲英装作没有看见似的,雷震只得加以推脱。胡莽一听雷震的话,知道他们还不完全相信,于是转身走到很精壮的小伙子跟前,指着那人的肩膀说:

  “牛老四,大师兄想考考你的功夫。”

  牛老四应声走了出来,来到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指着牛老四的肩对着李莲英等人说:“练功前首先得练三遍咒语,‘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这样一年之后,神灵便能附体,刀枪便能不入,那时再走遍天下,就会没有人再伤得了你。”大师兄说完朝李莲英等人笑了笑,接着又说:

  “老四,给各位演练演练。”

  “是”牛老四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向大师兄行了个礼道:“大师兄慈悲!”

  “你练得很不错,只是气要稍微稳一点,不要来得快,去也去得快。你记住,念咒时要用丹田之气。”

  “是”牛老四答道,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着东南站定,微仰着头练气,将满脸给涨得通红。光着的上身双臂肌肉鼓动,仿佛是有一股气正在皮肉下面来回游动。

  忽然间,牛老四喊道:“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这正是刚才大师兄所说的两句咒语。语声浑厚响亮,劲道十足,雷震等人,听便知此人气确实发自丹田,也不禁一惊。牛老四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又跃起,再念咒,再投地,如此三番,牛老四忽然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晕了过去,就如同方才大师兄送走火德星君时神情一样。

  李莲英等人大惊,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大师兄及其他人,见他们并不在意,因而李莲英也不能表示出不可理解来,他故作镇定地抑住了心中的纳闷,不过,李莲英在想,眼前这个牛老四这样做可能是另有道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见牛老四伸一伸手足,长长地嘘了口气,然后一挺腰站了起来,直着眼,拉开架式练起拳来。

  雷震等八侍卫在这方面是行家,但他们却看不出牛老四的路数来,也说不清牛老四在演练哪种拳,只是觉得牛老四出拳还是麻利,有呼呼声,看样子平常人受他一下子,还真有些不易消受。

  牛老四一套拳练完,便有人大声呵道:“是何方神仙驾到?”

  “某乃如来佛是也!”说着,双手合十,鼓起肚皮来,脸上荡满笑容,同时裂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

  李莲英看着牛老四这副模样,就不禁想笑:他觉得这副尊容憨直滑稽,就如同自己在颐和园里在老佛爷面前扮童子、老佛爷扮观音一样可笑,但他最终还是没敢笑出声来,因为大师兄说过练功时不能发笑。就在李莲英想笑而又不敢笑的当儿,牛老四已经在那儿练起功夫来。只见他在地上拿起一块青砖,然后往胸膛上一指,青砖应声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李莲英也跟着喊了一声。

  在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牛老四脸上的笑容更盛,嘴裂得更大,忽然他又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这一回,李莲英不但不惊,而且也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我佛如来”已回西天去了。

  不一会儿,牛老四醒过来,重又挺身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大师兄跟前抱拳复命。大师兄满面笑容地说:

  “难得!难得!我佛如来是不轻易下凡的,不到一定火候是请不下来的,我看你的火候差不多了!再好好用功!”

  胡莽来到雷震跟前,对着雷震说道,他的声音很大,其实也有说给其他人听的意思。

  “你看见了吧!只要你心诚,也能练成牛老四那样的功夫。

  不过,我看你功底还不错,只要再用一点功,心再诚一点,你就能练到刀枪不入的火候。”

  “这大概就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吧!”雷震说道,以前他跟着他师父练功时,曾听他师傅说起过,只是由于这门功夫博大精深,一般人很难达得到,所以连他师傅也不会,他自然也不会了。今见牛老四练起这种功夫,雷震自然便这样猜测。

  “你会吗?”

  “我不会。”

  “你练了就会了,只要你愿意。老兄,以你本人的功夫再加上这种铁布衫功夫,不知你将会厉害到什么地步。”

  李莲英对于这些谈话显然是听到的,虽然他也见这种功夫相当厉害,但他却不能练习。他必须得将这些情况报告给老佛爷,让老佛爷知道这些义和团、知道他们的功夫不同凡响,确实有呼风唤雨之能。他见雷震正在被引诱,他赶紧咳嗽了两声,雷震会意,他对胡莽说:

  “你去问我们老爷吧!我想我们在京城还有一桩大买卖,我们必须得及时赶到京城。等到我们办完之后,再来向你们学习这种通天的本事。”

  胡莽见不能劝他们入团,也就作罢。那大师兄见李莲英等人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办法,只得顺其自然。

  李莲英离开独流镇,继续北行,一路上见不少地方有义和团活动,他们杀教民,抢劫教民财产,惩罚传教士,这些事李莲英都一一记在心里,只等回京城后向老佛爷报告。

  李莲英等人终于到达了紫禁城,他回家参拜过老母后,经自来到了乐寿堂见慈禧太后。

  “莲英,你怎么回来了?”慈禧太后一见李莲英的面便略带惊讶地问,“今天不刚够八十天嘛,你还有二十天的假啊?”

  “老佛爷,您老有所不知,奴才在家想老佛爷想得多么厉害,奴才考虑着走后,没有人好好照顾老佛爷。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人,奴才不能因为自己轻松就不服侍老佛爷了,所以奴才这才提前赶回宫来照顾老佛爷。要不,奴才想老佛爷想得要死,老佛爷总不愿奴才如此吧!”

  “你这个贫嘴,你能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那舍得让你想死呢?你不在我身边这段时间里,我也怪想你的。”慈禧太后指着李莲英笑骂道。

  在慈禧太后说话间,李莲英把一个食盒和一个细瓷葫芦献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打开盒一看,是一盒红得起亮的枣儿,吃一个香甜如蜜,葫芦里盛的是水,喝一口清清凉爽口,如同泉水一样。慈禧太后吃着枣,喝着水,猛然间醒悟过来道:

  “这枣和水莫非就是你家东园子的枣和水?”

  “喳!回老佛爷,这枣和水正是奴才经常给你提起的枣和水。”

  原来李莲英早把家乡的特产、风土人情,向慈禧太后讲过不知多少次,把他的家乡说得天花乱坠,宛如天上人间,以至于慈禧太后都萌发出有生之年到大城县李贾村去一趟的想法。

  有一次,慈禧太后见李莲英的二妹李姐聪明伶俐,美艳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于是便向李莲英问道:

  “莲英,你们那儿的人都长得这么聪明又俊秀吗?”

  李莲英当时一听,决定对家乡的一些特产再吹一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点李莲英清楚慈禧太后是非常相信的,因而他说:

  “老佛爷您有所不知,奴才家乡东园子里有两件宝:一个是砖井,听老人说,这口井下通海眼,井水甘甜清凉,永不干涸。用它来洗目,瞎子也能重新看得见东西,喝它会喉清皮细,这井是一宝井。另一个是枣树,此树结的枣名为玉文枣,当初老子西游时,与西王母亲吃的就是这种玉文枣,这种枣子能延年益寿,补神益脑,吃了玉文枣,人能够变得聪明伶俐,异于常人。奴才那儿的人都吃这种枣,喝井水,所以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俊秀聪明。如果老佛爷喜欢,奴才有时间回家一定给老佛爷您给带来,准叫您老人家喝了益寿延年,越活越年轻。”

  一番大吹大擂,吹得慈禧太后将信将疑。很早就想尝尝李莲英家乡的水和枣了,如今吃来,果然甜美,喝来果然清凉爽口。慈禧太后对李莲英大大夸奖了一番,说李莲英处处都在想着她。

  等到慈禧太后吃得够了,喝得差不多了,李莲英本来想趁机给老佛爷说关于义和团的事,哪知慈禧太后故意不给李莲英说话的机会,她只是不断地叫宫女将这两个月来下面供上来的新鲜食品、玩物给李莲英。

  “莲英,这些都是这两个月来下面拿上来的东西,我念你这些东西没吃过又没见过,又念你回家了,所以我特命她们给你留了一些,你现在拿回去吃吧!也孝敬孝敬你母亲,你不能只顾了我就不顾你母亲了。”

  “谢老佛爷知遇之恩,要是家母知道老佛爷的一片慈心,她老人家定会叫奴才更忠心地服侍老佛爷的。”李莲英磕了个头道,“只是……”

  慈禧太后明白李莲英想说些什么,但她因为今天李莲英的回京而太高兴了,不愿意听到李莲英唠叨别的事,她只想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好久没有李莲英陪伴的日子确实是少了些快乐,今天终于有李莲英陪伴,你说慈禧太后怎会放过这个日子。“莲英,你不要说别的,不是很重要的就明天给我说。你今天先陪我到颐和园去划划船,然后再去听听戏。”

  慈禧太后难得有这种心情来主动提出去干什么,李莲英不好忤慈禧太后的意,只好顺从慈禧太后的意思陪她去划船,看戏去了。至于谈关于义和团的消息,只好日后伺机再说了,李莲英心里这样想。>>





李莲英--六、收了四个干儿子



六、收了四个干儿子

  李莲英虽然失去了制造生命的“机器”,却一下子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这四个生龙活虎的干儿子,却帮着李莲英把所失去的全部夺了回来……“吃、喝,嫖、赌”样样都能玩“全活儿”……

  李莲英虽然当上了内廷大总管,是赫赫有名的“九千岁”,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也莫不对他另眼相待,但毕竟他是刑余之辈,阉宦之家,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如王公大臣的社会地位高贵,便想极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形成一个以大城李为核心的集团,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地位,改变自己的这种阉宦门庭形象。首先他将自己的妹妹迎进宫中,希望能被光绪看中娶为妃子,虽然李姐施尽各种媚上之方并且慈禧太后干预,但是终被光绪以妃不能是汉人为借口加以拒绝,李莲英痛失做皇亲国戚的黄梁美梦的机会,然后回过头来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京城一个很有权势的白都统的儿子。后来李莲英又想将自己的五侄女嫁给张之洞的孙子,但终因其是阉宦之家,遭到张之洞的白眼,被拒之门外,与张之洞联姻的计划又一次落空。

  在嫁妹妹、侄女给有权势之人后,李莲英又利用自己与老佛爷的特殊关系,给自己的兄弟、侄子、嗣子谋取职位。李莲英的四个嗣子便是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声而得到官职、傣禄的。

  早在光绪九年,李莲英三十六岁时,便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长子李成武,乳名鳞、字健斋,号文甫,是李莲英的四弟李升泰的次子。李成武是二品花翎守备,副将衔、尽先参将,具体执掌御林护卫;次子李福德,乳名销,又名李际良,字绍梅、五品花翎顶戴,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是李莲英五弟李世泰的三子;三子李福康,乳名铎,字路声,号公健,又字召伯、少元,前清贡生,花翎候选同知,是李莲英大哥李国泰的次子;四子李福荫,号满庭,花翎同知衔,候选县丞军,咨府总务厅一等录事,是李莲英三弟李宝泰的三子。

  李莲英的这几个嗣子其实既无功名,也无文化,他们只是在李莲英所请教馆先生的教育下学会了一些“诗云”、“子曰”而已,他们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是依靠他们这个在朝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干爹的关系才捞得一官半职的。

  李成武是李莲英四个嗣子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因为李成武最能迎合他这个干爹的心意,而且人也长得好,正因为如此,李莲英才在老佛爷面前保举他作了御林军统领。李成武作了御林军统领以后,仗着他干爹的权势,在军中为所欲为,敲诈勒索无所不干。

  在御林军中,有一个姓吴的营官,此人平时不满李成武,经常在背后对李成武有微词,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了御林军统领的。论统军之能,他吴某人绝对比他李成武强得多,论资历,他吴某人绝对不比他李成武差得太远,论对军务的熟悉,他吴某人不是吹牛,至少比李成武强一百倍。

  这些话传到李成武耳里,而且又有人添油加醋。说吴营官说了让你李成武当他的马卒他都不干,说什么李成武狗屁不是。这样一来,李成武更是气愤,他尤其讨厌的是吴营官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御林军统领这句话。老公是北方人对太监的轻蔑称呼,这是当太监们最忌讳的,现在李成武是李莲英的大嗣子,而现在居然有人骂他的干爹,而且用的这种词,这使得李成武极度受不了,他决定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吴营官,树立起他在军中的威信,同时让人看一看对待他李成武有微词的人的下场。

  吴营官姓吴名长生,是汉人,他有一妻,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也相当温柔,吴长生老爱在人前夸他的妻子。李成武了解到吴长生有这样一位妻子后,他决定从吴长生的妻子身上打主意惩戒惩戒吴长生。

  李成武本是好色之徒。为报复吴长生,他将吴长生派到一个离京城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去护一位大臣的驾。

  这本来是不必吴长生亲自去的,而且御林军也不是为这些大臣护驾的,吴长生便不想去,于是来给李成武请准不必让他去,而且罗列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可以说无懈可击。李成武知道他不能再强迫吴长生去,这虽然是他能办得到的,运用他御林军统领的权力。他决定去找李莲英,让李莲英给老佛爷说一声让吴长生带兵前往护驾。李莲英对他这个干儿子的请求当然毫不回绝,虽然他不清楚他的干儿子到底想干什么。他照实给慈禧太后说了,慈禧太后当然应允,于是便下了一道旨:着御林军营官吴长生前往护卫。吴长生这回没有办法,老佛爷的命令他怎敢不听,于是只得告别妻子启程了。

  李成武见支走了吴长生,心中的欲望便膨胀起来。吴长生走的第二天,他便假惺惺地带了一些东西到吴长生家问寒问暖,以体现他李成武对下属的关心。

  吴妻见统领亲自前来拜访,于是便赶紧热情接待,李成武也心安理得地坐下来让吴妻热情地忙乎。李成武看着吴妻那姣好的面容,旗袍下三寸金莲及那纤纤的手指,心里就直痒痒的,虽然吴妻也看出李成武此次前来不怀好意,但作为主人她不敢不应付。

  席上,李成武拿出自备的酒来,频繁给吴妻敬酒,同时让随从拿出一付上好的玉镯,上好的锦缎送给吴妻,吴妻本能推脱,但怎奈李成武的关心将士家人的借口找得好,吴妻只得接下来。同时答应等吴长生回来后到李府回拜,李成武只是阴险地笑了一声。

  酒过三巡,吴妻脸色已红,在灯光下更是艳丽,好似要成熟的葡萄,直馋得李成武流口水,而且吴妻也渐渐地有些不胜酒力。李成武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喝退了侍候的随从,吹灭了灯,就扶着吴妻上床,虽然吴妻想反抗,但怎奈酒力发作,又是娇弱女子,怎敌得过李成武色狼的钳子,最终被李成武给强暴了。

  吴妻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型妇女,她很看重贞节,她清楚自己的清白已给人玷污了,不禁伤心地哭起来。李成武看着吴妻伤心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一种从未得到过的征服别人的感觉,李成武只觉心情舒畅,耳清目明,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吴长生,我看你还说我坏话!”

  李成武心满意足地走了,吴妻看着李成武逐渐远去的身影,真想追上去将李成武给杀了,但她知道她办不到,她杀不了李成武,她想自杀,学林冲妻子,但她也不能,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必须给吴长生一个交待。

  吴长生回来了,满心欢喜地给妻子带回一套玉镯、项链来,而且说这是王爷送我的,项链是我在街上买的,但他的妻子并不欢喜,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吴长生看出了其妻笑中的隐痛,他追问她,她吞吞吐吐,这更让吴长生受不了。

  吴长生盛怒之下扇了其妻两巴掌,吴妻这才如实给吴长生讲了李成武强暴她一事,这一听直气得吴长生两眉倒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两眼圆睁,鼻孔放大。他捶打着桌面,抽出佩刀朝着桌上的玉镯就砍去,那是吴妻刚才拿出来的,那便是李成武那天晚上送给她的。心中的痛苦,精神的打击,使吴长生失去了理智,他喊着他要去报仇,要去将李成武杀掉。吴妻苦劝,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吴长生终于没有理其妻的劝告便提着刀前往李成武家中。

  李成武和李莲英是住在一块儿的,他非常清楚吴长生早晚会来找茬的,所以他加强了平时的警卫。吴长生怒冲冲地来到李府门前,嚷着要见李成武。门卫早已得到吩咐:吴长生如来不得随便放入,因而吴长生便与门边的侍从吵了起来,最后吴长生一怒之下抽出刀来砍伤了门边的两名侍从,径自闯进李府来。

  吴长生与门边听差的争吵,李成武已在里屋听到了。他知道吴长生今天来是要他脑袋的。他吩咐身边的众随从前去将吴长生捉拿来,众随从听差,正好赶上吴长生提着刀从外边进来。随从不由分说就前去将吴长生围住,吴长生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提着刀随便进总管大人府已是一条罪名,更何况是砍伤了门边听差,他清楚,这两条罪名下来也够他死罪了。吴长生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一想到自己反正是死罪,不如死个痛快,于是在那儿痛快地大骂起李成武来,李成武只是笑嘻嘻地吩咐众听差将吴长生给捉拿住,因吴长生提着刀,起初谁也不敢上前,最后一个侍从终于找到了一个趁吴长生骂得高兴忘了戒备的机会上前打落了吴长生的刀,大家这才一拥而上将吴长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成武看着吴长生这个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吴长生怎堪如此凌辱,他在痛骂李成武的同时向李成武吐唾沫,这使得李成武有些受不了。他令人打吴长生的嘴巴,直打得吴长生两唇红肿流血,然后又令人用布条将吴长生的嘴堵住痛打,直打得吴长生满地乱滚,奄奄一息。

  这时恰巧李莲英从乐青堂服侍完慈禧太后歇息回来,他听了随从们对躺在地上的吴长生的污蔑,说他想杀李统管李将军,李莲英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吴长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带着杀气的字来。

  “你们为什么不将他打死?竟容此等人在这儿随便胡闹。”

  李成武知道他干爹生气了,他赶紧上前对李莲英悄悄说道:

  “爹!您请息怒,儿这样做只是想让其家人用钱来将他赎回去,像他这样的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杀他有什么用呢?”

  李府里是绝不容许人胡闹的,凡是遇到此类情况,一定要将闹事者乱棒打死,但李莲英对干儿子们的话是听从的,所以只要他的四个干儿子在这方面求他一句,他是会放松的,李成武知道他干爹这个脾气,这才向李莲英说了,李莲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李成武随便处理。

  李成武得到其干爹的同意后,立即派人到吴长生家中通知吴妻前来赎人。吴妻本来正准备上梁自尽,因为她料定吴长生是回不来的了,那知却是叫她去赎人,她在情急之下也不容考虑,带着家里的银票、银子便直奔李府而来,李府门上听差的早得李成武吩咐:吴长生妻子一到立即将她引到我的房间。

  吴妻被领到了李成武的房间。她一进屋,便闻到了一种特有的古朴味道,她看了看屋子,发觉屋里只坐着李成武一个人,而且是在炕上,这令吴妻很是不安,她惴惴地向李成武请了安。

  “你是来赎你家吴长生的吗?”李成武懒洋洋地问。

  “是。”吴妻低声地答了一句。“吴长生罪该万死,居然该前来此处胡闹,你知道这地方是什么地方吗!”

  “小女子知道,这儿是总管大人的府上。”

  “你知道就好,本来吴长生论罪当死,但我念他是我的下属,这才饶他一命,不过……”

  吴妻一听,知道李成武有话说,而且一定不是好话,但她现在是救夫心切,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从肩上拿出所背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李成武。

  “李大人,小女子听到大人之命后,就赶紧前来这儿,只是小女子家很是贫穷,仓促之间只凑足了一万两,希望李大人看在这些银子的面上能放了夫君一马。”

  “一万两,太少了,太少了。”李成武叹了口气,不禁摇摇头说。

  “李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小女子已经倾吾所有了,希望李大人能饶过夫君一马,小女子永世不忘李大人恩德。”

  “那好,”李成武用淫荡的眼光看着吴妻说,“只是我要你现在陪我。”

  “李大人你不能这样。”吴妻有些心有余悸地对李成武说。

  “那么我立即传命将吴长生给打死。”李成武恶狠狠地对吴妻说。

  吴妻在两条路中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流着眼泪颤巍巍地来到床前。

  李成武看着吴妻那羞涩的样子,不禁一阵冲动,他猛地将吴妻抱起来放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服,吴妻没有敢喊叫,她只得闭上眼睛任由李成武胡闹。

  李成武发泄完了,兴犹未尽,又令人将吴长生押进屋来,当着吴长生的面又一次强暴吴妻,气得吴长生当即晕了过去。

  李成武既然存心要好好折磨一下吴长生,他令人用水将吴长生浇醒继续看他的表演,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停止这一幕人间惨剧。

  李成武觉得他要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这才放吴妻和吴长生回家。吴妻扶着吴长生这才敢出门。

  过后不久,便传来了吴长生与其妻自杀的消息,李成武听了只是笑笑而已,心里从无一种愧疚之感。自从吴长生自杀以后,御林军中均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有了吴长生这个例子,他们不敢再对李成武有任何微词。李成武通过这一事件,也达到了他欲借此机会巩固自己权势和树立自己威信的目的。李成武踏着吴长生和其妻的鲜血换来了威慑,于是他又将他的黑手伸进别的方面,他借机敲诈勒索,让每位晋见慈禧太后的人向他交钱,收取别人贿赂,在李莲英面前说好话。

  庚子之变时,李成武作为御林军首领随慈禧太后和其干爹前逃西安,并在回京时负责押运慈禧太后从西安搜刮来的财物、银两,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李莲英的二子李福德是个沉迷声色之人,他虽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但他并不好好任职,只是白拿俸禄而已,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妓院里与戏院里。

  北京城八大胡同是一个有名的艳窟,而且名声在外,李福德便最愿到此等地方来闹逛。虽说李福德的傣禄并不高,但他由于是李莲英的嗣子,他经常能从李莲英那儿得到钱,而且李莲英也并没有把钱当作钱看待,因而他给李福德钱时从不在乎几万、十几万两银子。

  李福德由于有其干爹的支持,更是放荡不羁,虽然他在家已娶了三个老婆,但这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仍然愿意将他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八大胡同和戏班里,有时候甚至在八大胡同一住就是半个月、二十多天,因此有人便戏称“八大胡同是李福德的另一个家。”

  八大胡同来往的人都是地位显赫之人,要不就是腰缠万贯之人。由于八大胡同嫖娼的人太多,有时便不免有些小小的摩擦,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有一次,李福德正在八大胡同陪着当时的一个名妓萍儿玩,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位少年来,此人目清眉秀,就是脸上一脸横肉,一副地道的公子爷打扮,一看便知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这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随身带着八个随从,点名要萍儿相陪。院里的人不敢相拦,这人径自走到内屋,对掌班的说要见见萍儿。掌班的知道这种人也惹不起,不敢断然回绝,只得说萍儿今日不舒服,不能陪客。那少年一听气得“哇、哇”大叫。他的随从一看公子气色不好,赶紧对掌班说:

  “大胆刁民,我们公子好不容易前来光幸,尔等却如此无礼,居然敢回绝我们公子的要求,还不快去将那个萍儿叫出来给我们公子赔礼,陪我们公子爷喝酒斟茶。”

  “各位大人,今天萍儿实在有病不能接客,请各位大爷改日再来。”

  “哼!真是胆大包天,我们公子那能受这种气,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赵少爷的名号。”

  一听赵少爷,掌班的这才有些心慌,这可惹不起啊!这赵少爷的父亲是一个握有重兵的将军,其父的连襟又是一位王爷,因而赵少爷在京中很是霸道,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掌班的是非常清楚赵少爷的脾性,看来推脱是不行的了,他只得照实对赵少爷说了。

  “赵少爷,你还是改天来吧!萍儿现在正陪着李二少爷在里屋。”

  “李二少爷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少爷给他腾空让路!”一个侍从不知天高地厚地问掌班的。

  李福德在里屋早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后来终于听清外面有人也是想来找萍儿的,又听到有人在外面大骂他是什么东西。李福德感到从未有过的侮辱,他怒不可遏地走了出末,站在门边。

  “二少爷,你怎么出来了?”掌班的点头哈腰地给李福德说。

  “刚才是谁在骂我?有种的给我站出来!”李福德没有理掌班的,只是对着站在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吼道。

  这个赵少爷在京城威武惯了,那容得下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撒野,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李福德一眼说:

  “原来萍儿在陪你啊!我看你还是快滚出去吧!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要不休怪我不留情面!”

  一副王者口气,直听得李福德吹胡子瞪眼,他逼视着眼前这位公子爷派头的人,也冷冷地回敬道:“我看你还是趁早往回走,趁大爷我还未发怒之时。否则,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赵少爷气得指着李福德说,“敢在我面前称大爷,我看你真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

  “看来刚才骂人是你指使的?”李福德逼视着赵少爷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诉你吧!大爷我不仅想骂你,而且还想揍你。”赵少爷说完就对着他身后的八名随从使眼色。

  掌班一看事态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道:“二少爷与赵少爷,你们都想找萍儿相陪,但萍儿只有一个。我看依照规矩还是应该由先来的二爷在前,赵少爷在后。如果赵少爷闲得无聊,我可以叫别的人来陪你,并且包你赵大少爷满意,你看怎么样?”

  这显然是在替李福德回护,谁先来谁就可以让萍儿相陪,你看这不明摆着说你赵大少爷还是到一边去找别的妓女吧!

  “不行!我们少爷今天就是为萍儿来的,没有萍儿相陪我们少爷不是白来了吗?”一个随从嚷道,“弟兄们,今天那个东西是搅我们少爷好事的人,少爷平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今天绝对不能让少爷不高兴。咱们现在只要将那个东西赶走就行了!”那个随从指着李福德说。于是那八个随从一涌而上,将李福德按倒在地上就打,那掌班的赶紧上前劝护,怎奈人多手杂,李福德还是不免挨了几拳,直打得嘴角流血。

  “哈!哈!大爷我叫你走你不走,还要赖在这儿,这便是你赖在这儿的结果!怎么样?好受吗!哈!哈!”赵少爷阴阳怪气地对李福德道。

  李福德在这儿已住了几天了,像这种时候,他往往不需要随从,因为也没有人敢惹他,不想今儿却受了这个气,他怎受得了。他怒冲冲地走出了八大胡同,临走之前狠狠瞪了赵少爷一眼说:“等着瞧吧,我李二少爷会有好戏给你看的!”

  李福德满脸伤痕地回到了家,向李莲英哭诉了一番自己今天所受的苦。李莲英是疼他这几个嗣子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京城里居然有人敢找他李大总管的茬。他满脸怒气地听完李福德的哭诉,问清了是谁打的他后,立即派人到八大胡同去将赵少爷捉来,但赵少爷已经回家去了。

  再说赵少爷赶走了李福德以后,趾高气扬地找萍儿亲热了一番,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向他的父亲说起了今天打人这一件事,仿佛是在炫耀他的功劳。

  当赵将军听到儿子说“李二少爷”时心里不禁咯登了一下,后来又听说儿子居然让人打了这个“李二少爷”。赵将军毕竟阅历广,他知道他的儿子今天给他找麻烦了,他气得顺手给了他的儿子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赵少爷糊里糊涂,他惊奇地盯着他的爸爸说:“爸,你干嘛打我?”

  赵将军恨不能再扇儿子两巴掌,但扇又有什么用呢?关键得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在这一袋烟的功夫里,赵将军的脑子转得奇快,李二少爷回去肯定向其干爹说了,李大总管一听肯定会派人到八大胡同去捉拿我的儿子,他们捉不到的话,肯定会奔我的府里来。与其这样让他们到我的府上来捉我的儿子,不如我亲自将我的儿子送到总管府,给一些银两,把这件事平息下去。“来人啊!将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我捆上。”

  虽然赵将军这样说,但却没有人敢上,因为平时这些人均跟少爷在一起玩,知道少爷的脾气的,他们哪里敢随便得罪,虽然是在赵将军的吆喝下。

  赵将军见没人听他的吩咐,心里更是气愤,便指着那帮随从们骂了一通,最后再令他们上前将他的儿子给捆上。那帮奴才这才上前将赵少爷给五花大绑捆起来,当然,那绳索是捆得很松的了,怕赵少爷太难受。

  捆好了赵少爷,赵将军又换上一身便服,这才带着赵少爷往李府走去。一路上,这位将军就一直在考虑:不知道总管大人会怎样待我?要是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呢?

  从赵府到李莲英住处不算远,再加上是坐的车,所以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到这时,赵将军都未想出妥善办法,不过略为使他高兴的是他毕竟在李府的人赶到他府上之前将他的儿子主动送到李府来了。赵将军将帖子递给了门差,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传信叫进去。

  赵将军忐忑不安地进了李府,那位赵少爷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也许他知道了他今天惹事的尴尬,才这样心惊胆颤。赵将军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李莲英和站在他后面的鼻青脸肿的李福德。

  “总管大人,下官赵雄求见。今天二少爷让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打了,回家后他给我提起,我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所以特地带着他来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罪。”赵将军赵雄赶紧赶上两步说。

  “还不快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礼。”赵将军不容李莲英说话,便对着他后面的赵少爷说。

  赵少爷这才知道他今天揍的人是谁,李福德他没有听说过,但“总管大人”他是知道的,“九千岁”他也是知道的。

  不想,自己今天所揍之人便是这位“九千岁”的二少爷,怪不得父亲这么气愤。赵少爷望着台阶上的李莲英,见他一言不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如何表现。于是赵少爷在离台阶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膝行,并边走边磕头道:

  “总管大人与二少爷在上,小的今天误犯了二少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望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踢我、打我吧!”

  赵少爷表演得也真不错,他边跪行边磕头,等到跪行到李莲英跟前时,头上已是红肿了,只恐怕再磕一会儿头上就得冒出血来。赵将军赵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他知道除此而外,也没别的办法。他抓住时机,趁李莲英冷眼看他儿子表演时,匆匆来到李莲英身旁,递给李莲英一张十万两银票,又递给站在背后的李福德一张银票,李福德一看,赫然是五万两“恒”字号的银票。

  赵雄将银票递上去了,赵少爷也到了李莲英跟前,李莲英觉得对于赵氏父子的惩罚也差不多了,而且人家是主动将儿子捆上门来受惩,因而李莲英望了望站在后侧的李福德一眼,意思是说你看够意思吗?李福德虽然心中还有一丝气,但并不碍事,他对着他的干爹点了点头。李莲英会意,他对还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赵少爷说:

  “贤侄,你起来吧!这是一场误会。过去的就不提了。福德,你去将赵少爷扶起来,为他松绑。”

  李福德遵命,赶紧上前为赵少爷松绑,这令赵将军赵雄和赵少爷受宠若惊,他们父子俩赶紧跪下来给李莲英叩头。

  赵将军赵雄很会察颜观色。他见李莲英喜孜孜的样子,而且听到他刚才说了一声贤侄,赵雄便想,这应该是进一步搞好关系的信号,于是他立即对其子说:

  “还不快给你大哥道谢!”

  赵少爷领会其父之意,赶紧在李福德面前跪下道:“小弟谢过大哥礼让之恩。”

  “赵老弟不必执礼过谦,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要是你今天不碰上我打我一顿,我们俩能认识吗?”李福德笑吟吟地说。

  “李大哥你太客气了,令小弟无地自容啊!”说罢两人抚掌大笑,全抛却了刚才的恩怨。

  李莲英看在眼里,心想何不让他们结拜为兄弟,于是便令人拿出酒来。李福德其实和赵少爷也有这个心思,他们二人臭味相投,刚才谈得极为投机,所以等到酒拿上来时,二人爽快地喝了血酒,交换了生辰八字。这真是一场痛打打出一对兄弟来。至于说后来李福德在袁世凯当总统时任都统、自己办戏班等事,那均是以后的事,这儿暂且不表。

  李福康虽是前清贡生,是花翎侯选同知,但他一生并未任职,只是拿着俸禄而已。李福康与他的两位哥哥不同,李福康这人极好玩乐。他将大部分时间均花在游玩上。

  本来李莲英在老家有一庄园,李福康也经常回家玩,但是他却老觉得在庄园里玩得不过瘾,虽然在庄园里有很多人陪他赌博,陪他玩鹰、调狗,陪他去打猎,陪他去赶庙会,游山玩水。李福康老是觉得在家乡这个地方太狭窄了,他决定到别的地方去游玩一番。

  李福康将自己的想法跟他的随从们说了,他的随从们立即给他出谋献策,让他去游游江南,游游杭州,李福德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李福康等人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从京城出发。李福德带着妻儿,以及十多个随从乘坐马车,出了京城,出天津、经山东、江苏往杭州行去。一路上,由于打着“李大总管之少爷”的旗号,很得沿途州县长官的热情接待,他们给李福康一行安排住宿、吃饭之类。同时也送给李福康不少东西,丝绸、银子、古董不计其数。

  这日李福康一行到了一个叫云岳的小县城,这个县是一个偏远县,消息很是闭塞,而且县官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暗地里实际上也是一个强盗。由于以往李福康一行每到一地均有人热情接待,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所以便不经意地,毫入戒备地进入了云岳县城。

  云岳县县令姓佟名无窃,个头不高,但肥胖过人,而眼睛又相当小,一看便知是贼眼溜溜之人。由于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州官老是管不过来,因而不免有些混乱,而且此地风景还不错,有一座高山,山上布满了松树,而且松树千姿百态,更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山上有很多清泉,喝来清凉可口,要是夏日能在这些清泉里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澡,包你百病不生,而且有人说,这地方便是以前王母娘娘洗澡的地方,由于不知娘娘经常用一种什么东西洗澡,才使得这儿的水又清凉又香。而且在半山腰,有一个湖,湖四周经常有雾,听人说,这地方便是当年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织女当时就正在这湖里洗澡而被牛郎拿走了衣服,煞有介事的是,在湖的一处,还刻有一个石碑:织女衣服为牛郎拾得处。

  李福康一行早听说了这些传说,所以坚决要到这儿来看一看,虽然当地知州劝李福康不要过来,而且李福康也拒绝了知州给他派兵护卫的好意,因为他认为天下没有谁不知道“九千岁”的。

  佟无窃早在李福康一行人刚入县境,就派人侦看这些人带的是什么,探子回来报告说这些人带了一车子白银过来,总共十八人,乘坐五辆大车。佟无窃一听回报,简有有些欣喜若狂,要知道他还从来没有抢过如此多的白银。以前顶多抢几百两对他来说就是很大收获了,不想如今居然有人将一整车银子给他送来,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眼看着离云岳县城不远了,但怎么还不见有人来迎接呢?李福康心里有些不愉快,心想等到见了县令的面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哪知就在此时,前面出现一彪人马,全都蒙头蒙面,一袭黑衣,手中的钢刀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白光。李福康的妻子与随从那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李妻给吓晕了过去,随从也有几个给吓得如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将银子留下,要不休怪我手下无情!”领头的那个人对李福康喝道。

  原来是冲着银子来的,李福康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李福康大方地挥了挥手叫这些人将银子拿去,反正银子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送的。领头的那个蒙面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福康,见李福康的眼神很是自然,这才令手下人去将银车拉走,顺便捉走了一位随从,然后扬长而去。

  再说这帮强盗将李福康的那个随从拿走后,于是便拷问那个随从是从那儿来的,当这帮黑衣人中的首领得知是从北京来的李三少爷后,当即将那个随从敲晕过去,然后脱下面罩。原来这个首领正是本地县令佟无窃,那帮人马也是县衙的差役。

  怎么办呢?佟无窃问自己,今天碰上了一个倒霉事,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多银子,原来它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李大总管的三少爷。李大总管是有权有势之人,要是他知道这事情后,我岂不连老命都没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李福康这帮人给杀了,让他死无对证。佟无窍在心底里这样想。想到此,佟无窃就令人前去将李福康一行人捉来。

  但佟无窃已经没有机会了。知州是清楚云岳这个地方非常乱的,李福康这一行前去是有危险的,但李福康又拒绝了派兵前往护送的请求。李福康上路后,知州怎么想也不对,要是自己不派人护送,将来李三少爷出了问题,总管大人怪罪下来我怎么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因而他立即唤来一批差役,让他们跟在李福康后面护送。

  这帮差役是看着李福康的白银被拉走的,但那时他们与李福康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他们赶到时,那帮黑衣人已行得很远。李福康见来了这么多护卫的,心里这才安静下来。他刚才一直在责备自己当初没有听知州的话,现在知州居然派人来保护他,这令李福康心里不免一阵激动。

  佟无窃派回来的那些刺客一看没有机会下手,赶紧回去向佟无窃报告了情况。佟无窃一看没有办法,只得伺机再说,但眼前出去迎接李福康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令几个差役先行,自己换好官服后这才前往迎接。李福康向佟无窃说了在路上被抢的情况,要求他严查将他那一车银子给追回来。佟无窃心里虽然暗笑,但表面上仍唯唯诺诺。

  李福康在这儿受到了很好的礼遇,同时又有人陪他去游山玩水,生活过得相当愉快。但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他的银子被抢一事始终没给查出来,这不免令李福康满心不愉快,虽然这些银子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却忍受不了这口气。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那个被抓走的差役忽然逃了回来,并且直奔李福康卧室,表示有重要话给他说。李福康斥退众人,那个侍从这才给李福康讲了他逃亡的经过。

  这些日来,我一直被几个蒙面人看守着。今天早上,我听到一个黑衣人说“咱们老爷怎么对那个三少爷这么客气啊!”

  “人家是三少爷嘛!”另一个道。

  “有啥啊!‘天高皇帝远’,他是从京城来的,我们老爷是土霸王,看他怎么办。”

  “兄弟!你知道那个三少爷的来历吗?他是当今‘九千岁’李大总管的干儿子。”

  “既然是这样,老爷他更应该将他杀掉,让他死无对证,我看他‘九千岁’有啥办法再查这个案子。”

  我听到这些人谈论这些,赶紧躺下来假装睡着了。后来,这两个人也没再谈什么别的。于是,我想,我今天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您,很巧的是,晚上由于那两人看我看得烦了,对我也失去警惕,两人先后睡着了,我这才得以脱身逃出来向少爷你报告。

  那个随从诉说完他所听到的情况,李福康已听得冷汗淋漓,他这才相信知州的先见,派了人来保护的,要不他早已身首异地了,看来我回去,得在我干爹面前好好替知州说说好话,让他升官算是对他这次救命之恩的回报。但那个老爷又是谁呢?他想起他的随从曾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听到有人说我们老爷是一方之长。这句话已经相当清楚了。这段时间对李福康好的,又是地方之长的只有县令,他决定传县令来。

  李福康对知州派来的差役吩咐了一声,不多一会儿,知县被这些差役传了上来。知县知道事情已有败露,因为他已听人说了那个被他抓住的李福康的随从跑了,不过,他并未完全作好准备。

  “佟无窃,你怎么还没有将我的那件事查清楚?”

  “三少爷,你不看下官正在查吗?只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恐怕还得需要时间。”

  “哼!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还要急着赶路到杭州去玩一玩呢!”李福康满脸怒容地说。

  “三少爷,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需要仔细查,不知三少爷什么时候启程,下官一定赶在三少爷启程前将事情查清,以便三少爷能整装上路。”

  “真他妈甜言蜜语,伪装得不错。”李福康在心里骂道,但他并没表露出来,他脸色只是沉了一沉,冷冷地对佟无窃说:

  “我准备明天启程,这几天也够贵县令招待了,我想我不能再打扰你。”

  “三少爷,你这是哪里话。下官只不过略尽地主之谊。像三少你这样的大人物,平时请都请不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呢!下官还没尽够地主之谊呢?何况,这点时间也让下官为难。”

  佟无窃的这席话要是在平时说,李福康绝对会心花怒放,但是此时,他只是觉得这个佟无窃太虚伪,李福康冷哼了一声说:

  “我看不必麻烦你了,我已经查清那一件事情了。”

  佟无窃一闻不禁一颤,不过他究竟还是浸淫窃道已有数十年了,他很快平静下来,对李福康说道:

  “恭喜三少爷了!不知三少爷到底查出是谁抢了你的银子。”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福康抬起头来看着屋顶上那只画眉说道。

  “三少爷可把下官给弄糊涂了,下官真不知道是谁,请三少爷给我指出来,我立即派人上堂拷问,以便能在明天三少爷启程前向三少爷有个交待。”

  “我看不必了,只是我有一件事要问,抢别人东西该当何罪?”

  佟无窃理解这个“别人”的深层意思,也就是说,有人胆敢抢我的东西,你看他该当何罪。佟无窃想了想说:

  “轻者抄没家产进班房,重者当论死罪。”

  “好!你说得很好!那么,你说你这个罪是轻罪呢?还是重罪?”李福康边说边指了指手掌,立即从两边冲出十几个差役,这些均是知州派下来的,将佟无窃团团围住。佟无窃本想反抗,但他准备没做好,最终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三少爷,这是误会啊!下官哪敢抢你的银子啊!下官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抢你的银子。”

  “这样说你抢过别人的银子,好哇,你作为一县之父母官居然如此恣意妄为,这真是置老佛爷法令于不顾,我看你死不足惜。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叫你给我查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都办不出来,你说你还配作云岳的父母官吗?”

  这俨然是上级官僚教训下级官吏的口吻,但论官阶李福康还不如佟无窃高,仅仅是一候选同知,但他却有李莲英作后台,他自然敢教训眼前这个县令了。

  “你是不是想杀害我?”李福康双眼似要射出火来对佟无窃说。

  “下官哪敢。”佟无窃狡辩道。

  “还要瞒我,你对我的随从怎么样了?你的一切情况他都已经给我说了,你现在还想抵赖,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你是不承认的。”

  “三少爷你不能打我。”

  “你不说实话我就敢打,在这儿,我说了算,你知道吗?”

  李福康说完就令人用杖打佟无窃后背、腿、腚部,直打得佟无窃嗷嗷大叫,最终忍不住承认了自己曾经想杀李福康,而且银子也是自己带头抢的。

  可怜的佟无窃其实不承认也许还好,但是一承认,立即激起李福康心中万分仇恨,他令人对佟无窃狠打,打晕了用凉水泼醒了再打,直打得佟无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终于一命呜呼了。李福康看着死去的云岳县令,只是“哼”了一声,自己并无恐惧感。他对着那帮差役说,你们去给我将银子找来,每人赏你们一百两。

  一百两太多了,这对于这些平时在衙门干的差役来说,有这位李大人撑腰,他们也天不怕地不怕,根据拷问佟无窃得出的消息,很快找到了李福康失去的那一车银子。李福康看着那失而复得的银子,高兴地赏了那帮差役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直弄得那帮差役给李福康磕不完的头。

  云岳县县令被李福康设私庭打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李福康途经县、州的长官听得直发抖。他们这才清楚李三少爷的狠毒。由于有了云岳事件,李福康在以后的旅途中才一路顺利,再没人敢为难他,而且,很多人怕得罪他,大批大批的银子,珍物送给他。以至于最后李福康返京时银子已有两车,由杭州府派兵护送回京。

  佟无窃死得很惨,而最后的上谕更惨:云岳县县令平时为非作歹、抢劫财物、荒废日政,前日李福康代理朝廷清理其罪过,其拒不承认,罪本当万死,今其既已死了,着即没收其家产,革去其职务,着其家人充军。凡是看到过这道上谕的,莫不认为其处理得太过分,但他们也明白,这一定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坏话,慈禧太后才如此处理。

  李福荫是李莲英最小的儿子,他与其三个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好古董之徒,平日不喜欢别的,就喜欢收集古董。他将收集起来的古董、珍奇玩意有的送给其干爹,有的留着自己欣赏。李福荫经常到古玩市场去逛,由于他派头大,经常带几个人甚或更多到市场上去逛,因而古董市场上的人均认识这个李四少爷,而且为巴结他,往往以较低的价格卖与他。

  有一次,李福荫到一个官员家作客,这个官员以前曾出过洋,在外国的时候,曾买了不少古董玩物,有的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如彼得大帝用过的佩剑,十五六世纪欧洲的瓷器艺术,拿破仑用过的珠宝。这位官员也十分清楚李福荫是个爱收集古董的人,所以邀他来目的是想让李福荫看看外国的古董,识识货。李福荫当然对这些极为喜爱,他对他看到的这些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但别人明说了只是让你看一看,欣赏欣赏,李福荫因而也不能据为己有,他只得饮恨离去。

  这位官员也看出了李福荫的贪婪之心,他这才后悔当初不应该邀请李福荫来观看,不过,总算他聪明,他在李福荫临走之前说了:这些珍品我是准备送给老佛爷的和总管大人的。这一句话立即堵住了李福荫的嘴,老佛爷的东西谁敢要,因而李福荫也是毫无办法。

  但是,这个官员并没有将东西给献上去。他说将献给老佛爷的话本是推脱之词,说了之后自己倒忘却了。不过有一个人倒记得很清楚,这人便是李福荫,他当初听说是送给老佛爷的才灰了心,但并没有死心,他仍旧在注视着这批古董的去处。他向他干爹打听那位官员是否给老佛爷献过什么珍奇玩意,当他得知并没有时,心里相当气愤那位官员竟敢耍他,但他清楚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得借助于他的干爹,因而他便将那位官员说的将献一些古董给老佛爷的话跟李莲英说了,而且,他还在李莲英面前狂吹那几件古董的价值,说那几件古董不仅他而且连干爹都没见到过。李莲英其实也是一个古董爱好者,他一听李福荫说,心里便禁不住想看一看这批古董。

  李莲英立即差人前往那位官员的住处,将那位官员叫了来。这位官员姓邓名铭山,汉人,在朝中任一章京职务。由于是总管大人传信,邓铭不敢迟延,迅速来到了李莲英府上。

  邓铭山以前跟李莲英接触很少,也就是李大总管四十大寿时曾随人给李莲英单独送过礼而已,别的也就没什么了。他搞不懂这次李莲英为什么忽然传他,所以来时邓铭山未免有些惶恐不安,一路上冒不完的虚汗。

  李莲英将邓铭山迎接入内,寒暄了一番,随即李莲英转入正题。

  “铭山,听说你将给老佛爷献上一些好玩意,是不是呀?”

  李莲英慢声慢气地说。

  “承蒙总管大人关心,我在去外国传经时曾经买了一批古董和新鲜玩意,如今正准备拿来孝敬老佛爷与总管大人。”

  “哦!”李莲英点了点头说:“我前些日子给老佛爷谈起过你将孝敬她一事,她老人家很是高兴,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正是大清所需要的忠义之人,但是久久不见你前去孝敬她,她老人家可生气了。”

  这一听,直吓得邓铭山直冒冷汗,他只感到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如同冬天里的雨。邓铭山平静了一下思绪,明白李莲英正在提醒他赶快将这批古董给送上去,要不然老佛爷一生气,可没你的好戏了,轻者你的前程,重者你的家人、财产。

  “多谢总管大人的关照,我明天就立即送上去。”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直接给我,让我明天一早直接送到老佛爷跟前。”

  我明天送上去,也得总管大人接着,何不现在顺着他的口吻直接给他,然后让他给呈上去。邓铭山心里这么想,所以顺水推舟地说:“既然总管大人愿意代劳,我在此感谢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总管大人送来。”其实,邓铭山不这样说行吗?李莲英的话他敢拒绝吗?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

  临走前,李福荫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出来替李莲英送客,不过邓铭山眼尖,他看出李福荫是从他与李莲英谈话的隔壁出来的。邓铭山与李福荫相互见过礼,然后就在李福荫的陪同下走出了李府。

  一路上,邓铭山不禁一直在想这样一问题。为什么李大总管让李福荫出来送我呢?而且李福荫就在隔壁,看来我与总管大人的谈话内容,李福荫显然是听见了。

  李福荫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呢?而且出来送我?李大总管怎么知道我要给老佛爷送东西呢?邓铭山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曾和李福荫谈起过,看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李福荫引起的了,是李福荫给李大总管说了,然后李大总管又在老佛爷面前说了,可我又没有送上去,老佛爷生气了,李大总管这才找我,知道我肯定要答应马上将那批古董给送上去。

  但他怕我骗他,于是将李福荫放在隔壁听我们二人谈话,又让李福荫出来送我,无非是提醒我你小子别跟我李莲英耍手腕,我不知道你的古董有哪些,但我干儿子却知道,你还是放老实些。

  邓铭山不愧为官场中人,将这一切想了个清清楚楚。他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说出那句话来,本来当初仅仅是为保护那些古董而说的搪塞之辞,哪知到最后因为这句话而失去了这批古董,这真是令人伤心。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是人家刀口下的鱼肉,不随着人家不行,他只得第二天早上派人将所有古董送到了李府。并让送古董那人告诉李莲英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老佛爷的,因为他是将古董分为双份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只要将古董送过去就行了。邓铭山虽然将东南西北都想到了,但他想到的只是枝叶,而不是树根;他想到的只是次要的,而不是主要的;他想到的只是老佛爷如何发愁,而不是李莲英如何高兴。邓铭山没有将最根本的东西给想到,要是他知道了,他准会后怕自己在手腕上还差李大总管一大截。

  其实,李莲英并没有跟慈禧太后说邓铭山要给她献古董一事,这只是他为了便于迫使邓铭山交出古董而编造的故事。

  自从那次李福荫在李莲英面前大吹大擂那帮古董后,他便有了自己据为己有的想法。但用什么办法能让邓铭山爽快地交出那份古董而又不让邓铭山看出破绽来呢?同时还让他感谢呢?李莲英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那么一条妙计。

  事实正如邓铭山所料想的一样,李莲英将李福荫放在隔壁窃听他与邓铭山的谈话,自己让邓铭山答应下来,然后由李福荫出来送客,顺便告诉邓铭山他干爹等着你的古董给送来,给邓铭山一个假象:我李福荫既知道你有些什么古董,又听到了你和我干爹的谈话,你可瞒不过我喔。邓铭山果然上当,乖乖地交出了他那批花了几万两银子卖回来的古董。

  古董到了手,李莲英和李福荫不禁高兴万分,他们俩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古董,而且父子俩还专门喝了一次酒对这批古董的到手而庆贺。

  其实,这些只是李福荫勾结李莲英巧取别人古董的一个小故事。像李福荫这个古董迷,他不仅巧取,有时也豪夺,利用他干爹的权势硬逼着人家给他古董,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李莲英的四个儿子,仗着他们的干爹的权势,不但在京城为所欲为,而且也在别的地方也无所顾忌,只要提起京城“李大少爷”、“李二少爷”、“李三少爷”、“李四少爷”,闻者莫不心惊。凡是有与这四位少爷冲突的,那么你请靠边,先让这四位少爷就是了。要是碰上四位少爷想要你的什么东西,你可千万别吝啬,该送的就送,该给的就给。总之,只要有四位少爷在此,各位得忍一忍,这便是京城人们对李莲英四个干儿子的整体看法,也算是对李莲英名声的顾忌。>>





李莲英--七、他只给光绪糊了糊窗纸



七、他只给光绪糊了糊窗纸

  内务府大臣杨立山给幽禁光绪皇帝的瀛台糊了糊窗纸,就把老佛爷慈禧给惹恼了,他吓得屁滚尿流地找到了李莲英……

  转眼间,一岁又要终了,第二天便是除夕。立山一早便进了宫。立山本姓杨,字豫甫,行四,所以熟人都管他叫“杨四爷”。立山是内务府大臣,他以前当过内务府堂郎中,在修颐和园那几年,也和李莲英一样,发了一笔大财。其起居之豪奢,京中无人不晓。据人说他所有的朝珠有四五百挂,即使每天换一挂,一年下来也绝不重复。由于立山非常富有,而且又很得慈禧太后宠信,自然便招来不少人妒忌。立山今天早上到内务府不过是例行公事,因为宫内过年要办的事,早已经办妥;王公百官,该送礼的,该送“节敬”的也早也送出。立山坐在内务府朝房里喝着闲茶,想着怎样安排这个除夕,盘算着找哪位妓女玩上半天。

  正在这当儿,一个苏拉,即宫中的小太监,掀帘而入,语气急促地说:

  “立大人,您快请上去!李大总管正在找您。”

  立山由于在内务府当差,李莲英在宫内当值,而且立山能经常给李莲英一些珍奇玩意,所以立山跟李莲英的关系自然很是亲密,李莲英也经常在立山有问题时替立山护着。

  立山看着那个苏拉急切的脸神,赶紧递给他一块银子,一面示意他平静下来,然后这才问道:“你倒说清楚,到底是老佛爷召见,还是李总管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大概是老佛爷找你!”

  “在哪儿?”

  “听说是在宁寿宫。”

  宁寿宫,这么近,是不必忙的了,立山整了整衣服,才慢吞吞地来到宁寿宫,刚一进宫门,便撞上一个急冲冲的小太监,立山认得这是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两人差点撞了一个满怀,那个小太监抬头一看是立山,便急急地说道:

  “立大人,我正要来催你呢?你倒快点走,老佛爷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不过,立大人你老可得小心些好,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老佛爷一脸不高兴。”

  立山又给了这个小太监一些银子,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到慈禧太后跟前,趁进门的时候,立山往坐在上方的慈禧太后看了一眼,看见慈禧太后脸上乌云密布,无一丝笑容,僵僵的,一点也看不出有过年的景象,同时他也看见李莲英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他知道这是李莲英在叫他小心应付。

  “奴才给老佛爷请安!”立山说着就给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响头。“别假惺惺的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向着谁呢?我看你今天脸色不错,看来你该走运了。”慈禧太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对着跪在地上磕头的立山说道。

  冰冷的口气已让立山想到意外,而那令人费解的话更令立山感到意外。看来在未摸清慈禧太后意思之前,立山只得小心从事。

  “奴才能够走运,也是托老佛爷您老人家的洪福。”

  “哼!”慈禧太后看来是嗤之以鼻,“我能有什么恩典给你,还不是你找到了一个好主儿。”

  本来有些迷惑的立山一听这话更是迷惑了,看来只得自己问清是怎么回事了。想罢,就开口说道,同时边说边叩头:

  “辞岁之际,老佛爷你可千万别动气,奴才要是哪件事给办错了,奴才马上就改。”

  “你不是办得很好吗?哪儿办错了,替皇帝将瀛台的窗子给粘上不是尽了君臣之礼吗?你哪里会办错事儿呢?”慈禧太后有些冷嘲热讽地说。

  立山马上醒悟过来,知道是自己找人将瀛台的窗纸糊上一事儿给败露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瀛台又是三面临水,湿气更重,瀛台因而也就更冷。但在这样的大冬天,皇帝也只能穿着单薄的冬衣,而且瀛台的窗纸也是给人捅破了,寒气直往里灌,冻得只穿着单薄衣服的光绪帝经常发抖,这一切立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才抽了个空儿去给皇上将窗纸糊上,不想这么快就有人给说出来。立山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得举起双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一边打一边骂自己该死。

  立山本望这样能解慈禧太后的怒气,但不想这回慈禧太后是真的生气了。本来,慈禧太后从上次废皇上未能实现,便对着光绪帝有一种深深的仇恨,她恨他有那些她讨厌的洋人帮着他,因此她这才决定给皇上少衣缺食,让他受受苦,但不想却有人居然不顾她的命令而去给皇帝糊窗子,她自然很是生气了。慈禧太后望着立山不断地扇自己的耳光,怒气总算消了一点,但并没全消下来,要是在以往,她早已喝令立山停止了,但今天她气没消,自然不会叫立山停下来,任由他自己去打自己的脸。

  立山已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了,但还不见慈禧太后开口,他这才有些急了,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望了望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李莲英,算是向他求援。

  就算是没有这个眼神,李莲英也会替立山求情的。今天早上从慈禧太后叫人去传立山起,脸色就非常难看,不和李莲英说一句话,李莲英给她讲笑话她也不置可否,李莲英这才清楚今天老佛爷是真正有些生气了,他不禁替立山着起急来,怕立山说得不好降不下老佛爷的气来,到时候自己想替立山说话也不可能了。不过,令他高兴的是,立山总算精灵,到底还是将慈禧太后的气给降了下来,他知道他该出手援助立山了。但怎么让立山解脱,又让老佛爷高兴呢?他想了想,想起了他与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中分别拜童子和观音时老佛爷的高兴劲来,他知道此时平白的解释是不管用的,只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用什么呢?他转念了一会儿,这时候立山又扇了几巴掌了,猛然间,他想了起来,忽然对立山喝道:

  “立山,还不滚出去。都是你惹得老佛爷年关生气,快滚出去!”

  李莲英将“滚出去”这三个字儿着重说了说,立山马上领悟过来,他就地往后一滚,像戏台上猴子后滚一样,跪完了还顺势向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才急冲冲地退出。

  慈禧太后紧绷着的脸终于给立山这滑稽的表演给逗笑了。而退出去的立山却垂头丧气,他摸着有些生疼的脸,一脸沮丧,他清楚自己的脸这时候肯定正红肿着,这是他自己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这副丑态的,他很是希望自己现在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李莲英看着慈禧太后消了气,赶紧追出来,他看着前面摸着脸、哀声叹气的立山,喊住了立山,“四爷,到我的屋子里坐坐去。”

  这正是立山求之不得的事,他跟着李莲英进了屋,顺手将貂皮帽子给取下来扔在了桌上。叹了声气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说:

  “你看,哪里来的晦气,都年关三十了,还受这等气。”

  “算了,算了,就为这个气成这样子,你说值得吗?”

  “我不气别的,只是气大年三十居然有人暗箭伤人,我自觉人缘不错。打你这儿起,上上下下都有个照应,就算我立山哪儿不周到,你倒给我挑明了说哇,也不必这样暗箭伤人嘛!”

  李莲英清楚这是立山在怀疑哪个太监告了他的密,这可是不可能的,因为凡是有谁向老佛爷告密的,他没有不知道的。再说皇上本是自己在看管,即使有人告密,也是先到李莲英这儿来告密啊!不过说实在的,李莲英有时候对皇帝也有丝同情,立山给皇上糊窗一事,李莲英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儿,只是现在有人给说出来,他才觉得惩罚惩罚也是未尝不可的,不过现在立山怀疑是太监告了他的密他可不能表示赞成。

  “四爷,那你可是错怪人了!我敢担保,凡是能走到老佛爷面前的人是没有说这句话的。”

  “那是老佛爷自己瞧见了。”

  “不可能!要是老佛爷亲眼瞧见,也不会弄到现在来破坏大年气氛。”

  “那能是谁呢?”立山自言自语地说。

  李莲英望着立山这副模样,知道他想弄个水落石出,要不年都过不好。李莲英只得笑着对立山说:

  “四爷,我给你泄个底吧!今儿一早,端王来见过老佛爷了。”

  言外之意,是端王告的密,但端王怎么会知道呢?这是令立山纳闷的事儿。他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悻悻地辞别李莲英出宫去了。立山坐在车上,细细地想自己到底给谁讲过这事儿,端王府的什么人又跟这人好,这人然后将自己给他说的话给端王府的人说了。立山搜肠刮肚地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玉娇。

  玉娇是口袋府的名妓,口袋府即是丁字街以西的砖塔胡同。玉娇人如其名,皮肤白皙,面容娇好,身材苗条,这正是立山喜欢的形象,所以他经常愿意到玉娇这儿来。喜欢上玉娇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便是端王的弟弟载澜,人称“澜公爷”,载澜在寻花问柳方面消息最是灵通,本是载澜先喜欢上玉娇,只是立山后来者居上,而且由于立山出手阔绰,玉娇自然更是喜欢立山,但她同样也不敢对“澜公爷”怠慢,这两人她是谁也惹不起的。

  有一次,立山正跟玉娇亲热时,顺便提起了皇上,他说皇上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于是他便给玉娇说了他带人为皇上糊窗子一事。不想,现在都给玉娇说了出去,而且是说给载澜。

  载澜虽贵为王爷,但仅仅是因为没有很多钱,便被立山夺去自己的所爱,心里自然是不舒服。虽然玉娇对他还是那么热情,但怎么也不如自己独霸一人强,因而在载澜心里,他千方百计要挽一次机会报复夺他所爱的立山。却不想机会来得那么容易,玉娇向他谈起了立山派人糊窗纸一事。载澜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而赶紧回府向其兄端王载漪说了这个情况。

  载漪其实也很嫉妒立山的钱财,因而心里对立山也总有介蒂,他一听其弟说这情况后,心里不觉一阵窃喜。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慈禧太后跟前说了立山的坏话,立山这才被慈禧太后传上去训斥了一通。

  想通了个中环节,立山立即赶往口袋府,找到玉娇,郑重其事地对玉娇警告了一番,叫她以后别多嘴,然后又给了玉娇几千两银票,这才折出口袋府。

  但是,立山又不愿意回去,回家也闲得无聊。家内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即或有人来拜访,也大多是来向他借钱的,看着就不舒服。口袋府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今天这事儿怎么也不能让他再有心思在口袋府呆了。那上哪儿去度过这闲寂的时光呢?

  立山想起了“赛金花”,“赛金花”是曾在天津走红过的名妓,如今香巢北移,渐渐地打出了名号来,“赛金花”妖艳绝伦,简直是国色天香,风情万种,不仅许多中国人愿意一睹“赛金花”芳容,就连许多外国人也不例外。

  “赛金花”又名“状元夫人”,其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赛金花”是她重坠风尘后的花名。曹梦兰的夫君是洪钧,此人是同治时的状元,因而曹梦兰才有“状元夫人”的美称。

  曹梦兰是洪钧中年时纳为妾的,两人感情相当好,胜过洪钧与其原配夫人的感情。光绪七年,洪钧因为老母多病,奏乞“终养”,不久洪钧老母过世,洪钧在家守孝期满,又重新启用,任内阁学士。当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很得李鸿章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比、奥四国。

  洪钧原配妻子害怕远行,而且听说要跟“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的“洋人”周旋,心里更是有余悸,因而洪钧也正好带着心爱的曹梦兰前往欧洲。只是当时的欧洲是一夫一妻制,并不如中国妻妾成群,所以他们很难理解妾这一字眼。洪钧入乡随俗,自然也就将曹梦兰视为夫人了,外国人也称曹梦兰为“公使夫人”。由于曹梦兰是典型的东方美人,樱桃小嘴,三寸金莲,会说话的眼睛,迷倒了不少洋人,当然也有不少关于她的桃色新闻,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洪钧的感情。她与洪钧是深深相爱的,她喜欢洪钧,洪钧也非常爱这个漂亮的夫人。在外国四年瞬间即逝,光绪十六年,洪钧从国外回来了,不想一回来却遭到了陷害,在途上遇到了波折。

  在新疆伊犁之西,科布尔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之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弄不明白的便是这个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出一张中俄交界图来,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自然大喜,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证据来,当即出了重金将这幅地图买了下来,译成中文,送给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也相当高兴,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凭据。

  等到洪钧回国,被派任总理大臣,与另一办洋务的大臣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忽然到总理衙门来质问中国何以割地数百里给俄国?弄得洪钧不知其所云。后经英国公使解释才知俄国想通过帕米尔往南窥视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英方的意思是如果帕米尔仍属中国,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如此方便地南侵了。

  等到总理衙门查明原因,自然向俄国公使提出了抗议,不想俄国公使却取出一张地图来,说这才是中国自己所制的“中俄交界图”,在那份地图上,帕米尔被划分入俄国疆界。这事算查清了,但是谁将那张被变了形的地图给了俄国呢?洪钧最后查明是张荫桓,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俄国已经持有了那张地图。张荫桓给那张地图也为的是借刀杀人,将洪钧逐出总理衙门。幸得当时翁同和念在同乡份上,尽力为其弥缝,洪钧才未受任何处分。虽然如此,洪钧心中仍愤愤不平,虽有曹梦兰百般宽慰,最后终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了。

  洪钧一死,曹梦兰立即失去了靠山。洪钧在时,洪钧的原配不敢对曹梦兰怎么样。但洪钧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曹梦兰在家受到百般冷遇。她曾与洪钧生了一个小女孩,但在她随洪钧出使国外的时候,女孩由洪钧原配抚养。等到她回来不久,洪钧又死了,曹梦兰所以有整整几年未见到她的骨肉了。不想,在家中,连她的女儿也不认她,只叫她姨,不叫妈妈。家庭的冷遇,女儿对自己不亲热,使得曹梦兰万分伤心,她只得带着对洪钧的无尽思念来到了上海。在上海,她很快花尽了从洪家分来的银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挂起艳旗,堕入风尘。

  “状元夫人”本来就很有名气,何况现在张出艳旗,立即引来不少人,他们有很多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舍千金,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走千里。所以“状元夫人”的旗子很快火了起来,成为上海的一大景点。凡到上海的人,都必到曹梦兰处一睹芳容。

  后来,曹梦兰觉得在上海不过瘾,又迁到天津,天津又随之热闹起来。京城不少人士都愿上天津让曹梦兰陪上一夜。

  如今,曹梦兰又北迁京城,自然是艳名不减,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赛金花”由此在京城走红。

  立山便是其中一位,而且,他与赛金花的关系还相当不错,赛金花对他立山也很是动情。所以立山才决定今天受气后去找赛金花玩玩,解解闷,同时也给赛金花一些压岁钱。当然,像“赛金花”这样的名妓是并不缺钱花的,这仅仅是立山的一种表示而已。

  大年三十的北京,真是热闹。街上鞭炮声连天,人们脸上都露出喜气洋洋的笑,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立山看着这些人,自己忧伤的心也不禁被他们感化了。大年三十何苦还那么愁眉苦脸呢?不就是今天挨了一顿打吗?立山心里这么想。立山想到此又觉得不想到“赛金花”处,但他又实在舍不得在年前不去看他的相好,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去陪“赛金花”聊聊。

  一到赛金花处,赛金花立即令人捧上茶和大烟来,和立山抽起烟来。她发觉立山脸上有些不对劲,而且精神也不怎么好,便问道:“立山大人,你今天怎么啦?”

  “没怎么,仅仅是出来看看你。”立山面带微笑地说。

  赛金花笑着对立山道了一个万福,没有再问下去,她是知道立山的性格的,他自己不愿说的,别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赛金花毕竟是出过洋的,而且随着她的夫君在外生活了四年,很自然地她对国事有一种关心。立山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她往往会和立山谈一些国事,这也是立山愿意和她在一起相处的原因之一。

  “立大人,‘闰八月,动刀兵’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立山朝着赛金花望了一眼,知道她又要发表一些见解了,每当这时候,立山总是静静地听赛金花说。

  “明年庚子年又是闰八月,只恐这一年又将安静不了。”

  “其实闰八月也没啥不好。同治元年不就是闰八月吗?那年宫里过了两个中秋,这可是我记得的,而且……”立山停了下来。

  赛金花望了望立山,意思是说你继续说。

  “而且洪杨之灾就是那年被剿灭的,那年李中堂攻上海,曾帅围江宁,左侯于浙江反攻。”

  “但那年也不是没有战事的啊!那年到处刀兵,可打得很凶啊!再往上推,咸丰元年也是一个闰八月,那一年也不安宁。洪秀全就是那年建号称王的,自此水陆并进,由长江顺流而下,扰攘十多年,祸及十余个省。”

  立山点了点头,觉得那年确实很惨。

  “但愿明年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去,只怕会又不安静。”赛金花边抽大烟边说道。

  “看来你还会未卜先知呢?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立山戏笑道。

  “立大人,我虽是身在风尘,但是我却并不漠于国事。我只担心义和团会闹事。”

  “哎,义和团怎么会闹出事儿来,那全是些唬人的玩意。”

  立山又笑了笑。

  “我听说那义和团专跟洋人作对,只恐朝廷处理得不好,会招来横祸。”

  立山明白横祸指的是什么,是指到时候洋人会打到中国来,如同那年圆明园之灾一样。立山觉得赛金花也说得不无道理,现在老佛爷很是恨洋人,而义和团又是反洋人的,只恐老佛爷一时激动处理得不好会引来洋人干涉。但立山没有办法,他只得顺着形势走,伺机而动。

  立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递给赛金花说:“大年三十的,不说那些。这些给你作压岁钱,买些备用之物。”

  赛金花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两张两千两的银票和四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可是够大方的了。赛金花朝着立山嫣然一笑,笑里含春,自有一番风情。

  立山是红粉中老手,知道时候已到,便顺手搂着赛金花亲热起来,直到月黑掌灯才离去。

  大年初一这天,立山又陪着他的朋友们在家开了一天赌,这可是立山相当爱好和喜欢的。这一天,他只觉得自己玩得非常开心,并约定第二天继续开赌。

  不料,第二天慈禧太后却派人来叫他过去,是在西苑仪鸾殿召见的,主要是垂询他这个内务大臣可曾将元宵烟火准备停当。

  “回老佛爷,西苑和颐和园奴才都准备好了。”立山答道:

  “这就看您老人家兴致,如果上颐和园,就在排云殿前放;如果老佛爷懒得移动,西苑这儿也有现成的。不过,奴才认为最好是能在排云殿放,烟火映着昆明湖湖水才是好看。”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那看天气吧,如果没有雨雪,天又不太冷,就上顾和园。”慈禧太后停了停又说道,“今年的烟火,可有什么新花样?”

  “有的,奴才准备了西洋烟火。”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又问道:“大阿哥二十七要上学,你是知道的吧!”

  “奴才知道,一切早给准备好了,就只等大阿哥来上学。”

  “哦。”慈禧太后应了一声。

  立山会意,马上接着说:“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砚,全照老例备办。师傅休息的屋子,也格外备了暖椅、火炉。”

  师傅指的是在承恩公崇绮,他负责教授大阿哥,同时慈禧太后曾下旨让大学士徐桐也常到弘德殿照料。慈禧太后见立山没有提到徐桐,便开口问道:“那么徐桐的屋子呢?”

  “奴才没有给他老单独另开房间,是让他和师傅同一间的。奴才认为这样既可让二老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觉得寂寞,同时又能照应方便。”

  “那也好,”慈禧太后又说道:“大阿哥可跟你们要过什么没有?”

  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自己大阿哥的身份,向内务府提过什么非份的要求或要过什么东西。立山想,大阿哥毕竟是小孩心性,要些什么钱、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都是小事情好办。但不好办的是那个端王,他老借大阿哥的名义同内务府打交道,要钱、马匹之类的东西。加以拒绝吧,是打着大阿哥旗号,不拒绝吧,又明知这是端王在为自己拿东西,而且一旦同意,就怕端王得寸进尺,将来不好办。既然现在老佛爷问起,何不将此漏洞给堵住。立山想罢,就回道:

  “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那是内务府该当差办的。

  但是,内务府却找不出什么成例来向大阿哥位下供应些什么。

  奴才认为,以后大阿哥要什么东西,先给老佛爷说准了,然后由老佛爷下懿旨到内务府,这样奴才办起来就能有一定规矩。”

  慈禧太后听出立山话外之意,其实她对这个侄儿兼外甥女婿也并不是很喜欢,而且,立山的“有一定规矩”五字,听起来很是顺耳,于是慈禧太后点头便说道:“莲英!”

  “奴才在这儿。”李莲英从御座后闪了出来答道。“立山的话,你是听见的了。他的话不错,没有规矩,哪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以后先开了单子给我,我说给才能给。”慈禧太后吩咐道。

  “是!奴才回头就给他们说。”

  慈禧太后又问了一些别的情况,立山这才下得堂来,一路上他很是高兴,与大年三十那天形成鲜明对比,他为自己今天堵住了端王的嘴而高兴。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这时却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进来,递给立山一封信,是李莲英亲自写的,约他今天晚上到家小酌。而且,小太监还带了口信。

  “老佛爷赏了大总管两天假。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些赏光。”

  立山顺守抽了张银票递给小太监,一面答道:“好,不知总管大人是就请我一个还是请了别的客。”

  “大概是只请立大人一位吧。”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

  “你回去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立山先出宫回家,吃完饭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挑了一枚嵌宝戒指,戒指里有一只小表和一只银制怀炉,怀炉很薄,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在怀中,就可以取暖多时。这是一件新鲜的西洋玩饰,可是李莲英最喜欢的。

  “何必这么破费呢?”李莲英在满心欢喜地接过立山的礼物时说:“吓得我下次不敢单独找你了。”

  “算了,算了,你老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客气起来,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李莲英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在前面引路,穿过几垂院落,来到了他的卧房,上了烟榻。一个小厮跟了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对着立山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于是立山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与李莲英抽起大烟来,两人狠狠地吸了一阵,直到满屋子烟雾,立山这才问道:“总管大人,你好像有话给我说。”

  “四爷,你知不知道你把端王兄弟得罪了。”

  “哦!”立山很是关切地问:“这倒是怎么啦?”

  “你前几日给老佛爷说大阿哥要东西需得给老佛爷回,端王知道后说你这是明摆着指向他的,而且他还有过话了,要你以后可要放明白些。四爷,你以后可得小心些啦。”

  “是,是!多承你老关照。”立山非常感激地说道,然后望着李莲英道:“不过,有你在,我可不怕他。”

  “你也别这么说。”李莲英停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望着飘散的烟雾道:“有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说完一声冷笑。

  “这倒奇了!”立山非常关切地问道:“谁做起了那个糊涂心思,居然打起你老的主意来了,真是怪事。”

  “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你难道还猜不着。”

  立山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崔玉贵,因为他常听人说二总管对大总管有些不满意,于是便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个二总管?”

  李莲英点了点头道:“他的糊涂心思,倒还不至于敢打我的主意,只是想顺着高枝儿爬。也不想一想,那条高枝儿,还没有长结实呢?爬得高,跌得也重,咱们走着瞧好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崔玉贵正在找新的靠山,看来自己的话被告密,也是崔玉贵干的。立山心里这么想,想罢不禁又问:“那在端王面前给我‘下药’的,也是他了。”

  “嗯!”

  果然是他。这小子想得倒挺远的。不过立山心里想:崔玉贵不过是想在将来大阿哥坐正皇位后捞上一把,但他自己也不想一想大阿哥能否入继正统。即使他能入正统,也仍然是慈禧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训政,也容不到端王插足。端王做太上皇或摄政王的希望不大,可能会像当今皇上在同治十三年迎入宫中,原想醇王干政,实际被迫闲废起来一样,端王亦不过做个富贵闲人而已,要真是那样,你崔玉贵的一腔心思不是白费了吗?

  这个念头,在立山心中盘旋,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这些话是极容易惹出祸来的,虽然他跟李莲英的关系相当不错,但谁也保不准将来他们二人会怎么样。

  李莲英是什么人,在宫中几十年的经历以及对慈禧太后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立山有话要说,只是有所顾忌而已,看来不逼一逼立山是不会抖出来的。

  “四爷,你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话有些过份。”

  “莲英”这是立山拉近距离的称呼,“我不认为你说得过份啊!你说得很好。莲英,这儿就咱们两兄弟,我如果说得不对的,你尽管指出来,我洗耳恭听,只是我们说过就算了。”

  “四爷,你这关照太多余了,是不是不相信我李莲英。”李莲英假作生气地直视着立山道。

  立山感到很是不自在,他赶紧说:“是,是,多余!莲英,你看这个局面还能拖多久。”

  “这个局面”是指什么局面?李莲英心里在琢磨。太后训政,皇帝摆样子,而大阿哥在等就接位,说得不中听些,是个不死不活的僵局。立山这个“拖”字,用得很是到火候。

  到底能拖多久,李莲英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四爷,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这话,”李莲英吸了口烟摇摇头道,“老佛爷也未必能回答,除非,除非去问洋人。”

  “问他们?”立山表示很不理解地说道。

  “嗯?问洋人!”李莲英语气肯定地说,“只问洋人还不行,还得问那班掌有实权的督抚。”

  “高见!高见!”立山赞道,“除非是你,别人可看不了那么深。”

  “算了,你也别恭维我了。”李莲英摆了摆手说,“你何以会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听说洋人作梗,拒不承认新皇帝,端王对此很是气愤,觉得是洋人断了他太上皇的美梦,所以对洋人很是憎恨,经常在老佛爷面前骂洋人,可有这话?”

  “没错!每趟进宫,总夸他的虎神营,说虎能灭洋。”

  “真这么大胆!他也不嫌忌讳!”立山有些恨恨地说。

  “忌讳?”李莲英有些迷惘地说,不过他很快给醒悟了过来,“老佛爷不是属羊吗?”

  “嗯!”立山鼻音很重地答了一声。“要是谁点醒老佛爷一下,老佛爷发起脾气来,还不吓得他发抖,我也不愿多事。”李莲英道。

  “到底还是老佛爷!连六爷那样的身份都不敢逞能。老佛爷英雄了半辈子,我别的都佩服,就是觉得她做错了两件事。”

  “哪两件?”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是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夜里那件事与去年十二月二十日那件事?”

  这是指的当今皇上即光绪帝和去年策立大阿哥这两件事。立山点了点头。

  “四爷,咱们只要凡是对得起老佛爷,别的事不妨看开一点。”李莲英话锋一转说道。

  立山仔细琢磨了一下李莲英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对端王兄弟容忍一些。这当然是好话,但在立山听来并不舒服,不过李莲英的意思是好的。因而,立山沉默了一会儿道:

  “冲你老这句话,我就委屈我自己好了。”

  李莲英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两人又漫天地谈了一会儿,忽然两人谈起目前正闹得厉害的义和团来。

  “四爷,你可听说了义和团?”还是李莲英首先发话。

  “听说过,听说过,我听说那些人称自己是神人,可以仙人附体,刀枪不入,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反正我是没有亲眼见过。”立山大大咧咧地答道。

  “四爷,义和团我曾经见过,那是我由家回来时看到的。”

  “哦!”立山急切地伸过头来,身子伏在了烟榻上,“那些人怎么样?”

  李莲英叙述了义和团民的打扮以及自己的亲眼所见,叙述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听得立山赞叹不已。

  “看来义和团真有那么厉害了,如果利用他们的本事来赶洋人该多好哇,但是,总管大人,我总还是有一种顾虑,我认为这些人是不是太玄了,为什么这些人由山东跑到直隶了,要真是他们有那样的法术能刀枪不入,他们为什么还惧怕官军的刀枪呢?”

  “我听人说,这只是他们不愿与官军接仗,他们只打洋人和二毛子。”

  立山还是表示不可理解,“那你认为可不可以利用义和团呢?”

  “这还得看他们如何发展,如果他们能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也不妨可以利用利用。”

  “可是,拿这去打洋人能有把握吗?”

  这李莲英不敢回答,自从他那次见到义和团后,心中便觉得义和团真是天兵天将。不过他回来后并没有给老佛爷汇报,他在静观时局。后来他不断得到消息说义和团正在蔓延,现在各地均建起了义和团,端王这时候也在老佛爷面前鼓吹民心可用。李莲英清楚这不过是端王在为自己捞资本,不过他没有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义和团行也没有说义和团不行,他在静观形势,因为李莲英清楚这是一件大事,是在押赌。所以他静观形势直到今天。现在也才跟立山谈起义和团的情况。

  “四爷,只有看形势了,我不敢说有把握,也不敢说没有把握。”两人就这样谈,一直谈到天黑,听差来问李莲英在那儿开饭?李莲英先不答他的话,只是问:“今儿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拿出来请立四爷?”

  “蒸了一条鹿尾。”

  鹿尾是八珍之一,贵重在猩唇、驼峰、熊掌之上,不过这种东西虽贵重却不实在。李莲英听了摇了摇头。

  “这不胡闹!那种有名无实的东西,只能唬弄老憨,要端出来不怕立四爷笑我们寒碜吗?还有别的什么?”

  “还有个火锅。”听差面色严肃地说。

  “有些什么东西?”

  “关外捎来的野味,样数还不少。”

  “那还可以。”李莲英望着立山问道:“我也懒得动了,你看应在这儿吃,怎么样?”

  “哪儿都好。”

  听差听完悄声退出,不一会儿又返身入内,打起门帘,跟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抬着一张桌面,往大理石方桌上一套,现成的两副杯筷,六碟小菜。

  桌面上引立山动神的是桌面上所用的五彩瓷器,立山入眼一看,便知此瓷器是康熙时的东西,这在如今是很难见的了。另外,六碟小菜亦别有讲究:宜威火腿,西安腊羊肉,锦州酱菜,都是市面上所没有的东西。本地出产的只有一碟小黄瓜,这种小黄瓜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自然非常昂贵,一条就值一两银子。

  “你来什么酒?”李莲英问道。

  “还是南酒吧!”

  南酒就是绍兴酒。虽然李莲英不常沾酒,但在他家中却设有酒窖,存有各种好酒。他命仆人给立山开了一个花雕。大概有十来年了,这个花雕总共十来斤,意思是说,酒不喝完你立山可别想走。

  “菜不多,四爷你留着慢慢喝,留着待会儿吃火锅。”李莲英向立山招呼道。

  等火锅端上来,听差报明了内容。立山听了知道这些都是难得之物,连王府有的都很难吃上。火锅有满腹皆黄的“子蟹”熬的汤,有关外来的“冰鸡”,就是野鸡,但是不是极肥的不能作贡品,因而贡上来的“冰鸡”却是很少。此外还有辽河的白鱼,宝坻的银鱼,以及来自东南的海味,总只有十五六样之多。

  一气报下来,直听得立山羡慕不已,他自己不觉叹了口气。

  “饮食上头,我也算是讲究的了!谁知道竟不能比!哎!”

  立山做出羡慕的样子道。

  “那也是四爷。”听完答道,“要是换上别的客人,总管大人可用不着这么讲究,货卖识家。”

  这一句捧得立山很是高兴,他“咕咚,咕咚”干了几口酒,抹了抹嘴说了些感激的话。有了酒,立山谈锋甚健,李家主仆都是非常高兴。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立山清楚李莲英有早睡的习惯,便知趣地说,当然是摸着肚子,还打着酒嗝,“不行了,我得走了。”

  “怎么着?就吃这么一点就喊肚子不舒服啦?”李莲英关切地问。

  “哪能那么不争气。”立山笑着道:“吃一顿好的就闹肚子。

  我是想赶快回家,灌普洱茶去。”普洱茶消食,意思是他吃得太饱了。李莲英看着站在一旁的听差道:“去看看,还有没有冰鸡、白鱼,给立四爷捎点儿回去!”

  听差听命而去,一会儿捎了一些冰鸡、白鱼过来。立山很是高兴,虽然礼物轻但情意却相当重,而且是总管大人给的,你说他能不高兴吗?立山有个特点,他高兴之时,便是他花钱的时候。他顺手从衣袋里抽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给了身边的听差和小厮,听差和小厮高兴不已。

  立山觉得他今天晚上解了多日来的郁闷。大年三十挨了一顿打。正月初九又有端王发话让他小心些,因而弄得立山很是提心吊胆。他是清楚端王的,毕竟他是慈禧的侄儿,又是大阿哥的爸爸,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要说他立山的坏话简直易如反掌,而他立山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想今儿晚上李莲英邀他小酌,证明凡是有什么事他李莲英会替他立山维护的,只要你以后少招惹些端王兄弟就行了。有了李莲英这个靠山,压抑的心情自然轻松愉快了,别的立山就不用考虑了,只要按照李莲英说的看着形势照章办事就行了。>>





李莲英--八、慈禧想当“拳匪”的后台老板



八、慈禧想当“拳匪”的后台老板

  义和团在易州杀死了大清国的副将杨福同,李莲英给慈禧出了个“坐收渔利”的高招……

  大年一过,义和团的势力发展越来越大,先前,还只是在山东,但在山东由于袁世凯的镇压,义和团被迫北迁直隶、天津一带,而且在直隶一带开展得很是红火。

  在义和团中,势力最大的有两个,一个是张德成,一个是曹福田。张德成原是朱红灯的手下,后来朱红灯初执,不久被杀,张德成就逃往直隶,拉起了人马,但他势力的壮大却还是依仗了一个人,这人便是劝朱红灯打出“扶清灭洋”旗帜的李来中。当初,李来中劝朱红灯打出“扶清灭洋”旗帜后,很得毓贤的善待,得到毓贤的庇护,但是后来由于外国公使的强烈抗议,清政府被迫撤换毓贤,换上工部侍郎袁世凯。

  袁世凯上任后,一改李来衡和毓贤的招抚政策,改抚为剿,引诱捕捉了朱红灯,并将朱红灯杀死,破了义和团刀枪不入的谎言。自此,袁世凯大军清剿,杀死不少义和团民。张来中虽在义和团中是朱红灯的军师,但由于他是幕后人物,自然没事儿,也得以逃往直隶。

  李来中这个人在义和团中很是神秘,有人说他曾经救过现在甘军统领董福祥的命,而且和董福祥是结拜兄弟,但他从不承认这一点。而且这人很有智谋,所以他虽不在团中任职,却在团中享有盛名。李来中逃往直隶,选中了天津,他觉得天津这地方由于有二十几年前天津教案的遗恨,民教之仇很深,这正是易于闹事的前提,于是便在天津杨柳青住了下来,静观势态之变。

  朝中由于端王的极力鼓吹,将毓贤作为不怕洋人的英雄看待,因此很得慈禧太后信任,于是又下旨让毓贤接任山西巡抚,将原任山西巡抚放为贵州巡抚。

  这个消息李来中知道了,他便在那儿分析这道懿旨的深层含义。经过思考,他终于想出来朝廷对义和团是姑息的;华北各省中山西是最富庶的,而毓贤,作为一个外国使臣恨之入骨的大臣,慈禧太后居然不顾洋人的意思,将他这个姑息义和团的前任山东巡抚放为山西巡抚,这不明摆着慈禧太后对义和团有一种好感了吗?李来中又从别处得到消息说保举毓贤的是端王和军机大臣刚毅。李来中认为又可利用“扶清灭洋”大旗大干一番了。

  李来中找到了当时在天津的张德成。当时,直隶总督对于流窜过来的义和团并不认真清剿,如袁世凯那样。不过,张德成在天津势力也并不大,还有很多不大不小的坛与张德成并立着,只不过张德成的拳坛稍微大一些而已。

  “德成,你想不想大干一场?”李来中开门见山地问张德成。

  “老李啊!你是团中的‘诸葛’,你是不是来给我出主意来了。”期望有一番作为的张德成喜孜孜地说。

  李来中见张德成有意干一番,这令经常抱怨自己时运不济的李来中很受鼓舞,于是他便和张德成商量起对策来。结果,两人一致认为首先要扩大拳坛,将这儿作为“天下第一坛”。但用什么方法呢?李来中认为应该到一个地方显显神威,将“天下第一坛”的牌子给打出来。

  天遂人愿,在这个年令,经常有教民之争的事件,懦弱的民众便忍气吞声,具有反抗精神的民众便加入义和团或请义和团来帮助自己报仇。在易州县一个叫平桥村的庄里,有一民众,姓罗名瑞生,本是当地富户,但仅仅是因为得罪了当地的天主教徒,便被天主教徒利用当地一个德国主教向官府状告罗瑞生欺压百姓。当地官府虽明知子虚乌有,但洋人却得罪不起,只好令罗瑞生向那几个教民赔礼,同时令罗瑞生赔偿财物及八千两银子。历来民怕官,官府命令罗瑞生不得不遵,只得向那几个教民赔礼,但由于当地士绅的从中周旋,赔礼就只赔了两千两。这事就这样了结,由此当地天主教徒更是疯狂,有不少人也加入了天主教,仗着洋人横行霸道。罗瑞生意欲让义和团给他出一口气,便向李来中请求让他率“义和神拳”前为他复仇。李来中慨然应允,他走访了遍布天津的义和团各位大师兄,这些人都还买李来中的帐,都答应到时派人去平桥村。李来中于是就叫这些人即刻带领人员启程前往平桥,同时跟这些人说三天后他将派一人前往平桥,统领众人。

  三天后,各位大师兄看到了李来中派来的人,他便是张德成。由于李来中的关系,没人敢对他不尊敬,而且张德成打出了“天下第一坛”的旗号。

  罗瑞生对于张德成的到来热情接待,并表示愿意大宴宾客,为张德成所拒绝。张德成到得易州后,便立即到附近的涿州、新城、定兴拜防各位拳坛的大师兄,各位大师兄对于这位胸前挂着“天下第一坛”的张德成也很尊敬。张德成约他们到时能到易州平桥村助战,各位大师兄爽快地答应了。

  张德成重新回到平桥,找到罗瑞生商量该如何报复这些天主教徒。罗瑞生主张狠狠惩戒一下这些天主教徒。为当地民家出一口气。

  “那将他们全部杀掉,这些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看怎么样?”张德成问道。

  这一说可弄得罗瑞生有些心惊了,他请义和团来,本意只想教训教训教民,却并不想杀教民,他心里相当清楚,杀教民自己可得抵命。所以他有些心惊又有些犹豫不决。

  看着罗瑞生犹豫不决的样子,张德成鼓励道:“这些人平时依仗洋人,横行乡里,今天到了我们被欺侮的人扬眉吐气的时候了。瑞生,俗话说得好: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罗瑞生原觉得将教民杀死有一些过份,现经张德成一说,觉得这些人也真是死有余辜。心里便决定下来同意张德成等人将教民杀死。张德成从罗瑞生嘴中了解到当地教民的情况。

  当地教民也自知自己结怨太深,他们便将房屋聚在一块儿,用城墙围起来,墙上放有火炮,每个教民家中均有几杆洋枪。

  张德成知道这些教徒有一个习惯,每隔几天便要做一次弥撒,而且均是在教堂作弥撒,这时教民居住区便会疏于防范。张德成决定利用这个时间办事,他派人到定兴、新城、涿州各县通知各坛准备于这前一天到平桥集合。

  那一天终于来到,各县的义和团民便大摇大摆地穿过街市,于光天化日之下向平桥村挺进。由于大批团民向同一方向挺进,而且个个神色肃穆,仿佛参加一重大的庆典活动,于是便引来不少人询问。

  “你们到哪儿去?”

  “平桥!”极其简单的回答。于是很多人便在猜想平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儿,他们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是去见“天下第一坛”坛主张德成。张德成这个名字由此在广大民众中传播开来。

  “你听说过‘天下第一坛’吗?”

  “‘天下第一坛’坛主是张德成啊!”

  “张德成可是厉害角色,听说是玉皇大帝派下来的。”

  张德成被越传越奇,说他手指一指,便能风沙大起,嘴一张,便能天降大雨,而且一念咒,就会有孙悟空、哪吒出现。很多人禁不住这神奇的传说的话诱惑,也纷纷前往平桥村,一时间,到平桥村的路上人山人海,人塞于道,他们都怀着一个目的,想见识见识神人张德成。

  张德成见各位大师兄应约而来,让罗瑞生好好款待了一番,然后便召集各位大师兄商量如何灭二毛子。

  “诸位大师兄务必注意这一点:我们大家这次到易州来,杀二毛子只在其次,主要的是为义和团神拳立威,替我们的祖师爷传道,同时也给官府看一看让他们知道义和团不是好惹的,义和团是有本事的,另外也让百姓相信我们不是吃醋的,我们是有一定的特别之处的队伍。总之,大家务必明白,义和神拳能不能成气候,就在于我们今天晚上的举动了。”

  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各位大师兄不住地点头,他们也不禁佩服起眼前这位一脸刚毅的“天下第一坛”的坛主来。

  “我们听从张大师的安排。”“大师”是对义和团中最高首领的称呼。

  张德成见大家都很诚恳,便当仁不让地说道:“这一带二毛子总共有三十四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我已探得消息,他们今天下午要在教堂作什么弥撒,这省了很多事,就请诸位大师兄代劳了。不过,各位得挑选精壮的团员前往,吊儿郎当,毛手毛脚,懒散惯了的一概不要带着前往。”

  “好!”有人说道,“请张大师吩咐下来,我们好关照弟兄们动手。”

  “那就申时动手,酉时要杀光埋掉。”

  “还用埋?”有人提出疑问。

  “不错!在二毛子家中每家有井,是现成的埋人之地。不过,有一点要各位大师兄关照好弟兄们,要干净利落,当胸一刀了断,不要破脑袋,卸肩膀,收拾起来麻烦。”

  下面的各位大师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不过他们还是听从了张德成的意见。

  “另外,杀完人后,我们大家一定要将那些二毛子从百姓手中夺走的财物给抢回来,分给弟兄们,然后一把火将二毛子的房屋和教堂烧掉。师兄们,这全看你们的了。”

  杀人放火毕竟有些过份,有些大师兄表示担心,便对张德成说道:“要是官兵来了怎么办?”

  “各位大师兄,这些你们不用担心,官兵未必敢来,即使来了,一切由我来安排,各位尽管放手去干你们的事。”

  有些人半信半疑,但看到张德成认真的脸色,也就放心地去了。义和团在各位大师兄的率领下,冲进教堂,包围了正在做弥撒的教民。这些人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要上西天了。本来平时他们在城楼上都派有人,只是由于今日弥撒,大家才一齐到教堂,而放松了警惕。由于事先得到吩咐,义和团民不由分说,迅速杀尽了教堂里做弥撒的教民,然后又到教民家中将老弱妇孺尽数杀死。凄厉的喊叫声不时划破长空,但是很快沉寂。

  尸体被扔进井里,然后铲上泥土掩盖起来,一切完毕,大家便开始寻找二毛子家中的财物,银子、洋枪、大烟、酒。一古脑儿拿走,到最后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拿了,这才放火烧房子。刚好这天有风,团民们看准风向由南往北烧,由于教民的房子恰占了一个区,自然很快便烧成了火海。不过,由于火借风势,未免火势越烧越大,以至于映红了半边天,县城里也能见到火光。

  易州县县令是殷方,此人平时办事比较认真,也比较正直,不过他也与当时大多数官员一样害怕洋人,罗瑞生那件事儿便是因洋人的干涉他才违心地处理的,而且,他也清楚近段时间以来教民之间的纷争。因而,他一看平桥天空的火光以为又是教民冲突了,于是赶紧传齐县衙捕快三十多人向平桥方向赶来。

  殷方领着人马刚走到一半,就已有人将消息送到张德成处,张德成一听,冷笑了一声,然后附在一个大师兄身边耳语了一番,大师兄领命而去。

  殷方领着人马正急冲冲赶路,眼看前面就是平桥了,那冲天的火光让殷方有着说不尽的担心。恰在此时,于风沙中窜出一个人来,此人不是义和团打扮,是村民打扮,拦在了殷方马前。

  “请老爷回驾吧。义和团太厉害了,可惹不得。”

  “你是什么人?”殷方大声喝道。

  “小的不是义和拳,也不是教民,小的只是良民百姓。因念老爷是位清官,我这才逃出村来给你报个信儿,现在村里折腾得正凶,那些义和团正在请天兵天将,那火烧得那么旺便是有火德星君在里面。小的急来报信,是希望老爷你避凶就吉,千万别进去。村里也只是教民之间的相互报仇而已,这儿乱一阵子也就没事儿了。不妨老爷明天等地方上禀报了再说。”

  话说得很是周到,也很是婉转,殷方不禁有些踌躇起来。

  前面是冲天的火光,后面是一群持枪兵丁,他觉得怎么也不好意思后退。而且,作为堂堂一县令,被这些义和团给吓走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再说,自己这一掉转马头,不一定就是避凶趋吉。想来想去,殷方还是觉得应该前往去看个究竟。

  “本县领悟,只是爱护地方父老是本县职司所在,不能诿托,你请给我带路吧!”

  “老爷,你慢来。既然老爷非得要去看个明白,不过,小的不能替你们带路。小的是本村村民,要是义和团民看见我领着你们前去,不知该如何恨我。小的来给老爷报信也是偷着出来的,望老爷体谅小的。老爷且慢行,让小的先行逃开。”

  那人说完就后退两步,躬身消失在夜幕中了。

  其实那人是大师兄派出去的探子,他一口气跑到张德成身边,向张德成报告了殷方不听劝告的情况。张德成身边的大师兄们一个个面有惧色,不禁一齐将目光投向张德成。张德成笑了笑说:

  “各位师兄,既然这个狗官不听劝告非得在这儿来管闲事,咱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总共带来三十多个兵丁,咱们选三百多团民,十个服侍他一个,不怕他不心虚。”

  各位大师兄听张德成一说,也顿时轻松下来,匆匆点起三百多人,迎接殷方的到来。殷方刚才听那个村民说义和团正在施法术,心里不禁有些惊恐,因为他是听人说起过义和团的法术的。殷方小心地来到村里,老远就看见几百名义和团拿着钢刀在火光下威风凛凛地立着,这一看,殷方不觉心里凉了半截,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是难为料理。

  “这是怎么回事儿?”殷方问站在义和团前面的罗瑞生。

  “本村因不慎失火,现已扑得要灭了。”

  “你是罗瑞生是不是?你给我说来到底烧了些什么地方。”“老爷,小的正是罗瑞生,请你随我到前面屋里去谈吧。”

  殷方表示同意,于是下得马来,张德成派了一个大师兄上前将马缰接住,同时一挥手,三百多团民将捕快团团围住,而且也隔开了殷方与后面的持枪捕快。殷方就此落了单,心里不禁陡生怯意,而且也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听村民的话。不过毕竟殷方为官已经几十年了,虽然心里很是害怕,但还是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来,随着罗瑞生进了屋里。

  张德成也跟着进了屋去,其余的大师兄也到了门外,在门边静听殷方如何处理这事儿。

  “罗瑞生,你说是村里失火,怎么就只有教民那些房屋着火,而且有大批拳匪在这儿,是不是拳匪烧的?”

  “你说谁是拳匪?你这个狗官。我们是为保家自卫的团民,你说我们是拳匪是不是?”一个大师兄跨进门来指着殷方的鼻子说。

  殷方看着盛怒的各位大师兄,不觉浑身打颤,声音发抖,他小声有气无力地对着那个大师兄说:“你们是团民,也得安分守己,不能到处滋事啊!”

  “你这个狗官!还在骂我们到处滋事。这些教民整天骑在我们老百姓头上拉屎,你们不管,等到我们起来惩治他们的时候,你们出来了,还说我们到处滋事。你这个狗官!你是替朝廷当官呢?还是替二毛子、洋人当官?洋人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而我们老百姓稍微起来反对教民,你们便出来压制我们,你说你们这些狗官还能干什么。不如杀了让我们来当。”又一个大师兄指着殷方的鼻子骂着走了进来。

  “对!杀死这个不会替咱老百姓作官的狗官。”

  “杀死他!他这个混蛋。”

  门外的大师兄一个个骂着走了进来,每人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而且这时的火势也小了下来,大师兄们愤怒的面孔在透过窗户的摇曳的火光下看来更是狰狞,一个个奋勇欲前。殷方看着这些可怕的面孔,疑心走进了地狱,不禁冷汗直冒,双腿发抖。罗瑞生等几个村民赶紧上来护着殷方,一步步后退,退至后门旁,从后门溜了出去。

  殷方就这样灰溜溜地出了小屋,退到屋后,这时早有差役牵着马过来,在后门等候,这是罗瑞生派人让差役在这儿等的。

  “老爷,快上马!”罗瑞生扶着殷方上了马,同时催促那个差役快去叫其他人跟着走。这时有个大师兄已举着刀追出了后门,殷方心里更是惊恐,差点摔下马来,罗瑞生马上上前将他扶住。

  “老爷,你请坐稳,顺着这条路是回城里的。”罗瑞生指了指前面一条路,同时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那马如飞似地载着殷方逃走了,殷方心里这才踏实起来。

  张德成看着远去的县令和捕快,不禁大笑起来,各位大师兄也非常高兴。张德成夸奖了各位大师兄几句,认为今天晚上替祖师爷传了道,替义和神拳立了威。而且张德成最后希望有人跟着他到天津去大干一场。各位大师兄早对眼前这位坛主非常佩服,因而很多人附和愿意随张德成到天津去。

  “名位大师兄!慢来,我们还得在这儿呆几天,看看有人敢不敢再来,要敢再来,我们要打出我们‘天下第一坛’的威风来。”

  再说殷方回到县府衙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召集他的幕僚议这件事该如何办,大家一致同意要给督臣禀报,但如何禀报,又是困难。要是写得轻了,不受重视,要是写得重了,不免要受上头责备。最后终于拟出一底稿。说是平桥村同义和团“拜炉”,而该村又素有民教相仇,因而义和团施法烧了教民房屋及教堂,现除亲率差役前去镇压外,还特行飞禀。

  禀帖送出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殷方又派人前往平桥村打听消息。不大会儿,消息接二连三地说来;平桥教民三十余家,一百余口,尽皆不见,而且教民居住的房屋和教堂也被烧得精光。

  一百多人一个不见?是何等恐怖!殷方一听惊得都说不出话来。那这些人到底上哪儿了呢?要是被杀也得有尸体啊!

  要是被烧,也得有骨骸或别的什么东西留下,怎么会什么都不见呢?殷方本想自己前去查看,但想起昨夜经历,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多派人到平桥查个明白。但回来报告消息的人都说只见废墟,不见尸体。奇怪!奇怪!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时又有消息说邻近各县昨夜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教堂被烧,教民被杀。殷方不禁想:这恐怕是一次有预谋的活动,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事儿可不敢随便说。

  过了几日,直隶总督荣禄派了一支官兵来,领兵官是一员副将,名叫王文武,副将从二品,已够资格戴红顶子,但职司不过总督亲军的一员营官,所带出来的兵亦只马卒八十名。王文武这次下来并非是因殷方前日飞禀有变而前来剿办的,他是奉直隶总督荣禄的命带着懿旨前来镇压解散义和团的。

  王文武的到来,使殷方看到了自己推脱责任的希望,也看到了处理事情的办法。这几天来,由于各地团民纷纷效仿平桥,易州及其附近诸县已经十分混乱,这是殷方苦恼的事,他拿不出办法来。王文武自然是被奉为上宾了。殷方热情招待着。

  在为王文武特设的宴上,王文武对作陪的殷方及当地土绅说:“我奉制军面谕,义和团只可抗,不可剿。而且还有公事。”

  王文武取出公文来,让殷方等人传观,见上面写着:“迅往镇压,妥力解散。”殷方一看,心里就在权衡开了。说实在的,他平时也是很恨这些为虎作伥,为非作歹的教民。这些教民不但欺侮百姓,而且连当地官府他们都敢不买帐,这些人平时也不交粮和税赋,而且还经常向官府要这要那,官府不敢不给。在殷方手中,像罗瑞生那样的案子只是众多案例中的一个而已,所以殷方对教民是相当不满的。对于义和团呢?这些人吹得太神以至于有些骗人的玩意,他们杀教民、烧教堂固然好,但是他们却有些过份。这些人没有纪律,没有统一的组织,只有杀教民的热情而已,而且这些人不免有杀人、放火、抢财之嫌,这是殷方不喜欢的,因而他对于义和团也不是有太多的好感。不过既然制军有面谕,在教民和义和团中他自然倾向于义和团。还是替义和团开脱开脱吧。

  “平桥没有杀人,只是烧了房子,用不着镇压了。”

  “但这是我的职司所在,我还是得去看一看。”王文武道,“各地义和团现在闹得很凶,前天我从保定以南的张登店经过,那儿义和团和教民正在开战。教堂洋楼上放着几尊大炮,每尊炮上骑着一位赤身露体的孕妇,名曰‘镇炮’,说是可以破义和团的法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王文武看着大家问,各位只是摇头。

  “结果妖法没破了,还有三个孕妇被义和团用搭钩钩下来白刃交加给杀死了,不过,义和团也没有拣得便宜,教堂上七尊大炮一开,打死了几十个人,义和团被迫后退。”

  在座诸位听了无不毛骨悚然,有人便问王文武:“王将军,你怎么没镇压?”

  “哼!我不想要命了,制旨再三给我交待,不准镇压,只准妥办解散,再说,我镇压谁呢?镇压义和团?镇压教民?我就那么八十马队能干什么啊!”

  话说得很是坦白,也很是明了,既承认自己没有力量镇压也承认自己不敢镇压。诸位乡绅听了不禁摇了摇头,不知是为今天的局势摇头,还是如王文武没有镇压而摇头。

  “民教相争何时能了?”一个士绅慨然道。

  “哎,也怪制军听信廷臬台的话。”王文武有些心有戚戚焉地说。

  廷臬台即廷雍,是按察使,原籍满州正黄旗,以贡生起家。此人很是相信民心可用,因而总在裕禄面前夸奖义和团是些忠勇之士,能于国家危难之时慷慨捐躯。而裕禄自己不无主见,因而不便为廷雍的话所动,依违两可,对义和团观望起来。由此北上的义和团利用此机会,大力发展起来。

  “怎么廷藩台没有劝制军?”殷方问道。

  廷藩台是廷杰,满州正白旗人。此人颇通些洋务,知道外国人是惹不起的,因而对义和团杀教民、烧教堂等举动是不以为然的,认为他们在干着不利于国家的事。因而屡次在裕禄面前执与廷雍相反的意见,不过,其意见终不为裕禄所用。

  “你不知道,京里两位军机大臣,一位现在也正像制军一样在观望,另一位早就说了义和团是忠义之士。当然这样一来,制军就偏向廷臬台了,而廷藩台的话自然不比廷臬台的话了。”

  殷方明白王文武指的两位军机是谁,一个便是模棱两可的荣禄,另一个便是刚毅。殷方虽不明白其中纷争,但他感觉得到老佛爷肯定也是没有拿定主意,看来只得抚了。

  裕禄接到殷方的禀告,是在王文武走后几天,于是便派了一个统领杨福同到易州“相机行事”。

  杨福同到来前,殷方已在平桥村苦心婆心地劝拳民息事。

  并诱捕了几个义和团团民,而且事先声明这只是敷衍公事,一定会从轻发落。同时留了几十名马队驻守平桥作为警戒。

  杨福同可与王文武不同,杨福同极为看不起义和团,认为他们纯粹是胡闹,因而极力主张学袁世凯对团民进行镇压,但他的意见却不为裕禄所重视。这次平桥有变,才得以带兵出来走走,虽说临行前裕禄交待他“相机行事”,但在他心目中,却早已想好了要镇压义和团。他认为他效仿袁世凯给义和团一点颜色的机会到了。

  杨福同到得易州的第二天,便杀了几位闹事的义和团民,此事传到坐镇平桥的张德成耳中,他决定给杨福同颜色看看。他将各位大师兄召集起来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在半道拦截杨福同,杀他个丢盔弃甲。

  杨福同要求殷方陪着他到平桥去查个究竟,殷方心中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去,只得跟着杨福同向平桥行去。杨福同带着一百多名马队,全部持着枪,趾高气扬地向平桥挺进。

  当队伍行进到一个叫马蹄村的地方,一排枪放过来,当即死了十多名马弁。

  杨福同知道是义和团有拦截,他赶紧令人散开,同时派人到平桥去请援。这一支义和团是一个大师兄率领的,总共有三百多人,持有十多条枪,这是从教民手里抢得的。大师兄一看杨福同的队伍乱了,便指挥着人马向杨福同开来,杨福同的马弁因仓促未来得及给枪上火药,因而他们只得且战且退,马弁死了一二十个,就在这时,平桥的援军到来,大师兄一看形势不好,而且援军开枪打死了几十名义和团民,于是,大师兄只得令队伍退走。

  杨福同很是高兴,他早就听人说过袁世凯用义和团作靶子打死义和团的事,他心里便想义和团并不是所说的那么神奇,“刀枪不入”只是骗人的玩意,今天一试果然不错,他俯下身,看了看被打死的义和团,发觉他们也是前后两个洞。杨福同看着死去的义和团团员只是冷笑了两声。

  再说那位大师兄领着队伍回去向张德成汇报,张德成一听更是恨这个杨福同,他叫来当地拳坛的一位大师兄,叫他给自己介绍从马蹄村到平桥村一带的地形。结果很令张德成失望,这一带均是平地,这可对义和团是不利的。他又问了问附近的情况,得知附近地方有一山沟,便决定将杨福同引到那儿去,然后趁机将其歼灭。他派人到附近义和团去叫人,叫他们在那个山沟伏击。

  杨福同很顺利地来到了平桥村,虽说在刚进村口时受到义和团的阻拦,但毕竟义和团是血肉之躯,而且作法不灵,义和团在死了几十个人之后被迫后退,杨福同乘胜追去,还活捉了十几名义和团团民,很是威风了一阵子。

  对于杨福同的这种残酷镇压,激起了义和团的愤怒,但是他们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惩罚或与杨福同对敌,他们只得听从张德成的意见将杨福同引到山沟后杀死。

  杨福同杀死一些义和团之后,心里便不禁张狂起来。在他眼中,义和团无非就是一群小儿,除了会叫什么也不会,因而便很自然地放松了对义和团的警惕。

  张德成决定利用杨福同的这个弱点打击一下他。他派了一支二百人的义和团队伍到平桥去攻杨福同,杨福同自然奋起反击。这帮义和团便趁机回逃,向预先指定好的山沟逃去。

  杨福同不知是计,便指挥着马弁在义和团后面猛追。一个马弁看出情势不对,劝杨福同别追了。

  “此等小儿,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他们往山谷中跑无非是想不让我们马队赶上,大家不要疑心,继续给我追。”杨福同笑笑道。

  于是大约有七八十名马弁随着杨福同进了山沟。忽然,四周响起了排枪,杨福同身边的马弁纷纷落下马来。

  杨福同一看不对,知道中了义和团的埋伏,这才后悔当初没有听那位马弁的话,他命大家退出山谷。但是为时已晚,山谷两边已满是义和团,山上也有义和团。山顶上的义和团拿着石头往下砸,两个出口的义和团有放枪的,有射箭的。一时间,山谷中马叫声连天,杨福同身边的马卒纷纷落马,不是被枪杀,便是被箭伤、石砸而死。

  转瞬间,杨福同身边只剩两名马弁了,这时,山顶上的义和团往下砸石头,山谷两边的义和团停止了放枪和放箭,他们只是盯着山谷中的杨福同和他身边的马弁。

  “我们要用刀杀死那个贼人,是他杀死了我们的兄弟,我们一定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有人在义和团中鼓动,很多人随声附和。

  张德成看大家群情激奋,而且杨福同也只剩下两名马弁了,于是张德成令两边的义和团向谷中的杨福同挺进。两名马弁还想顽抗,被乱箭射死,只剩下杨福同一个人了。

  杨福同看着死去的随从和愤怒的义和团团民,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他所说的小儿,而是一些血气方刚的人,他看着骑着马的张德成,看了一眼他身挂着的“天下第一坛”,然后抽出佩刀便自杀了。愤怒的义和团团民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恨杨福同,就如同恨袁世凯一样,他们上前就朝着死去的杨福同乱砍,直砍得杨福同面目全非,四肢全废,简直惨不忍睹。

  殷方并没有随杨福同出来,他早已回城里去了,因为他害怕会出事。果然,事出来了,杨福同被杀了,殷方赶紧写了一个禀帖飞报裕禄,裕禄不敢作主,又飞报朝廷。

  朝廷很快得到消息,义和团在易州杀死了副将杨福同。这件事在朝中大臣中反应不一,有的认为这纯粹是在与朝廷作对,应该对义和团进行围剿,如果现在还姑且纵容义和团,开了先例,以后朝中将有很多事很难办。一派主张对义和团实行安抚,对杨福同一事尽量平静地处理。而后一派尤以大学士刚毅为首,他看了裕禄上的折子后说:“杨福同不该先伤义士”。

  对于这一件事,慈禧太后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她便与李莲英商量。

  “莲英,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李莲英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他也猜得到老佛爷会问他,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这是一个关于对义和团是剿还是抚的问题。如果对杨福同嘉奖,必然对义和团进行围剿,如果对杨福同之死置之不理,也就等于对义和团主张安抚,这一件事的处理便是表明老佛爷对义和团态度的问题。

  那么老佛爷对义和团到底怎么呢?李莲英在心里不止一千次地问。端王在她面前吹,她无有所动,刚子良在她面前夸义和团如何如何神武,她不置可否。而再看朝中大臣呢?荣禄左右不定,正在观望。李莲英由此便推测,义和团在老佛爷、荣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而且,李莲英想得到老佛爷对洋人的仇恨。

  慈禧太后对洋人有一种特别的恨。她的归政有洋人干涉,光绪皇帝戊戌变法,有洋人支持,而等到光绪皇帝维新失败后,有洋人出来保皇帝,而且阻止慈禧太后另立新皇上,这些均是令慈禧太后气愤的,因为她独掌中国大权三四十年了,从不愿意别人干涉,何况是洋人干涉。同时,慈禧太后对洋人也没有好看法,这不止一次地给李莲英说过。慈禧太后认为洋人爱跳舞,男女太随便,这是与中国传统的妇女观不同的,慈禧太后在李莲英面前常说一个男人要是摸着一个女人的腰而没有非份之想是不可能的,即使一个再纯洁的女孩,只要跳舞后也会变得浪荡起来的。而且,慈禧太后认为洋人太没有孝心,他们十七八岁就离开自己的父母,而中国却是要求人一生孝敬自己的父母的,这些是慈禧太后恨的一部分,她在跟李莲英及其身边的宫女聊天时,便会经常说起这些。

  李莲英不会忘记那年英法进军北京火烧圆明园后慈禧太后回来所说的话,不会忘记慈禧太后改立皇上失败后对他说的话,那是一种恨极时才说的话:“我总要找一个机会报仇。”

  李莲英思前顾后,知道老佛爷对义和团是寄希望的,但又不完全相信。慈禧太后希望能利用义和团来报仇的心早已有之,但是不能坚定,一个方面是因为她不太相信义和团是天兵天将的神话,另一方面也是她倚为心腹的荣禄未说肯定之辞。李莲英心想自己何不帮助老佛爷坚定信心呢?当然,在做此决定以前,李莲英已进行了全面的观察,他了解到义和团势力正在扩大,而且义和团的法术他可是亲眼见过的,李莲英是相信的。他清楚,义和团是一支实力很强的队伍,如果派兵剿灭,必定会引来内战,而且时间还可能会很长,如同治年间的洪杨之乱一样。如果派兵招抚,将义和团收为团练,让他们真正“扶清灭洋”,让他们去打洋人,这样洋人和义和团双方毕定会有一方被消灭的,如果义和团打胜了,那更好,就可将洋人赶出去,如果义和团打输了,也会让朝廷少用剿办的费用,这样不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吗?

  以上这些想法李莲英已经想了多次了,本想给慈禧太后说,不想,慈禧太后却主动问起,因而李莲英赶紧趁机发表自己的意思。

  “老佛爷,奴才认为义和团是一群忠义之士,他们法术高明,这奴才在回家时亲眼见过,一个个血气方刚,对洋人非常仇恨,他们恨洋人正如同老佛爷恨洋人一样,他们恨洋人坏了老佛爷您的事,恨洋人使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杀二毛子,也杀洋人,自然也杀帮助洋人的人。”

  这虽然是答非所问,不过,慈禧太后从中能听出答案来。

  李莲英夸义和团,就是说义和团可以利用,他们杀杨福同只是因为他阻止他们去杀该死的洋人,就是说杨福同罪有应得,不值得抚恤。

  “老佛爷,奴才以为现在义和团势力正大,何不将他们发展起来、组织起来与洋人决一雌雄,以洗老佛爷心中的仇恨。

  奴才以为如果对义和团进行围剿,必定会引来第二次洪杨之灾,如果让义和团与洋人去开仗,就可坐收渔利,免去洪杨之灾。”

  慈禧太后一听就明白了坐收渔利之意,她对于李莲英的这番分析不禁表示同意起来,认为其分析得很好。

  “那就这样办吧!将杨福同革职,同时将直隶总督府中立剿的官员给调上来,这件事就交由刚毅去办吧?”

  老佛爷支持义和团了,李莲英立即将此消息告诉了刚毅,刚毅当然很是高兴,因为他一直在慈禧太后面前盛赞义和团就是为的这个目的。

  “莲英,多亏你了,要不又得劳多少神!”

  “子良,你好好去办吧!不过一定要好好办,如果这事儿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可都担当不起。”李莲英拍着刚毅的肩膀说。

  刚毅是鲁莽之徒,自然不知李莲英关照的意思,但他也不愿问,只是答应明白了。

  其实,李莲英关照刚毅是希望他能利用义和团好好地训练、整顿一番,然后将洋人赶出去,这件事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了的话,洋人追究起来,他李莲英和刚毅可逃脱不了责任的。只可惜刚毅并不懂李莲英的意思,李莲英的关照是等于白关照了。

  裕禄不久收到一个上谕:将杨福同革职,同时调廷杰入朝,由臬司廷雍兼署藩司。裕禄一看,便明白了朝廷旨意,虽说没有明讲上谕应对义和团进行安抚,以前廷杰在时,裕禄还左右为难,不知听谁的好,现在见着了上谕,又有廷杰内调,裕禄自然是完全同意廷雍的安抚意见了。

  张德成在将杨福同杀死后,朝廷又没有惩罚打死杨福同的义和团。自此,张德成的名声陡升万丈。一时间来第一坛入坛的民众达几万人,张德成在义和团中也被公推为领袖。张德成又听从李来中的意见,将第一坛移往天津。一时间,天津义和团充塞于道,而且铁厂遍布天津,打铁造刀之声经夜不绝。

  自然,张德成的法术被吹得神乎其神,说那些教民的尸体便是张德成用法术将他们搬到天上去了,由火德星君和孙悟空将他们搬到东海去了。

  李莲英在宫中也听到了关于张德成的传说,也听到了天津义和团大设铁厂造钢刀的消息,但他却还未听到裕禄请张德成到直隶府衙吃饭的消息,这无关紧要。自从李莲英劝老佛爷对义和团实行安抚以后,李莲英心中便老不踏实,他知道他在押赌,老佛爷也在押赌,因而,他便派他的嗣子李福康出去打听打听义和团的消息。

  李福康不久就回来复命了,也只说到义和团在天津势力很大,个个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不过,李福康也谈到了有些义和团并不是那么的可用,他们只会打火抢劫,却无什么法术。李莲英只注重义和团的士气,对李福康所提到的义和团中的败类却并不关心。

  再说直隶总督裕禄将张德成奉为上宾以后,裕禄也不禁迷恋起义和团的法术来,只是他身为督臣,不便习练而已。不过在裕禄的身边,却一下多出很多支持义和团的人来,他们是顺着裕禄的意思的。

  裕禄虽然支持义和团,但直隶提督聂士成却并不怎么信义和团的法术。杨福同之死而义和团却受到宽容,聂士成不禁很为杨福同鸣不平,因此他极力请求裕禄派兵前往涿州和易州。裕禄没有办法,只得派兵前往,不过明白地说是去虚张声势的而不是去剿义和团的。

  涿州的义和团陡然间增加了几倍,直隶的义和团更是发展迅猛,由几万增加到了十几万人,义和团的形势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李来中看着这种大好形势,心里相当高兴,他找到张德成和曹福田。曹福田当时也是天津义和团首领之一,不过他与张德成的成名不一样,他原来就小有名气,后来在天津开坛后,慕其名来的自是蜂拥而至,虽说其势力不如天下第一坛,但在天津来说也是一大景观,是除张德成之外的第二大首领。“咱们得向京城发展,最好能让太后看一看我们的神威。”

  李来中向二人说道。

  张、曹二人点头称是,但怎样才能进京呢?这是张、曹二人想问的问题。

  “不用担心,我们自会有办法的。”李来中似乎猜中了二人的心思,赶紧说道,“老张,今天下午你陪我到京城去找一个朋友。”

  张德成真是很乐意,下午陪着李来中来到了京城。李来中拉着张德成来到了座王府,张德成一看颇有气势,门口守卫亦颇有威风,再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端王府。

  张德成心里不免一惊:这李来中怎么和端王给勾搭上了。

  门卫将他们俩给拦住,自然,李、张二人并不是义和团服装打扮。李来中大大方方地将帖子递上去,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给我找腾二爷。”

  门口的兵丁马上和气起来,对张、李二人恭敬地说:“二位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前去给二位大人报信。”

  这腾二爷可是端王爷眼前的红人,端王府谁人不知,此人最是主张义和团应该大用,端王正是受了他的游说才经常在老佛爷面前夸奖义和团的。不过端王这样做是有他的目的的,他憎恨洋人,他认为是洋人坏了他的太上皇的美梦,他认为只要将洋人赶走,皇帝自然将由其子担任,所以义和团一出来他便很是关心,渐渐地他觉得义和团能助他成其大业,因而极力支持义和团。腾二爷本姓腾格,因其排行第二,所以人们均称其“腾二爷”,他正是揣测到端王之意,这才在端王面前鼓吹义和团的法术,自然很是受端王器重。

  “李兄,你怎么也不早点通知我一声!”正当二人在那儿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身材魁梧的满人走出来招呼道。

  李来中和他寒暄了一番,又将张德成介绍给他,腾格赶紧将手伸过来,握着张德成的手道:“真是久仰大名,京中很早就在流传你的神术了,心中很是仰慕,不意今日得以相见,佩服!佩服!”

  张德成一听,不禁飘飘然,但毕竟他还是很客气地说了些客套的话。

  “我们王爷也很仰慕你的神术,他多次让我打听你,希望能给你作学徒呢!过会儿就带你见王爷去。”腾格用一种崇拜的口吻说道。

  张、李二人谦虚一阵,腾格将他们带到了客厅,李来中向腾格问起了宫中对义和团的看法。

  “老佛爷现在也支持咱们了!这都是李大总管在暗中给我们使劲,咱们有了李大总管,就不怕老佛爷不跟着咱们走。”

  腾格将“咱们”二字说得特别重,似乎是拉近距离,也仿佛是一种自鸣得意。而且说到“李大总管”,脸上不禁油然升起得意,仿佛“李大总管”是他给拉到“咱们”一起来似的。

  张德成未听说过“李大总管”,不知“李大总管”是何人,只知道他有个“九千岁”的外号。他向李来中望了望。李来中自然是知道“李大总管”,他一听腾格的话,不禁激动起来。

  “真的!看来我们的大事将要成了,只要李大总管说话,腾兄,我们办什么事可就好办多了,这真是天降洪福也。”张德成看着二人左一个“李大总管”,右一个“李大总管”,不禁迷糊起来,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当着腾二爷的面问李来中,只默默地听,一会儿,腾格说他去看看王爷去,张德成这才问李来中。

  “来中,那李大总管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高兴。”

  “张兄,你有所不知,李大总管便是老佛爷身边的总领太监,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老佛爷都要听,你说,有他在老佛爷面前给我们说好话,我能不高兴吗?德成,关键就看我们了,我们可不能辜负李大总管好意哟,我们一定要好好干。”

  二人正说着,端王来到了客厅,张、李二人起座相迎,可能是早已听腾格说了,所以一进来就对坐在李来中侧着的张德成说道:

  “久仰!久仰!能得见张天师一面,我真是三生有幸。刚才腾格说张天师来了,我这才急急赶来,慢待了二位,望二位谅解。来中,你也来了,很久不见,我正想找你呢,你倒自己来了。快坐!快坐!别让凳子晾着!”

  “王爷客气!我们二爷也是久仰王爷大名,这才冒昧前来打扰。”

  两方客套一番,端王又叫人重新换上茶,这才跟张、李二人谈起来。

  “王爷!直隶义和团现在迅猛发展,多亏您老的支持,我刚才听腾二爷说老佛爷现在也积极支持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向京城发展,也让老佛爷看看。”李来中道。

  “很好!很好!我看时机也该成熟了,这样,我将刚中堂也请来一道商量。”端王说完令腾格拿着他的帖子去请刚毅。

  刚毅很快赶来,与主人和张、李二人客套一番便坐了下来。

  “刚中堂,义和团张大师和李大人想商量商量义和团进京城之事,我看时机已经成熟,但又不敢断定,所以把你请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原来是这事儿,刚毅心里想:义和团早就该进京了,让老佛爷瞧瞧义和团是灭洋人的能手。虽说宫中有李莲英说好话,但总不如让老佛爷亲眼瞧上一瞧放心。想罢,刚毅说道:

  “李大人,张大师,你们就领着人马北上吧!到京城来,杀使馆的洋鬼子,让我们领教领教义和神术。”

  “这位张天师可是厉害角色,他是天津义和团首领。”端王惟恐刚毅不知,赶紧给刚毅提个醒道。

  “早有耳闻,今儿一见,果然名如其人。张大师,什么时候教教我们,也让我们用义和神术将洋鬼子杀个鸡犬不留。”

  “二位大人笑话,那只是别人抬举之辞,二位大人千万不可相信。至于义和团进京一事,我回去立即着手准备,三月之内必有义和神拳进京,二位大人放心。”

  端王、刚毅又对张德成、李来中盛赞了一番,并留他们俩在一起吃了饭。张、李二人吃过饭后,又匆匆赶回天津。

  端王、刚毅二人送走张、李二人后,觉得义和团进京毕竟事情重大,需得先给李莲英说一说,于是两人一商量,决定一起前去拜访李莲英。

  “莲英,你看老佛爷对义和团是不是完全相信了?”刚毅首先问道。

  “嗯!老佛爷由于未得荣大人肯定之辞,虽有我极力鼓动,她对义和团不免还是有些怀疑。”

  “你看我们将义和团拉到京城来,让老佛爷瞧一瞧,你说怎么样?”端王向着李莲英问道。

  “当然不错!老佛爷也正想瞧瞧,你们去将义和团拉到京城来吧!”李莲英面有喜色地说。

  在李莲英也同意的情况下,端王、刚毅二人信心十足,他们期待着在北京、紫禁城也出现一派新景象。

  转眼间,北京城的街头巷尾也满是义和团团民,这扰得在家养病的荣禄很是不安。前段时间,因义和团在全国闹得太盛,就使得荣禄这个慈禧太后的心腹心情很是不安,所以便向慈禧太后请了一个月假在家休养。

  虽说荣禄在家养病,可心里在想着如何处置义和团。义和团有一股民气,他承认,但对于义和团唬弄人的法术、无纪律无组织的劣端,他也看得很清楚。这种民气,在当今列强环视的中国是很有用的,不过,荣禄心里也明白,这种民气只是纸老虎,绝不能用于战场,一旦真的将义和团编起来打洋人,义和团那种杂乱无章、无组织纪律的弊端将暴露无遗,以这样的队伍去跟洋枪洋炮装备起来的洋人打仗毕定将吃大亏。虽说荣禄对于这些认识得很清楚,不过,他心里也明白太后对义和团是取一定赞赏态度的,而且太后对于洋人是恨之入骨的,所以他也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太贬低义和团,夸大洋人本领,不然可就会引来老佛爷不高兴的。

  其实,荣禄自己心里对于洋人也并无太多好感,洋人对内政的干涉,是他作为朝廷重臣所不愿忍受的;企图迫使慈禧太后归政,这是荣禄所看不惯的,因为慈禧太后是荣禄权力的保障,如果太后一旦下台,他荣禄又还能得意多久。所以,荣禄从个人感情上讲是不喜欢洋人的,但他作为慈禧太后的心腹,国家的重臣,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凭好恶干事,“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个道理作为武卫军统领的荣禄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放任义和团,必将引起外国干涉,外国干涉必将引起战争。战争一起,如果洋人打胜,他们必将惩办凶手,自己与老佛爷的权力必将受到威胁,这才是荣禄真正担心的,因此他以为支持义和团是一种押宝,而以这支看似强大其实不堪一击的义和团去押宝,生死之路必将死路宽于活路,因此,荣禄并不愿押宝,更不愿失去权力。正因为如此,荣禄才久久不能委决下来。

  但现在不拿个主意不行了。义和团在北京整天游街开铁厂,烧教堂杀二毛子,而且荣禄还接到一个消息:四月二十九,西琉璃河至涿州的铁路,被义和团掘起铁轨,烧毁枕木,沿路的电线杆亦被锯断。五月初一,由琉璃河到长辛店几十里的铁路、车站、桥梁都被破坏,甚至芦沟桥以东密迩京城的丰台车站也被烧光。

  这一下,荣禄自是坐不住了,他决定到颐和园去见慈禧太后。向她讨个主意。

  “老佛爷,拳匪这样闹可不行了,只怕要闯下大祸。英国跟俄国,已经通知总理衙门,决定派兵到京保护使馆,另外其它各国也在商量,听说也在准备派兵。老佛爷,你可得压一压拳匪,如若引起外侮,那麻烦可就大了。”

  慈禧太后听完荣禄这一番急切的话,慢条斯理地说:“荣禄,你说是拳匪,又有人说是义士,你说我到底该信谁的?”“不过义和团毁铁路,烧电杆总是不好的吧!”荣禄争辩道。

  “听人说那是为了断洋人北上之路,义和团才烧的,而且已将北上之洋人堵在了那儿。”

  “老佛爷,铁路、电线杆是我们唯一比较方便的工具,以前和法国作战时,我们不正是利用电报将法国打败的吗?因此,奴才希望老佛爷能下懿旨保护铁路。”

  这似乎打动了慈禧太后的心,她望了望下面的荣禄。若有所悟地道:“铁路可不得乱拆,你得派兵保护。”

  “是!”荣禄答道,“奴才已经电调聂士成派队伍保护芦保、津保两路,同时调董福祥的甘军来保护颐和园。不过,奴才认为这事不能一味地保,老佛爷得及早拿出个主意来。”

  “叫我拿什么主意,义和团‘扶清灭洋’,而且人心思上,教民仗着洋人为非作歹,你说我该对义和团进行办理呢?还是对教民进行办理?”

  这很明显的是偏袒义和团,但荣禄也没有办法。怎么办呢?难道就任由义和团胡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因而对着御座上的慈禧太后叩头道:

  “奴才有件事,非得跟老佛爷回明。易州过去是祖宗陵寝所在,倘有义和团进行骚扰,奴才就是死罪。为了保护陵寝,奴才只得向老佛爷请旨。”

  “我也担当不起这个罪责,”慈禧太后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那惩罚惩罚那些闹事的义和团吧,不过,我想闹事的恐怕也就那么几个。”

  还在替义和团偏袒。荣禄无可奈何只得说:“既然要办,奴才总得有旨意才好办。”

  “当然要有旨意,你先下去跟刚毅商量商量,拟个底给我看吧!”

  荣禄到得军机,刚毅正在那儿高谈阔论,一见荣禄走了进来,马上不说话了,其他人也问候了荣禄一番。荣禄答礼完毕,便传达了太后旨意,为此,刚毅和荣禄又争论起来。

  刚毅以为义和团是义士,义士绝对不可能毁铁路,烧电线杆,因此不能写义和团是肇事者。荣禄认为应严惩义和团肇事者。启秀从中调解,自是支持刚毅,赵舒翘也倾向于刚毅,王义韶发话不多,不过是支持荣禄的,礼王只是居中调解。两派争论不休,最终双方达成妥协,拟成一个折衷之上谕:乡民练习拳勇、良莠不齐。有游勇会匪,混淆其间,如戕戮杀官员、烧毁铁路,似此恶不畏法,与乱民无异。派出之统兵大员及地方文武,迅速严拿匪首,解散胁从。如其列仗抗拒,应即相机剿办。”这份上谕没有提到义和团,当然作为交换文件,刚毅同意加上“所有教堂、教民,地方官均应切实保护。”

  好不容易将旨稿拟好,慈禧太后已派太监前来督促,于是几位军机立即前往接受太后召见。

  慈禧太后看完旨稿,认为不错,可以发下去。不过她心里也是很矛盾,刚才趁荣禄下去那会儿,慈禧太后曾问过她身边的李莲英,问他该怎样处理涿州义和团。

  李莲英虽偏向义和团,但荣禄的话他也不敢置之不理,他只得折衷意见,主张让老佛爷派人到涿州去看一看那儿的义和团到底怎么样。慈禧太后听从了李莲英的意见,因而她看完军机所拟谕旨后道:“涿州的义和团人数很多,良莠不齐,到底是乱民多,还是义民多,到底是应该解散还是编练?大家的意见不一样,各执已见。我看,还是派个人下去看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以便朝廷拿定主意。”

  礼王自是领命,但派谁去呢,礼王只得请旨候决。

  “这是地方上的事儿,让顺天府去吧!”

  荣禄一听不好,这顺天府尹是何乃莹,山西灵石人,是端王、刚毅一流人物。如果只派他去,只恐会替义和团说好话。因此,他向慈禧太后建议另派大员陪同何乃莹下去看看。

  慈禧太后一听这样也好,便决定派赵舒翘去,因为一是赵舒翘很是精明能干,慈禧太后非常欣赏,另一个,他也是兼管顺天府尹的军机,让他去自是再恰当不过。

  慈禧太后又谈及各国派兵保护使馆一事,并征求大家的意见,刚毅自是反对。

  “让洋人派兵进京这不是丧失国格吗?老佛爷,奴才以为洋人派兵进京纯粹是无视大清。他们想派兵来就派兵来,想派多少就派多少,这样下去,那京城里不全成了洋鬼子的天下。令老佛爷怎么办呢?”刚毅振振有词,说得唾沫乱飞。

  “这纯粹是瞎谈!老佛爷,奴才以为这样做只能是误国误民,也误了老佛爷。如果洋人不多,奴才以为最好让他们进京,先平息一下他们的担心与顾虑。”荣禄马上反驳道,“而且,老佛爷,奴才认为不妨问问庆王。”

  “庆王也是你的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吧!让那三百洋兵进京。让他们自己保护使馆,将来要出了事儿,也不能会怪我们。”慈禧太后爽然道。

  这样的处理显然是置刚毅于不顾,直气得刚毅吹胡子瞪眼,不过他却不敢发作,他只得忍下这口气,同时在心里暗暗诅咒荣禄。

  赵舒翘和何乃莹来到了涿州,一看涿州到处是义和团团民,涿州城里也满是义和团,他们在代替官兵保卫涿州,因为风闻涿州就要来洋鬼子了。赵舒翘看这些义和团一个个血气方刚,很是精神,但他也看到了义和团中存在很多败类,他们只知抢、杀、偷,只知仗着义和团旗帜报私仇,而给赵舒翘印象最深的恐怕是义和团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形象,更有甚者,一些义和团团民仗着义和团旗号,趾高气扬、颐指气使。赵舒翘看到的各种景象使他明白,眼前这些团民是一些乌合之众,如果利用这些人只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舒翘又想起他在宫中听到的一个事儿:在宫中,也有很多人在学义和团演练拳脚,连大阿哥也不例外。有一天,大阿哥头上扎红巾、腰系红带,穿一件上绣离卦的披肩正在那儿学“二师兄”模样,居然被慈禧太后给撞见,让太后狠狠训了一通,非但如此,还狠狠地训了大学士徐桐一顿。

  赵舒翘从这个事儿中推出老佛爷对义和团并不满意,再加上自己的观察,打定主意回去要劝太后剿捕义和团,借助于聂士成。

  赵舒翘走后,刚毅便找到了李莲英。向李莲英说了自己不放心赵舒翘的话。虽说赵舒翘是他自己给保上来的,但赵舒翘并不怎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子良,那你自己去一趟嘛?”“莲英,我怎么能去啊?赵舒翘他去,是其职司所在,我去找什么借口呢?”

  “只要想去,不愁找不着借口。我听说荣中堂令聂士成保护铁路。”

  “我懂了!我懂了!”刚毅赶紧说“你的意思是让拳民去破坏铁路,与聂士成冲突起来,然后我主动请求前往解决。”

  “对!”李莲英笑着答了一声。

  “莲英,你真行。老佛爷那边,你可得多多关照。”

  李莲英自是爽快答应。刚毅回府后,立即派人给张德成送消息,让他派人去破坏铁路。张德成在天津很受裕禄礼待,他见洋人欲进北京,便找到曹福田商量,认为洋人火车可什么也挡不了,只得拆铁路阻止他们乘火车赶往北京,因而他们便拆了涿州一带的铁路。不想,却有几位兄弟给拿办了,张、曹二位心里自是不满,现在听刚毅如是说,便立即派了几百人到芦沟桥一带拆铁路。

  聂士成自得荣禄电旨后,便加紧派人沿线巡逻。这日兵丁来报芦沟桥一带有义和团在拆铁路,聂士成自是点齐人马。

  便前往芦沟桥阻止义和团拆铁路。

  义和团得令,非得跟聂士成打起来才能复令。所以聂士成一去,义和团团民根本不理聂士成的劝告,只顾自己拆自己的铁路。聂士成一看不行,只得令兵丁将义和团赶走,于是双方纠缠起来,不免有人放枪,双方各自死了几人,于是聂士成军和义和团便互不相让,双方真干起来,因为聂军拥有枪支较多,而义和团虽然枪支不少,但毕竟是散兵游勇,很快死了数百人,义和团只得撤退。

  聂士成打死义和团几百人的消息很快传到北京,慈禧太后一听自是召集各位军机商量该如何办理。

  荣禄与刚毅不免又争论起来,但毕竟荣禄觉得理不壮,因为义和团几百人被聂士成杀死了可是事实,而且慈禧太后也听信了李莲英杀死义和团太多只恐不利民心的话。最后慈禧太后下旨对聂士成的行为进行申饬,责备聂士成不该擅自攻打义和团。

  刚毅不失时机地向慈禧太后请旨让他到涿州去调停调停,慈禧太后自然同意。

  再说赵舒翘打定主意准备借助聂士成剿除义和团时却见到了那份上谕,而且也知道了刚毅将来涿州。赵舒翘一看,便知道自己的主意打错了,不能再借助聂士成剿除义和团了,看来只能招抚。

  刚毅来到涿州,当即找到赵舒翘发表起自己的高见道:

  “如今外侮日重,洋人逼迫日甚,在这种时候,我们怎能去剿义和团、失民心呢?朝廷官军,能依靠的有几个呢?聂功亭只会杀团民,董回子太跋扈,未必可侍,袁慰庭虽可用,但他远在山东,还得防守胶州湾。剩下的还有谁可依靠呢?没有了,只有义和团。义和团一呼群集,你看那不是忠义之气使然吗?展如,我们现在应该明白形势,如今我们只有招抚义和团,用兵法部勒,借助他们的神拳,将洋人赶出去。”

  刚毅的一番话,说得赵舒翘亦别无办法,他只得顺着这个台阶下。

  “中堂说得极是,既然劳中堂到涿州一趟,我看这儿就由中堂主持吧!我就先回去复命。”这正是刚毅所期望的。赵舒翘回京后,立即向慈禧太后作了禀报。由于刚毅的交待,赵舒翘免不了对义和团夸奖了一番,慈禧太后一听,自是相当高兴。不过,她担心的是义和团这样发展,将来朝廷能不能控制他们。

  “微臣看没有多大事儿。”赵舒翘含糊其辞地答道。

  虽说模棱两可,慈禧太后听了还是很高兴,她相信自己驾驭别人的能力,相信没有她控制不了的事儿。

  自从各国派兵到京保护使馆后,不免对总理衙门提了不少意见,而且提出还想面见皇上,因为这段时间,北京城里又风闻要换皇上,所以各使馆才有如此请求,这自然令慈禧太后很是生气。

  她决定换总理衙门人员,但找谁去呢?她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让端王去。不过,端王起先以自己从未办过洋务为借口欲行推脱之实,这令慈禧太后很是恼火。

  “你要不管就什么也别管。”

  如此压力之下,端王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答应,不过要求让他更换总理衙门人员,慈禧太后只得同意。

  慈禧太后在完成了总理衙门交换后,又问起荣禄京城布置来。荣禄据实回答说已将董福祥甘军调到京城护卫颐和园,其它各个城门由虎神营和神机营士兵把守。慈禧太后对此很是满意。

  “荣禄,你看洋人敢不敢进京?”慈禧太后和颜悦色地问道,完全一副商量口气。

  “奴才不敢说。”

  “在天津的洋兵有多少?”

  “大概三千多。”

  三千多不算多,至少在慈禧太后看来如此。

  “义和团是不是可以用来抵挡洋兵?”

  “回老佛爷,奴才得承老佛爷洪恩,自不敢对老佛撒谎,奴才认为义和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荣禄说着就往下叩头。

  这句话说得很是诚恳,慈禧心中不禁一动。荣禄的忠心她是清楚的,荣禄在为她考虑她是明白的,而且荣禄的判断往往也是很有见地的,这便是荣禄。这也是慈禧太后如此信任荣禄的缘故。如今既然荣禄说出这种话,虽说她心里并不满意,但防患于未然未尝不可哇。

  “义和团真的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奴才承认义和的民心可用,但却不能用来打仗,因为他们没有纪律,也没有统一的组织,仅仅可以用来唬弄洋人而已,但要真跟他们干仗,奴才以为必败无疑。”

  慈禧太后稍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于是又问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奴才以为第一要派兵保护使馆,第二要调袁世凯进京着手准备剿捕义和团。”

  “那就这样吧!不过,过两天再说。”慈禧太后有些不情愿地说。

  荣禄明白老佛爷心中对义和团还是偏袒的。哎,真没办法,荣禄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义和团在京城闹很很凶,他们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又得到刚毅、端王等人的庇护,自是如鱼得水,在北京也干出了一番景象来。他们烧教堂,杀洋人,杀教民,弄得端王很是高兴。

  端王自己对义和团的那一套渐渐地迷恋起来,于是便在自己家中也设了一个坛,搞起义和团的那一套来。而且在家专门请了一个大师兄,教他习练义和团的法术。不光端王,而且还有其他几个王,如庄王、载润也均将在家设坛,习练义和神术。

  慈禧太后心里也清楚义和团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如果镇压应该及时,如果放任,自是一大快意,可利用民心去与洋人干一仗。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要利用义和团报仇,以雪她心中的耻辱。但是,后果她不得不顾及,而且各督臣的意见不得不考虑。

  两江总督刘坤一早已发来电报,表示反对与洋人开仗,两广总督李鸿章也表示要谨慎。唯有湖广总督张之洞没有明确表示意见,三大重臣有其二反对开战,这慈禧太后不得不考虑。

  至于后果,这是困扰着慈禧太后的主要问题。老实说,如愿意开战,让洋人看一看大清是不可随便欺侮的,可是鸦片战争,以及甲午之战。后果如何呢?割地赔款。如果这次真要开战,一旦失败,割地赔款之外,是不是还会让慈禧太后归政呢?这才是她关心的问题。

  慈禧太后望着跟在她身边的李莲英,在昆明湖边站定看着远处的万寿山。李莲英也停了下来,他明白慈禧太后有话给他说。

  “莲英,你看如若与洋人开起仗来,其结果将是如何?”

  听得出,慈禧太后是想问一问义和团能否真的与洋人干仗。对于这个问题,李莲英可不敢太自作主张,他支持义和团,是为迎合慈禧太后,而慈禧太后真的要跟洋人干仗,他却不敢劝慈禧太后坚定信心。虽说他见过义和团,而且对义和团的法术深信不移,但是,义和团的法术对洋人怎么样呢?

  这可是他没有亲眼见过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一旦劝老佛爷坚定了决心,赢了倒还好说,要是输了,只恐自己轻则失宠,重则掉脑袋。总之,李莲英认为自己表态的时间还不成熟,虽说自己以前是积极支持义和团的,他只能含糊其辞、依违两可地回答慈禧太后的话。

  “老佛爷,奴才不懂军事,也不知义和团的法术对于洋人是否灵验。义和团民心可用,一呼百应,但若是他们作法不灵,便必会为洋人刀枪所入,破了法术,这是不可不担心的问题啊!不过,据奴才所见,义和团法术一般是很灵验的,如果对得洋人义和神术同样灵的话,灭洋人自是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回答很是巧妙,全将责任推到义和团作法上去了。这是虚委之词,慈禧太后看问李莲英是问不出啥的,看来还是得问荣禄。

  今天又是召荣禄独对,慈禧太后便问起荣禄这个问题来。

  “老佛爷,奴才不敢说。”

  “你说吧。这殿上就我们四个人,你随便说吧!”

  荣禄明白这四个人指的是谁,即皇帝、李莲英、他与老佛爷。自然,他没别的话可说,但怎么说呢?就说自己不行,这样可不好,又会让老佛爷说他怕洋人,说能打赢,那是瞎扯。看来,只得将实力摆出来让老佛爷自己去决定吧。“是,老佛爷,奴才所领北洋非李鸿章所领时北洋相比,海军有名无实。而就所领陆军,亦得分别扼守。武卫后军董福祥与虎神、神机两营守卫京城,归端王节制;左军宋庆驻锦州,守山海关,不能调动;右军袁世凯在山东,要守胶州海口,也不能北援;剩下的前军聂士成现驻守杨村一带保护铁路,如果洋人由天津内犯,聂士成拼死也要抵挡。不过,义和团平时与聂士成过意不去,只恐临阵倒戈,这样,聂士成就处境艰难了。奴才承老佛爷厚恩,自当粉身碎骨报效老佛爷,今日奴才所言具是实话,有几分把握,奴才实在不忍说了。”荣禄说完紧磕了几个头。

  这就是实力对比,慈禧太后也看得出,以这些力量去对付洋兵有些以卵击石,看来如果真的开起仗来,只恐必败无疑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只得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接受几天前荣禄主张的剿除义和团,保护使馆。

  “荣禄,你立即电令袁世凯进京准备围剿义和团,加派兵力保护使馆。”

  “是,老佛爷,不过这事儿,奴才是说跟洋人的事儿,总得找个人办理吧?”

  “当然,你看谁最适合?这是跟几国办理交涉,只恐相当困难,得派一得力人手去才行。”

  “奴才以为这一趟非得李鸿章去不得,只恐没有别的人能够胜任。”

  “我也这么想。”慈禧太后扭过脸又问光绪皇帝怎么想。

  “只恐李鸿章不会来。”皇帝小心地说。

  “为啥呢?你倒说说。”慈禧太后慢慢地说。

  “义和团这么个闹法,正闹得洋人满腹意见,即使本事再大的人,他也不会不考虑到这一点。而且,李鸿章刚实授两广总督,只怕未必肯来。”

  “嗯!”慈禧太后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既然要跟洋人交涉,当然要杀义和团,同时也要给一个让李鸿章动心的职位给他,荣禄,你看给他什么呢?”

  这个问题荣禄也考虑过,他早已在想,如果李鸿章不肯来,看来自己这个北洋大臣只得让给他了。“老佛爷,到时只恐得让他当北洋大臣,他恐怕才会来。”

  这慈禧太后可又不愿了,北洋大臣可是她的心腹才能当的,毕竟这个职务非同小可,尤其是在当今乱世。李鸿章虽然忠心,但他有荣禄忠心吗?显然没有。这个职务可不能轻易地给他。

  “荣禄,你先去办前两件事吧,至于李鸿章,你先发个电报,看他怎么说?”

  “是!”荣禄领命而去。

  义和团烧教堂,杀洋人,端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清楚再这样下去战争必须打起来,所以他早就在令人写宣战书了。

  端王将此务交给军机启秀。启秀因墨水有限,又找了个善写的章京连文冲,让其草拟宜战上谕。连文冲认为这是个升官的机会,于是便认认真真地草拟了一篇,送到启秀处。启秀看了很是高兴,又送到端王处。

  端王因慈禧太后令其管理总理衙门,这日正在家里召集庄王、其弟载澜和别的人商量总理大臣名单。他们一见启秀来了,自然便邀请他也谈谈想法。启秀于洋务可是一窍不通,所以他自然没啥具体意见,只提出了二个人,一个是那桐,此人现任内阁学士,因其父亲的缘故,他父亲在咸丰戊午科场案中被杀,此案后来被平反。所以,那桐很得旗人照顾,再加上他本人也是相当能干。一个是工部右侍郎博兴。大家自是同意了。不过,还得选出总理大臣才对,选谁呢?

  “我看让启秀任总理大臣。”端王提议道,大家随声附和。

  因为这可是好主意,军机兼署总理大臣的只有荣禄,这是他们的敌人,如果启秀也兼署了总理大臣,那么他便也和荣禄一样,可以牵制荣禄。

  “我可从来没有办过洋务。”启秀推辞道。

  “这不是让你办洋务,只是让你兼理,挂个名号而已。”端王道。

  “那好,我秉命就是。”

  等将人确定下来,启秀这才将那份宣战上谕底稿掏出来给了端王。

  端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当看到最后结尾处“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心宇庙,恩德所被,说髓论肌,祖宗凭依,人祇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笑万古;孰苦大传挞伐,一决雌雄!”不禁大声叫好。

  “好!好!写得很好!”

  端王说着将旨稿给了庄王、载澜等,看完大家一致称赞这篇上谕写得太好了。

  “不几日,它就将与广大官员、洋人见面了,哈!哈!”端王握着那份旨稿道,不过,为保万一,他交待这份旨稿还是交由连文冲保管,以便随时使用。

  总理衙门刚改组不久,便有日本人来抗议董福祥甘军杀死了日本使者杉山彬,他是日本使馆的书记生,奉命出京接困在洋村的洋兵。

  启秀哪懂得洋务,当日本公使提出抗议时,他却连说杀得好!杀得好!而且要让公使指出凶手来,他便辑拿惩治。日本公使一听,自是非常气愤,但也没有办法,只得离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日本书记生杉山彬一事还没有拿出个方案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

  克林德于十多年前就已到过中国,但当时在中国不过一个三等秘书。去年来时,已是公使身分,而且被德皇封为男爵,在公使团中的地位很高。此人由于在中国呆的时间很长,又性格开朗,敢于任事,因而在东交民巷无形中被奉为首领,一切关于义和团的交涉,大都听取他的意见。他本是前往总理衙门抗议义和团的,却不想一出东交民巷就有人跑到轿子跟前,将克林德给打死了,吓跑了随从和轿夫。

  这一下可急坏了荣禄,高兴了端王,李莲英也在暗中窃喜,看来这一仗要打起来了。

  荣禄单独找到慈禧太后,催着慈禧太后怎么办。

  “义和团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必将引起列强由天津进兵进行干涉。老佛爷圣明,该坚决惩办了,唯有坚决惩办,方能平洋人之怒气,也才能让洋兵进京找不着借口,老佛爷,奴才以为到了紧要关头了,可不能再犹豫。”荣禄说着竟掉起眼泪来。

  听荣禄这样一说,慈禧太后也有些紧张。克林德被杀可不是件小事啊,荣禄说得对,唯有坚决惩办,才能赢得洋人放心,洋人放心,也才不会进京干涉。好,就这样办吧。慈禧在心里决定下来。

  “调袁世凯火速进京,将董福祥甘军调到城外,派大员与洋人说明我们的意思,阻止洋兵进京。”慈禧太后安排得井然有序。

  荣禄自是按照慈禧太后的意思去办,可是慈禧太后这样安排,可弄得站在她身边的李莲英很是不乐,难道这事儿就非得以围剿义和团博取洋人欢心为结果吗?

  等到荣禄下去,慈禧太后用过午膳,李莲英陪慈禧太后下起棋来,李莲英故意输了三盘。

  “小李子,你的棋艺怎么这么差劲了呢?”

  “老佛爷圣明,自是无人能敌了,奴才不是不行,实在是老佛爷英明啊!”

  一吹,说得慈禧太后心花怒放,郁闷心中很久的不快顷刻间化为乌有,对洋兵进京的担心也少了些。李莲英求的正是这个效果,而慈禧太后高兴之时也正是他摇唇鼓舌之时。

  “老佛爷,奴才以为对洋人千万不可退让,只恐一退再退,而洋人向来得寸进尺,到时候麻烦大了不好收拾啊!”

  慈禧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快与焦虑重新布满整个脸,李莲英心知已击中要害,但他必须得装出说错话的样子,坚定老佛爷自己的心。

  “老佛爷,奴才有罪,不该惹怒老佛爷。但奴才跟随老佛爷多年,老佛爷有什么烦恼便是奴才的不尽职,奴才不敢惹老佛爷生气,只是说说奴才的意思,老佛爷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就当奴才没有说好了。”李莲英说完竟磕起头来。

  “你起来,我知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并不生你的气。”慈禧太后柔和地说。

  “谢老佛爷圣恩。”

  李莲英的话,在慈禧太后心中久久不能离去。只恐洋人得寸进尺这是慈禧太后不得不担心的,一边是担心洋人会得寸进尺,一边又想剿义和团博得欢心,慈禧太后便在这两种心境之间徘徊,久久不能决定到底该怎么办。

  李莲英明白这是没有刺激老佛爷太狠,如果将老佛爷再逼一逼,她将自然而然地选择一种,不再绯徊。他派人找到端王,将自己的意思转给了他,叫他想个办法。

  管着总理衙门的端王,自从那次看了那份诏书后,心里便想的是如何与洋人开战。现在听李大总管一讲,原来老佛爷还一度准备围剿义和团,这一下端王才有些吃惊。既然现在老佛爷委决不下,难保她不再转向围剿义和团那一头,到时候,自己的前途可就完了,必须得让老佛爷与洋兵开仗的决心坚定下来,但又怎样才能让老佛爷定下决心来呢?

  端王派人找来了董福祥,跟董福祥一说起,董福祥只笑了笑。

  “星五,你笑什么?”端王真名其妙地问。

  “端王,不用担心,老佛爷马上就沉不住气了。”

  “哦,怎么回事,你就这么自信。”端王半信半疑地望着董福祥。董福祥见端王那个样子,越是大笑起来,端王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董福祥笑完,这才跟端王说起原委来。

  原来,慈禧太后要求董福祥调军回南苑,这让董福祥非常不满。恰巧当时李来中在董军中,便劝他不要生气,而且说不会让他去南苑的。

  “来中,你真有那本事?”

  “但得需要你的银票”

  “要多少,只要你能办,成事儿。”

  “二万两。”

  二万两对于董军来说,根本不算啥,董军每年的军费达几十万两,因而董福祥自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李来中不久以后回到了甘军驻所,向黄福祥说了三个字:

  成功了。

  董福祥自是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成功后,李来中告诉他是通过电报关成功的。原来专给荣禄译电报的官给李来中买通了,到时他自会译一份要太后命的电报给荣禄,荣禄一见要将上递太后,慈禧太后一见这份电报,必将大怒进而宣战,一宣战,你的甘军不就可以不撤出京城了,而且还可以攻使馆。

  听李来中一说,董福祥自是对李来中夸奖了一番。现在董福祥将这事在端王面前一说,端王也高兴得竖起了大拇指,对李来中盛赞了一番。他们现在只等着慈禧太后下发宣战懿旨了。义和团在京城将教堂也烧得差不多了,西什库教堂又久攻不下,使馆又不敢攻,接下来义和团干什么呢?一些大师兄听说前门一带有洋人开的什么店铺,便决定到前门去耍耍威风。

  前门一带可是京城最繁荣的地段,那儿曾经有很多洋人开西药店什么之类的,只是由于京城里义和团闹得凶了,经营商店的洋人才纷纷逃到使馆区去了。剩下一些伙计,在这儿继续经营,他们这是贪图可以分得很多银元,所以才迟迟没有离去。

  在一个大师兄的带领下,一群义和团昂首挺胸地往前门一带挺进,他们尽力目不斜视,却还是受不了繁华景象的诱惑,时不时扭过头去看一看或斜过眼去看看两边新奇的东西。

  那个大师兄领着众人在前门从东头走到西头,都快要走完了,还没有见到有洋鬼子或二毛子的什么东西,大师兄这才有点儿急了,可不能空着手回去啊!空着手回去,有损义和团威风啊!正在他苦于无计时,看到了一个“老德记”药房,他猜想这可能是洋人的药铺,便领着人走了过去。

  这家药铺确实是洋人所开,只是它的主人早已逃到使馆区去了,留下一些伙计在经营。他们一见义和团走来,便心惊胆颤起来,他们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贪这点小利。

  “我们是‘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这是洋人的药房,我们要毁了它。”

  伙计们赶紧过来告饶,说千万不能烧药店。

  “你们这些二毛子,中国的药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得替洋人卖药,是嫌中国的药不好是不是?我看你们就是诚心替洋人卖命,你们替洋人用药害中国人。”大师兄振振有词,条条是道。

  “将他们杀了,再将药房烧掉。”立即有几个义和团赶了上来,搜尽了伙计身上的银票,又将他们拉向里屋,让他们找出银票后,这才将这几个伙计杀死在里屋。在杀了伙计之后,又有义和团上来将煤油撒在地上,一切完毕,义和团这才撤出“老德说”药房。

  附近药铺,银号,药店一听说义和团要烧药房,他们慌了,因为这一片是连着的,如果将“老德记”药房烧起来,势必会将整条街彻底烧起来,所以他们赶紧过来给义和团大师兄磕头说好话。

  大师兄很为难,他知道火一烧起来,就很难扑灭了,但洋人的药店不烧又显不出义和团威风来,而且更重要的是,很多人将会讥笑自己没有法术。因此,大师兄虽明知自己一放火的后果是什么,但义和团的虚荣心使他不能妥协,他必须烧。

  “我只烧‘老德记’一家药房,不会烧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大师兄胸有成竹地说。

  大家一看大师兄自信的眼神,不觉自己也偏信起来,竟停止告饶,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不能劝义和团改变主意,与其再苦苦告饶,不如权且相信义和团的神术。

  由于事先早有准备,大师兄运用起神术来自然很是顺利,只听得“蓬”的一声,“老德记”药房燃了起来,顷刻间,老德记药房烧完了,但火势并未减下来,店主们这才慌了,有的开始冲进自己屋中拿贵重东西出来,有的则跪下来给大师兄求神术。

  “大师兄,你行行好,快施神术将大火给灭了吧,求求你了。”

  大师兄心里一阵慌,那火已经烧到邻家药铺了,又见有人相求,他想走还走不掉,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搬弄起神术来。

  他站在那儿,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辞,同时闭上双眼,一会儿睁开眼手足舞蹈起来,各位店主焦急地望他,一边不安地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势。

  “火德星君说了,这条街太脏,洋人卖的药使很多中国人吃了都死了,他说,不烧了这条街只恐会有阴魂不散。火德星君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只得随其便了。”大师兄忽然停下来,同时朝着远方拜了拜,领着那帮义和团走开了。

  火势越来越大了,蔓延了整个前门大街。慈禧太后在西苑都能看见火光,这一下她心烦得要命,这义和团也太不像话了,居然看着什么就想烧什么,这样下去,恐怕连皇宫他们都敢烧了。李莲英一见火势,心中也不免一惊,他也有些怪义和团太鲁莽。

  慈禧太后怒气冲冲,肝火很旺,李莲英趁机劝她“听大起”,听听群臣的意见,慈禧太后心烦地点了点头。于是李莲英便打发小太监去传老佛爷的懿旨。

  很快地,朝中官员便纷纷来到西苑。听大起又名“廷议”,是遇大事时召群臣名抒己见。往往这个时候,重臣说话比较慎重,而一般官员倒往往能畅所欲言。像这种会议,皇帝是绝不可少,所以李莲英又派人将皇帝接了过来。

  光绪帝自从变法失败后,便潜心不思政。不过,义和团在京闹得不可开交,也引起他不少不满,虽然他不能亲自剿除义和团,但这种不满却是萦绕在他的心头的。当他随太监们来到西苑时,那时群臣还未到,他也见到了前门外的火光,他同时也见到了慈禧太后脸色苍白,不发一言地坐在那儿。他请了个安。

  “皇帝,你今天该说说话了,这义和团也闹得太狂了点。”

  慈禧太后有些有气无力地说。

  光绪帝揣摩着慈禧太后的意思,这时群官臣工已经赶到,由于屋小人多,后来的只能跪在门外。看看大家已经到齐,光绪皇帝也想好怎样说了。

  “前门外放大火,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光绪帝将脸沉下来说,“朝廷多次要求对义和团好好看管,哪知倒越闹越不成话了,你说你们作为朝廷重臣,纵容义和团胡作非为,对得起朝廷,对得起老佛爷吗?”

  屋里雅静,跪在地上的群臣谁也没有吭声。闷了一会儿,这才听得后面有一个浓重的陕甘口音传来,打破了这种沉寂的场面。

  “臣刚才从董福祥那儿来,他说,他想请旨驱逐乱民。”

  端王一听,气就直往上冒,董福祥怎会这样做,一定是刘永享在撒谎。刚才说话那人正是刘永享,此人是甘肃秦州人,跟董福祥是同乡。这话在这时候说,在端王听来是扇他的耳光,所以他转过身来便指着刘永享那个方向说:“好!这就肯定失人心。”

  这是犯禁忌的,但慈禧太后这时根本没有心思去指责端王,太后不说话,谁对端王的这种举动也没有办法。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

  “臣袁昶有话上奏。”

  “进来说吧!”皇帝对着门外说道。

  袁昶便走进殿来,在御案前找了一个空隙跪下来,磕了个头,这才朗声奏道:“皇上,太后,今日之事已十分危急,如若我们自己不治乱民,只恐洋人会入京了。如今之计,只有先办乱民,折服洋人,然后再跟洋人谈判。”

  “现在民心已起,治义和团只恐会失民心。”慈禧太后开口说道。

  “启禀太后,臣以为义和团只是唬弄人的玩意,万不可将就,若其有歪门邪术,亦不能用。臣查古今历史,没有一个仗着邪术能成大事的。”

  “不仗邪术,难道民心也不能用。民心都不能仗,还能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古今立国,莫不以人心为基础。如今义和团已将人心组织起来,我们不利用它去成就我们的事业,抵挡洋兵内侵,我们还等什么呢?”慈禧太后反驳道,“现在洋兵不断往京城开来,今天将大家召来,就是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于是朝臣们便在金銮殿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主战派立张应该与洋人宣战,主和派认为应镇压义和团,然后再行谈判,中间的主张先与洋人交涉,然后再派兵抵挡。一时间,殿上人声鼎沸,最后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先礼后兵,先派人与洋人交涉,不行了再让聂士成去抵挡,并且最后选定由许景澄和新任总理大臣那桐前往天津与洋人交涉。

  慈禧太后第一次“廷议”并没议出什么来,待众人走了之后,又独召端王,要他先将义和团招抚起来以便大用。

  再说天津,由于义和团势力很大,张德成与曹福田在听了李来中关于发假电报的事儿后,便加紧准备攻击洋人。在天津恰好有一个紫竹林租界区,这儿同北京的东交民巷一样,是洋人的管区。由于有谕旨,聂士成带兵在这儿护卫紫竹林租界。

  张、曹商量后,决定对紫竹林租界发动攻击,但聂士成却护卫着洋人,因而他们二人首先前来拜访聂士成,希望他能让开些,不要隔在义和团与洋人之间。聂士成由于有谕旨,自是不敢随便同意,而且聂士成本人对义和团那一套也大有不屑一顾之意,所以张、曹二人的请求自然遭到了拒绝。

  就在张德成、曹福田准备进攻天津租界之时,荣禄却收到了一份电报。荣禄一看,不免大吃一惊,便赶紧召集幕僚商量,但找了半天,也只找来了三个幕府。由于这段时间以来,京城局势混乱,已有大批的逃出京城,荣禄的幕僚部便有很大一批逃走了。

  荣禄将电报给他的一个幕僚看,只见电报上大致写道:各国协力谋华,已有成议,决定向中国政府提出四个条件:第一,政权归还皇帝,太后训政立即结束;第二,下诏剿办拳匪,各国愿出兵相助;第三,中国政府练兵数目,须经各国同意,并聘洋人担任教练;第四,中国政府所有赋税收入,须由洋人监督,并控制用途。

  “这条件好苛刻。”

  “是啊!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们现在必须消隐患于未然,趁洋人还未提出前,将他们可能找到的一切借口给堵上。”

  “要堵,就必得将义和团压制下去,因为这一切均是义和团招惹来的。”

  “话倒没错,只是老佛爷现在和战不定,看来只得将这封电报送上去,迫使老佛爷早下和议之决心。”

  “但要是适得其反,老佛爷一怒之下主战怎么办呀?”

  “老佛爷宣战一定会征求我的意见,到时我就说实话吧!

  在天津到京城这一小段路程中,谁能挡得住洋兵的进攻?老佛爷自然会考虑。”荣禄似乎胸有成竹地说。

  早在荣禄收到电报以前,李莲英通过端王的转告,已知到时会有一个电报。李莲英算了算,断定电报就在今日到荣禄手里,他清楚荣禄的性格,荣禄接到电报后必定会来见老佛爷。李莲英想与其荣禄密陈时谈起,不如自己先透个信儿。

  “老佛爷,奴才只是担心许景澄此去,洋人会提出苛刻条件,利用我们先软了下来的空隙,压制我们答应对我们不利的要求。”

  正在谈论之际,荣禄求见,慈禧太后令其立刻进来。荣禄面色不安地走了进来,请了安,递给慈禧太后一张电纸。

  慈禧太后接过一看,勃然大怒,脸拉得老长,脸色也变得铁青,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这真是岂有此理!传旨,明天继续叫大起。”

  等到慈禧太后平息下来,她望着站在身边垂眉敛目的李莲英,轻叹了一声说:“小李子,你真是我的好帮手,有时候考虑问题比我还想得远。”

  “承蒙老佛爷教训。”李莲英谦卑地说,不过他心里明白老佛爷已经相信了那份假电报。

  第二天叫大起,这次是慈禧太后先开口,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下面的臣工门道:“洋人要夺我们的权,征收我们的粮食,这便是他们给我的照会。”慈禧太后说着从御案上拿起那张电纸对着下面的臣工晃了晃。

  众人一听,如雷轰顶。岂有这等怪事,怎么我们没有听说呀?而且条件竟是如此之苛刻,这不是要亡国吗?

  “洋人欺人太甚,我本来是想压一压义和团,然后再去跟他们和谈。但哪知他们却是如此蛮横,居然要让我们亡国。我大清开国亦有二百多年了,如果国运在我手里断送,我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洋人要我们恭手交出政权,难道我们就听命吗?大家也拿着朝廷的俸禄,难道你们大家也忍心朝廷就此被洋人灭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与其糊里糊涂地断送国命,不如奋起一争,跟洋人开一仗,既使亡国,也要对列祖列宗有所交待,不能不明不白。”

  慈禧太后越说越激动,说完后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李莲英赶紧端了一杯茶过去,才将慈禧太后的怒气稍微平下来。

  “老臣当效死沙场!”这是徐桐苍老的声音,“洋人仗着洋枪洋炮,便想横行我朝。如今更是步步紧逼,想要让我们大家作亡国奴,这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幸喜的是,在众人均不愿得罪洋人的时候,出了个义和神拳,他们万众一心,扶清灭洋,这样的义士勇士我们不用,那才叫对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如今局势,只得由圣明皇太后独断,向洋人下一诏书,跟他们轰轰烈烈开一仗。”徐桐的话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居然喊起来:“圣明皇太后,老臣愿与洋鬼子决一雌雄!”

  “老臣也愿与洋鬼子一决高低。”这是崇绮颤巍巍的声音,“洋鬼子一日不绝,老臣便一日不能安心,圣明皇太后,此事事不宜迟,皇太后得早点了断。”

  徐桐、崇绮二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主战,端王自是顺应形势,也赶紧发表自己主战的意见。“徐中堂与崇绮说得好,老佛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今洋人得寸进尺,完全无视老佛爷您老人家,奴才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大清江山,历经二百多年,岂能随随便便恭手交给洋人?义和神拳是忠义之士,灭洋人如灭一条狗耳!奴才奏请老佛爷下诏宣战,让义和神拳将洋人杀个一干二净,看他们还敢对老佛爷无礼,看他们还怎么耍横!”

  如此慷慨激昂的论调,自然谁也不敢表示反对,倒有一批人跟着赞同。慈禧太后望着大臣们,提高声音说道:

  “今天的情形,诸位也是看见的了。我为着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不过,至于将来会是怎么样一个结果,实在难说。倘若开战之后,社稷仍旧不保,大家今天都在这里,应该明白我的苦心,以后不要说是皇太后断送了祖宗的三百年江山。”

  既然太后宣战之意已定,臣工们自然得表示自己的忠心。

  于是庆王便带头磕头道:“臣等同心保国!”后面的大臣也跟着磕头道:“臣等同心保国!”

  “奕劻,”光绪帝开口说道,“两国交兵,总有一定之步骤吧!”

  “是!”庆王很是谨慎地答道:“不妨先派人到使馆说明,让他们下旗回国。”

  “好!”慈禧太后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咱们中国从来就是宽大的。可以派几个人通知使馆,限期下旗回国。”

  于是众臣商议,决定派兵部尚书徐用仪、内阁学士联元以及户部尚书立山前往。立山本不愿前往,他本人是不喜欢义和团的,现在义和团闹到这种地步,让他去收拾残局,自是不甚乐意,只是太后圣命难违,也只得勉强同意前往。

  洋人在天津可不那么客气。由于日本杉山彬及德公使克林德被杀,激起日本和德国的义愤,而清政府又不好好处理,义和团又越闹越不像话,各国为着各自利益考虑,于是达成一致协议,决定派兵进行干涉。

  在天津海口,集结了几十艘各国的船只,又集结了英、法、德、日、意、俄、奥军队几千人,准备由天津北进北京,不过,他们首先得将大沽炮台给攻下来。

  大沽炮台由罗荣光把守,配有两座炮台,几千士兵,两千多支枪。自从各国战舰云集大沽港口以外海面时,罗荣光心里便不安宁起来,他不断派人给裕禄送信,要求派兵前往加强防守。裕禄从哪儿抽出兵力来?既使有,他也不相信官兵,他相信义和神术,他现在已完全被义和团给迷住了。因此他便将张德成和曹福田找来,将罗荣光的意思给他们二人讲了。

  “不用慌,我派弟兄们前往协助罗将军守卫大沽炮台。大沽炮台是扼天津、北京的咽喉,怎能随便让洋人给占去,我这就回去派人让他们退敌去。”张德成胸有成竹地说,曹福田亦表示同意。

  考虑到洋人火炮很是厉害,张德成决定派将近一万义和团前往大沽。别人不清楚,自己不清楚是不可能的,法术只能用来唬弄外人,真本事还是只能与人硬拼。张德成在临行前给领头的那位大师兄说必要时候你们可以不管罗将军,自己守大沽炮台。领着这句“谕旨”,大师兄自是故作轻松地领着人马开赴大沽,协助罗荣光守炮台来了。

  罗荣光看着来了将近一万人的义和团,心里总算充实了一些,但外部的严峻形势却容不得他有丝毫心情去高兴。他心里相当清楚,如果大沽一旦不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北京不保,自己的脑袋不保。而现在派来的义和团,看似人多,而能真正杀洋人的又有多少呢?洋人大炮一响不跑大半才怪事儿呢?你说,他罗荣光能高兴起来吗?他只是按照礼数款待了大师兄及其他将领,接着又将义和团分散到各个阵地去配合官兵作战。

  入夜,罗荣光接到一份联军统帅瓦德西的照会,要其明天早晨两点钟撤出大沽炮台。罗荣光将这份照会让各级将领及义和团几位大师兄看了看,要他们拿出主意来,但谁也没有什么具体意见。罗荣光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将这会照会送交裕禄,要他下指示。

  义和团几位大师兄回去后也在商量着咋办?联军的炮舰他们通过望远镜是看见的了,密密麻麻地在大沽口外摆着,那黑洞洞的炮管直对着两座炮台。现在洋人居然真的要进攻了,他们能做什么呢?最后几位一商量,他们当中倒不凡有几个特别恨洋人的,决定与大沽炮台共生死存亡,战斗到最后一人。

  黑漆漆的夜。在大沽炮台与海面之间,有一片海滩。此时,大沽炮台和外国军舰都沉寂下来,但在海滩上却并不平静,一群群洋兵在小船的帮助下从军舰上来到了海滩。他们头上的钢盔在暗暗的黑夜闪着微弱的光,他们是那样有序,无声无息地便上了滩,接着散开,慢慢地向大沽炮台逼近,在距炮台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屏声静气在那儿潜伏下来。

  这个夜里,官兵们和义和团也没能安睡好。炮台和其它地方的巡逻加强了,在黑夜中,那高高的炮台如巍巍的小山,山头上时不时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但是,虽然各地的巡逻加强了,他们却忽视了一个足以致他们命的地方,那就是海滩,这就注定了炮台必将失守,天津必将沦陷。

  裕禄接到罗荣光送上去的情报,让张德成给看见了,张德成建议立即去攻紫竹林租界区,将天津内部的敌人消灭了。

  然后再举兵前往抵挡由大沽进来的洋兵。裕禄自己没有主见,也就听从了张德成的建议,同时令聂士成协助攻打租界区,即使不帮忙,也不要阻挡义和团进攻租界区。

  张德成找到曹福田,两人一合计,决定当先展开对紫竹林租界区的进攻。于是,张、曹二人便指挥义和团绕过聂士成军。慢慢向租界区逼近。

  紫竹林租界区里有大批二毛子,他们在外围协助防守,义和团的悄悄进犯首先为他们发现,于是双方便展开枪战来。一会儿,租界内的大炮也发起威风来。义和团在洋兵猛烈的火力下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自然谈不上有多大进展了,义和团也死了不少人。

  一边张德成、曹福田二人在展开对紫竹林租界区的进攻,一边罗荣光在焦急地等待裕禄的回信,自听到一次马蹄声响,焦躁不安的罗荣光便会跑出营帐,看看是否是从裕禄那儿来送信的当差,但每次均令他失望,每失望一次便更加焦躁一次。

  时钟慢慢指向午夜一点,而裕禄还没有信传来,罗荣光再也耐不住了,他召集其它将领和义和团大师兄们商量到底怎么办。他请义和团大师兄施展法术将洋人炮舰上的炮给封住,这样大沽炮台就可守了。

  义和团大师兄迫于脸面,只好一本正经地演练起来,自然是不灵了。最后那个大师兄摇头叹气地说:“天不助我也,哪吒生病了,火德星君也找不着。”

  这样一说,唯一的一点希望破灭了。几十门大炮是必须面对的了,看来,大沽炮台要失守了,大家均意识到这一点,最后大家都同意提前向联军开炮,“先下手为强嘛!”

  距离早上凌晨两点还有一段时间,罗荣光一挥手,两座炮台的炮手调好位置向敌舰射去。只听得“蓬、蓬”两声,洋面上洋人的两条小舰着火了,炮台上的人们不禁高兴地欢呼起来。不过,这两声响,惊动了准备已齐的洋兵,他们立即转入了反攻,几十门炮往炮台射来,阵地上到处开花,罗荣光赶紧指挥炮手们填炮射去。

  就在双方展开炮战的同时,海滩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义和团和官兵在不知不觉中死了好几百人,这突来的袭击吓坏了炮台上和其它地方的义和团和官兵,他们马上朝海滩上盲目地射击。严峻的形势,海面上的大炮越来越猛,敌人军舰慢慢向岸上靠来,海滩上的敌人也慢慢向炮台逼来,而走在前面的军舰上已有一部分士兵上了岸,增援分布在海滩上的洋兵。

  义和团和清兵一见,他们决定冲下炮台,到海滩上去遏制敌人上海滩。于是,在喊杀声中,一批批义和团和官兵冲向海滩上的洋兵,几千人冲向本来并不大的海滩,虽有洋兵几百人轮番射去,但仍然阻止不了义和团和官兵的攻势,眼看着义和团和洋兵的距离越拉越近。这是洋兵们最担心的,他们肉搏根本不是义和团和官兵的对手。就在这时,几发炮弹在呐喊着的人群中开了花,这是炮舰上的大炮在增援,几发炮弹过后,义和团及官兵死了不少人,而空旷的海滩上又无处可避,他们只得重新退了回去,这一阵冲击,义和团及官军死了一千人左右,损失惨重!

  由于有炮火的支持,一批批洋兵登上了海滩,他们慢慢向炮台靠近,而炮台上的两尊大炮却又让敌人的大炮压得抬不起头来,形势已越来越朝着对守军不利的方向转化。

  就在大炮正在激战的时候,紫竹林租界区也是炮火纷飞。

  义和团在一点点地缩小包围围,洋人和二毛子在渐渐地退缩,终于退到一定程度,洋兵的火力得到加强,义和团再难向租界前进了。

  张德成是读过兵书的,知道历史上有个田单布火牛阵的事,于是便想效仿,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批水牛,在它们尾巴上捆上炸药,然后点燃火,让它们负痛往租界区里跑。牛跑到哪儿,哪儿就爆炸。这一招显然吓坏了洋人,义和团得以趁机突入租界内,但洋人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组织密集火力,大炮阻止进来的义和团,没有办法,义和团又只得退出租界区,伺机反扑。

  张德成进攻紫竹林租界区失败了,而各国联军进占大沽炮台却成功了。虽然义和团和清兵奋勇杀敌,但怎奈抵不住洋兵大炮和洋枪,义和团和清兵只得退出炮台,后来又组织了几次反攻,但无奈洋人已经攻占,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炮台最终给洋人占领了。

  裕禄很快得到消息,大沽炮台失守,洋兵正由天津北犯。

  裕禄不敢立即报告,又将这个消息压了一天,这才向上递了折子,报告天津方面的军情。

  慈禧太后看到这个消息,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叫李莲英传大起,又进行廷议。

  “大沽失守了,洋兵正在北犯,这是裕禄送来的消息,大家看怎么办?”慈禧太后用一种生硬的口气说道。

  “今日之形势,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端王立即抢着说,“老佛爷,今日不宣战,莫非真要等着洋人打进京来?”

  “在此危难深重之际,奴才以为我们应该借助民心。”这是刚毅的声音,他已从涿州被召了回来,正好赶上这次听大起,他本是个义和团迷,自是替义和团说好话,“奴才在涿州时,亲眼见义和团神威,他们杀洋人从不手软,他们口口声称要效死于老佛爷,奴才以为应该利用民心报仇雪耻,倘或迟疑不决,民心涣散,到那时才是真真的完了。”

  端王、刚毅的话引来大批人赞同,但亦有人表示反对,这人就是内阁学士联元。

  “老佛爷,这万万不可鲁莽!现在在中国的洋人,共有十一国之多,以一国之兵抵十一国之兵,奴才真不敢说胜败之数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谈鲁莽。”慈禧太后冷冷地说。

  “你是个汉奸,只替洋人说好话。”端王站起身来就指着联元骂道。这也太无礼仪了,朝廷上,而且是当着老佛爷的面如此无礼。“载漪,不得无礼!不过我看联元也真是有些不耐活了。”

  慈禧太后阴笑着说了声。

  人人都听出了杀机!幸得庆王出来求情慈禧太后才饶了联元一命,不过,朝廷之上自是无人再敢反驳。

  军机王文韶由于耳聋之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因而还只顾说着自己的话。

  “臣职司度支,筹局有责。自甲午以来,朝廷入不敷出,财政紧张,如若真一开仗,只恐军队支出浩紧无以为继。臣请老佛爷三思而后行!”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哼!你们只知道军费,洋枪洋炮,却不知洋兵就要进京了。王文韶,你既然怕筹不出军饷来,你去给我将洋兵退走,你去啊!”慈禧太后用一种近乎泼妇似的口吻说道。

  五文韶自是听不大清楚,不过他观察得出慈禧太后脸上的愤怒来,因而吓得赶紧磕头,直磕得“咚、咚”的响声响彻殿堂。

  “既然没有人能退得走洋兵,那我们就宣战。总理衙门马上通知各国使馆,限他们明天就下旗回国。”

  “是,老佛爷,奴才马上差人去办。”庆王答道。

  已经有过三次大起了,慈禧望着外面冲天的火光以及从西什库传来的枪声,心里还是未能平静下来,决定明天早上继续听大起。

  慈禧太后先摆上了一大通理由,围绕着一句话;现在是报仇的大好时机。慈禧太后说完,又推了推安坐于旁的皇帝一下。

  “皇帝,你有什么话说?”

  “皇太后似乎应该听从荣禄的奏请,使馆不可攻,洋人不可杀。不过,是否有当,当请太后作立。”

  “洋人做尽了坏事,这是老佛爷刚才说过了的,大家也是听见了的,现在民心已起,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一杀他们?让他们明白中国人并不是好欺的。”端王还是慷慨激昂地说。

  “使馆不能攻!”吏部侍郎许景澄争辩道,“民教相仇,无非就是赔一些银子而已,但是如若攻打使馆,必会引来洋人出兵合而谋我,试问我中国以何法抵御?”

  “拳匪不可恃!战端更不能开!拳匪全是唬人的玩意,臣今天亲眼见到拳匪中了枪炮与常人无异,前后两个窟窿而死。

  由此可见他们的邪术全是骗人的,皇太后决不可偏信!目前之计,唯有剿除拳匪,才能平抑战端,望皇太后深思!”这是袁昶的声音。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这个汉奸!”端王气急败坏地说。

  “人心何足侍?”皇帝小声地说,但话音之中无不含着讥讽之意,“士大夫喜欢谈兵,朝鲜一役,朝议主战,结果大败。

  现在各国之强,十倍于日本,如果跟各国开战,决无伐幸之理。”

  “义和团可用!”刚毅粗犷的声音响起来,“甲午之战之反以失败,便是由于没有义和团支持之故。”

  “各国精兵利器,义和团难道抵得住?西什库教堂,弹刃之地,为何还不见被攻下?”皇帝反唇相讥。

  “那是天时未到!天时一到,自会灭了教堂!”端王争道。

  “只恐到那时,义和团已经不在了。”光绪帝冷笑了两声。“你!”端王指着光绪帝鼻子道。

  慈禧太后呵斥了一声,便问跪在队列中的立山道:“立山,你看看义和团能不能用?”

  慈禧太后这句话本想是让立山支持端王,使他摆脱尴尬处境,不想立山并没有如她想像中那样赞同端王意见。

  “奴才以为拳民本不错,只是他们太骄狂,恐怕很难驾驭,而且,奴才也亲眼见过,他们的法术并不是很灵。”

  “立山是个汉奸!”端王气急败坏地指着立山吼道,“而什库教堂久攻不下,便是因为你控有地道通教堂,经常救济他们,不叫洋人和二毛子饿死。”原来立山家住酒醋局,这地方距西什库很近,由于立山府上从人众多,不免有信教的,自是跟西什库教堂有往来,因而端王才有此误会。

  立山自是不怕,与端王在堂上争执起来,慈禧太后只得喝住他们,但二人却就此结冤。立山后来被杀便是由于此。

  “今日之战势,不是我中华愿意跟洋人开战,实是洋人欺人太甚,既然如此,我中华也不能太软弱。皇帝,你给大家说个明白。”慈禧太后对着光绪帝说道,其实是一种命令口吻。

  要宣战!当众宣战!光绪帝自是不愿,他想力挽狂澜,但却不能,他想劝皇太后回心转意,却苦于没那本事。他只得找个人给他说说话,于是便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拉着许景澄的手道:“许景澄,你是出过洋的,又在总理衙门多年,熟悉洋务,你说这战事到底能不能开,你告诉我。”光绪帝说完竟哽咽地哭起来。

  许景澄也不觉哭起来,“皇上,这战可干万不能开啊!只恐社稷有难!臣受皇恩深重,不敢不说。”

  袁昶跪在许景澄旁边,也大声劝皇上不能轻开战端。可坐在御座上的慈禧太后却受不了啦!

  “这成何体统!”光循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松开许景澄的手回到了御座上。这次廷议也就不欢而散了。

  端王回到府里,不禁大骂起许、袁二人来,也骂皇上是个“二毛子”。正骂得起劲,有小太监来叫他到大总管府。

  “王爷,形势照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还得给老佛爷打气。”

  “怎么个打法?”

  “天津战事如何?”

  “听说岌岌可危,罗荣光吃鸦片死了,裕禄亦溃不成军。”

  “不能报忧,只能报喜!你在给老佛爷的上奏中,要将这些说成是捷报,让老佛爷高兴,老佛爷一高兴,必会派人攻使馆,使馆一攻,这战不就开起来了?”

  “大总管高见!大总管高见。”端王竖起大拇指道。

  “别夸我了,还是去向老佛爷报喜去吧?”

  端王向慈禧太后一报告,太后自是高兴非常,立即命下宣战书,同时攻使馆。其时虽有荣禄死劝,但老佛爷决心已定,荣禄也毫无办法。

  攻打东交民巷,开始进展得很是顺利。董福祥的甘军和义和团很快攻下奥国、比利时、荷兰和意大利的公使馆,战果辉煌,但接下去就不行了,义和团和甘军再难前进。

  裕禄已在天津抵敌不住,张德成、曹福田攻紫竹林租界区也是久攻不下,只是在廊坊一带曾经打了联军个措手不及,挽回了些面子。不过局势并未彻底得到恢复和好转,联军仍一天天逼近天津。聂士成军接到电旨后,虽奋起反击,但仍不免落败之势,最后聂士成也居然被炮打成重伤而死,裕禄也自尽而死,只有义和团还在抵挡洋人北进。

  攻西什库攻不下,攻使馆又无大的成果,但枪炮声却搅得慈禧太后整天不能安睡,未免有些心烦意乱,她决定重回宁晋宫去。

  旨意一下,各自准备,偏大阿哥这时多嘴,与崔玉贵说:

  “瀛台的二毛子也要挪过去。”

  慈禧太后的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大声斥道:

  “你说谁是二毛子?”

  “奴才没说什么!”大阿哥一听事情不好,赶紧胆颤地说。

  “你还硬!刚才我还听见你说瀛台的二毛子。你说二毛子到底是谁?”慈禧太后怒气冲冲地说道。

  大阿哥“卟嗵”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慈禧太后现在肝火正旺,对大阿哥的举动置之不理,大骂了大阿哥一顿,这才打发大阿哥走。

  过不一会儿,有人报“皇上求见”,慈禧太后叫光绪帝进来。

  光绪一进来,慈禧太后便发觉皇帝脸上有异,满脸恼怒,嘴唇浮肿,仿佛是刚挨过打。

  “怎么回事?慈禧太后诧异地问。”

  “大阿哥在儿子脸上捣了一拳。”

  慈禧太后一听大怒,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这个畜生!她在心里骂道。

  “传大阿哥上来!”慈禧太后严厉地喝道。

  一会儿,崔玉贵引着大阿哥来了,进门一看,气势不对,赶紧跪下来磕头。因为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光绪帝。

  “我问你,皇帝是你什么人?”

  “叔叔!”

  “叔父!”慈禧太后厉言疾色地纠正道。

  “那你为什么打皇帝?”

  “嗯!奴才……”。

  “你倒说哇!”

  大阿哥自然说不出啥来,慈禧太后也明知问不出话来,不过她心中正在生大阿哥没出息的气,现在见大阿哥又是如此蛮横,心中的气就再也弊不住了。

  “取家法来!”

  崔玉贵比较心疼大阿哥,所以赶紧跪下来道:“老佛爷息怒,您暂且饶大阿哥这一遭吧。”李莲英和其他太监宫女也跪下来求饶。

  “绝不能饶!”慈禧太后语气坚定地说,“都是你们平日护着他,他才敢如此蛮横。现在敢跟皇帝动武,当然恐怕也敢跟我动武。照他这样,我都想处死他。你们放明白些,不要处处护着这个畜生,告诉你们,有我一天,便有皇上一天。谁要敢跟皇上过不去,看我能轻饶他。”

  这句话既警告了大阿哥,又警告了崔玉贵,还安抚了光绪帝,直是话一入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

  李莲英还想求情,被慈禧太后也训了一顿。其实这是为李莲英着想,至少将来端王不会说他没有替大阿哥求情。

  二十杖下来,自是打得大阿哥皮开肉绽,再也逞不起能来,只是一个劲地呻吟。二十杖完了后,才有人扶着大阿哥下去医治、敷药。

  不过,慈禧太后从这以后,不免对大阿哥也有些厌恶起来,觉得他太横,又不习文、不好好念书,不像个做君王的样。这也是后来慈禧太后要废大阿哥的原因之一。

  端王在外面看甘军和义和团久攻东交民巷使馆区不下,又听说自己的儿子挨了一顿痛打,心中更是恨光绪帝,只因他不敢恨慈禧太后,只得恨光绪帝,他决定进宫去捉拿二毛子——光绪帝。

  端王喝了一些酒。仗着酒胆,便领着几十个义和团向宫中赶来,进得宫中,端王依着酒意,便在园子里喊道:“抓二毛子!”

  李莲英赶紧出来,问道:“王爷,你这是干嘛啊!老佛爷正在用茶膳,你老在这儿大吵大嚷干嘛啊!”

  “抓二毛子。”

  “谁是二毛子?”

  “老佛爷知道,你让我见到她老人家,你就知道了,你快去给老佛爷禀报吧!”端王喷着酒气说。

  “抓二毛子!”跟在后面的义和团大声喊来。

  李莲英知道此事自己没有办法,不过他看得出端王是怕老佛爷的,要不他不会靠酒壮胆。其他人也害怕老佛爷,要不不会一个个脸色不定,神情仿佛。好吧!给老佛爷回就给老佛爷回,看你们还能咋办,你们这些装腔作势的断头鬼。李莲英在心里说道。

  就在李莲英准备起步的当儿,慈禧太后已经走了出来,她很远就看到了这种形势,知道端王此举不善,因而赶紧令身边的太监叫荣禄派武卫中军赶来。其实,院子里,院外均是,只是未集中而已。

  “载漪,你这是干什么?”慈禧太后满脸怒容地说。

  这一喝,端王的酒立即醒了一半,望着盛怒的太后,他马上便跪了下来,“老佛爷——”

  “别说了!”又是一声怒喝,“你说你到底想干啥!”

  端王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从未见皇太后生这么大的气。可偏有一个大师兄不知情势,居然大声说:“抓二毛子!”

  “谁是二毛子!”慈禧太后紧逼着问。

  那个大师兄这才害怕起来,不过骑虎难下,只得惴惴地说:“就是皇上,我们要把这个二毛子废掉!”

  “这是你们管的事吗!你们只管给我杀洋人。至于该谁当皇上,我自有权衡。告诉你们,别以为立了大阿哥他就可以当皇上了,要把大阿哥废了,撵出宫去,我一句话的功夫,说办就可以办好。现在多事之秋,你们不思破敌,倒来干涉朝政,这成何体统?”

  “奴才知罪。”端王赶紧叩头道。

  “知罪就好,罚你一年俸禄,以后不得随便入宫。你们冒犯了皇上,快给皇上谢罪。”这时皇上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先前端王闹得厉害的时候,他一直藏在屋里未敢出来,现在见慈禧太后已完全控制了局势,这才小心地走出来。

  “至于团民,胆敢持抢拿刀,闯到宫中,犯上作乱,决不能轻饶。一概处死!”慈禧太后喝令道。

  团民们一惊,也忘了该怎么办了。利用这片刻工夫,已有武卫中军上来缴了义和团器械。三个抬一个又抬出室外去了,一会儿便传来了惨叫声,显然已经处死。这叫声直听得端王心惊肉跳,对着慈禧太后连连磕头。

  这时只听得慈禧太后又说话了:“你还是将你的糊涂心思收起来。你要是再这样胡闹,当心我免你的爵,将你赶往黑龙江去。告诉你,有我在世一天,就没你插手的份。我看你的行为,也真配你的狗爷。”

  端王挨了一顿骂,郁郁地回到了王府,心中很不痛快,恨不得立即与洋人拼命。

  使馆区仍然久攻不下,义和团和甘军的死亡却越来越多。

  慈禧太后的心情亦越来越烦。她烦甘军、义和团不得力,烦枪炮声搅得她整日睡不好觉,因此时不时对着身边的人发脾气。李莲英知道个中原因,于是便派人找到端王和刚毅说:

  “你们说义和神拳厉害,怎么还没有攻下使馆区,再不攻下,老佛爷的心可要变了,到时候责备下来我可顾不了那么多啦!”

  刚毅与端王一听,自是心头一惊,忙将董福祥给找来。其实,他们不找董福祥,董福祥也会来找他们的。

  “怎么使馆还攻不下啊!”端王焦急地问。

  “王爷,你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呢?王爷,你有所不知,这都是荣禄不给大炮的缘故。只要他给大炮,我在三天之内一定攻下使馆。”董福祥拍着胸脯膛说。

  “好吧!我去给李总管说一说。”

  李莲英得到消息,趁慈禧太后稍微平静的时候给她提起了这句话,慈禧太后现在一心只想攻下使馆,将来谈判时便有了筹码,所以一听,立即爽快地答应了董福祥的要求,传荣禄拨大炮给甘军。

  荣禄掌着大炮,董福祥曾给荣禄请示过,荣禄自然没有同意,现在既然太后有懿旨,他只得遵旨拨炮。不过,他也提出一个条件,大炮不能由甘军掌握,必得由自己派军干掌管,慈禧太后同意了。

  荣禄武卫中军里有一个“开花炮队”,统带名叫张怀芝,字子志,是山东东阿县人,天津武备学堂出身。张怀芝提炮入城,架好炮位校好表天,心想这一炮出去,聚集在英国公使馆的洋人准得死个十之八九,一个克林德已搅得满城风雨,再杀这么多洋人罪岂不更大?

  这样一想,便严告炮手,他不在时任何人不得私自开炮,交待完毕,又叮嘱每三,这才骑马前往荣禄府第。

  荣禄心情正烦,不愿接见,而张怀芝又觉得此事重大,又非得要荣中堂一句话。荣禄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出去问张怀芝到底要什么话。

  “我要中堂开炮的手谕。”

  荣禄一听,这才认真思索起来,自己该怎么回答。自己要是给了,将来战争失败追究罪魁祸首,那一纸手谕不成为铁证了吗?但自己要是不给呢?这又不明摆着抗旨?这可更不行,轻者失宠,如果端王再一捣乎,恐怕连自己的老命也保不住,这是更严重的后果。

  荣禄整整想了一个时辰,还是不知怎么办,最后只得烦躁地派人给张怀芝说“皇太后不是已给命了吗!你照办就行。”

  荣禄以为就此足亦,哪知张怀芝也不简单,此人也很有头脑,也明白这场战争不可能赢,将来必然会追究责任,他可不愿将来被列上罪魁祸首名单,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来见荣禄的原因。现在荣禄给不出啥来,反而还想不理他,他自是不肯罢休,还是死死缠着传话人再给他传语,要荣中堂手谕。

  荣禄这可是没辄了,他想啊想啊,最后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来,他立即让人给张怀芝传话:只要宫中能听见就行。自然,手谕荣禄是不肯下的。

  张怀芝一听,明白了何意,于是赶紧回到东安门,上得炮位,亲自动手,校好表天,这才下会开炮。

  炮越过城墙,并没在使馆区爆炸,而是在外城正阳门大街与崇文门大街爆炸了。这不得不令人怀疑中国军队炮手的本领了,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恐怕只有荣禄和张怀芝自己知道。

  慈禧太后在宫中也听到了炮声,于是便和李莲英在宫中等着端王来报传馆已经攻下来的消息。

  “莲英,你看,使馆该攻下来了吧!”

  “洋鬼子哪里享受得了这个炮呢?”

  两人正谈得高兴,便有人报董福祥求见。慈禧太后以为他是来报喜的呢?赶紧令人传董福祥进来,那知她却错了。

  “启禀太后,大炮并未击中使馆,却打死不少民众,使馆仍然安好。”董福祥怒气冲冲地说,显然对荣禄武卫中军的“开花炮队”不满。

  “哦!”慈禧太后心里虽然吃惊,但却故作镇定地说。

  “臣请烧翰林院,由北中及使馆,将使馆区烧个干干净净,臣就不信到时候洋人不出来受降,皇太后圣明,请您老大家裁断。”

  烧翰林!有这奇怪的想法,慈禧太后不免一惊,不过,她现在也不深想,只要能攻下使馆就行,无论什么办法。

  “能烧着使馆吗?”

  “能!”董福祥很是自信。

  于是慈禧太后便同意了董福祥的想法,可是火烧翰林并不管用,除了翰林院成一堆灰外,使馆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这一下,慈禧太后才是真正的生气了,她意识到义和团不可用,甘军又太无能,于是便将端王、刚毅以及董福祥好骂了一通。

  局势越来越恶化,聂士成战死了,马玉昆军又溃不成军,裕禄自尽了,联军步步进逼,义和神术也不灵了。面对这种形势,慈禧太后下旨各地勤王之师火速赶往京城。

  旨令一下,倒有几只所迎前来,不过均是北方的,南方的两江和其它地区求“东南亚保”了,根本不可能派出勤王之师来。勤王之师以原山东巡抚李秉衡为统领,加以整编,率队前往通州御敌。

  一方面派李秉衡抵挡联军的同时,又发电报给上海的李鸿章,要他火速进京,但李鸿章也很是狡猾,他提出二个条件:第一,要保护各国公使;第二,要自己剿捕拳匪。意思是说,不实现这两个条件,他就不进宫。

  李鸿章不进京,但形势又非要他不可。俄国户部尚书说议和要李鸿章。庆王没有办法,只得邀荣禄再去见慈禧太后,希望她能迁就一些让李鸿章进京。

  “他愿意来吗?”慈禧太后问。“只要给他北洋大臣兼有督位署,他肯定来。”荣禄急切地答道。

  “好吧!电旨让李鸿章火速进京,着其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

  荣禄与庆王相当高兴,似乎已感觉到了李鸿章正由上海北上,立即发了一封电报给上海的李鸿章,要他火速进京。同时,在第二天,又以明发的形式发了一道上渝,着李鸿章火速进京。

  在让李鸿章进京议和的同时,京中却也发生了不大不小一件事儿;熟悉洋务的袁昶、许景澄被杀了。

  这二人本来不主张战,引起端王极度不满,因此他总是想方设法想惩戒二人,终于他找到了机会。原来许、袁二人联手上了一折子,要求议和,惩办主战派。

  “奏为密陈大臣信崇邪术、误国殃民,请旨严惩祸首,以绝乱源而救危局。仰祈圣鉴事,窃自拳匪肇乱,甫经月余,神京鼠动,四海响应,兵连祸结,牵制全球珠,为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酿成千古来有之奇灾。昔咸丰年间之发匪捻匪……”

  “夫‘扶清灭洋’四字,试问何从解说?谓我国家二百余年,深恩厚泽,浃于人心,食毛践士者,思效力驰驱,以答载覆之惩,斯可矣。……,忽创灭洋之说,是谓横挑边衅,以天下为儿戏,且所灭之谦,指在中国之洋人而言。抑括五州之洋人而言,仅灭在中国之洋人,不能禁其续至。者尽灭五州各国之涂人,则洋人之多于华人,奚营十倍,其能尽灭与否?不待智者知之,不料毓贤、裕禄,为封疆大吏,识不及此。裕禄且招搅拳匪头目,待如上宾。……。”

  “董福祥本系甘肃土匪,穷迫投诚,随营效少,积有微劳,蒙朝廷不次之擢,得有今职。应何等来身自爱,仰答高厚鸿慈,乃此匪为奸,形同寇贼,迹其狂悖之状。不但辜负天恩,益恐狼子野心,或生他患。大学士徐桐罔识利害。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刚毅,此奸阿匪,顽固成性。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启秀,胶执已见,愚而自用。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赵舒翘居心狡狯,工于逢迎。”

  “……臣等愚谓时至今日,间不容发,非痛剿拳匪,无词以止洋兵!非诛祖护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方匪初起时,何尝敢抗旨辱官,毁坏财物!亦何敢持械焚劫,杀戳平民!……,推原祸首,罪有的归。应请旨将徐桐、刚毅、赵舒翘、启秀、裕禄、董福祥、毓贤先治以重典,其余祖护拳匪,与徐桐刚毅等愿望相若者,一律治以应得之罪,不得援援议亲议贵,为之未减,庶名国恍然于从前纵匪肇衅,皆谬妄诸臣所为,并非朝廷本意,弃仇寻好,宗礼无恙,然后诛臣等以谢徐桐、刚毅诸臣。臣等虽死,当含笑入地,无任流涕具陈,不胜痛愤惶迫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这一折上得端王、刚毅心惊胆战,怎样才能利用这机会将许、袁二人干掉呢?几个人在一起又商量开了,最后决定故伎重演,学李大总管教他们的办法;谎报军情。

  慈禧太后看了许景澄、袁昶二人上的折子,其实也并未往心里去,现在一听端王说李秉衡在通州打了胜仗,心里马上起了变化。前线在打胜仗,而许景澄和袁昶却在大力议和,这成何体统?不杀一儆佰岂能刹住这股议和风?慈禧太后想到的,心里便动了杀机。

  端王早料到有此一着,便在一旁火上加油,对许,袁二人极尽诋毁之能事。

  “许景澄、袁昶二人扰乱军心,不杀不足以来民愤。”端王最后说道。

  “那就将他们杀掉。”慈禧太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上谕很快下来,许景澄、袁昶二人抛尸菜市场。端王和刚毅又趁此机会,逮捕了他们所素恨的立山,不久以后又将立山处死了,还同时处死了徐用仪和联元。除掉了许景澄、袁昶、立山,端王又想趁机除掉李鸿章、王文韶等一帮力主议和的大员,由于荣禄的极力陈词,再加上慈禧太后也觉得此事重大,才将端王上的要办议和派的折子搁了下来,留在禁中。

  其实,李秉衡所率之师,在通州吃了个大大的败仗。李秉衡虽然下有几支军队和众多义和团,但这些均是临时凑起来的,宋庆、马玉昆军又是节节败退下来的,早无军心。临时拼凑起来的虽然有的作战很勇敢,但由于各自为战,不能相互配合。至于说义和团,虽说士气高昂,但毕竟敌不住洋枪洋炮。最终,李秉衡统率的军队给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除了落得个尸积如山的下场外没有别的战果。

  李秉衡也心知自己无能为力了,但又不能后撤,他想起临行前慈禧太后给于他的厚望,以及他自己的雄心壮志,可是如今,一切都人去楼空了。部队散了,自己身边没有兵可带。联军的枪炮声充塞于耳,惨叫声时时划破夜空,李秉衡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他问自己;相信义和团吗?相信,太相信了!义和团不是有神灵能灭洋人吗?自己不正是在这些自诩能灭洋人的义和团来与洋人作的战吗?怎么能败了呢?

  那是自己指挥无能?不是,是义和团在吹牛,是自己受骗了。

  李秉衡觉得自己无脸见太后,当然他并不清楚慈禧太后因听了端王的话正在奖励他呀!李秉衡决定自尽,学裕禄样,为国献身。他召集幕僚,布置好一切,然后才安然地自尽了。

  李秉衡自杀了,联军正向北逼近,这是个千真万确的消息。慈禧太后吃惊了,该怎么办?洋人马上就要进京。荣禄也不禁焦急起来,看来只得劝太后出走了。这是自己不希望下却不得不下的一步棋了。>>





李莲英--九、洋枪、洋炮、洋鬼子



九、洋枪、洋炮、洋鬼子

  国人最以为荣的就是在地球上第一个发明了火药,可是最令国人瞧不起的洋鬼子们,却揣着洋造的“火药枪”,砸开了大清国的国门……

  荣禄对这场战争有着满腹担忧,从一开始,他就在想着战争可能失败,后来随着战事的日益恶化,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荣禄便开始想着退路,当然首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老佛爷。

  他找到当时的顺天府尹陈夔龙,要他给找二百辆车,并说明要随时准备征用。陈夔龙自是紧张地答应了,而且确实还在兵荒马乱的北京城找来了二百辆大车。

  荣禄命人将陈夔龙找来,给他提起局势的恶化,言外之意两宫准备出走了,你的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中堂大人……”陈夔龙一脸难堪和尴尬地对荣禄说道,仿佛有什么心事。

  “筱石,”这是陈夔龙的字,“你这是怎么啦!”

  “中堂大人,哎!你有所不知,车让人给抢走了。”陈夔龙一脸的无可奈何。

  “是谁干的?”荣禄也是声音急促。

  “还有谁?就是端王手下的虎神营和那些拳匪。”

  “他们为什么抢啦?”

  “说是征用,实际上是拿去运他们抢劫到的财物,运往京外。”

  “哎……”荣禄急得直想跺脚。

  “中堂大人,求你在皇太后面前说句好话,让我免了任吧?

  我实在是力不能支了。”

  原来,陈夔龙听说了端王所上折子一事,而且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名字显然也在榜中,所以他替自己打算起来。要是还在这任上干,不单现在抓车是一件麻烦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端王能将自己的名字列入榜中,虽说这个折子留了中,但你就能保证他不变相地找我的麻烦。陈夔龙对这两个方面想了不止上百次,最后才决定向荣禄提出来。

  “筱石,当此危难之际,你怎能避而远之呢?”

  “中堂大人,实在不是我不愿替皇太后分担危难。”

  陈夔龙这样一说,荣禄马上想起了端王上折子一事。是啊!作为他顺天府尹这个上下受气的官儿也不好办,既然他现在想退,就让他退吧!自己也别再坚持了,要是将来出了人命我可又得后悔了,荣禄在心里告诫自己。

  “好吧!”荣禄亦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多么可怜啊!自己堂堂一品大员,却无能保护一位很有才能的京官,这世道是怎么啦?

  顺天府尹换上了原来的王培佑,这个王培佑什么真本事没有,抓车抓不着,别的有益于出逃的事又不知该怎么办。荣禄看着这样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局势令荣禄心烦,同时也令慈禧太后心烦。枪炮声越来越近,前几天还只能隐约听到,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了。

  “莲英,你说怎么办呢?”慈禧太后虽然心烦,但仍不失平静地问李莲英。

  怎么办?李莲英也没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逃难的民众,京中官员也有大批逃出去的,可以说往日繁华的京城今日已成死尸随处可见、到处是逃难人群的人间地狱。别人都在逃难,而且在流传皇太后也已逃出京城去了,这是李莲英亲耳听到的。打从听到这个谣言的那一天起,李莲英便在想老佛爷是不是真该逃出京城去?可是,他想了很久,却不能决断下来。起初,重用义和团,自己极力主张,而且说义和团能赶走洋人,可是现在呢?义和团非但没能赶走洋人,反而被洋人打到了京城附近来,现在又得劝老佛爷出走北京。这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吗?而且老佛爷会怎么想?这是李莲英顾虑着一直没给慈禧太后说的原因。

  “找荣禄来商量商量吧?”

  “不用了,荣禄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要我留在京城。我看留在京城并不是上上之策,才找你商量。”

  荣禄原来不是主张慈禧太后出逃的吗!怎么现在一想变过来了呢?不错,荣禄曾经主张慈禧太后出逃,但是后来他仔细想,觉得这并不是善策。老佛爷现在人已经老了,精力毕竟不如四十年前了,而且京中还找不着大车,怎么出逃?不如留在京城,处置主战派端王、刚毅、赵舒翘等人,然后再紧催李鸿章与张之洞要不惜任何代价与洋人谈好,将洋兵扼制于京城之外,这样皇太后也可免却出逃的种种苦难了。

  荣禄虽是一片好意,但是慈禧太后却并不同意,她有两层顾虑;一层是洋人提出让她归政的条件,这是她最担心的,如果自己出逃在外,洋人就会没有办法提这个苛刻条件;另外一层是李鸿章能否就一定能堵住洋人的攻势?洋人是否就一定会就此罢休?这是留守京城的两个顾虑,如果出逃,自然不会有这个顾虑。但是如果真出逃,却又有别的顾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否安全出逃?这是荣禄担心的亦是慈禧太后担心的问题。

  李莲英揣测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思,归根到底,还是怕洋人逼她交出权力。这也是李莲英害怕的,他怕失宠,也怕慈禧太后失势。慈禧太后一旦失势,自己的脑袋恐怕就得搬家了,因为他明白朝中有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特别是皇上,要是慈禧太后将来归政必定是归皇上,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皇上的,只恐皇上上台后也会怎样对待自己。李莲英想起这些,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莲英,你这是怎么啦?”慈禧太后关切地问。

  “没什么。”李莲英干笑了两声,“奴才只是昨夜受了凉,现在又想着老佛爷都到这把年纪了还得出走受颠簸之苦,奴才心里就过意不去。”

  “没有别的办法,要实在不行,也只得受颠簸之苦了,莲英,你去好好预备一下。”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奴才马上就派人去预备。”

  枪炮声倒是越来越近,而且也是越来越响,连宁寿宫也能听到子弹呼啸的声音。李莲英和慈禧太后这才有些心慌起来。

  “老佛爷!老佛爷!”

  随着喊声奔进来一个人,也来不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洋人来了!”

  慈禧太后望着神色张惶的载澜,语气异常平静地说:“洋人在哪儿?”。也许是越一到非常时刻,慈禧太后就越能镇定自若。

  “在外城。”这是李莲英抢先答的。

  “老佛爷得非走不可了!而且还得快!”载澜仍然不安地说。

  正在这时,又来了两位,一位是军机大臣刚毅,一位是军机赵舒翘,他们也是来报警的。

  “老佛爷,不好了,天坛发现了缠头的黑兵,很多逃难的人也从那儿折回。”

  “是哪一国的?”

  “奴才不清楚,恐怕是俄国吧!”刚毅没有办过洋务,只是听人说过,但不知俄国人到底长得怎么样,所以才有此推测。

  “不是新疆来的勤王之师吗?”

  “不是!绝不是!勤王之师是不会驻扎在那儿的。”赵舒翘肯定地道。

  “老佛爷,您老人家得走啊!”刚毅也是一脸焦急地说道。

  “走!我也知道该走,但现在怎么个走法啊?你们倒说说。”

  这一回倒难倒了载澜、刚毅与赵舒翘,他们只知老佛爷该走,却也没有考虑过到应该怎么走。

  端王和荣禄恰巧赶来,他们也是听到消息后赶来见慈禧太后的。

  慈禧太后望着眼前的五位大臣,只见荣禄还比较沉着一点,别的都是那么惶恐不安,魂不守舍。

  “荣禄,你看怎么办?”

  “问端王吧!”荣禄看了一眼也是慌里慌张的端王。他对端王满肚子意见,现在更大。战争是你主张开起来的,那么收尾也得你来收拾了。你不是本事很大吗?现在倒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洋人退走,荣禄心里嘀咕着,所以才这样说。

  “端王载漪,你说呢?”慈禧太后明白荣禄的满腹苦恼,所以转过脸去问站在一旁的端王。“老佛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快走吧!”

  “走?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往哪儿走哇?再说,你能保驾吗?”荣禄在一旁以一种讥讽的神态对着端王说。

  “荣禄,那你说怎么办?”慈禧太后又转过头来问。

  “奴才以为不如速派人到使馆议和。”

  “那你去办吧!要快!”荣禄答应着退了出去。看着荣禄远去的身影,慈禧太后心里明白荣禄此去不一定奏效,还得准备下策。

  “刚毅,你去准备车。”慈禧太后对站在那儿发愣的刚毅大声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

  荣禄并没有来回信,枪炮声还在继续。慈禧太后心里越来越不平静,不安宁。沧桑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四十年前,那时虽然也在出逃,但是并不这么慌张,至少那时还有胜保和僧格林沁在通州一带抵挡,宫中又有肃顺安排,一切总还是慌而不乱,可是如今却乱得都不成样子了。

  “老佛爷!快走吧!洋兵进城了!”载澜神色张惶地跑了进来。

  “来得这么快!洋兵现在在哪里?”

  “在攻东华门了!”

  东华门的北面便是宁寿宫,只要东华门一下,宁寿宫还能保吗!慈禧太后这才心惊起来,但是她并不慌。

  “载澜!该走哪个门?”

  “走西北德胜门。”

  “先到颐和园也好。”这是李莲英在旁搭腔。

  “好,莲英,快去叫皇上。”

  “是,奴才这就叫人前往。”

  出逃在紧张地准备着,不过,穿着这样的服装出逃总是太显眼,慈禧太后命李莲英找来一套民妇的服装穿上,同时让李莲英挽了一个汉人妇女的发式。

  一切准备妥当,皇帝还未赶来,慈禧太后留着长长的指甲,足足有几寸长。这样的指甲在宫中倒还好,要是出逃,可就不好保护了,得将它剪掉。李莲英也只得拿了剪子来将慈禧太后精心保养多年的指甲给剪掉了。

  皇帝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来了,看着像一个农村的虚弱的逃难少年,这身打扮慈禧太后很是满意。

  该走了,忽然,慈禧太后想起了她的老冤家——珍妃来,她现在就在附近。

  “崔玉贵,去将珍妃传来。”

  “喳!”很有力的声音,到底不失为崔玉贵。

  一会儿,蓬头垢面的珍妃被带了来,光绪帝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往日的容颜已经被苍白无血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代替,一头秀发又长又脏。

  “皇上!”珍妃不去拜慈禧太后,反倒对着光绪帝真情地喊了一声。

  “珍儿!”光绪帝激动地上前抱住珍妃。珍妃也在光绪怀中哭了起来。

  “大胆奴才,还哭什么?”慈禧太后显然是被珍妃的无礼给激怒了。

  这一喝,也将珍妃从悲痛中唤醒过来,她这才朝着老佛爷叩了个头。

  “洋人快要来了,多半会胡作非为。”

  珍妃已听出慈禧太后的意思,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条。死则死矣,何不死个壮烈?珍妃打定主意,便对慈禧太后说:“奴才请将皇上留下来主持议和。”

  “哼!”慈禧太后气得直哆嗦,她想不到珍妃到这个时候还居然这样说。她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口井。

  “崔玉贵,将这个贱人给扔到井里去。”慈禧太后恶狠狠地说。

  珍妃仿佛这时才看见那口井似的,也望那口井望了望,但脸上并无惧色。

  光绪皇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马上跪下来给慈禧太后求饶道:“亲爸爸,你饶恕她这一次吧!”光绪帝说完竟哭了起来。

  “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候,还是赶紧逃你的命吧!让她这个贱人去死吧!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教那鸱枭看看,它到羽毛丰满的时候,还真啄它母亲的眼睛不?”

  崔玉贵上前去拉珍妃,珍妃吼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请珍主子下去,别难为当奴才的。”

  “哼!”珍妃傲然地道,崔玉贵看看没有办法,只得抱着珍妃就往井口拖,直扔进井里,又盖上了井盖,这才回来向慈禧太后复命。

  光绪帝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悲愤地痛哭了起来。瑾妃虽说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不免一阵伤心。

  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光绪帝,对他挥挥手说:“上你的车子吧!把帘子拉上,免得有人认出你是皇上。”

  光绪帝临上车前,再回过头去望了望装珍妃的那口井,脸上有着无限悲愤。后人有诗一首描写珍妃之死。

  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保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处死了珍妃,慈禧太后又令人传令让庆王与荣禄在京主持议和,这才带着皇帝、大阿哥坐上临时找来的三辆骡车向德胜门赶去。

  一路上,急着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也很混乱,骡车根本不好行走,随驾的端王、刚毅、庄王、载澜等只得拔出枪来对着人群开枪打死了几十人,这才杀开一条血路,到得德胜门边。出了德胜门,遇着老臣王文韶,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荣禄和庆王,传她的旨让他们二人在京城主和,然后再赶来随驾,王文韶应命而去。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颐和园,略为修整,又赶往北去。其时,李莲英并不是随驾在侧,他受慈禧之命,正在宫中带领一批小太监埋藏银子和其他东西。至于他家的珍贵东西、银子,早已在几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

  李莲英埋藏好银子和其它东西,这才带了几十个护卫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又带了几个小军机和其它各部司员,这才骑着马出德胜门往北赶去。这之前,李莲英已令其长子李成武带着御林军前往护驾了。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后厂,此地在万寿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边进京的最后一个腰站。虽然在出德胜门时有许多逃难之民,但到得颐和园已经相当少了,因为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出城,到近郊乡村暂避一段,等到风头好转后再回来料理财产,所以他们一出了德胜门便四处散开了,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张张到得后厂的时候,路上已没有多少难民,只有他们这一行人了。三辆骡车,闭得严严实实,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着。

  光绪帝在想着珍妃,珍妃的音容笑貌,珍妃的爱,一齐涌上心头。而现在,珍妃却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卑鄙而又无可奈何地活着,这颠簸的骡车须是明证。仅仅因为维新,自己被软禁赢台,珍妃被打进冷宫,从此,两个便很少见面,今天刚一见面,却又是永别。苍天啊!

  你这是为何?光绪帝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一行凄楚的热泪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脸颊。

  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着这几十天来的经历。自己本望能依靠义和团报仇雪恨,却不想落得夜走京城,仓惶出逃,来忍受这骡车颠簸之苦。四十年前,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热河,但那时是一种什么景象啊!那时出逃至少伙食还准备得算齐全吧,可如今?哎!慈禧太后只有唉叹的份。

  骑马在一旁的端王、刚毅也在想着自己的儿事:自己力主利用义和团打洋人,现在倒好,洋人没打完,自己倒先跑了,将来要是追究责任,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难保了。因此,刚毅与端王二人心里惴惴不安,同行的赵舒翘也在想着同样的心事,心里也显得惴惴不安。

  随行的各位宫女也都有着自己的心事,因而大家显得都比较沉默。一路上默默地缓缓慢行。

  慈禧太后仿佛想起了李莲英,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莲英的到来。过不多久,一个五十多岁庄稼人模样的人领着一群人向后厂行来,这一下吓得随行护驾的端王等人赶紧吩咐众人围在皇太后车前,及至走到近前,才认出这一行人就是他们正要等的李莲英。

  “老佛爷,奴才来迟了。”李莲英来到慈禧太后驾前。

  “莲英,你来了,那咱们走吧?”慈禧太后平静地说道,没有激动,真是镇定自如。

  往哪儿走呢!因为由此往北行有两条路:偏东到河镇,走白蛇村到大小矿山;偏西往北直达昌平县。可是谁也不能断定,洋兵会不会在攻取北京之前,发一支兵取顺义,下昌平?

  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条路走不得。由此正西行,绕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然而洋兵很可能已由丰台越宛平,渡芦沟桥,治永定河,下长辛店,取戒檀寺、潭杯寺,攀马鞍山,据门头沟,守妙峰山包围北京。这两条路都不能走,那到底走哪一条呢?

  “老佛爷,我们往哪儿走?”随驾在旁的李莲英对着车中的太后询问道。

  “先出居庸关再说。”慈禧太后说得很是斩钉截铁。

  于是一行人零零落落,慌慌张张,趁着月色,匆匆离开了后厂,既不北上,也不西行,却走上一条灰河迷漫的大道,对看西北方走去,直奔居庸关而去。

  走了一天一夜,由于临出逃前未带任何东西,没有水,沿途又全部是毁灭的村庄,一派残破,村中不见炊烟,也无人声,一片死寂。在这里找不到清水,也找不着粮食,所以慈禧太后和各位护驾的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棣贝子、伦贝子、载振、刚中堂、赵舒翘等一旁人饿得头昏眼花,李莲英、崔玉贵等一帮随侍太监也饿得够呛。八月的京城郊外,也显得格处的萧条寒冷。由于临行前所带衣服极少,偏偏天空又不时下一点小雨,自然显得分外的寒冷,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绪背靠背地坐在车子上藉以取暖。

  平时在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小姐、夫人们哪曾受过如此苦。颠簸不说,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睡没有睡的地方,一身臭汗却又找不到地方洗,真是难受极了。

  由于口实在是太渴了,李莲英便只能采集路边的秸杆来,吸其中的露水,这虽然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于慈禧太后来说却也不比宫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儿去,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

  一路上死尸遍地,哀鸿遍野,村庄了无人声,无限凄凉。

  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难受。幸得李莲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计,临走前烙了三张饼,这时候拿出来给李莲英,李莲英给了他一个,自己吃了一个,又送了一个给老佛爷。慈禧太后已饿得两眼冒花,这时得这样一个诱人的烙饼,也不管好吃与否,一口气吃了一半,另一半给了皇帝和其他人吃,吃完后,还不断地夸这饼好吃,大概是几日没有进食的缘故吧?

  “莲英,这是哪儿来的烙饼?”慈禧太后稍微填满饱了肚子,这才抹抹嘴问道。

  “是奴才的侄儿李甫廷。”

  “将来回去再赏他,现在想赏也不成了。”

  略微进了一点食,慈禧太后来了精神,但看到跟在身边的无精打采的诸卫、大臣以及士卒,心里不禁又涌现出一股悲凉。昔日的威风与今天的狼狈一相对比,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眼泪。

  “莲英,前面是什么地方?”

  “听人说,前面是贯市。”

  “好,到那儿后,你尽管弄些吃的和喝的,你看王文韶他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让他们受苦了。”慈禧太后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老佛爷,您也别伤心了,现在逃难要紧。洋兵已去得远了,不会追上来。到得贯市,奴才想法弄点吃的喝的就是,要不在那儿歇歇再走。”李莲英隔着帘子安慰道。

  原来王文韶已经赶了上来,都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又一天一夜没进口水和吃一粒东西了,显得很是萎顿,慈禧太后才发了那样的感慨。

  说起贯市,倒还有一段传说。在庚子一百七十五六年前,贯市还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后来为了北路商人有的到达贯市已是下午,赶不到北京的,便集聚在此露宿。日子久了,也就有人在这荒凉的地方搭起凉棚,做小买卖。

  最初在此做小买卖的是一家姓贯的父女两个。他们搭起了一座草棚,专门卖小米稀饭,和那掺混了棒子面做的葱油家常饼。收入倒也不差,父女两个逐渐地富裕了起来。盖了房屋设了店,招待来往客商的食宿,供给牲口的粮秣,驼料。

  这贯家店一天比一天兴旺,贯家姑娘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

  寂寞无聊的客商趋之若鹜。到了此地,该歇息的都挤到贯家店里去歇脚,不该歇脚的竟也为了贯家姑娘的诱惑,多乐意在此搁上两天的。后来开设的客店和小铺子,生意也都蛮好的,可是他们都是捡的贯家店剩下的生意。经过若干年计不断的繁荣,这地方形成了市集。居然成为北路的一个据点。贯家店也越来越红火,北路几省的商旅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北京城里也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经过若干年后,贯市所有的商店、食宿店均挂上了“贯家店”的招牌,以至于谁是真正的“贯家店”也没有人弄得清楚了。

  到得后来,贯市便因贯家店而得名。李莲英、慈禧太后一行人到得贯市,已是子夜,黑漆漆的一团。

  李莲英看见远处有一处在闪光,便喝令人马停止,他独自顺着灯光走了过去,在灯光下,他发觉了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两人正在谈论这场战争。看来他们是传统的臣民,谈到洋人时恨之入骨,谈到皇室时又扼腕长叹。

  李连英见此,便将皇太后、皇上出逃的消息告诉了二人,并倾诉了两宫现在的困难,希望他们能找一些水和弄一些吃的。

  这两人一听,没想到皇太后和皇上就在不远处,而且已经饿得两天没吃饭了,自是很爽快地答应给弄吃的和喝的。李连英见有了着落,这才回去引慈禧太后和皇上,、王爷,军机大臣及护卫兵卒过来。

  那个老年人和中年人预备好了水,并且正在煮小米粥,那粥香引得一个个直流口水,在他们心中,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香的了,毕竟是饿了一天两夜了。水是充足的,任他们喝,从京城出发到现在,这一行人,从慈禧太后到小小兵卒,总算尽兴地喝了一次水。水喝好后,又吃了一些小米粥。众人这下才来了精神,慈禧太后自然不免问了问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并保证将来有朝一日重返皇宫后给他们升官,两人感激地磕头磕个不尽,好像已经得到赏赐似的。

  水喝够了,肚子填饱了,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吧!慈禧太后也这么想,可是她担心此地还不安全,于是便问道:

  “此地距京城多远?”

  “七十里。”人丛中有人回答。

  七十里太近了,走了一天两夜,才走这么点远,真是如同没走一样。慈禧太后看着这一支懒懒散散的队伍,决定继续行走。

  “莲英,告诉前头,我们现在继续走!”慈禧太后暗带哭腔道。

  “老佛爷!走?”李连英沉吟道,虽然李连英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是什么,无非是怕洋人追上来吗?确实,七十里对于洋人来说也就是半天多的事儿,但现在人困马乏,怎么走哇?

  李连英靠近老佛爷车子旁,掀开帘子,把头往里探了探,小声说道,“人马都瘫了,这深夜还走山路?”

  “有什么不能走的?”慈禧太后态度很坚决,“走了一天,才走七十多里,简直如同没有走一样。我老了,没有关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要是皇帝在这路上出了岔子,我们怎么对得起全国的臣民,更叫我死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慈禧太后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不禁痛哭起来。

  众人一听,全傻眼了。说走,这黑天黑夜的,又要在山沟中走,怎么个走法啊!何况大家和马均有一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实在是太困了。不走,要是洋兵真的追来,谁来负这个责任,大家拿不定主意,全都将目光集中在李连英身上。李连英深知以目前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打定主意,决不走,任凭慈禧太后怎么哭。

  慈禧太后哭够了,终于平静下来,看见李连英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安危作想,但是形势逼人,不走又怎么办呢?

  “莲英,咱们还是走吧?”

  “老佛爷,不是奴才不愿走,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往前走了,而且前面道路很难走,听说全是山崖,奴才可不敢在这样的夜贸然前行。老佛爷,今天晚上就在这儿歇息歇息吧!明天早上再走。”

  慈禧太后看着一个个极度疲倦的面容,甚至有两个兵丁已经睡着了,她的心软了下来,同意了李连英的安排。于是一行人就地坐下,李连英给慈禧太后找了一个回回寺住下安宿了一夜。

  一夜过后,大家精神很好,洋兵也并没有追来,大家这才套上骡子、骑上马直奔居庸关而去。居庸关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也不早了,李连英决定在天黑前通过居庸关。于是从车夫到兵卒,全都鼓起勇气,在天黑前通过了居庸关。

  过了居庸关,天就黑了下来。由于这一段路极是难走,慈禧太后决定就在此处再宿一夜,养养精神,以便再行。由于大家现在不再担心有洋鬼子来,自是欢喜地接受了慈禧太后的安排,在就近地方住了下来。>>





李莲英--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



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

  洋鬼子杀进了京城,李莲英护着慈禧和皇帝国戚们仓惶出逃,路上丢盔弃甲,鸡飞狗叫……昔日皇帝出巡时的豪华奢侈气派,再也不复存在……

  居庸关外的一座破庙,围墙四面露风,正殿大有将倾之势,整个寺院空空如也;正殿后面有一排供僧人居住的低房,由于兵荒马乱,其中僧人尽数出逃,使寺院内显得死气沉沉,到了夜里,则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晚上却似乎与往日情形不同,从房中传出了人的声息。中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叹息声和阴阳怪气的劝慰声;东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则传来一阵阵甜美的鼾声……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带领着他们的“巡狩”之旅,“西岸”之众,出京师,经贯市、南口、关沟,惊魂未定;又出居庸关,踟蹰前进。眼看着天色已晚,远处佛传来了几声枪响,疲惫的人们却尚未找到吃饭和过夜的地方,真有“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感受,想起往日宫里的生活,慈禧太后心中好不难受。李莲英看到慈禧心中不快,就想方设法给她开心,怎奈一天多时间了,人们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腹中空空,个个饿得发慌,想高兴一些,哪里能有这种情绪?

  就在此时,人报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前来接驾。慈禧急忙接见,夸奖了他几句,讨得了吃的,又有了住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来。

  当夜,疲惫的逃亡者们和他们的骡马一起,暂歇于居庸关外的岔道(地名)。由于此地原本荒凉,新近又受义和团、西逃溃兵等的屡屡打劫,以致十室九空,且少有的几间民房业已坍塌,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只得借废庙一宿。

  李莲英出逃时受了点伤,此刻他忍着伤痛,安顿好了慈禧太后,便出了寺庙,巡视了一番。向值夜的清兵叮嘱了一番。拖着受伤的身体,哼哼唧唧地往庙里走,准备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早点起床。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夜里更显得那么清脆。李莲回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这仅仅一天多时间里的经历使他胆小起来,忙叫几名清兵拦在大道之上,自己却连连后退。但李莲英毕竟是李莲英,竟在往后退的同时对着远处的飞骑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喝道:“哪里的狂徒,竟敢在此乱闯?”其声音中,却听不出来半点怯意。

  “爷们可是内廷跟随皇上的老爷?”从远处奔来的两匹马不时到了跟前,马上之人下马问道。

  李莲英听出对方语气中有恭敬的味道,立时傲气十足起来,说:“有什么事,爷等便是随驾太监,圣驾在此,你是何人,既知圣驾在此,深夜惊驾,你有几个脑?”

  “甘肃属司岑春暄率部前来迎驾。派小的前来通禀,爷们既是随驾太监,快劳奏明皇太后和皇上,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对方急忙答道。

  李莲英闻言一喜,忙问:“岑春暄带了多少人马?”

  “骑兵、步兵共五营,两千余人。”

  “好,你回去让岑春暄速速率部到此保护圣驾。”

  “是。”

  打发走了岑春暄的人,李莲英顾不得伤痛,急急回到破庙里向慈禧去报告。这是李莲英自当了太监总管之后第一次有人求他办事却没有索贿。

  慈禧太后自逃出京师之后,一天多的时间里,疲于奔命,饥肠漉漉,到了岔道,好不容易有了吃住。住的虽是破庙,但毕竟这里离京城远多了。加上有秦奎良供奉被褥,虽是再简朴不过的了,但总比无处栖身强得多。吃的虽说只是白菜煮小米,但对于饥不择食的人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了。所以在吞咽了白菜煮小米之后,慈禧太后就躺在秦知州贡献的被褥上睡着了。李莲英看到主子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叫醒她,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叫醒她,行吗?这个善解人意、会看眼色的老走狗好不为难。但他还是轻轻地唤开了:“老佛爷,老佛爷……”

  慈禧在梦中被吵醒,脸上略带不悦之色。李莲英看她醒了。就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老佛爷,给您老人家道喜啦!”“我们娘儿们落到这种田地,如此孤零,何喜之有呀?”说着瞪了李莲英一眼,不觉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眼泪滴滴而下。

  李莲英连忙劝道:“老佛爷,您老人家不要难过,托您老人家洪福,甘肃藩司岑春暄率部前来接驾,等着老佛爷召见呢。”

  慈禧太后闻得此,沉默了一下,问:“是首次驻防张家口的岑春暄吗?”

  “正是。”

  “他倒是个忠臣,想得周全。莲英,去唤醒皇上,召见岑春暄。”

  “遵旨。”

  光绪皇帝出京一天来,一直不大言语,心中只思恋着他的珍妃,只是直直地发呆;加之一路之上看到国破如是,民不聊生,感到了亡国的悲凉,精神上所受刺激不小、所以更是神情恍惚。今夜因觉白菜煮小米颇有味道,囫囵填饱肚子,倒头便睡,现在被太监唤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见李莲英在旁边,劈头便问:“洋兵追来了吗?我们快逃吧!”

  李莲英急忙跪倒,说:“启禀万岁爷,甘肃藩司岑春暄率众前来迎驾,老佛爷请万岁爷过去召见岑春暄。”光绪帝眼睛忽然一亮,转瞬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接着又不知是因为救星的来临而高兴,还是因为梦中见到珍妃而得意,竟然昂首“哈、哈”笑了两声,径直出门来见慈禧。

  岑春暄见到慈禧和光绪,“扑通”一声跪在地,只叫了声“皇太后,皇上”,便放声痛哭。这又引出了慈禧几滴泪水。慈禧太后宽慰了他几句,夸奖了他几句,说亏他还能想到皇上,是个忠臣,又命他一路谨慎护驾,日后一旦复国,必有他的好处。

  一夜里折腾了几回,都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岑春暄率军护着圣驾,带着受伤的李莲英,迤逦前进,半日便到榆林堡。已离北路要冲怀来县很近了。

  怀来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本来设有两个驿站,并有驿马,且器物粮草非常充足,但日下由于此地拳民猖獗,弄得不仅没有了粮草,连可用之兵也变成了游兵散勇。怀来县令被这些拳民也弄得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连自己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在皇帝宿于岔道废庙中的这天夜里,也就是驾车到怀来的前一天夜里,由于苦闷,吴县令吴永以酒解心中之愁,多喝了几杯,便在昏迷中朦胧睡去。睡得正香,被老家人推醒,吴县令很是生气,开口便骂:“老不死的,义和团不叫我安生,你老东西也不想让我多睡一会,半夜三更扰你爷爷好梦,真是该打。”吴县令本是知书达理之人,不想竟烦恼至此。

  “老爷,老爷,您看这个。”说着,老家人递过来一个小纸条。这个纸条,吴永不看则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把指责老家人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只见那纸条上写道:“皇太后、皇上率众驾至岔道,不日便至怀来,盼悉汝之力所及以迎之。”

  吴永认出字迹出自秦奎良之手,刚刚得到的消息不亚于晴天炸雷,使吴县令呆若木鸡。此时正逢其嫂经过其房门,见此情景,连呼数声吴永才如梦初醒。

  原来这吴永老家本在湖南,自小失去双亲,由其寡嫂抚养成人。光绪十三年晋京,经郭嵩焘推荐,认识了户部侍郎毅勇候曾纪泽,深得曾纪绎赏识,许配次女给他,自此与之成为翁婿。曾女了解吴永极深,过门后对其嫂极其尊敬。不料,好景不长,曾小姐结婚三年,竟病死家中。在弥留之际,曾小姐嘱其夫要善待长嫂。于是吴永将长嫂接到怀来,敬之如母。今天其嫂看到其在房中发呆,不如何故,急忙唤之。吴永转醒,欲以假话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隐瞒在此时毫无用处,便照直说了。其嫂听完,先是一惊,然后急急地说:

  “圣驾即至,你身为食禄之官,还不赶快准备物品,及早迎驾,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这一句话提醒了吴县令,吴县令便急急召集其幕僚门客,商量对策。这帮幕僚,平日里无事,只会在一起吟诗论道,到真正需要他们出主意时,则个个“君子三缄其口”,没有一个吭声。把个县令急得张口大骂:“你们这些饭桶,吃饭时就会说饭食不好,到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哑巴一样。”

  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话,吴县令就挨个地数落他们。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老爷,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永循声看去,老家人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他的指示。吴永说:“你能有什么主意,说吧,别跪着,站起来说。”

  老家人站起身来,说:“老爷,圣驾明天就要到我们这里了,准备接驾绝对不能再耽搁了。皇太后和皇上一路奔波,需要我们准备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吴永和其幕僚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一件是吃,另一件是住。”

  “这个谁人不知,老东西,别卖关子,快讲。”

  “老爷,按照惯例,如有大差到怀来,须到榆林堡迎候接待。现今是皇太后和皇上来了,更应该及早派人到榆林堡,为皇太后和皇上准备行宫,准备膳食。虽说我们这里经常遭受骚扰,但还没有穷到一贫如洗、山穷水尽的地步。想皇上他们一路逃将过来,一定是旅途劳顿,风餐露宿,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连一次安宁觉也没有睡过,可以说是人困马乏。

  现在我们只要尽我们最大努力,把他们的吃住安顿好,也就算是尽了臣子之心。在落难之际,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太讲究了。老爷,您的意思呢?”

  “好,说得入情入理,那你说说我们具体该怎么办?”吴永带着赏识的口气说。

  “怀来县城中有名的厨师就那么四五个人,老爷可派他们带着炊具,再令兵勇押送各种食物等到榆林堡。这些都得连夜去办,要明天就来不及了。怀来虽穷,想猪肉等还是能找到的。其次,老爷可派人连夜到榆林堡,找几家骡马店,收拾收拾,权作行宫。如果这些事情今天夜里就能办妥,明天清早老爷前往榆林堡迎驾,好好接迎皇驾,也算是个与朝廷患难与共,老爷您也就是朝廷的功臣、忠臣。”

  “太好了!好你个李富贵,跟随本大人这么多年,真是没白跟,变得越来越出息了,想事难得那么周全,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等圣驾走了,我一定要大大地奖赏你。”

  “这都亏得老爷往日教导,这些也都是从老爷那里学来的,而且这些主意也不全是小人想出来的,大部分还是长夫人想出来的。以小人之见,老爷现在就得马上行动,因为榆林堡被拳民土匪打劫得几乎是一座空堡了,迎驾所需的一切物品,都必须从我们县城运送过去,这项任务可不轻,而且耽搁不得。”

  吴永听到这些话,想到嫂子这样关心自己,心底对嫂子的敬佩之情直涌了上来,不由得心里一热,眼泪奔眶而出,硬是没有忍住,“吧达”掉到了地上。他小声叹了一句:“难为嫂嫂了。”便开始了紧张的安排。

  这样,从怀来县城到榆林堡,以及此两地之间的官道,都忙活起来。

  翌日,圣驾自岔道启程,向榆林堡前进。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细雨,而且下得极密极密,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此时,在从怀来城到榆林堡的官道上,一匹黑马驮着一位身着紫斗篷的官员打扮的人,顶着风,冒着雨,艰难地朝着榆林堡走来。马背上的官员似乎非常激动,非常急切,一手紧抓马鞍,另一只手挥动马鞭不时地在马的屁股上抽打着。这时,在前方很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乘驮轿,在雨中行走也是那么艰难。

  慢慢地,驮轿到了面前,一个精瘦的太监模样的人在轿辕上朝吴永看了看,然后问道:“来的可是怀来县令?”

  “正是。”吴永向太监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

  这时,轿子里的人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揭起了轿帘,问:“可是怀来县令吴大人?”

  “正是小人,赵大人一路随驾辛苦!”说着就要下马行礼,军机大臣赵舒翘连忙阻止,说:“怀来县令,我来问你,圣驾马上就到榆林堡,行宫和膳食是否齐备?”

  “回大人,本地屡遭拳民扰掠,甚是贫苦,小人是昨天夜里方知圣驾即至,所以准备仓促,有不到之处,还望赵大人多关照。至于行宫、膳食下官已着人速办!”吴永躬着身子,怯声回答。

  “皇太后、皇上离京两天,途中既无住处,又无饭食,全凭各处随意供奉,但与宫中御膳别之天渊,这一路过来,真是苦不堪言,像太后、皇上这样的金身,如何吃得消。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怀来,还望吴大人悉心接迎。吃的、住的简陋点无所谓,只要能让圣上好好地吃顿安宁饭,安安静静地歇一歇,就行啦。”接着又说:“噢,对啦,圣驾就在后面,快去接驾吧!”

  吴永道声“是”,辞了赵军机,打马向前奔去,不刻到达榆林堡。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

  由于战乱、匪乱,榆林堡的居民都逃光了,只有昨日夜里从怀来赶来的为接驾准备的人们。他们从昨天夜里直到天明,都没有得歇,赶到天亮,总算准备得差不多了。

  吴永一到榆林堡,就四处查看,看他的下属对他安排的工作完成的怎样。厨师们的工作使他很满意;至于行宫,榆林堡原来倒有好几家骡马店,但人全逃走,店中器物所剩无几,且多为肢体残缺者。这几个店之中,吉祥店的条件最好,不但宽敞,而且雅致。吴县令就让兵勇到别的店里寻找桌椅板凳,布置了一番,算是有了一点住处的样子,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到各处寻找墙壁上的贴画、对幅,拿来贴了一气,挂了一通,觉得心里踏实了好多。刚刚准备停当,就听外面街上有人喊道:“来了,来了,皇上来了。”怀来县令跨出店门,向街尽头一看,看到街口一骑向街心而来。远方,似乎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行动。吴县令心里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和兴奋。

  那一人一骑到了他面前。吴永才认出马上之人正是他的京中老相识肃五爷,叫了声“五爷”便跪将下去。五爷下了马,扶起了他,问道:“渔川(吴永字),赵军机到前面探看,你可曾遇见?”

  “回王爷,为臣已往见过赵军机了。”

  “嗯,行宫准备的如何,在什么地方?”

  “时间仓促,只能以此店暂为行宫了。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吴永哈着腰说。

  “很好。大驾马上就到,皇太后坐的是廷庆州送的四抬轿子,走在前面;后面是四辆驮轿;第一乘,里面是万岁爷和伦贝子;第二乘,里面是皇后;第三乘,里面是大阿哥;第四乘,里面是总管李莲英,他受伤啦。你快去接驾。”

  “承五爷关照。”

  “记着,待会接驾,等太后的轿子和皇上的车子进了店门,就可以站起了。”肃五爷小声叮嘱着。

  “是,是!”吴永忙不迭地回答着。

  长长的队伍过来了,前面是几十位禁卫军,骑着骏马,飞奔而来。到了吉祥店门口,为首的禁卫军望了望吴永,高呼一声:“皇太后、皇上,驾到——”吴永不由自主地弹了弹朝服,正了正衣冠。随即对自己手下的兵勇摆了摆手,那帮兵勇懂事地跑到禁卫军行列的后面,排成一排肃立着。

  街的尽头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街道上没有别的一点声息,街上的每个人都在紧张、耐心地等着。

  太后的轿子终于到了跟前,吴永非常郑重、殷勤地跪了下去。

  “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这一声洪亮的喊叫,使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光绪帝的驮轿又到了吴永面前。吴永忙不迭地低下头去,高声喝道:“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迎皇上圣驾!”

  光绪帝的轿子停也没停,一闪眼就过去了。吴永看着皇上的轿子过去了,急忙往旁边一闪,让后面的轿子一乘乘地过去,进了吉祥店。看着车轿一辆辆地进了店门,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在了店门口的石凳上。

  随驾而来的骡车有十辆左右,有双套的,有单套的,一辆辆地停在了吉祥店门口,车里的宫中后妃、供奉、格格等都涌了下来,又一古脑地涌进了店门。紧接着是一群太监,大咧咧地走进店去。一群随驾而来的朝中大臣们,挤了满满当当的一街道,挡住了后面的人的道路。吴永急忙上前招呼他们到另外两个骡马店去歇脚,自己仍在吉祥店门前等着,恭候里面传唤。

  “地方官在哪里?地方官在哪里?”从店里出来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边喊边向四周巡望。

  “卑职就是。”吴永匆匆地迎了上去。

  “我们一路挨饿难道你不知道?快找点东西给我们填饱肚子。”

  吴永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后面一声刺耳的声音:“谁是怀来县令?”又没等吴永回答,街上的士兵指着吴永说:“二总管,他就是。”

  被称为二总管的,显然就是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吴永点头哈腰,说:“总管,卑职就是。”

  “上边叫你!”崔玉贵其势汹汹地说。

  吴永顺从地跟着崔玉贵往里走。走到穿堂里,崔玉贵对吴永说:“在这儿等着,李总管马上就来。”说完,两眼瞅着吴永,嘻嘻直笑。笑得吴永好不窘迫。

  李莲英受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慈禧太后跟前侍奉。

  慈禧太后见他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常叫他歇着,但他为了讨好主子,宁愿受点累,也不愿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但终究还是有伤,腿脚到底不很灵便。所以慈禧不忍心使唤他,有事就叫崔玉贵去办。一到榆林堡,先安顿好了慈禧,就叫崔玉贵出来找怀来县令。他在房里和慈禧太后回了几句话,就出来见吴永。

  吴永过去在京中见过李莲英,这时看到李莲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想上前扶持,又觉得不妥,只得看着他走过来。

  李莲英到了跟前,就冲着崔玉贵喊:“你这人,怎么这半天了连个怀来县令还没找来。”

  “这不就是吗?”崔玉贵驳了他一句。

  李莲英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把吴永打量了一番,道:“这人就是?”

  “卑职吴永给总管大人请安。”吴永说着就要往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

  “县太爷,我怎么受您如此大礼呢。不必拘礼,我是绝不敢当的。”

  “总管算来是岳丈一辈中人,理当见礼。”

  “他是毅勇候曾纪泽的二姑爷。”崔玉贵抢着替他解释。

  “知道!过去我还常到曾侍郎家中去呢。曾二小姐也曾见过,想必同在吴大人住所吧”。

  “回总管,卑妻已过世了。”

  “过世了么?”李莲英觉得似乎有些意外,“吴大人真是命苦啊!玉贵,老佛爷在催了,快带他去吧。我还要去办些杂事儿呢。”说着便蹒跚地向穿堂外面走。

  “李总管是受伤了吗?”吴永看到他的姿态,怯怯地问。

  “是啊,李总管为了救老佛爷,受了重伤。吴县太爷,在你们怀来找个捏骨的郎中,给李大总管治治伤。”崔玉贵说。

  “一定一定。”吴永应着,与李莲英道了别,跟着崔玉贵去见慈禧太后。

  圣驾被安顿在一明两暗的乡下房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子左右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太后坐在右首的那把椅子上。

  崔玉贵带着吴永到了屋外,报了一声:“怀来县知县到!”

  然后挑起门帘,对吴永摆摆手,示意让他进去。

  吴永跨进房门,跪到地上,报了履历,脱下帽子,叩头行礼。

  “你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道。

  “汉人。”

  “是哪一个省的?”

  “浙江。”“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

  “‘长乐永康’的‘永’。”

  “哦,是‘水’字上面加一点那个‘永’字吗?”

  “是。”

  “你到任几年了?”

  “三年了。”

  “县城离这里多远?”慈禧问。

  “二十五里。”

  “一切供应,有无准备?”

  “已经预备,只是昨夜方才得信,时间仓促,实不及周全,不胜惶恐。”

  “有预备就好。”说着慈禧太后竟哭出声来。边哭边说:

  “我与皇帝历行数百里,几乎无人理会,现在到了怀来县,你衣冠迎驾,真是忠臣。”

  “老佛爷,怎么啦?谁又惹你伤心?一定是这怀来县令。”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李莲英说。

  “莲英,别冤枉他,谁敢惹我伤心?是我自己想到这一路辛酸,不由得就想掉泪。”

  李莲英说:“这怀来县令还算有良心,走了一路,到这里才遇到了他这位接驾的忠臣。”

  慈禧对吴永说:“你往上跪一跪,说话方便。”接着又说:

  “我跟皇帝从京城出来,百姓都未见几个,官吏更是不见踪影。”

  “老佛爷,您歇息歇息,打发他下去吧。”李莲英说。

  “吴永,你能迎驾,就能证明你对朝廷的忠心,你可算是我的忠臣!”慈禧说。

  “皇恩浩荡,为臣不敢不誓死效忠。”

  为了转移转移话题,不让慈禧太后伤心,李莲英问吴永:

  “吴大人,老佛爷和万岁爷一路吃尽苦头,饿了两天两夜了。

  你把吃的预备好了没有?”

  “已经预备好了肴席。”

  “用不着那么讲究,能有东西充饥就行啦。”慈禧不待吴永说完,就插了一句。

  “还煮了三锅小米粥,是为随从们预备的。”吴永接着说。

  听了这些,慈禧太后苦愁了两天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

  也顾不得注意形象了,兴奋地说:“赶快拿进来,赶快拿进来,这一路可饥坏了。快去吧。”

  得到了准许离开的命令,吴永这才站了起来。由于跪得时间太长,吴永刚站起来时有些站立不稳。他忍着麻酸往门口退。

  “别急走,你应当先去叩见皇帝。”慈禧太后喊住了吴永,接着又对李总管说:“莲英,你引他见皇帝。”

  吴永奉了慈禧旨意,站着等待他带他去见皇上。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李总管一眼。

  “怎么还不叩见皇上,他不就站在你面前?”

  吴永方才明白他进屋时站在左首太师椅旁边的那个面目清瘦、形容憔悴的年青人,就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于是他立刻遵照觐见仪式,对光绪帝叩拜了一阵。

  光绪皇帝只看了吴永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朝他摆了摆手。李莲英会意,拉着他又跪回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说:“你下去歇息去吧。”吴永这才退了出来。

  李莲英跟着他出来,吩咐道:“快把膳食送进来,人都快饿死了。”吴永到了吉祥店门口,派兵勇去拿早就预备好的膳食,又亲自陪着送到皇太后与皇上行宫门外,再由崔玉贵送进房去。吴永也不敢走掉,惟恐上面又有什么指示。

  吴永在默默地等着。李莲英走了出来,翘起大拇指说:

  “很好,老佛爷很高兴。你用心侍候,早晚都有你的好处。”

  “仰仗总管关照。”

  “老佛爷说她想吸水烟,让你找几根吸水烟用的纸媒子。”

  吴永想了想,在自己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搭草纸。“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李莲英不耐烦地说。

  “总管,别急,有用,你坐这儿,稍等片刻。”吴永把草纸裁成了长条子,然后又搓卷成纸棒,也就是纸媒子。

  “你真行。”李总管一边夸奖,一边拿着纸媒子进屋去了。

  吴永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向隅发呆,李莲英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吴永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来,忙低头哈腰等候吩咐。“你真有福气,老佛爷又传你。”李莲英说完,扭头便往屋里走,吴永跟了上去。

  慈禧太后仍坐在右首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拿着纸媒子,一手拿着水烟袋,悠闲地点着吸着。“他们刚才说,你办事办得很好,很能干。”

  “老佛爷过奖,这些都是为臣份内之事,理当如此。”

  “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么样了,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说说听听。”

  “肯定没有什么大事。”李莲英一边抢着说话,一面朝吴永直做鬼脸,示意他不要乱说。

  “莲英,你让他说话,别插嘴。”慈禧有点不高兴,转过头来对吴永说:“你尽管说,别理他。”

  “有两个好消息;一桩是河南总兵蒋尚钧统领人马到达京畿,拦住了洋人的追兵;另一桩,广东省派人搭解银两,绕道赶驾而来。”

  “这确是好消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鸿章仍未到京。”

  慈禧闻得此言,一声没吭,似乎有所思。李莲英怕又揪起她的心酸,对着她说:“老佛爷,让他去吧!他今天一刻都没有歇着。”慈禧太后没有理会,又问吴永:“起驾需用的物品你都预备了吗?”

  “早已预备齐全了。”

  “还是你行,办事有分寸。明天一早起驾,你歇着去吧。”

  一个宁静的夜就这样过去了。次日清晨,休息了一夜的人们重抖擞起了精神,各种轿子,驮轿、骡车也显得有了活力。

  李莲英出现在吉祥店门口,他昂首向四下里扫望了一阵,登上店门口的石凳,高声喊着:“启驾啦!”

  人群随着这一声喝喊乱了起来,各人找寻自己适当的位置,或寻找自己的马匹、坐骑。纷乱稍止,慈禧换乘了吴永的大轿被抬了出来。李莲英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扶着轿扛。

  昨夜怀来县令找了当地有名的捏骨郎中给李莲英疗了伤。今天他已再用不着坐驮轿,要自己骑着马,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怀来县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慈禧在轿子里冲他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第二顶轿子是延庆州的,里面坐的是光绪皇帝。

  “怀来是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光绪帝坐在轿子里,听而不闻,呆若木鸡。轿子一出店门,吴永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让门里的人马车辆挤出门来。

  銮驾远去了,仍然是那么怆惶,那么混乱。吴县令却长长地嘘了口气……

  李莲英陪着慈禧太后,护着光绪皇帝,启驾离怀来而去。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农历)到达河北宣化。圣驾在宣化停留四日,于八月初一日启銮,趟过了大洋河,越过了枳儿岭,于八月初六抵山西天镇县,自此驾入山西境内。

  天镇县令闻知圣驾已至宣化。令乡下人预备各种物品准备接驾。但由于皇驾在宣化驻留五日余,致使准备的食品皆已腐烂,圣驾一至已来不及赶办,岑春暄因得督办之名义,对县令横加指责曰“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天镇县令恐惧已极,遂服毒自杀。可见圣驾每到一处,给当地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灾害。

  由于圣驾西迁的消息很快地传了出去,加之天镇县令因侍候皇太后及皇上不周,已“畏罪自决”,所以圣驾入山西境后,所往各个村镇,无不是乡绅名士迎接孝敬,与其说是对皇太后的恭敬还不如说是对他们的害怕。初七日,皇跸到达阳高县,初九日到达大同府。大同府内总兵以下的大小官兵,全部出城五十里,列队迎驾。李总管虽是有伤在身,由于怀来知县吴永的悉心照顾。现已无大碍。由于生活交通等条件越来越好,西太后脸上又渐渐的出现了笑容,开始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把受苦受难的京师早已忘在了九霄之外。被称为“慈禧太后影子”的李大总管,也就蹦得越来越欢,大总管的架子也就越摆越大。

  入大同城,两宫住进了官衙,每餐动辄鱼山肉海,供奉极其丰富。慈禧太后阴森了多日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李莲英太带伤护驾,甚是艰辛,慈禧太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到大同,首先命大同总兵找来最好的郎中,为李莲英捏骨疗伤。经内服外贴,李总管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李莲英对西太后感恩戴德,驾前驾后,侍奉得无不周全。慈禧太后怕他伤刚好,累着了,不准他侍驾。他却说:“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天职,一时一刻不侍候您老人家,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手就痒痒。”慈禧听了这些,心中好不舒服。在大同驻跸二日,十一日銮驾大队人马从大同府出发南行,不日,渡桑乾河,十三日,过雁门关,直通山西省府太原而来。

  自大同启跸,岑春暄对皇太后、皇上更是关怀备至,大有与李莲英争宠的意向。慈禧太后对其也非常欣赏,但这是在落难之时,多一个帮手而已。可以这样说,李莲英在慈禧身边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的。

  八月十五日,仲秋佳节。驾车忻州。行宫设在贡院,其中陈设富丽堂皇。忻州知州进献各种鲜果、月饼等物,加之是夜月色甚佳,行宫之内一派节日的气氛。皇太后容光焕发,赏月谈笑,好不自在。随驾人员,无不欢乐,唯独一人,视这些如不见,只痴痴观月,沉沉思索。这人便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次日,至阳曲县。太原府许涵度、阳曲令白昶,在此处迎驾。大队人马稍作停留,便奔太原而来。正行进间,两个兵勇押着一个太监来见岑春暄。

  “禀大人,这个太监抢夺平民马匹,被小人看到,望大人处置。”

  “你是谁的公公,为什么抢人之马?”

  “大人,小的是大阿哥房里的。只因小人的马匹因奔波劳顿,前日又患疾病死去,小的无马可乘,于是在阳曲向城中一居民索其马,其不允,故抢之。”

  “嗯,把他先押下去。”岑春暄对那两位兵勇说。

  原来,自出京师,随驾而来的队伍就形形色色,杂七杂八,行动纷乱,所以常常出事。虽然有统一的官长,但由于管制松弛,几乎已乱不成军。岑春暄岔道迎接之后,慈禧太后便将军队全部交给了他。岑春暄深知军队在此时的重要性,于是严明纪律,对于违者,尽行斩首,因之使他威名大震。但太监抢马的事却是头一遭遇见,而且又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

  岑春暄真的觉得这事很难办。于是,他催马上前,去找李莲英。

  “李总管,大阿哥房里的小太监在阳曲县城里抢人的马匹,被兵勇发现,现已擒住。您看该怎样处理?我觉得他年纪还小,而且抢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初犯,就饶了他算啦。”岑春暄找到了李莲英,小声对他说。

  “不成,这些小家伙这一段时间太猖狂了,得刹刹他们的气焰。小小年纪就敢恃势做恶,等大了还不得来抢我们大阿哥的皇位。留着麻烦,和别的犯法的一样,砍了得了。这可是你岑大人定的规矩。”李莲英说完,回也不回一下头,打马直往前面追慈禧的轿子去了。

  岑春暄自己思量,这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无论如何也杀不得,但不杀又不能服众。岑春暄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到了行刑之前,他把刀斧手叫到近前,吩咐道:“这个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随驾千里,挺不容易的。只因抢人之马被处死,也太可怜了。在行刑时,手下留情,免他一死。懂得我的意思吗?”

  “懂得。”

  执刑的刀斧手先杀了几名违犯军纪的国法的旗兵,到杀大阿哥房中的小太监时,只轻轻一刀,未伤脖颈。那太监当然未死,他起身便跑。被旗兵抓住,要求处死他。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杀了他,葬于道边。

  八月十七日,车驾到达太原。山西省巡抚毓贤率蕃司以下的文武官员,在太原城外十里地齐集迎驾。慈禧太后听说毓贤来接驾,就对李莲英说:“莲英,叫毓贤到我轿前来。”

  “毓大人,老佛爷唤您轿前回话。”

  毓贤,曾在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力倡以义和团反抗外敌人侵,受到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英年等大臣的支持。当时毓贤曾极言义和团神威,慈禧才决心用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现在八国联军已攻占了京师,提出了议和条件,第一件就是要求清政府惩办拳匪头目,所以西太后想见见毓贤。

  “山西省巡抚臣毓贤叩见皇太后。”

  “毓贤,去年你请训出京时,力言义和团如何厉害,如何可靠,可惜事实证明你错了。现在京师已被洋人攻破。我和皇上一路蒙尘,来到了这里。看看山西境内,确实没有洋人踪迹,这也算你奉旨行事,有功于朝廷了。但洋人一旦报仇,必索祸首,我将不得不把你革职。但你不必因此伤心。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掩外国人的耳目,为国家长久计议不得不如此。

  你要知道我的用意才好。”

  “微臣捉拿洋人,好似网中取鱼,瓮中捉鳖,即使小孩子和小洋狗,也不会逃脱的。老佛爷为国家计,臣能理解,而且臣已做好了革职受罚的准备。义和团的失败,是由于他们纪律不严,且扰乱治安,滥杀无辜。”毓贤振振有词地回答着慈禧太后,但心中却惴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几日,山西巡抚即被革职。回完了话,毓贤把圣驾迎入太原,并以巡抚衙门为行宫。巡抚衙门堂皇壮丽,有点像宫廷。其中最难得的是行宫中的帘帷被褥和一切陈设器件。这些东西难得就难得在都是嘉庆年间皇帝巡幸五台山时制办的,预备行宫御用。后来御驾未至,所以就全部收起来,置于太原藩库之中。历任藩司,都不敢擅自取出,只在门上加换封条。自嘉庆至光绪,已历数斡,门上封条已还数十层。现今皇驾即至,要制办官中器物时,才想起了这些沉睡了许多年的古董,于是打开库门,查看了一番,竟丝毫没有破损且皆灿烂如新制。

  遂轻松拿来,把个巡抚衙门装点得四壁生辉、雍容典雅。慈禧太后住进行宫,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李莲英忙里忙外,侍候主子,好不殷勤。

  太原可算是一个大站了,慈禧太后打算在这里暂住下来,看着全国的局势,看着洋人的攻势,何去何从再作定夺。于是在太原慈禧太后开始正而八经地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当日到达太原,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不惬意。李莲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和她聊天,真是其乐融融。

  太原府准备的行宫,慈禧住得舒服,高兴;太原府供奉的膳食,慈禧吃着可口,更高兴。光绪皇帝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好像这个国家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姓爱新觉罗,是努尔哈赤的后代。在路上行走时还好一些,他看到逃难的人民,就想到自己是国君,应该向黎民负责,可自己现在也在逃难,百姓的生活一定更苦。想到这里,他就想逃离这支队伍,离开皇帝的位子,但他天生懦弱,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所以自己在不停地同自己的思想做斗争。一见到慈禧,他的思维就乱了,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沉默。

  这一路上,匆匆忙忙,疲于奔命,使李莲英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太少了。现在要在太原住上一阵子了,李莲英便又重操旧业,以他最拿手的本领来取悦慈禧太后。慈禧平日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头发,最喜欢各种新式发型。当初在宫中,如果不是李莲英梳得一手好头,岂能那么容易就得到慈禧的赏识。李莲英为了得宠,可下了功夫,一有空就到宫门之外,观察熙来攘往的人群,他不看别的,只看妇人头上发髻的样式,牢记在心,回宫后悉心揣摩,寻其要领,然后加以更新,梳出使慈禧太后心满意足的发型。这就是李莲英的得宠之道,即使在逃命的途中他也没有忘记。

  “老佛爷,今儿给您梳个新花样,这是昨儿个奴才在外面看到的。”李莲英一边梳头,一边笑着对慈禧说。“莲英,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只要您老人家开心,就是奴才的福气。”

  “唉,不知道皇帝的精神怎么样啦,有没有好转。”慈禧太后突然换了话题。

  “老佛爷不必担心,皇帝只是一路劳累,没有别的疾病,歇歇就会好的。——好,好,马上就好。老佛爷,你看这个式样怎么样?”

  “嗯,就你会耍花样。”慈禧太后说着,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老佛爷,荣中堂来奏折了。”李莲英说着,递过来荣禄的奏折。

  慈禧太后听说有荣禄的奏折,眼睛一亮,接了过去。其奏曰:

  七月二十一日晨。奴才入宫。始知皇太后皇上业已出巡,又晤户部尚书崇绮,同拟追随车驾,其时东北城门均已关闭,绕道而已。奴才思此时要务,首在收集军队,但数晤宋庆、董福祥,知吾兵连次大败,受创深重,若无大队援兵,决难再战,且兵心已馁,见敌即溃。奴才乃同崇绮至保定。位于建花书院,终庭筹商挽救之策。崇绮忧痛之极,次晨即悬梁自尽而死,身畔有遗折一封,与奴才信一函,绝命诗数首,奴才谨将其遗折代呈御览。崇绮以身殉国,当为我皇太后皇上所深悯,其平日操守廉洁,自恨无力挽回国运,当举朝尊信拳匪妖术之时,崇绮深轻视之,谓不值智者一笑。在此危急颠沛三秋,奴才失此良友,深痛于心。奴才身统北洋军队,一息尚存,唯有竭尽心力,勉负重责。现正料理崇绮身后之事。

  谨具折述其殉节时之情形,想皇太后皇上阅之,自必优予赐恤,以慰忠魂。奴才随后当即奔赴太原行宫,期竭绵力,并请无力斡旋之罪。

  慈禧太后观后,久久不语,而后长长地的叹了气:“唉——,可惜了崇绮忠臣。”说着眼有泪光。

  “老佛爷,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人死不能复生,老佛爷保重身体要紧!”

  “莲英,这一路没有你,我看我都活不到今天。”那么坚强的女人,在此情此景之下,竟说出如此软弱无力的话语。

  “您老人家说哪里的话呀,老佛爷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就你会说话。”慈禧太后被他逗得气消了一大半。

  进驻太原以后,慈禧太后又恢复了她昔日在宫中的习惯。

  每日召唤各地官员来见,讨议时局。每每召见陈奏公事已毕,即温言和色,令官员随意说话。有时问及民间疾苦,地方利弊,必追根究底,乐之不疲。一日,她正同太原知府许涵度说话,李莲英匆匆入内,在她耳边细语几句。她沉默了一下,对许涵度说:“你且下去吧,好生侍奉皇上,日后有你的好处。”

  许涵度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荣禄到哪里了?”慈禧问李莲英。

  “荣中堂已到太原城外。”

  “他进了城,就让他来见我。”

  “遵旨。”李莲英应着,走了出去。

  荣禄料理完户部尚书崇绮的后事,匆匆奔赴太原而来。途中其妻忽染重病,死于冀晋突界之处。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皇帝行宫所在。李莲英奉了太后命令,在城头上等待荣禄,见荣禄已到近前,便出城相迎。

  “荣中堂一路辛苦。”李连英说着向荣禄拱拱手。

  “李总管护驾辛苦。皇太后、皇上可都安好?”荣禄也向李莲英拱了拱手,算做还礼。

  “老佛爷,万岁爷安好。只是老佛爷思念忠臣,要中堂直接到行宫回话。家眷自有人安顿。”

  “让总管费心了。”荣禄说完,与李莲英一同上马,向巡抚衙门驰去。

  “荣中堂到!”到了慈禧居所,李莲英高声喝道。同时撩起门帘,示意荣禄进去。

  “臣荣禄叩见皇太后、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房子里多了个皇上。

  “荣禄,还是你是忠臣,这么老远还赶了来。”说着,慈禧太后又轻声啜泣着。

  “为国家安危,荣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求老佛爷保重身子。”荣禄不卑不亢地答道。

  “洋人入侵,国家成了这种样子,京师也让外国人给占了,你看看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慈禧太后脸上表现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荣禄一向憨直,直截了当地说:“以微臣之见,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必须杀掉端郡王和其他帮义和拳的王公大臣,再者必须回京,总在外面转悠也不是回事,须有长久的住处。”

  慈禧太后好久没有吱声,荣禄便跪在地上默默地等着。李莲英急忙凑到慈禧耳边,说:“老佛爷,荣中堂一路艰辛,让他回去歇息吧!您老人家也该休息啦!”

  慈禧这才缓过神来,说:“你下去歇着去吧!”荣禄磕了头,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慈禧太后,那就是现在该向何处去的问题。是像荣禄说的那样回京呢,还是不回去,不回去到底该向哪里去呢?是就呆在太原不走,还是像张之洞上奏所言,“迁都于湖北当阳”呢,还是去西安府?

  慈禧太后召见了那么多大臣,召开了数次军机会议,讨论的只有这一个问题。而且众说纷纭,其说各有千秋,且利弊兼有,要想得出一致的结论,真是难上加难。

  就在慈禧太后左右思量,难以决定的当儿,八国联军帮了她的忙。这日太后正在沉思,李莲突然在门外唱道:“荣中堂到!”打破了慈禧的沉思。

  荣禄进了门,行过了礼,语气沉重地说:“禀老佛爷,刚刚从石家庄传来消息,德法联军向西进发,现已攻入晋东固关镇;又传德法联军从西北面进攻宣化,太原形势危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个慈禧太后惊得二目圆睁,张口结舌。

  这时光绪突然从屋外闯了进来,冲着慈禧太后就喊:“亲爸爸,我们快逃吧,洋兵又来啦。”也不知道他从那里得来的消息。光绪说完,就扑倒在慈禧足下。

  慈禧看了看光绪皇帝的可怜相,冷笑了一声,问:“荣禄,你看怎么办?”

  直到这时光绪帝才发现荣禄在他身边,低首而跪,便转过身来扯着荣禄的衣袖,说:“荣中堂救朕!荣中堂救朕!”“皇帝……”慈禧太后只喊了声“皇帝”就说不出话来。

  “皇上放心,保护圣驾是微臣的职份所在,臣是万死,也要保圣驾安好。”荣禄低着头回道。

  光绪皇帝似乎听懂了荣禄的话,朝他笑了笑。李莲英把他搀扶着走到慈禧太后旁边的一把太师椅旁边。光绪帝释然地坐了下去,天真地像个小孩子。

  慈禧太后看也没看皇帝一眼,直盯着荣禄,等着他的回答。

  “以微臣之见,目下太原吃紧,回銮京师确有险阻,不如暂往陕西,‘巡狩’西安府。待议和达成,京师夷人退去,再行回銮。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慈禧太后不日下了一道上谕,曰:

  谕朕恭奉慈舆驻跸太原,将近两旬,该省适值荒年,千乘万骑,供济维艰,食用皆昂,民生滋累,每一念及,自感难安,且省城电报不通,京外往来要件,辗转每多延误。不得已谨择于闰八月初八日启跸,西迁长安。

  经过紧张的准备,圣驾又要启程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有一件事慈禧太后放心不下,那就是京师的谈判。也不知道奕劻和李鸿章怎么搞的,一直与洋人达不成协议;也不知道这些洋人是怎么搞的,占了别人京师,杀戮别国人民,掠夺他国财产,在议和问题上为什么那么强硬,丝毫都不让步。

  这使慈禧太后很着急。李莲英看到主子不高兴,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就凑了上来。

  “老佛爷,您老人家别着急,议和就得慢慢商洽,那本来就不是急的事。我看哪,洋人在我们大清朝胡搅蛮缠,不为别的,就为的是我们这块土地,想抢我们的钱财。老佛爷您怕什么呢,无论把谁饿着了都不会饿着老佛爷您。外国人要我们的地给他点呗,要我们的黄金白银,给他些呗,反正我们大清天朝,这些东西多得是,何必跟那些红毛鬼计较呢?”

  慈禧太后想了又想,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莲英,你叫荣禄来。”

  不一会,荣禄来了。慈禧又和荣禄商议了一番,然后让荣禄致电京师的李鸿章,说明自己的意思。

  光绪二十六年国八月初八日,慈禧太后带着她的李莲英,她的皇帝,她的大小随从,走了。她留下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旨意,逃奔西安府去了。

  两宫在太原停留月余后,自此处一直南下。这次起驾,随行军队大有增加,除了八旗军队之外,还有由陕西、甘肃、四川等地赶来护驾的,气势比以前长了好多。大队人马前呼后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进起来好不畅快。

  御驾更是排场,慈禧太后的脸再也不像出京那时那样,总是沉沉地拉着,而是颜色和悦,被李莲英一逗,还能绽出一两张灿烂的笑脸来。随行人员也都没有了一月以前的那种怆惶相,一个个都像出外观光,一路上嘻嘻哈哈,快快乐乐。每到一处,必有迎送,不必再担心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或是无处安歇。整个队伍,不像是逃亡之师,却像是重温秦始皇当年游历天下的旧梦。让人好不羡慕。李莲英现在不必再为别的操心,只一心侍奉太后,如果有机会便弄几个钱填饱私囊,这可以说是李总管最主要的两项工作。他白天行走时,骑马跟随在太后轿侧,晚上侍奉太后起居,无不尽职尽责,使慈禧找回了当太后的那种感觉,对他夸奖不已。

  由于多方军队护送,所以銮驾行进速度很快。每日至少都行七八十里。从太原出发,南行不远,到达侯马镇,刚毅刚中堂因年事过高,鞍马劳顿,染病而逝。慈禧太后因失此忠臣而悲伤不已,叹息不止。好不容易被李莲英劝住。大队人马继续南下,十多天后到达黄河岸边的风陵渡。

  风陵渡是自古有名的黄河渡口。行走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看到了黄河,大家无不快乐。慈禧太后也是头一遭见到黄河,突然间萌发了祭河的念头。掀起轿帘对李莲英说:“莲英,给我准备香烛,我要祭拜祭拜黄河。”

  李莲英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慈禧令人拉起了轿帘,走出了轿子。在场的文武百官、王子贝勒,妃嫔供奉、宫女丫环及各方军队,见太后出了轿子,便纷纷下马离轿,在当地跪成一片,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慈禧虽在宫中经常受人朝拜,却没有见过如此宠大的场合,所以这种景象使她一时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不是凡人,马上就反应过来,示意大家起来。那个盛大的场面就这样在一忽儿间又消失了,队伍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莲英拿着香烛等物站在慈禧太后旁边,慈禧太后回头看了看他,说:“莲英,我们走吧!”李莲英跟随慈禧太后往前走。一帮大臣终于明白了太后的意图,都跟在太后身后,默默前行,所有的人也都跟着太后往东走。又形成了另一个宏大的场面。

  慈禧太后发现大家都跟着她来了,驻了足,向大家笑了笑,又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来。整个队伍就这样止住了,但大家的姿态都没变,全都面向东站着,看着李莲英陪着太后向东方远处走去。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离开了大队人马,一直往东,上到一个高士包之上,东眺黄河,似有满腔激情。

  “就这儿吧!”慈禧太后说。李莲英急忙摆设香案。一切准备停当,慈禧和李莲英双双跪了下去。当然,李莲英不是和慈禧并排跪着,而是跪在慈禧的身后。远方的大队人马,见远处高地上的两个人影跪了下去,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慈禧太后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愿神保佑我大清江山万古长青,愿我娘儿们一路平安。”

  李莲英也口中念念有词:“愿老佛爷万寿无疆。”

  远方的人群看到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站了起来,便向东方叩了三个头,站了起来。慈禧太后祭完了河神,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慢慢地往队伍这边走来。

  由于连年大旱,黄河的水流并不宽阔,加之其流经黄土高原,故其水皆是黄浊的泥浆。整个黄河就像一条巨大的黄龙,奔腾东去。一帮宫中妃嫔从前未见过黄河,今日得见,指指点点,一片谈笑之声。

  早就得到了圣驾来到的消息,风陵渡口聚集了一大批渡船,且大多是很大的渡船。由于人马太多,需要数次才能渡完,于是整个队伍被分成了若干部分,一批批、一队队地渡过了黄河。

  渡过了黄河,大队人马向西,长驱直入,由潼关直入陕西境内。这一路上,皆是黄土铺道,清水洒扫,地方官迎送,款待极丰,宾礼如仪。这一日,大队人马将入华阴县界。

  这华阴县地处渭河下游,潼关西去不远,县南是著名的华山。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故名之日华阴。近三年来,秦地大旱,此华阴县所受灾难可算是最大的县份之一,五年来几乎颗粒无收,然官府征收租税从不减免,以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县令刘友石极善刮地皮,是拢掠钱财的好手,县民送他一个绰号——刘钱串。到任不几年,已是拥有万贯家私的大财主,那当地人民是苦了又苦,真正是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这天,大队人马进入华阴县境。白风陵滚向西,沿途地方官迎送,皆尽其全力,所以各处景色不同,特色各异;而今到了华阴县境,呈现在大伙面前的却是另一番风景。慈禧太后这一路无事,喜欢观看轿外的景色,似有旅游观光之雅兴,到了华阴县境,慈禧太后看了眼前景色,不觉有些奇怪,不禁怒火中烧。

  “莲英,这华阴县是谁的县令,怎么没有任何准备,路途为何如此冷落萧条?”慈禧太后怒冲冲地问李莲英。

  李莲英天生的一副奴才相,最全能的手段就是阿谀奉迎,他也对华阴县的不恭行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于是,就火上浇油,附和着慈禧太后说:“可不是,也不知道这华阴县令是个什么东西,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轻视朝廷,老佛爷驾到,连路也不修一修、整一整,看看,那边不就是华阴县城,怎么还不见县里有人来迎驾?这个华阴县令,真是千刀万剐都没有什么可惜的。”李莲英似乎越说越来气,大有非亲手杀了这个混蛋方解心头之恨之势。

  “莲英,你去前面看看,把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给我拿来。”

  “遵旨。”李莲英唯唯应诺,带着几个侍卫,其势汹汹地去了。

  李莲英挎着胳膊,噘着嘴,和几个侍卫进得县城,直奔县衙。县衙门口有两个差役,他们看见这几个官方打扮的人蛮横地闯了过来,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更谈不上挡他们了。李莲英径直来到大堂前,一脚踹开大门,但是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大堂里面的情景使他愣住了。只见大堂上五花大绑地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此人约摸三十多岁,他的旁边的桌案上,摆着顶戴和大印。看上去既壮烈又有些滑稽。

  李莲英转身问旁边侍立的衙役:“喂,你们的县太爷哪儿去啦?大堂上绑着的是谁呀?”

  “堂上绑的就是我们老爷。”

  李莲英非常奇怪,冲进大堂,揪住刘知县的头发,阴阳怪气地骂道:“好大胆的混帐东西,身为朝廷命官,太后銮驾到此,你不去恭侯迎接,却在此自缚于大堂之上,你究竟在演什么把戏?”刘友石低头不答。

  李莲英愤愤地责问:“你难道不知道轻慢朝廷该当何罪?”

  刘友石这才抬起头,回答道:“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放,别给我罗嗦,假装可怜!本总管今天要看你这狗官头上长了几个脑袋!”

  刘友石听到“总管”工字,眼里闪出了希望之光,连连向李莲英叩响头,不住地讨饶。

  原来,按清朝的规定,官吏过境,无论官价大小,当地地方官都得按规定预备食宿。御驾亲临,更是要竭尽全力以供奉。饮食供奉按官价高低而论。王公大臣,每人“上八八”一席,有海鲜及鸡鸭肉茶品等共八碗八碟,称之为“上八八”。中下级官员,每人“中八八”一席,其中有鸡鸭肉等只八盘八碗,档次比王公大臣的稍低,称之为“中八八”。供奉随从及卫士,则用“下六六”,其中有肉菜等物,共六盘六碗,称之为“下六六”。如按这种规格置办,每每公差过境,席面常多达百桌、数百桌。西太后一行少说也有两三千人,每过州县,单现搭起的临时厨房就得占去大半个街道,其中费用更是无法计算,所以每到一处,地方官都笑脸相迎,真实都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再穷也得在太后面前撑一把,不能让其他官员骂自己无能,更不能给慈禧太后留下个吝啬或不忠的印象。从大同府开始,各地方无不按照此种规模物品,供奉圣驾。所以,不光慈禧太后,就连随行军队,都过得非常自在;但各地人民处处遭受盘剥、摊派,把他们的血和泪变成了慈禧太后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较为富有的县,花点力气,这种宴席还是勉强办得起的,贫困的县,人民都无饭可食,哪来美味佳肴来迎接圣驾。

  华阴县地处桑乾河西岸,几年来,年年遭灾,人民生活极其艰苦。县令刘友石又是个刮地皮的,只知进不知出,年年捐税照收不误,地里没有收成,农民拿什么交捐税?无路可走,许多人都逃到外乡去了。这次皇驾来临,刘友石也想尽心供奉,在慈禧跟前讨个好,但他天性就是爱钱,自己辛苦这几多年得的银子,真舍不得拿出来孝敬慈禧这群高级逃亡者,圣驾日近,无奈只得到乡间去摊派,可是人民确实是穷,让他们拿出一分一毫银子都不可能。刘友石回过过头来算了算,这数百桌酒席,至少需要十多万两白银,这么大一笔钱,到哪里去搞呢?实在没有办法,转念一想,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准备,什么也不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准备了是死,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准备,不准备也是死,一动不如一静,干脆一不备席,二不修道,三不接驾。也知道这样做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很大,于是干脆摘下顶戴,自缚于县衙大堂之上,等着皇太后和皇上。他们来了,如果要杀,也不用绑了,只需要派两人,拉出去砍了得了。

  刘友石一听李莲英自称“总管”,心想他一定能管大事,没准跟他说说好话,套套近乎,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呢,于是,就向李莲英诉起了苦:“总管大人,华阴县是小地方,地瘠人贫,连续三年大旱,农家收成甚微,百姓的生活苦呀,有的人家无法过了,便背井离乡,出外逃荒。下官身为一县之长官,深感惭愧,不能救民于水火。我食禄之人,怎能不知皇恩浩荡,但下官自觉更应体察民情,敝县大旱三年,上交皇粮分文不爽,黎民百性因此而破产者不计其数。圣母后太后、皇上圣驾光临,本想尽力供奉,怎奈所需银两竟是本县上缴皇粮的数十倍。如此巨额开销,如按户摊派,本县本来就窃匪四起,这下更不是官逼民反?万一老佛爷或皇上有个闪失,其责任重大,小人如何担当得起?思前想后,实无良策,只得自缚于大堂之上,求太后赐我一死,但有一事相求,总管大人如肯相助,下官虽死无憾。”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讲来。”李莲英说。

  “下官本是直隶大城县西关人,姓刘,名林立,字友石,别号人称刘九少。癸已、甲午(光绪十九年至二十年)科连捷进士。在此处为官五年,离乡背井,家有高堂慈母不得相见,死后但求总管大人看到我为朝廷效命这么多年的份上,允许将尸骨运回小人的家乡直隶大城,小人死而无怨。”说罢给李莲英叩头不止。

  也是这小小县令命不该绝,恰恰李莲英的老家亦是直隶大城。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莲英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遇到了老乡,倍感亲切,对这位可怜的老乡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暗自想道:“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位老乡,在这样一个穷地方供职,能混到这份上也真不容易,我如见死不救,那就太不讲老乡情分了。再者说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人没有难处,说不准日后这小子有了前途,他岂能忘了我这个大恩人?”想到这里,他决定设法搭救刘友石。如果不尽力周旋,他刘友石的脑袋搬家,还不是慈禧太后轻轻的一句话。

  “这么说,你是直隶大城人?”李莲英抬起头来问刘友石。

  “嗯呐。”刘友石脱口说出了家乡话。

  “听你这句‘嗯呐’,就知道你是大城人了。”李莲英笑着答道。

  刘友石听了此言,心中思谋,这个总管大人一定是大城人,要不,怎么能知道大城口音。再听听这人的声音,显然是个太监,刘友石偷偷抬起眼,向李莲英脸上扫了一眼,发现他腮下没有胡须,心中突然一亮,这么说,面前这位自称“总管”的人就是李莲英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往日找着去巴结他,连门路都找不着,今天他却送上门来了。于是,他大胆地问了一句:“爷可是总管李大人?”

  李莲英含着笑,点了点头。

  刘友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在他面前的这位,正是他朝思暮想,作梦都想着相见的李莲英李大总管。好个刘友石,就像久别亲娘的孩子又见到了亲爸亲妈,一下去扑跪到李莲英脚下,失声痛哭,道:“请总管大人救命,看在同乡的份上,亲不亲,故乡人,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狗命吧!”

  说完又给李莲英磕了两个响头。

  “让你死不让你死,不是我说了算,如果老佛爷一怒之下要杀你,我能保得住你吗?”李莲英态度虽然可以前缓和了好多,但还是没有给刘友石准信。

  刘友石直磕头,说:“总管大人救小人一命,小人日后必知恩图报,愿为总管大人效犬马之劳。”

  李莲英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回答,忙扶他起来唤门旁的衙役过来为刘友石松绑。正在这时,大门口闯进来了一大队人马,直冲大堂而来。领头的官员开口便叫:“李总管,怎么来了这么久,还不回去,老佛爷等不及了,正在发火呢,派下官来看您。”来者是甘肃藩司、名义上的督办岑春暄。

  原来,慈禧太后一入华阴县境,就十分生气,派李莲英前去惩办华阴县令。李莲英办事一向雷雳风行,慈禧太后想,让他去办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谁知李莲英去了大半天了,眼看着日薄西山了,还不见他回来。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年头,又是兵荒马乱的,她怕李莲英有个三长两短。因为她经历过失去安德海时的痛若,现在这把年纪了,再失去了李莲英……她再不也往下想了,急忙派岑春暄赶来查看,正赶上李莲英要给刘友石松绑。

  “岑大人,是老佛爷等不及了吧?我正在这里训斥这华阴县令呢!”

  “这就是这儿的狗县令吗?你个狗县,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忠效朝廷,实实的该杀。”说着抽出佩剑,向刘友石冲了过来。

  “岑大人息怒,这县令也有他的难处,你先回去告诉老佛爷我马上就带着华阴县令回来,让她老人家别太生气。”李莲英挡在岑春暄和刘友石之间说。

  “李总管,这样的不忠之臣,你竟对其如此庇护,你是何居心,看你到老佛爷面前,又如何交待。”说完,带着随从,出了衙门,扬长而去。

  岑春暄一走,刘友石又跪倒在李莲英脚下,恳求道:“晚生自知罪不容恕,但求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只求能保住一条狗命。”

  李莲英看他可怜兮兮的,扶他站起来,亲自为他松了绑,让他坐下。刘友石哪敢从容就坐,待李莲英坐定后,便垂着站在李莲英面前。李莲英再次示意他坐下。他才侧着身子,臀部轻轻地担在椅子的一个角上。低着头,聆听李莲英训斥。

  李莲英看了看刘友石,道:“哎,老佛爷的脾气你一定知道一二吧!谁要是跟她老人家做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她要是火了,谁进言都没有用。你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呀,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给自己找死。不过现在尚有一线生的希望,就看你尽力不尽力了。”

  “总管大人有什么妙计,只管说,晚生照办就是了。”刘友石急急答道。

  “你看天也快黑了,皇太后、皇上今晚一定是要住你这里的了。这是你将功折过的机会,如果丢掉了,就再不可能有活的希望了。所以,就是打家劫舍,你也得想方设法弄点吃的,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能让皇太后、皇上吃饱吃好,我再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幸许老佛爷可以饶你不死。”

  刘友石听李莲英这么一说,心中总算有了数了,忙说道:

  “下官得知圣驾即至,也曾做过一些准备,但确实无法为这么多人准备筵席,觉得如果侍奉不好,老佛爷一不高兴照样还得死。那样死,也是死,不做准备也是死,所以就在这里坐以待死。照总管大人吩咐,下官这就差人去备膳,准备接驾就是了。”

  李莲英出了华阴县城,迎上了慈禧太后及随行人马。到了慈禧太后,便下马跪在轿旁,说:“启禀老佛爷,华阴县令正忙着为您老人家准备行宫和膳食,请老佛爷进城歇息。”

  “我以为你自己在城里享清福了,把我这老婆子都忘了呢?”慈禧太后没好气地说。

  “哪能呢,奴才为老佛爷愿肝脑涂地。请老佛爷且先进城歇息,时候不早了,晚上天气凉,老佛爷您注意身子骨。”

  于是,夹杂着对华阴县的谩骂声的大队人马,一拨一拨地走进了华阴县城并不漂亮的城门洞。慈禧太后、皇上、皇后及其他妃嫔和朝中大员,都住进了华阴县城档次最高的骡马店——又是骡马店。其他中下级官员,运气好的还有地方住,运气不好的就同兵勇一起宿于露天,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好不浪漫。

  经过一阵骚乱,安顿好了慈禧太后、皇上、皇后的住处,李莲英审罢了华阴县令,其实就是与华阴县令商量好了对策。

  李莲英来见慈禧太后。“老佛爷,奴才现已查明,华阴县因连续三年旱情严重,加之匪盗横生,民生维艰,倾家荡产者十之八九,实有困难,不能供奉老佛爷如意!”

  慈禧太后怒道:“有灾也好,无灾也罢,华阴县竟如此冷落于我。洋人看我孤儿寡母,联合起来欺辱于我,杀进我的皇都,占了我的宫殿;小小华阴县令,看我落难,故意轻慢,把王法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还留这样的混蛋狗头作甚!还不快快拉了出去,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敢冷落我不!”

  “老佛爷息怒,奴才现已查明,这华阴县令并没有轻慢您老人家的意思……”

  “莲英,”李莲英没有说完,就被慈禧喝住了,“这个狗头县令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一直向着他说话。难怪岑春暄回来说你与那县令关系甚密,在县衙大堂上给他松绑呢!”

  “奴才冤枉,求老佛爷明察秋毫。这华阴县确是连年荒灾。

  奴才在民间打听过了,这刘知县甚是体察民情,爱抚百姓。圣驾到了他们县境,因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老佛爷,自觉无颜面见圣驾,故自缚于大堂之上,奴才到了县衙,问清了根由,正准备给刘县令松绑,不期岑大人闯了进来,见了奴才便口出恶言,甚是不逊。请老佛爷明鉴!求老佛给奴才作主。”李莲英嘴里显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住地骂着岑春暄。在心里默默地说:“好你个姓岑的,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太后仍是余气未消,说:“你是不是还想给这个混帐求情?”

  李莲英道:圣母老佛爷明察秋毫,依奴才之见,这个华阴县令不但不能斩,而且应该加官晋级!”

  慈禧太后听了,觉得好笑,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李莲英说:“老佛爷,俗话说得好,国难出忠臣,家贫出孝子,这华阴县令身为朝廷命官,食国家之俸禄,恭迎圣驾理应竭尽全力操办,但华阴县实在受灾严重,民不聊生,该县令如大摆筵席,县衙里头又不长黄金,不生白面,只能向乡间横征暴敛。为老佛爷幸临,这样大操大办,不知又要使多少人家倾家荡产。老佛爷您想,倘苦官逼民反,伤了朝廷的脸面,也有碍于圣母的尊颜,岂不是得不偿失。以奴才之见,华阴县虽未备筵宴,却是出自一片忠心。奴才只是一点拙见,请老佛爷明察。”

  “再者说,”李莲英走到慈禧太后眼前,小声说,“銮驾刚刚入陕,杀一个小县令倒是小事一桩,可是这刘知县深体百姓疾苦,廉洁奉公,深得民心,是个很难得的父母官,杀了他恐怕当地黎民不服,说老佛爷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话,您老人家就既失去了民心,又失去了一位为朝廷着想,为民着想的忠臣,可谓损失极大,请老佛爷三思。依奴才之见,取悦民心要紧。”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这一席长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入理,气已消了大半,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华阴县令冷落皇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李莲英又解释道:“回老佛爷话,华阴县令并非冷遇圣驾,其实他也准备了食物,只是所备供奉膳食,不是山珍海味,怕老佛爷,皇上怪罪,故不敢来见,而且自缚大堂请罪!”

  不提膳食还则罢了,提起了膳食,慈太后才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忙问道:“既已有所准备,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供奉,不知道大家都饿了一路了?”

  “因膳食粗俗,没有圣母皇太后懿旨,华阴县令不敢贸然上呈!”李莲英连忙解释。

  “好话全让你说完了,这一路上来,什么粗俗的饭食我没有吃过,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强,快,令华阴县令传膳进来。”

  “老佛爷,应先赦其无罪。”

  “好!好!就赦他无罪,行了吧!?”

  “老佛爷圣明。”李莲英出去下传进膳。

  这顿晚餐只给西太后、光绪皇帝、皇后和李莲英等宫中要人上了几桌相当于“下六六”的酒席。酒席间唯一使慈禧太后高兴的就是陕西名酒——西凤酒,这西凤酒产自陕西风翔,相传从周代就开始生产,酒性极柔,入口甘醇。尤其是陈年佳酿,真是“开坛香十里”。慈禧太后脱口而出“这酒真香”。李莲英忙为她把盏,道:“既然香,老佛爷无妨多喝两盅。”

  光绪帝在慈禧太后旁边侍膳。他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有时还是有点恍惚。今天直到天黑才有饭吃,早饿得不行了,所以他边吃边喊“好吃!”便不顾他人,只一味的狼吞虎咽。慈禧太后看不惯他的吃相,便叫了一声:“皇帝!”

  光绪帝叫了声:“亲爸爸!”说:“好饿。吃呀,您怎么不吃呀?不饿吗?”说着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慈禧。李莲英给光绪皇帝呈上一杯茶,笑了笑,说:“万岁爷,您慢点吃?”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晚餐。慈禧太后和皇上等人吃的是酒席;王公大臣和随从们,没有这么高的口福,只用小米于饭充了充饥,也算是吃了顿晚餐。就这么一来,不知给刘知县省下了多少两银子,又落了个忠臣的好名声,真可谓名利两收。这都多亏了李莲英在其中斡旋,刘友石对李莲英自然是千恩万谢,言听计从,从此成了李莲英的忠实走狗。

  吃完了晚饭,慈禧太后坐在屋里,无所事事,闭目养神。

  李莲英低声问她:“老佛爷,这里民间流传的一种剧种,叫上党梆子。您老人家想不想听?刘知县已经找好了戏班子,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话呢!”

  慈禧可是戏剧方面的行家,过去在京师,凡京师所能有的剧种她都熟悉,什么京剧、评剧、二人转、河北梆子,全不在话下。她业余爱好中,听戏占很大一部分,在怆惶西逃的途中,仍然乐此不疲,沿途各地的地方戏曲,她几乎全都听过。现在李莲英为他又叫来了上党梆子,她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李莲英,说:“还是你对我好,传他们进来吧!”

  于是,一帮民间老艺人,带着各自的乐器家什,被带了进来。片刻,锣鼓家伙就在当院响开了。先唱了一出《孙猴盗扇》,一个长髯老者唱罗刹女,唱得字正腔圆,也不知道这么老的老头,如何能发出那样圆润细腻的声音来。第二出是《五家坡》,那个老汉又唱五宝钏的角,唱得更是叫绝。把个慈禧太后听得入迷,沉浸在他的唱腔之中。唱完了两出,时间已经不早了,戏班子收了摊,慈禧太后总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时候不早,明日还要赶路,只好做罢。

  可是,由于听戏,太兴奋了,慈禧太后没有一点倦意,就对李莲英说;“莲英,你去把华阴县令给我叫来!”

  “老佛爷,您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李莲英劝道。

  “我这会儿不困,你去把叫来,我要看看这个忠臣是什么样子。”

  李莲英无奈,只得来找刘友石。这个刘友石也知道慢待了圣驾,要不是今天碰到李莲英,自己准没命了。所以虽然天已不早了,晚已深了,他还站在行宫之外侍候着。所以李莲英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说明了太后传他。刘友石听后吓得四肢乱颤。

  “不用怕,老佛爷这会儿高兴,她问什么你答什么,不会要你命的。”说着,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到了太后房中,她正在悠闲地吸着水烟袋。刘友石进得门来,就地跪倒,颤声说道:“华阴县知县臣刘林立给圣母皇太后磕头。”

  “你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

  “回太后,微臣是汉人。”

  “老家是哪个省?”

  “微臣祖籍河北大城。”

  “哦,那不是和李莲英是同乡?”慈禧太后问着,向李莲英看了一眼。似乎在说:“难怪你说他东好西好,原来你们俩是同乡。”

  李莲英忙说:“老佛爷,奴才不知道他竟是我的同乡。”说着给刘友石使了个眼色。

  “是吗?”慈禧转而问刘友石。

  “是。”刘友石又颤颤地答道。

  “刘林立,我来问你,你冷落圣驾,轻视朝廷。你知罪吗?”

  “臣罪该万死。”刘友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算了吧!听说你能体恤民情,予民生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做到这些,真难为你了。”

  “身为民之父母官,应当处处为民着想,使之安居乐业。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圣驾幸临,为何不出城相迎?”慈禧提起这件事就来气。

  “启禀太后,华阴全境连续三年遭灾,黎民生活苦不堪言,向民间征敛,无异于置民于死地,故迎送之物极简。臣思皇恩浩荡,今日圣驾有幸至此,以此等简陋之物迎驾,枉为人臣,故不敢面见天颜。”

  “你倒也算个忠臣!”

  “既为朝廷命官,就须效忠朝廷。”

  “你下去吧!”

  刘友石如释重任,也顾不上跪麻木了的脚和腿,匆匆地退了出来,出了宫门,才站定了身子,掏出了手帕,擦了擦两肋的汗珠。总算把这条小命保住了。

  次日清晨,慈禧太后及其随从们吃了顿再简单不过的早饭,准备启程。

  李莲英天未亮就起床,忙里忙外,总算一切都停当了,只剩下启驾了。他找了个借口,出来找刘友石说话。两人来到僻静之处,刘友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多亏总管大人鼎力相救,如果没有您老人家,晚生的小命早就没了。”

  李莲英忙拉起他,说:“起来,起来,别让别人看见。都是故乡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别说那些感谢我的话,说到底要算你小子命大。”

  刘友石站了起来,哈腰说道:“晚生这条命是总管给的,以后有用得着晚生的时候,只需招呼一声,晚生随呼随到。”

  说着他从怀里摸一方砚台。看此砚通体透明,外观精致,做工独具匠心。乍一看,与普遍砚台差不多,但细细看来,那差异可就大了。李莲英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稀世珍品没有见过,但像这样的砚台却从未见过。

  原来,这刘知县原籍安徽端州。这端州是出砚台的地方,所出之砚,皆为御品。一般的读书人如果能得到一方端砚,那一定会感到十分荣耀。北宋末年,宋徽宗喜好书法,其“瘦金体”可以说是自成一家。书法都有猎奇的癖好,这宋徽宗尤好收藏各地的宝砚。当年,刘友石的祖上是端州一带遐迩闻名的工匠。一日在宋石场得到了一块剔透无瑕的玉石,他打算将这块玉打制成砚,进献天子,于是精琢细磨,然再雕以各种图案,为了取悦皇帝,他就在砚台之上刻上了宋太祖赵匡胤南征北战统一天下的图案,以赞扬大宋的美好河山。辛辛苦苦整花了一年心血,才制成此砚,但恰在此时,北方的金国南犯,攻破了东京汴梁,天下大乱,于是,这方宝砚就留了下来。全家人视为命根,珍藏在家中。后来,举家迁居河北,这砚台也就到了河北。等刘友石长大成人,中了举,做了官,这方宝砚就由他保存着。由于过于珍惜,自己从未用过。这次李莲英救了他一命,他知道应该知恩图报,而且他明白这李莲英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对付的主,所以就把这家底给拿了出来。

  “这方宝砚是晚生的传家之宝,小的都从未舍得用过,总管大人救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无以为谢,以此权作报答,不成敬意,您老人家笑纳。”

  李莲英都看呆了,抓住宝砚,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好砚!好砚!……既然你诚心相赠,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笑咪咪地拿起那砚台,就往怀里揣。然后,又笑了笑,对刘友石说:“县太爷,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晚上我听得老佛爷很高兴,说你会办事,又说你是个忠臣,说你是个爱民如子,体察民情的父母官,为了奖励你,要免你县三年的皇粮呢!”

  刘友石闻听此言,真是感动,正欲再次跪倒,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别,别这样。亲不亲故乡人呢!——我跟你说,马上就要起驾啦,你得好生侍候着,圣驾出门,你得在门口跪送圣驾。第一乘出来的是老佛爷的轿子,第二乘是万岁爷的轿子,你可记住了。前两乘轿子一出门,你就可以站起来了。这就再没有你的事啦。”

  “多谢总管大人指点!”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起驾程序,又匆匆忙忙地重复了一遍。在这次起驾的过程中,刘县令的表现不错,不仅跪姿端庄,而且声音洪亮,使慈禧太后非常满意。銮驾远去了,刘友石心中的一块石总算落地了,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遇到了李莲英,要不他哪里还有命呀,好险啊!转念一想,真好笑,这堂堂慈禧太后,举国之尊,竟让他给耍了一把,好笑。

  事后慈禧太后果然降下旨来,许华阴县免缴三年皇粮。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慈禧太后免了华阴三年皇粮,但这刘钱串刘老爷却没有免百姓的租税。他分文不爽,把全县的租税收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人民虽怒,哪里敢言。

  “吃水不忘挖井人”,刘友石能有今天,全凭慈禧身边的李莲英。所以他就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孝敬李莲英。李莲英当然少不得在慈禧太后面前给他说好话,使他的官越坐越稳,越坐越大。

  刘友石冒了次险,他因祸得福;而华阴县的老百姓却生活苦了又苦,难了又难。这到底是福呢?还是祸呢?>>





李莲英--二、西安是个好地方!



二、西安是个好地方!

  慈禧逃到了西安,原先在紫禁城里的太后架子又重新摆了出来,李大总管一看主子来了神气儿,也跟着威风十足地昂起了头……

  自华阴县往西,数日到达渭南县。再往西走,便是临潼,临潼西五六十里,便是古都西安。

  快到西安了,慈禧太后的心里是越来越坦然了。她思谋着从现在开始就得享享清福了,京城里的架子也要摆出来,咱毕竟是皇太后嘛。计划着到西安后首先得好好歇一阵子。可不是吗?自七月来怆惶出京,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里,走走停停,为了活命而劳累。本来满可以就住在太原不走了,谁料那该死的洋鬼子又从背后追了过来,虽然从太原出来往陕西奔逃比出京时舒服多了,但毕竟是逃啊。哎!真累人!到了西安后可得好好歇口气。也不知道西安那边的行宫修得怎么样了。

  “莲英,莲英,这是到哪儿啦?”老佛爷看到路旁出现了店铺,就叫住了轿旁的李莲英问道。

  “回老佛爷,这只是个小镇,前面不远就是渭南县。”

  “渭南,离西安还有多远?”

  “最多不过一百八十里。”李莲英想了想说。

  “我思谋着到了渭南我们得在那里稍稍歇口气,养养精神,才好进西安。得先叫个人到西安去看看,看行宫收拾的怎么样了。”

  “老佛爷所言极是,我们是圣驾,就得有圣驾的气派……”这些丧家之犬,还想装大,好在关中百姓面前显显皇家的威风。中国人总是这样,尤其他慈禧太后这样的人,在洋人面前折了面子,被洋人打得落荒而逃,这失去的面子不去到洋人那里去要,反而在自己的臣民面前趾高气扬。其实关中自古民风纯朴,百姓对朝廷始终是极其尊重的,不论是暴虐的秦始皇,还是奸诈的汉刘邦,更何况这诡计多端、手段毒辣的西太后呢!何必在黔首百姓面前如此装腔作势,真是多此一举。

  慈禧太后是个厉害女人,她办事非但有主见,而且善于安排一些纷繁的事情。早在从太原起驾之时,她就安排太原府派人向西安报信,要求西安府及早准备行宫。从太原出发已经二十多天了,想必西安府早已准备停当了,但老佛爷在没有得到准信之前,还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欲派人去看一看。

  思前想后,就想到了岔道接驾的岑春暄。这个人去她还是比较放心的。于是就让队伍暂停稍息,让李莲英叫来了岑将军。

  “岑将军,这一路护驾,辛苦了!如果没有你接驾护驾,我娘儿们会成为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保护圣驾是微臣的天职,为了老佛爷、皇上安康,臣万死不辞。只要太后和皇上安然无恙,就是微臣之福。天下百姓之福!”岑春暄有点动情。

  “这不马上就要到西安了,我想找个人先到西安去看看行宫安排得怎么样了。岑将军,你看谁去合适……”

  “微臣愿效犬马之劳!”没等慈禧太后把话说完,岑春暄就抢着答道。

  “那就只能再辛苦岑将军一趟了。你护驾有功,到了西安,一定有你的好处。”

  “谢太后恩典。”

  “老佛爷,时候不早啦,还是赶路要紧。”李莲英看到岑春暄得宠,想到他在华阴县在慈禧面前告他黑状,心里就来气,忙忙地催老佛爷赶路。

  驾到渭南,渭南县知县出城跪迎。除了岑春暄和几个随从外,大队人马直入渭南县城;岑春暄则未入渭南,带队取道西安。

  且说慈禧入得城来,便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李莲英更是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直眼红得老百姓都后悔没让自己家的孩子去做太监。渭南县令面对这样的主子,这样的奴才,只能忍气吞声,姑息迁就,但庆幸的是岑春暄第二天便回来了,向西太后回禀了行宫的情形,老佛爷甚是满意。所以第三天便起了驾,当夜宿于临潼。慈禧太后在那贵妃池中沐浴了一番,再甜甜地睡了一觉。次日清晨,起驾直奔古都长安而来。

  西安古城,历史悠久,古称西京长安,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单说这关中平原,东有潼关,易守难攻,北有黄河天险,南有秦蜀山地,确是一方宝地,难怪慈禧太后要选这样一个地方栖身,好眼力。且有人说这关中地区地势东南稍低,而西、北面略高,是龙之居所。所以历代帝王争相建都关中,以求承龙之气,长治久安。这古城西安更是许多统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自周而汉,自汉而唐,有十数个王朝曾建都于此。

  西安作为皇都,至少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汉时,都城长安不仅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是一座国际性的城市。闻名于世的“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走起的。唐长安更是繁华,成为了世界性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市,各国使节、留学生、僧侣和商人,给西安留下了许许多的逸事趣闻。

  西安的风景,更是绚丽夺目。历代皇帝陵寝、碑碣石刻、寺庙塔院,可以说是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大慈恩寺的大雁塔、荐福寺内的小雁塔遥遥相望,似在相互诉说着自己的沧桑,碑林的碑文石刻,留下了时光流逝的永恒。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真是能陶冶人性,使人脱胎换骨。慈禧太后就选中了这块地方,也许她老人家是想在此陶冶陶冶自己的情操,与洋人们以慈善的面目去议和。

  “老佛爷,前面就是西安城了。”李莲英拽着缰绳,昂首眺望了一会儿说。

  慈禧太后掀起轿帘往外看了看,又把轿帘放下。此时,銮驾已到西安城外了,明代修的西安城墙已依稀可见了。在西安城的东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全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官吏,一个个衣冠楚楚,待迎圣驾于此。看那领头的,便是陕西巡抚端方端大人。看看圣驾已近,他便指挥他的下级们按文武官阶排好队,准备迎驾。

  那边李莲英对着老佛爷的轿子小声喊道:“老佛爷!老佛爷!到了,到西安了。”随驾而来的所有的人,都释然地望着那青砖垒起来的城墙,不约而同地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啊!终于到了。”

  慈禧太后又以她惯用的手法,掀起轿帘,从轿子里往外望那城墙。这一望不要紧,却一下子触动了她的心酸。因为她望见了这城墙,这箭楼,就觉得这城墙太像北京皇宫里的城墙了。想想他日在那宫墙之中,她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至高无上,可是那些可恶的洋鬼子,硬是把她从那宫墙里给赶了出来,所以她非常恨洋鬼子;可是洋鬼子打进北京,完全是因为有义和拳,他们说是“扶清灭洋”,见洋人就杀,这才惹恼了那些洋人,竟然八国一起来进犯京师,以致国破如此,使她离开了她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宫殿。所以,她更恨义和团。看看城墙,想着自己这一路的艰辛,慈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热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慈禧不愿再看那城墙了,“刷”地一下,放下了轿帘。

  端方带领陕西、西安府的官吏跪迎了圣驾,然后护驾前往行宫。端大人自按到驾幸陕西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地准备行宫。这西安古城虽是历史悠久,名胜极多,但是要找一块供皇太后、皇上和后妃居住的地方。那可就难了。因为这次皇太后和皇上远道而来,不是在这里游玩,住几天就走,而是要在这里常住,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载,所以绝不能马虎。但是圣驾最多一个月就要到了,想专门建造行宫,时间来不及,再者陕西的财力也不允许。这可怎么办呢?

  端大人和他的幕僚门客,各级官僚合计了再合计,最后决定把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全部腾出来,作为行宫。这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也是清初建造的,由于近年来陕西灾害连年不断,省府财政紧张,加上战乱纷纷,人心惶惶,历任也没有心思修膳,所以看起来也是破烂不堪,摇摇欲坠。这回老佛爷和万岁爷要住了,总不能既不补,也不修,就这样叫他们将就着住吧?所以端大人咬了咬牙,从府库中拨出十万两白银,决定好好地把这两衙修修,使它们变得和皇宫不差一二,好让老佛爷高兴。

  于是,就在二十天以前,这西安城就热闹了起来。要想在短短二十多天之内把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修得和皇宫一般无二,谈何容易,但又不能不修,只能尽力而为了。

  全省各地的名匠都被召集了来,一批批的木料、竹料、面料从全省各地被运到了省城,省城里正在进行着一项巨大的工程。为了及早修完,工匠被分成了三四批,轮流做工。半个月后,西衙确实大变样了,不但围墙完好,而且房舍整洁,就连围墙也像皇宫里一样,涂成了红的。

  然后,再从全省各地搜集各种奇花异石,字画篆刻,把两衙给妆扮起来,像待嫁的姑娘,由慈禧太后来选择,她老人看上那个就住那个。

  慈禧太后的轿子进了西安东城门,李莲英仍策随在主子轿旁。九九重阳,秋高气爽,古都西安更加秀丽多姿。远处传来了浑厚的钟声,那是钟楼上敲钟的声音。这支疲惫的队伍在懒懒地向前移动着。

  李莲英跟在轿边,边往前走,边四处张望,观看西安城里的景观。“莲英”,太后忽然掀起轿帘唤了他一声。李莲英回过头,对她笑了笑,说:“老佛爷,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居住地方,哪处更好些……”

  “遵旨。”李莲英答道,吆喝着马,向前去了。

  “怎么都停下了,走呀!走呀!怎么回事啊?”前面的队伍停下了,李莲英过不去。

  原来,这钟楼是西安城的中心所在,西安城里的老百姓早就听说皇太后和皇上要来西安,听说老太后年纪不小了,还长得跟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皇上要来,一定带着许多妃子宫女,听说那贵妃宫女比天上的仙女都好看。这些传说,使人们都想看看这太后呀、皇后呀、宫女呀到底都是什么样儿,尤其是那些没有出阁的大姑娘,都充满了好奇和自信,似乎想跟这帮京城里来的娘儿们比试一番。

  今天一早,就传说皇上圣驾要来了,于是从早上天刚亮就有人在街上等,到了中午,钟楼下竟聚集了数千人。这会儿圣驾进了城,到了钟楼这儿,前面的路被人群挡住了,竟寸步难行。岑春暄派兵勇在前面去开道,但仍然举步维艰。

  李莲英从后面闯了过来,口中喊着,骂着:“闪开!让条道!这些混蛋!让开!”他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人群里竟然不知谁说了声:“太监。”引得大伙哈哈大笑。

  李莲英气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一点办法。但又忍不下这口气,堂堂李大总管,就连荣禄、李鸿章、袁世凯这样的角色,见了都不得不点头哈腰,竟在此小小地方遭人辱骂。越想越来气,李莲英抡起马鞭在嘲笑他的人群中乱抽,催着马往前走。

  “你他妈的,打谁呀?”正在李莲英抡圆了马鞭,抽得起劲之时,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抓住了他的马鞭,一使劲,把李莲英拽下马来,骂道。

  “你敢对我这样,你想干什么,我是皇宫里的总管……”

  “总管能怎么着?让人阉了的太监!”

  “你……”李莲英看看周围全是老百姓,自己孤立无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硬是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爬上了马,回头对那个小伙子喊:“小子,你他妈走着瞧!”然后灰溜溜地打马而去。

  李莲英先到巡抚衙门看了看,觉得还行。然后又到了总督衙门。门口的侍卫看他一身太监的打扮,忙迎了上来,又是打躬,又是牵马,李莲英刚来被羞辱的火气才稍稍平息。

  “爷,您老有何吩咐?”两个侍卫异口同声地问。

  李莲英怕再遭冷遇,忙说:“我是侍候老佛爷的,老佛爷让我来看看行宫……”

  “那爷您一定就是李总管李大人了?”

  “不错。”

  “给李总管李大人磕头!”。这两个侍卫比见了他亲爷爷还亲。

  “得、得,哪儿来那么多礼貌?快带我进去看看。”

  “是!总管,您请!”两个侍卫抢着给李莲英带路。

  李莲英在两位侍卫的簇拥下进了大门。只见院内屋宇连绵,陈设布局讲究,更有山石点缀,花木掩映,确有皇宫的气派。心中暗想:“这陕西巡抚行啊,能把行宫修成这样,真不简单。嗯,这儿的布置装饰跟在京城里的差不多,而且环境幽雅,就这儿了。”街上全是人,满满当当,好不容易开出一条道来。慈禧的轿子过来了,她故意把轿帘掀了起来,尽量显出她的慈祥来,这是老百姓始料不及。给慈禧太后这么一来,老百姓腿软,当地跪了下去。慈禧太后向百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这样,一乘乘的轿子过去了,老百姓们吓得头也不敢抬,皇上、皇后长得什么样,谁也没有看到。

  慈禧的轿子刚走出人群,迎而李莲英飞驰而来。“禀老佛爷,两处地方皆不错,总督衙那边更佳。依奴才之见,还是住总督衙门为好,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李莲英气喘吁吁地问。

  “依你!”

  于是,銮驾初到西京,住进了总督衙门。行宫的正殿,原来是陕甘总督巡视到陕西时居住的地方,现在派不上用场,只得空置着。正殿两边的旁殿,备为召见人员守候之处。在正殿的后面,有一座较宽畅的房子,其门由六块门板组成,平时只开正中间的两扇,从外面向里看就能看到其中的宝座。其内全是用黄色的绸缎装饰起来的。驾幸西安期间,所有的朝廷典礼都在这里举行。这所房左侧的一间屋子,是每天太后召见臣下、议事的地方。这排房子后面,是太后、皇上、皇后的居室。中间是慈禧的卧房,皇帝、皇后住在旁边的一间小房子中,与太后的卧室相通。西偏另有三间小房子,是大阿哥的卧室。李莲英则住在慈禧太后卧室东侧的一个小房子中。一切安排就序,慈禧太后开始论功行赏。甘肃藩司岑春暄因护驾有功,很得慈禧太后赏识,被提升为陕西巡抚。岑春暄得到了提升,他既为陕西一省之官长,就必然要竭三秦之所有,讨老佛爷的欢心。

  慈禧太后这下算是住稳当了,内有李莲英侍候,外有岑春暄保护,使她大放其心,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于是,她老人家由衷地发出一声叹息“该歇口气了!”

  皇驾到达西安,是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四日。至此,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结束其怆惶出逃的经历,摆出的主子的架势,继续着其奢糜的生活。

  在西安行宫,虽说居住条件不及京师,但总的来说,还说得过去;没有皇宫中那么华奢,但也不能说不雅静。所以经历过逃亡苦难的太后和皇上并没有露出不满意的意思。

  自然,在困难时期,太后和万岁的吃用也不应太浪费。是啊,想当初在皇宫时,单单太后,每日膳费即在二百两以上,而今在外,“寄人篱下”,每日才支用一百两左右,可能是由于西安的物价比北京的低的原因吧!但不管怎么节俭,太后终归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菜谱,每日都由李莲英为她选择一百种菜,其中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太后觉得这样浪费太大,现在又是应该过紧日子的时候,所以告诉李莲英:“一顿饭准备六七个菜就行啦,别弄得太多,浪费!”就她老人家这一句话,不知省了多少人力、物力。过去在宫中时,太后最喜欢喝牛奶,可现在住在行宫,且陕西本地不产奶牛,全是黄牛,太后每餐时总要念叨“牛奶”。李莲英想尽了办法,不知从何处搞来六头奶牛,蓄养在西安行宫附近,每日以其乳供太后食用。只这六头牛,每月就要花去二百两白银。

  山珍海味,鱼山肉海,对老佛爷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这些东西吃得多了就腻了。自圣驾到了陕西之后,全国各地的官员都竟相到陕西来朝圣,朝贡。今日某某巡抚贡来了燕窝,明日某某总督献来了鱼翅……有人进贡,老佛爷当然高兴,但多了,就厌了。总想变个样儿,吃些别的。这下就要看李莲英李大总管的本事了。

  “老佛爷,您老人家哪儿不舒服?怎么这么没胃口?”李莲英看了看旁若无人、狼吞虎咽的万岁爷,又看了看食欲不振的慈禧太后,问道。

  “哎!整天鱼呀肉呀的!把人都给吃腻了。”

  “老佛爷,这西安街头的小吃可不少呀!特别是城西的葫芦头泡馍,可香啦,还有那小油糕,又香,又甜,又脆,如果您老人家喜欢,我就去弄!”

  “我要吃!”没等慈禧回答,光绪皇帝先说了话。

  “既然皇帝想吃,那你就把那厨子叫进宫来!”俨然是在宫中了。

  “遵旨。”

  这李莲英为了讨好主子,从刚进西安开始,就派了一大批小太监,有事没事就在西安街头转,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让他们买了回来,自己先试,觉得很好,再向慈禧推荐,所以,他虽然不常出行宫的门,但西安城里有些什么东西,甚至陕西的风土人情,物产地貌,他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尝过之后,觉得西安城的小吃中,有那么几种特别好吃:一个就是葫芦头泡馍;一是小油糕;一个是太原的蓼花糖;一是西安城里的砂锅。

  一听老佛爷发话了,李莲英便叫来了那个向他推荐羊肉泡馍的孙小。这孙小年龄很小,今年才满十四岁,可人长的机灵,刚到西安没几天,就已和葫芦头的掌柜的成了大熟人。

  李莲英让他云找葫芦头的掌柜的,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葫芦头的掌柜,祖祖辈辈都是在西安城里做这种生意。

  也不知多少代了,原来只一间屋的小店,如今是已有十多个分号的大庄家了。这个掌柜的手艺,可以说是西安城内泡馍界的代表。找他来侍候老佛爷,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精制的羊肉泡馍已放在的桌子上,就看那上面的一层红红的油花,就能馋得人流口水。光绪皇帝只顾着往嘴里送东西,却由于吃得太紧,堵了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李莲英忙为之捶背抚胸,说:“万岁命,慢点吃,这东西辣,小心呛着!”

  另一边,慈禧太后在细细品味。“老佛爷,觉得怎么样?”

  “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

  “不辣就吃不出这种味道来!”

  “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尽管做了送上来,别把好东西都留着自己吃!”慈禧太后有点慎怪他。

  “奴才不敢!”

  就这样,在慈禧太后的餐桌上,时时出现几道陕西地方小吃,或地方菜,使老佛爷感到满意!

  慈禧太后向来是比较信佛的,要不颐和园里为什么有个佛香阁呢?西安这个地方,别的不敢说,但这里绝对可以称为佛家盛地。僧尼寺庵是随处可见,这就为老佛爷提供了参佛的条件,于是这西安附近的每个寺院,李莲英是没有一个不知道,没有一个不熟悉的。为了主子快乐开心,真是苦了他了。

  到了西安,西太后该看的也看了,该吃的也吃了,该逛的也逛了,再这样下去,她老人家又会感到厌烦了。如果她老人家厌烦了,就一定发火,发火就必然要找人出气,所以李莲英只能拿出他的最后一张王牌,那就是听戏了。对慈禧太后的爱好、兴趣,李莲英无一不知,无一不精。他知道,慈禧太后这辈子永远不会觉得厌烦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听政,另一件就是听戏。而且她老人家听戏的范围很广,只要是戏,都爱听。自从上次在华阴县听了刘友石进献的上党梆子后,李莲英看出老佛爷很喜欢陕西地方戏。于是,一入西安,李莲英就派太监到外面打听,把陕西地方戏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说起陕西的剧种,那真可以说是:“百家争鸣”,丰富多彩。最著名的是秦腔,流传于西北五省及山西、湖北等地,以慷慨激昂,苍劲悲壮著称,舞台表现朴素大方,激烈昂扬,唱腔、音乐粗犷雄浑,高亢激越。其次还有阿宫腔、碗碗腔、皮影戏、木偶戏,陕西的道情,陕北的秧歌等。

  阿宫腔相传是从秦阿房宫中传出的,历史久远;碗碗腔,温雅细腻,悠扬婉转;皮影戏,又称灯影戏,其原理是在一布幅之后,置灯数盏,再把刻好的图画人物在灯和布幔之间舞动,形成故事情节,连贯起来,就是戏了。此种戏对雕刻的要求极高,要求要以精选的上好牛皮或驴皮,经刮、刻、染、罩、熨、缀六道工序,才能成形,雕刻多为镂刻,既有画像石刻的传统,又发挥了宋院体绘画之长,表现方式独特新颖;木偶戏,即是给木人穿真衣服,然后由演员举着做出各种动作,构成情节,唐时就有了,唐玄宗曾描述其为“刻石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可见其表现得栩栩如生;陕西道情以音乐悠扬细腻著称,更宜于抒情,当夜深人静时,听起来尤其引人入胜;陕北秧歌则是以舞胜一筹,动作潇洒,舞步矫健。

  慈禧太后一不高兴,李莲英就派人到外面云叫戏班,老佛爷真是百听不厌,最后听戏竟成了习惯。严格地说,只是死灰复燃,因为她过去在京师时就有这个习惯。把这陕西的剧种统统听了一遍,老佛爷就放不下手了,今天听这个,明天听那个,嫌到外边叫戏班子麻烦,就把这帮唱戏的养在了行宫中,也不知这些戏子的祖宗曾积过什么阴德,竟受如此殊遇。

  “老佛爷,您老人家听了这么多戏,到底喜欢哪一种呀?”

  “都喜欢!秦腔好,就好在它的粗犷;皮影好,就好在它的精致;那陕南道情,就好在它的情趣;陕北秧歌,就好在它的活泼……”

  “老佛爷,真是佩服您老人家……”

  “莲英,别忘了!今儿晚上听道情!”

  “老佛爷,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忘不了的!”

  “这西安真是个好地方。有吃的、有看的、有听的……真不错!”

  经过这一段的修整保养,光绪皇帝的身体状况转好,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他还是想着珍妃,照样对皇后冷淡,但是,他眼里的光不再是散的了,而且对慈禧太后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好转。慈禧太后看到病态中的光绪,不免产生了恻隐之心,待他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有时还哄着他说几句家常语。这样的日子对慈禧太后来说,是够舒心的了。

  但常言说得好,好景必然是长不了。正在老佛爷自觉得意,怡在听戏的时候,京师徒来了消息。说洋鬼子冲进了颐和园,在园中胡作非为,把太后的宝座扔进了昆明湖,并在慈禧的卧房中画了许多不堪入目的淫画。这颐和园可是老佛爷一辈子的心血,老佛爷的全部家底皆在其中,洋鬼子竟敢闯进去,并亵渎老佛爷的卧房,这还了得!但此时,京城尚在洋人手中,又何况颐和园呢。所以,要回京师,就必须先退洋人,要想退洋人,就必须与其议和,答应他们的条件。

  为了此事,慈禧太后饭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只一味地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李莲英最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耐心性子,慢慢地劝导。可是现在明摆着,洋人议和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清政府处置主战派的载漪、赵舒翘等人。如不答应这一条,议和是断不可能的。但是,主和派是慈禧杀的,对八国联军宣战,也是慈禧太后宣的战,如果现在再为了讨好洋人,杀主战派,还不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确实为难!

  但李莲英看到主子不高兴,心里就不舒服,就下决心要说服老佛爷,早日答应洋鬼子的条件,早一日答应,早一日清闲。便小声对慈禧说:“老佛爷,您为了议和的事,何必那么发愁呢?”

  “不愁行吗?”老佛爷没好气地说。“依奴才看,主子没有必要那么为难。我大清朝的江山,如果没有老佛爷您,早就……现在这事,还得老佛爷您打开局面,才能扭转乾坤。义和拳让洋人打败了,这可算是除了一患,老佛爷应当高兴才是。洋人那边,只要让他们知道主战不是老佛爷的意思,然后把宣战的责任全部往端王他们身上一推,完全接受洋人的条件。您老人家再下道懿旨,把议和的一切事情全权交给庆亲王和李中堂去处理。这样一来,老佛爷不是什么责任都没有啦?况且如果这样,什么难题不能解决?”

  李莲英说完,看慈禧太后有所动心,但仍有疑虑,便接着说:“老佛爷英明果断,此事再多虑也没有必要。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现在只能权且如此,只要求洋鬼子答应讲和,早日达成议和条件,来日方长,至于其他的事,可再从长计议。”

  经李莲英这样一说,慈禧太后心想,如果不答应洋人的条件,他们绝不会不了了之,一定会再次来犯。要想早日回銮,早日回到自己的颐和园,只能如此而已。为了早日使洋人退兵,只能牺牲主战派了。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慈禧太后沉默了,这可怕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慈禧太后是将“爆发”,还是将“灭亡”呢?

  洋人把慈禧太后逼进了死胡同,要出死胡同就得答应他们的条件。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老佛爷以光绪皇帝的名义,降下了“罪己诏”,称“既有悔祸之机,宜领自责之诏”。其中语句,无不情真意切,开诚布公,堂堂大清皇后,竟在洋人面前表现的如此温柔。此诏之中,同时谕会奕劻和李鸿章,要不惜一切代价,力争早日达成议和协议,并重申了老佛爷的思想“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早在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俄、美、英、法、日、德、意、奥、比、西、荷十一国公使便向庆亲王奕劻和直隶李鸿章提出了《议和大纲》,要求中国政府给在中国被杀的德使克林德和日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修坟立碑,并要求中国政府派人到德国和日本去道歉;要求中国按照他们列出来的义和拳首领的名单,对其从重处置;要求中国把在战争中毁掉的外国人的坟茔,予以修葺;禁止中国购买武器弹药,要求拆除大沽口炮台;要求在使馆驻兵设防……条件之苛刻,史无前例。以致往日在谈判桌上甚是慷慨的李鸿章李中堂都缄口不语,犹豫不决,只得拿这些条件来和老佛爷商量。

  老佛爷太渴望得到“和平”了。她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多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得。于是,她老人家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复照十一国公使,完全接受了《议和大纲》。紧接着,就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颁布了那罪己之诏,为她的大开杀戒做好了准备。

  “老佛爷,这洋人的条件也签应了,万岁爷的‘罪己诏’也发了,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的?”

  “哎——,这洋人一天不走,我的心一天就放不下!”慈禧太后忧心忡忡地说。

  “老佛爷,外面下雪了。您老人家心里烦到外边去散散心儿吧?”这李莲英太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了。慈禧太后年轻时候,最喜欢游玩,做了皇后、太后之后,尤其是垂帘之后,她日理万机,甚是繁忙,把游乐都快淡忘了,庆幸的是有个颐和国,那园子里不但宽畅,而且有山有水,环境优美,给老佛爷提供了游乐的场所。逃到西安以后,起先还是游了一番,玩了一场的。但后来就因为议和的事,弄得老佛爷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只知道痴坐,任李莲英使尽浑身解数,也博不得老佛爷一笑。昨天夜里下起了雪,到今天还没停,雪好大,地上已经堆得有半尺厚了。这是这三年多以来,陕西地方下得最大的雪。连续三年,这陕西几乎滴水未降,或许是皇恩浩荡,圣驾往这儿一住,就下这么大的雪!好,瑞雪兆丰年,下吧!

  听说下雪了,慈禧太后真的有些心动。想想往年在京城,在宫里,在颐和园中,一到下雪,在那银色的世界里游玩,该有多好啊!哎——,这该死的洋鬼子!越想越烦,老佛爷站起了身,李莲英知道她要出去,连忙拿过了那领从河南进献来的紫貂氅,给老佛爷披在身上。然后,搀扶着她出了房门,走下石阶,来到行宫的院子里。

  这总督衙门自做了行宫之后,似乎比以前严肃了好多。行宫的前部是一层一层的房子,后面也有很大的一个园子。在成为行宫之前,这总督衙门中只有房子,没有那么大的园子,慈禧太后住进来之后,慈禧觉得这里地方太小,玩都没处去玩。可是,陕西巡抚岑春暄为了讨得慈禧太后欢心,就在总督衙门后面,补建了一个园子,移花接木,还真像回事。太后有时心烦,就让李莲英随着她在园子里走走。今天心里烦,李莲英搀扶着她,踏上了那条砖砌的小径,径直往园子里来了。

  “老佛爷,慢着走,路滑!”李莲英首先想到的,永远都是主子。慈禧太后心里很乱,她还在掂量着议和的事,走着走着,就停住了。

  “老佛爷。快过年了,您老人家应该高兴点,这样大家才能都过个好年!”李莲英劝道。

  “连家都没了,还过什么年呢?”慈禧太后有点惨然。

  “老佛爷不用生气,您老人家是一国之母,这哪儿不是您的家?您想京师啦?京师已经让洋人毁得不成样子,眼下还是这里好!您老家又在想议和的事?那不是已经办妥了吗?老佛爷已经发过诏书,庆亲王和李中堂大人不是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条件了吗?”

  “可是拳党首领都没有处置,洋人是不会答应签约的!”

  “在太原时,老佛爷不是已经革了端郡王、澜公和山西巡抚毓贤的职吗?”李莲英不惑地问。

  “端王和载澜,我也真不想处置他们。可是洋人步步紧逼,嫌对他二人的处置太轻,要求加重处置。另外,对于其他拳首,洋人已列了名,要求斩首!”

  听了这话,李莲英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因为当初义和团在京肆盛极一时,影响极大,不但朝中大臣支持,就连宫中太监、营中兵勇,都设有拳坛。当时主战,利用义和团,也都是李莲英给主战派在背后撑腰,在老佛爷面前给他们打圆场,他们才敢力争,结果以败告终。所以,李莲英听了洋人列出了名单,真是吃惊不小,在雪地里有点瑟瑟发抖。怯怯地问:“列了名单!真有此事?”

  “这还能有假!”说着,慈禧太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在李莲英面前晃了晃。这下李莲英更心虚了,真的有名单!上面会不会有我呢?这样一想,就呆在那儿,不动了。慈禧太后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他还是呆地站着。

  “莲英,你发什么呆呀?”这下,李莲英醒了,他觉得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看看那名单,看看那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于是,走到慈禧面前,在那半尺厚的雪地里跪了下去。

  “老佛爷,奴才有一事相求,望您老人家恩准!”

  这一下,把慈禧太后搞愣了:“什么事呀,快起来,起来!”

  李莲英跪着没动,说:“求老佛爷恩准奴才看一看那个名单!”

  “我以为什么事呢?好!好,给你看!你起来呢!”李莲英激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慈禧递过的单子,飞快地扫了一遍,没有自己的名字,一块石头算落地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慈禧太后直乐。

  李莲英一看名单上没自己,心想,只要没有我,愿杀谁就杀谁呗!还是我李某精明,如果不是办什么事我都不露面,没准这会儿已经没命了,好险啊!李总管为自己的圆滑感到庆幸。这下心里踏实了,才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失态,忙把那纸单递给慈禧,说:“老佛爷,依奴才之见,这些人中间,除了端王、澜公之外,其他的人……处置就处置吧,反正外头已经知道前日宣战不是老佛爷的意思。”

  “可是载满和载澜处置得太轻。洋人不答应。“慈禧愁容满面。似乎有点无可奈何。

  “那——,我们可以再加重处罚他,但不一定要杀他们。

  比方说要他们充军。再来个永不赦,好歹能保住性命。这陈子过了,可以密诏他们再回来,做个平民不就成啦!”对这些事李莲英例挺在行的,说得慈禧太后都不住地点头。慈禧太后觉得这样做挺好,于是就踅身往回走,李莲英急了:“老佛爷,还没到园子里呢,这就回去呀!园子里的梅花开了,雪中腊梅,可好看着呢!您老人家不去看看?”边说,边跟着老佛爷往回走。

  慈禧太后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下要处置的,可都是朝中大员或是封疆大吏,事关重大,得找个大臣商量。找谁呢,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禄,因为荣禄最大的特点就是办事果断。

  “莲英,你去叫荣禄来!”慈禧走进了平日里接待官员的房里,坐下,对李莲英说。

  “遵旨。”

  荣禄在朝中一直都受慈禧重用,这次又匆匆随驾而来,自己也一大把年纪了,在冀晋交界的地方,在追驾途中,又死了夫人,所以,心情一直不大好,人也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到了西安之后,虽说生活条件好了许多,慈禧太后又封其偏房的福晋。但毕竟年纪不饶人,加上对老妻的思恋,精神不大好。到西安后,他和家人被安排到了巡抚衙门内的一处院落中,独成一家,与别家互不相通,虽时有官员来访,但荣禄却深居简出。十冬腊月,就坐在家中烤火饮茶,只是每日清晨须到行宫朝见太后和皇帝。这日正在房中闲坐,忽报李莲英求见,就迎了出来。李莲英已到了房门口。

  “荣中堂好雅兴!”见了面,李莲英朝他抱了抱拳,笑着说。

  “总管见笑了……是哪阵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刮到寒舍来了?来,来,里边坐……”荣禄说着就把李莲英往屋里招呼。

  “中堂大人,不用了!快收拾快拾入宫,老佛爷有请!”

  “有什么事?”荣禄觉得气氛不对。

  “去了自会知道的。大事!”

  荣禄穿好了礼服,戴上了顶戴,出门上了李莲英来时乘的驮轿。

  “荣中堂到!”到了房外,李莲英习惯地喊了一声,然后又习惯地撩帘摆手,让荣禄走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荣禄跪了下去。“你起来吧!莲英,赐坐!”没等他跪稳当,慈禧太后就让他起来,真是与往日不同啊!荣禄心里总是犯嘀咕。

  慈禧太后没有吭声,只把那个纸单递了过来。荣禄一看,明白了,原来找他来,是商量这事。那可是大事,关系到朝中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能不是大事吗?荣禄把名单看了遍,抬头看看太后,问:“老佛爷的意思……”

  “今天找你来,就是让你拿个主意。”慈禧看着地板说。

  “这……”荣禄默然了。

  “荣中堂,您看不答应洋人这个条件,成吗?”侍立在旁的李莲英说话了。

  荣禄没有吱声,他想,这义和拳兴盛之时,在京津一带活动猖獗,对洋人尤为残忍,这次不杀其首领、能成吗?肯定不成,但他没有说出来。

  “怎么不说话?”慈禧发问了。

  “依微臣之见,如不惩处一两个拳首,洋人是绝不肯罢休的,不过,这些大臣全是朝中大员,封疆之臣……”

  “是啊,他们全是朝廷重臣,但如果不按洋人的意思办,洋人再度西巡,那可怎么办?”李莲英问道。

  “那老佛爷的意思就是要把他们斩尽杀绝?”

  “那倒不至于,我觉得瑞郡王,载澜和赵军机,如果能留下的话,就尽力留下!”慈禧歇了口气,接着说:“这事你回去再想想,草书一通上谕,明儿带来我看。去吧!”

  “递旨。”

  荣禄几乎一夜没睡,他在忙着起草上谕,其实,他本来也睡不着。次日,荣禄呈上上谕草稿给老佛爷看了,她很满意,让就照此发。光绪二十六年与光绪二十七年交接之际,惩处拳党首领的上谕发下来了。谕曰:

  “谕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偶乱,开衅友邦。现经奕劻、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等昏愦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拳匪之谕,抗不道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竟到数月之间,酿成奇祸。社稷阽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灵涂炭。朕与皇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王大臣等信邪纵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经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蔽辜。应再分虽等差,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使馆。擅书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著赐自尽,派署左都御史葛宝体前往监视。已革端郡王载漪,倡卒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肇衅端,罪实难辞,降调辅圃出载澜,随同载勋妄书违约告示,咎亦应得,著革去爵职,惟念惧属懿亲,特予加恩,均著发往新疆,永远监禁,随行派员看管已革巡抚毓贤,前在山东巡抚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直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在山西巡抚任,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错廖凶残,罪魁祸首,前已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著传旨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堃监视行列。前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袒庇拳匪,酿成巨祸,并会书违约告示,本应置之唐典,惟现已嘱故,著追夺原官,郡行革职。革职留住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虽国攻使馆,系由该革王等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惩,姑念在甘肃素着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从宽,著郡行革职。降调都察院左郡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告示,曾经阻止,情尚可原,谁未能力争,究难辞咎。著加恩事职,定为新监候罪名。革职留任刑部尚书赵舒翘,平日尚无嫉视外交之意,前查办拳匪。京无庇纵之词,惟究属草率贻误,著恩定为暂监侯罪名。英年、赵舒翘两人,均著先行在陕西。大学士徐相、降调前四川总督李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着革职,并将恤典撤销。经此次降之后,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缴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

  慈禧太后够意思,能置王公大臣之性命于不顾。但洋鬼子对这种处置仍不满意,对端王、澜公的处置尤为不满,要求重处。于是,老佛爷又在李莲英的唆使下,再下一谕,把他二人定以监禁候决之罪。被发往新疆,永不教回,这是后话。并将刚毅开棺戮尸,残忍已极。赵舒翘,英年,赐之自尽。军机大臣启秀及徐桐之一子,被处决在菜市口。

  赵舒翘,是军机大臣,深得慈禧赏识。追随太后,从北京到西安,驾前驾后,好不辛苦。慈禧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当洋人列名要杀拳首时,太后念其忠心,始终想保全他性命。

  起初,只给他一个永远监禁之罪,关在陕西臬署监狱之中,家属可以来往探视。监禁的前一日,慈禧还对李莲英说:“我根本不相信赵舒翘也主张放纵拳匪,只不过是他知情不报,贻误国事罢了!”监禁之后,李莲英还曾亲自到狱中看望他,说老佛爷知道他的忠心,只是为了掩夷人之耳目,才把他监禁起来的。赵舒翘听后非常感动,也非常高兴,心里说:“监禁就监禁呗,好歹有老佛爷保护,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但是,上谕发出之后,洋人不干,要求非杀赵舒翘不可。

  消息传开,西安城中沸沸扬扬。因为赵舒翘的老家在西安,所以西安城中乡绅名士,三百余人,联名上书军机处,请求免赵舒翘一死。但军机处不敢上报太后,因为太后已经够烦的了。到了春节前后,其传言更盛。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大臣商量,自早上六点到十一点,也没有最终决定。西安城中鼓楼一带,连续好几天都挤满了人,听候消息。这些人都是赵舒翘故里之人,声称如果要杀赵舒翘,他们就要劫法场。军机大臣们怕由杀赵引起乱子。于是请求太后下谕,赐赵舒翘自尽,太后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答应。次日,即光绪二十七年正月初六日,慈禧太后下谕,赐赵军机自尽,命陕西巡抚岑春暄去监视他。

  岑春暄到一臬署,对赵舒翘说:“赵军机,上谕在此,赐您自尽,要求下午五时回去复命,求您及早自决!”

  赵舒翘本在地上跪着听谕,听到此言,一下子就瘫到了地上,问:“太后再没有别的旨意吗?”

  “没有。”

  “一定有的。平日里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老佛爷对我也恩重如山…””

  “没有指望了!要死,咱们俩一块死吧!”还没等赵军机说完,站在一旁的赵夫人就打断了他。她拿过毒药,递给了丈夫。赵军机只取了一点儿吞了下去,由于太少,没有什么作用。赵军机毫无反常表现,精神如常,向家人交代着他身后之事,商量他的丧事如何办理。赵军机说:“高堂老母,不能亲养其老,送其终,是今生最大的憾事!”

  此时,赵舒翘的亲朋好友得到消息,前来看望。他对众人说:“我到今日之境地,完全是受了刚毅的拖累!”岑春暄听他说话声音雄壮清晰,丝毫不像快要死的人的样子,于是就命手下人给他鸦片。服后,仍没有大的反应。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再让给他服砒霜。服后,赵军机在地上滚作一团,呻吟不至,双手在胸口乱捶。但由于他体质很好,心志坚定,到此时还希望太后能下旨赦免他,也太痴情了。

  到了下午四点,赵军机仍然没有死。岑春暄正在着急之时,李莲英来了。慈禧太后在行宫等消息呢,等不及了,就让李莲英来看看。李莲英对岑春暄很是看不上眼,见到他,没好气地问:“怎么这么慢呀,老佛爷都等不及了。”岑春暄只得把赵军机不愿死的事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又没好气地说:

  “他不想死怎么办?你还想放过他?放过了他,老佛爷能放过你吗?洋鬼子能放过你吗?”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岑春暄非常着急,只得问他手下的人:“五点钟我就要去复命,可这人不肯死,你们看怎么办?”他手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说:“小人倒有个办法。把纸在烧酒中浸一浸,拿出来堵住他的喉管,闷死他得了。”岑春暄只能让人照此去办,换了四五张酒纸,赵军机才绝气。

  庄亲五载勋,当时在京中曾奖励捕杀洋人,义和团失败之后,自知罪恶深重,怕遭杀身,就到陕西到太后这里来寻求保护,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嘛。但是,没有到陕西,就被太后一句话挡在了山西蒲州。住在一所官署之中,等候老佛爷的谕旨。这天,钦差葛宝华奉命捧旨而来,蒲州地方官施炮以迎钦差。庄亲王一听到炮声,就知道凶多吉卡,心中惴惴不安。问他的随从:“年都过完了,放什么炮呀?”

  “听说到了一个钦差大人,放炮迎接呢!”从人答道。

  “这钦差是为我而来吗?”庄亲王心虚了。

  “不是吧!听说是打这儿过,到别处去办事的!”

  少顷,葛宝华进来了。相互见过礼,庄五问他朝廷的情况,葛宝华一一作了回答。略谈了几句,葛宝华就又退了出来,察看庄王爷的住处,是屋后有一座古庙,就在其中选了一间空屋,作为庄王爷自尽的地方,并在房梁上,系了一条丝绳。一切准备停当,便命府县带兵把古庙围了起来。然后,再进来见庄亲王,说:“太后上谕在此,请王爷跪接!”

  “是要我的脑袋吗?”葛宝华闭口不答。庄亲王跪在了地上。听完了上谕,庄王爷气愤地说:“赐我自尽。我早知道,他们(指洋鬼子)不得我死,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恐怕我们的老佛爷也不能长了。”说完,请求钦差允许他与家属告别。

  葛宝华答应了他。

  此时,其妻、子已知其事,冲入房中。庄亲王表现得非常镇静,非常坦然,对他的儿子说:“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大清朝的臣子,要尽力给朝廷出力。报效国家,是你的本分,你不要忘了!无论怎样,只要对国家有益,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干。绝不能让洋鬼子占夺了祖宗留遗我们的锦绣河山!”

  他的儿子听了他的话,放声大哭。其妻则恐惧至极,昏死过去了。庄亲王毫不在乎,问葛宝华说:“死的地方在哪里?”

  “王爷如不嫌弃,就请到后面的空屋里来!”庄王遂跟着钦差来到了那间空屋之中,见梁上悬一丝绳,转身对葛宝华说:“钦差大人预备得真齐全。佩服!”说完,爬了凳子,把绳套到了脖子上,然后踹倒凳子,数分钟后,气绝而亡。

  山西巡抚毓贤。命将其正法的口谕下达时,他已启程往充发之地。带病而行,行走甚艰。听到处决他的上谕后,面如土色,与昔日在山西巡抚任上的凶狂之相大相径庭。在行刑的前一天,病才稍有好转。前往刑场时,由两个人搀扶而行。兰州绅士打算办桌酒席,为之壮行,被毓贤谢辞了,并回赠一幅对联,以名其志。因被他的忠心所感动,兰州绅士又在刑场挂起了一道红绸,以示对他的敬佩。到了下午,兰州百姓联名求情,要求赦毓贤死罪,毓贤自知已毫无用处了。

  乃自写书信一封,记述自己的作为,并称死是最光荣的事情,自行是为忠义而死,劝百姓不必干涉。又亲与两轴,以为遗笔。其一曰:

  人臣殉国,妻妾殉夫,孰言为人不当如是耶!所悲者,老母年垂九十、幼女甫七龄,无人事养。为人子者,何地自容?

  皇上所命,臣下理当遵行,予前杀人,今予被杀,夫复何言。

  所疚者,予位至封疆,经历三省,未为国家立功,涓滴无补,有负朝廷厚恩矣。

  又一纸曰:

  人臣负罪当诛,予此时心无他念,唯思一死足以为荣,深愿速死,免受监牢之罪。太后之恩深重,子无以报,但诚心冀望朝臣中,设法挽回国运,解除太后之忧。”

  午后一点钟,毓贤身首异处,观者无不叹息。因其操守素以廉洁著称,在生时家中即贫困,但可维持生计。待死后,竟贫无一钱,连殓尸的新衣服都备不起!山西人对这位保护山西,不使外国人入侵的父母官建祠纪念。后来由于怕洋人又因此刁难清政府而毁之。

  左都御史英年,为人谨慎,非常胆小。起先听到监禁的谕令,与家人告别,痛哭不止。其夜,彻夜痛哭,并大骂庆王,不设法相救。此时庆王已是过河之泥菩萨,自己都不能自救,何言救人?次日即是新春元旦,人皆有事,未留意照看,英年则终日哭泣,到半夜哭声乃止。天明,下人才看到他躺在地上,满面污泥,已气息奄奄。细看方知,他吞咽泥土,喉哽气闭而亡。当时赐他自尽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所以也没有声张,等到上谕一下,岑春暄便把英年之死报告了慈禧。

  礼部尚书启秀和徐桐的儿子刑部左侍郎徐永煜,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初八,被斩于北京菜市口。当时启秀得知杀他的消息,只问了句:“是谁的命令?”

  “有上谕在此,西安来的。”监斩官说。

  “只要是太后的命令,不是洋人的命令,我虽死无怨!”

  于是,与徐永煜同时就刑。

  主战派的官员们,除了载漪和载澜,都受到处罚,有的被处斩,有的赐自尽,有的被革职,一时间全国官场风云变化剧烈。然而此时的西太后,只等着奕劻和李鸿章与西方十一国签订条约了。

  载漪、载澜被流放了,赵舒翘、载勋、英年、毓贤、启秀等给杀了,该处置也都处置了,洋人的气也消了,老佛爷的心也就放下了。

  在心理紧张了一段之后,就应该放松放松。前一段时间,老佛爷是够紧张的了,现在该她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签约”,这就要看洋人够不够意思。奕劻和李鸿章有没有本事了,不管怎么说,老佛爷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这下李莲英,还有崔玉贵崔二总管,就得整天忙着到御膳房里去给老佛爷弄好吃的,到戏园子里给老佛爷找好听的,在大街上给老佛爷找好看的、好玩的,同时还要帮着接待南方各省源源不断的贡物,还要……真是忙得晕头转向。

  李莲英的情绪,是随着老佛爷的心情变化的,老佛爷高兴,他自然也高兴。现在局势稳定了,李莲英在沉闷了一段之后,随着老佛爷的高兴而活跃了起来。一方面,他极尽奉迎之能事,吹吹拍拍,讨得慈禧欢心;另一方面,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巧取豪夺,营私舞弊。各省地方官来西安朝贡,必须经李莲英通禀经管,所以不但要给老佛爷上贡品,更重要的是要贿赂李大总管。谁想晋见顺利,就必须先打通李莲英设下的一个个关卡,有时贿赂所用财物,竟比进贡给老佛爷的贡品要多得多。王公大臣,甚至光绪皇帝,对这种情况,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却不敢说出口。就连李莲英手下的小太监,都以总管为榜样,想方设法揩油水,捞外快。

  在担心和恐慌中,一个冬天过去了。大自然把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春天,承献到了人们面前。春使古城西安变了模样,变得嫩绿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万物。又开始复苏了。慈禧太后把自己的心也融进了春里,脸上有时也露出春天般的微笑。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古城西安的春使她陶醉了。

  李莲英陪着西太后游遍了古城的佛塔古刹,饱览了名胜古迹,到灞桥去看刚刚发萌的垂柳,到白鹿原去感受春日的融融暖意,去洪庆宫观赏刚刚绽开的桃花,到碑林去欣赏历代名人留下来的书法……佛道遗迹和每日遥遥可闻的钟声,唤不起他们的爱民之心,秀丽的河山,优秀的文化激不起他们的爱国之情。起初,这柔柔的春光,缓缓的春意,还能使老佛爷高兴,可是,每天让她处在同一种环境中,她就腻了。

  这一腻不要紧,就又使她想起了北京的春天,想到了皇宫,想到了北海,想到了她的颐和园。一想到颐和园,她就心痛,一边骂着洋鬼子,一边在想她的颐和园到底被糟踏成什么样了?想她出逃时藏在地下的珠宝是否还完好无损,又回忆起她昔日在颐和园中那奢糜的生活……每当此事,李莲英早就懂事地躲到一边去了,免得又惹得老佛爷不高兴,自讨没趣。

  关中暖洋洋的春天,使人觉得昏昏欲睡。这种日子人们是喜欢的,而这种日子使人过得不知不觉,忽然一天从梦中惊醒,才觉出时光的流失。老佛爷也是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中,愉快地度过了春天。她时而游玩,时而听政,时而看戏听戏……在不知不觉中,送走了春天。

  春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消失,夏已经闯进了人们的生活。刚过端午节,天就热得人穿不住夹衣了。过了“六月六”,又过了“七月七”,仲夏到了。天热得人不知所措。树上的蝉在无休止地叫着,真有些烦人。气温一天高似一天,老佛爷的内火也在一天天地上升,她感到燥热、烦闷,所以动辄发火,李莲英也无计可施。

  看看炎炎赤日,老佛爷又感慨她在北京的日子,又想起了宽敞、凉爽的颐和园、佛香阁、排云殿,回味着北京的冰淇淋,冰镇梅汤。可是现在人在西安,只能望京兴叹。过去在北京,一到夏天,慈禧太后有一套驱暑降的办法,可是,在西安,竟然连最基本的冰块都没有,真是差劲。原来,北京皇宫里,每年冬天,把冰蓄成块,贮藏在冰窑中,待到夏天来临,又把贮了大半年的冰块搬出来,用以消暑。就老佛爷一个人,不知一个夏天就得消耗掉多少冰块,更不知道从冬到夏,保存这些冰块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陕西本是小地方,人活得也没有那么仔细,老佛爷当初逃往西安时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度夏,也没有预先令陕西省贮些冰块,所以现在,怎么可能有存冰呢?

  整个西安城热得像个大蒸笼,老佛爷的金玉之躯怎么能受得了。没有办法,只得找来陕西巡抚岑春暄,命他发动群众,找找看,希冀找些久违的冰块来。为了让老佛爷高兴,岑抚台东奔西走,四处搜寻,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没有。

  他只能向老佛爷说“微臣无能”,但这种回答不但没有博得慈禧的同情,换来的只是西太后的鄙夷和不屑。李莲英本来就与岑抚台心中有隙,这会儿看太后生他的气,便瞅准了机会,添油加醋,大讲特讲岑春暄的坏话。

  “老佛爷,您老别生气,岑春暄本就是一个村野武夫,他能办了什么大事。就他那点小本事,还配当这陕西巡抚?”边心里说:“姓岑的,今天可让大爷找到机会了,看你还跟你爷爷争宠。”原来这岑春暄岔道接驾,受到慈禧赏识,委以重任,竟得意忘形了,有恃无恐。刚接到圣驾时,他还对李莲英特别尊敬,几乎唯命是从。渐渐地,他觉得老佛爷对他很信任,很看重他,就改变了对李莲英的态度,有时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李莲英就对他怀恨在心。李莲英手下的一帮亲信太监,仗着总管撑腰,一路乱作非为,多被岑春暄处罚,使李莲英大伤体面,更可恨的是,他在华阴县认老乡,居然给岑春暄向太后告了状,气得李莲英真想杀了他。另一方面,李莲英得宠慈禧太后,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了岑春暄,硬是和他争宠,你说气人不气人?李总管不整你,还能整谁呢?到达西安之后,李莲英曾经多次启奏岑春暄野心勃勃、欺君瞒上,西太后念其护驾有功,就没有当回事。这次找冰,可给李莲英创造了机会,他决心一定要把岑春暄从老佛爷身边搞走,或者最好除掉他。

  李莲英既然决定要除掉岑春暄,那就得一方面在本事上胜过他,在陕西找到冰,另一方面,就得挑拨他与老佛爷的关系。决心已定,他就派他的亲信出去打听,查访,另外再找来陕西地方志,山川地势的书籍,翻阅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冰的所在。正当岑春暄找不冰,心急如焚,又不敢复命之时,李莲英故意找人多的时候向慈禧太后启奏,道:“老佛爷,奴才以为,这偌大的关中,物华天宝,虽时值盛夏,也绝非无处可寻。想岑巡抚为陕西一方之主,对当地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一定通晓,然而岑大人却不找出老佛爷御用之冰,不知是他没有仔细去找呢,还是真的找不到?”

  西太后也没吭声,只用眼睛扫了岑春暄一眼,面有责备之色。岑春暄连忙跪倒在地,为自己辩解道:“太后明鉴,微臣到陕之日不久,且忙于军务,对当地风土人情,物产地理确不熟悉,非是为臣不尽力侍奉老佛爷!”或许是由于天热,岑春暄的汗水一滴滴掉在了地上。

  慈禧不耐烦了,说:“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如果你们能争出冰来,那你们就争!莲英,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能找到冰?还不快快说出来,卖什么关子?”说着,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李莲英。心说:“这个李莲英,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李莲英怡然自得地说:“古书上曰,‘太白积雪六月天’,据奴才所知,这‘太白积雪’本是长安八景之一。听说这太白山的得名,还与这山顶上的积雪有关系呢!太白山距长安城不过百里,山中有一岩洞,深邃阴凉,冷气袭人,内有千年不化之冰。怎么能说关中无冰可寻,无冰可采呢?”说着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岑春暄,朝他做了个鬼脸。

  岑春暄低下头,不敢看慈禧,说道:“求太后治臣之罪,为一方之主,不知当地物产风土,臣之罪也。”

  慈禧太后佩服李莲英的博学多识,看着岑春暄心里就不舒服,说:“既然知道哪里有冰,还不快派人去采?”

  岑春暄连连称是,当即就要出去组织人马,却被李莲英挡住了。“别急,老佛爷,这太白山上不仅有千年不化之冰,还有自然而成的‘神泉’呢。”

  慈禧太后很是惊奇,问道:“什么是神泉呀?”

  “禀老佛爷,在太白山北麓,有个地方叫汤峪口,此处岩缝中,常年流淌着泉水,水温沸烫,为天造的温泉浴池。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地方!”

  “莲英,真没看出来,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她说道,朝莲英微微一笑。

  “谢老佛爷夸奖。”

  此时的岑春暄,心中最不是滋味,又气,又恨,又怕。气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连个太监都不如,连太白山上有冰都不知道;恨李莲英,找到了就找到了呗,为什么在老佛爷面前给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怕慈禧太后,她会怎么处罚自己呢?鬼才知道。听完了李莲英的话,岑春暄急急地率领兵勇,赶赴太白山。

  太白山位于汉江、渭水之间,是秦岭山脉的主峰之一,是关中最高的山峰,山顶多为洁白的石头及终年不化的冰雪,远处看去,山顶白茫茫的,故被称为太白出。当日岑春暄率兵来到太白山,果然发现山高气冷,山的阴面存有终年不融之冰。又转到北麓,到汤峪口查看,果有沸烫的温泉。不得不服李莲英。自此,岑春暄每日派一营多人跋山涉水,从太白山往古城西安运送冰块。

  这下,老佛爷高兴了,想吃冰镇梅汤,可能过把瘫,解解馋了。当然李莲英功不可没,没有他就找不着冰,慈禧真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走狗得意,可谁能想到那些早出晚归,头顶烈日的运冰人呢!

  运冰是很累的活。岑抚台手下的兵丁们,每天得一个多营的人,被派去运冰。他们每天不到四更便被吆喝起来,赶上马车,组成一支长长的运冰队伍,向太白山进发。等马车出了城,天放亮了,才停下来,自己生了火,烧点水,做点粥,凑合吃点。吃完了再赶路,赶到太白山顶,已是正午,然后再凿下冰来,一块块地背下山来。待到山下,已累得半死,也落不着歇,便又匆匆地往回赶。此时,虽人困马乏,但怕在路上耽搁,冰块在路上消融太多,所以一刻也不敢歇,到了西安才能歇息吃饭。可是,这是老佛爷的旨意,岑抚台的命令,谁敢违抗呢?这些兵丁只能是无可奈何,但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天快点凉下来,秋天早点来临。

  也许是运冰的兵丁的祈祷感动了上天,或是他们的辛劳使上苍动了恻隐,一连数日,西安一带普降大雨,天一下子比前几天凉了一截了。天凉了,老佛爷的火气也下降了许多,但天再凉,也是夏天呀,这冰块还是要运的,而且,天雨给运冰带来的困难更大。有好几个兵丁在背冰块下山时滑下了山崖。老天的一片好心,为人们赐予的琼液,对运冰人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用兵丁们的性命换来的冰块,给老佛爷带来了好心情。心情一好,她老人家的闲情逸致不禁油然而生,又想起了刚入西安对的戏班。于是李莲英先在西安城中寻找那些太后曾经非常欣赏的戏班。这些戏班,在圣驾到达西安后,因受太后青睐,曾被召入行宫,继而被留在行宫之中,以备御用。但由于洋人要杀拳首,搅得慈禧心烦意乱,把这些班子给解散了。现有又召其入宫,可说是轻车熟路,但老佛爷有个喜新厌旧的毛病,这些老调子,已不像以前那样使她激动,反而有些厌烦。李莲英只得发动群众,派出一大批人到陕西各地去猎奇。这支猎奇的队伍,不是只寻找查访戏班,而只要是“奇”,无论是什么东西,全猎之。东路的梆子,陕北的说书先生,西府的乱弹,甚至河南那边的杂耍,应有尽有。逗得老佛爷欢天喜地,得意洋洋。慈禧的享乐,使其他后妃大沾其光,一个个情趣盎然。而光绪帝,想想死去的珍妃,看看骄横的慈禧,敢怒而不敢言,有怨而不敢发。再看看破碎的山河,无能的光绪只是默默地流泪,一言不发地抽水烟。

  李莲英在慈禧面前受宠,是由来已久了。可是岑春暄却使足了劲想挤掉李莲英。但是,不论在天时、地利上他占有多大的优势,在人和方面,他比李莲英差远了,所以在两人争夺势力,在太后面前争宠过程中,注定了他要失败。但他仍不死心,表面对李莲英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但在暗中,却派人监视李莲英手下的那帮胡作非为的太监们,寻找复仇的机会。

  这天,岑巡抚正在吃午饭,他的近身侍从常春德跑了进来,单腿跪地,双手抱拳,说:“报告岑大人,昨天夜里小的带人截捕了一批商犯,在其货中搜出了鸦片。这些商贩中,有三个是李莲英手下的太监。”他似乎对李莲英很不屑。

  “好!好小子!李莲英的手下竟让你给抓住了。”转而又恶狠狠地说:“好你个李莲英,老阉党,看老子如何整治你!”

  说后冷冷地笑了笑。接着又说:“把那三个小阉党给我带到大堂上去,我马上就到。”

  “遵命!”常春德领命而去。

  大堂之上,岑春暄威严地坐在桌案之后,三个小太监被带了上来,看了看岑春暄,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跪都不想跪。

  “何方狂徒,到我巡抚大堂竟然立而不跪,是何道理?”岑春暄怒冲冲地问。没等三个小太监说话,常春德已把为首的那个太监一脚赐得趴跪在地上,其余两位没敢再拗,垂头丧气地跪了下“说,你们是哪里的?为什么私运鸦片?”三个太监没有一个吭声。

  “说不说,再不说可要受皮肉之苦了!”这句真管用,三个太监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了衙役们手中的刑仗。为首的太监说:“说就说,说了看你还能怎么样?我等是李莲英李大总管手下的办事的。前些日子,李总管派我们到山西去给行宫中购买猴头,途中带了一点鸦片烟回来,给李大总管用。你问了又能怎么样,早点放我等回去,如耽搁了行宫中御用的猴头,你担待得起吗?”

  “好狂的小子,你私运鸦片,被本抚擒获,不知罪重,却出如此狂言!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劈劈啪啪,一阵杖责,三个小太监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嘴也不再硬了,只一味地喊着“哎哟”喊着痛。岑春暄看着他们的可怜相,止住了衙役,说:“看你还不从实招来!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私贩鸦片?”

  “小的叫范平,是李总管的手下。前日,李总管说行宫的猴头不多了,派我们三人到山西去置办。到了山西,小的们看到那里罂栗遍地都是,而且价格很低,所以就想带一些回来换点银两。谁知……谁知被大人手下的人给逮住了!”小太监一下子软了好多。

  “这种勾当,你们干过几次啦?”岑春暄接着问。

  “小的这是第一次,就被抓住了……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让你给我不讲实话!来呀,给我再打!”

  “别,别!小的实招便是,实招便是!”

  “快说!”

  “自从圣驾到西安以后,小的们经常在外采购各种物品,看到鸦片挺赚钱,就带些回来,卖了银子,大半孝敬了李总管,小的们只得到一点点……”小太监们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也顾不得李大总管了。

  得到了他要的口供,岑春暄命常春德把三个小太监押了下去,自己带着三人的口供,径直前往行宫,面见西太后。行宫之中,慈禧太后在皇后、嫔妃和李莲英的陪同下,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着西府的戈阳腔。忽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近李莲英,说:“总管,岑巡抚要见老佛爷!”李莲英听到岑春暄的名字就别扭,没好气地问:“他有什么大事?等不到明天,非要在老佛爷听戏的时候来打扰?”那小太监回了句:

  “小的不知道。”李莲英没有办法,骂了句“这个王八蛋!”还是脸上带着笑容来找慈禧太后。

  “老佛爷,岑大人求见!”

  “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这时候求见?”慈禧心中好不情愿,但她还是知道什么更重要。说:“把戏班子停了吧,传他进来!”

  岑春暄进来了,给老佛爷叩了头,看见李莲英侍立身旁,便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毫无顾及地说:“启禀老佛爷,微臣的部下抓捕了一批私自贩运烟土的商人,他们声言是奉李大总管派遣,本部不敢擅自处理,特请老佛爷裁夺。”说完,扭头朝李莲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李莲英平日也深知他手下那帮太监的作为,只是这些太监得利之后不忘大总管,想方设法地贿赂他,所以李莲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与他们合伙,干一些违法的勾当。所以,一听岑春暄这么一说,李莲英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他心想,这下岂不坏了大事,朝廷早就下过禁烟令,私贩烟土可是死路一条,这几个小子如果招出了自己,那可怎么办?

  心中暗骂:“岑春暄,你竟然如此和老子过不去,如果老天保佑我免此劫难,我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原来,李莲英这几名心腹太监,在行宫里呆久了,觉得没有油水可捞,就整天跟在李莲英屁股后头,央求着给个外差出去走走,好弄几个银子花。正赶上西太后要吃猴头,宫中又缺,李总管就派了范平等三人去山西为老佛爷办猴头。他们三人合计,这山西是鸦片产地,虽说道光年间就发布了禁烟令,但山高皇帝远,仍有人私种,如能多运一些回去,那可就赚大钱了。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也觉得有利可图,但他是个天生的滑头,对着几位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手下,怎么能不知道头儿的脾气呢,知道总管已经默许了。可他们那里知道,岑春暄对李莲英忌恨已久,他们一出西安,就被岑春暄的手下给盯上了。一路跟踪,待他们回来,还没进西安城,就被截住了。

  慈禧太后一听贩烟土的罪犯是李莲英派的,怒冲冲地道:

  “把那几个孽障给我带上来!”其实,慈禧只是表面上严厉,心里只是想看这罪犯是否真是李莲英的手下,并且希望最好别是。

  岑春暄早做好了准备,慈禧太后话一出口,他只向外面一摆手,几个彪形大汉推推搡搡地把三名太监带到了西太后面前。三名太监跪在慈禧面前,头垂得很低,连大气都不敢出。由于他们都低着头,慈禧看不出他们到底是谁。“你们给我抬起头来!”她喝了一声。三个太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啊!小范子、小桂子、小德子!”慈禧太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三个小子不都是李莲英的亲信吗?这可怎么办,李莲英十多岁就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来,始终忠于职守,辛辛苦苦,在西奔途中挡车救驾,到西安后又是悉心侍候。而且李莲英和她又很合得来,能讨她喜欢,逗她乐,要她处置他,她如何舍得呢?但转念一想,这岑春暄一路护驾有功,做了陕西巡抚之后,供奉更加尽力,况且岑春暄与李莲英由于争宠,关系不是很好,现在岑抓到了李的人证物证,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不但岑春暄不满,也难以服众,且会使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太监更加猖狂。想到这儿,慈禧太后把脸往下一拉,对李莲英怒道:“李莲英,你可知罪吗?”

  “老佛爷,您听奴才说。这三个小子确实是奴才手下的,也是奴才派他们去山西的,但奴才是让他们为老佛爷采买猴头进膳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私贩烟土的事。”李莲英跪倒在地说。

  “真的不知道?”慈禧的脸拉得更长了。

  “奴才整天侍候老佛爷,呆在老佛爷身边,他们出外干事,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们要干什么,也真是由不得奴才。”李莲英尽力为自己辩解。

  慈禧见他拒不认罪,说:“李莲英,我问你,你是不是宫里大内的大总管?”

  “这……”李莲英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这几个违犯王法的是不是你的手下?他们私运烟土,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对他们平日里管束不严,发生了这种事,你难道能脱了干系?”

  李莲英忙道:“奴才知罪!这都是奴才平时管教不严,对他们太放纵了,所以才闹下这种事来。——岑大人,真该谢谢您,把他们抓住了。”好个李莲英,真是个厉害角色,想就势搪塞过去。

  岑春暄看李莲英又在耍手段,想蒙混过关,便把大堂的供词呈给慈禧太后,说:“老佛爷,微臣这里有三位罪犯的招供一份,其情与总管所言大不相同,请老佛爷过目。”

  西太后接过口供,看了一遍,不禁心里暗惊。再看李莲英,早已面无血色,他做梦也想不到岑春暄使如此损招。心想,这下完了,如果老佛爷还念及往日情份,可能还可保住一条命,如果老佛爷睁眼不认人,那就彻底完蛋了。此时的慈禧太后,心里也非常矛盾,不知该怎么处地,只对着那张口供发愣。屋内出奇的寂静,连一颗针掉到地上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荣中堂到!”一声喊叫打破屋内的沉寂。这一声喊叫,将改变这屋里的局势,最高兴的当然要算李莲英,因为荣禄和自己的关系,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荣禄一来,对自己绝对有利。于是,李莲英瞪了岑春暄一眼,暗骂道:“王八蛋,这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慈禧一听荣禄来了,心里一松,对岑春暄说:“这件事儿暂时不议,以后再说,荣中堂大老远回来,一定有京中的消息,快让他进来吧!”

  李莲英急忙把荣禄迎进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那三个心腹押了出去。荣禄年初给慈禧太后拟定了惩处拳首的上谕之后,就被慈禧派出京师,去探听京城里的消息,现在京中大局已定,他便赶回西安,向慈禧禀报,正赶上刚才的官司。

  荣禄进了屋,下了跪,见了礼,没有开口,慈禧便问道:

  “京里的情况怎么样?”“禀老佛爷,自老佛爷斩杀惩处了拳首之后,洋人之气渐平,谈判气氛也较前缓和了好多,但洋人极其狡猾,实在不好对付,亏得庆亲王和李中堂尽力斡旋,目下大局已定,我方接受《议和大纲》与西方十一国订立和约。洋人即从京师撤出,且大部已经撤出京师了。”

  慈禧听到洋人撤兵了,心宽了很多,接又问:“宫里的情形怎么样?”

  “宫中有的殿堂被洋人毁坏,但大部皆完好无损,被毁的殿堂,李中堂正着人赶修呢!”

  这下慈禧太后放心了,北京的局势稳定了,皇宫也正在修复,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马上就又和以前一样蔚蓝了。只要洋兵一撤离北京,条约一订,她就可以堂而皇立地以国太的身份回京师了。

  其实,奕劻和李鸿章与洋人谈判,真是漫长而艰苦。从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开始,时断时续,时紧时松。洋人打到北京,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瓜分中国,从中国掠夺资源,从而灭亡中国。他们打进了北京,占领了皇宫,就等着清政府派人和他们谈判。清政府即派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作为全权议和大臣,与西方十一国谈判。

  起初,奕劻和李鸿章对洋人的态度较强硬,但他们意识到如果不处置主战派的大臣,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把这情况报告给慈禧太后,慈禧就逐渐改变了对载漪、载勋、刚毅等人的态度。十月初,西班牙、英、法、美、日、意等国使臣提出《议和大纲》,条件极其苛刻,奕劻,李鸿章不敢自作主张,于是把《议和大纲》和洋人列出的要求处罚的中国官员的名单,转呈慈禧。慈禧百思不得巧法,只得在年末下谕,次年初即处死所谓“拳首”。

  这样,才给谈判铺平了道路,西方列强同意与清政府和解。得到了和解的准信,荣禄便急急地从京师赶回西安,向老佛爷报喜。谁知老佛爷却被贩运鸦片之事,弄得闷闷不乐。

  听了荣禄的平安喜信,慈禧才稍稍平息了怒气。慈禧知道荣禄与李莲英关系甚笃,这个案子,交给荣禄处理,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定能从中周旋,解救李莲英的。便当着岑春暄的面,对荣禄说:“大内的几个小太监,不听管教,竟借到山西采买猴头之机,私贩烟土,被岑巡抚抓获了。我心里事多,很烦,你去处理吧!”就这样,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荣禄。

  这正是李莲英求之不得的。

  “遵旨。”荣禄已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更清楚自己刚进门时李莲英那个眼神的意思,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大老远地回来,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谢太后关怀!”

  “岑巡抚,亏你对我大清如此忠心,我一定要奖赏你!你先回去吧!”慈禧转过脸来对岑春暄说。

  岑春暄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和荣禄一起出了行宫。看看他们都走了,慈禧太后叫住了李莲英:“莲英,你过来!”李莲英垂着头,走过来,跪到了慈禧面前。

  “莲英,你老实告诉我,这私贩鸦片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这……,老佛爷,奴才该死。”

  “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叫你死呢?只是这案子我已完全交给荣禄去办了,就看他想不想让你死了。”慈禧太后弦外有音,语中有语。李莲英是何等角色,难道还不明白?他赶快向慈禧太后叩头不止,道:“多谢老佛爷!多谢老佛爷!

  ……”

  “行啦,你起来吧!我也困了,想自个儿呆一会儿,你去办你的事吧!”慈禧太后已闭上了眼睛。

  李莲英感谢不尽,再叩了个头,爬起来,退了出去。李莲英知道该怎么办,就匆匆地准备去了。

  当天夜里,在荣禄寓所的摆设讲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客厅显然是刚收拾过,窗明几净,桌椅油漆铮亮,酒具茶具焕然一新,好像要迎接什么贵宾。荣禄捻着胡须,眯缝着眼睛,悠闲地品着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荣禄便站了起来,迎了出去。来者正是李莲英。

  “李总管,哈哈,我就知道你今晚要来,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来,快进屋!”

  李莲英进了屋,分宾主落了座,荣禄便说:“卑职从京里回来,顺便捎来几瓶好酒,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次,今儿可得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盅。”李莲英只是笑笑,没吭声。

  不多时,酒菜上齐,荣禄频频让酒:“来,来,大总管,咱俩快一年没一起喝过酒了。今天多喝点。”李莲英知道荣禄的脾气,闷声不响,只一个劲地和荣禄对饮。多喝了几杯,荣禄的脸也红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停了酒,操起了旱烟袋抽烟,解闷。李莲英看了看他,嘻笑道:“堂堂大清中堂大人,竟用如此破旧的旱烟袋。”荣禄的烟袋确实是又破又旧,可是几十年了,用惯了,不舍得换。听李莲英这么说,他回了一句:“敝帚自珍嘛,我就看我这个好!”说完朝李莲英笑笑。

  李莲英伸手从后腰上把别在腰带上的那杆旱烟袋抽了出来,往荣禄面前一递,说:“这才是你用的烟袋,你看这嘴子,你看……”

  荣禄接过李莲英递过的旱烟袋,端详了许久,才迸出一句:“好!好东西!我抽了这么多年烟,这么好的烟袋还是头一回见。你看这绿玛瑙嘴子,再看这精致的烟锅……”真是爱不释手。

  “这是别人送我的,我烟瘾不大,这么好的东西,也舍不得用,既然中堂喜欢,就送给中堂了!”李莲英显得非常慷慨。

  “如此就多谢大总管了。”荣禄也知道不拿白不拿。

  “荣中堂,我好倒霉呀!”李莲英把话转入了正题,“那三个小子私贩鸦片,给岑春暄这个王八蛋抓住了。岑春暄由于上次给老佛爷找冰没找着,倒让我找着了。就一直记恨我。这次可给他创造了一个复仇的机会,对那三个小子严刑拷打,逼他们招出我来,好置我于死地。现在老佛爷把这个案子交给中堂大人处置,我李莲英的性命全在中堂大人掌握之中,还望中堂大人多多照应。”说着,端酒杯,一饮而尽。

  “大总管放心,岑春暄这小子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对老佛爷那么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荣禄不给大总管出口气,不整整这个王八蛋,那才怪呢!哈哈……”

  “多谢中堂!”李莲英起身告辞,被荣禄拦住了,说:“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叙,多坐会儿无妨!”

  “回去晚了老佛爷要怪罪的!”荣禄再没有拦,李莲英道了声“打扰”,便出门回行宫去了。

  过了几天,荣禄重新审问抓获的三名太监。欺骗他们如果不供出李莲英,就保证免其一死,所以范平等写出了贩运烟土与李莲英毫无关系的供词。荣禄把供词交给慈禧,慈禧下令斩杀了三名太监,李莲英当然逍遥法外。

  岑春暄听到此事之后,非常气愤,来找慈禧评理。他一见到慈禧,便说:“老佛爷,微臣以为,贩运烟土之事,李总管亦有责任,亦应受到一定的处罚!”

  慈禧太后淡淡地说:“这是荣中堂审问所得的供词,系三名罪犯亲笔所书,你自己拿去看吧!”说着,把那供词扔到地上。

  “可是微臣前日所得供词……”

  “岑春暄,李莲英是我身边的人,我对他的言行一概尽知,你身为陕西巡抚,竟不知何处有冰,让李莲英给找到了,你是不是嫉妒他了?”

  “……为臣不敢!微臣只求老佛爷能秉公处置此案!”

  “大胆,敢在我面前顶嘴!念你昔日护驾有功,在此间又尽心供奉,不治你罪。今调你为广西巡抚,即日起程,赶赴广西。”慈禧太后没有惩处李莲英,却把岑春暄给调走了。

  岑春暄听得此言,如坠云端,但是,太后成命既出,他只有谢恩的份!岑春暄含恨收拾行装,前往广西就任,临行之前,暗暗发誓:“李莲英,你等着,有朝一日,你岑大爷一定要杀了你!”

  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是中华民族耻薄的日子。这天,清政府全权代表奕劻和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德、奥、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国公使,在最后议定书上签了字,《辛丑各国和约》签订了。这个条约,可以说是空前屈辱的奴役性条约,洋鬼子们向清政府勒索了巨额的赔款,中国要向列强赔偿海关银四亿五千万两,要求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计九亿八千多万两。为了保护外国使臣的安全,要求划东交民巷为使馆区,规定华人不能居住在内。岂有此理,中国的地方,竟不许中国人住!更有甚者,要求清政府许其在山海关到北京的铁路沿线驻兵,禁止武器弹药运入中国。可恨的洋人,要求清政府保证中国民众不再敌视洋人,剿杀洋人,并要求清政府派人到德国和日本去道歉。同时,洋鬼子又在外交、通商等事情上,宰割中国。

  这样一来,我们的沿海全都让洋人给占了,大部分的铁路让洋鬼子占了,做生意的自由让洋鬼子给剥夺了……我们的民族在呻吟,我们的国土在分崩,我们的祖国在默默的流泪……

  …一条东方巨龙,一头沉睡的雄狮,你何时才能惊醒,何时才能腾飞?现在竟遭人如此欺辱,却不动声色,这种不动声色可不是有涵养的表现啊!

  慈禧派出的载沣向德皇道过歉了,那桐也给日皇道过歉了,大清帝国仁至义尽了,《辛丑条约》也签订了。洋人虽然夺取了我们的许多权力,他们可以在中国恣意横行了,但毕竟洋人的大部队撤走了,我们在失去了很多的前提下,获得了暂时的太平。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八国联军陆续撤出了北京。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千家万户。老佛爷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因为,这下她就不用恐惧了,她又会成为皇宫里的主人,所以,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她老人家就归心似箭,要收拾东西回銮了。>>





李莲英--三、启驾回京



三、启驾回京

  慈禧在西安逃亡了一年多,终于盼到了启驾回京的日子,在回京的大队人马中,却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奴才李莲英的行李,竟比主子慈禧的行李还要多……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离京出逃,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太原向西安移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她和他身虽处太原处西安,但其心中思恋的、向往的仍然是京师北京。所以,慈禧太后才不惜一切代价,以国家的主权换取京师的太平。

  在京师的谈判稍有眉目之后,慈禧太后就让光绪皇帝在光绪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降下一道上谕,曰:“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已将经岁,常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今日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闱,即日回銮,惟因天时炎热,圣母年高,理应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俊节后稍凉起跸。兹于七月十七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重预备。”

  这道上谕,使举国上下,人心大定,人人期盼和平。但由于回銮的日期没有最后决定,回銮之事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变得似乎越来越遥远,远得不可期冀。于是,平安下来的局势又动荡起来,以至人心惶惶。直到七月初一日,光绪皇帝才又下了一道上谕,谕称“据奏改定八月二十四日回銮”。但此谕一出,无异于一石击起千重浪的小石,举国上下无不哗然,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老佛爷和万岁爷是不想回銮北京了,原来说是七月十七回銮,一下子改到了八月二十四,听人说这次可能还走不了,得到九月份才能走,这九月不知道能不能启跸,紧接着十月初十又是老佛爷的寿辰,十月如果走不了,这天就冷了,今年回銮看来是没指望了,还是看明年春上怎么样了。有的人还说老佛爷不敢回北京,因为是她当初宣的战,这回回去,还不怕洋人找她麻烦?也有的人说,宫中的总管李莲英怕回京后老佛爷失势,自己就没有权了,所以力劝老佛爷不要回京师。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一时间中外报刊无不以此为中心问题,各抒己见,搞得风雨倾国。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庆亲王和老中堂终于和洋鬼子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慈禧太后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得到了八国联军撤离北京的消息,顿觉心中踏实了很多,异常欣喜,一面令李莲英传谕在陕大臣准备仪仗,准备启銮,一面派二总管崔玉贵先回北京去看看,如果京师形势很好,则立即回禀,而后启驾回京。

  崔玉贵带领几个太监,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到了京师,看到各处残垣断壁,到处是累累的弹痕,不觉心中发悸,但心中一直拿定一个主意,洋兵、洋枪、洋炮已经撤出了京师,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带着太监们,在空荡荡的北京街头,打马如飞。进了前门,过了天安门,看到了他熟悉的皇宫。皇宫景色基本依旧,那深红色的宫墙依然是深红色,宫中的一草一木,也还都在。只是没有人住,加上洋兵的抢掠,宫殿中,都空荡荡的,稍稍地有一点荒凉。

  崔玉贵和众人再往里走,看到那太和、中和、保和三殿,雄伟依旧,才觉得回到了皇宫,回到了他们日夜思慕的地方。

  早有看护皇宫的太监迎了出来,故人相见,阴阳怪气的喊声、哭声、笑声,响作一片。

  “他娘的,都别喊啦!”崔玉贵急了。人群稍稍静了一点,崔玉贵把留守宫中的太监头目叫了过来,问:“城里的洋鬼子兵都走了吗?”

  “回二总管,差不多都走了!”

  “老佛爷和万岁爷马上就要回来,你们都知道吗?”

  “知道,李中堂早就安排我们洒扫收拾了。”

  崔玉贵没再问别的,带了两个亲信,径直来找李鸿章和庆王奕劻,从他二人那里了解到了京师的具体情况。李鸿章由于谈判辛苦,积劳成疾。崔玉贵劝他多歇息歇息。

  看望了李鸿章和奕劻,崔玉贵就到京师的街道上蹲蹰,看到市面井然有序,也不见有多少洋人,除了随处要可以看见几所破房子之外,其他的和以前的感觉差不多,于是决定火速回西安。

  两天之后,崔玉贵和他的两个亲信,踏上了归途。回到西安,向老佛爷详细禀告了京师的情形。慈禧听得聚精会神,乐得合不住口。于是,八月二十四日启驾回京,就这样定了下来。但是,皇太后、皇上要起驾,不似寻常百姓串门儿,说走就走,那得准备各种物品、护驾的军队等等。所以,这回銮日期一定,这整个西安城,乃至全国,都动了起来。

  在崔玉贵回京视探的同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在西安准备仪仗,车轿等。制办这些东西,李莲英是行家,他指示他手下的太监到西安城中出名的几个木匠铺子里订做龙驾凤銮,又派人训练禁卫军,准备仪仗,好不热闹,行宫之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慈禧太后见李莲英把起驾所需各物全部备齐,心中更是得意。

  圣驾要远行,必须要有护驾的。去年由北京往西安来时,先有马玉昆,后有岑春暄,护驾也颇负责,很得慈禧的赏识。

  但是,由于岑春暄与李莲英争宠,发生矛盾,在荣禄和慈禧太后的合作下,他被调到远方去了。到用人的时候,慈禧才觉得有点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岑春暄是不可能回来了,那此次回銮,由谁护驾呢?目前在西安找一个合格的护驾之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慈禧整天在思忖,寻找她的护驾之人。

  在慈禧太后考虑护驾人的同时,大总管李莲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李莲英前次陪着老佛爷和万岁爷从京师仓惶出逃,由于走得仓促,没有正式护驾的军队,只是七拼八凑地跟来了一些军队,聊作护驾。由于没有统一领导,护驾军队组织得很乱,几次都险些出乱子,所以李莲英知道护驾军队的重要,所以在后来岑春暄护驾时,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李莲英,都很看重他,信任他,所以他才越来越跋扈。这次回銮,那更是非同小可,再者,李莲英随驾到西安后,在惠心照料老佛爷的同时,也时不时打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背地里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来护驾,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那到底让谁来护驾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他的干儿子九门提督姜维提。

  这姜维提是谁?干吗做李莲英的干儿子?原来,姜维提的胞弟姜维康,曾通过李莲英的关系,放任为粤海道台。姜维康紧抓住李莲英这条红线不放,多次用重金贿赂他,又通过李莲英,把他的胞弟姜维提由一个卫队的小头目提升为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万分感激,但无以回报,便磕头认李莲英为义父,愿终生为其犬马。论年纪,姜维提和李莲英相差无几,但是李莲英给了姜维提地位,权力,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且姜维提一介武夫,觉得如拜在他的门下,前途更是无量,所以就一无反顾地做了李莲英的干儿子。

  李莲英想到了他,但他在京师,不在西安,这可怎么办?

  但凡事岂能难倒大总管。他又来找荣禄,言明这护驾之人如何重要,西安如何缺这护驾之人,又推荐姜维提是如何的能干、可靠。荣中堂也不是白痴,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满口答应把姜维提从京师火速调来护驾。

  所以,正当慈禧太后为谁护驾而犯难的时候,忽然得报,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由京师前来护驾。慈禧一听大喜。

  这护驾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在起驾前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奖励随行诸官,特别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地方官员。岑春暄被调走之后,陕西巡抚换成了升尤。他虽到此任不久,但正赶上两宫要回銮,就积极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受到老佛爷称赞。所以,老佛爷特派他为前路督边粮台,陕西巡抚暂由李绍芬代理,派臬司樊增祥署理布政司,道员吴树芬署理按察司,西安府胡延升署粮道,候补府傅士炜署西安府……

  不几天,陕西、西安宫场全班出动,官员之间相互贺任道喜,满街车马纷驰,闹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加上行期渐近,官府内外都预备行装,准备登程,各随行京官,也打点行囊,忙得不亦乐乎。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也在忙着收拾行装。老佛爷在陕西居住了一年,全国各地的官员也都到西安来向她老人家朝贡过。所贡之物,收集起来,竟装了一百多辆车子。慈禧看看这么多金银财宝,心里美滋滋的。其实,这些东西,不全是她的,至少有一多半是李莲英的。李莲英随老佛爷在陕西,大权在握,地方官为了讨好他,在向慈禧进献礼品时,还要送李莲英一份。有的官员明里送,暗里还送,所以李莲英一年所得到的财物,只比慈禧的多,而绝不比她的少。李莲英在收拾整理时,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为了区别开来,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全用黄色的绳带包扎,而自己的,全用红色的绳带捆扎。那用红色绳捆扎的箱笼,明显的比黄色绳子捆扎的多。

  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天还很黑,瑟瑟的秋风,给人带来几分凉意,早起忙碌的人们不禁缩了缩脖子。

  在陕西西安慈禧太后的行宫里,李莲英早早地侍候慈禧起了床,洗漱完毕,正忙着给她老人家梳头。今天的头一定可要梳好,因为今天是起驾回銮的日子,要远行了,要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老佛爷觉得自己应该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大自然面前,出现在她的臣民面前。

  “老佛爷,您看梳成这样,行吗?”李莲英梳好了一个样式问。

  “不行!得看上去庄重些!把这边这几支头发理顺!发髻再低些!……对、对,就这样!行啦!”

  “是,老佛爷!这样再好不过了!奴才梳了几十年头,这次是奴才最满意的!”李莲英奉迎道。

  “莲英,起驾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一切准备周全!只待下旨起驾!”

  “我的那些箱笼都装上车子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

  “不会的!奴才办事,老佛爷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慈禧看起来非常高兴。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光绪帝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慈禧房里来请安。“请亲爸爸安!”

  “好,好!皇帝,都收拾好了吗?”慈禧太后问。

  “准备停当了。”

  “莲英,传膳!”慈禧太后想吃了饭,就要起驾。

  “遵旨。”

  不大功夫,御膳上来了。这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西安的最后一顿饭。这顿饭,御膳房的厨师们花了昨夜一整夜时间,才做了出来,所以特别丰盛。慈禧太后看着这满桌菜肴,心里就高兴。便把其中挑了几样赐给了裕隆皇后和瑾妃她们,又把别的几样赐给了他的奴才李莲英。光绪帝还是像过去那样,谁都不搭理,自个儿找好吃的猛吃。

  吃完了饭,慈禧太后拿起了水烟袋,悠闲地过着瘾。外面一声“荣中堂大人到!”她放下了水烟袋。荣禄进了屋,跪在地上,道:“给老佛爷请安!”

  “嗯,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皆妥,只等着老佛爷降旨了。”

  “好!”她把头转向光绪,“皇帝,起驾吧!”

  “亲爸爸,这就走啊?好,走吧。”说着,光绪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起驾了。最前面是侍卫和仪仗,个个骑高头大马,装束整齐,并有二十四面黄龙旗开道,极其宏伟、庄严。西太后乘的是前日李莲英订做的金色大轿,由十六个人抬着。轿子从顶到底全是金黄,两边绣着各种吉祥图案,衣着华奢的慈禧坐在其中,神态怡然。紧接后面的是光绪皇帝的轿子,隆裕皇后的轿子及瑾妃等人的轿子,皆是黄色的八抬大轿。所有轿夫都穿红彩绸衣,戴黑帽,足穿黑面白底软靴,一切皆按京城銮仪的标准,好不气派。轿前轿后,有御前大臣及宫中太监骑马随驾,李莲英则跟在慈禧太后轿旁,寸步不离。再后面是一些大臣的眷属,排成长队,浩浩荡荡,最后面是姜维提率领的护驾兵勇,押运着这一年来各地进献的财物及陕西地方进献的地方特产,这是老佛爷和李总管的私房,和各衙门的档案籍册。

  再看那西安城中的道路,全用黄土重新铺垫过,修得平平整整。道路两旁,每隔五步即站一名护驾的士兵,从巡抚衙门一直站到灞桥之上,这西安城到灞桥,足足有三十里地,如此排场,确实史无前例。这些,都是荣禄荣中堂和李大总管精心策划,尽力操办的。确是用心良苦。

  西安城中的百姓,早就听说老佛爷要回北京了,又见近来整修道路,已知行期不晚,个个翘首以待。从大众的心理来说,百姓还是希望老佛爷和万岁爷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要再回北京了,在西安不也很好吗?再者,圣驾幸临陕西,给关中百姓带来了好运,这是百姓不愿圣驾离去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人的心里中有许多讲不清楚的谜,其中“闰八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民间有这样一句谚语“闰七不闰八,闰八把头杀”,其意思就是说有闰八月的年份一定是个灾年。

  光绪二十六年,是闰年,而且闰的是八月。这一年,中国人灾难深重,连京师都让人给占了,皇太后、皇上偏安别处,天津、北京血流成河,这灾难太大了。而关中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续三年大旱,加上战乱和官方的苛捐杂税,使百姓十室九空,无以聊生。这不正应了这个“闰八月”的谚语。

  到庚子年九月,慈禧和光绪到达西安。当时关中早已无以为生,西安城中亦是饿殍载道。到了冬至以后,天又下了场大雪,百姓无衣无食,每天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实在无法生活,有的地方人人相食,以求苟全性命。慈禧太后见百姓如此之苦,曾下令救济,所以才有一部分百姓得活。直至二十七年春,西安城中百姓生活才略见起色。去年那场使许多人丧失生命的大雪,使关中百姓喜获丰收,全省百姓欢天喜地,无不感谢皇恩浩荡。没有皇太后和皇上驾幸西安,老天爷岂肯把雨雪洒向人间,这难道不是老佛爷的功劳?

  现在老佛爷要回北京去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拦是拦不住的,可是最起码要送她老人家一程,也算是对她老人家感恩戴德了。于是,八月二十四日这天,西安城中,不论男女老幼,举巷而出,在道路两旁,跪成了两条长龙。待慈禧太后和光绪的驾轿经过时,高呼“老佛爷万岁!皇帝爷万岁!”

  喊声响彻云天。有的则哀求太后不要回銮,有的百姓痛哭流涕,哭声撼天动地。慈禧如此刚强的女人,为也此感动,到人多之处,便命李莲英挑起轿帘,一来让百姓瞻仰她的尊容,二则再看看这关中质朴的百姓,与他们挥手道个别。到了感动之处,慈禧也不免掉下几颗泪来。看来她还真的被关中百姓的痴心感动了。

  慈禧太后叫过李莲英,说:“关中百姓如此淳朴,对圣驾如此情厚,你派几个人拿些洋钱,给道旁的百姓发放,年老的,一人给一个‘寿’字银牌。”

  “老佛爷,……”李莲英有些不情愿。

  “去吧!难得百姓如此拥戴朝廷。”

  “遵旨。”李莲英回答得很是勉强,但终于还是按老佛爷的指示办了。这样一来,百姓更是哭声震天,磕头如捣蒜,依恋不舍。

  沿途上,百姓迎送圣驾,好似迎佛送神,形形色色,一个个恰似善男信女。大多在道旁摆设香案,圣驾过时,人人跪于案后,头不敢抬,目不敢视,只双手合十,心中喃喃自语,不知所云。到了灞桥,更是热闹非凡。有百姓在此跪送圣驾,又有一些州县官员亦在此恭送,把灞桥之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过了灞桥,慈禧太后却让队伍停下了,让轿夫们落了轿,掀起了轿帘走出轿来。在场的官员和百姓,先是一愣,然后跪成了一片。慈禧回首望着那依稀可见的西安城,有股泪想往上涌,她急忙向跪在地上的臣民摆了摆手,径直上了轿子,命令队伍继续向东而去。

  当日东行,到临潼县,驻跸骊山行官。临潼县是全县预备,避匿不出。圣驾少歇即行,次日到达渭南县,驻跸渭南行宫。途经各个州县,仍有百姓跪道恭送。二十九日到达华山之麓,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到玉泉院中去拈香。不期风雨大作,道路泥泞,随驾的太监、官员,浑身淋湿,徘徊于泥泞之中,甚是扫兴。于是,圣驾匆匆而行。

  九月初一日,到达华阴县。华阴县令刘友石,去年圣驾西行时由于轻慢朝廷,险些被杀,幸遇老乡李莲英,方免一死,又得到了许多好处。加上今年华阴县小麦丰收,刘县令从中获利非浅,于是早早地就为圣驾的到来做准备了,又是修行宫,又是办膳食,好不殷勤。待到圣驾到来,出城跪迎,迎入行宫,小心供奉,对李莲英更是分外地体贴。乐得慈禧太后直夸李莲英没有看走眼,李莲英只是笑而不答。

  出了华阴,不日便到潼关。由于下雨,在潼关驻留两日。

  九月初五日,自潼关启銮,径出陕西省境,想想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自京师逃亡陕西时,是何等的可怜。但在陕西停留一年之后,离去之时,居然那么的荣耀。他们虽是一国之母和一国之主,但是他们住在西安,仍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们要回到自己心目中的家中去,要回到北京去。他们带着关中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敬慕之心,带着他们得到的全国各地的贡品和掠夺的陕西的财物,一无反顾地回京去了。

  出了秦关,入河南境,经阌乡、灵宝、陕州、观音堂、渑池县、河南府(今洛阳)、偃师、汜水、荥阳、郑州、中牟到达开封府。这一路来,老佛爷刻意追求排场,早在动身之前就通知沿途州府县设栈备宫,所以,由西安到开封,果真像皇帝出巡,威武异常。到达开封,已是十月初三日。

  慈禧太后本不想在开封多呆,想快点回到京师去,可是总管李莲英却劝老佛爷不要急着走,说:“老佛爷,今儿都十月初二了,没几天就是您老人家的万寿之日。还是等到万寿之期过后,再走吧。不然万寿吉期赶在行程之中,多有不便,更不能冲了老佛爷的洪运。”

  慈禧太后觉得也是,从开封往北,就是北京了。离京一年多了,要回京师,得在这儿准备准备;再有,她觉得凡是她过生日,大多是多事之秋,不如在此避将过去,也好借此机会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一览历史古城的风貌,体察体察中原的情形。于是,就夸奖李莲英道:“还是你老为我想着,这万寿日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那就等过了万寿期再起驾吧!”慈禧便让光绪皇帝下了道旨意,说明因专佛爷万寿之期迫近,北行之事,暂行停止。

  其实,李莲英劝慈禧勿急前行,考虑到万寿期是个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则他怕洋人胡搅蛮缠,再把他支持义和拳的事抖出来,所以要先在这里多待几日,待探得京中的确切消息,再引北行;再则给西太后办万寿庆典,是每年都有的。每年十月初十,万寿之日,各级官吏以及地方高官,都要前来祝寿。他们来祝寿,不只是给老佛爷带着礼物,李总管也是不容忽视的。所以,这样好的发财机会,李莲英怎舍得放过呢?

  给李莲英稍一劝说,圣驾便驻留在开封了。十月初三日,庆亲王由京师赶到了开封,来此面圣,慈禧太后急忙召见。见了面庆王把谈判及目前京中的情况,向慈禧太后一一作了汇报。慈禧太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庆亲王话题一转,却把慈禧带入悲伤之中。

  “老佛爷,微臣有一事相禀,但求老佛爷知后莫悲!”奕劻低着头说。

  慈禧有些纳闷,能有什么事呢,还说我知道了要悲伤的?

  “你说吧!”

  “李鸿章李中堂于九月二十七日过世了!”奕劻喃喃地说。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慈禧太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李鸿章,多么能干的大臣呀!他对朝廷那么忠心,有多少次,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都是他与外国人周旋,为国家解围。为了国家兴盛,他忍辱负重,在国人的责骂声中,一次次地为老佛爷出谋划策,渡过一个个难关。他还创立北洋水师,训练水兵,筹办洋务,想增强大清的国力。这次,又是他在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不记个人恩怨,毅然坐上了谈判桌,退走了洋兵洋将,但是他却去世了。这能不叫老佛爷伤心吗?慈禧太后简直有些受不了,她啜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佛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子要紧!”李莲英在一旁劝道。

  “老佛爷,微臣这里有李中堂遗折一片,请老佛爷垂览!”

  奕劻说着,递过那折子,被李莲英接住,转呈给慈禧。

  在奏折中,李鸿章向慈禧太后详细汇报了谈判的情况,似对大清前途甚是悲观。又奏自己年事已高,近来病魔缠身,自觉末日已是不远,语调甚是悲凉。慈禧阅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李莲英忙上前开导,说:“老佛爷,李中堂已经死了,他是为国而死的,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现在,哭也不是个办法,您老人家应该抚慰他的家属子孙才是。

  老佛爷,您说呢?”

  李莲英的劝告,止住了慈禧的哭泣。她便命光绪皇帝下了一道上谕,加封李鸿章的子孙。谕曰:奉懿旨,略谓上年京师之变,该大学士忠诚坚忍,力任其难,宗社复安,朝廷攸赖。近日因病,迭经降旨慰问,该大学士力疾从公,忠清之忱,老而弥笃,乃骤患咯血,遽而不起。难危之交,失此柱石重臣,昌胜怆恸。前已加恩云云,着再赏银五千两治丧。

  立功省份,建立专祠;政功战绩,宣付史馆。伊子李经述,着赏给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李经迈着以四五品京堂用;李经方服阕后以道员遇缺简放。伊孙李国杰,着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着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着赏给举人,一体会试云云。

  李鸿章对清政府的功确实不小,朝廷对他的回报也不轻,封赏子孙,光耀其门庭。如此死了,也算值了。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早由李莲英指挥开封府的官员操办好了。随驾百官和各地官员,都身着蟒袍补服,来到行宫门外,按照品级,分批到宫中向老佛爷行礼祝寿。老佛爷好不得意,想不到在这里过生日,还有这么多在大臣来祝贺,下令对百官大加赏赐,并在开封行宫之中大设筵宴,款待她的大臣们。当然,大臣们前来祝寿,岂能两手空空?所以,开封府设宴款待了百官,百官的贺礼却只有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又使姜维提押运的那批车马增加了许多,用红绳和黄绳捆扎的箱笼又垒高了。

  万寿斯过了,奕劻也带来了平安的消息,这下该北上了吧。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择日回京。就在这时,荣禄、王文韶等御前大臣,来找李莲英。

  这天,李莲英侍候慈禧太后歇下午觉后,回到自己房中,欣赏着自己新得的几件珍宝,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京戏,好不自在。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声对他说:“大总管,荣中堂大人有请!轿子在外面等您呢!”

  李莲英想都没想,就出了门,坐上荣禄派来的轿子,走了。到了荣禄驻歇的地方,他看到房里不只是荣禄一个人,还有奕劻和王文韶。三人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总管,进来坐!”荣禄朝他摆摆手。

  李莲英看他们表情很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便环视了一遍,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样?”

  李莲英话还没说完,荣禄等三人已跪在了李莲英的面前。

  李莲英更是莫名其妙,忙起身相扶,但那三个人,谁也不起来,齐声说道:“国家有难,求大总管挽救困难,如大总管不答应,我等就不起来!”这下可把李莲英给弄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总不能让这几位国家重臣在面前这样跪着,便含糊地答了句:

  “为国家,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位大人,请起吧!只是不知国家又有何难,这洋人不是刚刚撤走吗?难道又打回来啦?”

  跪着的那三位站起身来,说:“此事只有大总管能办得到,所以我三人跪地相求!”

  “到底什么事呀?快说!”李莲英有些不耐烦了。

  “大总管,今日相求之事,是有关大阿哥之事。我等合计,这大阿哥如果不废,他来日就是大清天子。他的父亲被我等流放新疆,像大阿哥那样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岂能不记仇,如果算起秋后之帐来,你我岂有活路?”荣禄说。

  “再者说,”庆王奕劻接过了话,“这大阿哥是载漪之子,载漪又是拳匪之魁,洋人对他恨入骨髓,如果不废他,以此拳首之子为皇嗣,洋人岂能答应,如复开战,岂不是国家之祸,黎民之灾?”

  “即使现在洋人不反对他做大阿哥,到日后他做了皇帝,再为其父昭雪,提倡灭洋,扶助匪帮,难保不会闹出第二个庚子之变。到那时,国家、百姓,岂不重陷火坑?”王文韶接下来说。

  这下李莲英明白了。原来这三个人商量着想废掉这个大阿哥。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请他来了,是想从他这里打开慈禧的缺口。但这李莲英城府极深,故作糊涂地问:“那李某能为三位大人做些什么呢?”

  荣禄答道:“大总管,要废大阿哥,可是件大事,最关键是要老佛爷点头。我这里有御前大臣联名奏书一封,求大总管代呈老佛爷,并以利害之势劝导老佛爷,让她老人家早做决断。如老佛爷能够恩准,那就是万民之福,其功却皆在你李大总管。求大总管尽力为之。”说着,又要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

  “荣中堂,这斩杀拳首之事,李某也曾参与,如若溥儁他日为帝,我李莲英也一定没有好下场。现在有机会废他,李某定要尽力而为,请三位大人放心!”

  三位大臣一起向前,朝李莲英深施一礼,齐道:“先行谢过李大总管!”李莲英又朝他们客气一番,接过荣禄手中的联名奏折,回行宫去。

  李莲英回到行宫,慈禧太后午觉已经醒了,正坐在太师椅上,衔着水烟袋,解闷儿呢!见李莲英从外面进来,便问:

  “你又跑到哪儿去啦?着人去找也找不着。”

  李莲英也不答道,到了慈禧面前,扑通往地上一跪,拿出荣禄交给他的奏折,双手呈上,举过头顶。慈禧看他这般动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知他呈上来的是什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他,接过了那个折子,揭开了,看了起来。看到奏折的内容,慈禧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了,她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放,问:“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是荣中堂让奴才呈给老佛爷的。”李莲英答道。

  “这可是大事,可不能说废就废,说立就立。他们这些御前大臣,不但不给朝廷分忧解难,却在中间瞎搅和!”慈禧太后似乎有些生气。

  “老佛爷,御前大臣们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着想。这大阿哥已经十六七岁了,在西安这一年,他的所作所为,您老人家也都看到了,性情顽劣,不服管教,他的父亲端郡王被发往新疆,为人子者,他岂能不记仇,如他日后做了皇帝,惩处昔日惩处其父之人,岂不又使朝纲大乱?最可怕的是,他是拳首之子,老佛爷以他为大阿哥,洋人对此肯定不满,若因此挑起事端,岂不得不偿失?”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她只静静地坐着,想着。其实,去年出京西逃,到太原之后,慈禧太后就觉得大阿哥很是厌恶,整天舞枪弄棒,装神弄鬼,学义和团的样子。到西安后,大阿哥更是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西太后就有废之之意,但因当时事务繁多,未能顾及,今日有御前大臣们的奏请,慈禧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在光绪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慈禧太后召集荣禄等人召开御前会议,降旨废黜了大阿哥溥儁。旨曰:

  已革端王载漪之子溥儁,前经降旨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宫谕中外。概自上年拳匪之变,肇衅列邦,以致庙社震惊,乘舆播越。推究变端,载漪实为祸首,得罪列祖列宗,既经严谴,其子岂宜膺储位之重。溥儁亦自知,惕息惴恐,吁恳废黜,自应更正前命,溥儁着撤去大阿哥称号,并即出宫,加恩赏给不入八分辅国公衔俸,毋庸当差。至承嗣穆宗毅皇帝一节,关系甚重,应俟选无良,再降懿旨,以廷统绪,用昭慎重,将此通谕知之。

  这样,大阿哥被废了,慈禧太后、李莲英、荣禄等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慈禧太后就又在这开封古都游历了一番,求签拜佛,理政听戏,各项事务,办得有条不紊。逛完了开封,听足了戏,才觉得自己应该干的正事是下旨、起驾、回京。

  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四日,西宫圣驾自河南开封行宫启銮。其随行人员有增无减,有的是要跟着皇太后、皇上到京师去,有的则是要送驾至黄河岸边。其送行者,有地方官员,但多是地方黎民。

  皇家仪仗,一路威风凛凛,旌旗飞扬,各级官员衣冠肃然。行列之中,不闻嘈杂,但听马蹄车轮,平踏杂沓之声,相互应和。出了开封城,遥望黄河,见似十里锦城,千年荼火,更似万树桃花,照春齐发。气势之庞大,可谓空前绝后。

  正午,队伍到达黄河岸边。慈禧太后觉得有些累,就在暂时搭起的黄色幄幔之中小憩。之后便给李莲英吩咐:“莲英,准备香案,我要和皇帝祭河!”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准备香案。准备好了香案,李莲英回禀了慈禧。慈禧带着光绪帝,走向黄河岸边的香案,祭拜河神。不知为什么,光绪帝对着东逝的黄河,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百官、宫监,都不知所措,李莲英忙上前扶住。慈禧朝他看了一眼,严厉地叫了一声:“皇上!”光绪止住了哭泣,跟着慈禧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龙舟。李莲英命人收了香案。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隆裕皇后等登上了龙舟。李莲英始终搀扶着慈禧。随驾百官、宫监,也依次上了船。岸上送行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一同跪倒在河岸之上。慈禧太后由李莲英搀扶着,站在龙舟之上,用喜悦的目光看着她那些跪在岸上的臣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不多时,传进御膳。再看那黄河,已失去了它上游的凶猛,而波平如镜。两宫膳食已毕,龙舟开行。

  龙舟一动,岸上的人们顿时站起身来,极声欢呼,举头目送着龙舟远去。龙舟极其平稳,缓缓前行,约摸一个时辰,方才到达北岸。南岸的人群,看到船已靠岸,才慢慢地离去。

  过了黄河,不几日就到了直隶边界,因镇压义和团有功而被提升为直隶总督的袁世凯,率领着他新近训练的军乐队,吹打着洋鼓洋号,前来接驾。袁世凯自从出卖了维新党,帮助慈禧太后废除了维新变法、把光绪皇帝软禁在了瀛台,所以光绪帝最恨的人当中,袁世凯算一个,但是,他在慈禧面前吃得开,由于镇压变法维新,有功于朝廷,遂平步青云。义和团在山东闹起来以后,袁世凯被派往山东,代替了山东巡抚毓贤,在山东镇压义和团。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运动失败,袁世凯可在山东立了大功,被提升为直隶总督,补了李鸿章的缺。上任未久,皇太后、皇上回銮,途经直隶,袁世凯当然要热烈欢迎。

  袁世凯保着圣驾,继续北上,二十日到达正定府。此时正定已通火车,所以,为了早日回京,大臣们力劝老佛爷改乘火车。慈禧本对这种洋玩意不放心,但是,这种洋玩意对她来说,又是一种诱惑,于是她还是答应坐火车。

  既然老佛爷决定要坐火车回京,那就得有老佛爷坐的火车,所以正定铁路局特别准备了一列火车,共二十二节。此列火车的二十二节车厢中,有四节是专供皇太后和皇上御用的花车,再有一节上等客车,供皇后坐乘,剩下的则归各宫妃嫔、亲王、大臣、福晋、太监等分乘。

  此车虽说是特备之车,但要达到皇太后和皇上、皇后乘坐的标准,还需要大量地修整。为了能早日让老佛爷乘车北上,李莲英亲自监工,派工匠对“特列”进行装修。

  首先,除前面的机车以外,其他各节车厢,均被涂成了黄色,因为黄色是皇家的颜色,既是御用之车,就应着披上皇家的外衣。整列火车仅用了两天,就变成了一条黄龙。车外的这种简单的涂染,较之车厢内部的精心设计,那确是相差极远。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所乘的花车之中,皆以黄色貂绒、黄缎围绕,并铺有黄龙图案的地毯,整个车厢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摆设文雅。虽近寒冬,仍有鲜花,车内香气袭人。设有宝座,睡榻,还有听政的地方,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所用瓷器碗盏,皆为盛宣怀呈贡,其上皆有“臣盛宣怀恭进”几字。

  隆裕皇后的车厢,虽不及太后和皇上的华丽,但却较一般妃嫔的强出许多。其他车厢,仅稍事收拾,统备厚重帘幕的备风寒。各节车厢中,都书有不同的牌子,标明名份等次,各就各位,安排得井然有序。经过三天三夜,辛苦劳作,这御用列车装饰好了,可是那些工匠们,早已累得死去活来,两眼红肿。

  “老佛爷,火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李莲英把整列火车检查了一遍之后,回到行宫,问慈禧太后。

  “这火车保险吗?跑起来那么快,却只有两条那么窄的铁路,万一那铁轮子从铁道上掉下来,那可怎么办?”老佛爷还是有些狐疑。

  “不会的,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这火车跑起来可稳当呢,比坐轿子都舒服!”

  慈禧太后总觉得很奇怪,那么奇怪的火车,它是怎么才能走呢?是什么让它走呢?怎么想也搞不清楚。不如亲眼去看看。于是在十一月二十四登车北行之前,慈禧太后着实认真地把火车看了一遍。

  銮驾出了正定行宫,直奔火车站而来。到了火车站,落了轿,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下了轿,走上了月台。看到了,看到了,慈禧看到了火车,看到了属于她的那条黄龙。她把那火车一节一节地端详着,百看不解其意。便对李莲英说:

  “莲英,这火车怎么才能走呀,让它往前走走。”

  李莲英便命那火车司机把火车缓缓地向前开。火车慢慢地往前动了,慈禧禁不住心头的好奇,直喊“动了!动了!”

  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底下转动的铁轮。突然,她问:“什么东西这么大力气,能推动这么多轮子转?”说完看看李莲英。

  李莲英也不知道,那也得回答,于是就答了一句;“是最前面那个东西,叫什么‘蒸汽机’。”

  “那蒸汽机是怎么造出来?它在最前面,怎么能推动后面这些轮子转?”慈禧有点太天真。

  “这……,奴才也不知道。”李莲英有点不好意思。慈禧又看看别的大臣,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火车只能在铁道上面走,怎么不能在地上走?莲英,让这车往后退退,能退吗?”李莲英又令火车向后缓缓地退。慈禧还在目不转眼地看着那铁轨、车轮。

  “好,往前走!”

  “往后退!”

  如是这般,火车就在这段铁轨上,往前走走,再往后退退,供老佛爷玩赏。看了好一阵子,慈禧太后似乎看懂了火车是怎样动,怎样停,对着火车不住地点头,觉得非常放心了,才对李莲英说:“莲英,我们上去看看!”

  于是,火车停下来了。上面的司机和工役们,都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侍跪车旁,等着老佛爷登车。别人上车,都用铁梯,这种方式,如果同样用于老佛爷,确实有些不雅。所以,李莲英早就命令工匠为太后登车制做了一种特制的梯子。

  用一张特制的大木板,搭在车门口,形成一个平缓的斜坡,再给板上盖上一条黄色的地毯,就形成了一个特制的木梯。上车时,李大总管走在老佛爷前面,扶着他的手臂,左右两边,分别由两个小太监搀扶,不费吹灰之力,便上了火车。

  紧接着,光绪帝、隆裕皇后、其他妃嫔以及王公大臣、随行的军队,都挤上了火车。一群后妃,不曾见过火车,今日得坐,自然是喜不自胜,嘻嘻哈哈,相互逗乐。九门提督姜维提的兵丁,挤在一个车厢里,显得得意洋洋。

  等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上了车,那火车司机和工役们,才爬将起来,登上火车,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静待发车的命令。

  慈禧太后上了火车。她对车厢的布置、装饰非常满意,总觉得自己占用两节车厢有些太奢侈,于是,让李莲英和荣禄住在第二节车厢中,也好给她解解闷。皇帝、后妃、王公大臣则相安无事。随行军队人数很多,不可能全都挤上火车,只有一小部分上了火车,其余的只能是步行了。

  “莲英,去看看皇帝他们都收拾好了吗?”慈禧在休息了一会儿说。

  “老佛爷,万岁爷那儿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刚才去看过了。”

  “好,我们走吧!”

  “遵旨。”

  发车的命令终于下达了,火车司机和工役们就忙了起来。

  站台上送行的大臣,以袁世凯为首,跪送圣驾。火车开动了,站台上响起了欢呼声。看着火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送行的人群才陆续散去。

  这列黄色的御用列车,像条黄龙,在燕赵大地上奔驰。在火车的车头前面,交叉着两面杏黄大旗,中间绣着一条巨龙,张大了嘴,在它的嘴边,绣着一颗大珠。火车上坐的便是当朝的真龙天子,可是,真龙天子天生懦弱,这么多年来一直受老佛爷控制,甚至连喜笑怒骂的权利都没有,所以说,他不能算是真龙,而只能算是个傀儡。傀儡天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他只能随慈禧摆布,自己的爱恨、理想,则全是虚无,可是他无可奈何,所以他麻木了。现在,他还坐在火车上,从车窗中观赏他的国土,看着列祖列宗留下来的锦绣山河。

  火车开得并不快。因为是皇太后、皇上乘坐的,不求快,只求稳,所以,每小时北行三四十里。但与轿子相比,那可是天上地下了。西太后坐在宝座上,看着窗外,想着心事。忽然,她的思想又回到了火车上。她总是搞不明白,这火车为什么就能走,怎么想也想不出一点道理。就回过头来问李莲英:“莲英,你可认识这里的铁路局长?”

  “认识,老佛爷,你老人家哪儿不受用,就告诉奴才,奴才去办!”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这火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弄不清楚,你去把那铁路局长叫来,我问问他!”慈禧摆弄着水烟袋,懒懒地说。

  这铁路局长,是通过李莲英买到的官位,李莲英岂能不认识他。太后、皇上要坐火车,作为这一路段的铁路局长,他自然要跟在火车上。这会儿,他正在前面机车上,这儿走走,那儿看看,检查他的手下的工作。李莲英从慈禧太后的那节车厢寻了过来,对着那铁路局长喊:“小子,你他妈真有造化,老佛爷叫你去跟她说话呢!”

  铁路局长吓了一跳,心里嘀咕,老佛爷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到?老佛爷发怒了,找我算帐?越想越怕,便对李莲英说:“总……,总管爷,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全,您老人家就直接吩咐。老佛爷那儿,还求您老人家美言。我鼠辈小人,见不了大世面,去见老佛爷,就免了吧!”

  李莲英听他这么说,笑了,说:“小子,别怕,你的供奉很周全,老佛爷非常满意,不会怪罪你的。她老人家找你,不是为这事,是想问问你火车的事!”

  “什么,火车的事,火车的什么事?”铁路局长有些茫然。

  “就是火车是怎么造的,怎么跑的等等,你一个铁路局长,难道不知道?”说着,拉着铁路局长就走。

  这铁路局长家里是财主,只有钱,学识却少得可怜。他虽是铁路局长,只知利用职权营私舞弊,把自己捐官所花的银子往回赚,哪里管他火车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跑起来的又是怎么停下来的,这也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所以,一听太后要问这些东西,就连连推辞。但李莲英拉住他不放,他总觉他虽然是捐钱捐的官,但是像这么简单的问题,总该知道一二,所以,就死拽着不放,硬是拉到了慈禧太后的车厢里来了。

  见了慈禧太后,铁路局长诚慌诚恐,跪倒尘埃。老佛爷看他颤颤惊惊的样子,说:“你站着说话吧!”

  “谢老佛爷恩典。”铁路局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里忐忑不安,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稳定情绪。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么长的火车动起来的呢?”慈禧太后开始发问了。

  “回老佛爷,是车上的司机、工役们把火车开动的!”他觉得自己答得还算流利。

  李莲英听他这么回答,觉得好笑,但他毕竟是自己推荐的人,真希望他别给自己丢人,赶忙插嘴道:“这个老佛爷知道,她老人家是问你那火车是怎么动的,谁有那么的力气,推着它跑?”

  “火车不是被推着走的,是最前面的车头拉着后面的车厢走的。”

  “车头上有什么东西,有那么大力气?”慈禧太后接着问。

  “回老佛爷,那车头就是一个大蒸汽轮机,里面装着一个锅炉,装着水,用火烧,一直把水烧成水蒸汽,再把那汽喷出来,推外面的轮子,轮子一转,火车就走起来了。”铁路局长讲得津津有味。其实,他本来也不知道这火车是怎么跑起来的,就因为今天皇太后和万岁爷要坐火车,他就只得来押车,闲得无聊,就在车头里面转悠,看到用锅炉烧水,很是奇怪,就问旁边的工役,火车火车,要烧那么多水干什么,那工役告诉了他火车工作的原理,这会儿就在老佛爷面前派上了用场。

  “那汽儿就那么大力气,能推动火车走?”老佛爷有点不相信。

  “小、小的说得句句是实,前面确有锅炉,还生着炭火。

  李大总管刚才到前面去了,他也看见了!”

  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未置可否,接着问:“那火车是怎样停下来的?”

  “这,小的看每到停车时,就有六七个人从车上跑下来,跑到最的一节车厢里,用力抓住一个轮盘,一齐用力拽住,这火车就停下来了。”

  “那车头在前面,把车头停住了,这后面不就停住了,为什么还要在后面拽什么轮盘?”慈禧好象兴趣很浓。

  这下可把这铁路局长给难住了,想了好大一会,才说:

  “火车跑起来,惯性很大,而且铁轨那么光滑,要想停下来,可不容易,所以停车时得前面和后面同时刹车,才能安全地停下来。”

  慈禧太后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看那铁路局长讲得那么认真,也就点了点头。接着又说:“火车为什么不能在地上走,只能在铁道上走?”对于火车,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这,火车那么重,用的又全都是铁轮子,就一个铁轮子,能把地面压下去深深的坑,再加上车厢等,在土地上,保准一压一个坑,是走不动的。”铁路局长的表情越来越自然了,也不像刚才那么怯生了。

  慈禧听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便又点点头,觉得有些困了,就对铁路局长说:“你去吧!”那铁路局长如释重任,悄悄地退了出去。慈禧对李莲英说:“这个铁路局长还真有点见识,瞧他讲得头头是道的!”

  “是,是。这也是应该的,作为铁路局长,连这些都不懂,那怎么成!”李莲英为这个铁路局长感到骄傲。

  慈禧太后得到了关于火车的许多知识,坐在火车上放心多了。以前,她也坐过火车,但总觉得不大保险,现在总算踏实多了,便又操起了水烟袋。李莲英忙着给她装烟、点纸引子。慈禧抽起了水烟,李莲英便没有别的事了,便又溜到前面机车上,找那个铁路局长。没等铁路局长开口,他便夸道:“真行啊,几年不见,出息多了,说话也顺溜了。”

  “谢总管爷夸奖!没有总管爷,就没有小的今日,如有机会,小的一定登门拜访!”

  “你说得真不错,老佛爷不住地夸你呢!”

  “全托总管爷的福!”

  正说话间,火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李莲英问铁路局长:

  “车怎么慢下来了?”

  “噢,可能快到保定了,要进站了,车要走慢点。”

  李莲英听说快到保定了,便匆匆回到了慈禧的车厢,说:

  “老佛爷,快到保定了!”

  “这么快?就到保定啦?听说要比平时慢得多呢!”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驶入了保定火车站。保定是当时直隶省省府所在地,总督衙门就设在这里。直隶总督袁世凯因前日南行接驾,当时尚未回到保定,所以皇太后、皇上到保定时,由保定其他官员率兵列队迎接,把皇太后等迎入保定行宫。

  慈禧太后在保定停留数日,一边派庆王奕劻回京,准备接驾,一边频频召见大臣,询问各地方和京中的情况。十一月二十八日,从保定行宫起銮,坐上了那列呼啸的火车,直向京师而来。

  快到京师了,得收拾收拾了,李莲英便清点了一下从西安、开封带回来的箱笼,然后把清单呈给了慈禧太后,让她老人家过过目。这些箱笼,可都是无价之宝,想当初出逃时,两手空空,现在回来时,满满当当,这不都是白赚的?所以,这可是命根子,为了保险,李莲英派他的干儿子李成武专门看管这些东西。这回可真是满载而归。慈禧太后看到这清单,想想那些珍宝,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火车马上就要到北京了,她马上就要到家了。

  再说庆亲王,奉了老佛爷之命,回京准备接驾。他回到京师之后,马不停蹄,为接驾的事情奔波,他决定要把全城的王公、百官、富绅、贫民、军队等全部用上,以盛太的场面迎接皇太后和皇帝的归来,不能让太后失望。所以指示各级官员积极配合安排,并把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接驾绘成图帖,安排得极其细致。由芦沟桥到丰台、马家堡,安排姜维提带走护驾余下的九门提督所辖的兵队,在沿途一批一批地跪地迎接;从丰台到正阳门,由步军王营兵队分段跪接;马家堡至永定门外,由左右营士兵,王城练勇分段跪接;永定门内以东至大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宗人府、中书科、吏礼刑三部、理藩院、通政司、翰林院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永定门内以西到天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内阁外、户、兵、工四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各个阶层的绅士排列于石桥之北,候补官员排列于天桥之北,废员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南,平民百姓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北,五城练勇分别列队于大栅栏、鲜鱼口、打磨厂和正阳桥各地,恭迎圣驾归来。这种安排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疏而不露,可得给庆亲王记上一大功。

  “呜——,呜——,”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午十二点,御用列车载着大清帝国的圣母和天子,拉着汽笛,开进了永定门车站。此时,他们的臣子们,已经在这里热切地等待了许久许久了。

  “老佛爷,到了!到京城了!这是永定门车站!”李莲英眼睛向车外瞟着的同时,喜形于色地对慈禧太后说。

  “到了,总算到了!”老佛爷有点感慨,同时又有点伤感。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永定门车站,早已在此等候的朝中大臣们,恭敬地垂手而立,等待着老佛爷和万岁爷出现的时刻。

  “莲英,把窗子打开,我想向外面看看!”老佛爷急切地召唤着。

  李莲英打开了车窗。在列车停稳的同一时刻,那个被打开的车窗里,出现了慈禧太后的面孔。那些朝臣们,早已跪倒一片,高呼:“恭迎圣母皇太后的大驾!”慈禧看到了北京,看到了她久违的朝臣们,很高兴,似乎又想要掉眼泪,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强作出一种慈祥、高贵的仪态,向朝臣们挥了挥手。

  这时,光绪帝从车窗中探出了头。群臣见了万岁爷,又一次跪倒,又一次高呼,但光绪帝表现得很淡漠,只向大家看了看,就又把头缩了回去。群臣只得又爬了起来。等着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下车。

  站台上,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洋人,看到这种场景很有趣,就凑了过来,对着火车、人群、西太后拍照。西太后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憎恶的表情,却淡然一笑,那洋人受宠若惊,向老佛爷挥了挥手,笑了笑,笑得那么得意。

  车停稳了,李莲英带着宫中太监首先下了车,便命宫监们抬出了特制的登车之梯,搭在了车门上,等待老佛爷下车。

  搭好了梯子,李莲英顺着梯子爬上了车,对慈禧说:“老佛爷,梯子准备好了,您老人家下车吧?”

  慈禧太后没吭声,站了起来,向车门走了过来。李莲英搀着她的左臂。走到了门口,李莲英小声道:“老佛爷,慢点下,小心!”一边搀着她往下走。在梯子旁边守候的两个太监忙迎了上来,搀着她一步一步往下挪。右边的那个太监表现得非常谨慎,步子挪得很慢,被往下走的慈禧踩了一下脚。慈禧觉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停下来看了看踩在她脚下的脚,再看了看那太监。那太监胆怯她看了看慈禧,想把脚抽出来,却仍被慈禧踩着,十分尴尬。慈禧觉得好笑,抬起了那只脚,走下了梯子。接着下来的是光绪帝,再接着是妃嫔和随驾的王公大臣等。下了车,以庆王奕劻为首的朝中大臣都迎了上来,跪地谒见西太后。西太后看大家容颜如故,而且该来的都来了,就缺少李鸿章。李鸿章已经去世,他对太后就是有百万条忠心,也不可能到车站来接驾了。太后想到这里,不免要叹惜几句。

  “禀皇太后,銮辇已经准备停当!请您登辇回宫!”庆亲王跪下道。

  “这一年多来,多亏有你等在此周旋,才有回銮之日,你们都是我大清的功臣呀!”

  “效忠朝廷,是臣等的职份!”奕劻昂着头说。

  “銮辇都准备好了吧?”慈禧问。

  “早已预备齐全,只等皇太后降旨了。”奕劻答道。

  “老佛爷,您老人家劳累了一路,先回宫歇息歇息吧!”李莲英在慈禧太后耳边小声说。

  慈禧太后登上了銮辇,要回宫了。李莲英跪倒在她的轿前,说:“老佛爷先行回宫,奴才去让他们搬运老佛爷带回来的东西。”对财宝,李莲英是忘不了的,而且不看着把它安置好,他是不会放心。慈禧太后心里也牵挂着那些财宝,所以隔着轿帘说:“去吧!安排妥当了,早点回来!”

  “老佛爷放心,奴才办完即回。”

  慈禧太后放下了心,登辇回宫去了。从永定门到正阳门,所到各处,大小官吏,军队兵勇,绅士黎民,无不鞠躬俯伏,跪而迎之。太后久离方回,一路上挑起轿帘,浏览皇都的风光。对跪迎她的官吏、百姓。时不时地挥挥手或微微一笑。真像一位爱民、爱臣的好主子。

  李莲英别了慈禧太后,在安排太监运送老佛爷的箱笼的同时,也命令他的侄子李成武率领家丁来搬运自己的那份财产。在正定装车时,李莲英把他和慈禧掠夺来的财产装在同一节车皮中,派专人看管,并把黄绳捆扎的箱笼和红绳捆扎的箱笼分别开来,堆放成两摊,以便到京师后搬运方便。这也是李莲英聪明的地方,这样慈禧的东西和他自己的东西始终就没有往一起混杂过,所以到搬运的时候,他只消令宫监和清宫卫士们从前门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往出搬,然后装车,直接运回皇宫;同时派李成武从车厢的后门把自己赚来的东西一箱一笼地搬下火车,运回家去。

  随驾出逃总算结束了,出京时,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回京时,大摇大摆,其势汹汹,真是天渊之别。

  慈禧太后穿着农家妇人的破衣裳离京而出,坐的仅是一乘驮轿;但她老人家却穿着华贵富丽的盛装,乘坐着风驰电掣的火车,回来了;离京出逃时,京中许多官员都不知道,相送相随的也是寥寥,可是这次回来,官员、军队前呼后拥,所到之处,无不设宫恭迎,未到京师,京中官、兵、万民、已经翘首以待,真是摆不尽的皇家气派,赞不完的忠臣贤民。李莲英更是名利双收,随驾出逃,出生入死,保护太后和皇上,到西安后又尽心尽力给太后找乐儿,给太后出谋划策,对老佛爷的关心,那更是不用多说的了,所以慈禧对李莲英的信任、夸奖,那是李莲英骄傲的资本;另一方面,从出逃到回銮,所到之处,官员无不给李大总管送礼,为李总管纳贡,所以,东西南北的奇珍异宝,李莲英可是应有尽有。这难道不算名利两收?

  回来了!逃亡,已经成了过去,成了历史!既成了历史又何必再提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洋鬼子走了,我们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嘛!>>





李莲英--四、李莲英拿最贴心的徒弟开刀



四、李莲英拿最贴心的徒弟开刀

  慈禧在颐和园有一个藏宝的密室,洋鬼子洗劫了颐和园,密室中的宝贝不见了……,李莲英只好拿他最贴心的徒弟李三顺开刀……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在他们的朝臣的簇拥下,由永定门车站回到了皇宫,看到了他们思念已久的红墙。这一路上,虽是街市依旧,臣民依旧,但那战争留下的痕迹却难以洗刷得掉,累累的弹痕,斑斑的血迹,堆堆的瓦砾,层层的焦土,还是随处可见。这里是坍塌的房舍,那边是焚毁的店铺,最残酷者莫过于前门的箭楼,这前门对大清政府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是,外国鬼子可不理这套,箭楼上的梁木也给烧了,墙壁也给推倒了,中央的门洞也给毁得残缺不全,残垣断壁,砖木狼籍,目不忍睹。这些景象,看在眼里,即使草木亦不能不为之悲,慈禧太后刚下火车的喜悦荡然无存,再也不忍心看,“刷”地一下放下了轿帘,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睛。光绪皇帝则更是忧心如焚、愁容满面。他忧的是国,国家已经破成这样了,作为皇帝天子,万民之父,怎么才能使天下黎民得康宁呢?作为努尔哈赤的后代,如果这来之不易的锦绣河山葬送于己手,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愁,愁的是自己,在战争以前,由于他支持变法,由于他拒婚,由于他对慈禧的不满情绪,使他和慈禧的关系非常紧张,自己被囚于瀛台。是那场可怕的战争,缓和了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可是,现在是回来了,回到了他们曾经争执过的皇宫里来了,回到宫里后,慈禧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光绪帝呢,他的前途是什么,他能干些什么,这是光绪帝犯愁的事情。虽说是真龙天子,但在他之上毕竟还有一个老佛爷呀!再加上一看到了宫墙,光绪帝就想起了珍妃,多么好的妃子呀,却……想到这里,光绪帝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悲,也同时生出了几分恨。

  想当初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为了相互之间不发生矛盾,还对京城做了分割,英、美两国的军队占领了崇文、宣武两门以南的地区,俄国人占领了朝阳门以南的地区,阜城门以南归法国人管辖……在各自的辖区之中,他们无恶不作,掠夺国宝,抢劫富商,残杀百姓,强奸妇女,焚烧宫殿民屋,使北京古城血流满地,杀声、哭声震天,火光冲天。同时,一些民间的匪徒趁火打劫,抬门扭锁,欺男霸女,劫掠财物。古老的北京城,东方文明的中心之一,世界文明的中心之一,被各种各样的邪恶淹没了。

  銮轿过了天安门,进了端门,再往里走就是午门了,这午们就是紫禁城的正门了,进了它就是清宫大内了。留守大内的太监早已跪在了午门之外,迎接主子。轿子要进午门了,慈禧太后掀了掀帘子,看了一眼她的奴才们。轿子还是没停,过了午门。

  前面就是三大殿了,那殿基高二丈,殿高有千一丈,纵五间的太和殿已呈现在面前了。慈禧太后搭起了轿帘,对着那雄伟的大殿细细地端详着。那高高的梁柱,宽阔的殿堂依然如故,但殿里面原来的物品早已荡然无存,慈禧太后在轿子要走过太和殿时,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心中顿起酸意。

  过了太和殿,便是那方檐鎏金圆顶的中和殿了,仍然是殿堂犹存,但其中摆设荡然无存。慈禧心中难受,便把轿帘又放下了。这班轿夫好像懂得老佛爷的心思,匆匆地过了保和殿,径直朝慈禧的居所永寿宫走去。隆裕皇后随着太后回到了永寿宫,光绪帝则直接回瀛台去了。永寿宫早已被太监们收拾停当,各种器物摆放整齐,有些家的意思,慈禧太后这才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一群宫监叩过头后,奉上了茶点。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各自用了一点。老佛爷便命小太监拿来水烟袋,一边吸烟解闷,一边和皇后聊天。李莲英带领着宫监把太后的箱笼已运到了永寿宫。便来向慈禧回禀。见到了太后,跪倒在地,说:“老佛爷,奴才把您老人家的箱笼全部运回来了,这是清单,请您老人家过目。”说着递过了清单。

  “不用了!回头你让皇后找几件古玩,再挑几匹绸缎,送到她那边去。她那边可能没有什么摆设,又没有什么时下的新衣裳。”慈禧太后继续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是!”

  “剩下的东西可要好好地保存着,我这儿可就那么多家底了。”

  慈禧抬起眼看了看李莲英说。

  “请老佛爷放心!奴才尽心保存就是了。”

  “你回去歇着吧!这一路,可真是累了。”慈禧对隆裕皇后说。

  “您老人家也要好好歇着!祝您老人家尊体安康!臣妾告退了。”隆裕非常注意自己的仪态。别了慈禧,带着她的几个宫女,回她的寝宫去了。

  “莲英,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看皇后走了,慈禧便唤李莲英。李莲英听到唤他,便走上进来,两膝跪倒,聆听老佛爷训导。

  “你站着说话吧!”慈禧见他跪下了,说。

  “谢老佛爷开恩!”李莲英顺势又站了起来。

  “莲英,真是路遥知马力呀,难得你对我这老婆子如此忠心。辛辛苦苦地随驾西安,又忠心耿耿地护銮回京,真是忠于朝廷啊!这一路上都多亏了你!我曾答应过你,要奖赏你!

  现在回来了,应该兑现了。”

  “奴才只求主子福寿康宁,不图什么奖赏。只要老佛爷安康,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我曾说过要给你奖赏,就一定要给!你想想,喜欢什么样的奖赏,是想要金银财宝,还是想要做官?”慈禧太后好像是在鼓励李莲英。

  “奴才以前受老佛爷的恩赐奖赏已经很多了。老佛爷还要赏赐,奴才实不敢接受。”李莲英似乎尽力推辞。

  慈禧太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说:“此次你护驾功不可没,没有奖赏,这怎么行?”

  “奴才年纪也不轻了,跟随老佛爷这么多年,能够得老佛爷厚爱,已是万幸了,至于奖赏实不敢图。”

  慈禧见他意志坚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想着如有机会,一定要嘉奖李莲英。但是,她心中还是过不去,终究还是赏赐给李莲英许许多多的金银财物。太后、皇上回京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奖励群臣。随驾出行的人,无论是军机大臣,还是宫中太监,都得到了应有的奖赏。李莲英的干儿子姜维提护驾有功,给予格外嘉奖。为了抚平光绪帝心中的裂痕,慈禧太后追封珍妃为贵妃名号,以随驾不及,殉难于宫中的名义向外部公布。并为了杀人灭口,想杀死崔玉贵。这崔玉贵本比李莲英进宫早,李莲英入宫,还多亏了他的周旋,李莲英欠他一份人情,况且崔玉贵对待慈禧忠心有加,推珍妃下井也是慈禧太后的命令。所以,李莲英跪地向慈禧太后求情,道:“老佛爷,崔玉贵对您老人家忠心耿耿,他可不能杀呀!

  如果杀了他,往后谁还敢对您老人家忠心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是呀,对我忠心的,最听话的太监就是李莲英和崔玉贵,而他们一个是大总管,一个是二总管,如今要杀崔玉贵,这不是杀鸡骇猴吗,给李莲英看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也是应该的。不过李莲英这近似威胁的劝告也是句大实话。慈禧太后无计可施,只得问:

  “不杀他又怎么办,万一他走露了珍妃的风声,那……”

  “这个老佛爷放心,奴才自有办法。这崔玉贵是杀珍妃的凶手,但是就这样杀了他,也有点太委屈了,不如偷偷地送他出宫,奴才再向他说明情由,说老佛爷舍不得杀他,但又不能把他留在大内,所以只能送他出去,我想崔二总管一定会对老佛爷感恩戴德的。”

  “那就这么办吧!你去让他收拾收拾,早早出宫吧!顺便带些银子送他!”

  “是!”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了。

  崔玉贵身为二总管,圣驾刚刚回宫,有许多事情要做。昨天忙了一天,今天早上起来,就听到风声不对头,传说慈禧太后要杀他灭口,他便再也没有心思做事,只得来求李莲英。

  好在他曾经帮过李莲英,所以去找他,他一点也没推辞,到慈禧那里说情去了。崔玉贵只能呆在屋里火急火燎地等着。李莲英走了进来,崔玉贵赶紧迎了上去,问:“大总管,怎么样?”

  “哎!老佛爷执意要杀你,我也无能为力哟!”李莲英拿起了架子。

  “真的?!”崔玉贵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

  李莲英看他那样子,忙说:“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看把你吓的!”李莲英接着说:“经过我的再三跪地求情,老佛爷才免你一死啊!

  “谢谢大总管!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崔玉贵就要给李莲英叩头,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说:“别,可别这样,如此大礼,李某接受不过,你我都是同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替你求情也是理所应当。死是死不了了,但死罪已免,活罪难脱,老佛爷决定送你出宫了,你还是趁早收拾收拾走吧!”

  “这……”

  “这什么这,还是走了的好,你想想,你呆在这儿,总是老佛爷一个威胁,没准儿什么时候犯个小错。被老佛爷作为借口杀了,还不如趁早走了,找条活路呢!”李莲英一句一句地开导崔玉贵。

  “那么什么时候走啊?”

  “当然是越快越好啦!老佛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说变就变!”

  崔玉贵再次谢过了李莲英,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李莲英拿出一包银子来,往桌上一放,说:“你我共事多年,当初我进宫,还是多亏了你引见,如今要分别了,也没别的东西送你,这几百两银子,你就收下吧!回去后做些生意,过得也不会差的!”其实,这银子是他从慈禧那里拿来的。崔玉贵当然不知内情,见李莲英对他这样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放声大哭。

  “别哭了,这么大的人啦,快收拾收拾走吧!”李莲英在一旁催着。

  崔玉贵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拿了李莲英给他的银子,坐上了李莲英为他准备的马车,出了皇宫北门,回家去了。一个对慈禧太后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太监,就这样被赶出宫去了。由此,李莲英送走了崔玉贵,就站在宫门旁发起呆来。

  他想,崔玉贵当初在大内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可到最后却落了如此下场。那自己呢,是大内的大总管,但是大总管也是太监,也是慈禧太后想杀就杀,想留就留的。所以,以后必须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大总管,老佛爷叫您呢!”李莲英的思绪被一声叫给打断了。原来慈禧太后派他去送崔玉贵,却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颐和园,就想应该到那里去看看。可是左等李莲英不来,右等还是没有他的影子,于是,就派身边的小太监出来找。小太监先到崔玉贵房中,看到房中已无踪影,便追到北门来,到这里一看,崔玉贵已经走了,只有大总管站在那里发愣呢!

  李莲英听说老佛叫呢,便急急地回来了。进了门便跪下,道:“禀老佛爷,崔玉贵已经出宫去了。”

  “嗯,”慈禧应了一声,接着说,“莲英,回来好几天了,一直都没空到颐和园去看看,你去准备准备轿辇,咱们到园子里去走走。”

  “遵旨。”李莲英下去传旨备轿去了。不多时,轿辇仪仗齐备,西太后上了轿,李莲英骑了马,出了西华门,直奔阔别年余的颐和园而来。

  慈禧太后在西安时,最想念的就是她的颐和园,想念她藏在这里的珍宝,想念那碧波如镜的昆明湖。在西安时,听说颐和园被毁得不成样子,慈禧心痛得要死,听说洋人把她的宝座扔到了湖里,并在她的寝宫之中乱画污秽的淫画,她真想一步跨回京来,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尊严,但是,实际上,这种想法在当时只能是想法,不可能实现。回京师后,奖赏各位大臣,办理各种公务,忙得顾不上,现在总算闲下来了,她便急切地奔向颐和园。

  坐在轿子里,慈禧在揣度着颐和园的情景,想象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园子,到底给洋鬼子糟踏成什么样子了,再从轿辇窗户望着沿途的残垣断壁,她心中“嘭、嘭”直跳。李莲英骑在马背上,跟在轿旁,东瞅瞅,西看看,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过了西苑,再往西,就能看到颐和园的大门了。“老佛爷,到西苑了。”李莲英在轿旁低声回了一句。慈禧太后从轿窗中往外看了看,看到了被洋兵毁了的西苑的大门,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她低下了头,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马上就到颐和园了。

  轿子在颐和园门口停下了,李莲英下了马,对着轿子禀道:“老佛爷,颐和园到了,请您老人家进园吧!”

  慈禧抬眼一看,果然是颐和园的大门。李莲英替她撩起了轿帘,伸手去扶她。下了轿,李莲英搀扶着她往园子里走。

  她一眼就看到那布满枪眼的门板,心中有些愕然。“老佛爷,到里边去。”李莲英为了不让她伤心,不由分说搀着她朝里面走。

  到了园子里面,穿过了仁寿殿,绕过了玉渊堂,慈禧把整个园子粗略地看了一遍。那原本风景优美、殿堂雄伟讲究、山青水秀的颐和园,完全失去了他日的风采。排云殿的殿门被砸坏了,左边那扇斜依在墙上,摇摇欲坠;美丽的石舫上的舱楼已是一摊灰烬;佛香阁中的楠木窗棂,已断成了五截;珠光白玉佛已不知去向;智慧海的墙壁上的彩雕佛像也被砸得开了花……耷拉下来的屋檐,支离破碎的门窗,歪歪扭扭的栏杆,零乱的山石,剥落倾倒的墙壁,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慈禧太后真的心痛了,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颐和园,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就被毁得不成样子了。这园中的一宫一殿,一房一舍,一桌一椅,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她的心血啊。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同李莲英来到她过去的寝宫乐寿堂。可能是近来看园的太监们听到老佛爷回来的消息,把乐寿堂整理了一下。门窗也修好了,桌椅也摆放整齐了,墙上的淫画也擦去了,又重新刷了一遍,和别处相比强多了。但是,慈禧到乐寿堂中一看,吃惊亦是不小。当年她搜集来的珍宝玉器、古玩精品,几乎荡然无存。虽然已有人整理过了,但摔砸东西的痕迹还依稀可见。

  原来,八国联军闯进颐和园,进了慈禧寝宫,见其中珍奇古玩极丰,便你抢我夺,拿的拿、砸的砸,弄得玻璃、瓷器、玉器狼籍满地。翠玉蝈蝈不见了,玉石白菜失踪了,翡翠西瓜也不知哪里去了,那鄱溪之金、赤水之贝、犀牛之角、巨象之牙、水晶珊瑚、玛瑙琥珀全都随着它的新主人走了。留给慈禧的,只是一间空屋。夜明珠、自鸣钟也踪迹皆无了,那棵一丈多高的碧玉桃树也被打得体无完肤,碧桃、碧叶都给摘走了。最使老佛爷心痛的是那件她珍藏了多年的“春宫秘戏”像和她供奉了多年的快乐菩萨,不知落到了谁手。那都是匠心独具,制作精巧的世间精品,其中人物皆用玉雕成,有机关,用手一按,人物肢体自然运动,栩栩如生。慈禧把这两尊像专意单独放在八仙桌背面的墙中的墙橱里,只是在没有人时,自己才拿出来观赏的,就连李莲英也只见过一两次,但却被洋人偷走了。凡是罕见的珍宝,尽数被洋兵洋将掠走了,剩下的全是些笨重的,粗俗的东西,像石质的掌扇、屏风、青瓷果盘、铜炉、铜铸的梅花鹿、铜铸的仙鹤、各种石雕石刻等。但这些东西,多被洋兵砸碎。

  当初,是俄国军队先闯入颐和园的,他们把园中值钱的东西、罕见的宝物,劫掠到手,大批运往旅顺、大连,再由那里运回俄国,然后,又在园中肆意横行,进行破坏,把凡不能运走的东西,全部打碎。其后,英国人和意大利人进入颐和园。他们更加残忍,看到宝物被俄人抢走,就大肆破坏园中的宫殿,建筑,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并在这里盘踞了将近一年,想着法儿进行破坏。慈禧太后在命令李鸿章和奕劻“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时,没有感到难受,在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时没有感到可惜,现在,看到颐和园中的景象,真是一阵阵地气愤,一阵阵地心痛,竟不由得泪眼朦胧,怒火中烧。

  李莲英看见慈禧太后这种神态,也不知如何是好,明知无法劝说,但还是张开了口,但刚叫了声“老佛爷”,就想不出话来,只得又木讷地闭上了嘴。

  慈禧太后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她真恨洋人,但洋人厉害,又惹不起,但这留下来看守园子的太监也太无能了,最起码应该把最珍贵的东西保护起来才对。想到这里,她怒冲冲地对李莲英说:“把李三顺给我找来!”这李三顺是护守颐和园的太监的头目,颐和园被蹂躏成这样,第一个应该问的当然是他了。

  李莲英不敢怠慢,忙叫来了李三顺。李三顺知道老佛爷因园子被毁,正生气呢,到了慈禧面前,扑跪到地上,连粗气都不敢出。西太后一见他,便破口大骂,道:“李三顺,我问你,叫你们趁早把珍宝运到热河去,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不运?眼瞅着让洋人糟踏?你赔我的园子,赔我的珠宝!”

  李三顺心里也有委屈,谁知道洋人能打得那么快,说来就来了,运珍宝的车子还没备齐,洋人已经冲进颐和园了,一阵厮杀,珍宝哪里还能运走呀?于是就壮着胆子说:“奴才正安排运送珍宝的车辆呢,洋鬼子已经打进来了,奴才等就被洋人抓起来,关在后面的房子里,好几天都没有放出来!”

  慈禧更觉得可气,道:“我拿饭养着你们,你们这些饭桶连家都看不住,都不如百姓家的看家狗!”其实,慈禧没有必要向李三顺发那么大的火,连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和威风凛凛的清朝官兵,都没能拦住洋人的进攻,就连她这个权力无限,至高无上的圣母皇太后都弃城而逃了,更何况这些既无权力,又无神威,手难缚鸡的太监呢。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李三顺是李莲英的徒弟,也是他的亲信,聪明机灵,办事谨慎,是李莲英最喜欢、最信任的徒弟,所以,才在离京出逃之时把颐和园交给了他。谁知道洋人攻势很猛,很快就攻陷了北京城,把颐和园也给毁了。李莲英看看跪在地上哆嗦的李三顺,又看看怒气难消的慈禧太后,便跪到地上替他求情,道:“老佛爷,三顺平日能干,这您老人家也知道,这次确实是洋人来得太快,来不及防范……当然,三顺也不能脱掉干系,您老人家先消消气,他由我来处罚。”

  李三顺前途未卜,跪趴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慈禧太后余怒未消,见李莲英也为李三顺求情,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莲英吓得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慈禧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对李莲英说:“快到排云殿里察看一下,看暗室里的东西有没有闪失!”李莲英急忙起身,带着李三顺,直奔排云殿而来。

  排云殿在佛香阁的西北部,是附属于东寿堂的一个庭院。

  靠山而建,四周砖墙高筑,清幽严紧,既保密又安全。慈禧太后把它视为自己的仓库。自进住颐和园后,就把各地方官员和朝中各官来园中恭奉的礼品,藏在这里。后来,又在排云殿北殿和靠山坡的地方,挖山成洞,修成一座容量极大的秘室,把一些稀世之品放在其中。李莲英在宫中多年,积蓄不少,有慈禧赏赐的,有卖官得到的、有官员贿赂的。这些也都被他偷偷地藏到了这里,因为这里安全。到洋人犯京,即将出逃之时,慈禧太后让李莲英把她一生的积蓄及一些奇珍异宝藏到了秘室之中。同时,李莲英也把自己的财产珍藏其中。临行前,把排云殿交给了李三顺,并给他说明利害,要他细心保管,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一听到慈禧的命令,便拉李三顺直奔排云殿。一边走一边问李三顺:“三顺,洋人到排云殿中去过了吗?”

  “师傅,去过了!但是没有找到秘室。”李三顺恢复了正常。

  李莲英他这么一说,心里松弛了很多,到了排云殿前,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再朝南走,又打开了里间的内门,走进了里屋。里面的屋子里,东面的墙上,横挂着一幅吴旭的《陶渊明东渡》图。在画的右下角的卷轴里侧有个机关,李莲英轻轻一捏那卷轴,东墙上的暗门便自动打开了,再往里走,才是秘室的门。其中藏着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全部财产。

  李莲英打开了秘室的门,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里面黑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李莲英便命令李三顺:“去点支蜡烛来。”李三顺点亮了一支蜡烛,跟在李莲英后面,走进了秘室。李莲英往里走,突然觉得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忙从李三顺手里接过蜡烛,在地上察看,发现是一锭白银。看到了这撒落在地上的白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李莲英冲到箱子跟前,只见个个箱子皆已被撬,其中金银荡然无存。

  这眼前的景象,似五雷轰顶,使李莲英全身的毛细血管都炸开了。在阴冷的秘室中竟满头大汗,脑袋嗡嗡作响。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这样分文未存。李莲英瘫软到了地上,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我的金子!我的银子!三顺,我的金子!

  ……”

  李三顺也惊呆了,园中各处被洋人劫掠打砸,老佛爷余气未消,这下又把她老人家的私房全部丢失,这可怎么办?心想,完了,这下死定了!

  “三顺,老实说,这个地方你向别人说过没有?不说实话我马上杀了你!”李莲英揪着李三顺的衣胸问。

  “师傅,我怎么敢向别人透露呢?您和老佛爷走了以后,我就守在这殿里,绝对没有人从这里进秘室的!”说着,李三顺指了指外间的墙壁。

  “那是谁偷走了财物?又是从哪里进来的呢?”李莲英将信将疑,便拿起蜡烛,在秘室中查找。

  “师傅,这边有个洞!”李三顺在那边喊。李莲英走了过去。确实,在秘室的左角上有一个井口大小的洞。李莲英拿蜡烛朝里面照了照,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便命令李三顺:“爬进去看看,看这洞通到哪里?”

  李三顺迟疑了一下,便爬了进去,不一会儿又爬了出来,说:“师傅,这洞一直通到外面的山坡。”

  “通向外面的山坡?那一定是盗贼干的,不是洋人干的。

  这可怎么办?”李莲英又犯难了,是如实告诉慈禧财物丢了呢,还是骗她说财物都在呢?如果她要来看,又该怎么办呢?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向慈禧禀明,便抬起头对李三顺说:“老佛爷的财物全部丢了,你的责任重大,你先回去等着吧,等我禀明了老佛爷再说吧!”

  李莲英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东寿堂。慈禧见他这样,便知没有好事,问:“怎么啦,连那里边的东西也被抢去啦?”李莲英扑通跪在地上,摇了摇头,说:“不是,是被盗贼从旁边打了个洞盗走了。”

  慈禧得到了金银被盗的确切消息,尚未平息的怒火又窜上来了。对着李莲英骂道:“盗贼偷了?盗贼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暗室,又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金银财宝?这都是你带出来的好徒弟!他把手都伸到我头上来了,你还瞎着眼睛,给他求情。也不知道你又和他背地里搞什么鬼!”

  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慈禧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气极败坏地说:“洋鬼明抢我的珍宝,他们无力阻拦;这盗贼都跑到我的园子里来偷东西了,他们难道没看见,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不管、还是和盗贼合伙来偷东西?我看这里面一定有内奸,要不这盗贼怎么就知道暗室在那里!你去把他们找来,挨个给我拷问,三天之内查不出内奸,拿人头来见我!”说后,看也没看李莲英一眼,出了颐和园,坐了轿辇径自回宫去了。

  李莲英丢了财宝,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却被慈禧太后大骂一通,更是窝火。慈禧太后回宫去了,这下给他创造了一个发泄的好机会。他把颐和园中所有的太监都集合起来,一个个地拷打。一边打,一边还恶狠狠地说:“让你给我里通盗贼!……”

  一群太监们个个挨打,但都不知道因何挨打,最后才弄明白,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金银被盗贼盗走了,吓得个个魂飞魄丧。李莲英打了一遍又一遍,问了一个又一个,一点线索都没找着。其实,留守颐和园的太监,除了李三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金库银库。所以,李莲英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供出任何线索。

  事实上,就是李三顺也不知道金库的具体位置、机关所在,只是知道排云殿里有个秘室,其中存放着老佛爷和他师傅的私房。除此之外,他也是一无所知。既然这样,那慈禧和李莲英的金银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其实,八国联军攻陷了北京后,闯进颐和园,就把留守的所有太监关禁起来了。颐和园便成了无主之园,一帮匪徒也趁联军胡作非为之机溜进了颐和园。这帮匪徒是义和团的游兵散勇,乌合之众。看到洋人打进了城,自己不跑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一起逃到西山,昼伏夜出,干上了抢劫、盗窃的勾当。

  这伙盗贼的大头领非常憨厚,很讲义气,临时被推为大头领,其二头领是北京本地人,对北京的地形、风土非常熟悉,而且聪明能干。听到洋鬼子占了颐和园,洋鬼子头在慈禧太后的床上睡觉,这些后生就打心眼里不服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颐和园是什么样子,不如现趁乱去看看。哥几个就在一块合计,今天晚上去颐和园,一个说:“听说颐和园里遍地都是金银财宝,咱们到那去拣点回来,不就够用一辈的了?”

  另一个说,“可不!听说慈禧太后的卧房的地都是用金砖铺成的,我们溜进去一人抠一块回来,也够用一辈子的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颐和园里的金子银子。

  “大师兄,”二头领叫大头领,“我曾经听我爹说这颐和园里有个秘室,这里面可能藏的全是金银财宝,不如让大家伙把这秘室给打开,让咱弟兄们也发一笔。”

  “好倒是好,可是这秘室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颐和园咱们谁也没去过,怎么能找得到呢?”大头领若有所思地说。

  “这还不容,让二师兄回家里问问他爹,让老爷子画张图来,不就得了!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咱弟兄们!”一个喽罗插言道。

  “只要大师兄一句话,如果干,我就回家去问。”二首领说。

  大首领环视了一下大家,见大家眼睛都充满了激情,一拍桌子,说了声:“干!”

  二首领一看大首领同意了,便说:“弟兄们白天休息,我回去打听,天黑前一定回来,今天夜里下手。”说完,带了一个喽罗,下山去了。山上的弟兄收拾好了夜里行动需要的工具武器,便都倒头大睡,只留两个喽罗站岗放哨。

  二首领去掉了头巾,披散着头发,回到家里,连他爹都认不出他是谁了,细细端详,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父子见面,相视无言,抱头痛哭。哭完了,父亲又托着儿子的脸看了又看,说:“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

  儿子向父亲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您别为我操心!”

  原来这二首领的父亲是北京出名的泥瓦匠,因家境贫寒,快三十岁时才娶了一房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儿子三岁时,北京流行瘟疫,妻子不幸染疾而亡。他与三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两人既是父子,又是忘年交,感情极深。光绪二十六年,京城里兴起了义和团,儿子也要参加,他硬是不许,但终究也是没有阻挡得住,儿子成了义和团,整天与大师兄、二师兄来往颇密。后来八国联军入京,清政府也下令剿杀义和团,儿子和一帮弟兄西逃而去,一去之后不知下落,今天不期而归,真是喜从天降。

  儿子见了父亲,寒暄了几句,就把话转入了正题。儿子问父亲:“爹,您当年给慈禧太后修什么秘室,您老人家还记得吗?”

  “记得,给老佛爷修秘室,是你爹这辈子最荣耀的事!”

  “那秘室在什么位置,您还记得吗?”

  “记得,自己做过活的地方,怎么能忘了呢?颐和园可是个好地方。哎,听说洋鬼子把顾和园占了,见东西就拿,拿不动就砸,真可惜这地方了。”

  “爹,您能不能把颐和园和那秘室的位置画成一张图?”

  “你要图做什么?”父亲感到有些奇怪。

  “我想到颐和园里去看看,顺便看看那秘室中有什么宝贝,带一点回来。”儿子说。

  “你找死呀你?以前要干什么义和团,差点儿把命给送了,如今回来了,还不好好呆在家里,不怕朝廷抓你!”父亲数落着儿子。

  “爹,您听我说,我现在在西山上占山为王了,我是二头领。弟兄们听说颐和园里面好看,想进去看看,苦于没人去过,所以儿子回来向您老人家讨张地图,求您老人家开恩!”

  父亲说:“孩子,听爹一句话,别在外面乱跑啦,在家里好好呆着,你死了,就留下我一个怎么活呀!”

  儿子一看,总是给他来软的,不行,得来硬的,把脸一拉,说:“爹,这地图你给我们要去颐和园,不给我们也要去颐和园,好歹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了不起,不给拉倒,我走啦!”说着就往外走。父亲一把拉住儿子,骂了句“小冤家”,便找来文房四宝,画了张颐和园的简图。在儿子的再三要求下,标出了秘室的位置。儿子拿起地图揣到怀里,说了句:“如果弄到银子,儿一定回来孝敬你老人家,好好地在家里陪你,不再出去乱跑了。”便带着那个喽罗回西山去了。

  赶吃晚饭的时候,二首领回到了西山大本营,向大首领通报了情况,商量了行动计划。吃了晚饭,再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全黑了,夜更静了,盗宝者也该行动了。

  盗贼们不敢从门里进。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大首领带领,从北面越墙而过,另一路由二首领带领,从东面越墙而入。颐和园里非常寂静,疯狂了一天的洋鬼子们早已进入了梦乡,看园的太监被关在一起,不得脱身。这园子就像一座空山,盗贼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秘室的所在。一阵忙活之后,打通了通向秘室的洞。大首领一声令下,一群盗贼钻进了秘室,点燃火把,撬开箱子一看,里面全是整箱整箱的金银。一帮穷人家的孩子,何曾见这么多的金银财宝,都瞪大了眼睛看傻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二头领提醒了大家,弟兄们各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把其中的财宝,全部运走了。慈禧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秘室,竟是被建造秘室的工匠的土匪儿子给破了。

  这样,可苦了那群留守颐和园的太监,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还是无人招认。可是,没有内奸,盗贼怎能知道财宝的所在呢?这一系列的事实,使李莲英不得不怀疑他的徒弟李三顺了。

  经过两天的拷打,太监们哭爹喊娘,叫痛不迭。李莲英自己丢了银子,不敢让慈禧知道,在慈禧面前还要装出一副端端正正的样子,但心里有事,是瞒不住人的,他越是表现得体贴,殷勤,就越让慈禧太后生疑。所以李莲英非常害怕,怕把自己牵连自己,弄个身败名裂。于是,他开始寻求自救之法了。

  第三天,李莲英把李三顺单独叫到一边,说:“三顺啊!

  你进宫当差有多少年了?”

  “回师傅!多亏师傅尽力栽培,徒儿进宫当差已十五年了。”李三顺答道。

  “这一十五年中,为师我待你如何?”李莲英接着问。

  “师傅对徒儿恩重如山,一是知遇,二是爱护,徒儿没齿难忘!”

  李莲英把头一歪,说:“这件事你也知道,我很为难,老佛爷给了三天期限,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没有找出一点线索。

  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向老佛爷交差,我二人的脑袋,恐怕就得搬家。这你心里总该明白吧。”李莲英施出“丢卒保车”之计,开始以言相逼了。

  李三顺可是个聪明人,在宫中这个多年,就学会了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岂能不明白李莲英这番话的意思?不禁打了个冷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莲英看李三顺愣在那里了,换掉了和善的表情,眼中透着凶光,说:“这暗室只有你我和老佛爷三人知道。我和老佛爷远在西安,这园子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可东西偏偏就丢了,俗言道,‘无有家贼,岂有外盗’,我对你那么信任,才把这些秘密告诉你,让你好生照管,你却勾结外面的盗贼,把金银财宝全部盗走了。这往后叫我如何做人呢?谁人还肯再相信我?老佛爷一怒,这脑袋还不得搬家?”说着,他用手在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个砍的手势。

  李三顺忙跪倒在地,解释道:“恩师!徒儿确实没有走露半点风声,更不曾干那丧尽天良的勾当。求恩师给徒儿做主。”

  一听他这么说,李莲英暴跳如雷,大声吼道:“良心!有没有昧良心你自己最清楚!有良心不干吃里爬外、陷害师傅的事!今儿个跟你把话说明白了,这桩大案,不是你走露了风声,就是勾结外盗,和谋盗窃!”

  李三顺一听这话,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又急忙爬起来,爬到李莲英足下,磕着响头向他求饶。但是,李莲英现在想的只是保全自己,哪里还顾这师徒之谊,咧了咧嘴,冷笑了两声,道:“今天你如果能供出盗贼,我还可以保你活命,如若供不出来,能不能活命就只能由老佛爷作主了。”话语之中,露出了隐隐杀机。

  在这种情况下,李三顺还能说什么呢?当初,他不知道秘室这个秘密该多好呀?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亡,毫无原因、毫无选择的死亡。

  李莲英见他表情已经木然了,不再言语,不再讨饶,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便摘下自己手上的一只金戒指,拿到李三顺面前,说:“平日里咱爷们交情也不错,你这样受苦,我看了也难受,就用这个成全你了!”说完起身要走。

  很显然,李莲英要得到的并不是招供,而是要李三顺死。

  李三顺完全绝望了,但是还是不肯放过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在李莲英要离开时,抱住了他的双腿,哭着向他求饶:“师傅,总管,饶了我吧!我真的没做对不起您的事呀!”李莲英哪里理他,抽出一条腿来,照准李三顺的脑袋就是一脚。李三顺急忙用手捂脑袋,李莲英匆匆出了房门,命随从把门牢牢锁上。

  李三顺一看门已上锁,知道讨饶已经无济于事了,便坐在地上,大骂李莲英:“李莲英!皮硝李!你狗仗人势!你卖官鬻爵!……你不得好死!”

  “皮硝李!我死了也不让你安宁!”

  李三顺骂李莲英的话,有人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觉得很害怕,赐他吞金自尽,他却不早些自决,却一件件、一桩桩地揭李莲英的短,这李莲英可受不了,决心早日处死他。

  当天夜里,两个太监悄悄地打开了关押李三顺的房门,架起昏睡的李三顺,把一块黄金塞进了他的咽喉。

  第二天早晨,有人来报,李三顺吞金自杀了。李莲英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向慈禧太后报告了,说他勾结外贼,合谋盗窃,再三追查属实,其本人已畏罪自杀。

  案子了了,阴曹地府中,又多了一个屈死的冤魂。它整天向阎罗王诉说它的冤屈,诅咒着置他于死地的李莲英。>>





李莲英--五、拜谒西陵



五、拜谒西陵

  慈禧要乘火车去拜谒西陵,这下,可把管铁路的督办大人给忙晕了头,为了装饰慈禧乘坐的“花车”,李莲英指名道姓地给督办大人找了个“包工头”……结果,一张工程结算银票就是白银十五万两……督办敢怒不敢言……

  战事已歇,两宫亦已回銮,京师局势趋稳,除了南方几省闹革命党之外,全国形势亦颇显安宁。战争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打击很大,痛定思痛,方知落后就要受欺的事实。

  于是,他们决计改革朝政,力图振兴。当然众多事务之中,最重要、最必要的则是谒拜祖陵,祈求列祖列宗的佑护。光绪二十八年三月,慈禧和光绪祭过了东陵;并早已宣布,将在二十九年三月清明祭拜西陵。

  清朝皇帝的陵墓,除了盛亲之陵之外,其他的全在关内,并分成两部分,即东陵和西陵。东陵在直隶遵化的马兰峪一带,西陵在易州永宁山下。东陵包括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帝的陵寝;西陵中有雍正、嘉庆、道光的陵墓。清朝统治者宣传以孝治天下,为了不忘祖宗恩德,规定四时致祭陵寝,所以说,谒陵可是件大事。所以,战争结束,战乱稍平,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谒拜祖陵。

  春节一过,慈禧太后就开始准备谒陵的事了。以往去谒拜西陵,都是车马轿辇,浩浩荡荡,不见首尾,那样有气势。

  但是行走太慢,又不方便,而且人多为之劳顿。所以清政府就在高碑店到易州西陵之间,修了一段铁路。这次去西陵,就可以坐火车了。这可能也是慈禧太后一直惦念着去西陵的原因之一。虽是皇太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这火车,坐的次就可不多,每次坐都有一种新感觉,尤其是前次回銮,由正定到北京,那种感觉太令人难忘了。于是,整天念叨着火车、铁道。李莲英见她如此急切,便向她建议:“老佛爷何必这样念叨,还不如把直隶总督袁世凯找来,当面问问呢!”

  “可是袁世凯因母丧返乡,还没有回来,听说他还去南方了……”

  “这还不容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他在哪儿,只要老佛爷想让他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

  袁世凯奉旨准假两月,回祖籍河南项城葬母。办完了丧事,他先后到了上海、湖北,观察官场形势,寻求援助。正在接受张之洞盛情款待之时,接到了回京的上谕,不知京中又有何变故,便不敢停留,匆匆赶回京师。

  到了京师,歇息一夜,次日一早上朝,入见慈禧太后。

  “你什么时候到京的?”慈禧太后问他。

  “回皇太后,昨天下午到的!”

  “地方上的情形怎么样?”

  “托皇太后、皇上的福!风调雨顺!”

  “庚子年的那场乱子,百姓可受苦了。现在战争已息,你这做地方长官的,可要励精图治,致力除弊,为民造福啊!”

  “微臣谨尊圣母皇太后懿旨!一定尽力兴利为民!”

  慈禧接着问他:“你向来都是会练兵的,依你看,这新军什么时候才能练成?”

  袁世凯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想了想,说:“现在练兵,不比过去,各样条件必须具备,首先是粮草军饷,其次是电报、轮船、铁路等,有了这些基础,才能齐军律,整兵制。如此练来,短则三年,长则五载,便可练出个样子来。”

  “今年清明,皇上要去拜谒西陵,这铁路,火车,行宫,车辇你可都准备好了吗?”慈禧问起了谒陵的事。

  “铁路由芦汉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负责修建,已经竣工;花车正在准备,即日便有消息,一有消息,臣即上奏;行宫、车辇等早已备齐,望皇太后放心。”袁世凯回答得有条不紊。

  “很好!你还有什么事要奏吗?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慈禧太后下逐客令了。袁世凯向慈禧道了别,向光绪帝行了礼,回北洋公所去了。

  回到北洋公所,早有芦汉铁路驻京事务局坐办陶兰泉等候多时了。这陶兰泉是盛宣怀派到京里来专门伺候慈禧太后的。他来找袁世凯显然是为了从高碑店到西陵的那段铁路而来的。彼此寒暄之后,陶兰泉开门见山,说:“花车已经预备了,盛大人让下官来请示大帅,是一辆花车到底呢,还是到高碑店后再换车?”

  原来,由北京经高碑店到西陵的铁路,是分成两段来修的,由京城到芦沟桥,再到高碑店,是由盛宣怀负责修筑、由高碑店到西陵一段,则另委胡大人芬督修,归北洋之下的铁路局管理。所以这一次两宫谒祭西骏,与袁世凯和盛宣怀的关系都很大。关系到两方面子问题。所以,盛宣怀派陶兰泉来请示袁世凯。

  袁世凯当然主张到高碑店换车,不然,让盛宣怀显尽风光,老袁这一张老脸该放到何处呢?但是直隶总督,可是封疆众臣之最,岂能为公然向慈禧献殷勤,说出自己的主张,便推脱道:“这一码子事我还不知道,不太了解,你去问问部梁局长吧。”这梁局长就是北洋下辖的铁路局的局长,专管修筑西陵那段铁路。

  “盛大人说大帅是直隶的主人,一切都要请示大帅。”陶兰泉说。

  “我这阵子事特别多,顾不过来,你找梁局长就行啦!”袁世凯有些不耐烦。

  “是!将来花车布置妥当了,请大帅亲临检查。”

  “行!到时候我一定来!”

  “大帅是忙人,在下就不再耽搁,告辞了!”

  “好!你去找梁局长谈谈。”“是!”

  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要去西陵,朝中有许多大臣都想多出些力,好好巴结巴结老佛爷,但却是有力使不上,因为这件事情,除了直隶总督衙门和芦汉铁路局承办之外,其他部门一律没有表现的机会。盛宣怀对此事异常重视,元宵佳节一过,就亲自指挥布置花车。

  火车的外部以及车内的各种设备,很快就准备停当,但这是皇太后和皇上乘坐的车,其中必须要有皇家的摆设。这可就难了,必须请个行家。盛宣怀就派人去找,但一听是给皇太后和皇上装饰花车,皆以技艺低劣为借口,不敢接手,所以只得停工。这时,正赶上李莲英来视察,见车中摆设颇缺,就问其中原由。盛宣怀只得以实情相告。李莲英一听,说:

  “这个容易,赶明儿我给你找个行家来!”

  “不烦劳总管,只要您能告诉我们地方和姓名,在下派人去请便是!”盛宣怀非常谦恭。

  “西四那边有个刘矮子,搞这个很内行,他和我很熟,你派人去找,只要提我名,准成!”

  “谢谢大总管指点!”盛宣忙向李莲英一抱拳。

  “得,得!也别谢我,快去派人去找吧!过几天我再来看看!”说完起身要走。盛宣怀亲自送他出门上轿而去。

  这刘矮子祖孙三代都是干古玩的营生,对室内陈设,装裱粉饰,无不精通。被盛宣怀的手下请了去,看了皇太后和皇上的御用车厢,这边瞅瞅,那边看看,上边摸摸,下边量量,便开出一张单子来,古玩、玉器、书法、画贴,应有尽有。共合银十五万两。盛宣怀一看,眼睛当即睁得老大,敢怒却不敢言。这既是花车,就不能不布置,便咬咬牙,开了张银票。

  一切都陈设好了,盛宣怀便派人去请袁世凯。袁世凯看那花车富丽雅致,无可挑剔,便说:“这样摆设,确实不错,但火车走起来震动很大,万一把壁上悬挂的屏幅或是桌上的器物晃下来一件,就是大不敬!谁能担当得起?”

  “慰帅最好坐在车上,让车开到最快,看看如何,如若不成,再想办法也不迟。”袁世凯字慰庭,故盛宣怀称其“慰帅”。

  “那就试试吧!”袁世凯话音刚落,只见盛宣怀向站台上做了个手势,汽笛长鸣,火车便动了起来。慢慢地出了站,车速不断加快。车已飞快,其中陈设器物,纹丝不动。

  布置的,如此雅致,真是行家!”

  “是李大总管给找的,西四的刘矮子。”“难怪呢!竟把他给找来了!”说着转身对跟在他后面的梁局长说:“咱们的花车,也去找西四的刘矮子布置,就照这个样子办!”

  “是。”

  一切正常,无可挑剔!盛宣怀便派人去请李莲英。第二天,李莲英来了。他没有穿太监的衣服,却打扮得像个富商,带着一顶瓜皮小帽,手里拿着一支三四寸长的旱烟袋。他先绕着车外面了一圈,没有不满意的,便上了车。到了车上,背手而立,左右打量了打量,又在车厢中走了几回,不住地点头,说:“这刘矮子手艺真不错!这车上摆设得比老佛爷的寝宫都好!但有一件,还得改动!”

  “请李总管赐教,哪儿不好,这就让他们改。”盛宣怀问。“这上车的法子不好!难道就让老佛爷这样往上爬?”说着,他撅着屁股,做了个爬的动作。

  盛宣怀看到他那样子,想笑,又不敢,忍住了,想了想,说:“那容易,我自有办法。请总管明天再来看,包您满意!”

  “好!那我明天再来!”说着,下了车,正要上轿,又踅了回来,叮嘱道:“皇上那边,要和老佛爷这边布置得一模一样,一点都不能差。不然怕皇上不高兴。”

  “是!卑职一定照办!”

  李莲英一走,盛宣怀立即叫来了陶兰泉,吩咐道:“皇太后已是快七十的人了,用梯子上车,是不大合适,你找人修个平台。”边说边用手在站台上比划,“要和车门一样宽,长度至少要三丈,修成坡形的,一头高一头低,懂吗?”

  “懂,懂!还可以在它的两旁加上拦杆,铺上地毯,皇太后踏到上面肯定舒服!”陶兰泉补充道。

  “对,对!这个想法不错!快叫人去做吧!”

  平台很快就做成了。盛宣怀自己试过了,非常满意,次日,便又派人去请李莲英。李莲英一见,大加称赞:“好,好!

  这样最好!”

  “李总管过奖了。”盛宣怀故作谦虚。

  “昨儿个回宫,我把车里的陈设给老佛爷讲了,老佛爷很是满意,交代要让跟了去的人小心,别弄坏了什么,让盛大人破费。”

  “承老佛爷体谅!”盛宣怀感激不尽。

  没过几天,袁世凯又来看车,见里面又增添了不少东西,更赞许那座独具匠心的平台,便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准备的花车超过盛宣怀的。这样,又让古董店里的刘矮子大赚了一笔,刘矮子真正感激的则是李莲英。

  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初八日,天还未明,皇宫里已忙活起来了。光绪皇帝祭拜了先农坛,遂出宫,径向车站而来。早春的皇城,清晨还有点冷。抬轿的太监们把长长的衣袖拉了下来,护住手,随在皇帝后面的大臣们也都把手缩在袖管之中。街上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清脆杂乱的马蹄声。

  光绪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到了车站,稍等片刻,慈禧太后到了,皇帝和百官跪迎。慈禧太后向大臣们扫了一眼,见其中没有荣禄。荣禄在半月前已经因病告假,现在仍然卧床不起,当然不可能跟着太后和皇帝去西陵。但是没有荣禄,慈禧总觉得不舒服,有点不高兴。

  只有李莲英注意到了慈禧表情的小小变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荣中堂已卧病多日了,奴才昨儿个还去看了呢,坐都坐不起来。”慈禧脸色先是一沉,而后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老佛爷,上车!”李莲英在一旁提醒着。

  慈禧太后的兴致终于被勾起来了,她看着火车,露出了笑容,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老佛爷,快上车呀!”李莲英又催了一声。慈禧回过神来,含着微笑踏上平台。李莲英忙追上来扶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前走。李莲英跟在她后面,上了车。接着,皇上,皇后和内眷,王公大臣都依次上了车。

  慈禧太后上了车,先不落坐,把这车厢打量了一番,赞道:“这盛宣怀可真会办事!”

  “是啊!他可是花了大气力了!”李莲英附和着。

  “莲英,叫盛宣怀来!”

  “是!”

  盛宣怀看着慈禧上了车,便经管着那帮大臣们上车,一伙同僚直夸盛宣怀:“盛督办,真有你的,把这火车打扮的这等漂亮!”

  “盛大人,等着老佛爷奖赏你吧!”

  “盛大人,”离大者远,李莲英就喊了起来,“老佛爷叫启!”

  盛宣怀向李莲英哈了哈腰,又向车上的同僚们拱拱手,便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等他行完了礼,慈禧太后指着满屋的陈设说:“你也太破费了!这得要多大的开销?”

  “回皇太后的话,车中所有陈设,皆是微臣家中收藏的东西,并非专意购置的,求皇太后不嫌俗陋。”盛宣怀在撒谎。

  “虽是你家中之物,也到底不好意思!”

  “微臣受朝廷深恩,没有回报的机会。这些东西虽不算至好,但是微巨的的一片赤心。”

  “盛太人的诚意,老佛爷可不能不领啊!”李莲英在一旁插嘴道。

  “这倒也是。——你是什么时候到京的?”慈禧问盛宣怀。

  “臣二月初八日到京,派人布置花车,检验各段铁路。”

  “你很能干,如今办洋务,就得要你这种大臣。”

  “臣才短学拙,蒙皇太后厚爱,定当誓死相报效国家!”

  载着大清王朝君臣的火车,两个多小时,便到达了易州西陵。光绪帝和群臣们着素服,乘舆轿,先到了雍正泰陵之前,由礼部官员引导着祭拜。王公大臣跟在光绪帝后面,跟着行礼。光绪帝跪在先祖墓前,思绪万千,突然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全都发泄出来。祭了泰陵,再祭嘉庆昌陵,最后祭道光慕陵,光绪一次比一次哭得伤心,一次比一次哭得痛快。

  按照清朝定制,光绪帝在西陵祭拜三日,三月初十日,谒陵事毕。以火车的速度,当天赶回京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慈禧太后在出行以前就决定了,一定要在保定呆几天。所以,谒陵完毕之后,圣驾没有回京,而是回到了保定。

  西陵所在的易州,在保定以北,要到易州,不必经过保定,往年祭西陵,圣驾不到保定,所以此外并没有常设行宫。

  但明知圣驾将幸,也不能不收拾收拾,千挑万拣,最后袁世凯选定了莲池书院。

  这莲池书院原是元朝张柔莲花池的旧址,雍正年间建成书院,因原是莲池,便以之为名,称为莲池书院。这莲池之上,有临漪亭、西溪、北潭等等景致,原本就是保定一大名胜,加上历代修建,增添景观,使其中景观相互关联,小成气候。其中最有名的,是“莲叶托桃”石雕。这个石雕,是当时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为了讨好慈禧,调动一大批工匠,在莲池为她建造行宫。当时有位工匠,对慈禧太后对百姓压制不满,就把一块巨石雕成桃子,再在其下雕出一片莲叶,暗讽她对百姓的压榨。但这工匠的手艺极高,莲叶托桃雕得确实是绝妙无伦。李鸿章当然不解其中意思,还大大在奖赏了这个工匠。

  袁世凯做了直隶总督以后,两宫正在回銮之中,为了迎接西太后的归来,他大兴土木,在院中增建宫室,以备皇太后经过保定时起用。慈禧到保定时,住的就是莲池书院,但是,由于当时她整日忙于召见大臣,而且回京心切,根本无心欣赏这些景致。这次祭陵,可是有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了,袁世凯决不会轻易放过。于是,袁世凯派直隶按察使杨士骧和长芦盐运使汪瑞高,专门侍奉太后和皇上的起居饮食。

  慈禧在保定过得甚是自在,不觉三日已过。三月十四日凌晨五点,袁世凯收到了电报局送来的密电,说荣禄病逝。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个喜讯。因为荣禄是首席军机,他一死,这慈禧就没有了主心骨,必然要重新物色人选,当然,不可能是他袁世凯,但这是个机会,安插个自己的同谋,还愁日后没有升官的机会。很显然,现在朝中能补上荣禄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醇亲王载沣,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是肃亲王善耆。在这三人中,如果要他选择,那当然是他的故交,庆亲王奕劻。现在知道荣禄死讯的只有他袁世凯,所以,最要紧的是先封锁消息,等自己把一切安排好了,再公开。所以,他立即通知电报局,如有军机处的电报,务必压到天明再送。

  封锁了消息,便一边电告北洋公所,派人为荣禄吊丧,一边派人去请他的军师杨士骧。见了杨士骧,递过去电报,说:

  “荣中堂没了!”

  杨士骧看了电报,问道:“军机处知道了吗?”

  “已经告诉电报局,要压一压。”

  “好!这事只要庆王能稳住阵角,就不会出差错。”杨士骧似乎很有把握。

  “不过他还不知道呢,要不烦劳你去知会一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交给他,“让他沉往气。”

  庆王奕劻刚刚起来,还未漱洗完毕,杨士骧便走了进来。

  “王爷,早!”杨干骧笑着向庆王打招呼。

  “杨大人,这么早来,定有要事吧?”奕劻问。

  “是呀!如无急事,也不敢这么早来烦扰王爷!”说道,取出一个红套封,双手捧到奕劻面前,说,“袁慰帅要王爷一定收下,定有用处!”

  奕劻接过套封,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之外,别无他物。他睁大的眼睛,盯着杨士骧,问:“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竟有人送财上门?”

  “王爷,荣中堂过去了。”他把嘴凑到奕劻耳边说。奕劻明白了,知道这银票该怎么花。他真佩服袁世凯的胆识和才能。

  送走了杨士骧,奕劻便派自己的亲信去找李莲英,要他得空来一趟。荣禄病逝的电报已经送到了军机处,趁着慈禧太后正和军机大臣商量如何处理荣禄的后事,李莲英抽空来到了庆王那里。

  荣禄生前和李莲英关系甚密,荣禄一死,李莲英心中自然有些不高兴,面有悲伤之色。看着李莲英心事重重地进来,庆王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红套封,这在桌上。看了看李莲英,又指了指那套封。

  李莲英无精打彩地拿起了套封,抽出了一张银票。忽然眼前一亮,我的天,十万两!他又将那套封放在桌上,问:

  “王爷,是谁送的?”

  “你整天侍候老佛爷,也挺辛苦,就算我替她送你的!”一听是王爷送的,李莲英放下了心,把那套封往怀里一揣,说:“多谢王爷赏赐!”

  “别就知道拿钱,里头有什么消息,给我送个信!”王爷说出了他的意图。

  “王爷尽管放心!”干这种事李莲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失去了荣禄,对慈禧的打击,不亚于失去李鸿章。李鸿章是汉臣,有才能,为国家效力,竭忠尽智;荣禄,是满臣,又与慈禧有些特殊关系,他想的不是为国家出力,而是打着国家的幌子,为慈禧太后效力。李鸿章只能算是国家的忠臣,而荣禄则可以说是慈禧左右的亲信。所以,荣禄的死,使慈禧太后更难受。她心烦意乱,召集三名汉军机商量处理荣禄后事。

  汉军机在清政府议政过程的地位是很低的,但是由于当时清政府有三个汉军机只有一个满军机,偏偏满军机荣禄又死了,所以议事的全是汉军机。三位军机大臣合计,觉得荣禄对朝廷的贡献与李鸿章在伯仲之间,于是建议照李鸿章的标准赐恤。慈禧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同意。

  荣禄一死,摆在慈禧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来添补荣禄的空缺。所以,得知荣禄的死去的消息后,她心事重重,一方面是因荣禄的死而悲痛,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她在考虑她心目中的几个人选。

  李莲英得了奕劻的银票,就得替他说话。他看到慈禧默默地掉泪,便安慰道:“老佛爷,您老要节哀,保重身子!荣中堂去了,难受也是没有用的,当务之紧,是稳定局面。奴才愚昧无知,这都是瞎说呢,您老人家别生气!”

  “莲英,你说得也在理,人都死了,难过能有什么用呢!

  只是你刚才说的,稳定局势是正事。可这怎么个稳法呢?”说着,抬起眼看了看李莲英。

  李莲英知道慈禧想听听的意见,便说:“依奴才之见,只要老佛爷再找个人,把荣中堂的缺给补上,这大局就给稳住了。不知这种想法对不对。”

  “你说说看,选谁合适?”慈禧继续问。

  “醇亲王倒是个人选,不过奴才总觉得他太浮,要表面上摆摆样子,还可以,可是这军机大臣,可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在重大事务上拿主意。醇亲王根本就胜任不了。肃亲王也能算一个,他既有才干,办事又有分寸,逢事也有主见,但也喜欢结交一些汉人名士,崇尚古风,好动意气……”

  “那你看庆王怎么样?”还没等他说完,慈禧便打断了他,问。

  “庆亲王倒是个较合适的人选,现在既是督办政务大臣,又是外务部总理大臣,掌着新政和洋务,这两件都是目下的大事。只要能在这两件事上不出差错,这局势就自然稳了。且庆亲王长期执掌着外务,辛丑年退洋人还有他的功劳呢!……

  这只是奴才的一些拙见,老佛爷极为圣明,到底如何处置,全凭老佛爷定夺。”

  慈禧太后心中已有数了,便把光绪帝叫来商量,光绪帝本来就惧怕慈禧,只要是慈禧已经决定的事,他都不曾反对,也没有勇气去反对。所以当慈禧告诉他要任奕劻为军机大臣时,光绪帝一声未吭,权作默许。

  于是,三月十五日发出上谕:以督办政务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力军机大臣。奕劻本来就是皇族,又掌着政务、外务大权,一进军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军机处的核心,军机大臣们的领班。

  庆亲王做了军机大臣,从保定到京师,贺喜的客人络绎不断,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当然,最得意的应该是直隶总督袁世凯。>>





李莲英--六、李莲英跟钱“有仇”



六、李莲英跟钱“有仇”

  李莲英的老娘升天了,在葬礼上,李莲英拚命地大把花钱……旁人都看傻了,都以为李莲英天生就跟钱“有仇”似的,不扔出去不痛快……

  庆亲王作了首席军机,可以说是人心所向,朝中京中的局势像往常一样的稳定,但由于闽浙总督许应劻贪污,朝臣下旨两江总督张之洞审查,由原山西巡抚锡良继许之任;广西巡抚王这春又不很称职,由四川总督岑春暄替换了;两广总督德寿,虽无甚劣迹,但对朝廷似有不恭,所以被调去管那有名无实的漕运……

  总算安置下来了,该升的升了,该降的降了,该调的也调了。过了年,就是光绪三十年了,老佛爷七十岁了。年还没过完,一帮大臣们就议论起慈禧太后的生日来。说来慈禧太后也真够倒霉的。五十岁是甲申年,正赶上中法战争,六十岁那年,又逢中日战争,想好好地过个生日,也都没那份心情。今年是甲辰年,千万可别再有什么乱子,也应该好好地给老太后做做寿了。

  李莲英也在想,老佛爷这么多年,也真不容易,办个万寿大典,那是理所当然,况且,如果办了寿典,不论谁来祝寿,你少得了给我李某送礼?于是就对慈禧太后说:“老佛爷,您老人过五十岁和六十岁生日,都让洋人人给搅了,这七十大寿,可得热闹热闹。常言说得好,‘人生七十古来稀’,依奴才看,过了七十岁,就得年年作寿!”

  “哎——,我就没有过整生日的命,只要不再又闹出什么战乱来,我这生日办不办也没什么要紧的了!”慈禧太后说得非常伤感。

  话虽这么说,但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老佛爷也是古稀之年了。但这或许真是命,或许是上帝喜欢和慈禧太后开玩笑,光绪三十年春天,日本和俄国在东三省打了起来。日本和俄国打仗,为什么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打呢,这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这战事一起,清朝政府上下,人心惶惶,慈禧太后更是心烦意乱。于是,四月里下了一道上谕,取消了寿典。

  李莲英见慈禧太后闷闷不乐,劝道:“这可能是老天爷的安排,要老佛爷到八十岁时再好好地过一过呢?”

  “八十?到了那个岁数,我这老婆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眼也花了,牙也掉了,耳也聋了,整天颠三倒四,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呀!”

  “老佛爷一点都不显老!而且身子骨也还硬朗!”李莲英在给主子开心。

  “我老了倒是应该的,只是皇上,他一直都是那么弱,也不知道这阵子怎么样了。莲英,明儿个你去看看皇上。”慈禧太后由她想到了光绪皇帝。

  “奴才前儿个听皇上屋里的人说,皇上的精神好像不如以前了。”

  “这群无用的御医,全是庸医,皇上的病再看也不见好,倒不如以前了!”慈禧太后愤愤地说。

  “这几个御医的本事不成,服了他们的方子,根本就不管用。”

  “皇上如果这样下去,那可怎么办?”她自然又把思想转到皇嗣问题上。自从回銮途中废了大阿哥溥儁,再就没有立大阿哥,所以,皇嗣的位子一直空着。慈禧太后一直为此事犯愁,自从醇王载沣娶了荣禄的女儿后,她就把希望完全寄托到了载沣夫妇身上,希望他们能生个儿子。但载沣结婚都两年了,这媳妇还是没有喜。她能不着急吗?

  “老佛爷,何不在外边找几位好大夫?”李莲英小声说。

  “如果这样做,外头没准又会造出什么谣言来!”慈禧太后有些顾虑。

  “是!不过老佛爷可以先问问军机大臣们。”

  “嗯。”慈禧点了点头,“先试试吧!”

  几天后,慈禧太后单独召见了庆亲王奕劻,向他询问了情况,让他在外面为皇帝寻找治病之良医。就在她忙着给光绪皇帝寻找医生的时候,荣寿公主给他带来了一个可喜的消息:“五弟媳妇有身子了”。这“五弟媳妇”,就是荣禄的女儿,载沣的妻子。

  载沣媳妇有了身孕,确实是一桩喜事,但是,慈禧心里还是不踏实,直到来年,载沣喜添贵子,慈禧太后心里才真正的安定了下来。她为什么就只想看载沣的儿子能做皇上,其他人就不行呢?况且在其未出娘胎之前就对其抱有极大的希望呢?难道老佛爷真是圣人,有先见之明?不会吧!其中的缘由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这个小孩子是荣禄的外孙。荣禄可以说是慈禧的爪牙。从戊戌维新,到庚子之乱,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慈禧的活路,所以回銮以后,他一直都是首席军机,直至其死。死后慈禧对他亦是连封带赏,但还觉得体恤不够,于是,就用这个人事不知的小男孩做报偿。当然,这样也是为自己做太皇太后做铺垫。

  慈禧太后虽然年逾古稀,但是她精神还是得出奇地好,听政,批阅奏折,忙个不休,似乎很少有疲倦的时候。只有一件事使她感到非常麻烦,那就是消化不良。慈禧喜欢食用冷荤食物,这些东西都是难以消化之物,日久天长,由消化不良引起痢疾,时有发作。有严重之时,每日多达十多次。麻烦尚在其次,只是七十多岁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折腾。看到老佛爷如此光景,李莲英一伙惶惶不可终日,找御医医治。可是,由于慈禧太后对膳食不很忌讳,所以其疾医了又犯,犯了又医,似无止境。千思万虑,李莲英记起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曾经得过一次痢疾,在乡间求得一副药方,一剂即愈,于是那药方就被收藏起来,保存在家中,所以李莲英就回家去拿,试着给老佛爷用用。于是,向慈禧告了假,回家来拿。

  已是初冬,大街上除了几个缩着脖子游荡的地痞之外,就是飕飕的冷风。那风吹着白杨树上仅剩下的一片孤叶,翻过来,又翻过去。风从树枝桠间穿过,发出“鸣——,鸣——”的声音。冬天来了。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一顶驮轿,从皇宫北门走了出来。马好像也惧怕冬天,在出宫门,迎着风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

  轿子里面坐着的,是李莲英。出于习惯,他坐在轿中,袖着手,缩着头,眯眯眼睛,哼着京戏调子,已经陶醉了。可是,他自己觉得今天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点蹊跷。

  马拉着轿子往弓弦胡同飞跑,风刮着路边白杨树上的枯枝不时地掉下来一枝。这在冬天的北京,也是极平常的事情,但李莲英的轿子快到胡同口时,一枝很粗的树枝被吹了下来,恰恰砸在马头上,那马一受惊,没往胡同里面拐,却直着向前飞奔。那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怎么拽也拽不住,马却越跑越快,吓得路上的行人赶紧闪到道边。李莲英从轿子里探出了脑袋,直骂那赶车的:“你他妈真蠢,连个车都赶不了!”

  “总管,是马惊了!”说着那赶车的使劲拽马的缰绳,谁知那缰绳却断了。这下更是没辙了,只能信马由缰了。不知跑了多少时候,马跑得慢了,再过一会停了下来。那赶车的赶紧下车去整丝缰。李莲英又探出了脑袋,看了看四周,说:

  “他妈的,这龟孙子跑到城外来了。”转念想想,今天出门,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别再出差错,赶快回家,还要赶着天黑回宫呢,于是再没有辱骂那赶车的,只说了声:“真他妈倒霉!快些往回赶!”

  回到胡同口,拐进了弓弦胡同,前面再走不远,就是李宅了。这李宅是李莲英在随慈禧回銮后才建的。李莲英刚入官时,和其他太监没什么两样,生活也挺苦,待发迹以后,有了钱也盖了房子,还以自己的名义,在外面开了许多店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皮匠铺。李莲英为人奸猾,但是还是蛮有孝心,发迹后,觉得父母生身、养育也确实不易,于是就在酒醋局那块买了一处地方,盖了几间房子,把老人接了来,也让他们享享这总管儿子的清福。

  八国联军入北京以后,打劫烧杀,酒醋局那一处房子,经过战火,就剩两三间还能凑合着住人,其他的则塌的塌,倒的倒。李莲英从西安满载而归,看到家舍几乎无存,便在弓弦胡同又买了一处王爷府邸。这王爷府邸,确是个不错的处所,其中有房有舍,还有园有林。听说这房子原主人是个王爷,过去在京城小有势力,而且八旗子弟,多喜好唱戏,吃喝、赌、嫖,这位王爷自然不能例外。但是,他有个习惯,不喜欢到青楼嫖妓,却喜欢在家中独享其乐,所以就经常找一些名妓来享用。当时京中有一名妓,唤作扬玉翠,其本名门出身,非但貌若天仙,而且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在京中红极一时。这王爷打心眼里看上这一青楼女子。就千方百计把她弄到府中来,欲以金屋藏之。却引起了王爷夫人的妒忌之心,恨得牙关直咬,便趁王爷不在之时,命家人把那艳妓活活打死。待王爷回府,发现玉翠已死,好生心痛,抓住老婆便打,谁知出手重了点,其妻的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猝然死去。本来死个老婆对王爷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但这老婆娘家有一丫头,在她家姑娘未出嫁前,曾救过她的命,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角色,得知姑娘冤死王爷拳脚之下,便生报仇之念。

  于是,以吊丧为借口,到了王府,掏出怀中之刀,刺杀了王爷。由于王爷少年夫妻,无有子嗣,所以这所房子就没了主人,由王爷的一个远房侄子暂管。

  这侄之本是浪荡惯了的浪子,没有了钱花,就想着把这宅子给卖了。恰好李莲英家舍被毁,觅房甚切。一家缺钱,一家缺房,两者一扳即合,这房子使买了下来。买下之后,李莲英再请了工匠,把庭院修葺了修葺,便变成了李宅。

  车轿到了李宅门前,李莲英下了车,便低着头往里走,与此同时,从门里出来的一个家丁,与李莲英撞了个满怀,把李莲英撞得倒退几步,又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莲英气呼呼地爬起来,照着那个家丁就是一个嘴巴,骂道:

  “没长眼的东西,是你娘死了还是怎么着,这个急?”

  “老爷,老太太不行了,想见你,让小人到宫里去找您,没想到赶巧您回来了……”家人有些委屈。

  “什么……?”李莲英吃了一惊,“老太太怎么样啦?”

  “老太太清早起来还好好的,到快吃中饭了,去上茅房,……跌了一跤,就,就不能说话了,到请了先生来,号了脉,认了病,说是不会活过今天。这会儿老太太醒了,一声一声喊您的名字。老爷们就让小的到宫里去请您……”

  家丁的话还没说完,李莲英已经跑着穿过了庭院,过了月门,上了台阶。早有家人挑起了门帘。他跑了进去,屋里已是满满的一屋子人了。“娘——,娘——,”李莲英带着哭腔,用的是大城方言,“娘,我是英泰!娘!”李莲英原来的名字叫李英泰。

  “英泰,英——泰!”老太太的声音很小,只有跪在她枕边的李莲英才听得清楚,“英——泰,娘——好——想——你——……”老太太的语没有说完,便咽气了。她见到了儿子李莲英,在满意中闭上了眼睛。

  “娘——”“奶奶——”哭声、喊声,响成了一片,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李莲英更是扑到母亲的尸体之上,泣不成声。

  哭了一阵,大家先后止住,商量这个丧事该怎么办。李莲英首先想到的是赶快回宫,向慈禧太后禀明了,好回来办丧。于是暂不参加商议,急急地从他母亲枕边的木头盒子底部翻出那张已经发黄的草纸,看了看,是药方,揣进怀里,回宫去了。

  “老佛爷!”李莲英一见到慈禧太后,便跪在她面前嚎淘大哭。

  “这是怎么啦?”慈禧太后从来没有见过李莲英这样,“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吧?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你这么伤心?”

  “回老佛爷,奴才的母亲,……今儿个后晌,去世了!”李莲英含泪而答。

  “那你准备怎么办?”慈禧太后问。

  “奴才想向老佛爷告假,护母亲回故里。这也是先母生时之愿!”

  “老家那边的陵墓,还没有修吧?”

  “没有。”

  “那先在这儿找个地方把灵柩放着,在老家建墓,建好了墓再搬过去吧!这阵子我身子不舒服,还真离不了你!但你是个孝子,这个知道。你还是先回去把丧事办一办。赶紧就回来,等墓穴修好了,再好好地过。”慈禧太后边想边说。

  “奴才也是这样想的,准备明年二月扶母柩回大城老家,三月举办葬礼。”

  “这样很好。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时间在你母亲那里行孝,这回这丧事,我给你一帑(相当于四十八万两)银子。先支用着,如果不够,再到袁世凯那里去要!”

  “谢老佛爷恩典!”李莲英含着眼泪,向慈禧连磕几个头。

  “天也不早啦,你先回去办丧事吧!这里我让别人来侍候!”

  “是!”李莲英退了出来,到自己房里收拾收拾,再跟两个小太监吩咐侍候老佛爷,并把那张发黄的纸交给他们,让他们去配药,给慈禧太后吃。自己便又坐了驮轿,匆匆地回家去了。

  晚上,李莲英回到家。他四弟李升泰和五弟李世泰在等着他呢,看到他回来了,便围上来,李升泰说:“二哥,到了宫里,跟皇太后说了,皇太后都不赏点钱?”

  “赏了!”

  “多少?”李升泰和李世泰同时瞪大眼睛。

  “老佛爷说先给一帑,让使着,不够再找袁大人去要!”李莲英有些得意。

  “二哥,那您看这事到底该咋办?”那哥儿俩要李莲英拿主意。

  “老佛爷这阵子身子不大好,我是不能离京的。你们俩先回去,跟乡里、族里商量商量,把一切都筹办筹办,这边由我照应!”

  “那葬期……”

  “你们先回去修陵,这冰天雪地的,葬期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再说吧。”李莲英表现得很坚决。

  于是李升泰和李世泰回到了大城老家。李家子弟,闻知李母去世,无不放声痛哭。痛哭之后,便着手准备葬礼了。寻找工匠,择日动工建墓,这是非常容易的事。其他事就不大好办了。一则需要人,一则需要物,但最关键的是要有钱,李家是不缺钱的。

  为了把葬礼办得体面、圆满,李氏兄弟找来了蓦门村的乡绅蒋积德,娘庄子的族长万道义、九官庄子的吴平贵……

  各村各族的头头脑脑、望门贤士,满满当当请了一屋子。

  “各位乡亲,”李升泰向大家拱了拱手,说话了,“家母不幸在京师去世,但她老人家生前有嘱,要回李家祖坟,所以我哥儿俩奉我二哥之命,筹治丧事,还请各位鼎力相助,多多偏劳!”

  “帮助李兄葬母,理所应当,李兄不必客气!”乡绅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诸位,”李世泰发话了,“给李家办事,不要怕花钱,这次家母丧事,就照着五十万两银子花。我二哥说了,只老佛爷就说给他四十八万两银子让办这事!大家放开了,该多花的,绝不能省着!”

  这席话把大伙给说蒙了,这些人,也都是乡里的能人,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奇事怪事没经过,可是,这么多银子,确实是听都没听过。一个个都听得嘴张得老大,发出一阵阵“嘘”声。平日里,每家遇事,都是省着用,抠着花,能省一个就省一个,有时真为难;这次倒好,一下就五十万两,这么多钱,可怎么花?这群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心中茫然了。

  于是,大家就尽量放大自己的想象,设想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丧葬场面。从家里到坟地,从孝子到乡民,从灵堂到灵车……每一个小小的方面,都已投入了极大量的金钱,这样总该行了吧!经过半个月的筹划,终于列出了个葬礼事务清单。递给了李升泰和李世泰,两弟兄觉得还行,但李莲英到底满意不满意呢,他们也不知道。那李莲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事成与不成,还得李莲英最后点头。于是,李升泰就把蒋积德、吴平贵等人叫了来,说:“这个单子我哥儿俩看了,觉得还行,但就是不知道我二哥满不满意,所以,我想请你们几个上趟京城,带上这单子,让我二哥瞧瞧,如果成,咱们就这么办,如果不成,听他指示。”

  “二老爷在宫里是大总管,一定很忙的,我们去见他老人家又不方便,还是您自己走一趟吧!”这几个乡绅推辞道。

  “家里这一摊子事,我离不开身,就辛苦诸位了,你们也顺便在京里逛逛。”说着把跟他一起回来的家人喊到身边,说:

  “你和这几位爷一起回京师去,侍候他们住到咱家,再着人到宫里去找二老爷。”

  “是!”那家人应了一声就出去收拾行装去了。这几位乡绅,没有办法,也只得回家准备。那李升泰却说:“什么也用不着准备,只回去和家里人道个别,盘费支用,要多少拿多少。”

  再说李莲英,在他的两个兄弟回籍之后,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安置了母亲的灵柩,就回宫侍奉病中的慈禧太后去了。

  他家里的那个药方还真灵验,给慈禧煎了两剂,病就回了头,慈禧高兴得直夸药好。这天,李莲英忙完了事,正在后宫休息,一个小太监来告诉他:“大总管,府上有人来叫您,说是老家来几个人,要见总管。”

  “老家的人,找我,有什么事呀,是不是又求我老李办什么事?”李莲英心里揣摸,便问:“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听说是为了老太太的丧事来的!”

  “嗯!知道啦!”这下李莲英放心了,这几个人找他是商量母亲的丧事的,不是找他办事的,便向慈禧太后告了假,坐了轿子,出了宫门,直奔弓弦胡同。

  到了家,下了轿,进了屋,四位乡绅正在那等着呢,看到有人进来,再看来者的打扮和容貌,便知一定是李莲英了,于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冲着李莲英一抱拳,同声说道:“二老爷,您回来了!”

  李莲英急忙还了一礼,答道:“几位乡里,一路辛苦!这次到我这里来,要多住几日,好久都没有乡亲来了。”

  “二老爷,我等来京,是为了老太太的丧事来的,在这儿不能久留,还得回去办事呢?只是由于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对葬礼的各种安排,怕二老爷不称心,先来跟二老爷说,如果不够体面,我们回去再办!”

  李莲英又向众深施一礼,说:“诸位辛苦了,给我李莲英办事,我决不会亏待你们!这丧事到底怎么办,你们先跟我说说!”

  “这是各项支出的清单,请二老爷过目。”蒋积德掏出了那个单子,递了过来。李莲英接过单子,一条一项地看。看完了,抬起头,向大家看看,又点了点头,说,“照这样安排,还说得过去,不过,我总觉得这么大一件事,就花五十万两银子,少了点,所以想再加进去五十万两,把这丧事办理再体面点,所以还望诸位回去跟升泰说,要把当前这种安排再扩大一倍,办得越排场越好!”

  几位乡绅早已目瞪口呆,还要加五十万两,这可往哪儿花呀?真是犯愁。但也不能顶撞李莲英,只得“喏”,“喏”而应。

  李莲英也看出他们有点失态,便说:“办这么大一件事,花那么点银子,不算啥!家母辛苦一世,贫苦惯了,为了我们这帮儿女,可是受累了,作儿女的,怎么能知恩不报呢?诸位说是不是?”

  “是,是!”

  “所以说,这次丧事,一定要办得分外隆重,仪式要特别讲究。要我看,这殡仪就按京城里的规矩,需要的仪仗、工匠,直接从京里请得了。再就是酒席,招待客人,不论是谁,都得用上等的酒菜,在大丧期间,能让三乡五里的乡亲们都不动烟火,那才是我的心愿呢!凡是来吊唁的,不管他是谁,乡绅也好,平头百姓也好,佃农也好,乞丐也好,只要能来,都要发给孝服,给他们饭吃。尽量多搭些席棚,白天呢,可以用来待客,晚上,可以让他们住宿。开灵期间,一定要让李家的祖宗风光风光,要天天祭拜,而且从家门到坟场的路,要早早铺平夯实,路边的树上,都要扎上白绸子,坟场上要搭三道,不,五道牌坊。……还有别的,你们回去和升泰、世泰他们商量,越排场越好,不要怕花钱。”这帮乡绅,真是给弄迷糊了,不知道这李家哥儿几个为什么这样花钱,好像跟钱有什么仇。真是他妈的不一样,几十年前,他李家算个啥呀,不就是因为出了个太监,这气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真是,怎么就没想到让自己的儿孙去做太监,光耀光耀门庭呢?

  李莲英吩咐完了。几个乡绅都已铭记在心,便要起身告辞,即日返回,被李莲英挡住了,说:“你们几位,也不常到京里来,这次为了家母丧事,不辞车马之劳,既然来了,就得住上几天,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又对站在他身边的李成武说:“一定要把这几位叔叔侍候好了,我宫里事忙,这就回去了!”

  “是!”李成武应得非常干脆。

  李莲英回宫去了。几位乡绅在李成武的陪同下,在京城游玩了几天后,乘车回大城去了。回到大城,把见李莲英的情况向李升泰和李世泰做了交待。接着便是准备,把原来的安排又扩大一倍。

  到了光绪三十二年二月,葬礼的一切准备都完成了。李升泰派人通知了李莲英,李莲英准备亲自扶棺回乡,就到慈禧太后这里来辞行。见了慈禧,跪下道:“老佛爷,奴才的母亲去年冬天去世,因陵墓未修,寄葬京效,现陵墓已成,想亲自在护送母灵回籍发葬,求老佛爷恩准!”

  “你是个孝子,这我知道,护送母柩回籍,也是大事,你去吧!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葬了你母亲,早些回来!”

  “谢老佛爷恩典!”李莲英叩了头,回弓弦胡同去了。回到家里,安排运灵。他亲自扶灵柩到通州,装上船,由李成武、李福德、李福康由水路护送,李莲英则乘车先行回乡。到了李贾村家中,把各项安排遍览一番,觉得还算满意,遂安排灵车,准备接灵,但灵船即迟迟未到。

  原来,李莲英在北京雇了几个押灵的人,这几个人全是旗人,对李莲英的猖狂很是看不惯,想拖延运送时间。到了天津附近,起了风,而且很大,几个押灵的便借大风之故,将船上插着的李字大旗给拔掉了,扔到河里。船上没有了这旗子,就等于没了通行证,到了大红桥一带,给水上检查署的喽罗挡住了。当头的一个对着他们高喊:“喂,干什么的?停下?妈的,停下!”因为是晚上,这帮喽罗怕是土匪的船,不敢靠近,只一个劲地喊。

  那几个旗人见喊,就停下了船。那喽罗们看他们不像土匪,便壮着胆子跳上船来搜查。李成武哥儿仨在船上睡得正香,被吵醒了,出来见一帮官兵在船上乱翻,开口便骂:“干什么?妈的,瞎了狗眼了,也没看是谁家的船,竟敢乱搜!”

  “凡是在这块水面行走的船,没有爷爷不敢搜的,不敢扣的!怎么着,不服气,爷们没酒喝了,就不高兴,不高兴就要扣你小子的船!这是哪的船,黑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干吗?

  扣下来!”那领头的喽罗赶横的。

  “妈的,我让你扣!”说着,李氏三兄弟便上来抓住那喽罗便打。

  “想打架,早说呀!”一帮喽罗一拥而上。李氏三兄弟被打得鼻青脸肿,给绑了起来,船也扣押下来了。李莲英左等右等,等不回灵船,急了,派人到天津漕司去问。漕司一查,才发现这一帮喽罗惹祸了,敲竹杠竟然敲到李大总管头上来了,便把这几个喽罗抓了起来,给李氏三兄弟松了绑,疗了伤,派兵把李母灵柩押送回大城。灵棺先被请入李府庄园,在大厅中设立灵堂。

  李母的灵堂设在大厅正中。灵前摆放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尊大大的紫金香炉,其中香烟整日不断,缭绕似是仙气。

  供桌上所摆的供品,干鲜水果,四季糕点,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且每天早、中、晚三番替换。大厅四壁,挂满了王公大臣们送来的挽联挽帐,长短不一,参差有致。院子的廊柱和门窗,皆裹以白绸黑纱,大门上的金字匾额早已撤换了下来,挂上了“当大事”三个字。大门、仪门、三门全部大开,从大门外就能看到肃穆的灵堂。院内院外所有的树木、花草,也都给扎上了白花,李府的孝男孝女,远亲近朋,个个都是头戴白帽,身着白袍,脚上白布蒙鞋。整个李府,除了李母的灵棺是枣红色之外,全是白的。再看那口棺材,以枣红大漆涂色,上雕全漆花卉,前面是五福捧寿,后面是一簇莲花,两侧四季花卉簇拥,棺盖之上,皆是彩绘的牡丹,甚是辉煌。

  每到夜晚,灵堂内外,灯笼齐明,亮如白昼,更有香烟缭绕。

  步入其中,如入仙境。

  李莲英早从北京请来一大批喇嘛,李升泰手下的地方乡绅们,也把周围几个县的和尚、道人全请了来,整天参禅诵经,超度李母的灵魂,做祭坛,做道场,走金桥,走银桥,以各种方式使李莲英的母亲顺利地升入天堂。

  每天早晨,开灵之时,要鸣神枪,八杆火铳轮番鸣放,夹杂着鞭炮,近处的人震耳欲聋,远处听去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战争。李莲英的母亲生前非常喜欢看戏,可能是当时中国文化的残缺吧,看戏是当时中国妇女的普遍爱好。所以,李莲英从京城里请来了正宗的京戏,戏台搭在陵园的门边右侧;李升泰派人从保定请来了河北梆子,安置在陵园门外左侧,两台戏对着唱。由于李家出手大方,所以戏班更是买力气唱,让一些平时没有机会去看正宗戏班演出的人们过足了戏瘾。另外还有三四伙唱着小调,敲着锣鼓家伙的小戏班,星布于李贾村的一些角落,为李家捧场。每天祭奠李母的人群和前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此来彼往。

  无论是请来念经的,唱戏的,还是干杂事的,甚至前来看热闹的,都受到了李家的款待。为招待来客而搭起的席棚就有两排,长长的,中间形成了一条细长的胡同。胡同两边景色一模一样,桌椅板凳,一律齐备。白天,用以招待宾客,大摆筵宴;晚上,则供那些雇来的杂工和无家可归的乞丐们住。所以,李贾村不但衣着华贵的达官来来往往,而且衣衫褴褛的乞丐更是成群结队。

  招待宾客的酒席,那绝对是上等优等的。按照当时的规矩,大城流行的最高级别的宴席叫“十三碗”,就是四边,一边一个凉碟,四个小碗,一边一个,做酒席,随吃随添,供应不断,中间九个大碗,作饭菜,其中盛的全是整鸡、整鱼、整鸭。每天早、中、晚三顿,每次开四十席,走了一批,又坐上了一批,批批相连,使三顿饭基本相连。那些整年见不到腥浑的老白姓则是趁机大吃特吃,喜不自胜,而厨中的大师傅,则是苦不堪言,虽是冬天,却也是汗流满面。李莲英则极力表现出皇家的气派,表现出自己的大方。只要能到他家来凑热闹,也不管是听戏的,还是看热闹的,一律入席。李莲英扬言道:“我李某受浩荡皇恩,应当周济四方。

  所以,凡是来者,都不要客气,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拿就拿。”同时,李莲英让人在李府大门外两侧埋了八口大缸,缸内满满当当,全放的是肉,四乡五邻,都可以随时来拿;酒更是处处皆是,随喝随拿,毫无限制。那些饱受饥饿折磨的人们,都跑到李府来拿李莲英赏赐的肉,更有一些嗜酒成癖的人,找来了坛子、罐子,从李家盛了酒,带回家中,以备日后再喝。

  每天,李家都要派出数十辆大车,到各地去购买物品,单单猪肉一项,就要用十多辆车。买来的生猪,都先存着。没处存放,便在李贾村外挖了一个能容得下三四百头猪的大池子,把买来的生猪放到里面,随用随杀。起初,猪还是比较容易买到,后来不但猪价提了,而且连大城邻近的青县、静海、文安、任邱各县都很难找到一头出栏的猪。厨房里的厨师,有从北京请来的,有天津的,保定的,更多的是大城本地的名厨。红案厨师二百多人,白案厨师都不知道有多少。厨中所用物品,锅、碗、瓢、盆,都是在天津买了,用船送到李府来的。

  起初,事情并不是多么热闹。刚开灵三四天,亲朋好友,应该来的都来,可是,四乡八里的乡亲们,对李家甚是忌惮,都不敢贸然来吃。所以,虽有锣鼓乐队,戏班小调,但门庭却是冷落,李府上下,基本上全是一白到底的孝男孝女,极其单调。李莲英见此情景,指着李升泰大骂:“你个混蛋,怎么搞得,在家里就这种人缘?摆好了宴席,请来了戏班,乡亲们为什么都不敢来看,不敢来吃?”

  李升泰哑口无言,但自己能有什么办法,无论是谁来,他也没挡着,也没说不让谁吃饭,但这乡亲们就是不来,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他一家一户地去请!李莲英又对几个管事的乡绅说:“请几位多留神,无论是谁,看热闹也好,讨饭的也好,只要上李家门,一律酒席款待。我有的是钱,花多少钱我不在乎,我要的是热闹,排场。看他们还不来给我捧场!”

  几个乡绅说:“二老爷,这事你不能怪四爷,乡亲们都不敢来,主是因为您……”

  “胡址!他们不来,为什么要怪我?我平时回乡,不论对谁都以礼相待,他们凭什么怕我,凭什么和我赌气?”

  “二爷,您想想,三百匹对子马,荷枪实弹,戒备森严,乡亲们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敢来吗?”

  李莲英一想,真是这样,如梦方醒,一拍脑袋说:“撤!

  他妈的全撤了!看你们不来!”

  原来,李莲英母亲去世,北京大小官员,都借机向李莲英送礼,献殷勤。直隶总督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先派儿子袁克定送来四十万两银子,然后又派来了三百匹对子马,作为护卫和仪仗。谁知道,用来显示威风的对子马却吓得乡邻们畏而远之,使李府变得更加萧条。所以,李莲英下令所有对子马,撤到三十里以外驻扎。退去了对子马,来李府看热闹的人果真多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多了,李莲英也就高兴起来了,每天哼着京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甜甜地笑,或者到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欣赏着自己用金钱换来的气派。

  送葬封棺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是大丧期间最气派、最壮观的一天。其送葬仪式极为讲究。

  按照乡俗,先要为死者送路,也就是要朝着西天拜王母娘娘,求她老人家保佑李母的灵魂顺利到瑶池仙境。所有的孝男孝女,在李府大门之外,按照辈份顺序,面西而跪,焚香三拜上天。拜完了天,就该关葬了。

  送殡的队伍,极其庞大。最前面,是一辆马车,上面载着纸钱和麦麸,车上的人边走边撒。这被称为“买路钱”。车旁八杆神桅,边走边放。紧接着,后面是“导旗”,共十面,由袁世凯派来的警卫扛着,中间夹着四十名身穿黑衣、腰挎匣枪的新军,这是袁世凯专门从保卫人员中抽出来给李莲英助威风的。再接着是铜锣十面,五人一排,排成两列,边走边敲。幡伞四十把,由执事扛着,五人一排,排成八列。再后面是六个彩亭彩轿,每顶都有八个人抬着。再后面是由十五六岁的童男,手持两把用柳枝糊上白纸做的雪柳,称之为“雪柳仪仗队”。跟在仪仗队后面的,是一大群和尚、道士、喇嘛和吹鼓手,后面紧跟着一乘轿子,八人抬着,是李母的魂轿,里面放着李母的魂牌。再下来才是亲朋和孝子。

  再看路边,两边全是一个挨着一个,放着用纸扎成的、糊成的纸工艺品。原来,李升泰和李世泰从北京回来后,筹办丧事,把大城县所有做纸活的艺人全部都请了来,准备大丧的纸活。上百的艺人,在两三个月中,每日劳作不息,做出的工艺品以万计。但李莲英还不满意,又让人从北京和天津请来一批能工巧匠,赶制纸活。做成的纸工艺品,竟把从李府大门口,到墓地长达五六公里的道路两旁全摆满了。再看这些工艺品,有珍禽,有奇兽,有家畜,有家禽,有生肖,有日常用品,有亭台楼阁,有丫环仆人,有奇花异卉……真是俱全,应有尽有。把从李府大门到墓地的道路,装饰得像一条彩龙。

  走在最后面的是灵车。灵车是从北京雇来的师傅扎制的,是用四辆车的轱辘把杠木捆轧在上面连接起来的,上面铺着木板,木板上再安装上专门安放棺木的底座。棺木放在底座上面,用红缎绣花的大罩罩上。棺木前面摆着供桌,供有干鲜水果、糕点等,两侧有用纸糊成的童男童女,各站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之上,一只手举着灯笼,另一只手拿着拂尘。灵车上,棺之侧,坐着死者的亲近女眷。灵车由十多名年轻力壮的孝子和四五十名车夫轮换拉着。这按当时的习俗叫“拉灵车”。

  整个送殡的队伍,长达三里多长。灵车走得很慢,其他的队伍也缓缓前进。从李家到坟地的道路,早雇人修过了,所以极其平整,灵车走得很平很稳。花了两三个小时,终于走完了这段路,到达了坟地。袁世凯的三百匹对子马早已在墓地周围放岗警戒了,个个胸前戴着白花,手持火枪,肃然而立。

  仪仗队分列到了墓内通道的两侧,孝男孝女们,分成了两群,分别跪到了通道两侧,迎候灵车。灵车慢慢地进入墓地,八支神枪连续鸣放,共二十四响,此后,又是震耳的鞭炮声。放完鞭炮,应该下葬了,于是奏起了哀乐,灵车便顺着通道,被缓缓地送入墓室。孝男孝女哭声震天,向墓道口围了过来,最后再看那棺木一眼。棺木被安放到了墓室中,便用三合土掩埋,李母被埋到了九泉之下。早有人把道路两边的纸花、纸人等收了起来,运到墓前,堆成了花山纸海,然后用火点燃。顿时,火光冲天,这诸多能工巧匠辛苦三月余的成果,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了。李莲英的母亲,带着满意和自豪,带着贵妇人般的荣耀,到西天去了,到瑶池仙境去找王母娘娘了,因为她的儿子已经花钱给她买通了通向天堂的路,所以,她不必再到地狱中去找阎罗王了。

  埋葬完了,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整修墓地。这事早有人安排停当了,用不着李莲英操心,他便回到了李府,答谢亲朋乡邻,好不谦恭。他的帐房先生给他报来了这次丧礼的花销:白银一百二十方两,小麦四百五十石,生猪二干头,白布六千五百尺。李莲英看着财单,点点头,笑了笑,说:

  “花的不算多,这事办得还算节俭。”

  葬完了母亲,按理李莲英该回京城了,因为慈禧太后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但是,他却不紧不慢,呆在家里不肯走,慈禧给他的假期早到了,他还是不提回京的事。他四弟李升泰很是纳闷,便问他:“二哥,咱娘的丧事办完了,皇太后准你的假也到时候了,您什么时候准备回京师呀?”

  “怎么,这家是你一个人的,想赶我走呀!我偏不走!”

  “不是谁想赶你走,咱家所有的东西全是您的,我只是怕你耽搁了时日,回去给皇太后没法交代!”李升泰觉得委屈。

  “老四,我想让你先回去,顺便到宫里去通报一声!”李莲英神秘兮兮地说。

  “我?我到皇宫里?我能干什么?”李升泰又有些迷惑。

  “不干啥,你只要找到管事的太监,跟他说,要他告诉老佛爷,就说我因母丧劳累,卧床不起,不能进京!”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想在家里多呆几天。”

  其实,李升泰怎么能明白宫里的事,又如何能懂得李莲英的心思呢?李莲英跟随慈禧太后这么多年,得到的封赏不计其数,李莲英觉得这次回籍葬母,是个讨官的好机会,便先不回宫,在家装病,实施他的讨官计划。

  李莲英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慈禧的耳中,慈禧听后很是着急,急忙下诏令李莲英回京,再行治疗。于是,李莲英回到了北京,在弓弦胡同住了月余,进宫来见慈禧。

  “老佛爷,奴才真怕再见不到您!这几个月奴才不在身边侍候,老佛爷一向可好?”李莲英一见到慈禧太后,跪下便问道。

  “好!还好!可就是没有你在身边好!你的病怎么样了?”

  慈禧对李莲英很关心。

  “谢老佛爷垂询,托您老人家的福,好些了,但还没有全好!”李莲英装出一副病态。

  “要不找御医给你看看?”

  “谢老佛爷恩典!不用,现下这个医生挺好的,认病认得可准了。只是,只是……”

  “你还有什么要说?”

  “老佛爷,奴才跟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了,现在奴才也老啦,又是个病身子,想求老佛爷赐奴才出宫!”“什么?你想出去。莲英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最能体贴我的就是你呀!如果你要出去了,那我这个老婆子可怎么办?就你出宫这几个月,他们伏侍我,我就觉着不舒服。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却不是回来给我做伴的,倒是向我辞行来了。”慈禧太后有些激动。

  “老佛爷,奴才也想在您身边侍候您,可是这身子骨不行呀!”

  “你先回去再看看,如果还治不好,就传御医去看。我不能离了你!”

  “奴才谢老佛爷恩典!”

  “你先回去再养几天吧!”

  李莲英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这边慈禧太后可就嘀咕上了。当年安德海那么好,却被人弄死了,后来得了李莲英,这才舒舒坦坦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老了,他却要告病回家,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没有个知心的人,那可怎么过呢?不行,一定得留住他。怎么才能留住他呢?加官进爵,对,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但是李莲英已经是三品了,这回要升,就得一下子升到一品,可是这样一来,全朝文武,会答应吗?想了又想,最后想出了个“品级不升,补服有别”的绝招。

  清朝的官员的官服,在前胸和后背都有一块绣花的方布,这块方布就叫“补子”或“背胸”。把缀有这种补子的袍服,就称为“补服”。其中的图案,是按九品官制大小设置的,文官一品绣仙鹤,二品绣锦鸡,三品绣孔雀,四品绣雁,五品绣白鹇,六品绣鸳鸯,七品绣鸂鵣,八品绣鹌鹑,九品绣练雀。慈禧太后的想法是李莲英的官阶仍然不升,赐给他一品补服全袭。

  不久,慈禧太后下旨,赐李莲英一品补服全袭,满朝文武,不知原因,诧异不解,但宦是皇家的,补服也是皇家的,皇家想给谁,大臣们又能说些什么呢?况且赐的是慈禧太后的宠臣李莲英。李莲英得了一品补服全袭,当然心满意足,又回到皇宫中侍候慈禧太后了。>>





李莲英--七、树倒猢狲散



七、树倒猢狲散

  慈禧太后驾崩了,全中国为此事最伤心的应该实属李莲英……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该去哪儿呢?

  光绪三十三年,军机大臣瞿鸿礼被开缺回籍,林绍年被入河南巡抚。于是军机有缺。庆亲王举荐靠得住、经事多、资格老的张之洞入京为军机大臣上行走。是年,张之洞已七十有一,白发苍苍。还有一缺,在庆王的极力推荐和袁世凯的努力下,补上了袁世凯。

  转眼过了春节,光绪帝的病情只重而不见轻,军机大臣们在处理其他大事的同时,还四处打听名医,为万岁爷治病。

  内务部原来就在外面聘用了两位名医,一位叫陈秉钧,另一位叫曹元桓。这两位大夫医术确实不低,尤其是那陈秉钧,行医多年,盛名极富。他有个行医的名字叫陈莲舫。他早就看出,光绪皇帝的病并没有多严重,最关键是需要静养,但是作为皇帝静养实不可能,所以一天天的拖下去,皇帝的身体只会一天坏似一天。他怕治不了皇帝的病却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名声,便和曹元桓商量,决定辞去御医之职,脱身回乡。

  内务部大臣好言相劝,只是劝他不住,只得准其还籍。可是他们一走,谁来为皇帝治病呢?于是,朝廷急忙密电各省,要求访求名医,但陈曹二人须待有新的医生来接替他们时,方可离京。

  得到求医的密电,各省抚督个个不敢怠慢,明查暗访。经过两个多月的访寻,终于找来了数十位名医,但给皇帝治病,要精益求精,经过筛选,也就只有四五个人了。这五个人是:

  张彭年,施焕,周景焘,吕用宾和杜钟骏。其中,医术最高,最受光绪皇帝赏识的是京城名医吕用宾和浙江的杜钟骏。加上原来的御医,光绪皇帝的医生就多达十人。

  医生全是一流的名医,但却医不好光绪帝的病。这有一半责任在光绪帝,但还有一半责任则在这群医生。这些名医们,既是名医,自然都极富自信,在诊断和医治方法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加上医生是轮班医治,所以,医生、药剂变换频繁,于是致使医治收效甚微。皇帝病情不见好转,慈禧太后也就一直放不下心来。于是,就让李莲英叫医术最高的杜钟骏。杜钟骏战战兢兢来到慈禧面前,跪到地上叩头。行完了礼,慈禧问道:“你就是杜钟骏?”

  “是!”杜钟骏低着头答道。

  “都说你医道很好,你可得好好给皇帝医治!”“是!”

  “你看皇帝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得医治多长时间?”

  “万岁本无什么大病,只是积虚太久,好起来慢一些。只要静心护养,还是会很快就见效的!”

  “好,就按你说的去办。”

  “是!”

  杜钟骏跪安而退,找内务府大臣,商量如何更快地医好光绪帝的病,但皇宫内的规矩和外面的规矩是完全不同的,从请脉到书写病案,开药方,再到寿药房配药,煎药,都有一整套的定制,是不能更动的,所以,他自己的各种设想都是无用的。

  到了仲秋,光绪帝的病情更重了,人越来越没有精神,吃不下东西,也越来越消瘦了。几个医生,看到此种情景,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害怕,更多则是后悔,悔当初不该应召入朝,这下如果医治不了皇帝,毁了自己的名声是小事情,万一因此丢了性命,那才叫亏呢!于是个个心急如焚,但各执己见,在用药治疗等方面,仍是互不相让。

  就在光绪皇病情加重的同时,慈禧太后也病了。老毛病又犯了,仲秋时,多吃了些腥浑,吃得肚里又不舒服,闹开了肚子。这下可急坏了李莲英,又拿出家传的秘方,可是这次一点效果都没有。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给李莲英说:

  “你去找杜钟骏来,给我号号脉。”李莲英应了一声便往内务府,来找杜钟骏。

  “杜大夫,老佛爷请你给她老人家号脉呢。”见了杜钟骏,李莲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怎么,皇太后哪里不舒服?”杜钟骏有些惊讶。

  “闹肚子,已经好几天了!”李莲英说。

  “那为什么不早些来传我们过去请脉?”杜钟骏问。

  “你想想,皇上天天请脉,皇太后再病倒了,还不弄得人心惶惶的?”

  “那这样讳病,也总不是长远的办法,尤其是老年人!”

  “杜大夫,别多说啦,快去吧,老佛爷等着呢!”

  “喔,是,是!”杜钟骏跟着李莲英就往外走。

  吃了杜钟骏的药,总算止住了泻。自己的病稍有好转,慈禧太后就又为光绪帝的病担忧了。这天皇帝和军机大臣们见面,竟由于体力不支,趴在了御案之上。慈禧太后吃了一惊,军机大臣们更是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之后,慈禧太后说:

  “皇帝病了这么长时间,越来越重了,你们谁能认识什么名医,不妨保荐了来。”

  庆亲王回奏道:“奴才前些年大病一切,久治不愈,后来是袁世凯保荐的屈庭桂看好的。”

  “屈庭桂,这个人怎么样?”说着,慈禧太后把目光投向袁世凯。

  袁世凯答道:“屈庭桂在北洋已多年,是个西医,历任医官,院长。臣家中老小,全是由他医治的。”

  “臣虽未曾请屈庭桂看过病,臣的家小却请他看过病,听说医术高明。”张之洞在一旁说。

  “喔,中医、西医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治得好病。既然你们都保荐他,我看可以让他来看看。”

  “请皇太后定个日子!”奕劻说。“今儿是初三……那就初九或是初十罢。”慈禧太后说。

  九月初九日,九九重阳,天色微明,西医屈庭桂便由颐和园的东角门到仁寿殿前待命。八点半左右,慈禧召见。见了面,行了礼,慈禧问道:“听说西医和中医看病的规矩不一样,都有哪些地方不同呢?”

  “回皇太后,按照西医的规矩,皇帝得宽衣,露出胸背,一面听一面看。”

  慈禧微微点了点头,说:“喔,这样也行。”

  于是,太监为皇帝解了上衣,露出胸背来,屈庭桂用烧酒棉花擦过手,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开始看病。一面听,一面向光绪发问,一会儿在这儿按按,一会儿又在那儿敲敲。慈禧太后莫名其妙,便问道:“屈庭桂,你这是干什么?”

  “试试皇上的体质。”其实,他是在检查光绪的肺,看是不是像传言的那样,光绪帝有“痨病”。

  “噢,是看皇上的筋骨啊?”慈禧又问。

  “是!”屈庭桂答道,接着又说:“行了,请皇上穿好衣服。”

  “什么病?”皇帝没有穿衣服,先问道。

  “主要是虚弱。”以他的诊断,光绪帝的肺上肯定有毛病,肾也肯定有问题,但面对太后、皇上,屈庭桂只能搪塞了一句。

  “那该怎么治呢?”

  “这,得一步一步来,皇上不是头痛吗,那就是先治头痛,再就是皇上胃口不好,就得先开胃。”

  “你说得很好。”光绪帝连连点头。

  顿了一顿,屈庭桂对光绪帝说:“皇上,臣有个请求,不知皇上能否同意?”

  “什么要求?说吧”

  “臣想请皇上赏些尿液。”

  听了这语,一屋子人都觉得意外,屈庭桂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臣要拿回去化验一下,看皇上的腰子是不是有问题。”

  “噢,那行!”皇帝很是慷慨。

  屈庭桂收拾了器械,退了出来,开了药方,因为西医不查脉搏,所以没有脉案。而且,屈庭桂的药方上也全是洋文,这下可难住了取药的太监,只得来问屈庭桂。屈庭桂告诉他:

  “这张方子你得拿到外国医院或是西药房去配,药怎么用,药剂师会给你说明的。”

  “这都是洋文,他们万一弄不清楚,那该怎么办,还是屈大夫自己辛苦一趟的好!”

  “不会的,药剂师每天看的,全是这种方子,不会出错的,放心罢!”屈庭桂肯定地说。

  那太监一看没法,也只得自己去了。屈庭桂领了皇帝的赏赐,回北洋公所去了。

  时下已经是九月了,到了十月,又该是慈禧太后的万寿期了。又到了该好好准备准备的时候了,可是慈禧太后的痢疾又犯了。有了病,心里就烦,就经常发牢骚,这天召见军机大臣,又狠狠地发了一通。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施焕和张彭年的药,一点用都没有,算什么名医?我看靠不住。这两天我不舒服,可不敢让他们来瞧。”慈禧太后余气未消,问:“张之洞,你平常有了病,都请谁看?”

  “臣家人有病,一直都请吕用宾,挺管用的!”

  “好吧,那就叫他来吧!”

  于是,派了太监去找吕用宾。品用宾家在北京,有了空暇就回家住,此时恰恰被人请走了,不在家。家人一听宫里头叫,即刻派车出接,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到了颐和园,诊了太后的病,开了药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吕用宾治痢疾非常拿手,只两付,就止住了,三付之后,便全好了。慈禧太后非常高兴,夸他“不愧为名医”。相反地光绪帝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一天一天,呆若木鸡。就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也是头晕目眩,恍恍惚惚,本来应该躺下休息,可他还是死死地撑着,不想承认自己要倒下的现实。看看自己病入膏盲,想想慈禧太后寿日将近,不禁涕泪交流,说:

  “皇太后的好日子快要到了,我却病得越来越重,到时候不能给她行礼,这可怎么办呢?”

  但是,病还是没有因为他要在十月初十为太后行礼而好起来。所以,慈禧太后心中也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亲儿子,又想想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不禁悲从心中起,泪自眼里流。要过生日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在世上呆几天,还能有几个生日,本该快快乐乐,舒心地过个生日,可是,儿子却病得站都站不起来,这难道不可悲吗?

  光绪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慈禧太后的万寿之日也越来越近了,各个地方前来祝寿的队伍,也从四面八方向京师聚集,就连多年不来朝拜的西藏达赖喇嘛都准备了贺礼,带着马进京入观。在乾嘉盛世,班禅喇嘛进京,是很经常的事,可是道光以后,内乱外患,迭起不断,道路之上惊阻难测,加上英国在印度那边不断骚扰,西藏与清政府的距离越来越远,现在却携礼来谒,朝廷必须重视,尽心安抚。

  达赖进京,对朝廷来说,当然是好事,慈禧太后也觉得应该尽心接待,笼络其心,而李莲英却极力谏阻,希望慈禧太后下旨,阻止达赖进京。这件事说来奇怪,老佛爷高兴,而且达赖进京,主要目的是给老佛爷祝寿,作为老佛爷的忠实走狗的李莲英却站出来反对。原来,在当时,有个极其古老的传说,皇帝不能与达赖同城,如果同城,必有一方不利。目下,光绪帝病重在床,达赖进京,很可能对皇帝不利,所以李莲英极力反对。

  慈禧太后也知道李莲英的意思,问道:“你是说,皇帝有病在身,达赖来了,怕有什么冲克?”

  “正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默然了。她觉得,自从回銮以后,李莲英很知道爱护皇帝。其实,这也不能怪李莲英,回銮以后,慈禧太后虽说精神一直不错,但毕竟是老年人了,不论是从语气还是从容态上,都能显出老年人的姿态来。尤其是近两年,更是有些老态龙钟了,而且时犯痢疾,经常生病。

  这些使李莲英看到靠山不稳,所以他就得在侍候好老佛爷的同时,给自己找好出路。慈禧太后也知道,他反对自己,只是为了表现他爱护皇上,即决不会背叛她,于是也就原谅了他,但也没有下旨阻挠西藏番僧入京。

  达赖进京,依照以前的惯例,皇帝应当亲自接见。所以,达赖一进京,先见到庆王奕劻,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皇帝接见,庆王无法推辞,就把进见皇上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然后就来找慈禧太后。见慈禧,庆王没有开言,慈禧却说话了:

  “皇上的病又加了!让他歇息几天吧。”

  “那皇上要给达赖赐膳,日子都定下了,到时候皇上还能去紫光阁吗?”

  “定的是哪一天?”慈禧问。

  “十月初六。”奕劻想了想,又说:“要不改个日子吧?”

  “改?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改到万寿日以后吧!在十月初十之前,皇上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这……,达赖这次来京,受了不少委屈,再得不到皇上的接待,英国人又在一旁使劲地拉拢,这怕对朝廷不利啊!”

  庆王忧心忡忡。

  “那也没办法,就是改了日期,皇帝也是不能亲临赐膳。

  这样吧,十月初六,让他在紫光阁用膳,你就陪着他。他带来的贡品,你让他初九日进呈,我好好地安抚安抚他。”

  十月初六紫光阁赐宴达赖喇嘛,光绪皇帝果然没有亲临。

  十月初九,在勤政殿达赖向慈禧太后进献寿礼,慈禧对他很是夸奖了一番,又极尽慈祥地安抚了一番。达赖的气总算消了,十月十二日,带着他的从人回西藏去了。

  十月初十,朝中大官和地方上前来祝寿的地方长官们都早早地起来,装束完毕,在“鸡鸣晓云升”的时候便来到了西苑,给国母祝寿。内务府的官员,早都开始忙碌了。他们正在准备今天的庆典。百官最关心的问题是光绪帝会不会来给太后拜寿。一到西苑,他们便交头接耳,议论着,探听着皇帝的消息。

  今天是老佛爷的万寿吉日,李莲英当然早已起了床,帮助慈禧太后穿衣,洗漱,最关键的是梳头。因为今天老佛爷要受百官朝拜,这头可是第一重要的了。整整花了近一个时辰,老佛爷才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李莲英的劳动。慈禧太后一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一边问搀着他的李莲英:“莲英,皇帝的病怎么样了?他今儿个能给我行礼吗?”

  “老佛爷,皇上已经好几天不能起床了,初六接见西藏番僧,就没有去!”

  “那照你说他是不能来给我祝寿了?我可就他一个儿子呀!”慈禧太后不无叹息。

  “老佛爷,您是一国之母,这天下臣民都是您的儿子。皇上的病很厉害,这行礼就免了吧,再说给达赖赐膳时他就没有亲临,那达赖正生气呢!就等着看今天万岁爷是不是来给您老人家行礼,满朝文武也看着呢,万一,达赖因为皇帝不亲自赐膳,生了皇上的气,听说英国人这一段一直都在讨好达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慈禧太后没有说话,她也在想,是啊,这达赖也是不远万里,从西藏跋涉而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连皇上都没有见上一面,也是挺委屈的。再想想现在的内忧外患,皇帝的病情,真是放不下心。她抬起头,对李莲英说:“那就依你吧,皇帝率百官行礼就免了吧!亏你能这么体贴皇帝!”

  “老佛爷慈恩浩荡!”

  “你出去跟礼部说一下吧!”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来传旨。

  百官都在朱薰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朱红大门开了,李莲英走了出来,大家立即静了下来。李莲英往汉白玉台阶上一站,习惯地扬起脖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礼部堂官听宣!”

  礼部尚书溥良等人,赶忙上前,跪倒在地,半低着头,其他官员皆垂手肃立,静候宣旨。

  “奉太后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

  皇帝没有给太后行礼。虽有百官的朝拜,但还是抹不掉慈禧太后心中的不快。李莲英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又是看贡品,又是看大戏,可是慈禧太后没有心意,皆不欢而散。正在李莲英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李莲英:“大总管,照相的已经等了半天了!”

  李莲英一听照相的,顿时有了精神,骂了小太监一句:

  “怎么不早说?”急急地凑到慈禧太后跟前,说:“老佛爷,您不是说过要照一幅‘行乐阁’吗?照相的已经伺候了好些时候了。”

  原来慈禧太后很喜欢照相,八月十五仲秋节的时候,和后妃们游园,突然起了照相的念头,可是宫里没有照相的,在外面去请,又来不及,所以李莲英向慈禧太后许了诺,说到万寿日的时候,一定要请个照相的,给老佛爷照几张“乐乐图”。于是刚入十月,李莲英就派人把王府井最出名的照相师傅请了来,养在宫中,就等着万寿吉日了。等到了万寿吉日,慈禧太后一不高兴,就连照相的事都给忘了。

  慈禧太后一听照相,也来了精神。可是天已傍晚,怎么照呢?于是就问李莲英:“听说照相要阳光的,这会儿能照吗?”

  “行的行的,在屋里照,有阳光没阳光都一样!”

  “在屋里照?屋里哪有竹林呀?哪有山水?”

  “老佛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慈禧太后感到惊奇。

  “老佛爷爱看戏,那戏里面哪来的真山真水?”

  “噢,是用砖砌!”慈禧太后终于明白了,接着说:“好吧!

  就照几张吧!”

  于是李莲英让小太监带来了照相的,布置场景,摆置照机。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慈禧太后也打扮得差不多了,由李莲英搀了出来。那照相的一看出来一老太太,认定她就是老太后了,便跪到在地上。

  “是他照吗?”慈禧指跪在地上的照相的问。

  “是。他叫那吉,是照相行里的好手!”李莲英答道。

  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坐到椅子上。椅子周围,是用演戏的砌木摆成的山水竹木。照相的那吉拿黑布蒙着头,凑到照相机后面,对了光,上了片,再拿出了一个铜盘,倒了些白药粉,递给站在旁边的伙计,自己跪了下来,说:“奏老佛爷,照相的时候,有一道极亮的白光,这是必须要有的,有了它,才能照出相来,请老佛爷别害怕,别眨眼。”

  “好了,好了!快照吧,老佛爷又不是头一回照相。”

  于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过后,国母的尊容已留在了底片之上。那吉怕出问题,再照了一张。照完了这个,又挨着样儿照别的,好一阵折腾。照完了,慈禧太后问:“什么时候能看到照片?”

  “今个晚上就行,就是晚了送不进来。”

  “那就明天一早送进来吧!”

  “是!”那吉带着伙计回去了。虽是万寿之日,但军国大事不能不处理,所以,慈禧太后晚上照样得看奏折。一直看到快二更才看完。这么晚了,她还是不想睡,便和李莲英说话。

  “莲英,这两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有是有,只是……”李莲英停住了。

  “一定是议论皇上的病,议论皇嗣的,你不敢说,是不是?”

  “老佛爷明鉴!这些议论,老佛爷还是不听的好!”

  “不,你说说吧!”

  “这……是!”

  “都说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行了。……都在瞎猜……”

  “瞎猜什么?是猜谁能当皇上?”

  “这,是!”李莲英回答得很勉强。

  “怎么说呢?他们都猜谁了?”

  “这……”李莲英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再立皇上,可得‘国赖长君’,有的说伦贝子能当皇上,有的说小恭王合适,还有人说振大爷也行。”

  “还有谁?”

  “奴才就只听到这三个名字。”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依你看谁合适?”

  “这……,国家大事,奴才不敢妄言。”

  “行啦。我困了,你也歇着去吧!”

  “是!”

  李莲英回房去了,慈禧太后仍然睡不着,七十多的人了,心里搁着一大堆事,能睡得着吗?对于谁来继承帝位,她也在默默地打算着。载振、溥伟、溥伦、溥仪,其他几个都好说,就这载振,他可是庆王奕劻的儿子,奕劻是军机之首,又有袁世凯的北洋做后盾,这可不能不防着点。慈禧太后想着心思,竟彻夜未眠。

  光绪帝的病又加重了。杜钟骏请了脉,出了瀛台,直奔军机章京的值庐,见了奕劻等人,只是摆头,不言语。

  “怎么样了?”军机们异口同声地问。

  “怕是不行了,依我看,不出四五天,必有危险。”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袁世凯偏着头,用一只手掏着耳朵,似乎有些得意。

  “各位大人,”杜钟骏又开了腔,“我觉得很奇怪,皇上怕是中毒了。”

  “什么?”军机大臣们都睁大了眼睛,袁世凯的眼睁得最大。

  “皇上那病本来是慢性的,我刚才去请脉,看到皇上和昨天的情形大不一样,不但脸黑了,心跳得更快了,而且皇上还一直喊肚子痛,在床上翻滚。他又没有进食,怎么就肚子痛起来了?会不会有人在药上做手脚?”

  “依你看,是中了什么毒了?”

  “不知道!”

  正在大家议论皇上的病情时,李莲英派小太监来找医生,慈禧太后也病倒了,这回看来比前几次严重得多。杜钟骏和吕用宾急急忙忙地去了。

  慈禧太后这几天一直想着皇嗣的事,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结果受了风寒。今天清早,李莲英来侍候她起床,就起不来了。杜钟骏和吕用宾给她号了脉,退了出来,军机大臣们就迎了上来。张之洞开口便问:“吕大夫的药方不是很管用的吗?怎么又犯了?”

  “是受了点风寒!”杜钟骏和吕用宾同时答道。

  “不要紧吧?”袁世凯问。

  “不好说,”两个医生同时摇摇头,“和前几回不一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都不能起床了。”

  “皇上的病也不好了!”刚从瀛台回来的施焕和周景焘说,“不但不能起床,还直叫肚子痛,看起来离大限不远了。”

  听了这话,几个人全默然了,只有袁世凯稍有些尴尬,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光绪帝快要死了,他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戊戌维新告密之后,光绪帝恨透了袁世凯,几次都想杀了他,都被慈禧太后阻挠了。上次召袁世凯回京入军机,他就打心眼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袁世凯入军机以后,光绪帝一直病着,而且大事都由慈禧作主,他的日子还好过点,可是,还总是提心吊胆。近一段时间来,从全国请来的名医,轮流给光绪医治,而且都说光绪帝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太虚弱,所以袁世凯真的害怕有光绪帝恢复健康的一天。再加上慈禧太后已显出的老态,而且病疾不断,袁世凯真担心光绪帝死在慈禧太后后面,缓过气来来找他算帐,于是就想到了在光绪的药里面做文章。他秘密地派人收买了皇上跟前的太监,给光绪帝的药中放了慢性的毒药,于是光绪帝的肚子就痛了起来,脸就更黑了,渐渐地气息奄奄了。听到光绪大限不远,真是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得意。

  两宫都卧床不起了,军机大臣们理所应当地担负起了处理国家大事的责任,同时还要准备西宫的后事。慈禧的陵寝已在东陵的普陀峪修成了,可是光绪帝由于年纪尚轻,陵墓还没有修建,这可算是头等大事,所以军机大臣们商量着派人到西陵找块“吉地”为光绪帝做陵寝。

  皇帝不行了,但他明明是中了毒,可是这毒是谁下的呢?

  各人都在想。张之洞心里嘀咕,皇帝继位以来,他实在也没有管多少事,也没有干过几件大件,只是有过一次维新,还中途而废。可谁有害皇帝的心思,又有谁能有这个机会呢?这有意要害皇上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世凯,另一个就是当初推珍妃的崔玉贵。可是,崔玉贵早被赶出宫去了,哪有可能,而且能下得了手的,只有……张之洞看了看袁世凯表情,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隆裕皇后来探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已精神恍惚,辨不清她是谁了,隆裕皇后见此情景,跪到了床前哭出声来。李莲英安慰了她几句,送她出来,说:“皇上可能不中用了,您到瀛台去看看他吧!到这时候,他得有人照应!”

  “可是,没有老佛爷旨意……”

  “你尽管去吧,老佛爷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这边有我照应着,你去吧!”

  隆裕太后去了瀛台,看到皇上的情形,更是一阵阵地心酸。皇帝不仅骨瘦如柴,已入冬多日,皇帝床上还仅铺着一床破烂的薄褥,盖的也只是一条褪了色的缎被,甚是凄苦。光绪一直是昏迷着的,隆裕皇后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全然不知。福昌殿外,奕劻、载沣以及军机大臣们,在等着慈禧太后的消息。慈禧太后的寝宫在福昌殿西暖阁,这会儿她精神稍微好了点,便急着召军机。李莲英走出殿来,对久等的军机们说:“王爷,大人,太后叫起!”

  几位立刻跟了上来,门口的小太监打起了门帘,李莲英打开了中扇房门,让开了道,让几位军机进了房门,又把房门关上了。接着又开了里间的门,让大家按顺序进去了。带头的是庆王奕劻,接着是载沣、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谁也没来过慈禧太后的卧房,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慈禧太后靠在一堆叠起的锦衾上,头发梳的极光,但骨瘦如柴。

  “庆王来了没有?”慈禧太后问。

  “臣在!”

  “我觉得我不行了。皇帝又危在旦夕,为穆宗立嗣的事得早早定下来了。我早就有了打算,不过还得听听你们的意思。”

  庆王先开口了:“臣举贝子溥伦,成恭亲王溥伟。”

  “载沣,你的意思呢?”

  载沣想了想,说:“臣和庆亲王想得一样。”

  “世续,你呢?”

  “皇太后圣明,既已有了打算,必能使天下臣民折服。”世续回答得很圆滑。

  “张之洞呢?你是国家老臣,你有什么话说?”

  “太后,这受位大事,臣不敢妄言。太后已经定算,及早盒明,但需有个继统。”

  “这话说得不错。”

  剩下鹿传霖和袁世凯,慈禧太后没有问,说:“既然你们相信我的主意,我就说了吧!溥伦、溥伟,虽是很和继统,但以他们的才具,当皇帝还不够格!我挑醇亲王的长子博仪做我的孙子!”

  这一惊不小,谁也没想到,她挑得皇帝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这显然要培养隆裕皇后做皇太后了。一帮军机全愣在那里了。

  “皇上看来是不会久长了,”她接着又说,“今天就抱进来吧,交给皇后教养。”

  “是!”载沣应了一句。

  “既然这样了,醇亲王的身分也得变了,从今天起,由他摄政。”

  这一决定,更使人感到意外,就连载沣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续拉拉载沣的袖子,说:“快快谢恩!”

  “臣,谢皇太后恩典!”载沣磕下头去。

  “罢了,你们去拟两道上谕,拿来我看,去吧!”

  军机们跪安退出。这样,载沣代替了奕劻的位置,由原来的第二位升到了第一位,而奕劻却降了一格。回到军机值庐,由张之洞主笔,拟了两道上谕,宣布载沣摄政和立溥仪为皇嗣。

  瀛台之中,光绪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然清醒过来。隆裕皇后见他醒了,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凑到了光绪的面前,轻轻地唤了声“皇上”。光绪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皇后,看着她的泪眼,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轻轻地说了声:“是我苦了你!”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大哭起来。由于皇后进了瀛台,所有的太监、护卫都退了出去,所以,寝宫内外,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人。

  “我要死了,”皇上又说话了,“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臣妾听着呢!”皇后抽咽着说。

  “杀袁世凯!”光绪帝咬牙切齿地说。

  还没等隆裕皇后回答,光绪皇帝已经咽气了,这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瀛台涵元殿内一片凄凉。

  年仅三十八岁的光绪皇帝殡天了,可是被定为皇帝候选人的溥仪还没有抱进宫来,国不能一日无君,军机大臣们没有报告慈禧太后,便由载沣带领,迎新皇帝进宫。

  载沣的母亲特别痛爱孙子,不让他们带走,但不可能挡得住,气火攻心,昏了过去,溥仪只认奶奶和奶妈,不让别人抱,又哭又闹了一通,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由他的奶妈抱进宫来。

  安顿了嗣皇帝,军机大臣来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精神似乎很好,穿戴得整整齐齐,但还是坐在床上,背靠被衾。他看到军机大臣们的表情有些不正常,而且眼角似乎挂着未干的泪,问:“是不是皇帝已经走了?”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奕劻觉得不能瞒她,便说了句:“是!”

  又加了一句,“臣等谨遵懿旨,已经把小醇王迎进宫来了。”

  “好!溥仪就是嗣皇帝了。他是穆宗的儿子,兼祧大行皇帝。”慈禧说。

  “是!皇太后圣明!”奕劻说。

  “孩子在哪儿?抱来我瞧!”慈禧转过脸来问载沣。

  “就在外面,没有太后的旨意,不敢抱他进来!”载沣答道。

  “抱进来吧!”

  载沣出了福昌殿,从奶妈手里接过溥仪,抱了进来。溥仪看到屋里那么多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盯着他看,“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拿些吃的哄哄他!”慈禧太后说。

  李莲英赶忙命令小太监:“快、快,去拿糖葫芦!”

  小太监拿了一串嵌了枣泥的冰糖葫芦,陪着笑递了过来。

  溥仪不但不接,还用手把糖葫芦打落在地,“哇”、“哇”地哭个不停。

  慈禧太后皱了皱眉,说:“好了!抱到一边玩去吧!”

  载沣把溥仪抱了出来,交给了奶妈,自己又回到福昌殿。

  慈禧太后说:“嗣皇帝太小,载沣既是摄政王,就由他监国吧!”

  就这样,溥仪成了皇帝,其父载沣监国摄政,慈禧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光绪皇后则成了隆裕皇太后。

  军机大臣可真忙,要入殓大行皇帝,又要安置小皇帝,准备登基的事务。正在商量光绪帝的谥号时,李莲英派的小太监跑来,喘着气说:“王爷,……大人,老佛爷叫起!”

  一行七人,匆匆赶到福昌殿,李莲英已在门口等着了,挑了门帘,把军机大臣们让了进来。慈禧太后已经不能起床了,斜靠在被子上,背后两个宫女搀着。她喘息着说:“我不行了。”

  一听这话,载沣先哭了起来,接着几个人都抽泣起来。

  “你们都别哭!我这里有几句要紧话要交待,你们可得仔细听着!”慈禧太后拿出了命令的口气。“是!”大家齐声答道。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往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极重的事,由摄政王向皇太后请旨。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大家的声音洪亮了许多。

  “皇帝该入殓了吧?”突然由皇帝想到了皇后,问“皇后呢?噢,该叫太后了。”

  李莲英答道:“太后在涵元殿。大行皇帝先小殓了,等移灵乾清宫后再大殓。”

  “皇帝在乾清宫,那我呢?你们准备把我往哪放?我可不愿占太后的慈宁宫!”

  奕劻忙答道:“当然是宁寿宫皇极殿。”

  “老佛爷,该歇一会儿了!两位王爷,各位大人,等老佛爷有了精神,再叫你们的起。”李莲英要赶军机走了。

  军机大臣们向慈禧太后跪了安,退了出来。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军机大臣们刚入西苑,就得到了消息:慈禧太后升天了。

  慈禧太后死了,最伤心的当然是李莲英。本来,两宫在光绪二十七回銮以后,李莲英在侍候老佛爷的同时,就开始改变对光绪帝的态度,为自己寻找新的靠山,结果光绪帝却先慈禧太后而去,正在他悲痛之时,慈禧太后又去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愁中添愁,悲上加悲。慈禧太后一咽气,他便放声嚎啕起来,没人能劝得住,看到隆裕太后来了,他才止住了哭声。隆裕太后见他那么伤心,便说:“李谙达,你节哀吧!昨天皇帝刚去了,今天又……这么多事,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帮助我呀!”

  李莲英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对呀,自己的靠山倒了,现在这深宫大内,可是隆裕太后说了算,这不是现成的靠山吗?

  于是,李莲英抹了把眼泪,跌跌绊绊地跪到了隆裕太后面前,哭着说:“老佛爷去了,奴才该怎么办呢?”

  “李谙达,”太后说“我年纪轻,没经过这么大的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办事一定有分寸,在许多地方你得帮着我。”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你是老佛爷跟前的人,这边所有的事,你就经管着吧!”

  “是!”有了皇太后的支持,李莲英的腰板又挺起来了。

  丧事归丧事,国不能一日无君,最重要的应该是早日让小皇帝登基。皇帝登基的吉日选在十一月初九日辛卯。到了这天,文武群臣向吓得直哭的宣统帝溥仪行了君臣之礼。接着,又进行了三大仪礼,谥大行光绪皇帝“同天崇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庙号“德宗”,陵寝择在西陵金龙峪;名曰“崇陵”。又给慈禧太后加尊谥“孝钦”,并正式称光绪皇后“隆裕皇太后。”

  光绪和慈禧大殓之后,先不下葬,梓官得从大内转到停灵待葬的地方,这被称为“暂安”。清朝停灵的地方在观德殿,出皇宫北门,入北是门,到景山,在东北角。按照以往的规矩,要移慈禧太后的灵枢去观德殿了,李莲英心中不愿意,因为把慈禧太后的梓宫移走之后,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所以,他怕移梓宫出大内。可是这是定例,别人做不了主的,他只得求求皇太后。

  李莲英见了隆裕太后,行了礼,垂手站着。太后对旁边的小太监说:“给李谙达拿个凳子!”“谢主子恩典!”李莲英接过了小太监搬过来的凳子,说。

  “哎,日子真快,都二十多天了!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太后红着眼圈说。

  “主子不要太伤心!万岁爷年岁还小,全凭主子操劳。”李莲英说。

  “谙达说得对!各个地方都要靠谙达照应着!”

  “老奴一定尽心!”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来见主子,是有件事要求主子!”说着便又跪到了地上。

  “起来,起来!谙达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莲英站起身来说:“奴才听说要把老佛爷的棺梓移到观德殿去,想求主子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奴才伺候老佛爷三十多年,要再在她老人家跟前尽点心,如果移到景山,奴才就见不到老佛爷了,心里会不安的!没有她跟前的人,老佛爷也会心慌的!”

  这些天来,李莲英好像着了魔,整天守在宁寿宫里,陪着慈禧的灵抠。皇极殿中的摆设,除了丧仪上的规矩之外,完全照慈禧生前的样子。每天早上唤宫女打洗脸水,然后开匣梳头,再进首饰匣,收拾完了。再进燕窝粥,早膳、晚膳,都是挑老太后生前喜欢吃的肴馔上供,好像老佛爷真还活着一样。

  隆裕太后听他一席话,也被感动了,点了点头,说:“那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

  “谢主子!”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跟了老佛爷这么多年,她老人家去了,老奴也没什么用了。等把她老人家伺候到陵上,求主子开恩,放奴才回去吧。奴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等大行皇帝和太皇太后大安后再说吧。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自己保重。”

  “谢主子关怀!”

  安葬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以后,丧家犬般的李莲英向隆裕太后摆尾乞怜,得到了她的同情。待慈禧太后百日过后,也就是到了宣统元年,隆裕太后赐他南花园,李莲英离开了他生活了五十三年的清宫大内,居南花园养老。>>





李莲英--八、血溅黄沙尸不全



八、血溅黄沙尸不全

  李莲英住进了南花园养老,老天爷却没有给他留下一天舒心的日子……他一生结下的冤家太多了……当他死后,他两腿之间的那个“宝”重回了原处,可他的脑袋却又搬了家,在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这只有天知道……

  慈禧太后死了,也葬埋了,李莲英当然也就只能回家养老了。他本来在北京有好几处房舍,要他居住,也是可以住得开来的,而且他是李家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富裕,他要回家养老,那还不是跟皇帝亲政差不了多少。但是,隆裕太后念及李莲英伺候了慈禧太后几十年,辛劳了一辈子,就赐他居南花园养老。

  这南花园可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清朝宫廷奏乐演戏排练的地方。乾隆五年修建的,在其中设立南府,供太监们排练戏目。道光七年,得“歌舞升平”之义,改南府为升平署,并办成了戏院形式的,教习太监和民间的戏由爱好者学戏,太监称为内学,民间的被称为外学。但到了光绪之年,由于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破坏,那“不是曲终悲伴侣,似嫌激微杂奏声,”“词臣想象开元曲,一片承平雅颂声”的升平署,便失去了昔时的效用。但此处的房舍,园林,由于历朝修缮,既有昔日辉煌的戏楼,又有现有整齐的院落,地方宽阔却无人马喧嚣,环境极其优雅,不失为一静养佳处。隆裕太后就给李莲英选了这块地方,真可算是体恤老臣,皇恩浩荡。

  李莲英谢了恩便住进了南花园,他的子孙们也都跟进了南花园。弓弦胡同的房舍当然被卖掉了,南花园又变成了李家的天地。李莲英九岁进宫,自己没有子女,但是他兄弟众多,而且一个个儿女满堂,所以李莲英就把他四弟的次子成武,五弟的三子福德、大哥的次子福康和三弟的三子福荫收为自己的儿子。这几个儿子也都随他住在京中,一个个都已娶妻生子,等到李莲英出宫养老之时,他家中也已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了。

  李莲英闲来无事,就带着孙子孙女游玩。整日里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任意的游逛,尽情的行乐,这才尝到了活人的真正滋味。

  但是,常言道:“乐极必生悲,好景必不会长”,就在李莲英享受天伦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三四月间,北京城万物复苏,杨花飘飘,柳烟依依,正是如画的春天。往年此时,李莲英正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中观赏艳丽的桃花,感受春天清新的气息呢,可是现在,这本来使人舒心的春,却使他感到一种失落和心酸,于是他一直闷闷不乐。

  李成武身为长子,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就过来劝他,说:“爹,这几天您老人家有什么心思,怎么不高兴?又是哪个孩子惹您生气啦?”

  李莲英摇摇头,说“不是!哎——,过去,一到春天,我就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呀,北海呀,万胜园呀,到处游玩,现在想起,这心里就不舒服!”

  “爹,过去在皇宫里,您陪着老佛爷游玩,高兴是自然的,但我觉得皇宫里还不如外边呢!宫里那些风景啊,山水啊,都是人做出来的,没有外面的眼界宽。我看,这几天西山脚下那桃树都开花了,可好看呢!明日我陪您去外面转转,散散心,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哎——,你懂啥呀!想当初老佛爷对我多好呀!”李莲英不无感慨。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成武让车夫套上车,陪着李莲英,带着李莲英的几个孙子,到西山踏青去了。一路上,小孩们叽叽喳喳,一会儿指指这边,一会儿又望望那边,李莲英看着活泼的孩子,不说话,只抿着嘴笑,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

  “爹,看那边的桃花,开得多艳呀!”李成武说着,朝右边远处的桃林指了指。

  孩子们看到了桃花,都欢叫起来:“爷爷,爷爷,快看!

  那桃花多好看呀!”一个小家伙还说:“爷爷,我们到跟前去看,好吗?”

  “好,好!”李莲英慈祥地答道。

  车子到了桃林边,李成武向车夫喊道:“老胡,就停到这儿吧!”

  车停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下了车,李成武搀扶李莲英下了车,对老胡说:“你可以歇着了!”

  “你们去玩!小的就在这车上歇会儿,昨晚上跟他们打牌,快四更才睡的觉。”老胡躬着身子答道。

  孩子们早已冲进了桃林,李莲英由李成武扶着,慢慢地走着,看着,回忆着。突然他又想起了老佛爷,想到了颐和园的春夏秋冬,想到了照相,便叹道:“这么好的景色,能照张相该多好啊!”

  “您老怎么不早说呀?照相的那吉我认识,早说了带着他来就行了,他的相照得可好了!”

  “是啊!他还给老佛爷照过相呢!老佛爷还夸过他呢!”李莲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爷爷,爷爷!”他的沉思被孩子们的叫声打断了,”我们要去爬山。看,山上的草都绿了。

  “好,好!成武啊!你带着他们去爬山吧!”李莲英吩咐道。

  “那您呢?”李成武有些迟疑。

  “爷爷,一起去吧!”孩子们看着李莲英央求着。

  “爷爷走不动了!你们去吧!”李莲英答道。

  “我们搀着您走!”孩子们说。

  “算了!你们去吧!成武,带着他们去!”“这——,那你怎么办?”李成武站着没动。

  “去吧!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照看不了自己?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李成武带着孩子们走了,李莲英又回到了他和老佛爷的世界。等到李成武带着疲惫的孩子们回到桃林,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一个个喊“饿”不迭。李莲英早就回到了车上,和坐在车辕上的老胡聊天呢。等孩子们上了车,便急急往回赶。

  孩子们都喊饿,李莲英便叫老胡快点赶车,老胡便把车子赶得飞快。快到西直门了,迎面跑来一匹飞奔的马,马上坐着一位全身着黑的大汉,用黑巾蒙着面。眼看到了李莲英的车前,那黑衣的大汉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飞刀便插在了车辕上,刀上带着一张纸,在风中飘动。老胡吓得捂住了脑袋,孩子们哭喊着围到了李莲英身边。那黑衣大汉的马根本没停,早已跑出很远。李成武也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却显得异常平静,对老胡说:“拔了那刀子,把那张纸递过来!”

  老胡已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胆量拔那把飞刀;李成武毕竟见过些世面,跨上车辕,拿下了飞刀和纸条。车子一刻都没停,径直向城里跑去。李成武看了看那边纸条,脸登时变得白得可怕。李莲英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从他手中抢过了纸条,一看,他也一下子惊呆了。原来纸条上写道:“李氏老贼,昔日宫中,仗势作恶,杀吾之父,今吾誓取汝性命。”

  没有落款。

  这真是晴天惊雷,对刚刚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李莲英打击太大了。是谁呢,李莲英想不明白,过去在宫内,自己确实是作过恶,害过好多人,但他没有明里害过任何人呀!都是通过慈禧太后,借她的手除掉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现在怎么能有人指明与他有杀父之仇而来杀他呢?真是想不透。

  车到了家,已经掌灯了,李莲英下了车,回到房中,往靠着墙的太师椅上一坐,就起不来了。李成武忙叫人端茶送饭,给他压惊。李莲英既不吃也不喝,谁也不理,口中喃喃道:“我招谁惹谁了,自己觉得没有对不起过谁,怎么能有人竟然要杀我?”语气中流露出怯怯的味道。

  “爹,您老别怕,没准儿还是谁跟你玩儿呢?吓唬吓唬你。”

  闻讯赶来的李福德说。

  “别瞎扯,都什么时候了!”李成武顶了他一句。

  “能是谁呢?”李福康在暗自思忖。

  “想这个有什么用啊?别人要杀你,怎么着都能找个借口,如今别人找上门来了,我们应该早打主意,趁早防着点,别只在那瞎想。”李成武又顶了他一句。

  “对,对!还是大哥说得对!趁早找几个人,找镖局的!”

  李福荫赞同地说。

  “对,对!”其他人都附和着。

  “爹,您老别担心,也别瞎想,在这北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是不是?您老先吃饭,都饿了一天了!我这就去找保镖,镖局的镖师跟我挺熟的!喂,喂,你们几个,陪爹聊聊天,给爹夹菜!爹,您老累一天了,该好好歇歇!我去振远镖局去找镖师!”安顿好了,李成武又叫老胡套上车,跳上车,风风火火地找镖师去了。

  北京的振远镖局,是个老字号的镖局。始于乾隆年间的王维阳,一代封门的大师,膝下三子,个个英豪,镖局名声远扬千里之外,远行的商客,只要由振远镖局押镖,在货物上插上“振远镖局”的旗子,路上的匪徒都不无忌惮。经历数朝,镖局生意兴隆依旧,庚子年的八国联军之乱,镖局的镖师们大多加入了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有几个好手都在战争中丧生。到了辛丑以后,镖局的总镖局师王铭礼重整旗鼓,又树起了振远的大旗,收罗过去振远的旧人,吸收新的成员,使镖局的事业又兴盛了起来。

  李成武的车子到了振远镖局门前,停下了。李成武向老胡交待几句,便朝镖局的大门走来,恰在这时,镖局的二掌柜走了出来,一看是李成武赶紧一抱拳,说:“李兄,久违了!”

  “郭大侠,一向可好!”李成武还了个礼说。

  “李兄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吧,可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李兄,里边说话。”郭掌柜把李成武往里边让。

  李成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不瞒大侠,舍下出了些麻烦,想请贵镖局兄弟帮忙。”

  “李世兄有何指教,尽管吩咐。”一个精神昂然的老者从里间走了出来,冲着李成武抱抱拳,说。

  “王老侠客!一向可好!生意兴隆。”李成武抱了拳,深施一礼。

  “习武之人,只不过凭功夫混口饭吃!李兄世有何麻烦,快快讲来!”王老侠客果真豪爽。

  李成武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白天的遭遇,两位镖师大为吃惊。王老侠客说:“竟有此种事情,怎么会呢?”

  “哎,人家都要找上门来了。在下想请二位大侠派几个弟兄驻舍下,保护家严安全,至于酬金,二位说多少就多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李成武说出了雇用镖师的要求。

  “好说,好说!如果派别人不敢,那就我带几个弟兄去吧!”

  郭大侠看了看王老侠客,说。

  “那先就这么办吧。李世兄,是不是今夜就要住进贵府?”

  王老侠客问李成武。

  “是,是!早去早安心,要不家父连饭都吃不下!”李成武说。

  “那好吧!我去叫几个弟兄,咱们这就走!”

  “多谢,多谢!”

  “要不李兄先行,兄弟们随后就到!”郭大侠说完,到里面去安排了。

  李成武便告辞了王老侠客,径自上车回南花园。李莲英听到镖师马上就到,心里稍稍稳当了点,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低声骂了地句:“他妈的,老子跟着老佛爷风光一世,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时间不长,振远镖局的镖师们来了。共六个人,带头的便是镖局二掌柜郭天义。相见之后,施过礼,郭大侠向李莲英一一介绍了他的五个随从:这位是彭大侠,是东北长白山派正宗传人;这位是尹少侠,是峨嵋派的门下;这两位是姜少侠是王掌柜的嫡传;这位悟性大师,来自少林。

  李莲英和他们一一见礼,令家人又是上酒,又是上菜,好不殷勤。看看这几位镖师,他高兴地说:“有了几位,只要刺客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成武,快,快给几位大侠斟酒。”

  李成武给几位镖师斟了酒,李莲英接着说:“几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能不能让老朽见识见识?”

  郭大侠心说:“这李莲英真不简单,一来就要先试大家的本事,好,那就给他看看呗!”于是说道:“屋内地方太小,李老爷如果真要让兄弟们献丑,那就外面院子里请吧!”

  于是李莲英命在院中摆放了桌椅,也顾不上初春夜寒,到院中落座。郭大侠问:“几位,谁先来?”

  姜氏兄弟一抱拳,说:在下献丑!”

  “好,不愧为王老侠客嫡传!”

  只见那姜氏兄弟,一人使一对钢钩。两人杀到一处,走四象,窜八挂,斗得丝丝入扣。四只钢钩上下翻飞,使人眼花缭乱。李莲英不禁喊出声来:“好,好!”

  二姜练完一套,收了势,向李莲英拱了拱手说:“献丑了!”

  “八封门的武艺果真了得,在下出自峨嵋,峨嵋剑法堪称天下一绝,还请诸位指教。”尹少侠话还没说完已经拉开了架式。剑随身行,身寓剑中,一套峨嵋剑法练完,大家无不喝彩。

  “彭大侠,你的气功练到哪一层了,到底有多大功力我可见没见啊,今天可得露一手了。”

  那彭大侠也不说话,双掌下沉,气集丹田,调息片刻,突然一抬手,朝桌上一拍,那桌上的茶杯直飞而起,又落回到桌上,杯中茶水竟一滴不洒。如是重复三次,皆是滴水不漏,在场之人无不叫绝。

  悟性大师见别人都已显了能耐,说:“贫僧出于少林,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贫僧只得皮毛,见笑了。”说着一指点地,双腿一缩便倒立在院中,观者无不惊叹:“啊,一指禅!”悟性大师一指点地,全身倒立,但他谈笑自如,容颜依旧,站了许久才收了势。

  别人都已试过,郭大侠一抱拳,说:“诸位大侠皆师出名家,在下本山野之人,只会一些雕虫小技。献丑了!”说完,一纵身,人已在房脊之上,再见他纵了几纵,就消失在黑夜中,片刻又回到了大家面前。

  李莲英说:“诸位大侠身手不凡,老朽总算放心。来,来,屋里坐。成武再去准备酒菜。”

  “李老爷,不必了!饮酒过多,会误事的。”郭大侠拦住了。

  “还是郭大侠想的周全,那快给大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大侠打断了,说:“李老爷,天也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们几个就住在这外间吧!有我们几个在,您就安心歇息吧!”

  李莲英向大家拱拱手说:“有劳诸位了!”便回里间歇息。

  外面的大侠们也都休息了。虽说有振远镖局的六位好手保护,但李莲英还是一夜没有睡着,他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他的老友袁世凯。于是,天刚亮他就对前来请安的李成武说:“成武,你去找一下袁宫保。他很有计策,看能不能想想方法。”

  李成武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又坐上老胡的车,带了份厚礼,到袁家来拜访袁世凯。袁世凯上朝还没有回来,长子袁克定就和李成武闲聊。

  “李兄,世伯出宫后,身体还好吧!一直都想到府上去看,只是公务太忙,脱不开身。”袁克定略带歉意。

  “哎,一言难尽!我正是为家父的事来找袁世伯。”“如此说来是世伯贵体欠安?”

  李成武摇了摇头,说:“不是!是仇家要杀他!”

  “啊!有这么严重?”

  “是谁要杀谁呀?”袁世凯从外面走了进来,问。

  “袁叔叔,多日不见,一向可好!”李成武急忙见礼。

  “好,好!我那老友一向可好!”袁世凯问。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人要杀他,是吗?”袁世凯笑笑问。

  “是!”

  “谁呀?”

  “还不清楚!只是听他说与家父有杀父之仇。”李成武说。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袁世凯问。

  “已经请了振远镖局的镖师,家父还不放心,就让我来请教您。”

  袁世凯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让克定送几条枪过去,万一打起架来,还是这玩意好使。晚上就排班巡夜,让刺客插翅也飞不进来。你看这样成吗””

  “可是那洋枪不会使啊!”

  “这个好办,明天让克定教你,一学就会!”袁世凯说完笑了笑。

  “多谢袁叔叔!”

  “都自家人,谢什么谢!你回去跟我那老兄说,让他别怕,只要有袁某在,谁也把他怎么不了。但他得特别留意,尽量少出门。”

  “袁叔叔说得极是!”

  袁世凯留李成武吃了饭,才让他回家。第二天,袁克定送来了六支洋枪,李莲英摸着袁世凯给他送来的新式装备,心中总算踏实了。可是,自此之后,李莲英果真像袁世凯说的那样,足不出户了。

  李莲英过去在宫中,是大总管,又得慈禧宠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惯了,现在却不能出门。于是他就呆在家里,回忆着自己在皇宫里那光辉的岁月,越想越觉得以前那么荣耀,越觉得现在活得不像人样。想得时间长了,便想出病来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以至卧床不起。看到这种情形,几个儿子商量,决定为李莲英准备后事,修建陵墓。

  修建陵墓,对一个人来说可是件大事,所以,儿子们还必须征求父亲的意见,于是,弟兄几个围到李莲英床前,来和李莲英商量。李成武是老大,当然应该先由他开口,说:

  “爹,您老现在是这般情形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把以后的事预备停当,到时候也不至于慌手慌脚的……”

  “你们能有这种想法,也就不枉我疼你们一场了。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没等李成武说完,躺在床上的李莲英就开了腔。

  “不知道您老人家选中了哪片地方,告诉我们,好找工匠,择日子,早日动工?”李成武说。

  “恩济庄是皇家赐给我的地方,我早就去看过了,关帝庙后面那块地最好!”李莲英有些自豪地说。

  这恩济庄是清朝太监的墓群所在地,地处八里庄以西。雍正七年,清世宗赐给内监做墓地,共四百六十多亩,并命名为恩济庄。乾隆年间,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关帝庙,户部尚书海望在殿中题名“咸灵普护”四字。殿堂富丽堂皇,其后地方宽阔,地势南低北高,是修建陵墓的好地方。历朝太监都想占这片地方,都因资格不够,没有如愿,就是这块宝地,又被李莲英看上了。

  儿子们听父亲早已选中了墓地,倒也省了自己的一份心事,就异口同声地答道:“那就定在那地方吧!明天就动工!”

  “孩子们,你们听我说。我活着都有人要杀我,死了肯定还有人要掘我墓,到那时我就不得安宁了。”李莲英说。

  “那怎么办,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再修一个墓,一个真的,一个是假的,让盗贼真假难辨!”李福康想了想说。

  “这个想法不错,我看这真墓和假墓不但要同时建,而且假墓的建造声势要更大些,这样就更能吸引盗贼!”李成武说。

  “不错,就应该这样!”其他人附和着。

  商议已定,便开始行动。由李成武主持修建陵墓,其址选在德胜门附近离北苑不远的地方。李成武大张声势,在此修墓;另一方面,为了不引起人们注意,李莲英命他的八侄李甫廷监督修建真墓。李甫廷脾气古怪,但对李莲英极其孝敬,为了保密,李家人都不许到恩济庄这边来,如若有谁来,必遭他谩骂。所以,这两项工程都在顺利进行着。

  整整花了一年时间,两座陵墓都修成了。李成武所建的疑墓,占地三亩有余,周围用墙圈着,形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南面有座铁门,门上书“李氏住城”。院内松柏成行,墓室全是由汉白玉砌成,其上花纹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墓地方宽畅,可纳百十人,其中设有祭坛,以备后用。

  再看恩济庄陵园中的真墓。虎皮石墙内,进了院门,先要过一座单孔石桥,再过一道牌坊。牌坊的横额上书“钦锡李大总管之墓,”左边书“阆苑风清,”右边书“仙台缥缈”。

  再往前走是碑亭,是供死后主碑用的;过了碑亭,便是坟墓,坟墓后面,是祠堂,院中空地,多栽种松柏。

  墓室建筑更是富丽,按当时的讲究,叫“两门王楦”,全是用汉白玉建造而成。第一道门,门框上有一幅对联:

  通幽向明昭垂千古,大中至正巩固千秋。

  第二道门的门框上也有一幅对联:

  秉性惟真承眷厚,居身克谨得安心。

  西门相距不足一丈,构造基本相同,门后皆刻有石槽,当把石门关上时,一个巨大的石球便滚落到石槽之中,使石门再无法开启,以防盗贼入内。第二道石门上边还有一个三寸多长的铁销,别在石缝之间。

  过了两道石门,便是墓室。墓室长一丈二尺,宽一丈,四周的墙壁,全是用石头砌成,地面上铺的全是汉白玉。由于人还未死,其中只有一架棺床,别无他物。棺床是停放棺材用的,长约一丈,宽约四五尺,高约一尺,上面刻着六角形的花纹。在棺床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孔,但没有打穿,圆孔四周,刻有弓水纹形的图案。

  最独特的是,在棺床下面有一口水井,棺床正中的圆孔正对的井口中央,这是宫廷里埋葬的讲究,称之为“金井玉葬”。在当时,这种讲究有两个好处,一是说这种葬法,象征着源远流长,自已的后代辈辈兴盛,人财两旺;另一种说法就是借井水和冷气,防止遗体腐烂。但作为太监,李莲英是够不上“金井玉葬”的资格的,所以棺床中央那个本应打穿的孔没有打穿。即使这样,在中国历代的太监中,他的陵墓也算是一流的了。

  陵墓修好了,李莲英非要亲自去看看不可,几个儿子非常担心,都劝阻他。他反驳说:“这可是我以后的家,不让我睁着眼看,我怎么能放心?”

  几个儿子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李莲英主张大张旗鼓地去看北苑的假陵,再偷偷摸摸地去看真墓,自然是先看假陵。这日中午,李莲英被扶上了轿车。轿车里还坐着李成武,他旁边放着袁世凯送来的洋枪。轿车四周,是骑在马背上的振远镖局六大镖师。姜氏兄弟在前面,左面是彭大侠,右面是尹少侠,后面是郭大侠和悟性和尚。再后面,跟着四五十个李家的家丁。

  轿车过了闹市,向北,直奔德胜门,一路上平安无事,回来一路,也平安无事。李莲英对假墓的建造颇为满意。

  当天夜里,又由六位镖保护着,李莲英来到了恩济庄,来看自己死后的寝地。一路上都很顺利,回来的时候,到家门口了,却发主了意外。姜氏弟兄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闲聊,眼看到了家门口了,警惕就放松了。就在这时对面冲来两骑,由于天黑看不清服饰,只听姜家老大“哎哟”一声,就跌落马下,姜家老二已经和一个来者接上了兵器,“叮叮咚咚”在黑暗中厮杀。另一个黑影则直扑轿车而来,只见一道寒光,剑就要刺到轿车之上,右面的尹少侠眼疾手快,拔剑迎了上去。

  两人杀在一处。左面的彭少侠和后面的郭大侠和悟性和尚也赶了过来,五个人把两个刺客圈在当中。

  李成武趁机让车夫将车赶回了家,让家丁从两面出去,手中火把,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两名刺客确实身手不凡,振远镖局的五名好手联手,才能和他们交个平手。战了许久,不分胜负,只见那刺客各在腰间一探,随着手轻轻一摆,十只飞镖直飞五大镖师,五人急忙躲闪,只听两个刺客同时喊了声“起”,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落在了街旁房屋的房檐之下,再一点一纵,已无有了踪影。那两匹受惊的马,突出重围,奔驰而去。眼前的情景,使李家的家丁目瞪口呆,各位大侠也无可奈何。

  刺客已去,只能搀了姜氏老大回李府。再看姜家老大的伤,伤口并不大,但疼痛难忍,痛得姜家老大“嗷、嗷”直叫。悟性和尚拿过那把飞镖看了看,说:“这种飞镖,好像不是中原之物,刀柄处此种标记,郭大侠可曾认识?”

  郭大侠看了好大一会,说:“难道是红花会?红花会不是早已退出江湖,为何要再现江湖?”

  “不过这镖是红花会的确实没错。”悟性和尚说。

  “难怪来者如此身手不凡,原来是红花会的传人!以后大家遇到,可得千万小心!”郭大侠叮嘱道。

  李莲英被拉回南花园,战战兢兢地下了轿车,奔入卧房,命李成武:“快,快把房门关上!别让刺客进来!”

  “爹,您老人家放心,好汉难敌四手,况且我们的那几位也都是好汉,一定能把刺客擒住,您老人家就等着好消息吧!”

  李成武尽力安慰他。等到六位镖师空手而归,李莲英急切地问:“刺客呢?抓住了吗?最好还是杀了他们!”

  但得到的答案是刺客逃走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跑了!他们还会来杀我的!你们可得看紧了,别让他们闯进来!”

  经这么一次惊吓,李莲英哪里都不敢去了,就是在李家庭院中也提心吊胆。

  李莲英深居简居简出,无事可干,又加上自觉一生罪孽深重,过去在宫中受到老佛爷的濡染,便一心向佛了。

  在他刚出宫时,就让李成武在他的卧房的壁橱之中设了佛龛。每天早晚,都焚香一炉,一则求神保佑,二则消磨时光。到了被人刺杀之后,他便每天无数次地参拜,手里总是拿着一串檀香木的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看那念珠。因为,这串念珠是老佛爷在最后一次生日时赐给他的。本来,他可以学着老佛爷的样子,悠闲地游玩参禅,就是因为那些仇家,他才没有自由,生活失去了光彩,只有老佛爷赐他的念珠陪伴着他。

  李莲英一生之中,结下的冤家那可真是数也数不清,如果每个仇家都来寻仇,就是有一万个李莲英也被杀光了。但是,有一点小矛盾、小过节的总犯不上来要他的命,所以,能来寻仇的,必定是有深仇大恨的。那么谁又能和李莲英有深仇大恨呢?

  要说想杀李莲英的,第一个当数清朝最未一代的大阿哥,也就是清政府最后一位太子,清废“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在别人看来,李莲英曾从北京保着大阿哥,当然主要是保慈禧太后于西安,又在西安与大阿哥相处一年,彼此之间毕竟是有些感情的。至于大阿哥被废,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端郡王载漪是义和团的首领,本来是该杀的,念其是皇亲,才免死流放新疆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其父,才有其子被废,怎么都把这笔帐记在李莲英头上呢?

  原来,当初在西安,八国联军要求清政府斩杀拳首,否则不退兵,由于慈禧太后在战争开始后即向洋人宣战,如即不令斩杀拳首就等于自己掴自己耳光,犹豫不决。慈禧太后看到老佛爷不高兴,便力劝太后斩杀拳首,取悦洋人。当时在商量此事时,谁也没有想到在身边乱窜的大阿哥能记在心上。大阿哥也是偶然间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起初还以为太后要嘉奖父亲,自己还在西安行宫舞枪弄棍学着扮义和团,结果被慈禧太后训斥了一顿,才知道眼前可能是祸而不是福。

  于是,他便经常偷听李莲英和慈禧太后的谈话,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许多政策都出自李莲英。于是暗暗地发誓,如果自己当了皇帝,第一个杀的就是李莲英。待到大事已定,他的父亲被发配新疆。这就更加深了他对李莲英的仇恨。

  回銮途中,到达开封,本来就可以自向北行,回到京师了,却又有一批大臣要求废掉大阿哥,原因是因为其父是拳首。结果,他被废了,被送去找他的父亲,而不再是皇帝的接班人了。不用偷听,他都知道李莲英只会在太后面前说他坏话,而不会替他说好话,墙倒众人推嘛。于是当他离开回銮队伍的那一刻,他已发过誓,一定杀了李莲英。

  所以,到后来,端郡王没有去新疆而是北逃到蒙古,溥儁也跟到了蒙古。在蒙古,他漠南一趟,漠北一趟,四处拜师学艺,为复仇做准备,而端郡王受的打击过大,心灰意冷,整天骂儿子,不争气,没出息,却又不让他出去乱闯。

  有一次,溥儁出家门一个月,没有音信。这可急坏了端王夫妇,但四出寻找,还是没有踪影。一月以后,溥儁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本来想让父母看看自己这两个月来所学的本领,却不期回家来便是一顿毒打,打得他皮开肉绽,再也不能出门。

  一月以后,溥儁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再静养了一段时间,伤口痊愈。溥儁觉得在父母身边,父母一直把自己当孩子看,而且觉得父母只知道疼爱,也不知道儿子心中的事,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报仇呀?要报仇就得有真本事,能闯深宫才行,照这样怎么行?于是心一横,趁父母没有留意,在桌上留个纸条,说明自己的行踪,便离开了家,骑上马,一直向西,去寻师了。端王夫妇不见了儿子,却发现了桌上的纸条,知道儿子决心已定,只得随他去吧!

  再说溥儁西行,在沙漠和草原交接的地方遇到了狼群,饿狼围着他和马匹死死不放,但他势单力薄,只能坐以待毙。正在此时,前面两骑飞来,一男一女,手持钢鞭,左右开弓,抽散了狼群,救下了溥儁。

  那马上少男问溥儁道:“这大漠深处,你怎能一人独行,如非我二人经过此处,你焉能活命?”

  “多谢二位英雄相救,我是出来求师学艺的,不想遇到了狼群……”

  “你从何方来的,求什么师,要学什么艺?”那马上少女说话了,声音是那么的清脆。

  “哎,说来话长……”溥儁提起了伤心事不禁泪流满面。

  那少年说:“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呀!在沙漠里跑了不知多远,一定人困马乏了。”又转过脸对那少女说:“姐姐,看这位大哥那么可怜,我们还是带他回去,不然他迷在这里,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那少女看了看溥儁,脸上微微泛出红晕,说了声:“好吧!”

  于是溥儁就跟着这少年姐弟来到了一处庄园。这庄园的庄主便是红花会首领赵半山的后代,自从赵半山死后,他的后代就再也没有出过疆,在回疆繁衍生息。赵半山那“千年如来”的武功,也在这里繁衍。溥儁出得家门,一直往西,沿河西走廓,直走到了新疆,竟让他遇上了红花会的后代。救他的那一男一女,便是庄主的儿女,奉父之命出外访友,不期遇到溥儁。

  后来,溥儁就拜庄主作师傅。五年之后,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他已是满身功夫,已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他的师傅又作了他的岳父,救他的那个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由于出门数年,现已功德圆满,溥儁便想到了回家,便向师傅说明意图,他要走,妻子必然相随。庄主真不舍得自己的爱女离去,便命儿子和他夫妻一同出来,先见父母,后到京师报仇。

  三人奉命来到蒙古,五年前的蒙古包已不知下落,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绿草。溥儁三人,找遍了整个漠北漠南,也没有找到父母。于是决定先到京师复仇,然后回来再找。于是三人在宣统元年年底赶到京师。此时,慈禧太后和光绪帝早已死去,李莲英已早赐居南花园了。溥儁便和妻子、妻弟商量复仇的计策,得知有振远镖局的六大镖师护卫,他们觉得要硬闯,一定要坏事,便想到了伺机而动。于是,就在李家的当街,收买了两个人,给他们探听消息。于是,就发生了李莲英视察他的陵墓的归途中,在家门口险些被杀得场面。

  一次未成,溥儁便再找机会,准备再次行动。

  要杀李莲英,除了溥儁,便是赵舒翘,庚子之乱时的军机大臣的后代了。赵舒翘博学多识,位居军机,本来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的,但庚子之乱,他和载漪、刚毅、毓贤等都主张以义和团击洋人,结果洋人占了北京后,给清政府列了个名单,要求将名单中之人全部杀死,方才同意和清政府谈判,这名单中便有赵舒翘。慈禧太后先是把赵舒翘监禁起来,并没有想杀他,但洋人逼得很紧,没有办法,只能下令赐死。

  赵舒翘本人也知慈禧太后厚爱,决不会让他去死,所以,当执刑的官员让他自决时,他只服了少量毒药,由于他身体好,少量毒药终不能奏效,就在此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来看他是否已死,李莲英见他安好,便把执刑官叫到一旁训斥,并教他快点下手。那执行官没有办法,只得用浸过酒的纸塞其喉,致赵舒翘于死地。这一切赵舒翘的夫人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事后不久,赵夫人病倒在床,临终交代后事,留言其子为父报仇。

  母亲的遗命,儿子岂能不遵?况且是杀父之仇。但赵家后代没有习武的,于是便四处打听,后来在武当派门下找了三位武师,在李莲英居住南花园后不久,来到北京,准备替父报仇。武当派的人一向做事正大光明,这也是张三丰的遗风,在刺杀之前给李莲英下了个帖子。这就是李莲英在游西山归途中得到的那张纸条。

  发了帖子后,武当派三位高手曾多次夜探南花园,但此时的南花园已被镖局的镖师们保护起来了。而且夜里轮流值夜,都无机可乘。有两三次,还与值夜的动上了手,但李府人多势众,刺杀当然没有成功。

  由于刺客屡犯,虽然没有能够得手,但李莲英却过得越来越担惊受怕,他在心里思量:“这活得哪像人呀?整天提心吊胆的!不如偷偷地换个地方。”于是,他就想到了再退避。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个好地方,最后想到了老家。于是,就叫来了李成武商量,他说:“成武呀,你看这样过日子,多难受呀!我可是受不了了!”

  “爹,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说说还有别的什么法子。我看,也只有这样了。”

  “孩子,常言说得好,打不起躲得起,你看……”

  “你说的是到外面避一避,可是外面不知道哪儿都有刺客,往哪里去呀?”李成武有些不耐烦。

  “回老家!就是回到老家,死了,也值了。”李莲英接着说:“不过要保密!”

  “这……”

  “落叶归根,回乡也是理儿。不过千万保密。这次回去,什么也不带,你只准备一辆轿车就行了,找一个镖师给我赶车,其他的要他们远远地跟着,别护那么紧,太显眼。”

  “是!”李成武去准备车辆,准备好了,来问李莲英:“什么时候走?”

  “今天夜里走,明天就到了!”于是一辆轿车从南花园飞奔而出,在黑夜里出了京城,向大城方向奔去。车辕上坐着赶车的,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郭天义,在马车前面一二里路处,有两骑并辔而行,这是姜氏兄弟,他们是李莲英的探路先锋;在马车后面一二里的地方,有三骑并辔而行,这是彭、尹两侠和悟性和尚,他们是断后的。

  再说溥儁安插在李家附近的探子,一看李家门里出来一辆车,便飞奔到溥儁住的旅店里来报告。来京已经数月,家仇未报,溥儁心中闷闷不乐。今日晚上,本想夜闯李府,弄个鱼死网破,可是妻子担心不测,便执意阻挠,结果溥儁没有拗过她,先呼呼地躺在床上主闷气,妻子便百般温存,给他消气。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谁呀?深更半夜的?”溥儁问。

  “客官,是我!有个大爷找你说话!”是店主的声音。

  溥儁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探子,便向店主道了谢,招呼探子进屋。进了屋,关了门,探子向他报了李家的情况。

  “那你看这老狗是不是在车里?”溥儁问。

  “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

  “他们朝着什么方向走了?”

  “好像是出了城!”

  “不好,这老贼要跑!”溥儁说着便开门到隔壁去找他的小舅子。两人合计了合计,便出了店门来追。一直追到芦沟桥上,也没有踪影。小舅子说:“大哥,我看咱们干脆去闯李府,这样逛来逛去,真没意思!”

  “我也正有此意!”溥儁说。

  两人说走就走,打马如飞,片刻便到南花园,找个僻静之处拴了马,几个起伏便落到了李府院中。李府静悄悄的,两个人察看了周围地形,发现是一处花园,便向园摸索。这在这时,一个黑影在对面的房子上晃了晃就落到了他们前面不远处。那黑影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他们,走上前来,也不说话,便向他们攻来,两人急忙迎战。三人在黑暗之中你来我往。数十招后,两人擒住了一人,说:“好好的镖不去押,却来保护李莲英这老贼,就你这身手,都不怕丢了振远镖局的人!说出贼住处,惹你不死!”

  那人一听此话,笑了。“笑什么笑?做老贼的走狗,还这么得意!”溥儁说。

  “原来二位也是来报仇的”那人问道。

  “不为报仇,我们夜闯你李府,是吃饱了撑的?别罗嗦,快说李莲英住在哪里?”

  “二位,在下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不是李府的人。”那人说。

  “别花言巧语!你跟李莲英有什么仇?”小舅子问。

  “本人是武当山与武当派的与李莲英无冤无仇。受西安赵家之托,来杀李莲英。”

  “哪个赵家?”溥儁问。

  “前军机大巨赵舒翘的后人。”

  “哦,赵家也来报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这般身手,也实在次了点!”溥儁说着放开了他。

  “在下功夫确实不佳,不过,我师父和师叔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两个黑影已落在了院中。那人低声叫道:“师父,师叔!”

  那两个黑影闻声围了上去,见是三个人,便问道:“那两位是……”

  “他们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刚才徒儿进来,还以为他们是李府巡夜的呢,就和他们动了手。没想到他们也是来报仇的!”

  那师父、师叔说道:“原来也是来报仇的!是为自家报仇还是受人之托?”

  “为自家报仇!”溥儁说。

  夜已经很深了,李家的院子里静得出奇。也没有发现巡夜的。五个人只能在院中摸索,忽然发现西北角上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溥儁纵到了窗前,把手指在嘴里含了含,然后在纸窗上一戳,戳了个洞,透过那洞往里边看。

  只见房中摆设华丽,床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一妇人身人抽搐,那妇人轻声骂道:“你个死鬼,轻点!”那男的听也不听,只一味地动作,那女人也不骂了,只在男人身下扭动,喘息。幸福的巅峰过后,两人的气息便平静下来了。那女人说:“这事要让李成武知道了,还不杀了你个死鬼!”

  “不怕,不怕!他不是不在家吗?今天亏得没有让我给那老家伙赶车,要是叫我赶车,这今晚上的快活就没有了。”那男人道。

  “这死老头子,还不死,整天那么多刺客来杀他,难受不难受啊!又弄得一家人都担惊受怕的!”说着往那男人怀里偎了偎。

  “这不回老家去了吗?还怕什么?刺客又不来杀你!”

  溥儁听到这里,便知李莲英已回老家了。想必保镖们也走了吧,想知道究竟,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床上两人吓得抱作一团。溥儁到了房中,那男人赤裸着身子在床上磕头道:

  “大爷饶命,李老爷已经走了,回大城老家去了。”

  “那他的保镖呢?”

  “都护着他走了!这里一个都没留。”

  得到了李莲英回乡的准确消息,一行五人出了南花园。溥儁弟兄骑马往回走,那三个人也骑马跟在他们后面,且都到了同一店门前下了马。原来他们竟住在同一个旅店。

  再说刚才房中那一男一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男的便是李家的赶车夫老胡,女的是李成武的妻子。李成武脾气不好,对其妻经常拳脚相加,妻子敢怒而不敢言。一次出行,使她与车夫老胡勾搭成奸。李成武出外之时,老胡便成了李成武老婆房中的常客。今天夜里,李成武陪李莲英回老家去了,老胡便趁夜深来和李成武之妻行乐,没想到竟被刺客撞上。溥儁他们已走了多时,老胡还跪在床上不敢抬头,那女敲着他的脑袋说:“刺客早走了,你还跪着呢!”

  老胡这才醒过来,急忙穿了衣裤,连道:“晦气,晦气!”

  自己回房去了。

  李莲英深更半夜逃出了北京城,这一路上既无人拦截又无人追赶,顺利回到了大城李贾村。李莲英回到了自己的家,想想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不禁放声大哭。李成武在一旁劝慰着。

  “爹,您老人家别哭,这不平安到家了吗?您老人家又一天一夜没睡好觉了,先歇歇吧!”李成武说。李莲英哭道:“仇人要杀我,他们一定还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死!”

  “爹,您的大孙女不是嫁到山东去了吗?过两天,我们再去山东,仇人不就找不着你了吗?”

  ……

  经过李成武的劝慰,李莲英稍稍心宽了一点,吃了点东西,就歇息去了。李成武这才出来招呼六位镖师,说:“各位大侠,小地方,难免照顾不周,请多包涵!”

  各位镖师也累了一天,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也都去歇息了。李成武不放心,安排他的兄弟李福儁带着家丁在李府四处巡视,自己这才找了个地方歇息去了。

  溥儁三人与武当派的三位武师回到了旅店,连夜商议。武当派的小徒弟说:“李莲英回老家去了,那我们也追到他老家去,杀了他不得了!”

  他师父说:“你说得倒轻松,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想和振远镖局的高手过招!”接着又说:“王爷,您看这事怎么办?”

  他已经知道了溥儁的身份。

  “梁师傅,我倒算是哪门子的王爷!从出宫的那天起,我就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我共谋一事,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

  “王爷……不,溥兄所言极是!只是这种情景,我们该怎么办?”梁师傅说。

  “依小弟之见,李莲英生性狡猾奸诈,他回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一定是以回乡为借口,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及时抓住他,以后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天下这么大,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身,我们又从何找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溥儁朝两位武当师傅看了一眼。

  “溥兄所言极是!那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出发!”两位说。

  “就这么办!”

  于是各自回房收拾去了。溥儁对妻子说:“你留在这里,我们两三天就回来的!”

  妻子执拗地说:“不,我也要去!我也有一身武艺,凭什么不要我去!”

  溥儁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一行六人,快马加鞭,打听着向大城飞奔而来。到了大城县城,找了家旅店,安顿好了住处,便出来打探消息。没费多大力气,便得到了李莲英回家的确切消息。溥儁还和他小舅子骑着马在李贾村周围转了一圈观察地形。但见李府高墙固垒,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便回来和其他人商量。

  溥儁说:“我看李家的院墙挺高,而且四角都有堡垒,可是个难攻的地方。两位大侠可有什么妙计?”

  那小徒弟抢着答道:“已经到这份上了,拚吧!谁吃亏谁占便宜还没准呢!”

  “不要多嘴!”师父骂道,接着说,“依我看还是想想办法,最好我们不闯李府,让他们自己出来。”

  “那还不好办,给他放一把火,烧了他房子,就不信他不出来!”那小徒弟又插嘴道。

  “对呀!就用火!”大家向小徒弟投去赞赏的目光,小徒弟骄傲地昂着头挺着胸。

  商量已定,便各自去做准备,并买了放火用的火药,硫磺等物,只等晚上行动。

  夜终于来临了。李家庄园中,只有几个家丁在懒洋洋地转悠着,每个房间里都传出鼾声,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在县城的旅店中,六个人已经全部收拾齐备,都穿上了夜行衣,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梁师傅说:“溥兄,你和令内弟轻功好,烦你二人去放火!”

  “行!”两人答道。

  “我也要去!”妻子又凑了上来。

  “这……,成,那就麻烦三位了!”梁师傅说。

  两男一女,带着所需物品,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夜幕中。

  梁师傅三人也紧随其后,来到李府门前,找一暗处隐蔽起来,等待里边火起。

  时值初春,北方的风还是那么冷,李府的人们都在沉沉地睡着,就连值夜的也缩着脑袋打瞌睡。溥儁早打听到了李家的东北部是仓库,其中存放着粮食,牲畜的草料及四时农具,就选东北角放火。到了李家墙外,三人一纵身,人已到了墙头,再一纵身已到了墙内,摸到了草料房前,点着了火,扔了进去。接着几个起伏,分头到各处放火。正赶上东北风紧,火借风力,“噌、噌”地往上窜。一时间,东南起火,西北起火,西南起火,李家庄园,成了一片火海。喊声,哭声,叫骂声,牲畜的鸣叫声,交杂在了一起。李成武真的累了,倒头便沉沉睡去了。外面人声嘈杂,他被吵醒了,隔窗看到冲天的火光,一骨碌爬了起来,向李莲英的卧房奔去。

  李莲英早就醒了,刚一起火,他就发现了,但他不敢喊,也不敢出去,怕被刺客遇见。他盖着两层棉被,蜷作一团,缩在炕上,全身瑟瑟发抖。李成武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见李莲英安然无恙地缩在炕上,才放下了心,急忙喊几位镖师,又忙着指挥家丁去救火。可是风很大,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再加上李府的房屋一重重,一进进,间间相连,一旦着火,就没有办法。眼看着火就要烧过来了,郭大侠对李成武说:“李兄,这个地方没法呆了,快和李老爷商量商量,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李成武来到炕边,问:“爹,您看我们去哪里呢?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李莲英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只坐在炕上“唔、唔”地哭。

  李成武一看再不能拖了,便叫人去备车。车子备好了,李成武抱着李莲英上了车。这次仍由郭二掌柜驾车,其他人在前后护着,李成武陪李莲英坐在车厢里。一切准备好了,便开了大门,车子便冲出门来。

  但一出门便停住了,在车子前面,六个黑衣人坐在马上,挡住了正路。正是溥儁等六人。郭大侠勒住马,问:“几位朋友,为何挡住道路,几位可听说过振远镖局的名号?”

  溥儁打量了他一番便问:“想必足下便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了?”

  “正是!”

  “郭掌柜,李莲英是何种角色,你也明白,却为何要护着他?”溥儁问。

  “习武之人,只能凭这一身本领吃饭,受人钱财,不能不为人消灾。”郭大侠答道。

  “郭掌柜,本人与你本来没有过节,还请你自己走路,为个李贼你我伤了和气是小事,如果因此丢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说着右手一抖,一支钱镖向郭大侠面门打来,郭大侠侧身躲过,那钱镖却直飞到车厢内。只听到“哎哟”一声,原来那钱镖打中了李成武。

  “果然是红花会赵半山的传人!”郭大侠叫了一声。

  姜家老大忽然想起眼前此人,便是曾经以飞镖打伤过他的人,便抡着双钩扑了过来。溥儁动也不动,只手腕一抖,两枚铁棘藜已打在了姜家老大的两个腕上,双钩落地有声。

  姜家老二见兄长吃了亏,便扑了过来,溥儁也只手腕一抖,姜家老二竟落下马去,再也爬不起来。

  片刻之间,连伤两人,郭掌拒心中有些怯了,再也平静不下来,从车辕上跃起,直扑溥儁,在空中翻腾,双掌向溥儁面门拍去。溥儁头一昂,双掌迎住郭掌柜,再一提气,大喝一声,把郭掌柜抛了出去,亏得郭大侠轻功上乘,不然必是跌落在地,郭大侠趔趄一下,才站住了,已是气喘吁吁。

  其他三位,见掌柜被欺,全部扑了上来,双方斗在了一处。李成武见双方只是酣战,却没人注意他,便爬到了车辕之上,在马背上狠抽两鞭,马拉着车子飞奔而去。车子一跑,恰恰被溥儁的妻子看见了,便催马追来。拉着车子,马跑起来很不方便,自然不一会儿就被追上了。李成武见事不妙,端起了放在车厢中的一杆洋枪向溥儁的妻子射击,由于车子颠簸的厉害,没有瞄准便扣动了枪机,结果打到了马腿。马一下子就栽倒了,她便摔到了马下。李成武死命地抽打着马,车子在黑暗中飞奔。

  溥儁听到了枪声,怕妻子出意外,便赶了过来,找不到妻子,便大喊妻的名字,“绛儿,绛儿!”

  “师兄!”妻子在地上喊,“别管我,快去追那车子!”

  溥儁马到了妻子跟前,也不下马,一弯腰,便揽住了妻子的腰,一使劲,便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马背。马根本没停,还在向前飞奔。过了好一阵子,李成武又被追上了。这回,还没等他开枪,便中了溥儁的飞镖,从车上摔了下来。没有了赶车的,马也累了,便慢了,最后,停下了。车内的李莲英早吓得昏了过去。

  溥儁下了马,又扶妻子下了马,又把驾车的马卸了套,一并交给妻子,这才从车厢里揪出了李莲英,把他扔到了地上。

  李莲英倒给他摔得醒了过来。这时天已微明,李莲英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了溥儁,吓得往后挪了挪。

  溥儁抓住李莲英的衣襟,吼道:“老贼,你睁眼看看老子是谁?”

  李莲英看了看面前这位大汉,觉得面有些熟但又想不起是谁。便摇摇头说:“不认识。”

  “瞎了眼的狗,看清楚了,你爷爷是溥儁!”李莲英听到“溥儁”两字,觉得耳熟,忽然想了起来,再看了看他,才说:

  “真是大阿哥!”

  “狗屁,谁喜欢做大阿哥!李莲英,如果没有你在老佛爷面前说坏话,我父王也不会被整得那么惨!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都是当今万岁了!就是你,害得我好苦好苦!我恨死你了!”溥儁边吼边拔腰间的佩剑。

  “大阿哥,看在往日的情……”“份”字还没有说出来,李莲英的人头已经落地了。溥儁扯下李莲英身上的长袍,包了李莲英的头,绑在马颈之上。然后和妻子一人一骑,飞弛而去。

  在晨风里,从车上摔到地上的李成武被冻醒,他一瘸一拐地朝李莲英的尸体奔去,扑倒在那具无头尸上,嚎啕痛哭……

  几天后,李家向外传出了李莲英病故的讣告。在这几天里,李莲英的干儿子们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回来李莲英的那颗充满了“鬼点子”的脑袋,……最后,只好花重金在乡下请了一个好木匠,用上等的楠木,仿着李莲英的照片,雕刻了一木头脑袋,按在了李莲英血肉模糊的脖子上……

  在李莲英入土时候,李家请高僧诵经念佛地将李莲英两腿之间那个阔别了数十年的“宝”,“请”回了原处……可是,此时李莲英的脑袋却又换上了一个木头做的。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

  这只有天知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