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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许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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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许光达
《共和国十大将军传——10许光达》

第一章 融洪流求真理风雨何所惧

国共合作实现之后,中国共产党多次作出决定,从各地选派大批党团员和革命青年到广州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以适应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的需要。

1926年春。长沙火车站。

月台上,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眼眶里有一滴泪水在转动,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年轻人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长衫、留着胡须的中年人,手撑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一双旧布鞋上沾满了泥土,浑身湿漉漉的。

只见这位留着胡须的中年人走上前去紧紧地握着青年人的手深情地说:“德华,湖南省委选你去学军事,我们觉得你很合适。今天就算告别吧!”

叫德华的青年人激动地说:“服从组织决定,绝不辜负省委的希望!”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说:“这本书送给你作个纪念。此去黄埔,望你好自为之!”

“感谢曹先生,”青年人兴奋地说,“我是从您那里接受真理的。《向导》周报我已读完了,现在我把它还给您!”

说着,青年人从行李包里取出两本书。

这个青年叫许德华,还不满十八岁,是长沙师范学校第十一期的学生。

他被中共湖南省委选送到黄埔军校去学习。前来为他送行的中年人名叫曹典琦。他既是许德华的国文教师,又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咣当!咣当!咣当!……”火车启动了,师生握手告别。许德华跳上火车,轻轻地向先生挥手……

这个青年人,就是后来战功卓著、赫赫有名的、荣膺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许光达。

1926年夏。黄埔军校。

绿树环合的校舍,一幢挨着一幢坐落在夕阳的余辉中。远远看去,整个军校像抹了一层绯红,羞答答的。

黄埔岛,距广州四十里,林木葱茏,山峦起伏,南连虎门,是长洲要塞,广州第二门户。鸦片战争时期,林则徐曾在此修筑长洲炮台,以御外敌。孙中山把军校设在此处也是看中了这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战略位置。同时,这里四面环水,与闹市隔绝,便于兴学讲武;何况,还有一批旧房舍可利用;在当时南方政府财政紧张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对此有所考虑。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小小的黄埔岛为中国革命培养了大批人才而饮誉海内外;更没有人想到,在以后漫长的革命斗争中,昔日的同窗好友会成为枪炮下你死我活的敌人,酿成一幕幕超越个人的民族悲剧。

走近军校,一块醒目的校牌映入眼帘: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琅琅的读书声和洪亮的操练口令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有几个学员正在向墙壁上刷标语:尽忠革命职务;实行三民主义;拥护革命政府……

这时,一队学员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门口走去,歌声响彻云霄: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路还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宁,发扬本校精神……

许德华走在队伍里,热血奔涌,心潮难平: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师范学校的学生,一个文弱书生。而今,他已经成为黄埔军校的入伍生学员。

他想起了离校时,留给家人的那张八个字的纸条:“南下求学,诸事勿念”;他想起了那风驰电掣般向南方奔去的列车;他想起了家乡的小河、田野、灌木林……那里给了他欢乐与忧愁,幸福与悲哀。

这一切像层层浪花,一阵阵涌上心头。啊,黄埔!我开始了新的征程!

黄埔军校。第五期炮科十一大队学员宿舍。

许德华、廖运周、廖昂等几个同学正议论纷纷,争执不休。

“蒋校长逮捕了海军局李之龙局长,说他调中山舰到黄埔要搞武装暴动,劫持蒋校长!”一个同学不安地说。

“还逮捕了大批共产党人!”

“这是破坏革命!”

“对!国共合作是总理倡导的,为什么要逮捕一大批共产党人!”许德华不平地说。

“李之龙擅自下令调舰,不是搞阴谋暴动是什么?劫持蒋校长就是破坏革命!不逮捕他逮捕谁?”廖昂十分得意地说。

“谁说李之龙是擅自调舰?!他是奉蒋校长的命令调舰,这能说是劫持校长吗?”廖运周指着廖昂说。

“蒋校长并无命令!”

“李之龙确有欧阳钟发给海军局的紧急公函,说是奉蒋校长的电话,命调两艘兵舰到黄埔!”廖运周说。

“如果说李之龙有阴谋,搞暴动,他总该有计划,起码也该在舰上亲自指挥。可他却在家高枕无忧,这不是有点不可思议吗?”许德华仔细地分析着。

“不管怎么说,共产党就是对革命不忠实!”廖昂还在强词夺理。

“此言差矣!对革命忠实与否看什么?不能只看他说,更重要的是看他的行动。在对帝国主义和军阀的斗争中,共产党人哪次不是冲在最前头?!

远的不说,单说两次东征吧!那些勇敢冲锋、不怕牺牲的不都是共产党员吗?

蒋先云,我们的学长,共产党员,第一次东征就两次负伤,还有在东征中立下赫赫战功的①欧阳钟,黄埔军校驻广东省办事处主任。铁甲车队,几乎都是由共产党员组成的。他们为革命流血牺牲,能说是对革命不忠吗?“

许德华如数家珍,在场的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

廖昂无言以对,气愤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许德华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作为一名革命军人,他的本能使他意识到,“三。二○”事件不是简单的事件,从这些错综复杂的变化中可见一斑。李之龙是什么人?他早在1921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搞过青年运动、工人运动,还担任过俄国总顾问鲍罗廷的翻译,是黄埔一期学生中十分活跃的共产党员。他是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干将,同国民党右派斗争坚决。东征故场上,他作战勇敢。无论是党龄,还是革命资历,都不算浅,这样一个老党员,怎么会搞阴谋暴动来反对革命,釜底抽薪?!不会的,绝对不会!究竟谁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在国共合作的大好形势下,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为什么帝国主义、北洋军阀还没被打倒,革命内部却首先发生了分歧?看来“三。二○事件”绝不是偶然的!

许德华想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愁……

“嘟……”一阵集合哨后,一队队学员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嘹亮的歌曲,向大礼堂走去。走在队伍里的许德华心情格外激动,因为,他们今天要去听周恩来讲演。

周恩来,以前虽从没见过,但他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这位二十六岁就担任了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的周先生,是黄埔军校学生中崇拜的偶像。他在“五。四”运动时期就领导天津的学生从事革命活动,创立了觉悟社,后到法国勤工俭学,还是中共旅欧支部的负责人。他才华横溢,被称为“人中龙凤”。

许德华早就听说,军校的学生对周恩来的敬重是不分左派和右派的。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周恩来身着军装,英俊潇洒,目光炯炯有神,在一片热烈掌声中健步走上了讲台。他讲的题目是《武力与民众》,强调武装斗争和依靠民众的重要性。他生动的讲演博得了台下一阵阵热烈掌声。就连带队的官长们也都停止了来回走动,肃立一旁聚精会神地听讲。

最后,周恩来高声说道:“我们的军校是培养军事骨干的基地,我们要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我们为民众来学习,将来为民众去打仗……我们的军队是推翻帝国主义和军阀的工具,是解放人民,拯救祖国的武器,我们要铭记这个使命!”

讲演结束了,许德华和同学们热烈地鼓掌。精彩!太精彩了!周恩来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那生动的话语,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多少年以后都难以忘怀。

黄埔军校的教员,恐怕是集中了天下军事人才之最,否则,怎么能在初办的三年里就产生了成百上千名将军?!

国民党的好多要员,如李济深、谭延闿、李烈钧、宋子文、孙科、陈果夫等都有过在黄埔军校讲学的经历。开始,这是苦差,是买孙中山和廖仲恺的面子。后来,却是荣耀,能到黄埔军校讲学,是一种身份的体现,是一种政治资本,甚至好多天都可以吹牛说:“嗨,最近忙极了,黄埔军校非请我去讲课不可!”

共产党的一些要员以及社会名流,如熊雄、萧楚女、恽代英、周恩来、刘少奇、毛泽东、吴玉章、何香凝、鲁迅等也都先后在黄埔军校作讲演。

1926年9 月3 日,黄埔军校大礼堂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国民党中央候补委员、宣传部代部长毛泽东应军校之邀,正在为学员讲演,题目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

对于毛泽东,许德华并不陌生,早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听过他的讲演,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毛泽东以他那特有的浓重的湖南口音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接着,他又在黑板上画了一座宝塔:“你们看,这最下层的是塔基,有工人、农民、还有小资产阶级,人数最多,受压迫最深。压在它上面一层的是地主阶级、买办阶级,人数不多。再上一层,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人数更少。更高的一层是军阀。塔顶是帝国主义。俗话说,‘百姓齐,泰山移’。只要穷苦大众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推翻这几座大山!”

毛泽东形象、生动的讲演,使许德华陷入了深思。他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湖南长沙萝卜冲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山村。那里的人们一年四季都生活在穷困之中,苦水饮不尽,苦日度不完。许德华就出生在那里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却只能当放牛娃。生活的担子沉重地压在他幼小的肩膀上,使他几乎难以承受。每当看到学堂里念书的孩子,他都羡慕不已。

他多么想和那些孩子一样去读书啊!

可是,家里哪有钱供他去读书!他们兄弟五个没有一个去读书。他不敢向父母提上学的事,只能时常站在学堂窗外偷偷地听先生讲课。

初冬的一天,北风嗖嗖,天上飘起了雪花。学堂的先生突然发现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在窗外晕倒了。他连忙把这个孩子抱进屋里,喂了几口茶水。

孩子渐渐苏醒了。先生认出来,这就是时常站在窗外偷听他讲课的那个孩子。

“伢子,你叫什么名字?”先生关切地问。

“许德华。”

“多大啦?”

“七岁。”

“你这样爱读书,为什么不到学堂来?”先生问。

“家里没有钱……”许德华难过地低下了头。

“伢子!莫难过,你要读书,就来喽,我不收你钱!”

许德华连忙跪下给先生磕头。就这样,许德华进了学堂,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位先生就是在他人生道路上起了重要作用的邹希鲁先生。

1921年,十三岁的许德华高小毕业,考入了长沙师范学校。在那里,他吸吮着革命的营养,接受了马列主义。

1925年5 月,经毛东湖、陈公陶介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同年9 月,还不满十七岁的许德华,在毛东湖、曹典琦两位老师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宣誓的那一天,令他终生难忘:面对墙上挂着的斧头镰刀党旗和一位长着络腮胡须的外国人的画像,他庄严宣誓,要为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为共产主义的实现奋斗终身。从此,他把自己的命运与党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蓝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绿茵茵的操场上。

十一大队的学员们正在做对刺训练。只见许德华正同一个比自己个头还要高的学员对刺。

这个学员有个绰号叫“大块头”,因他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得名。

他在入军校前就当过兵,军事动作不错,尤其是对刺训练在全大队几乎没有对手,可谓“常胜将军”。因而,他骄傲得了不得,对像许德华这样的人黄埔前来自师范的学员更是不屑一顾。他最佩服蒋介石,张嘴闭嘴:“蒋校长说……”同学们对他很反感,但又不得不服他的军事动作。

这次,他与许德华交手,根本没有把许德华放在眼里。

只见“大块头”步步紧逼,许德华连连招架,几个回合,许德华已是汗流浃背,而“大块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大块头”连续进攻,许德华招架不住,终于败下阵来。

“大块头”得了冠军,洋洋自得,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许德华轻蔑地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等你练好了再来!”许德华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非常恼火:“大丈夫可杀不可侮!”他发誓要苦练过硬本领,总有一天要战胜这个“大块头”。

一年后,他们果真再次相遇,不过,不是以同学的身份在操场上对刺,而是代表两个不同利益的阶级在战场上拚杀。这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孙中山所办的黄埔军校,是一个新型的革命军校,在培养军事人才的技能上更是博采众长,兼收并蓄。

黄埔军术科的种类繁多:战术、兵器、筑城、交通地形、制式教练、野外实习等等。

这天,许德华他们作完迫击炮的教练后,正谈论着北伐的形势。

“北伐军已攻下武昌、南昌。国民革命胜利在望!”一个高个子的学员兴奋地说。

同学们欢呼雀跃;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叶挺独立团是开路先锋,打仗勇猛顽强,被称为‘铁军’!”

“这也是我们黄埔学生的骄傲!”

“是啊!叶挺独立团的军官几乎都是我们的同学!”

“唉!都怪我们的运气不好,晚来黄埔一步,否则,我们不也上前线啦!”

廖运周不无叹息地说。

“急什么!仗,有得你打!吴佩孚、孙传芳还没有被最后消灭。再说,张作霖还盘据着北方。你还担心没有打仗的机会吗?”许德华一板一眼地说,“只要我们苦练杀敌本领,还怕没有用武之地?”

“对!我们要刻苦训练!”同学们都附和着。

许德华看着眼前同学们激动的场面,不觉陷入了沉思。

记得7 月9 日,北伐誓师大会上,自己和同学们一样心情激动,渴望参加北伐的战斗。投身革命几年了,不就是为了推翻帝国主义,消灭军阀统治吗?不就是为了劳动人民能求解放、当家做主人?这一天终于来了,自己作为一名革命军人,一名无产阶级战士,参加北伐,到革命的第一线是责无旁贷的!然而,军校有令,只准第四期学员毕业随军北伐,而他们第五期的学员留校,继续学习。

许德华没有办法,着急有什么用?军人应该服从命令。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第四期同学上前线了。

站在欢送的队伍里,许德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既高兴又焦急;既羡慕又惋借……

但是,许德华的心一刻也离不开北伐战场。他时刻关注着形势的发展,事态的走向。他经常翻阅《广州民国日报》、《黄埔日刊》;不时地向从前线回来的同学打听消息,了解北伐的进程。

8 月,叶挺独立团攻打汀泗桥、贺胜桥两仗的胜利,他曾为之鼓舞。之后,在攻打武昌时失利,他又为之焦虑,尤其是他听说独立团一营营长曹渊英勇牺牲,更是悲痛万分。

曹渊是黄埔第一期的学生,共产党员,和廖运泽(也是黄埔第一期)是同乡,而廖运泽又是许德华的好朋友廖运周的堂兄,因而、他们互有往来。

这次曹渊牺牲,许德华深感震惊。他深为失去这样一位学长和同志而感到难过。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要革命,就不怕牺牲!许德华的心灵被不时传来的北伐战场上的消息震撼着……

1926年11月末,随着北伐的胜利进军,国民政府由广州迁往武汉,黄埔军校第五期炮兵大队、政治大队、工兵大队也随之迁往武汉并入了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

学校本部设在两湖书院,许德华所在的炮兵大队则驻在平湖门兵营。

12月中旬,蒋介石从南昌来到武汉。全校师生在旧督署门口列队欢迎。

许德华站在欢迎的队伍里,注视着这位蒋校长。只见他不停地与前来迎接他的人点头、握手,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喔!喔!”的声音。

蒋介石是靠黄埔军校起家的。1924年,孙中山任命他为黄埔军校校长一职时,他就牢牢地抓住这个权力不放。他深知军队的重要。

尽管后来,随着蒋介石地位的提高,权力的增大,发生了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但他一刻也没放弃对军权的控制。

蒋介石后来兼职很多,“总裁”、“总统”、委员长“、”校长“等等。

但他最喜欢“校长”这个称呼,它代表着一种资历,一种荣誉。更重要的是在派系林立、错综复杂的旧中国和国民党中,代表着一种向心力和威慑力,有了它,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追随者和新生的力量,这无疑有利于蒋政权的统治和巩固。

从1924年到1947年,蒋介石整整当了二十三年的黄埔军校校长,这不仅在中国的军校史上,就是在世界的军校史上也是罕见的。

正因如此,国民党的军官大多出于黄埔。只有黄埔出身的人,才能得到重用,因而国民党的军界、政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学非黄埔,省非浙江,作官无路,两眼汪汪。

所以,国民党的军官因出身黄埔而官运亨通者甚多,如胡宗南、贺衷寒、李默庵、顾祝同、戴笠等等。

蒋介石在黄埔军校有一批崇拜者,他们对他俯首帖耳,以蒋校长的学生自居。

然而,也另有一些黄埔学生,根本不买蒋介石的帐,他们有自己的独立见解,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他们不为个人的名利所动,而以国家的独立、自由,劳苦大众的解放幸福为己任,同黑暗势力展开斗争。这是蒋介石最头痛的。许德华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许德华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黄埔军校的学员。他无法预测眼前这个蒋校长会在几个月后对共产党人举起屠刀,背叛革命。

但是,他从“三。二○”事件和蒋介石在《6 月7 日总理纪念周训词》提出“要国民党内的共产党人退出国民党”这两件事中,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校长走的不是一条路,自己也不是校长喜欢的那种人。

在一片掌声中,蒋介石作了讲话,并宣布了武汉分校的人选:邓演达为武汉分校校长,张治中为教育长,周佛海为政治部主任,恽代英为政治总教官……

这是蒋的用人之道,用一个右派看住一个左派,避免大权旁落。

邓演达在黄埔学生中威信很高,他积极拥护孙总理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治军严格,演讲有气魄,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字字句句,扣人心弦,因而深得黄埔学生的爱戴。这也正是蒋介石最忌恨、最担心的,所以,派他的亲信张治中担任教育长,使武汉分校的学生也成为他的势力。

恽代英在黄埔军校学生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很高的威信,这也是蒋介石最不愿见到的。军校每星期一举行总理纪念周,都由蒋介石主持,并亲自训话,讲完之后,下面无任何反应,等到恽代英讲话之后,学生们总是热烈鼓掌。蒋介石既尴尬,又气愤。

然而,他更担心武汉分校姓“共”不姓“蒋”,故派自己的亲信周佛海来担任政治部主任。

当然,这些情况许德华不可能知道,但他却很喜欢恽代英和邓演达。尤其是恽代英,是他最敬佩和喜爱的共产党领袖之一。入学不久,他就听过恽代英讲课。开始,他和同学们都以为恽代英一定是一个威风凛凛、魁梧强壮、锋芒毕露的人。因为恽代英主编的《中国青年》杂志是许德华和同学们最喜爱的刊物之一。恽代英的文章思想深刻,言词犀利,教育了许多有志青年。

从恽代英的文章中,许德华和同学们不仅认识了他,更领悟了他深邃的思想。

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恽代英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便难与那些犀利的文章连在一起。但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他那锐利的思想、幽默的话语和真知的见的论述。

恽代英说道:“你们到军校来学什么呢?都晓得说:”来学革命‘。革帝国主义的命,革封建军阀的命。简而言之,就是国民革命,这是个艰巨的任务,要经得住苦学苦练,才能担负得起来。“

“现在中国怎样?租界、租借地、领事裁制权、内河航行权、关税权以及公使团之威权,都证明中国是个主权不完整的国家,所以说是半殖民地。

因中国在国际帝国主义毫无怜惜的宰割之下,其地位比专做一国的殖民地还不如,故总理又称之为次殖民地。“

听恽代英课的人特别多,有时教室坐不下,就到操场上讲。中间放一张桌子,学生们围在四周。恽代英就站在桌子上,挥舞着那双有力的手,一讲就是几个小时。

1927年1 月12日,蒋介石从南昌来武汉,劝说在武汉的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同意迁都南昌,以便置于他的直接控制之下,但遭到大多数委员的反对。

蒋介石十分恼火地返回了南昌,对谭延闿说:“武汉方面完全成了共产党的势力范围,他们(指共产党)厉害,去不得呀!”

2 月,蒋介石在南昌的讲演中公然说:共产党员是在对国民党员施加一种“压迫”。“这样我便不能够照从前一样的优待共产党员了”,“我一定要纠正他,并且一定要制裁他。”

3 月1 日,蒋介石在赣州枪杀江西省总工会副委员长、赣州总工会委员长、共产党员陈赞贤,制造了“赣州惨案”。南昌市工人罢工三天,表示反抗,并派代表来武汉向国民政府请愿。这引起了武汉各界的愤怒。

3 月12日,武汉的“血花世界”(今民众乐园)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群众。

这是武汉国民政府及武汉各界人民在这里召开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大会。

“血花世界”过去曾是军阀时代的游艺场所,场内有双簧、京戏、评弹、汉剧、电影等各种游艺活动。

今天,这里却非同一般,到处贴满了标语:“拥护总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

“巩固革命的联合阵线!”

“提高党权运动!”

“实现民主政治!扫除封建势力!”会场上还不时地响起口号声:“打倒军事独裁!”提高党的权威!“”一切权力属于党!“

这既是纪念孙中山大会,又是反蒋的动员大会。许德华作为武汉分校学员代表参加了大会,也深深地被当时的气氛所感染。

这时,几名工人代表走上主席台,愤怒地谴责蒋介石枪杀工人领袖陈赞贤的罪行,要求罢免蒋介石本兼各职,紧接着高呼“打倒蒋介石!”的口号。

全场一下子沸腾了。

武汉分校第五期的几个“孙文主义学会”分子,气冲冲地跑上台去。不由分说,抓住那几个工人就拳打脚踢。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觉得这样还不能解气,于是就解下皮带向工人抽打。在台下的许德华目睹场上的一切,便和一些同学冲上台去劝解。

许德华一把抓住那个抡皮带的同学,高声喝道:“不许打人!”

“胆敢骂蒋校长!反了!打这些反革命!”

瘦高个儿一边气愤地说,一边又抡起皮带朝那几个工人抽去。

“住手!”许德华再次抓住瘦高个儿的手,“谁是反革命?他们是工人代表!”

“骂蒋校长就是反革命!就要给他们一点儿厉害!”瘦高个儿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蒋介石枪杀工人领袖,破坏国民革命,就该罢免他!”许德华紧抓不放。

“你胡说!你敢对蒋校长不恭!”

“我对枪杀工人领袖的行为气不公!对你们殴打工人代表气不公!”许德华义正辞严。

“哼!我看你是找不自在!”瘦高个儿继续说:“松手!让开!”

许德华纹丝不动。

瘦高个儿气急败坏,挥起另一只手照着许德华的脸就是一拳。

许德华急了,也挥起了拳头,两人扭打在一起。

在场的人一拥而上,把这几个拥蒋分子背捆着手,押回学校去,关了禁闭。

天黑下来了,雷鸣电闪,暴风雨即将来临。

许德华抹了一下从嘴角上流出来的血,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心情格外沉重。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是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也是国共合作的基础,为什么蒋介石要破坏它?北伐军节节胜利,势如破竹,国民革命就要胜利,为什么蒋介石要从中做梗?

记得,就在今年的1 月份,蒋介石来武汉在“血花世界”召集二百多名黄埔同学会的学员,单独训话,这意味着什么?

廖昂、“大块头”都参加了这次召见。两人回来后洋洋自得,到处吹嘘蒋校长。

看来问题严重!

前两天,恽代英还对同学们说:“我们和蒋介石的关系,除了为党、为革命、为工农利益奋斗,没有其他私人感情关系;他不是我们私人的领袖,我们不是他私人的党徒;我们要做党的工具,不做蒋介石个人的工具,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以后革命的道路更复杂了,不仅要面对帝国主义,老军阀,而且要面对革命内部的新军阀。

1927年4 月12日,蒋介石公开背叛革命,利用流氓头子和国民党右派,在上海宝山路屠杀数千名工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惨案。

消息传来,武汉分校的师生们愤怒了,学校贴满了反蒋标语,激烈的辩论声,高昂的口号声不绝于耳。

许德华所在的宿舍也笼罩在愤怒的情绪之中。

只见一个圆脸的同学正读着军校办的最近一期《革命生活》,周围的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蒋介石当上总司令,戴着革命的假面具,是黄埔学生流血的结晶和牺牲的代价,决不是娘胎里带来的!没有黄埔岛上的烈士墓,今日的蒋介石,不是仍旧为五年前办交易所做市侩的蒋介石吗?从前因为他肯革命,所以抬他出来。现在他已经做了反革命了,我们应该打倒他,这才是发扬黄埔的精神!”

说得好!大家拍手称快。

“蒋介石从‘三。二○’事件以来,制造了一系列的惨案。重庆的‘三。三一’惨案,江西的‘赣州惨案’、九江的‘南深惨案’、上海的‘四。一二’惨案,他所到之处,哪儿不是血流成河?!北伐成功换来了他的权力。他的权力是什么?是屠杀工人的权力,是镇压革命的权力!”一个同学气愤地说。

“蒋逆介石,背叛革命屠杀工人阶级,我们要为死难的烈士报仇!”圆脸的同学挥舞着拳头说。

“他毕竟是我们的校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了!”廖昂站出来申辩道。

“他革命,我们认他这个校长;他背叛革命,我们就要把枪口对准他!”

许德华把拳头有力地向下一砸,接着说道,“我们黄埔的学生是党的工具,不是蒋介石个人的工具!”

“对!我们服从党的指挥,为死难的烈士复仇!”大部分同学同声说道。

“明天学校要召开讨蒋大会,我们来写一份讨蒋檄文吧!”许德华倡议道。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写着。

许德华知道,这个讨蒋大会是由蒋先云、陈赓、熊受暄、周恩寿、陆更夫、叶镛、严正、韩浚等三十五人组成的筹备会筹备召开的。

这些人大部分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学员,有些还曾经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比如蒋先云、陈赓。

这两个人都是黄埔第一期毕业,也是自己的湖南老乡,又和自己一样,入黄埔前就是共产党员。

蒋先云,全校有名的高材生,入学考试、毕业考试均是第一名,又是文武全才,蒋介石把他视为“第一门生”。蒋介石多次想拉拢他,用各种功名利禄诱惑他,他都不为之所动。

记得“三。二○”事件以后,蒋介石令中共党员退出黄埔军校,并亲自主持黄埔军校学员退出共产党的会议。

当时蒋介石问道:“有谁退出共产党?有谁跟着共产党?”随后又加上一句“退出共产党可留在军队!”

蒋先云第一个站起来,态度坚定地说:“我是共产党员,永作共产党员!”

“脱离共产党就是背叛革命!”“官是可以不做的,而命不可不革!”“我蒋先云为革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情操。

还有陈赓,东征时因救过蒋介石的命,而被蒋提拔为侍卫官。“三。二○”事件后,因蒋介石反共,陈赓便弃蒋而去。

如今这些人公开地站出来反蒋,这说明了什么?志不同,道不合。

看来由于蒋介石背叛革命,不仅使黄埔的学生反先生,而且黄埔的学生之间,也要分道扬镳了。

4 月23日,武昌的阅马场人山人海,彩旗飞扬,声势浩大的讨蒋大会开始了。

一阵阵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背叛党国、屠杀民众的蒋介石!”“打倒破坏总理三大政策的蒋介石!”“严拿蒋介石交人民审判!”……

《打倒新军阀》的歌曲一浪高似一浪:蒋逆介石,蒋逆介石,新军阀,新军阀,唯一总理叛徒。

屠杀工农群众,勾结帝国主义,破坏三大政策,打倒他,打倒他。

这是用《打倒列强》的曲子,重新填词。所以大家都会唱这首歌。

置身于这种博大、沸腾的场面,许德华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一种少有的痛快!

多少天来,他一直很沉闷,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不能得到解脱。今天,这种感觉似乎消失了,他感到了轻松,振奋。革命的潮流是不可阻挡的!

这时,大会主席蒋先云走上讲台。他愤怒地历数了蒋介石①见1927年4 月24日《汉口民国日报》。自“三。二○”事件以来的一系列反革命罪行。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加上那洪亮的声音和有力的手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蒋介石的手段比张作霖、吴佩孚还厉害,他是封建势力的领袖,他的革命是假革命,是反革命!”

随后,中央党部的代表高语罕走到讲台前,慷慨激昂地说:“今天的讨蒋大会有很大的意义,大会表明黄埔的多数行武同志,不是蒋介石个人的工具,乃是党的工具。蒋介石办黄埔不是为革命,是为养成军阀的工具。哪晓得,各处来的青年,不愿意作军阀的工具。”

“蒋介石现在反革命,是我们的敌人。黄埔同学仅说不为蒋介石牺牲利用,消极地抵抗,是不够的,应该努力去打倒他!”

高语罕的话在许德华心中回荡。

高语罕的大名,对于许德华来说早已不陌生了。这个中共的老党员、黄埔军校的政治总教官以他那特有的魄力,渊博的知识,幽默、轻松的讲课方式,赢得了学员们的深深爱戴。

只可惜许德华晚一年入黄埔,没能亲耳聆听亲眼目睹他那讲课的风采。

但他讲课的细节却一直在学员中广泛流传。

一次,高语罕在讲白话文的重要性时就用一个非常幽默的比喻,他说:“诸位都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许多都还是未婚者,以我在学生时代的经验,用文言文写爱情信,远不如用白话文,这是最能充分表达内心情感的,诸位努力写吧!”

话音刚落,全体大笑。

也正因高语罕深受学员爱戴,蒋介石才千方百计把他挤走。

视黄埔学生为自己个人工具的蒋介石,岂能容他人染指!

一阵掌声过后,国民政府代表彭泽民、总政治部代表李鹤林、省党部代表刘道平、省农协代表张学武、南京总工会代表以及北伐军第四、八十一军代表发言,声讨蒋介石背叛革命的罪行。

大会还发出了《讨蒋通电》、《告各期全体同学书》和《讨蒋宣传大纲》。

大会最后宣布杨引之、陈绍平的罪行并交人民审判委员会审判,处杨引之死刑。

杨引之、陈绍平都是黄埔学生,拥蒋分子。

杨引之,黄埔第三期毕业,曾是孙文主义学会的组织部长,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三。二○”事件发生时,他参与策划包围俄顾问公馆。北伐开始后,他在长沙、汉口成立秘密组织,联络青红帮,准备向民众大屠杀。

党权运动开始后,他屡次向蒋介石告密。以后又在四川勾结军阀,制造“三。三一”惨案,还枪杀了国民党四川省党部负责人兼组织部长、著名的共产党员杨闇公。

枪毙杨引之,许德华和他的同学们都拍手称快。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蒋介石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形成了宁汉对立的局面,一些拥蒋分子纷纷逃离武汉,投向蒋介石的怀抱,武汉政府面临危机。是东征讨蒋还是北伐讨奉,武汉国民政府经过激烈的争论,最后决定进行第二次北伐。4 月下旬至5 月上旬,北伐军沿京汉路及其两侧北上,而武汉兵力空虚,只有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的第七十二团和第二十五师的第七十五团留守武昌,由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挺兼任武昌卫戍司令。

蒋介石乘武汉兵力空虚之机,不断地指使川黔桂粤等地方军阀进攻两湖(湖南、湖北),同时秘密策划两湖的反动军官发动叛乱,企图里应外合,推翻武汉国民政府。

于是有了武汉军民反击夏斗寅叛乱。

夏斗寅,湖北麻城人,原是北洋军阀的旧部。北伐战争前夕,投机革命,谒见蒋介石,后来,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四。一二”

反革命政变后,他受蒋介石之命,伙同第二十军军长杨森进攻武汉地区,讨伐武汉国民革命政府。

两湖书院。一群整装待发的官兵。

只见一个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灰布军装、打着绑腿的军官在一片掌声中走到队伍前。他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同志们!蒋介石密令夏斗寅、杨森进攻武汉。现在夏斗寅的部队已经进攻到纸坊一带,武汉政府危在旦夕。武汉是我们的革命基地,为了保卫革命,我们一定要坚守住这个阵地!”

“现在四处都已充满了黑暗,只有两湖书院还放射着光明,现在就是要用我们的光明去冲破周围的黑暗!要用我们的热血去杀开一条血路!”

“坚决打退夏斗寅的进攻!”

“誓死保卫武汉!”

口号声震耳欲聋,在两湖书院内外回荡。

这是由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的师生们组成的中央独立师。他们受命西征,讨平夏斗寅叛乱。讲话的是独立师党代表恽代英,他在为出征的学员们作战前动员。

这时,夜幕下垂,周围一片漆黑。许德华站在队伍里,两眼紧盯着恽代英。虽然,他已看不清恽代英的脸色,但他仍能感觉到,这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正饱含着平时少有的悲愤。他感到热血在心头涌动,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在此之前,他作为党员听了党团书记陈毅同志作的动员报告,就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为保卫北伐的胜利成果,保卫武汉贡献自己的力量!

今天恽代英的动员再一次地感染着他。尽管,他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但却没有恐惧,而是感到了一种责任,一种神圣的使命。

只听恽代英一声令下:“出发!”队伍就连夜向纸坊车站开进。

次日凌晨三点钟,独立师到达纸坊,与守卫在那里的第七十二团、第七十五团汇合。

战斗打响了。敌人以两个团的兵力向纸坊车站和纸坊镇反扑。总指挥叶挺组织兵力反击敌人。

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呼啸的炮弹,浓浓的硝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连成一片。

许德华所在的连队在连长、党代表的带领下奋勇出击。

连指导员是共产党员、黄埔第一期生。他冲在最前面,右手高举着枪,大声喊道:“同志们!冲啊!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了!”

许德华一见,就跟他冲了上去。

这时,枪声大作,敌人的子弹打在前后的铁轨上砰砰作响,许德华全然不顾,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奋勇地向前冲。

许德华眼尖,一眼看到敌人抬着炮准备逃走,他抬手便一枪,打倒了抬炮的敌人,其余的敌人扔下迫击炮逃走了。

许德华缴获了迫击炮,立即把炮架起来,和同学们一起向敌人射击。

在第七十二团、第七十五团和中央独立师的联合打击下,终于取得了平定夏斗寅叛敌的胜利。

这次战斗,缴获大炮十尊、步枪九百余支,俘虏敌人千余名。

许德华也因作战勇敢而获得了从军以来第一次嘉奖。

继夏斗寅叛乱后,5 月21日驻长沙的原旧军阀部队改编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第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发动了“马日事变”。他派军队进攻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收缴工人纠察队的枪械,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统治江西的国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也转向反动,禁止工农运动,对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采取“礼送出境”的办法加以驱逐。

国民党右派纷纷叛变革命、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武汉的汪精卫政府也日益暴露出反革命面目。

武汉军校的形势正发生变化。

“打倒新军阀蒋介石!”的标语已被“打倒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赤子赤孙!”的反动标语所代替。

这天,许德华和他的好朋友共产党员廖运周来到了长江边,两人边走边谈。

“德华!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杀了不少共产党员,那可是你的家乡啊!”廖运周不安地说。

“是啊!我真担心!我的老师、同学不少都是共产党员。”许德华想起了他的入党介绍人曹典琦,想起了临别前的送行。尽管他们互有通信,但不知他现在怎样。他很不安。

“我真觉闷得慌!我们总是处在被杀的地位!为什么不能打个痛快!”

廖运周气愤地说,“让工人纠察队自动缴械,这不等于束手就擒吗?”

当然,此时的许德华、廖运周,只是普通的共产党员。他们不可能知道,这是共产党内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路线,也不可能知道陈独秀的错误将会给我党带来多大的损失。

“看来局势变得越来越糟,平定夏斗寅叛乱也没能真正扭转局面。”许德华不安地说。

“听说,蒋介石在黄埔军校搞‘清党’,仅我们第五期的同学中就有二百多名共产党员被逮捕,后来,全部被杀!”廖运周悲痛地说,“他们还杀害了肖楚女教官、熊雄主任!”

“他们是要把共产党斩尽杀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许德华挥舞着拳头,愤愤地说。

“对!”廖运周接着说,“形势变化太快了!”

“是啊!以后的斗争更复杂了!”许德华焦虑地望着远方。

“这次学校搞‘清党’让我们重新登记,要么退出共产党,要么退出国民党,二者必居其一!你说该怎么办?”廖运周不安地问。

原来许德华和廖运周都是具有双重党籍的学员。早在入黄埔军校的时候,学校就发给他们《入党登记表》(国民党),每人填一份,就算集体入国民党了。

当然,这也是中共中央的决定,允许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就像毛泽东、周恩来、恽代英等同志一样,许德华也是具有双重党籍的人。

听到廖运周的问话,许德华斩钉截铁地说,“‘清党’怕什么?不论怎样”清党‘,我们的心都是红的!“

“对!我们的信念不变!”

夕阳辉映在碧波荡漾的江面上,暖暖的、静静的,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这天,许德华刚要走出教室,就听有人喊:“许德华,等一下!”

他连忙回头,原来是同班同学廖昂。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许德华说:“给!表明你的政治态度!”

许德华接过来一看,“学员政治面貌登记表”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他明白,“清党”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

这几天“清党”清得已经无法正常上课了。一些人被清跑了;原来有二十多个教官,现在剩下五、六个人;学员人数锐减,仅炮兵大队就缩减为一个连;还有一些人自动放弃了共产党党籍。

作为跨党党员,他必须在国共两党之间作出选择。

当然,在他的内心里并不存在选择的问题。他早在填国民党表之前,就已经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了。他早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的事业。

谁都清楚,在当前,国民党右派占有绝对优势,蒋介石的地位已基本确立,选择国民党,投向蒋介石,就意味着升官、发财,过好日子;相反,选择共产党,就意味着吃苦、流血,甚至掉脑袋。

大浪淘沙。在复杂的斗争面前,每个人都将作出自己的选择。

有的人为现实而活着,有的人为自己活着,有的人为劳苦大众活着。

他属于后者!

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背叛革命,屠杀革命人民,这是他最痛恨的;他曾对共产党宣过誓:为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为党和人民的利益,随时准备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在当前这种形势下,表明政治态度,是对自己党性的考验,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站稳立场。

想到这儿,他拿起笔来,郑重地写上了“中国共产党”几个大字,然后,递给了廖昂。

廖昂接过登记表一看,吃惊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承认自己是共产党!真是不识实务!”接着又劝导许德华说,“国民党是孙总理三民主义的继承者,统一天下非她莫属,我们年轻人要想实现宏大的理想,就必须要加入国民党才行……”

许德华早就知道廖昂乃国民党右派学员,孙文主义学会的成员,平时就爱挑事,今天又来了。许德华知道他的用意,也不和他辩驳,只是冲他轻蔑地一笑,转身便走了。

廖昂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说:“哼!死顽固,走着瞧!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人之天下?”

许德华大笑一声回敬道:“廖昂,我许某奉陪到底!”

真是山不转水转。廖昂做梦也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们竟会在解放战争的西北战场相遇;更不会想到的是,已经成为国民党中将师长的廖昂会成为老同学、西北野战军第三纵队司令员许光达的俘虏。

1927年7 月15日,汪精卫控制的武汉国民政府公开与共产党决裂,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汪精卫下令:“宁可枉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

武汉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

当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街道上不时地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两湖书院的一问教室里亮着灯,给这漆黑的夜带来一点光明。

教室里有几十名学员正围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身边,只见这个年轻人瘦长的个子,身穿深灰色的军装,斜佩皮带,正在向学员讲着什么。

他就是武汉分校中共党团书记陈毅同志。

陈毅,是一个经多见广的老党员,“五。四”时期,他曾赴法国勤工俭学,因参加中国留学生爱国运动,被强行遣送回国,从事过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后又到四川做兵运工作,推动川军策应北伐,参与领导卢顺起义,后因起义失败到武汉,在武汉分校任职,他的公开身份是准尉文书。

陈毅来武汉分校的时间不长,但给许德华的印象很深,尤其是他那开朗的性格,平易近人的态度和幽默、爽朗的话语,深受许德华他们这些年轻党员的喜爱。

今天,他的讲话却格外深沉:“蒋介石、汪精卫背叛革命,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但是,共产党人是杀不尽的,革命不会完。我们要积蓄力量,准备再战!”

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继续说:“你们就要毕业了,面临新的革命工作。党派你们到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去,积蓄军事力量,随时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大家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地说:“服从组织安排,坚决完成任务!”

许德华听着组织给自己分配任务,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将要面临新的考验,将要在另一条战线上战斗。

陈毅最后说:“明天,大家就要奔赴新的战场,在这里,我先为大家送行,希望你们做一个革命的火种,在不远的将来,燃起熊熊大火。为我们的革命事业积蓄力量吧!”

第二天,许德华和几名党员登上了去九江的客轮,前往张发奎的部队。

望着那滚滚的波涛和渐渐远离的武汉三镇,许德华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曾几何时,武汉,这个革命运动的中心,聚集了多少热血青年。蓬勃发展的工农运动,如火如荼的北伐战争……往日的喧嚣与热闹,如今都淹没在乌云与风雨之中了。

武汉三镇,何时再见?!

第二章 战沙场洒热血拳拳赤子情1927年8 月1 日,根据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决定,在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国共产党前敌委员会的领导下,在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等人的直接指挥下,在江西举行了著名的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参加起义的部队有:贺龙的第二十军、叶挺的第十一军的第二十四师、第二十五师和朱德的军官教育团等,共约二万多人。起义很快取得了胜利。

1927年8 月。九江。

在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的院内,一个年轻的军官急匆匆地跑到总指挥的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一个中年指挥官坐在藤椅上,手里夹着烟,嘴里吐着烟圈说。

“报告,总指挥,第四军直属炮兵营又跑了几名军官!”年轻的军官走进门,两脚立正,行着标准的军礼。

“什么!”中年指挥官一下子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这个中年指挥官就是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此人为人奸滑,表面上主张“中间路线”,暗中却与汪精卫勾结,是个拥汪分子。

他们会跑到哪去呢?他想起了前几天被聂荣臻、周士第、孙一中拉走的第二十五师的第七十三团、第七十五团,虽然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去参加南昌起义,曾率兵乘火车追,结果非但没追上,还差点把命丢了。如今共产党在南昌搞暴动这几天,自己的部队已陆续有军官逃跑,今天又跑了六个军官,难道他们是有组织地去参加南昌暴动?是的,毫无疑问,他们是共产党!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跑了。想到这儿,他急忙对年轻的军官喝道:“命令部队,赶快给我追!”

“是!”

几天以后,在赣江北岸的大路上,急匆匆走来了六个青年军官,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大高个儿,长得一表人材,边走还边回头喊:“快!你们看,前面就是南昌城!”后面的几个小伙子听到这喊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高兴地喊着:“到了!我们胜利了!”

原来这六个年轻军官,就是张发奎下令要追赶的人。他们是张发奎第二方面军第四军直属炮兵营的军官,六个年轻的共产党员。走在最前面的大高个儿,就是刚从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毕业分配到直属炮兵营任见习排长的许德华。

这时,许德华望着江对面不远的南昌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欣慰地笑了。他想起了六天前,也就是8 月2 日,南昌起义的枪声令每一个共产党员振奋,他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恨不得立即飞向起义的战场,投身到叶挺、贺龙的部队。就在这时,驻军当地九江市的党组织指示他们炮兵营的六个共产党员,立即开小差去南昌,参加起义的部队。

接到指示后,许德华兴奋不已,在组长老黄的带领下,他们六人匆勿上路。想乘九江到南昌的火车,但由于昨天张发奎和第二十五师师长李汉魂带卫队营乘火车追赶周士第带领的第七十三团,以阻挠其到南昌参加暴动,结果遭到周士第团的猛烈攻击。张发奎、李汉魂见势不妙,弃车逃跑,致使火车不通。他们只得徒步赶往南昌。

整整六天了,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路的辛苦都随着这欣慰的笑,而跑得无影元踪了。只见许德华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了红领带。这是九江党组织发给的起义军标志。许德华正要把红领带围在脖子上,只听得一个声音说:“许德华!别急,过了江再说!”

许德华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他们的组长老黄。别看大家叫他老黄,其实他也不过二十岁刚出头。

老黄紧走几步,取下许德华的红领带轻声地说:“我们走了六天,时间可不短呀!”说着把红领带塞到了许德华的口袋里。

许德华立即明白了老黄的意思,他疑惑地望望江对岸的南昌城,难道会有什么变化吗?

过了赣江,南昌城就在眼前。怎么看不到红旗,听不到歌声,守城的卫兵也没系红领带?

“情况不对。守城的不像是我们的人!”许德华判断道。

再往前走几步,发现墙上贴了一张由张发奎署名的告示:“叶挺贺龙,盘踞南昌,希图不轨,实行赤化,本总指挥,声罪致讨,以慰总理在天之灵。”

几个战友,气得握紧了拳头,不知谁骂了一句,“妈的!张发奎这个老滑头彻底倒过去了!”

“叶贺的部队呢?”许德华的军校同学杨实人焦急地问。

“也许转移了!”老黄猜测着。

“转移了?”大家沉思着。

“转移到哪里去了呢?”杨实人自言自语道。一片沉默。几个战友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呆站在那里。本来嘛,从九江到南昌,火车不通,硬用两条腿跑来的,每个人的脚上都有水泡,但是一想到即将投入战斗,投向自己的队伍,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可是,现在起义队伍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同志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商议一下!”老黄打破了沉默。在江边的破草棚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

“我们晚来了一步,唉!”

“下一步怎么办?”

“那还用说,追赶起义部队,这是党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说得好听,往哪追?”

“依我看,我们还是先住下来再说!”

“对,先休息一下,然后再找党组织!”

“我不同意,我们是来参加起义部队的,没找到起义部队,我们就没完成党交给的任务!”许德华一听要住下,就着急地说。“这儿离我家高安县很近,莫不如先到我家休息,然后再到高安县委打听起义军的下落!”

“你有把握吗?”老黄不放心地问。

“没什么问题!”杨实人肯定地回答。

“那好,我看就这么办!”老黄说着,转向了大家,“你们的意见如何?”

“同意!”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也只好如此!不过,千万不能多住,否则,怕是赶不上了!”许德华还有一丝顾虑。

“你小子真是好福气,部队没追上,倒先把你老兄送到家!”“这叫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嘛!”

几个战友一边冲着杨实人打趣,一边向高安的方向走去。

8 月的江西,天热得像蒸笼,别说赶路,就是坐着乘凉,也会汗如雨下。

在通往临川的路上,许德华等一行五人正急匆匆地赶路。

原来,他们到了高安县后,从当地的党组织了解到,叶挺、贺龙的部队南下到临川。许德华等人第二天就赶往临川,杨实人由于脚伤,行动不便,留下来了。

许德华他们汗流满面,仍不停地往前赶,他们只有一个愿望:追上起义军。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一个村庄,正准备休息,只听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从路西边窜出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的枪缴了。

一个当官的走到他们身边阴阳怪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掉队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许德华反问道。

“老子是第二十军的!”当官的很得意地说。

许德华他们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这是贺龙第二十军的起义部队,这是一伙有组织的叛变者。“你们要去哪儿?”当官的仔细地看着许德华他们几个。

“不知道!”

“他妈的,当了俘虏还敢嘴硬,给我搜!”

接着,几个当兵的上来搜身,许德华他们临来时,九江党组织发给他们的银元、红领带,都被他们收去了,幸亏许德华事先把他们几个人的组织介绍信藏在鞋里,不然就要坏大事了。

“报告营长!这里还有!”一个士兵说着把三张《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的毕业证书递给了当官的。许德华的毕业证书因被父亲许子贵要去保存才免遭劫获。当官的接过三张毕业证书,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哦!

你们也是黄埔生,我们是同学,本人是黄埔第三期,我说几位老弟,还是跟我们一块干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见许德华他们五位没什么反应,就向他的手下挥手说:“把他们带下去,让他们考虑考虑!”

他们几个被关在了一个黑屋子里,门被锁上,窗子被钉死了,屋子里有张圆桌和几把椅子。

许德华从一进屋就四下打量,寻找出口,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天窗上。

几个战友也围过来。

“要拉我们入伙,办不到!”

“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怎么逃?”

许德华用手指了指天窗,大家会意地笑了。

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不时地传来狗吠声。门口的哨兵也停止了来回走动。是时候了,老黄一挥手,几个战友登圆桌踩上椅子,一个个从天窗爬了出来,很快消失在夜幕中。1927年8 月。宁都。

清晨,宁都城头的红旗在朝阳的映照下,格外鲜艳,一阵军号声过后,口号声此起彼伏,城门口的哨兵持枪而立,胸前的红领带鲜艳夺目。

这时,从城门外走过来几个军人,从他们那褴褛的军装和眼里涌出的泪花,一看便知是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的人,这几个人便是许德华和他的战友。他们终于追上了起义部队。哨兵依然要例行公事地问一声,“口令!”

“打野外!”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九江党组织交待的和起义部队的接头暗语。多少天来,他们就盼着这一时刻。

“什么?打野外?”哨兵略一迟疑,随后又恍然大悟,笑着说,“对对,是打野外!”他走上前去握着他们的手激动地说,“同志,你们辛苦了,欢迎你们!不过,你们用的接头暗语已经过时了,现在部队整天在外边,用不着‘打野外’了,现在的口令是:”打倒蒋介石!‘好,请进城吧!“

原来驻扎在宁都城的是担任起义军后卫的第二十五师,归属叶挺的第十一军。起义军在广昌时兵分两路:左路军由前敌委员会书记周恩来、第二十军军长贺龙率领经石城去壬田;右路军由第十一军军长叶挺、第九军军长朱德率领经宁都去壬田,两军约定于8 月18日在壬田会师,然后合击瑞金。

在第二十五师师部,两个年轻军官正在商议着什么,一个是师长周士第,北伐的功臣,另一个是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李硕勋。

“报告!”许德华他们走进师部向两位首长敬礼。

“欢迎你们!”周士第、李硕勋热情地握住了他们的手。

随后,许德华他们递上了组织介绍信。

“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部队战斗减员和非战斗减员很多,正需要人手!”周士第看过信后递给李硕勋,高兴地说。

“好家伙!从九江到宁都,你们走了快四百公里的路,了不起。从离开南昌以来,就不断地有逃兵,而你们却不怕艰苦,追赶部队,有你们这样的好同志,我们的事业就一定会胜利!”李硕勋手拿着信,热情地说。

周团长又向他们介绍了南昌起义以来部队的情况。

“首长!给我们分配任务吧!”许德华急切地说。

“不急,你们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分配任务!”

吃过午饭,许德华告别了几位一同追赶部队的战友,向着第七十五团团部走去。

第七十五团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她的前身是北伐时期叶挺独立团的第一营。这个团的绝大多数官兵都是共产党员。团长孙一中是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官,优秀的共产党员,也是黄埔第一期生。

来到团部,许德华正要报告,从里边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差点与许德华撞个满怀。许德华眼尖,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军校同学廖运周:“运周!”

“德华!是你!”几乎在同时,廖运周也认出了他。

两个人又是拥抱,又是喊叫。

“你怎么在这里!”廖运周有些奇怪。

“我是来这儿报到的!”许德华冲着他笑了笑。

“噢!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刚才师部通知的分配到我们团的那个人!”

廖运周恍然大悟,然后又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此时的廖运周已是第七十五团团部参谋。

“原来你就在这个团!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和你一起开小差,还能参加上南昌暴动!”许德华不无惋惜地说。

许德华说得没错,当初他和廖运周从武汉毕业都分配到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都驻防在九江,所不同的是廖运周分配在第二方面军直属炮兵团,而许德华则分到第二方面军的第四军直属炮兵营。在南昌起义前廖运周离开直属炮兵团要到第七十五团去找孙一中,曾来找许德华要和他一起走,许德华因没有得到九江党组织的命令,便没有与廖一同前往。“八一”南昌暴动那一天,许德华得到消息后为自己没能和廖运周同行、没能参加暴动,感到万分懊悔。幸亏后来接到九江党组织的指示,让他参加起义的部队,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不过至今提起来,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别惋惜了,你这不是赶来了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以后还有硬仗呢!”廖运周说着拉着许德华,“快走吧,领导们正等着你呢!”

在第七十五团团部坐着几个年轻的军官,廖运周逐一向许德华介绍:“团长,孙一中!”

许德华一边敬礼、握手,一边打量着孙团长。只见他中等身材,英俊潇洒,圆圆的脸上还印着两个酒窝。这就是非常有名的黄埔第一期生孙一中,看上去那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竟能统率全团参加南昌起义,打退了张发奎的追兵。了不起!真了不起!自己能在这样一位领导手下工作,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德华还不可能想到,他以后的许多战斗生活都和这个年轻的军官联系在一起。

“三营长,蔡晴川!”

“十一连连长,李逸虹!”

“十一连党代表,廖浩然!”

许德华一一见过之后,孙一中走过来说:“你的前任排长在战斗中牺牲了,把你分配到三营十一连当排长,怎么样?”

“没意见,不过,我仗打得不多,又缺乏带兵经验,今后请首长多帮助!”

许德华坦诚地说。

“这不成问题,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带兵的,从缺乏经验到经验丰富,总要有个过程,你会成功的!”孙一中笑着说。

其他人也都笑了。

1927年8 月。会昌。

南昌起义的枪声,惊醒了蒋介石的美梦,他忙调兵阻击南昌起义南下的部队。8 月18日,广东国民党军阀在韶关成立了以讨共为目的的第八路总指挥部。由钱大钧任右翼军总指挥,黄绍竑任中央军总指挥,范石生任左翼军总指挥,陈铭枢代东路军总指挥。此时钱大钧率四个师,黄绍竑率两个师正急忙从粤北分两路人赣南堵截。之后重兵驻扎会昌,妄图截击我军。我起义军前敌委员会决定发起会昌战役。

朱德同志指挥的教育团和第二十军一部分,向会昌东北之敌进攻;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和第二十五师,向会昌西北之敌进攻;第二十军一部分位于瑞金附近,由贺龙同志指挥策应各方。

会昌城位于贡水上游“之”字形河套的平坝上。城西河面很宽,水深约一米;河西有一处很陡的高地,可以鸟瞰全城;城西北是一片平坦开阔地;距城北五里,有座大柏山,是控制会昌东北要点;城东山地起伏,满山都是小松树。会昌一战的命运将决定大柏山和河西之地的得失。

许德华所在的第二十五师,从南昌起义南下以来,一直担任后卫,许德华这个排又是后卫的后卫。全师星夜兼程赶路去参加会昌战斗。结果路线搞错了,不是去的会昌,而是路口、在向回转时许德华的排就成了前卫排。

赶到会昌,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立即向设在山头上临时搭成的指挥部跑去。

前敌委员会书记周恩来、前敌总指挥第十一军军长叶挺、军事参谋团参谋长刘伯承、第十一军党代表聂荣臻都焦急地在指挥部内等待着。

“昨天夜里我们走错了路,发觉以后才由路口附近转回来。现在都到齐了。”周士第解释说。

“这个不谈吧,现在要谈你们二十五师的任务,我们已经讨论了,由叶挺同志给你们讲吧!”周恩来严肃地说,然后转身看了看叶挺。

叶挺点了点头,转向周士第、李硕勋,“城东北的敌人很多,朱德同志指挥的部队在那面打得很激烈。”他又指着岚山岭山顶说,“你们来看,那个山顶上是敌人,山顶南面北面那一带高地也是敌人。”他又指着靠西面一带高地说,“这一带是二十四师的部队,他们打得也很激烈,有些伤亡,现在正同敌人对峙着。”他转向指挥部南面,指着寨崃说,“那个山上也有敌人占领,我们没有部队在那面。”

叶挺讲到这里,刘伯承指着寨崃插话说:“这个山上的敌人是后来才发现的、如果不把它打掉,它就会抄我们的屁股哩!”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由寨崃方向划到指挥部的西面。周士第、李硕勋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手转动。

叶挺继续说:“你们派七十五团进攻寨崃,要快一点占领这个山:七十三团进攻二五三一高地北面一带的敌人;七十四团接七十三团左翼进攻,得手以后由北面进攻会昌城。今天一定要占领会昌。你们还要派人同朱德那面的部队取得联系。”

接着,聂荣臻指示说:“这次战斗很重要,你们的任务很重。部队走得很疲劳了,要好好地进行战斗动员,党员、团员要起模范作用,保证完成战斗任务,打下会昌。”

“部队是很疲劳,可是会昌一定要打下来,你们有没有把握呀?”周恩来望着周士第和李硕勋说。

“我们向党保证,一定打下会昌!”周士第、李硕勋异口同声地说。

十五团开始向寨崃之敌进攻了。团长孙一中下达命令:“第一梯队。上!”

三营长蔡晴川率全营向城西连亘不断的三个山头冲杀过去。

许德华的排是尖刀排,他率领全排战士冲在最前面。“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射过来,许德华喊了一声:“注意隐蔽!”

许德华看到一个战士还在猛打猛冲没有理会敌人的机枪扫射,便一个箭步窜过去,把那个战士推倒在一块岩石后面。然后,许德华又依在岩石后瞄准敌人的机枪,一个点射,敌人的机枪哑巴了。许德华一跃而起,喊了一声:“同志们!冲啊!”率先跑在最前面。那个被他推倒的战士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许德华,二话没说,跟着排长就冲了上去。

很快,许德华率领全排占领了这个山头,还活捉了敌人的一名营长,之后又向第二个山头发起攻击。敌人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用密集的火力网封锁我军的进攻,枪声、炮声响作一团。突然,许德华感到胳膊震了一下,侧头一看,胳膊挂花了,鲜血直流。他顾不上,仍然继续向前冲。这时,排里的那挺机枪突然卡壳了,部队受阻。这真是要命的时刻,没有机枪掩护,怎么冲得上去?连长李逸虹急得直骂娘:“他妈的,许德华,你是怎么搞的?”

许德华一言未发,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个有点惊惶羞愧的机枪手,夺过机枪,很快排除故障,端起机枪拼命地扫射。部队又继续往上冲。

在争夺第二个山头的反复搏斗中,敌我伤亡均很大。这时,第三个山头的敌人也一路一路地奔向第二个山头增援。团长孙一中通过望远镜看到这种情况,迅速地作出判断:如果敌人的增援得逞,那将影响整个的战斗进程。

他果断地命令道:“第二营从侧翼绕向山后,从背后打击敌人!”然后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覃光中,把机关枪准备好!”随后又向第一营一挥手,“第一营跟我来!”说着他带一营飞速地向第三个山头冲去。

突然,第二个山头敌人的背后响起了枪声,这是二营发起了攻击,三营和二营同时在两面向敌人进攻,顿时,敌人阵脚大乱。只见许德华率尖刀排乘机向敌人甩出一排手榴弹,借着硝烟,猛冲了上去。敌人调头就往后面跑,被二营的战士们捉了活的,剩下的敌人见此路不通就从山岩上向河里跳,恰巧这一带河水很深,敌人一沉一浮,水鸭子似地布满了河面。

这时,敌人的第三个山头,也在我一、二营的合力攻击下,被攻克了。

敌人丢弃阵地,拼命泅水,往城里跑。团长孙一中命令道:“半渡而击,吹冲锋号!”

随着响亮的“嘀嘀嗒嗒……”的冲锋号声,全团战士如猛虎下山,追杀敌人。

许德华率领尖刀排跑在最前面,嘴里喊着:“同志们,冲啊!”并率先跳入河中,然后又紧追敌人,冲向会昌城。

鲜艳的红旗在会昌城上飘扬。

会昌战斗胜利了!

这天,十一连开战斗总结表彰会,团长孙一中、三营长蔡晴川也来参加了,会议结束前,蔡营长亮起了他那大嗓门宣布道:“李连长调走了,连里没有头不行,经团长批准,由许德华排长代理十一连连长!”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德华也没有思想准备,忙站起向大家敬礼。

随后,蔡营长又笑了笑说:“你们不是叫他‘娃儿排长’吗?现在他升任‘娃儿连长’了。”全场轰堂大笑,团长孙一中也笑起来,许德华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红晕。

说起“娃儿排长”的雅号,还有段来历。

在宁都,许德华刚到排里,战士们看到这个新来的排长才十九岁,说起话来文质彬彬,背地里戏称他为“娃儿排长”!

“听说‘娃儿排长’是黄埔军校毕业!”

“那又怎么样,你看‘娃儿排长’文绉绉的,当个书记官还差不多,带兵打仗,恐怕不行!”

“人不可貌相,那天,咱‘娃儿排长’讲的战术动作,多好呀!我看‘娃儿排长’行!”

“打仗不能光凭嘴!”

起义军南下到了瑞金,利用在瑞金休整之机,许德华向全排讲了武器的保养。他说:“枪是我们战士的第二生命,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枪,只有平时保养好,战场上才能发挥作用!”

一个老兵接过话头说:“枪擦得再亮,打不准也没用!”说着,他拿起枪走到许德华身边说,“排长,咱俩比比枪法,怎么样!”

许德华看了一眼这个老兵说:“不怎么样,你是老兵,参加的战斗多,一定打得准!”随后,他又说:“如果武器出了毛病,打得再准,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个老兵还不肯罢休,他看到一群麻雀落在树枝上,举起枪,对准树上就是一枪,一只麻雀掉了下来。老兵很得意地笑了笑。

战士们围过来拍手叫好,同时又转向许德华:“排长,你试试!”

这个老兵也把枪递过来说:“排长,看你的了!”

许德华没有推辞,接过枪,看看天空,这时又飞来了一群鸟,许德华举起枪,瞄准一只正在飞的鸟,只听“啪!”的一声,那只鸟便落了下来。

“打中了!”战士们钦佩地拍手叫好,对这个“娃儿排长”也刮目相看了。

许德华转过身来面对大家说:“你们枪法准,打仗又勇敢,这很好。但还要记住,武器是我们的第二条生命,要保养好。我命令‘把枪擦好’!”

“是!”全排齐声答到。

从那以后,“娃儿排长”在战士们心中变得高大了,有份量了,“娃儿排长”的雅号不再含有贬意,而更多的是昵称了。

这次蔡营长在全连的公开宣布,使得“娃儿连长”这个称呼在整个七十五团传开了。

1927年9 月。三河坝。

会昌战役后,起义军继续南下,进军广东,准备进行第三次北伐。很快占领了大埔、松口、三河坝地区。前委决定兵分两路:叶、贺主力继续沿韩江南下潮汕;第二十五师归朱德指挥留守三河坝,监视梅县方向的敌人,保证主力的行动。

第二十五师驻守的三河坝地区是位于梅江、汀江、韩江的三江汇合口。

强敌当前,背水作战,地形不利。朱德、周士第决定离开中心区到河东凭河据守,第七十五团驻守在河东岸的笔枝尾山、龙虎坑一带。

孙一中团长在笔枝尾山一带查看着地形。这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他凭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感到,这次战斗任务非同寻常,钱大钧纠集三个师的兵力向第二十五师压来,钱大钧是他在黄埔军校时的军事教官,很有些韬略。在刚刚结束的第二十五师军官会上他讲道:“我们一定要坚守三河坝,牵制敌人的兵力,为向海陆丰进军的我军主力创造有利条件。要保持我们铁军的荣誉,战胜敌人。无论如何,要顶住钱大钧,打好这一仗。”

他来到笔枝尾山那块小松林,站在松林边放眼望去,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河滩和滚滚南流的江水,这里将是七十五团最难坚守的一块阵地,派哪个部队呢?他想到了许德华,这个“娃儿连长”年龄不大,心计不少,打仗勇敢又肯动脑子,会昌战斗他打得不错,坚守这块小松林的任务就交给他的十一连。

第二天下午,敌右翼军总指挥钱大钧指挥着三个师的兵力进入了三河坝,他命令在江城观音阁上架起了迫击炮,炮弹可一直打到笔枝尾山上。

战斗开始了。

许德华指挥十一连接连打退敌人的三次进攻。天已经黑下来了,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爬上了河滩。炮弹成批地落在小松林里。小松林成了火海,把小松林前滩头空地照得通明。火光里,许德华看见爬上滩头的敌人正疯狂地冲来,在韩江里还有成排的敌船。他高喊:“给我打,把敌人打下去!”

全连展开了猛烈的射击、敌人死伤一片,但敌人的攻势仍很猛烈。这时,孙一中团长来到小松林前挥动着手枪高喊道:“上刺刀,全体跟我冲!”说着首先冲了出去,许德华率领全连跟着孙团长冲了上去。全团六个连一齐冲锋,如泰山压顶。双方展开了肉搏战,许德华一枪刺死一个敌人。这时,他看到蔡营长被三个敌人团团围住,浑身是血,急忙冲过去解围,左挑右刺,撂倒了一个敌人,另两个敌人一同向蔡营长刺来,蔡营长左右开弓,一枪挑死了一个敌人,不幸被另一个敌人刺中,许德华看着倒地的蔡首长悲痛万分,大喊一声:“杀!”冲向了这个刺杀营长的敌人,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这个敌人竟是他在黄埔军校时外号叫“大块头”的同学,他现在是钱大钧手下的连长。“大块头”也认出了许德华,冷笑道:“许德华,你背叛党国,今天还敢拼刺吗?!”他根本没瞧得起许德华。在军校时,许德华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曾狂妄地让许德华练两年再同他较量,没想到,仅仅过去一年,这两位同窗学友,为了各自的“主义”,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许德华两眼喷火,怒视着“大块头”,朝“大块头”刺去,“大块头”

连连招架,这时,许德华虚晃一枪,“大块头”连忙抵挡,紧接着,许德华又猛一刺,还没等“大块头”反应过来,就被刺倒了。滩头前沿阵地的敌人被消灭了,我军伤亡也很大,团长孙一中、连党代表廖浩然都负了重伤,营长蔡晴川牺牲了,许德华和战士们无比悲痛。

拂晓,敌人又发起了冲锋,许德华把剩下的人组织起来,阻击敌人。敌人又攻上了阵地。许德华高喊:“上刺刀,跟我冲!”又是一场肉搏战……

钱大钧指挥军队连连受挫,他有些恼羞成怒,骂他的部下:“饭桶!小小的笔枝尾山为什么拿不下来!”

“总指挥!逆军拼命死守,攻不上去!”一个敌师长答道。“笨蛋!为什么不开炮!”

“共军和我军胶着在一起了,开炮恐怕……”

“打!把笔枝尾山给我炸平!”

“是!”

轰隆隆……一颗颗炮弹在敌我交织的阵地上不断爆炸。“他娘的,怎么打自己!”敌军官兵骂道。

一颗炮弹在许德华的身旁炸开,他只觉腰部被什么捅了一下,就昏倒了……

1927年11月。上海。

灯红酒绿、人海茫茫的大上海街头,走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一个长得高大,另一个看上去很敦实。

“德华,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长得很敦实的年轻人说。

“我们身无分文啊!”高个青年说:“是不是找个差事做,解决吃饭问题,再想办法找党!”

“做工是要有保人的,咱两个外乡人,谁肯收呀?”“这……”

两个人一时无语。

这两个人就是在三河坝战役中负伤的十一连连长许德华和党代表廖浩然。

三河坝负伤后,朱德军长安排他俩到大埔以北二十里茂芝前村一个农民家里养伤。并给他们留下药品和银元,让他们安心养伤,伤愈后到“海陆丰”

去找起义部队。

二十天过去了,在老乡的精心照料下,他俩的伤口基本痊愈。他们给老乡留下一半银元,告别老乡,去寻找部队。

他们很快就到了潮州,这才知道起义军已经失败了。到哪才能找到党呢?

街上到处贴满了捉拿叶挺、贺龙的布告,此地不能久留。他们又乘火车到了汕头,希望能在这里打听线索。然而,汕头的白色恐怖更厉害,很难得到什么线索。怎么办?他俩相对元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许德华白皙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黄黄的,两道浓眉紧锁在一起,心情十分沉重。从九江到南昌,从南昌到宁都,那么艰苦的跋涉,他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沉重。如果部队在前方,目标明确,再苦再累,心情舒畅;而眼下,起义失败了,部队打散,他们俩就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孤舟,在茫茫的大海里漂流,不知漂向何方?苦闷、焦虑笼罩着他。

到哪儿去找党呢?去武汉,不行!武汉已不是昔日的武汉,汪精卫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武汉也是一片白色恐怖,也不可能找到党!回长沙,那里有自己的老师、同学,可是,何键奉蒋介石的命令,大肆屠杀共产党人,有的老师和同学被杀害了。在哪儿能找到党呢?去上海!尽管也是白色恐怖,但那里毕竟是党中央的所在地,也许会找到点线索!许德华急速地思索着。

“德华,怎么办?我们去香港!”廖洁然打破了沉默,很显然,他也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也许,在那能找到组织!”

“香港?”许德华犹豫地看了一眼廖浩然,到香港就能找到党组织吗?

党中央也不在那儿!再说找不到怎么办?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摇摇头。

廖浩然见许德华不同意,就没再说什么,两人又沉默了。

“我们还是去上海吧?党中央不是在那儿吗?总会有线索的!”还是许德华打破了沉默。

“好!我们去试试!”

这样两个人靠在般上当杂工,才来到了上海。

茫茫人海,到哪去找党组织!到处是白色恐怖,就是党中央在上海也该转入地下了,这样冒冒失失地我党,不仅找不到,而且也很危险。再说他们已经身元分文,这样下去,生存都成了问题。

“德华,我有一个安徽同乡,叫廖梓英!”廖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此人在辛亥革命时当过师长。后来,在安徽当过几年县长,因为受蒋介石势力的排挤,弃官闲住上海,他为人慷慨仗义,乐意接济一些陷入困境的朋友。

我们去找他,怎么样?“

“你怎么不早说?总算是条出路,只好碰碰运气了!”

他们去找廖梓英,果然,廖梓英很慷慨地给了他们一点钱,又把他们介绍到四马路一家安徽人开的皖春公寓落了脚。

十几天过去了,他们每天都走街串巷,留心报亭、摊床、车站留言牌等,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这天晚上,廖梓英来到皖春公寓对他们说:“赶快回家吧!上海是是非之地,不要再游逛下去了!”

这显然是最后通牒!回家?许德华何尝不想回家,自从入黄埔军校学习,他己有两年没回家了,他多想看望一下终日为他们操劳的父亲和他的未婚妻桃妹子。

每当想到桃妹子,他的心头总是掠过一丝丝甜意。桃妹子是他的启蒙老师邹希鲁的大女儿,由于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弟子,就在许德华十三岁那年,邹希鲁与许德华的父亲给他们两人订了亲,如果说十三岁的许德华还不太懂婚姻的全部意义,那么在后来的岁月里,他馒慢地懂了。

记得1926年底从黄埔转到武汉去学习时,他顺便到长沙去看望他的老师邹希鲁和桃妹子,此时的桃妹子已是十四、五岁的姑娘,清秀、文静的气质,略带羞涩忧郁的眼神,手上不停地抚弄着那条又黑又粗的辫子,看了就让人难以忘怀,尤其邹希鲁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更让他难忘:“德华,你走得再远,也不要忘了我们噢。你也看见了,桃妹子已经快长大成人了。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书读得少了一点。这要怪我,实在是近年来我境遇不佳,让她在乡下种田,耽误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非晚,我一定让她再读几年书,你放心好了。”

桃妹子现在怎么样?

两年来,时局的变化,使他元暇它顾,他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现在,他失去了组织联系,那种痛苦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在这个时刻,回家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但是,不行!以后怎么办?作为已把生命与党的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共产党员,离开了党的事业,会生活得幸福吗?一定要找到党,绝不能半途而废。

许德华想到这,拿出笔写下了郑板桥的四句诗,作为座右铭: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犹强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尚有如此气节,我们共产党人不应该比他更有抱负吗?

这天,廖浩然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同乡,告诉他,孙一中团长已经回到了他老家安徽寿县,正在那里为国民党的第三十三军办学兵团,许多南昌起义后失散的人都去了。还告诉他,他的同族兄弟廖运周也在学兵团。

这真是个天大的喜讯,廖浩然兴冲冲地告诉了许德华。

“太好了!”许德华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总算不虚此行!”

“瞧你乐的!赶快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走!”廖浩然在许德华的肩上拍了一下。

“咦,不对,共产党的团长,怎么跑到国民党的军队里去办学兵团?”

许德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说不好!反正这是一条线索,找到团长就好办了,他同党能有联系!”

1927年12月。安徽寿县。

孙一中在三河坝战役中负伤以后,辗转到了上海,党中央让他回安徽老家隐蔽休养,寻找机会去旧军队工作。

当时,正赶上第三十三军军长柏文蔚要筹办学兵团,柏文蔚早年是孙中山先生的“四大武人”①之一,蒋介石上台后,他受到冷遇,被视为杂牌军,因此,他同蒋的矛盾根深。为了培植个人势力,同安徽省主席陈调元争夺地盘,他想到蒋介石是靠黄埔军校起家的,他要扩充自己的势力,也要学蒋介石办个相类似的东西。于是,他决定用一个黄埔生办个学兵团,招募皖北的学生,日后定会大有用场。但是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人来主持。

中共寿县县委得知这一消息后,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把学兵团掌握在我党手中。孙一中、廖运泽毕业于黄埔军校,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又是皖北人,与柏文蔚又是同乡,是最合适的入选,遂决定让他俩打进第二十三军,筹办学兵团。孙一中便亲自登门拜访柏文蔚,几次交谈,柏文蔚对他俩的学识、才能甚为赏识,认为他们是难得的人才,便委任孙一中为学兵团团长,廖运泽为教育长,在寿县筹办学兵团。

这几天,孙一中正在“招兵买马”,忙得不可开交。

“团长!”突然有人叫他。

他回身一看,原来是他的参谋廖运周,前不久被他派去南京采买学兵团的各种用品:“看你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任务完成了!”

“那还用说,超额完成任务!”廖运周很得意,“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说着向旁边一摆手。

“团长!”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

“浩然!好你个‘娃儿连长’!”孙一中认出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许德华,一个是廖浩然。

原来许德华他俩由上海到南京第三十三军办事处探听虚实,正巧遇见了廖运周,他也是在三河坝战斗中负伤,伤愈后,与部队失去了联系,才回寿县老家,恰巧,孙一中来寿县办学兵团,就找到了孙一中,仍做他手下的参谋。

好友重逢,万语千言,三个人足足喝了二斤酒,谈了一整夜。谈话中许德华他俩才知道,中央有指示:为保存革命力量,要分散隐蔽,南昌起义下来的共产党员可以利用私人关系到国民党军队里去工作,以积蓄和发展力量。

孙一中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又是高兴,又是吃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找到了我,我就把他们带来了!”廖运周接着说,“团长,我的事也办妥了!”

孙一中摆摆手说:“好了!今天放假,我们要庆贺庆贺!”

许德华、廖运周当上了学兵团的教育副官,协助团长孙一中组织训练,处理日常事务。廖浩然被派到学兵队去了。

这天,孙一中把许德华、廖运周找来。

“交给你们一项任务!”孙一中认真地说。

“什么任务!”

“出一份招考学兵的考卷!”

什么!用国民党的招牌,收共产党需要的人,这题该怎么出法?许德华、廖运周一时为难了。

“别发愁,既要从这张考卷上看出考生的政治态度,招上我们所需要的人,又不能让柏文蔚起疑心。我们要抓住一点,虽然国共分家,但蒋介石嘴上还挂着国民革命,还得打孙中山的旗帜,我们就利用这一点,现在,不是讲打倒军阀吗?柏文蔚与蒋介石有矛盾,你喊打倒新军阀,他不是也不吭声吗?何况在皖北,蒋介石的势力还没伸进来,懂吗?”孙一中滔滔不绝地说。

“是!”孙一中的话使他俩茅塞顿开。

许德华与廖运周在屋子里憋了足足一个上午,一面讨论,一面出题。

中午,孙一中来叫他们吃午饭,廖运周笑着说:“团长,许德华说,什么时候把考卷出好,什么时候再吃饭。”

孙一中也笑了:“南蛮子还真有股蛮劲,这个许蛮子!”

谁知,“许蛮子”这个雅号就在学兵团叫起来了。

没过几天,孙一中又让许德华拟定一份训练计划,这是许德华的拿手好戏!很快就搞出了以黄埔军校训练方案为蓝本的教育实施方案。孙一中看了这个计划连连叫好!教育长廖运泽看了以后,对孙一中说:“好个计划,照黄埔那一套来办学,不给柏文蔚以口实,这个许蛮子,真行!”

1928年农历正月十五,学兵团在寿县正式成立,共有学兵四百余人,分四个中队,柏文蔚拨款二万元,枪五百枝,就是一颗子弹也不给。他这不仅是戒心,也是闻到一点风声了。

根据中共中央巡视员的建议,成立了学兵团党的秘密特别支部,孙一中任书记,许德华负责组织工作,同时他们还担任寿县县委委员,负责军事工作。

这天,柏文蔚把孙一中找去训话。

“外边那么多标语是怎么回事!”柏文蔚阴阳怪气地问。

孙一中一听就明白了,学兵团成立以来经常组织学生下乡宣传,张贴标语,高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新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等口号,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嗅出什么味道了,便说:“不知道!”

柏文蔚斜了他一眼又问:“你们买子弹干什么?”

孙一中知道秘密泄露了,学兵团受安徽省特别行动委员会指示准备参加秋季的淮南暴动,可是学兵团有枪没子弹,便从特务营那里买了些子弹,一定是特务营的军官向柏文蔚告了密。他心里很焦急,却镇定自若地回答:“搞训练!”

“胡说!”柏文蔚声色俱厉,“什么搞训练!分明是你们在捣鬼!”

柏文蔚随即撤了孙一中团长的职务,派他的心腹孙柏超接任团长。

孙一中离开了学兵团,转入了地下。

这天傍晚,学兵团四中队副队长李味酸来找许德华和廖运周,他是许德华武汉军校的同学,也是共产党员。他见到许德华、廖运周后,急匆匆地说:“许蛮子、运周,快走,柏文蔚今晚对你俩动手。”

“消息可靠?”

“可靠,秘密逮捕令都下了,事不宜迟,要快!”李味酸说完急忙走了。

许德华一看怀表,已经晚上六点了:“不好,要关营门了,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他俩来到城门前,见营门还没关,一个卫兵已在用力地推着铁门。

“等一下!”许德华叫住那个卫兵,与廖运周大模大样地并肩走了过来。

“干什么?”卫兵不解地问。

“教育长让我俩去县党部办差。”廖运周答道。

“长官、新来的团长有令,关了营门谁也不许外出。”

“我们是奉教育长命令,五点前就该出去,团长找我们交待任务才拖到现在。”许德华答道。

“是呵,如果查训起来,你就说我和许副官是五点半出营门的,不就行了。”廖运周说着,就与许德华走出大门。

许德华和廖运周来到廖家湾。这里是廖运周的老家,寿县南部的一个偏僻的小镇。

几天以后,孙一中、廖运泽也都来到廖家湾。从学兵团逃出来的十几名共产党员陆续来到廖家湾。

孙一中与中共寿县党组织取得联系,决定取消淮北武装暴动,因为在学兵团的党组织已暴露,加上没有搞到弹药,暴动条件不成熟;同时决定,利用夏收季节组织当地农民搞一次“罢工”。

许德华和战友们纷纷行动起来,动员农民与地主作斗争。麦子到了收获时节,可农民谁也不上工。这可急坏了地主们,他们挨家去请农民上工,并答应了“罢工”的条件,即每天增加两块钱工钱。

“罢工”的胜利,使农民们感到了组织起来和团结起来的力量。这正是孙一中、许德华这些共产党员组织这次农民“罢工”的目的,并以此为基础建立农民队伍。

地主豪绅们对农民“罢工”恨得要死,暗中与官府勾结串通,镇压农民。

不久,官府派了一队人马到廖家湾清查农民“罢工”的组织指挥者。

这时的廖家湾是住不下去了。党组织指示孙一中和许德华这十几名共产党员,立即分别打入西北冯玉祥部和北平方振武部,做兵运工作。战友分别了。孙一中带廖运周等几名同志去北平;许德华等七名同志去西北。

路上,许德华掏出了父亲的信。在寿县时,父亲为他的婚事,托人捎来了几封信。催促他早点儿回家来完婚。现在去西北,顺路回家看望父亲,与桃妹子成亲,也算对恩师、对桃妹子有了交待。想到这儿,他对战友们说:“我得顺路回家一趟。”

“想媳妇儿了吧,哈……”大家笑了起来。

“两年没回家了,父亲和恩师之命不能违呀。”接着许德华向大家讲述了与桃妹子定亲的经过和自己的心情。最后商定半个月后,许德华到西北军找这六名同志,联络方法是在当地报纸上发寻人启事,并定了暗号和假名。

告别了战友,踏上故乡之路。他想起了美丽的岳麓山、清秀的浏阳河、郁郁葱葱的长沙师范校园,贫瘠而亲切的萝卜冲草屋。呵,故乡,我就要看到你了……

第三章 怀赤胆历艰辛千里去寻党1928年秋,许德华登上回家的列车,他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上,不时地朝着窗外凝视。

火车里吵吵嚷嚷,对面坐着的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梳着大分头,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眉清目秀,除了具有一般上等人的傲气、威风和时髦外,似乎还有些知识分子的洒脱。许德华猜想:这对男女大概是旅行结婚的有钱人家的子弟。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许德华立即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这场面着实让他怯眼,许德华在当时称得上是一个开明之士,他赞成婚姻自由,不赞成封建的父母包办婚姻,不过、对眼前的这一幕,他还是感到不舒服。他思忖着,对比之下,自己跟桃妹子的接触又似乎太拘谨,太平淡了。不要说见面时不敢亲近,就是从订婚以来,见面的次数也是极为有限的。虽然时常惦记着她,可是,故乡一别,一直没有给桃妹子写信。他感到内疚,感到对不住她。

桃妹子因出生在桃花盛开时节而取名。和许德华一样,她也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艰苦的生活使他们过早地体味了人生的艰辛。

在奔驰的列车里,许德华的脑海在翻腾着:而今,又分别一年多了,她一定长成大姑娘了。虽说我俩的婚姻也是遵从了父母之令,但也有一种天缘的巧合。桃妹子是邹先生的女儿,不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起码也是同病相怜。可谁能料到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为了革命时常在外,她跟我会吃苦的!

想着想着,他拍了一下头,告诉自己:不去想了。他不愿继续想下去。

农历八月十四的晚上,火车缓慢地驶进了长沙车站。

许德华急匆匆走下火车,天阴得像锅底,电闪雷鸣镶着浓浓的乌云,下雨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许德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老天有眼,帮了我一个大忙!”雨天敌人警戒较松,晚上行走不易被发现。的确,站台和出口只有几个警察踱步,他顺利地出了车站,向街上走去。

许德华决定先到“顺记米店”去住一宿,然后再去邹家。

米店老板是他的堂叔许兴顺。一见侄儿回来了,十分高兴。吃过晚饭。

叔侄俩谈了许久,越谈越多,时针已指向凌晨二点了。许德华慢慢进入了梦乡。

农历八月十五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德华立即起来,告别了堂叔,朝着长沙市党部西街11号邹希鲁家走去,他的步子越走越快,他渴望早点见到自己的老师和让他久久思念的桃妹子。

清晨,雨早已停了,街道上空气格外清新,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时的街上行人稀少,可街面仍是水淋淋的,好像一面镜子泛着光。许德华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邹家的门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前去叩门,却无人开门。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门已上了锁,锁头已经生了锈。看来,这房子好久没有人住了。他的心焦急起来。

“老师和桃妹子会到哪里去,难道会出事?”许德华面对生锈的锁头站了良久,不由担忧起来。

许德华失望地离开了邹家,到哪里去找呢?他迷惘地信步走着。

这时,天已是大亮了。街道上行人匆匆而过,军警一个个耀武扬威,横行无忌。

市面上店铺还关着门。街道两侧的墙上贴着杀人的布告。

长沙,许德华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忘不了,在这里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面对党旗庄严宣誓;在这里他开始了革命生涯,参加了长沙各界群众声援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的示威游行。

那年6 月,他走在游行示威的队伍中,不时挥起拳头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向帝国主义讨还血债!”

突然,大批军警赶来镇压游行的群众,许德华的头被重重地击了一棒,顿时,鲜血从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咬着牙,爬起来向一家院子冲去。

院里,有位青年妇女正在晒衣服,见有个满面是血的生人闯进院子、吓了一大跳。当她看清是个未成年的学生时,心慢慢放了下来。

“你找谁?”

“大姐,警察正在追我。”

那位青年妇女犹豫了一下,当她看清这个青年学生头还在流着血时,回身闩上了大门。

“快进屋来躲一下吧!”

许德华忍着伤口的疼痛,快步进了屋子。

屋里,有位十一、二岁的女孩。许德华一眼就认出她是桃妹子,便惊喜地喊了声:“桃妹子!”

桃妹子见进来一个满脸血迹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当她看清是许德华时,吃惊地问:“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警察打的……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姐夫家。”桃妹子说。

“大姐……真没想到。”许德华有些不好意思。他急转过身来,深深地给大姐鞠了一躬。

许德华曾听说过桃妹子的大姐嫁给了长沙警备队的谢玄仁,但没见过他们。这下见到了姐姐,却是一幅狼狈相,真有些难为情。

桃妹子的姐姐当然知道许德华是她未来的妹夫,可从来没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还时常为妹子的婚事担心:“唉,她小小的年纪就订了婚,真难为了她,要是他将来不是个正经人,可苦了我妹妹了。”

可面前这个小伙子,一团英气,真不错,是个人才。

“大姐,还愣着干什么,快找药给五哥包伤啊!”桃妹子催促着。

大姐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未来的妹夫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瞧我,几乎误了事。”她找出了药水、绷带,让妹妹帮忙,很快为许德华包扎好了伤口。

“笃!笃!”

有人在敲门。大姐一把把许德华推进屋,然后,让桃妹子去开门。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进来的是姐夫谢玄仁。

“五哥,姐夫回来了。”

大姐紧张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玄仁是邹希鲁一位同窗好友的儿子,在长沙警备队供职,他并不喜欢这一职业,可为了谋生,不得不应付上级,违心地与群众对立。此刻见许德华来了,冷冷地说:“你不好好念书,跟他们起什么哄?”

“姐夫,当今社会,国困民穷,反动势力横行肆虐,有志青年应该追随真理,救民于水火……”

桃妹子站在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谁说得在理,只是从感情上觉得,姐夫不应当一见面就以训斥的口气对自己未来的丈夫说话。

“姐夫,你能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

“你呀还小,什么都不懂!”

姐夫说着,也就不再训斥许德华了。谢玄仁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德华,平心静气地讲,印象并不坏,桃妹子将来嫁给他,还是走运的。

想到这里,蓦地,许德华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决定第二次敲开姐夫家的门。

开门的是邹靖华的姐姐,看到许德华来了,高兴地喊了声:“呀,是妹夫,快进来!”

谢玄仁刚刚起床,见是许德华,亲热地迎过来握手问候。此刻在谢玄仁的心目中,许德华可是大大的出息了。尤其羡慕的是他进过黄埔军校。作为军人,他明白,黄埔军校是将军的摇篮,黄埔生在军界、政界都是前程无量的。谢玄仁不再像第一次与许德华见面时那样冷漠了,他为许德华端茶递烟后,开始向许德华询问外面的情况,了解时局的变化,政府的大政方针等等。

许德华却推说不知,并告诉姐夫:“我现在已经辞去了军职,这次回来是想另谋条出路。”

谢玄仁很是为许德华惋惜,恩忖着:不少人想进黄埔都进不去,黄埔毕业应该珍惜自己的前途。于是,规劝道:“德华,还是留在军队好,乱世出英雄,有枪就是王。”

“我已厌倦了军队的生活,不敢看见流血,更怕枪炮响。”

“要不,你留在长沙吧,我上峰还有熟人,我全力举荐,凭你黄埔生这块金字招牌,定会谋到个好差事……”

许德华连连摇头。他明确自己的使命,更知道眼下的处境,他不能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姐夫。

许德华从谢玄仁处得知,邹老先生受河北省一位当议员的老同学的举荐,到河北省清河县当了县长。

大姐告诉许德华,邹希鲁去清河县没带家眷,只带去一个堂侄儿邹伯川当帮手。继母回娘家去住。当许德华得知桃妹子回到了老家棣塘,同哥哥邹竞华住在一起,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许德华告别了谢玄仁夫妇,直奔故乡——萝卜冲。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长沙城的小吴门前,走来一老一少。老的瘦弱矮小,少的身高体壮。老的是“顺记米店”的老板许兴顺,少的便是一副学生打扮的许德华。

大门前正中横着拒马,两个卫兵背着枪在门口晃动,发现有人来,睁圆了双眼,摆出一副凶相。

“班长辛苦!”许兴顺明知是两个大兵,却故意捧捧他俩,要两个做梦都想当官的家伙高兴一会儿。

“噢,是许老板,忙啊!”那个高个子兵是当地口音,和许兴顺有过交往。

“我送客人出城。”许兴顺指指许德华。

那个矮个的是外乡人,打着官腔。

“不方便了!”他用枪刺捅了一下写着“戒严”的牌子。

“晓得!”许兴顺脸上堆着笑,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支,分给两个大兵。

小个子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煞有介事地说:“长官有令,站岗不许抽烟。”

许德华马上奉承一句:“抽烟有什么关系?长官不会知道。”硬给他点烟。

矮个子的态度马上变了过来:“弟兄们是例行公事,上峰有令,防备共党,其实嘛,那些共党……”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挪开了拒马。

将近半夜的时候,许德华来到了浏阳河边。他蹲下身,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贪婪地喝着。啊!家乡的水真甜!他抬起头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这优美的景致使他如醉如痴。他向河对岸的苦竹园望去,那熟悉的家园隐约可见。皎洁的月光为她勾抹出俏丽的身影。他多么希望插上双翅立即飞进自己的家园!

许德华来到渡口,敏捷地跳上船,熟练地操起竹篙,轻轻地一点,木船离岸而去。许德华习惯地冲舱里喊了声:“易家老爹,您老健旺?”

易老倌子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许德华在长沙读书时,常坐这只船过河。

许德华见到了易老爹格外亲切,易老爹也一眼就看出了许家五伢子。

“你回来了,你爹爹想死你了。”

许德华顿时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一篙下去,水中的那轮圆月瞬间破碎了,他惋惜地脱口而出:“噢!”

“怎么了?”易老倌子不解地问。

“没事。”许德华随口回答。

船很快到了对岸,许德华向易老爹道了谢后,便一个箭步跳上了岸,快步向自家走去。自家的屋场,油灯还亮着,现在真的到了家了!许家的人都没有睡,他们围着许子贵老人在院里的大橘树下面坐着。此刻,许子贵的心情一直沉重,月亮越圆,思念五伢子越切。

月光下摆着赏月的西瓜,儿子、儿媳见爹爹不吃,谁都没心思吃。他们劝慰了老人一番,回到各自的房间。橘树下,只剩女儿桂妹子在陪着父亲。

她望着老爹眼里的泪花,知道他在想念着五哥。

突然,桂妹子瞪大了眼睛,见有条人影悄悄地闪进院子。“谁?”

许子贵睁开双眼,猛见得月光下站着的是五伢子。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揉,仔细一看,正是他日思夜盼的五伢子。

“五哥!”桂妹子一下子扑到许德华的怀里。

许子贵吃力地站了起来,走近德华。

许德华放开桂妹子,喊了声:“爹爹!”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许子贵老泪纵横,仔细地打量着儿子,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伢子,枪子没伤着你吧!”

“没啊。”许德华为了不使父亲难过,没有告诉他自己曾经负伤。

全家人都被桂妹子的喊声惊醒,哥哥嫂嫂喜出望外,都围住许德华问这问那。

“怎么没有穿军装回来?”大哥许德有对五弟的归来感到有些突然。

“我不干队伍了。”

许子贵对五伢子不当兵感到高兴,他赞许地说:“好!兵慌马乱的叫人操心,像你的四个哥哥,一直守着田园,不招风不惹水的有多好!”

兄嫂们也都有同样的心思,世道不宁,在家里更妥些,至少不会叫人牵肠挂肚的。

桂妹子立即回屋取了刀,切开了大西瓜。

“你们光顾了说话,赶快吃西瓜吧!”

她顺手拿了一块西瓜送到许德华的手里。

“哥,好甜的西瓜,吃一块吧!”

许子贵招呼儿孙们一起吃西瓜:“都吃吧,今天是好日子,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

许德华边吃西瓜,便仰头看着那轮圆月,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中秋之夜使他如愿以偿。此刻,爹爹说的“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着。

农历八月十六的傍晚。在许家庭院的橘树下,许子贵和许德华边乘凉边闲谈着。

许子贵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手伸进了衣袋,掏出一封信递到许德华手里:“这是你岳父托人捎来的信。”

许德华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迹,马上就认出这是邹希鲁先生写的。只是由于时间长,信封已经揉皱了。

这封信是邹希鲁临去清河县当县长时给许子贵捎来的。信中写道:“我匆匆去清河赴命,背井离乡,顾不上家小,也不能带桃妹子同去,她已长大,古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呆在娘家非长久之计,又不知德华现在何处,也无音讯,尤为挂怀。若德华回来,就为他们完婚,以了却父母之心愿……”

看着信,许德华想了许多:从感情上说,他确实很想念她,至今未见到桃妹子的面,也不知她现在怎样,真为她的处境焦虑。结婚,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自己到处奔波,浪迹天涯,现在还是个“逃犯”,更有使命在肩……

如果把她娶过来了,又要使她独守空房,真不忍心!还是等等再说。

许德华放下信,对许子贵说:“爹爹,我还要外出谋生,不能结婚。”

听到许德华还要走,这是许子贵最担心的,他本想为五伢子完婚,一来可以把这匹“野马”拴上笼头;二来亲家是长沙的名流,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脸有光,庭生辉;三来桃妹子是这一带的好姑娘,不抓紧娶过来,怕夜长梦多,可又不好直说。

许子贵板起了面孔教训儿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都大了嘛!”

可说了半天,许德华仍是不同意。许子贵火了,铁青着脸说:“五伢子,你懂什么!我与邹家攀上亲也不易,你不愿意也不成,你的四个哥哥的婚事都是由我做主的,我同桃妹子她继母说妥了,八月二十日,好日子,你们成亲。”

说完,背着手走了。

许德华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老爹,真够专横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他的继母从屋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劝解说:“五伢子,你是明事理的人,小时候就同桃妹子订了亲,她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人家今年都十五了。

一个大妹子,你不结亲,不是耽误人家吗?再说了,桃妹子她妈死得早,她能熬过来也不容易。人家不指望你,指望谁?可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一席话,在许德华的心里引起了震动,他想起了去年初春去金家湾的情景,想起了倚门而立的桃妹子,想起了邹先生的嘱托:“我不阻拦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嘛!不过,无论走到哪里,也别忘了桃妹子,她很苦!”

此时,许德华的心有些颤栗了,他再没说什么,默默地应允了。

农历八月二十日,许德华同邹靖华结婚了。

婚事办得很简单。按桃妹子继母的心思,要搞得隆重、热闹些,这一则为邹家名声,二则要在家族中显示一下自己的贤德。可许德华却一再坚持要简单些,因为他是秘密回家,不可大吵大嚷,再说,家里也确实很穷。

夜深了,许德华坐在妻子身边,挽起她的手,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偷着看看妻子,这张脸是多么亲切呀,端庄、文静,由于羞怯,飞满了红晕。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笑了,低下头:“又不是不认识,又丑又黑又土气。”

许德华也笑了:“真会开玩笑,桃妹子,我是个穷光蛋,你嫁给我,可要吃苦了……”

桃妹子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那有什么?我会种田,也会绣花,我能养活自己。”

第二天夜晚,皓月当空。许德华望着那斜斜地挂在群星之中的下弦月,突然问道:“桃妹子,你知道共产党吗?”

桃妹子瞪圆了双眼没有回答。

“你知道郭亮吗?”许德华接着问。

共产党,她不太清楚,郭亮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谁不知道?他是在领导农民运动失败后被当局杀害的,头挂在长沙城门上。父亲为这事,还在家里对当局骂了一通呢!不过他问这干什么?

许德华又问:“报纸上说共产党人都是青面獠牙,你信吗?”

“这是瞎说,姨夫就是共产党员,爹爹的学生中也有许多人是共产党员,全是好人。”说到这儿,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丈夫:“你是哪个党的?”

“我哪个党也不是,我就是黄埔生。你喜欢哪个党?”

“共产党。”妻子小声回答。

许德华紧握妻子的手感到十分欣慰:“好!那我就争取当个共产党!”

婚后的第三天,许德华就进城了,以后几乎天天如此,妻子心里也犯了嘀咕,又不好去问,她本能地觉察到丈夫内心肯定藏着什么心事,她感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丈夫半点忙,只能偷偷流着泪。

是的,许德华有很重的心事。他在考虑走的问题了。党给他的任务是去西北军,那里有同志在等他。近些天,他为了壮大党在军队里的力量,正在长沙联络人。可好多同学对此缺乏热情,只联络到一个人,是他在长沙师范时的同学谢鑫。这个人是黄埔生,大革命时期被党派到朱培德部。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被捕人狱途中,侥幸脱身,潜回湖南老家。谢鑫同意跟许德华一起走。

可是,许德华还不知道,危险在向他步步逼近。婚后第十天夜里,桃妹子的继母忽然打着灯笼闯进了他们的新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让五伢子躲一躲!”

“躲?……”桃妹子被弄得莫名其妙。

许德华让岳母坐下,倒上一杯水,心上一紧,意识到,坏了,准是出事了。

“五伢子,你姐夫送信来说,长沙警备队要来抓你,让你快躲一躲。”

继母气喘吁吁地说。

这对于桃妹子真如晴天霹雳。她惊恐地问:“德华,你当真是共产党?”

许德华点点头:“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

“娘!……”桃妹子哭着扑到了继母怀里。

许德华心里正在盘算:武汉的特务机关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准是先去西北军的那六位同志出了问题。显然,西北军是不能去了。

的确,先去西北军的六人有一个去逛妓院,被敌人抓住,他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幸好另五名同志闻讯逃脱,四散而去。许德华回长沙探亲,也是叛徒供出的。

这时的桃妹子,失神似地在那里流泪。她懂得,丈夫只有逃出长沙,才能活命,不然会跟郭亮一样,真是太可怕了。此时,她也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提起郭亮、共产党的缘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许德华给妻子揩泪,握住妻子的手:“桃妹子,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妻子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永远等着你……”桃妹子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许德华给妻子擦擦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狠了狠心,跨出了新房。

农历九月初一的晚上,浏阳河边。桃妹子流着泪把许德华送到岸边,紧拉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空群星闪烁,月光窥测着人间的秘密。浏阳河里,夜行的船只吊着一盏盏微弱的马灯,有的船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船的什么地方,拖着凄凉的音调哼着小曲,排遣着忧思。远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桃妹子狠狠心,松开了缆绳,渐渐地,小船消失在夜色中。

夜沉沉,路漫漫。许德华孤身一人沿着稻田的池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明白,在长沙是呆不下去了!西北军也不能去,那么,到哪去呢?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想到了孙一中和廖运周,他俩已经去了北平,找他们去!要去北平,要在长沙乘火车,现在长沙肯定在通缉我,怎么混进去乘火车呢?口袋里只有点零钱,连买车票也不够,怎么办?

许德华放慢了脚步,他猛然想到东山镇里的倪谱轩老先生,倪老先生与爹爹有很深的交情,自己在长沙读书时,也曾多次看望过他,现在找他去,也许会有办法。

许德华来到倪老先生家里。

“德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眼下要紧的是快快离开此地,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倪老先生在帮他出主意。

“可是,长沙城我怎样进得去呀?”许德华觉得很难办。

倪谱轩也在屋里转来转去,稍许,他一拍腿,高兴起来:“有了,你就坐我大女儿的轿进城,不会出差的。”

倪谱轩大女儿嫁给了朗梨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算得上长沙附近有名的阔奶奶。许德华还在犹豫。

天已大亮,许德华男扮女妆坐轿来到了长沙小吴门。许德华悄悄撩开轿帘,发现站岗的又是回长沙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两个兵,不免有些担心。他又扫一眼城门,上面贴有缉拿许德华的布告,只是没有照片。他的心有些坦然,既然没附照片,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花轿到了两个哨兵跟前,抬轿人口气强硬地指指花轿:“我们送倪家大小姐回婆家。”

高个子兵虽说没见过倪大小姐,却早有耳闻,冲轿子点点头,说了声:“请!”

“慢!”那个好找茬儿的矮个子兵上前挡住花轿,他撩开轿帘盯着许德华,觉得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个子兵也凑过来,一见里面是穿花衣服的“太太”,料定就是倪大小姐。

“你还瞅什么?明明坐的是倪大小姐嘛!”矮个子兵只得挥了挥手,放轿子通过。

直到这时,许德华才着实地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可怎样混进长沙火车站呢?许德华心想,反正当局也未发照片,这么大的火车站,这么多人,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想到这儿,他抖擞了下精神,迈开大步,混进了长沙车站。

他取出钱想买张长沙去北平的火车票,可钱只够买到邢台的,怎么办呢?

许德华在车站里来回踱步,对了,临别前,岳母曾拉住手说:“五伢子,你到你岳父那儿躲一躲吧,他在河北清河县。”

许德华眼睛一亮,对!清河在邢台东面,改坐慢车省下点盘缠,何不先去找岳父?他是国民党的县长,那里一定很安全,暂到清河住一下,再寻找机会去北平。就这样,他买了张去邢台的慢车车票,混上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离开了长沙车站。许德华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依然紧张,他甚至不敢同旅客交谈,担心暴露了自己。他多么希望火车跑得快些,再快些!

火车终于驶出了湖南地界,许德华的心情轻松了些,望着窗前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树木、村庄、田地,想起了仅仅十天的故乡生活,想起了爹爹、兄嫂,更想起心爱的桃妹子,许德华为桃妹子担忧起来:“是我害了她呀……”他感到对不起妻子。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许德华留恋而忧伤。他知道,现在又要四海飘零了,不知要飘到何方?

触景生情,许德华低声背诵起李白的诗:尔从泛舟役,使我心魂凄。

开帆散长风,舒卷与云龙。

吟着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许德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应该改个名字。

我的处境不正像诗中的小舟吗?我这只凫雁似的舟,泛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党,一定要找到党。

对!就改名泛舟,在人生的沧海里泛舟……

1928年的深秋,清河县政府门前。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卫兵分立在门的两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双目圆瞪,好不威风!给县府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个身穿蓝长袍的人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用眼打量了一下,直向县衙门口走去,刚要往里进,那两名警察把枪一横:“站住!干什么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县长邹希鲁,他是我岳父。”

两个警察先是一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见这个人满面灰尘,胡子拉茬,蓝色长袍撕破了几道口子,一双布鞋沾满泥巴。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笑得前仰后合,猜想这个人不是疯子,也是冒充的。

“快走开!”两个警察几乎同时吆喝道。

这个人就是许德华,现已改名泛舟。他见两个警察很凶,正要解释,其中一个警察挥棍打来,许德华手疾眼快,顺势一拽,只听“扑通”一声,那警察摔在地上,警棍落到许德华手中。他冷笑一下,把警棍扔到一边。另一个警察先是惊呆,随后也举起警棍,正要动手,猛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住手!”

警察放下了警棍。许德华循声望去,只见一副轿子落在县衙门口,一个身着中山服的人从轿里走了出来。

许德华一眼就看出了他是邹希鲁,自己的岳父,不禁喜上眉梢,上前深鞠一躬:“爹爹!”

“噢,是德华!”邹希鲁又惊又喜。

两名警察见状十分狼狈,呆若木鸡。

邹希鲁不去管他们,只引许德华向书房走去,正巧迎面碰上了邹伯川。

邹伯川是邹希鲁的堂侄儿,也是邹希鲁来清河县赴任时随身带来的唯一的一个家人,现从事县政府的抄事。

邹伯川看见许德华,紧握他的手,眉开眼笑地说:“啊呀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一同进了邹希鲁的书房。

邹希鲁让许德华坐下,关切地问:“完婚了吗?”

“是阴历八月二十成的亲。”

“好!这我就放心了。”邹希鲁异常高兴。

邹希鲁马上吩咐邹伯川:要备酒菜,今晚痛饮一番。邹伯川笑着退下了。

“德华,怎么不先来封信?”岳父这才问到女婿何故突然前来,又是这般狼狈。

许德华明白,岳父要搞清他的来意,可又不好明说,更不便向岳父说谎,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歉意地说道:“好久不见岳父,甚是想念,桃妹子让我来看望您老人家。”

邹希鲁觉得,女婿的话虽在理,可为什么桃妹子不同她一起来?这里一定有缘故。于是问道:“桃妹子可好?”

许德华犯难了,他知道,他这一走,敌人是不会放过邹靖华的,眼下不知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可怎么向岳父说?如果实话实说,会使老人家难受,不说吧,岳父更会疑心,还是搪塞一下吧。

“桃妹子还好,长高了,也胖了,您老就放心吧!只是世道艰难,她跟随我,免不了要吃苦的。”

邹希鲁摆摆手说:“何出此言,事在人为嘛!”

邹希鲁听说桃妹子还好,也就不再追问下去。现在关心的是女婿的情况。

“你黄埔毕业后,在哪个部队供职?”

许德华明白,岳父是在了解自己近几年的情况,于是回答道:“先是在九江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当见习排长,国共合作破裂后,政局动荡,我就离开了军队,另谋出路,不想弄巧成拙,终日奔波,也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唉!”

许德华一语双关,触及了心事,神情也有些黯然。

“不要紧的,天无绝人之路。”岳父安慰女婿。他心里清楚,青年失业并不新鲜,到这半年有余,总是理不出头绪,特别是治安方面,更乏经验;他想在自己的任期内为老百姓谋点福利;也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他不善从政,不懂官场上的权术,更压不住那些为非作歹的地头蛇们。女婿是黄埔生,血气方刚,正好身边缺帮手,他对许德华说:“既然你眼下无去处,就留在我这里做事吧。”

许德华很理解岳父一片好心,可他更想去北平找孙一中,找党,所以没有吭声。

“我这个外乡人来当县长,官事实在难为啊,”邹县长指指案上的一摞子告急文书说:“你留下帮我吧,警察局长、税务局长、商会会长任你挑。”

许德华认真思考了一下,在三个官职里,警察局长最中意,作为军人出身的许德华,深知枪杆子的重要。他忘不了大革命的失败,就是因为共产党没有抓住枪杆子;湖南农民运动的失败,郭亮的被杀,都说明掌握枪杆子的重要。他意识到:眼下是个机会,先在这里抓住枪杆子,有可能的话,为党发展一批武装,也是好事。

许德华同意留下来,邹希鲁十分高兴。

“德华,你选中哪份差事?”

“如果爹爹不弃,我就干警察局长。”

许德华选中警察局长,正合邹希鲁的心愿。“你是知道的,我教了一辈子书,手无缚鸡之力,哪能管得了警察。俗语说:”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你来给我管枪杆子,我就放心了。“

许德华此刻心想,让一个共产党员给你当局长,恐怕要给你帮倒忙了。

他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许德华告诉岳父:现在改名叫泛舟了,岳父竟品味了一番连连点头称好。

他不可能想到,在道路的选择上是同车异辙。许德华将要驾着小舟,乘风破浪,为了党的事业,勇往直前。

1928年10月,许泛舟当上了河北省清河县的警察局长。他身着青色的警察制服,显得十分威武。

上任的头一天,邹希鲁领着许泛舟视察了县里的军械库。这库里称得上是个武器“博物馆”了,既有较先进的步枪,也有正在被淘汰的土炮、鸟枪,还有老式的各种冷兵器,像鬼头刀、七节鞭、长矛等,上面落满灰尘。许泛舟顺手拿起一枝步枪,擦落灰尘,熟练地摆弄了一下,并向邹希鲁介绍这种枪的性能、口径、射程等,邹希鲁全神贯注地听着,见自己的女婿对武器如此内行,心里十分高兴。

许泛舟看到这么多武器,心想,这么多家伙在此睡大觉岂不可惜,应该发挥它们的作用,为穷苦人出力!他向邹希鲁建议把这些武器用起来,组建一支保安队,用来维持治安。

“这个主意好,劳你费心了,这些家伙随你去搞了。”

许泛舟见得到县长的赞许暗暗高兴。很快一支四五十人的保安队组建起来了。

保安队建立起来之后,许泛舟在清理在押的刑事案犯的卷宗时发现,在押的确有些是杀人劫货的土匪、拐骗奸诈的流氓无赖,可大多数是破产农民,因反抗官府的苛捐杂税而犯事的。还有部分是政治犯,这些人是革命者或革命的同情者,其中有个“暴动分子”还关在小号里。他感到世道的不公,社会的黑暗。

晚上,许泛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那些在押的农民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他们是无辜的。而那些所谓的政治犯,正是自己的同志,是民族的脊梁,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思来想去,主意已定,要想方设法释放他们,让他们挣断身上的枷锁,投身到滚滚而来的革命洪流中去,参加对敌斗争。可是,他知道那些政治犯,邹县长无论如何是不敢轻易释放的,老先生不敢冒这个风险。不管怎样,先一步一步来。

这一天早上,身为警察局长的许泛舟,吃过早饭,就拿着一份他认为应该释放的刑事犯人的名单,胸有成竹地朝邹希鲁的办公室走去。

邹希鲁正坐在办公椅上批阅文件,许泛舟便认真地向他汇报。

“这些犯人的案宗我已经详细地审过了,他们并无大过,其实都是些饥民,为了活命闹事才入狱的,又关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可以释放,一则显得咱们县衙开明;二则也省得空吃粮,增加不必要的开支。”

邹希鲁虽觉得泛舟的话不无道理,可此事非同小可,还应慎重处置。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办案人员有什么意见?”

“这就是办案人员的主意,我是特意前来向您禀报的。”

“那就……放吧,不过,要狠狠地教训一顿,以戒前衍。”邹希鲁同意了许泛舟的意见。对此许泛舟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第一步算是达到了目的,还应继续扩大战果,趁此机会趁热打铁。

“政治犯也查过了,都是些学生伢子,元非是言辞过激,一时的冲动,宣传什么‘新三民主义’、‘世界大同’、‘打倒军阀’之类的,也算不上大过。国共合作时,我们黄埔就公开讲‘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同共产党搞了统一战线。现在的国民党不也是孙中山创立的吗?现在喊两句这样的口号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许泛舟还想说下去以说服岳父,邹希鲁挥手打断他的话:”不可造次,政治犯不同于刑事犯,这是个最敏感的问题,随便放人,上峰会怪罪的。“

“其实、他们不过是……”

许泛舟再次劝说,只见邹希鲁板起面孔,立即打断许泛舟的话:“泛舟,莫提此事了,你还年轻,政治犯是万万放不得的!”

许泛舟是了解岳父性格的,再说会适得其反,也罢,以后再寻找机会。

第二天,监狱的大门打开了,脱去镣铐的一批犯人集中到院子里,听着许泛舟的训话。

“你们好好听着,本局长体谅你们业已接受了训戒,宽大为怀,放你们出去。回家之后,要安分守己,痛改前非,不许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如若再犯,定然重责不贷!”

犯人们在惊喜中也夹杂着莫名其妙,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是真的。当他们确信这不是在做梦时,便一窝蜂似地拥向大门,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关押他们的监狱。

这天,许泛舟正在办理公务。门“砰”的一下撞开了。

“泛舟!家里来人了,堂叔让你马上去。”

邹伯川气喘吁吁地来叫他。许泛舟一怔,从邹伯川的神态中可以断定,家里准是出了大事。许泛舟到了岳父的书房,他的大哥许德有、四哥许德富和内兄邹竞华刚到这里。

原来,长沙警备司令部了解到许德华的岳父在清河县当县长,估计他可能躲在这里,准备派人来清河。谢玄仁得知后,再次派妻子把这消息告诉许子贵。

“泛舟,你……你是共产党?”

“是的。”许泛舟老实地向岳父回答。

“嗨!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想入什么党,这下可好,现在,你只好走吧。”

邹希鲁既是埋怨,也为女婿担忧。

“爹爹,我是要走的,决不连累你。”

“我怕什么,这个芝麻官我也不想当了,我是为你担心。”邹希鲁已经有了精神准备,只是对女婿的吉凶忧虑。

许泛舟原来就有走的打算,只是觉得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未办。他抬起头,见岳父叹了口气后,拿起水烟袋,点着了火。火光在他眼前一闪,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了!

1928年11月19日,是许泛舟的生日。作为警察局长的他走进伙房,要伙房打酒买肉,为自己过生日。警察们听说局长请客,受宠若惊,争相赴宴。

许局长的频频劝酒,使这帮家伙很快醉成一摊泥。

机会来了!许泛舟悄悄离席,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桶煤油倒在一间房顶,放起火来。片刻,火光冲天。他立即打开牢门,把政治犯们全放了出来。又亲自砸开“暴动头子”的脚镣,告诉他:“武器库的门已打开,你们带上武器快走!”

待到警察们醒过酒来,大火把院子烧得一塌糊涂,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到处找局长,大喊着“犯人都‘炸狱’了”,却不见许局长的踪影。

邹希鲁悄悄走进许泛舟的房,一眼看见书案的砚台下压着一张纸,上边写着郑板桥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犹强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邹希鲁明白了,这一切全是女婿精心策划的。

两天后,省警察局派人来,结论是许泛舟办生日造成的火灾,致使犯人炸狱,属渎职罪。邹希鲁作为县长被罢了官。后来长沙警备队来抓许德华,结果扑了空。这样,许泛舟的目的达到了,一则减轻了岳父的罪责,对邹希鲁来说,“渎职罪”要比“窝藏共产党”的罪行轻得多;二则他的“畏罪潜逃”也免去了邹希鲁的“包庇罪”。

中共清河县委根据“炸狱”的政治犯介绍的情况,断定许泛舟是共产党人,马上派人联系,可已经晚了,许泛舟已不知去向。

1929年2 月,北平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地下个不停,马路旁、建筑物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气温下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在靠近北新桥天寿公寓里的一间冰冷的小屋里,许泛舟薄衣单衫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不停地咳嗽。他吃力地支撑起虚弱的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破茶壶,倒了半天,没有一滴水,他想下床去,可是头晕眼花,跌到床上。他病得很重。

原来,自从逃离清河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廖运周和孙一中,通过他们找到党组织。

许泛舟到北平后,墙头上贴满缉拿许泛舟的告示。看来许泛舟这个名字不能使用了,他只好恢复了许德华这个名字。为了找到廖运周和孙一中,他听说天寿公寓的房租较便宜,就决定暂住这里。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虽然找到方振武部的营房,也打听到廖运周在第三十六师当参谋,可他已到冀东执行任务去了,据说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而孙一中和另外几名同志,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失去了与党组织的联系,这是许德华最痛苦的,他着急上火,身上很少的一点钱,早就用光了。他期待着廖运周从外地回来。寒冷的天气,加上身无分文,又找不到党组织,疟疾病无情地折磨着他。

这天晚上,他滴水未进,发烧搞得他昏昏沉沉。朦胧中他觉得床头站着一个人,他瞪大眼睛一看,是邹靖华,他心头一热,扑到了妻子的怀里。

“桃妹子!我可见到你了!”

邹靖华把许德华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他乌黑的头发,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心疼道:“看你病成这个样子,快跟我回家去吧!你不在家,我很孤单,吃不好睡不着,整天提心吊胆的,你知道吗?”

她的眼里流着泪水,滴到了许德华的脸上。许德华给她擦去眼泪,关切地说:“你近来好吗?我对不住你。”

邹靖华越发哭得厉害:“德华,你别走了,千万别再离开我。”许德华松开了妻子的手:“不,我得走,我一定要走,我还有任务,我要找到党!”

他用力地推开了妻子,一转身,猛然醒来,原来却是个梦。他想翻个身,可是身子非常沉重,几次想爬起来都没有成功。心想,糟糕,得了什么病这么厉害,把我给撂倒了。他原想能挺一挺就会好起来,可现在病情却越来越重。这样下去……他想到死,可廖运周还没见到,党还没找到,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许德华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再次坐起来,却感到周身不听使唤,头重脚轻,又一次跌倒在床上。

笃!笃!有人在敲门。处在昏迷中的许德华没有听到敲门声,直到感觉有人摇他头时,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好像看到床前站着一个女人。

“桃妹子,是你!”

许德华想坐起来。

“不要动,许先生。”

许德华用力瞪大眼睛,才辨认出眼前这位姑娘是公寓老板的女儿隋小姐,不是妻子。

隋小姐是个聪明、开朗的姑娘,在北平女子师范读书。思想上颇有几分激进,算得上个新女性。以前,到许德华房间来过几次,对他很尊重,感到他与众不同,在他身上,有种真正男子汉的气魄,不像有的青年学生,无病呻吟,俗气得很。这几天不见许德华的身影,以为他走了,便来到门口。听到里面有嘶哑的干咳声,这才推门进来。

“啊?你病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吱声?”她摸摸许德华的头,“哎呀,烫手!”转身冲出了门。

隋小姐找来父亲,要父亲请来医生为许德华治病,又主动去药房抓药,为他熬药,在隋小姐的精心照顾下,吃了几天药,许德华的病渐渐好转了。

可医生的出诊费、药费怎么办?

许德华被这八块大洋的医药费困扰着。他心里清楚:这钱是隋老板垫付的,房租还没付,时间长了,会麻烦的。

一天下午,隋小姐又来看他。无奈之下,只好麻烦她了。

“隋小姐。有一件事想托你。”

“还客气什么,有事尽管说!”

“我想让你跑一趟,给我找个人,在黄寺的兵营里。”

“是当兵的!找当兵的干什么?”隋小姐对当兵的很反感。

“我的一个朋友,是个军官,”许德华因话说得费劲,大口咳嗽起来,压低了声音:“跟你说实话,我是想借点钱,好还令尊大人的帐,住了这么久了,心里不安。”

“原来为这个啊,我爹是个小心眼,我去跟父亲说,你好好养病,千万别着急。”

经过一段治疗,许德华的病情进一步好转。他也呆不住了,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十步一停百步一歇地到了黄寺。正巧,廖运周回来了!

许德华的心情别说有多激动了:“运周,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是啊,为了找到廖运周,许德华来到了这陌生的北平;为了等到廖运周回来,吃了说不尽的苦;为了找到党组织,他同病魔进行了顽强的斗争……。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廖运周细细地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战友:头发长长的,脸色蜡黄,瘦成了皮包骨,头上冒着虚汗,当年沙场上那股威风没有了。他猜想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德华,先到伙房吃饭,然后咱们好好聊聊。”

吃过饭,许德华把他来北平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廖运周感叹不已,告诉许德华,孙一中已经不在北平了,组织上对他另有安排。关于许德华的困难,廖运周答应想办法,让他仍住在天寿公寓,等候他的消息。

天寿公寓门前。许德华在来回踱着步,看样子很焦急。隋小姐蹦着跳着跑了过来,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就说:“许先生,身体痊愈了吗?”

“全好了,是隋小姐呀,多谢你了。”

“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许德华正思考着该怎样回答,一抬头,看见廖运周和另一个人走过来了,就说了声,“啊,什么心事也没有了。”他转身向廖运周大声说:“运周,可把你盼来了。”

“你的身体全好了吗?”廖运周问道。

“早已好了。”

许德华把廖运周和另一位同志领进自己的房间。廖忙向他介绍说:“这位同志是华北特委的联络员。”许德华热情地同联络员握了握手,并回答了联络员提出的问题。看样子是在考察。联络员得知许德华的经历后感叹不已。

廖运周从口袋里取出了钱,对许德华说:“得好好谢谢人家隋小姐。”

“是呀,她爸那样市侩,她却出污泥而不染,令人敬佩。”许德华真诚地说。

廖运周拍拍许德华的肩头,“德华,她对你那么好,说不定爱上你了。”

“别瞎说,她在我面前一向庄重得很。”

廖运周笑了:“德华兄,你又不是没看过小说,姑娘的内心是个神秘的大海,让人难以琢磨,以你的人品和才干,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的确,隋小姐把许德华视为知己,许德华似乎也体察到了。可是,他不能啊,在他的眼前晃动的始终是妻子的身影。他懂得丈夫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如果说他过去的结婚是遵从父命,那么现在,他是用共产党人的道德来约束自己。

“别开玩笑了,我去年回家已经结婚了。”许德华非常认真他说。

“噢!嫂夫人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了!”

“不,和我一样,是受苦人,人品倒还好。”说到这儿,许德华心底涌起一股甜美与思念的激流。

廖运周把钱放在许德华的床上,并告诉许德华,以后由这位联络员与他联系,等候通知。

半个月过去了,许德华也没有见到联络员的影子,心里十分焦急,难道他出事了?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他迈开脚步,朝大门外走去。

1929年3 月。黄寺。

许德华急勿匆地走进第九十六师驻地,找到了廖运周,还未等廖运周开口,就急切地问:“你的那个联络员干什么去了?”

廖运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联络员?”他思考了片刻,“噢,怎么他没有去同你联系?我也一直没有见到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这一点也是许德华所担心的,他不会忘记,去年秋天逃离家乡的那一幕。

是有人告密,是不会有人知道他在长沙的。眼下,这天寿公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下去了。他明白,在北平没有个职业,是站不住脚的,前几天,自己的衣袋里已没有几个钱了,甚至每天只吃一顿饭的钱也维持不下去,没有办法,只好在湖南会馆临时做点抄抄写写的工作,也没挣几个钱,总这样无尽头地等下去,实在让人受不了。

许德华说:“半个月都过了,我左等右盼,联络员也没来,连个信也没有,我也担心他出事了。我不能在公寓继续呆下去,否则非憋死不可。”

“唉,是呀,不能在那个公寓住了,可没有个营生在北平游荡也是很危险的,这里的军警宪特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廖运周没说下去,他也为难了,寻思:要给德华找到个工作是再好也不过了,可自己目前确实无能为力;想给他接上党的关系,可联络员又不知去向。眼下到处是白色恐怖,党员都是单线联系,找不到联络员,就没有人可找了,真难死人了!

许德华从廖运周的表情中已看出他没有想出什么良策,想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你知道孙一中的下落吗?”

“你想找孙一中?”廖运周思忖了一会儿,觉得也是个路子,虽然孙一中被中央调到了上海,具体地点不详,可总比呆在北平要好一些,眼下也只好走这步棋了。

“也好,他去上海了,你不妨去上海找找他。”廖运周想到,去上海路程很远,没把握马上找到孙一中,时间久了,生活也成问题。德华在北平吃了这么多苦,可我又拿不出更多的钱去接济他。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德华,这样吧,我有个堂兄叫廖运泽,他现在是国民党独立旅警卫营的营长,驻防无锡,你认识他,在寿县学兵团当教育长的那个,你先到他那儿设法找点事做,生活上有个依托,然后再去上海找孙一中,就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会饿肚皮啊!”

许德华觉得这个主意好。一来可以在无锡寻找机会、想方设法争取与党组织取得联系;二来就是一时找不到党组织,也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无锡离上海不远,去上海的机会就增多了,还有生活上的保障。

“这个主意不坏,就这么定了吧。”

1929年4 月,在廖运周的介绍下,许德华来到江苏无锡找到了廖运泽,并安排他在独立营第一连第一排当上了排长。不久,独立旅移防去了芜湖。

许德华始终惦记着找党,部队到达芜湖,他决定同安徽省委取得联系。

芜湖的青弋江畔,风光秀丽,景色宜人。

几天来许德华想方设法寻找组织,一直没有进展,他心情焦的,寝食不安,来到这江畔散心。

他要了一壶茶,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望着青弋江来往的船只。看着想着,从九江到南昌;从宁都、三河坝负伤养伤,到寿县学兵团;从长沙萝卜冲,到清河、北平,又从北平到无锡……,好像漂浮不定的小舟。

许德华在思忖着:我现在不还像一叶漂浮的小舟,期盼着寻找到指引航向的舵手和泊船的码头?

一个身穿西装,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坐在邻桌。开始,许德华并没有留意这个人,后来发现他老是盯着看自己,许德华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刚到这里,一般是不可能的。那么,他是什么人?”

许德华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出来了,这不是在武汉分校的同学,曾在寿县学兵团共过事,当时寿县县委的负责人李味酸吗?

那个人向他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许德华会意地随后也跟了过去。

他们绕过嘈杂的人群,在江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了。

那人摘下墨镜,许德华一看,兴奋地呼叫:“老李!”

“德华!”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谁也不愿先放开。坐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倒垂的柳枝,像一把绿伞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感情的波澜渐渐平静下来。许德华把离开寿县一年来的逃亡生活诉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讲自己到处奔波是为了找党。

李味酸静静地听着,也觉察到许德华在跟他打埋伏,就直截了当地问:“德华,你准备在独立旅一直干下去吗?”

许德华猛的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独立旅呢?可又不好回避,一时间,有些吱吱唔唔:“啊……不……我这个,老李你现在不在寿县了吧?”

李味酸见他吞吞吐吐,就笑了起来:“哈哈,你这家伙跟我兜圈子!你是怀疑我,好嘛,是该提高警惕。”

李味酸停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我是去年从寿县撤出来的,后来调到芜湖安徽省委工作,现在算是芜湖地区党的负责人。你到芜湖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德华感到纳闷。

李味酸这时也卖起了关子:“我神机妙算,孙悟空再有本事,也逃不脱如来佛的手心呀。”

许德华不得其解。李味酸说:“告诉你吧,是你们警卫营二连排长廖多丰告诉我的。”

这太出乎许德华的意料了,他瞪大眼睛,两条浓眉几乎要竖起来。

“他……是共产党员?”

“不错。”李味酸肯定地回答。

此刻的许德华太激动了,他紧握李味酸的手:“我终于可以找到党了!”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

一年多来,他四处漂流,历尽了磨难。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他像婴儿扑到母亲的怀抱,终于又回到党的队伍中来了。

许德华在李味酸的帮助下,很快同党组织接上了关系。他要在党的指引下,在革命的激流中迎接新的战斗。

1929年7 月,驻芜湖国民党独立旅警卫营一连连部。

一群士兵抱着些枪支,在一个当官的驱使下,来到了房子里。

“快点,瞧你们这群笨蛋,干这么点活儿就对付起来了,把枪都给我放整齐些!”

一个士兵弯下腰,把横七竖八的枪归拢到一起,转身走出了房门。

原来,许德华所在的那个独立旅移防到芜湖后,蒋介石就找个借口把旅长袁子径的职给撤了,委任他的亲信韩德勤接替旅长职务。韩德勤为了排挤安徽的地方势力,则以“有暗通共党之嫌”和“维持治安不力”为由,下令缴了芜湖市警察局的枪。警卫营参加了这次行动。

夜幕降临了。许德华吃过晚饭,匆匆走出伙房。廖多丰走了过来。

“走,我们到老地方去,反正今晚没事。”

两个人一同向营门外面的亭子走去。

许德华来到警卫营后,不仅同党接上了关系,并且与廖多丰及另一名党员编在一个党小组,受李味酸直接领导,在独立旅开展兵运工作。最近,他们接到党的指示:要想方设法把刚收缴的枪支搞出一些,交党组织使用。

“多丰,关于枪的事有什么良策?”

廖多丰摇了摇头:“唉,偷吧,连部有人看守,枪支也是有数的,不好下手,弄不好会抓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的。可……又完不成党交给的任务,真让人着急。”

“不能再等了!旅部已来电话,要今晚在熄灯前把枪交上去。”许德华说完,向营房瞅了一眼,这时,看到二连连长叼着烟从外面进了营房。他眼前一亮,说了声,“有了!”

“德华,有何妙计?”廖多丰急切地问。

“我听二连长讲过,一连长最爱钱,只要有机会,就从不放过。他还有个爱赌的毛病,据说头几天又去赌了,输了个净光,不妨在他身上打点主意。”

廖多丰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对于一连长的那些事,他也早有耳闻。

他赞同地说:“现在就要看你的了!”

许德华走进连部,见一连长哭丧着脸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吸烟,右手拿着一把扇子在不停扇着,可热汗还是从他肥胖的脸上往下滚,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忙啊,连长!”

胖连长瞄了许德华一眼,冷冷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没什么事。”许德华向屋里瞥了一眼,几个勤务兵正在捆绑着枪支。

连长拿出长官的派头来,用教训的口吻说:“你身为排长,要同士兵打成一片,这是为兵之道,没事就回排去吧。”

“连长,咱们缴警察局这些枪怎么处理?”许德华边说边靠近连长,故作机密地问。

胖连长加速扇着扇子,不耐烦地说:“那还用问,往上头交呗,他妈的刚才又来电话催了,让熄灯前就得交上去。那么几条破枪,催得这么紧。”

许德华从连长的话里,证实了今晚要上交枪支的消息是准确的。他接着问:“上头知道我们共缴了多少枪吗?”

“他们知道个屁!”连长呷了一口凉茶,似乎听出点什么味道,寻思,这许排长怎么对这枪有兴趣?

“许排长,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随便问问。”许德华心里盘算着:这家伙快要上钩了,自己要沉住气。

连长可着急了,不过他还是很狡滑,想先从许德华口里知道许德华的来意。于是,便站了起来。

“哼!你少跟我打哑谜,我就知道你又在打鬼主意,快点说出来。”

许德华见连长着急了,他反倒笑而不言。

“你笑什么,快讲。”

许德华这时才凑近连长的耳朵,小声说:“连长,不能弄出几支活动活动手头吗?”他见连长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就接着说:“我来到连里,你待我不薄,我这个人心软,就怕别人对我太好了。”

“那是,那是。”连长开始飘然。

“连长,三连长让我捎个话,说你欠了他的帐,催你快点还。”许德华用目光扫了一下连长,含威不露地加重语气,“连长,他们要是声张出去,闹到团里、旅里,可不是件好事呀。”

连长有些紧张起来,恳求地说:“老弟,咱们关系不错,这次你就帮我个忙,帮老兄度过这关。”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他见连长上钩了,就指指屋里的枪支,近乎耳语,“上头不知道这个准数吗?你就卖它几支,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倒是行,可……没地方出手啊。”

“连长,要是信得过我……”许德华拍着胸脯说。

“你有门路?”连长审视着许德华。

许德华故作机密地说:“芜湖商团只有几支破枪,想换几条好的,有个朋友曾托我给打听一下,我自己哪有什么路!”

“商团要买枪?”连长动心了。

“是的,你要有意,我可以牵个线,你开个价。”

连长有些犹豫。许德华看他还拿不定主意,就装出要走的样子,“连长,刚才的话算我没说。”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连长把许德华推坐在凳子上,“他们要买多少支?”

许德华心想,李味酸没说具体数字,当然越多越好,可是搞得太多了,又容易败露。他伸出右手,来回翻了一下。

连长明白是十支,就欣然答应了。

“连长,我替你先藏十支,等你开了价,他们付了款,咱再付货,你看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吧。”连长同意了。

许德华心里一阵喜悦,欣然走出了连部。

三天后,廖多丰急匆匆跑来,告诉许德华:旅部要来抓他,原来韩德勤旅长手下的一个参谋对警察局的人数做过调查,收上来的枪与人数不符。韩德勤得知后大怒,经核实正好缺十支,立即把连长押到军法处。这家伙把责任全推到许德华身上。

许德华感到情况严重,枪虽然藏起来了,可还没交到党的手中。他把藏枪地方告诉了廖多丰,就逃离了连队,躲到青弋江上的一只渔船里,一连三天,没见人来。他心里很烦闷。第四天上午,李味酸来到船上。

“德华同志,干得不错,枪我们已经收到,给党解决了很大困难。省委决定,送你去上海学习。”李味酸把介绍信交给许德华,告诉他组织决定从现在起,要他临时改用“洛华”的名字。

青弋江码头灯光闪烁,呜——客轮一声长鸣离开了江岸。

许德华带着党的重托和希望,离开了芜湖。

第四章 受重托奔苏区洪湖呈英豪1929年7 月,许德华遵照安徽省委的指示,离开芜湖,前往上海学习。

当时,革命形势发展很快。中共“六大”会议后,全国红军和农村革命根据地有了很大发展。各地的武装斗争如火如茶,遍及全国十一个省三百余县。党为了加强对各地武装斗争的领导,在上海开办了中央军事干部训练班,为各苏区培训军事干部。

1929年7 月,上海福泰旅馆。

三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这家旅馆,其中一个穿灰色西服的人对另外两个耳语了几句。少许,两个年轻人出了旅馆,向街上走去,在一家邮局门前停下,顺手取出一封信,塞入信筒,转身离去。

在旅馆一楼的一张长沙发上坐着的那位穿灰色西服的人,一边看着《申报》,一边不时地朝客厅的门口投去目光。

两个穿白色西装的人向厅内瞥了一眼,在看报人的身边坐下。其中一个向看报人说:“洛华,信发出去了,等消息吧。”看报人放下手中的报纸,点了点头。原来他就是许德华,“洛华”这个名字是离开芜湖时省委决定让他临时改用的化名。两位穿白色西装的年轻人是廖多丰和姓赵的同志。

信已发出三天了,仍无音讯,许德华心里很着急:我们已经来到了党中央的驻地,就要投入到母亲的怀抱了,可不能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洛华先生,有人找!”

许德华听到茶房的叫声,心里甭说有多激动了,一个箭步冲出房门,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他放慢了脚步,扇着事先准备好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走下楼。

一楼客厅里,坐着一位衣着讲究,仪表尊贵的中年女人,手里扇着一把书有“凤鸣两岸”四个醒目大字的扇子,在注视着许德华手中的扇子。

许德华看见“凤鸣两岸”的大字,断定她就是中央派来的人。他竭力抑制着内心的喜悦。

“姨妈,您好!”他微笑着走向前去,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女人打量了一下许德华,又看着他手里那把画着“鹿鸣翠谷”的扇子,笑着说,“哟,长这么高了,成大小伙子了,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家里人都好吗?”

“家里还好。”许德华煞有介事地回答。

“我是从你姨夫那里知道你要来上海,昨晚才从你舅那赶回来的。”她转过身去,“信上不是说你同另两个同学一起来的吗?”

“他们在楼上的房间里。”

“走,到楼上看看你的两个同学去!”那女人和许德华上了楼。

这位贵夫人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她叫江鲜云,是中央军委委员彭干臣的妻子。这次接到洛华的信后,立即向中央作了汇报,组织上安排她与洛华等联系。临行前,周恩来还亲自叮嘱她:要保证这些同志的安全,安排好同志们的生活,并说要与他们见见面。她带着组织和中央领导同志的嘱托来到了福泰旅馆。

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从福泰旅馆的大门驶出,在上海市的大街上奔驰着。

许德华一行三人坐在轿车上,个个眉飞色舞,有说有笑。

这位女交通员见他们的高兴劲儿,就转过身来,同几位年青人攀谈起来。

“在福泰旅馆等得很着急吧?”

廖多丰抢先开了口,“最急的要属洛华了,不知多少次问我们,信是否真的发出了,他对我们是否能在上海找到邮局还怀疑呢!”

车里一阵爽朗的笑声。

许德华说:“我可没有怀疑。让你们去发信,是因为你是内行。”

廖多丰有些困惑:“内行?”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刚到独立旅的消息是不是你向李味酸通报的?”许德华反问道。

“是我呀!”廖多丰认真地回答。

“我再问你。在芜湖买枪的那件事不也是你通知我的吗?”

许德华的连续发问,使廖多丰很窘迫:“那是廖营长让我通知的!”车里又一阵笑声。

廖多丰问女交通员:“中央军事训练班开学了吗?”

“中央领导很关心这件事,多次过问训练班的情况,现在正在积极筹备之中。”

随同许德华一起来上海的那个姓赵的青年,平时很少言语,这时也开口了,“中央军事训练班的驻地离中央很近吗?”

“很近很近。”女交通员一一作了回答。

轿车左转右拐,缓缓驶进了英租界爱文戈路,在一座犹太人经营的豪华公馆哈通宅门前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他们将要在这里等待着中央领导人的接见,在这里迎接新的学习生活的到来。

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洒落在前厅的草坪上。一阵微风吹过,给行人带来了一丝凉爽。

女交通员带着许德华等三人步入公馆的前厅。

客厅里摆着字画、古玩、家具、茶具,真是琳琅满目。

廖多丰有些迷惘,这能是中央办训练班的住所吗?明明是个商品交易场所!许德华也觉得既新鲜又神秘。

女交通员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小声对他们说:“这样的地方最安全,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你们看,”她笑着用手指着窗外,“那边更热闹,那些掌鞋的,摆摊的,卖冰棒的,都是我们的人。”

许德华他们会意地点了点头。

女交通员让他们先在客厅里坐下来休息一下,就走了出去。

少许,女交通员回来了。

“洛华同志,咱们上楼吧,周恩来同志正在办公室里等候你们。”

许德华心情特别激动,千里寻党,屡经挫折,这次到了党中央的身边,多么幸福啊!可我见到周恩来同志汇报什么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女交通员把他们引进了周恩来的办公室。

周恩来迎上前来,同他们热情握手,高兴地说:“欢迎你们来学习。”

另两位同志是第一次见到周恩来同志,显得十分拘谨。许德华在这里再次见到周恩来同志,兴奋得热泪盈眶。他看到周恩来那和蔼的面容,紧张的心情也就渐渐松弛了。

“洛华同志,你是黄埔军校第五期的学员吧?”

“是的,我当时在第五期炮科十一大队学习。”

许德华很敬佩周恩来的记忆力。此刻,他想起了曾在一起学习、生活的同学,心情十分沉重:“我同期的不少战友在参加南昌起义和后来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是啊!我们这支三万人的起义队伍,除朱德、陈毅同志率领的一部分去了井冈山,大部分牺牲和失散了,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说到这里,周恩来眼里噙着泪花,声音也变得低沉。他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它震撼了旧世界,振奋了全国人民的革命精神。现在,革命已经走出了低谷。现在我们党对军事工作的意义有了新的认识,正像毛泽东同志所讲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周恩来的声音特别响亮。他还介绍了全国革命的形势和举办军事训练班的目的。

许德华和另两名学员静静地听着,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周恩来看了看表,站了起来:“好了,同志们,好好学习吧,将来到苏区,开创武装斗争的新局面!”

许德华等三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周恩来的办公室。

中央军事训练班会议室。

会议室的墙上,贴着“首届中央军事训练班开学典礼”的横幅。室内整齐地摆放着几张旧桌椅。二十多名学员有秩序地人内坐了下来。

“现在,宣布开会!”

主持人叫曾中圣,是首期军事训练班的负责人。

许德华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他是那样认真,像一个刚刚入学的娃娃在听老师讲课。他深深懂得:这次学习机会是难得的,肩负的责任是重大的。他牢记着周恩来的话,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到苏区,开创武装斗争的新局面。

万籁俱寂。夜已经很深了,许德华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思考着白天王鹤报告洪湖地区游击队活动的情况,加深了对武装斗争重要性和长期性的认识,更深切地理解中央举办军事训练班的意义。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取出口袋里的本子,在空页中写道:“听了王鹤同志的报告,看到了武装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洪湖地区的良好的群众基础,但分散行动容易被各个击破。应加强统一领导,将各分散之游击队归拢起来,方能形成合力。”

许德华写到这里,放下笔。思忖:我要向中央申请,学习班结束后,到洪湖去,在艰苦的环境中为党工作。

一个月的军事训练班的学习生活转眼间结束了。许德华在这短暂的学习生活中,不仅丰富了军事知识,提高了指挥水平,同时,又意外地见到了寻找一年多的老团长孙一中,这次,中央决定把他和孙一中派往洪湖地区。许德华心里万分喜悦。

许德华怀着对学习生活的眷恋和对新的战斗生活的渴望,带着党中央的重托,离开了上海,和孙一中一道,奔赴苏区……

滚滚长江,波涛汹涌。

许光达和孙德清站在甲板上向远处眺望。

“许光达”是许德华离开上海时改的名字。在中央军事训练班即将结束的一个晚上,许德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洛华,你怎么还不睡呀?”孙一中问道。

“我实在睡不着。”许德华坐起来对孙一中说:“我有个想法已在脑子里装了好几天了,憋得我睡不着啊。”

“那就把它拿出来呗。”孙一中应道:“是什么想法?”

“我想改个名字,叫许光达。”

孙一中进行猜解:“你的意思是在党的领导下,不懈奋斗,必达光明的彼岸?”

“正是此意!”洛华赞同地说。

“这个名字好!”孙一中想,就要到苏区了,我也要改个名字,他思考了一会儿,对洛华说:“我也改名,叫孙德清,你看怎样?”

“你是我的老团长,为官为人清正,品德高尚纯洁。对党忠心耿耿可谓清,这个名字不错!”说得孙一中哈哈大笑。

一艘从武汉开来的轮船缓慢地靠了码头。

沙市,美丽的江城。它是湖北的重要港口,素有“小汉口”之称,街上店铺林立,人流如潮。许光达和孙德清头戴礼帽,装扮成商人模样,随着人流,走出码头,向沙市的街上走去。

“先生,开房间吗?”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追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问。

“你们是什么旅馆?”孙德清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那个穿长衫的人随即回答:“先生,中西旅社。本市最大的旅馆。房间上等,包你满意。”

“那好吧,要两间最好的。”

“是,先生。二位随我来。”

孙德清和许光达随那个穿长衫的人来到了中西旅社。

一切安排妥当,孙德清叫来茶房,先赏了一张钞票。那茶房见了钞票,眉开眼笑地说:“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你知道沙市的福昌祥吗?”

“知道,知道。这十里八街的。我都熟悉。”

茶房点头哈腰地回答。

孙德清瞥了茶房一眼,“你把这封信送到福昌祥去。”

“是,先生,我这就去。”茶房哈着腰退了出去。

茶房走后,许光达说:“你这戏演得不坏,满有派头哩!”

“我真怕演得不像。”

中西旅社的门前,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个人身穿浅色灰长衫,头戴黑色礼帽,手拎着皮箱,在茶房的引导下走上楼来。

许光达注意到来人彬彬有礼,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智慧与机敏。

寒暄一番之后,来人问道:“我要的东西,不知贵公司经理请你们带来了没有?”

许光达从皮箱里拿出一本线装《红楼梦》递了过去,“这是我们老板带给你的一本书。”

“谢谢。”来人接过书,看看许光达,又转过头来望了望坐在椅子上的孙德清,“这是多少回本的?”

“一百二十回本。”孙德清肯定地回答。

“噢。”那人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随便翻了翻书,当他翻到第五回时,见回目的上方用清秀的楷书写着一首诗:春游芳草地,夏赏荷花池,秋饴菊花酒,冬吟白雪诗。

在来人翻看这本《红楼梦》时,许光达注视着来人的表情,见他脸上浮出了欣然的笑容,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准是我们要找的交通员!

许光达向孙德清投去了目光,两人目光相对,看来孙德清也觉察到了。

那人合上书,站起身,握着许光达和孙德清的手,向周围瞥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他们,低声说:“同志,你们辛苦了!”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来的这个人,正是鄂西特委的秘密交通员。

许光达回想起两天前先到了武汉,联络点在汉口大水巷的一家叫“德源号”的杂货店里。孙德清对许光达说:“德华,咱们别一道去。我去联络,你在街上望风,我不打招呼,你别过来,如有不测,相机行事。如果联络点出了问题,去沙市找第二个联络点。”

“好,不过,我又改名了,你要叫我‘光达’!”

两人在街上分手,装作陌生人。“德源号”在巷口东边,西边还有一家卖糕点的小铺,许光达一面挑选着点心,一面注视着孙德清的动静。他见孙德清走出“德源号”向北而去,后面有个人跟着他,便匆匆付了钱走了出来。

“坏了。他被人盯上了。”许光达悄悄跟在那人后面。思忖着,怎么办?

眉头一皱,有了主意。

“喂!老兄,你上哪儿去了?我买的这糕点不知团总太太爱不爱吃?”

许光达紧跑几步追上那家伙,拍着肩膀大声问。

那家伙回头一看,并不认识许光达,骂了句:“你瞎了眼了,什么团总军总的!”说着,转身又去追孙德清,可是孙德清早已无影无踪了。

他们脱身后,便来到了沙市。

晚上,交通员来到中西旅社,把他们接到了“福昌祥”。

东方鱼肚白色,天渐渐亮了起来,长江岸边,渔船穿梭,货船扯篷,收网打桨,上货卸货,热闹非凡。一个职员模样的人领着两个渔民打扮的年轻人来到江边,径直朝一只小木船走去。那职员模样的人高声叫道:“喂,郝伯,你要雇的工我给你找来了。你瞧瞧,这两个伢子怎么样?”

渔船里钻出一个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渔民,古铜色的脸上涌起道道皱纹。他手搭凉棚,向两个年轻人端详了一会儿。

“行啊,试试吧。谢谢你了。”

郝伯示意:“伢子们,上船吧。”交通员把孙德清和许光达送上了船,又低声说:“多保重,一切听从郝伯安排。我走了,再见!”

“伢子们,收缆绳开船!”郝伯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大声喊起来。

郝伯顺手一点手中的竹篙,小船轻快地离开江岸,临江而下。

船到江心,郝伯低声嘱咐他们:“江上民团关卡不少,不过也不用害怕。

这些乌龟王八蛋不过是想弄点外快。有了情况,不用慌,看我的眼色行事。

记住,你们是我雇来的,可要装得像一点。“

许光达和孙德清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去,摆弄起渔网来了。郝伯哈哈一笑,划起双桨,亮开了嗓门:哎啊来,我打双桨你撒网哟,金满舱来银满舱。

今日我载得大鱼归哟,明早换来鱼米香。

孙德清听到了轰隆的马达声,回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敌人的炮艇开过来了!”

几个人同时望去,见炮艇离他们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来到木船旁,一个敌兵用带钩的长篙搭住木船,小船漂漂游游被拉近炮艇。

郝伯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老总辛苦!”

“干什么的?”炮艇上一个当官的嘴里叼着烟卷,手按住腰间的手枪,打量着木船上的三个人,冷冷地发问。

郝伯赔笑着说:“打鱼的。”

“我看你们像共党的游击队!”敌军官瞪着三角眼,吼叫着。

“老总,我天天在江上打鱼,都认识你。”

“是吗?”敌军官把眼睛盯在孙德清和许光达的脸上,狡猾的家伙在审视这两个年轻人,企图从他们身上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来。

孙德清、许光达不慌不忙,一个在整网,一个在刷锅。显得那么得心应手。

船舱里,一条鲤鱼蹿了出来,差点跳到舱外面。一个士兵见了,“看,好大的一条鱼,足有三斤多!”

郝伯暗暗一乐,这鱼都出来帮助解围,真是吉兆!灵机一动,对许光达说道:“还愣什么,赶快给长官捞鱼。”

许光达表现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拿起小撩子,专找小的捞。

郝伯装作不快的样子:“瞧你干点活儿,这么费劲,我来!孝敬老总要挑大的。”随手接过撩子,顺手捞起几条大鲤鱼,甩到炮艇上。

那个当官的见甲板上的大鲤鱼,眉开眼笑,说了声:“鱼我就收了。不过,要当心,这一带共产游击队活动很凶哩,发现情况,跟我们报告。”说罢手一挥,“我们走。”炮艇开走了。

大家的心都平静下来了。许光达暗暗佩服郝伯的沉着、冷静。

孙德清是皖北人,没听过这一带的渔歌,刚才听一段,就让那该死的炮艇给搅和了,便凑到郝伯跟前,央求说:“你刚才唱得真好,再给唱一遍吧。”

郝伯见孙德清夸他的歌唱得好。心里很高兴。从前,只听到同志们称赞他驾船打鱼的本事,可还没有人夸他的歌唱得好呢。他心里一高兴,清了清喉咙说:“我给你唱个新的!”

哎嗨来,嗨呀来,江南江北好地方罗,江里的鱼儿肥又胖。

两岸稻谷分外香,江上快撒网,岸上收割忙。

……

孙德清听得发呆,忘了手中的活计。

许光达还想说什么,这时郝伯停止了歌唱,指着前边的岸上说:“同志,我们快到家了!”

夕阳西下,晚霞洒在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船在郝穴下游的新场附近靠了岸。

三个人下了船,踏着余晖,朝着岸边走去。

郝伯带着一身渔民打扮的孙德清和许光达,向村口走去。许光达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个子很矮的人,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木棍,渐渐的,看清是红缨枪,向他们这边跑来。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大家定睛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光着脚,脸上带有几分稚气,表情却很严肃,一双有神的眼睛注视着郝伯身后的这两个陌生人。

郝伯走向前去,笑着说:“张伢子,今天又是你站岗放哨?”那孩子点了点头。

郝伯指了指身边的孙德清和许光达,“他们都是自己人。”

“那我怎么没见过他们?”这孩子带有几分稚气地说。

“傻孩子,他们是刚来到这里的,你怎么会认识他。他们是帮助咱们打土豪分田地的。”

那儿童一听,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他拉住郝伯的手说:“郝伯伯,我这就领你们去见农会主席去。”说着,提着那杆高高的红缨枪,蹦着跳着在前面引路。

许光达和孙德清一前一后,跟在孩子和郝伯的后面。

一进村,只见墙上到处写着“打倒土豪劣绅!”、“把地主土地分给农民!”、“拥护苏维埃!”、“消灭民团警备队”的标语。

许光达看着这些标语,精神为之一振:革命形势发展得真快!刚一踏上苏区的土地就处处是一片新气象。是啊,几年来,他到处看到的是白色恐怖,每到一地,总是提心吊胆的,晚上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现在终于到了苏区,这下真到了家了!

许光达一路无话,边走边想着,一抬头走进了一家院子。

“快请进吧,你们一路辛苦了!”一位中年妇女从门里走出来亲切地迎接他们。

这位中年妇女姓赵,四十多岁,是这里的农会主席。她的丈夫原来是雇工,因为参加农协,被民团杀害了。她的儿子几个月前参加了游击队,称得上是纯粹的革命家庭。

郝伯上前介绍:“这位是农会的赵主席。”然后又向赵主席介绍说:“这两位是中央派来苏区工作的同志。”

孙德清和许光达分别作了自我介绍。

晚饭过,郝伯告别了孙德清和许光达,向江边走去。孙德清和许光达望着郝伯远去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夜幕中,才回到了农会主席家。

夜幕下的渔村,灯光点点,宛如天边的一片繁星。

孙德清和许光达正在同这位农会主席攀谈着。

孙德清急于想了解这里的情况,就先开了腔:“你们这里土地革命搞得不错啊,一踏上村里,就看到墙上写满了标语,儿童站岗放哨,处处是新气象。”

“这都是土豪劣绅那些官老爷们逼的!”农会主席很激动。“我嫁给她爹来这里已有二十多年了,家里很穷。我公公是个老实人。那一年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又欠了王矬子家的债。他们三天两头派人来,他儿子是县民团的头儿,年三十把我丈夫抓走了。公公一气之下就死了。后来听说我丈夫逃出去了,我这心才放了下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贺胡子闹红,大家都起来了,我丈夫也参加了农协,后来被民团杀害了。”说到这儿,她的眼睛湿润了,低下了头。少许,她抬起了头:“我的儿子又参加了游击队。”说到这,她很自豪。

“现在我们这里是‘红区’了,一闹起革命,土豪劣绅有的被杀掉了,有的跑到县城里去了,过去那个威风劲儿早没了,我们穷人分到了房屋、土地。”

她指着房子和家里的东西说:“这些都是分来的。”

许光达听着很激动,也感到很振奋。

农会主席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想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亲人,她指着羞涩地依偎在身后的十岁的女儿说:“连她也参加放哨哩!”

“看,光听我说了,快谈谈你们外面的事儿。”

孙德清和许光达把所见所闻向她作了介绍。

夜已经根深了。屋里的灯还亮着,不时传出阵阵笑声。他们谈得那样投机,那样亲切,那样无拘无束。许光达真切地感到:我们真的到家了!那一夜,他们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许光达从来也没有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苏区横沟市的石首县委住所。

孙德清和许光达在当地交通人员的带领下,离开了渔村,来到这里。

一个老年农民走出了房门,热情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欢迎啊,欢迎!”说完走过来同孙德清和许光达一一握手。“到屋里坐,都到屋里。”他边说边扯着许光达的手进了屋。

孙德清一下子也搞不清这位老农是这里负责接待的还是食堂的伙夫。他思忖着,不管怎样,得把我们的任务告诉他。因为离开上海时,中央已有交持,到苏区的头件事,就是设法找到鄂西特委书记周逸群。他急切地想把中央军委的指示,传达给特委。

许光达心里也犯嘀咕,难道他就是县委的石书记?因为离开渔村前,农会赵主席告诉交通员,送他们去找石书记,通过他找到特委。

“你老是……”

“噢,这位小同志问我?……我就是这石首县的县委书记。”

石书记是当地人,地道的农民出身,说起话来罗里罗索,语速也慢。还没等孙德清开口,这个用白布包头的书记却叼着烟袋不紧不慢地对他们说:“中央代表同志,我眼下还没有办法给你们找到特委。特委是长着腿的,没有个固定的地方啊!我估摸着他们现在可能在监利那边。只能等他们到这里时,我才能把你们的情况报告给特委。”

许光达听到“中央代表同志”的称呼,忍不住偷偷发笑。

孙德清看了许光达一眼,已明白了他笑的是什么,转身低声说:“笑什么,怎么,不像吗?别忘了我们是在进行一场土地革命,就是要发动农民。”

许光达脸红了,有点羞愧地站到一旁。是啊,我们现在面临的任务就是要发动和组织农民起来革命;这才是新的斗争,新的生活。

石书记见他们侧身在言语什么,以为他们着急了,他使劲吸了一口烟,对孙德清和许光达说:“中央代表不用发愁,过不了十天半月的,特委准能找这里来的。”

他又吸了一口烟,把烟袋用劲一磕,再用嘴吹了一吹,放下烟袋说:“这样吧,你们先到段书甲那儿去,他带游击队,安全点。”

孙德清和许光达都觉得,在不能马上找到特委的情况下,到游击队去是完全必要的,不仅可以从中了解到苏区的情况,也可以学到作战的经验。孙德清向许光达示意,许光达点了点头,他们欣然同意了石书记的意见。

游击队江陵大队的驻地。

在一个土台子上,一个身材高大,腰里扎着一条绿色的布带,袖筒高卷的指挥员正在队前讲话,有时挥一下手,有时手插着腰,一副英雄气概。见孙德清和许光达来到这里,走下台来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豪爽地说:“听说你们要来,欢迎,欢迎,我们这支游击队土得很,请加强指导。”

这位讲话的指挥员名叫段玉林,又名段书甲,大革命时期在武汉军官教导团当连长,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潜回了家乡,拉起了一支革命武装,活跃在白露湖以西的横沟、沙岗一带,有时又称江(陵)石(首)游击队。

孙德清握着段玉林的手说:“我们到苏区,是向你们学习的。”

段玉林向孙德清和许光达介绍了游击队及根据地的情况后,诚恳地说:“我们真盼中央派人来啊!我们这里消息闭塞,像远离亲娘的孩子……”

孙德清听完段玉林的介绍后,向他讲述了自南昌起义后,我党又组织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平江起义、湘南起义等,他特别强调说:“现在,武装斗争的烽火已经燃遍各地,使国民党反动派十分恐慌,当前国民党新军阀间矛盾很深。党的‘六大’号召全党开展武装斗争,形势发展很快啊!”

段玉林听后,连连说:“好,对于反动派,只有拿起武器,才有活路。”

接着,许光达向段玉林介绍了其他革命根据地的情况,分析了这些根据地能够存在的主客观原因,他还展望了革命形势发展的趋势。

当段玉林得知他俩是第二十五师的军官后,更加高兴了,仰脸大笑一阵说:“好啊,都是行武出身。第二十五师可是很能打仗的哟!你们就跟我在一起,帮我出出主意,带出支好部队吧!”

他们正谈得起劲,一位游击队员急匆急跑了过来。

“报告!据侦察员报告,石首县的团防来清乡,正向我们驻地开来。”

“集合队伍,准备战斗!”段玉林立即下达了作战命令。

许光达和孙德清听说有了战斗任务,心里早已发痒了。

“大队长同志,我们要求参加战斗。”孙德清请求道。

“你们是中央派来的,这里危险。我派几个队员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许光达急了:“刚才你还说咱们都是行伍出身,怎么一要打仗,我们就不行了!”

“不,我是担心你们的安全!”段玉林解释说。

“那么,你是怀疑我们不能打仗?”许光达步步紧逼,使段大队长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他们参加战斗了。

这是许光达和孙德清到苏区后的第一次战斗。

1929年9 月,石首县的小河口。

一支队伍在夜幕下迅速集合起来。看上去不像正规部队。队伍中有的穿长袍,有的穿着短褂和背心,头上戴的更是五花八门:有带礼帽、瓜皮帽的,还有的光着脑瓜。武器就更杂了。既有英国花轮,又有汉阳造,就这种武器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才有。多数人的手中是些鸟枪、鸭嘴铳之类的土家伙。

一个手持汉阳造的人走到队伍前面,看了一下队伍,喊了声:“都给我站好了!”他走到第二排队伍的后面,指着队伍中几个人,“你,你,还有你,到前排去,没看见前排空一截子吗?”

后排的几个人拿着鸭嘴铳不情愿地走到前排站好。他又跑到队伍前,喊了声:“立正!”

队伍里在出现一阵杂乱的声音后,渐渐肃静下来。

“下面,请我们的段大队长训话!”说完,走到队伍中。

许光达看着这样一支土里土气的武装,禁不住笑了。心想,这哪像支军队呀?这样的队伍能有战斗力吗?是啊,自从他走进黄埔军校以来,同军队打了好几年交道,这样的队伍,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时,段玉林跳到一个土墩上,大声地向队伍里发问:“同志们,我们要不要保卫苏区?”

“要!”队伍里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们要不要人民群众?”

“要!”队伍里的声音虽说不够整齐,却铿锵有力。

“现在团防要来‘清乡’了,我们该怎么办?”段大队长继续发问。

队伍里又传出整齐而响亮的回声:“打!!!”

段玉林回头向孙德清和许光达示意,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孙德清摆了摆手。

段玉林走下土墩,大手一挥:“出发!”

许光达看到这一切,他感到:虽然队伍不整,装备很差,但从队员的回答声中可以断定,这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尤其让他敬佩的是段玉林的战前动员。话虽不多,没有哗众取宠的词藻,更无八股式的说教,简短有力,几句话,就把队伍的士气调动起来了。这不正是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吗?这些在上海中央军事训练班的课堂上和书本里是难以找到的。

小河口,万籁俱寂。

江水似乎停止了流动,繁星不时地眨着眼睛,远处只有几只青蛙的叫声回应着。

游击队员在山坡上、土坡后、草丛中潜伏着,几百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宽阔的江面。

草丛中,一个队员驱赶着耳边的蚊子,嘴里叨咕着:“该死的家伙,真会选时机!”

“不许说话!”另一个队员在小声提醒。

孙德清、许光达在段玉林的身旁。突然,一个念头在许光达的心中产生:要是有几门炮放在山坡后,威力可就大了!他凑近段玉林,贴耳问道:“要是有几门炮,那就像样了。”

“咱们这里的土包子,哪来的那洋玩艺。”

“土的也行呀。”许光达的这句话提醒了段玉林。“土炮?对了,有两门松树炮,是我们自己造的,在桃花山上,不过好久没用了。”

“有就行。”炮兵出身的许光达,总是对炮感兴趣。孙德清插话:“玩炮是光达的拿手戏,你就交给他好了,保准有好戏唱!”

段玉林立即派人牵牛去拖这两门炮,并说:“这家伙弄来,就由你来指挥吧。”许光达点了点头。

东方渐渐放亮了。远处的马达声渐渐增大,一只火轮向河口方向缓缓驶来,后面载有一长串的木船,上面坐满了敌兵,大约有五百多人。

来犯是石首县的团防,他们接到当地一个土豪的报告,说见到江陵游击队了,只有五十来号人,手里都是些土家伙。于是,团总便集中了全县的团防五百余人,杀气腾腾,妄图把游击队一口吞掉。

火轮慢慢停靠在江边,五百多敌人向江边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渐渐进入了伏击圈。

“打!”段玉林一声令下,游击队员们开火了。一时间,枪声大作,喊杀声四起。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和喊杀声,使这个团总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五十几个人,分明成百上千,他拍了一下肥胖的脑壳,眼珠子转了一下,思忖:我们有机关枪,他们都是些土家伙,怕他个!于是,举枪向前开了一枪,高声叫喊:“弟兄们,都给我上,那些穷鬼都是些土家伙,不用怕!”

敌人又一窝蜂似地向岸上冲了过来。

段玉林沉着果断,一个个敌人在他的枪口下倒下。孙德清也弹无虚发,瞄准一个正在驱赶敌兵的家伙射击,随着枪声,那个家伙应声倒地,后面的敌人拼命地向江边逃去。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许光达一看,是老百姓从村子里拥出来了!他们打着红旗,手持大刀、长矛、鱼叉,杀奔过来。

敌人见势不妙,纷纷向江边逃去。

游击队员手中的土枪、汉阳造步枪已不管用了,眼睁睁看着敌人向船上跳。

许光达站在土坡上,以熟练的动作用手指瞄准了敌人的火轮,目测了距离,重新调整了土炮的高低。心想:成败在此一举,不知这家伙听不听使唤,管它呢!试试再说!想到这儿,下达了命令:“放!”

“轰!轰!”两门松村炮先后开火,不偏不倚正好击中火轮。火轮震颤了一下,瘫在河中。

“打中了!”游击队员们一片欢呼声。敌人见火轮不能动了,又转身拼命向木船上爬去。

许光达乐了,又瞄准木船开炮,可是,这时松树炮的炮身太烫。已经冒烟了,不能再放了。

敌人死伤过半,战斗胜利结束了。战士们以敬佩的目光看着许光达。段玉林走了过来,紧紧握着许光达的手说:“中央派来的人就是有两下子!今天的战斗多亏你了。”

孙德清笑着对段玉林说:“我说过,玩炮是他的拿手戏。今天确实开了眼了!”

1929年11月。江陵游击大队驻地的土坡上。

一群游击队员围坐在许光达的周围。他们正在总结熊河、马家寨和前几天刚结束的观音寺等战斗的经验。

一个头戴瓜皮帽,瘦瘦身材的青年队员,紧靠在许光达身旁,兴高采烈地说:“咱们这仗打得真不赖。依我看啊,是段大队长指挥得好。”另一个队员补充说:“那没说的。还有就是咱们的家伙比以前强了。”

又一个光着头的队员“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人家中央特派员跟咱们一起吃苦,多不易呀!打马家寨那次,要不是那几炮打得准,咱们恐怕要吃大亏了。”又有一个队员插嘴说:“那还不是许特派员教我们的!”游击队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谈着自己的看法。

两个月来,许光达跟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他不仅改进了松树炮,教队员们使用方法,还给他们讲战术,协助段玉林做思想政治工作。

有一次,一个叫张伢子的队员在打完观音寺那一仗后,就私自回家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段玉林严厉地批评了他并责令让他作检讨,他饭也不吃,认为是小题大作,看他不顺眼。

许光达就主动与他接近。他端着饭走到张伢子面前,“来,吃饭吧,不然会饿坏的。”

“我不吃!”

“不吃饭就能解决问题了?”许光达恳切地说。

“不就是回趟家嘛,我的老母亲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顺道回家看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小张不服气地回答。

“伢子,回家看母亲,这没错。谁都有父母。可你得请个假呀,你们大队长派人找你,庙里庙外找个遍,也不见你的影子,还以为你牺牲了呢。他急得不得了,那一夜觉都没睡。”

张伢子听说大队长派人到处寻找,心里觉得有些理亏。许光达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是军队,不是在家的庄稼汉,如果今天你回家了,明天他不来,一盘散沙,能打仗吗?咱们游击队今天到熊河,明天又要去马家寨的,你到哪去找队伍,要不是大队长派人找到你家,说不定会出差的。”

春风化雨,一席话说得张伢子心里热乎乎的。他接过许光达给他的饭,香甜地吃了起来。

这天上午,石首县的县委书记者石来到江陵大队。

“中央代表同志,鄂西特委来人了。在横沟市要开监利、江陵、石首的联席会议,我来通个信。”

孙德清和许光达这才明白,特委在横沟。

横沟市的一幢寻常的四合院落。

孙德清和许光达急匆匆跨进堂屋。在屋里正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镰刀斧头的红旗,地中央两张长桌拼在一起,桌上铺着白布,放着一把茶壶和几只瓷碗,四周围坐着一些农民打扮的人。

这时,一个个子不高,脸庞清瘦,胡子又黑又长,头上裹着一块青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人盯了他们一会儿,才问:“你们来开会?”

“石书记通知我们说:特委在横沟召开联席会议,我们就找来了。”许光达回答。

“噢,你是湖南人?”来人听出了他的湖南口音。许光达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地问:“同志,你是……”“我叫易穷。你们是从中央来的吧?听说你们带来了中央的指示,要找特委?”

许光达听说眼前这位叫易穷,就急切地问:“你知道周逸群同志在哪儿吗?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月了。”

“我就是。”

许光达有些疑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叫易穷吗?或许这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心里为之一怔,感到刚才有点失礼,就说:“我叫许光达,他叫孙德请。”

这时孙德清解释说:“我们是从中央军事训练班结业,奉令来鄂西找特委的。”

这时石书记匆匆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好奇地问:“你们都认识了?”随后对孙德清说:“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特委书记。”

孙德清兴奋地握握周逸群的手,他早就知道周逸群是黄埔第二期的同学,今天才真正认识他,激动地说:“易穷同志,我们在你的领导下工作,请你多帮助。”然后取出中央的介绍信递给周逸群。

周逸群看完信,说:“中央指示成立红六军,开会时咱们研究一下。德清同志,中央的精神你传达一下;光达同志,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国际国内的形势,这里闭塞得很噢!”

在这次联席会议上确定:各县委、各游击队,要迅速把中央的指示传达下去,在群众中做些宣传动员工作,积极进行筹备工作,争取在1930年春节期间正式成立红六军。

许光达此时的心情非常激动,他满怀信心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1930年的春节,监利县的汪家桥。

这里人山人海,红旗猎猎。

一阵欢呼声过后,周逸群、孙德清、许光达走上主席台。孙德清宣布: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成立大会开会!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周逸群代表特委在大会上作了重要讲话后,示意要许光达讲几句。许光达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来到洪湖虽然才几个月,可苏区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在游击队里,学到许多宝贵经验,从同志们的身上学到了好的思想和作风,现在红六军已经正式成立了,我愿意和全体指战员一起,为红六军增光添彩。

在党的领导下,用更多更大的胜利报答洪湖人民!“会场上再次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根据中央的指示,鄂西特委经过积极筹备,1930年2 月,监利、沔阳游击大队和江陵、石首游击大队在监利县的汪家桥胜利会师,成立了红六军。

孙德清任军长,周逸群为政委,许光达为参谋长。

红六军的成立,使许光达充满了喜悦。几天来在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红六军已经成立,当前最重要的是振奋广大指战员的士气,要是能打几个漂亮仗再好不过了。

许光达的建议立即得到军前委的赞同,并决定由他指挥。

2 月7 日。红六军成立后的第三天。

新观音寺前,红六军在这里誓师出征了。队伍浩浩荡荡开赴前线,人民群众夹道欢送,不时地向指战员手里送水果、布鞋等物品,祝子弟兵打胜仗。

在前线的军司令部里。许光达全神贯注地伏在案上,在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划着,不时眉头紧锁,有时抬头向窗外投一眼。

许光达十分清楚,这是各游击队统一起来后的第一次军事行动,一点马虎不得,必须是首战告捷。他的耳边回响着周恩来的嘱托,他主意已定:“就从这里开始!”说完,挥起拳头用力地砸在军用地图上标有“龙湾”的位置上。

8 日拂晓,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了黎明的长空。

红军分三路向敌人发起了猛烈进攻。盘踞在龙湾的敌人,依靠有利地形,负隅顽抗。红军前进受阻。

许光达立即调整了部署,命令少部分部队正面牵制敌人,主力从侧翼迂回。果然,敌人支持不住了,发现腹背受敌,便仓皇逃窜。

许光达把手用力一挥:“命令部队乘胜追击,决不能放走一个敌人!”

红军个个如猛虎下山,冲向敌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全歼守敌二百余人,缴获步枪二百余支,机枪四挺和其他军用物资。

龙湾战斗,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全军指战员的斗志。为了扩大战果,许光达又指挥红军向前推进,不到十天工夫,先后攻克了熊口、老新口、张金河、新沟嘴等据点。2 月17日,红军挥师占领了渔阳镇。许光达命令部队稍作休息后,向潜江县城发起了突然袭击。

潜江县驻扎着一百余名国民党官兵,三百多民团武装。许光达决定午夜发起攻击。正当这帮家伙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枪声四起,火光冲天,国民党官兵和团丁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当了红军的俘虏。

3 月8 日,红六军兵临郝穴镇。

郝穴镇驻有国民党正规部队岳维峻的独立第十四旅的两个营。城内外修有坚固的野战工事,并设有鹿砦。

许光达明白,攻打郝穴镇井非易事。它不同于打民团,而且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又有正规军把守,而且装备精良。这是红六军出征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这仗能否打好,关系重大。

许光达带领司令部的两名参谋和第一纵队司令员段德昌、第二纵队司令员段玉林,查看了地形,仔细研究了作战方案,用简易的草图和地上堆的沙盘向各部队布置了任务。

夜幕降临了。许光达率领两个纵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动到郝穴附近隐蔽待机。

这时,通信员前来报告:“农民自卫军的李队长来了!也要求参战。”

许光达握着李队长的手说:“太好了!有你们的配合,胜利就更有把握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你们多准备些火把、旗帜。战斗打响后,在远处造成红旗如林的势头,以迷惑敌人。”

李队长领任务后勿匆走了。

次日拂晓,许光达看了看表:“开始进攻!”

顿时,枪声大作。第一纵队向郝穴镇的东北角发起冲击,很快,撕开了一条口子,红军勇猛地冲了进去。

这时,郝穴镇的四周火光冲天,红旗如海,枪炮声与鞭炮声响成一片,吓得守城敌军晕头转向,急向岳维峻求援。许光达早设了伏兵,敌军抱头鼠窜,经过五个小时的激烈战斗,全歼守敌两个营。战斗胜利结束了!

郝穴镇的城头上飘起了一面面红旗!

1930年5 月,一份书有“湘鄂西特委”字样的“五月计划”放在红六军军部的桌面上。原来,湘鄂西特委得到情报:4 月29日,蒋介石、冯玉祥因接收济南和胶济路发生矛盾,冯方驻军各级人员奉令回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特委决定利用蒋、冯、阎军阀混战,其正规军大批调出湘、鄂两省的有利时机,长驱直入,扫清监利、石首、江陵一带的“白点”,进军江南,争取与贺龙领导的红四军会合,成立红二军团。

这天,许光达来到军部。

“你来得正好,咱们仔细研究一下‘五月计划’的实施方法。”说话的是旷继勋军长。旷军长是贵州省思南县人,许光达在上海中央军事训练班时,曾听过他讲课。他虽外貌不扬,却是红军中的优秀将领,有渊博的军事知识,很有军事指挥才能。前不久,因孙德清生病去上海治疗,中央便派他来洪湖接任红六军军长职务。

他们研究决定,红六军渡江南进,首先攻克华容,然后向石首、公安发展,开辟江南根据地,迎接由湘鄂边南下的红四军。

红六军按预定计划,从监利县朱河渡江成功,兵临华容。

华容县城在湖南境内,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的关云长华容道义别曹操的事,就发生在这里。

许光达认真察看了地形。在县城的东北,有一条宽约五六十米的河,隔河可以清楚地望见那不太高的城墙。民团的巡逻哨不时地在城墙上来回晃动。城里大约有四百多名民团武装。

根据侦察的情况,许光达向军长提出了作战计划:“我们计划兵分三路,由段玉林率领部队从西面发起攻击,占领河的下游;由段德昌率领部队从东面发起攻击,强占上游;我率一部从城北渡河,强攻县城,使敌首尾难顾,这样我可一举攻克华容!”

旷军长听后,暗暗佩服参谋长果敢的指挥艺术,强调说:“就按参谋长部署的办,天黑时发起攻击,以城北枪响为攻击信号,统一行动。我和周政委的指挥位置不变,有情况随时前来报告。”

战斗按预定方案顺利地进行着。黄昏发起攻击。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守城民团全部被歼。红军乘胜前进,连续攻克石首、南县、安乡、津市、石门,在江南开辟了广大的根据地。

“五月计划”正在顺利实施中。

这一天,周逸群高兴地对旷军长和许光达参谋长说:“咱们的地盘又扩大了,等贺胡子率领红四军过来,不会让他们再饿肚子了。”

许光达微微笑了笑。是啊!自从红六军2 月7 日出征,三个月来,所向披靡,在长江和汉水之间的广大地区,把红色根据地连成一片。他没有辜负周恩来的瞩托,在苏区已经开刨了武装斗争的新局面。想到这些,许光达心里充满了喜悦。

傍晚,红六军的几位领导正坐在一条小河边,谈论着下步行动计划,侦察队长带着一位五十开外的农民急匆匆走来。

“参谋长,这位老爹从松滋来,他知道贺龙的部队。”

“老爹,你见到贺总指挥了?”许光达关切地问道。

“我没见到贺胡子,可见到他的部队了。”这位老爹告诉许光达,在西斋、申金渡一带有贺龙的部队。还杀了五峰的团防头子孙俊峰。

老爹走后,许光达根据老乡提供的情况,判断贺龙的部队离这里不会太远。他正在思考着,周逸群走过来说:“贺龙的部队看来离我们没多远,我们是不是欢迎一下?”

旷军长也赞同政委的意见:“对,我们再向西靠拢一下,光达,你看如何?”

许光达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应拿下公安,公安离申金渡仅三十里。”

旷军长说:“光达同志,马上搞个方案,近日攻克公安,迎接贺龙。”

1930年7 月1 日,公安县城的城头上飘起了红六军的战旗。贺龙率领的部队也在乘胜东进。7 月2 日,中央特派代表柳克明来到公安,向红六军传达了关于红六军和红四军合编为红二军团的指示,并把会师的时间定为了月4 日,会师的地点在陡湖堤。

许光达盼望着与贺龙总指挥的重逢。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南昌起义之后南下的情景,想到了途中见到贺龙的那一幕。

红六军在公安盼望着7 月4 日与红四军的胜利会师。

第五章 扬正气顾大局转战湘鄂边1930年7 月,正当苏区武装斗争如火如荼,洪湖革命根据地日益扩大,全国革命形势出现转机的时候,党中央政治局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案。中央代表柳克明极力贯彻立三路线,不顾当时革命发展的不平衡性和长期性,片面夸大敌人统治的危机,无视敌强我弱的基本形势,使洪湖苏区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影。

7 月3 日。公安县城西的路上。

周逸群、旷继勋和许光达等红六军的领导同志正兴致勃勃向城西走去。

只见大路上马蹄声声,由远而近。几个骑马的人由西向东而来。为首的是位身穿灰洋布便服,头戴一顶大草帽,嘴唇上边留着一撇胡须,面带微笑的中年汉子,他见到周逸群、旷继勋、许光达迎上前来,立即下了马,高兴地喊了一声:“逸群同志!”几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骑马的这位,就是被称为“贺胡子”的贺龙军长。早年两把菜刀闹革命,令敌人闻风丧胆。南昌起义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兼二十军军长。当时许光达在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五团当排长。三河坝失利后,于第二年八月同周逸群在洪湖开展武装斗争。

旧友重逢分外亲。贺龙军长还介绍了随他同行的贺炳炎、王炳南等。他们边走边谈,走进了公安县城。

7 月4 日,公安县的陡湖堤。

红四军与红六军在这里胜利会师了!

陡湖堤沸腾起来,欢呼声、鞭炮声响成一片。周围人山人海,当地的农民自动组织起来,敲着锣鼓,欢庆着红军的会师和红二军团的成立。

根据中央指示,贺龙任总指挥,周逸群任政委,孙德清任参谋长,柳克明(即柳直荀)任政治部主任。下设两个军。红四军改为红二军,由贺龙兼红二军军长;红六军由旷继勋任军长,段德昌任政委。红六军下设两个师,第十六师师长王一鸣,政委王鹤,第十六师师长许光达,政委李剑如。

红二军团的正式成立,在中国革命历史的画卷上写上了光辉的一页。

夕阳渐渐离开地平线。红二军团的指挥部里,灯火通明,两军的领导坐在一起聚餐,庆贺这难忘的时刻。

许光达的身边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同志,一身工人打扮,眉清目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那文质彬彬的气质,好像个学生。此人就是中央派到洪湖来的特派员柳克明。他说一口地道的湖南话。因为他是长沙县人,所以同许光达谈得很热乎。

许光达对面坐着贺龙,敞着怀,摇着芭蕉扇,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要光说不吃呀!”

许光达操起筷子夹了口菜送到嘴里。

“德华,三河坝战斗之后,你到哪去了?”

贺龙的问话,引起了许光达对往事的回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苦也有甜。他收住了刚才的兴致,把三河坝负伤后,在大铺的乡下养伤,后去赶起义部队,得知起义部队被打散后,历经磨难,千里寻党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在坐的人都很感慨,为他那百折不回,万苦艰辛胆未寒,一颗红心向着党的韧性所感染。

“国民党蒋介石想把我们斩尽杀绝那是妄想!”贺龙放下筷子,高声说道:“他们对我们共产党人怕得很,把我们说成青面獠牙和妖怪一样。南昌起义后,他们把我说得比魔鬼还可怕。其实,我们共产党人满漂亮嘛!就说克明和光达吧,称得上是美男子。国民党那里找不出几个这样才貌双全的人来!”贺龙边说边用扇子指点着许光达和柳克明,说得大伙儿笑个不停。

许光达听到贺龙夸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才二十二岁,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年轻人。这时,段德昌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们看,国民党就会造谣污蔑,他们贴出通缉令抓我,画上我的像,把我额角这个肉瘤画得比脑袋还大,简直成了怪物了,我还不至于那么难看吧?”

旷继勋笑着说:“怪不得到处通缉你,可都抓不到你,原来他们画得不像啊!”

屋内又是一阵笑声。

贺龙风趣地说:“没关系的,他爱怎么画就让他们画好了,别人看得顺不顺眼无所谓,只要你老婆看了不嫌弃就行。”一句话逗得桌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夜深了,许光达沿着小河边向司令部走去,微风从身边吹过,他感到不尽的凉爽,河边的青草在轻轻摆动着,河里,菱藕、睡莲铺满了水面,淡黄色和粉色的花儿飘着清香,好像在为这位年轻的师长祝贺。

许光达边走边回味着刚刚散去的聚会,那一个个和蔼可亲的脸庞,那阵阵爽朗的笑声,尤其使他难忘的是贺龙总指挥。“多随和啊!这位让国民党心惊胆颤的传奇式人物,竟是这样平易的人,诙谐有趣。在他的手下工作,真是太好了!”

许光达心里一阵喜悦,他迈开了大步,朝司令部的驻地走去。

1930年7 月间,红二军团组成后,立即渡江到达普济观,在这里召开了军团成立以来的首次前委会议。

会议讨论热烈。军团周逸群政委首先发言:“同志们,目前形势对我们很有利。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正在中原混战,”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人会的领导同志,接着说:“让他们去争吧。”

会场里出现了笑声和议论声。

“我们洪湖地区的国民党正规部队也调得差不多了,这正是我们迅速发展红军,扩大根据地的极好机会!”

贺龙叼着烟斗,深深吸了口烟,指点着周逸群说:“刚才政委的看法我完全赞成,眼下要紧的是集中兵力拔除洪湖苏区内的所有白点,建立巩固的中心区域,尔后,逐次开辟襄河北岸,把湘鄂西各块根据地连成一片!”

许光达对这个计划十分赞同。他觉得,贺龙指挥的计划既高瞻远瞩,又立足现实。但当时任政治部主任的柳克明,对这个计划提出了疑问,认为这个计划与中央的精神不大合拍,主张主力去沔阳肃清白极会。

根据前委的指示,许光达奉命率红第十七师进逼沔阳以铲除地主武装白极会。

白极会是受豪绅地主的利用,组织起来的反动民间组织,以反对红军、苏维埃政权为宗旨。不少被蒙骗的群众,参加了这个组织,以沔阳最甚,他们经常杀害我们的干部,并以游击的方式到根据地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这次军事行动,就是要消灭这些地方反动武装,打通苏区通往白区的大门。

7 月的洪湖骄阳似火。

许光达率红十七师冒着酷暑大踏步前进。战士们的脸上滚淌着汗水,个个汗流浃背。

这时,侦察连的同志前来报告:“我先头部队离新沟嘴还有五里路。”

“命令部队原地隐蔽休息!”许光达命令通讯员,“通知各团领导到这来一下。”

“是!”通讯员转身离去。

新沟嘴是通往沔阳的门户。这里驻守着民团三百余人,加上白极会、铲共团共有七百余人。

指战员们听说要先拔掉这个钉子,个个摩拳擦掌。

许光达和各团领导仔细观察了地形,确定了作战计划,决定第四十九团的一个营担任佯攻,以吸引敌人的火力,另两个营由团长率领从左侧发起攻击;第五十团从新沟嘴右侧主攻,并注意相互配合。

大约在凌晨三点多钟,战斗打响了。

敌人依托有利的防御工事,居高临下,负隅顽抗。子弹像雨点一样向我正面洒落下来。红军战士借着阵地炮火的闪光,瞄准敌人猛烈射击,一营的机枪手趴在一棵小树后面,机枪对准敌人的火力网,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黑夜里,敌人摸不清虚实,不敢轻易露头,这时红军左翼和右翼同时向敌侧后发动攻势。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终于攻克了新沟嘴,拔掉了这个白点。

部队在新沟嘴稍作整休后,立即向府场方向运动。当敌人得知新沟嘴被红军占领的消息后,仓皇逃跑。我军顺利地占领了府场,然后一鼓作气又攻克了杨林尾。

与此同时,红二军团主力为了巩固洪湖革命根据地,向监利、江陵等县的地主武装发动攻势,进展也很顺利。

正当红二军团顺利发展之时,根据地上空的阴云正悄悄地向这里弥漫。

1930年8 月,受“左”倾错误的影响,中央发布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并在洪湖根据地开始贯彻。当时在红二军团担任政治部主任的柳克明以中央代表的名义坚决主张红军立即攻打沙市、宜昌、武汉等大、中城市。

为了执行中央指示,最后决定攻打沙洋。红二军团主力经过激战,终于攻占沙洋。暂时的胜利使柳克明更坚定了攻打沙市的决心。

沙市,驻守着国民党李虎臣的一个整编师,城周围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和铁丝网。

攻打沙市的战斗打响了。红军战士冒着敌人的炮火,勇猛地向沙市的外围冲去,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冲了上来,结果,攻打了一天一夜,终不能克,红军伤亡千余人,只好停止进攻。

贺龙和周逸群心如刀绞。

“这打的是什么仗!”周逸群气愤地说。

“这简直是拿红军的生命开玩笑,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贺龙说完,气得胡须颤抖。

然而,立三路线给洪湖带来的灾难还远没有终止。9 月,柳克明被中央调回,又派邓中夏为中央代表,更坚决地执行这条危险的左倾路线,红二军团正在经历着更大的挫折和考验。

许光达的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百思不得其解。

天公不作美,刚进入腊月,雪花就夹着雨点从天上洒落下来,把这条江南小道弄得泥泞不堪。红军战士光着脚,踩着冰冷的泥水艰难地行进着。

突然,一个战士一不留神,“叭”地跌倒在地上。另一个战士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可他成了一个湿淋淋的泥人。

“背时的天!”

“仗打得窝囊,老天也跟我们作对!”

“还要攻打长沙,打个尿,打成败兵喽!”

许光达牵着马走在队伍里,没有言语,默默地承受着这些牢骚。

“师长,你看这些人,满腹牢骚。”许光达瞅了一眼坐在马上这个负了伤的战士,微微一笑:“随他们去吧。离开了洪湖,仗又没打好,心里不痛快呗!”

“师长,你让我下来吧,我能走!”马背上的战士恳求着说:“马应当由师长骑嘛。”

“别逞强了!你腿上负了伤不能走。”师长说着,走到了前面。

负伤战士望着师长的背影,鼻子一酸,眼里闪烁着泪花。

许光达的心是沉重的。尤其让他难忘的是前不久,在合口的那次争论。

这一天,贺龙从津市前线回来,取出一份缴获的国民党的文件往桌上一扔,对中央派来的政委说:“你看,红一、三军团已经撤出长沙了,还配合什么?还有,蒋冯阎混战已经结束,敌人正向南调兵遣将,形势变化很快哟!”

这位政委思考了一会说:“红二军团离开洪湖,配合红一、三军团攻打长沙是中央决定的,我……我们还是应当攻打常德。”他皱了一下眉,接着说:“这样,即使红一、三军团暂时撤离,我们一打常德,可使红一、三军团反攻长沙。”

段德昌沉不住气了,他拿起文件大声说道:“你好好看看,敌陈渠珍、李国钧有再攻石门的企图,我们去打常德,会把老本也搭上!”此时的段德昌已担任了红六军军长,旷继勋前不久调回中央。

贺龙接着说:“部队的行动应当重新研究一下,马上从公安、藕池撤回洪湖,迎接敌人可能的围攻,才有利于我们,请考虑。”

还没等政委表态,许光达抢先发表意见:“红一、三军团的去向,我们不清楚,何健的兵力已压过来,再攻常德已毫无意义。总指挥的意见,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对!我赞成回供湖。周逸群老政委来信不也说,能配合红一、三军团则配合,不能配合,立即返回洪湖,保卫苏区吗?”段军长激动地说。

政委坐在桌旁,开始觉得周逸群的想法有些道理,可他又一想,这个想法实质是放弃打中心城市,与中央指示不合拍!再说,军阀混战刚结束,不可能调动碍很快。想到这儿,他果断他说:“一两仗役打好,不能说就被动了,敌人调动兵力,也只是一个动向,我们可利用将调还未调之机,夺取常德。”

“可情况变化了嘛……”许光达还想说什么。

了,不要争了,按原计划执行!“政委说完,转身走了。

“总指挥,你看……”许光达感到为难。

“他是政治委员,有最后决定权。执行!”贺龙说完,拿起烟斗,走出了房门。

许光达还清楚地记得:10月中旬,渡江南征,配合红一、三军团进攻长沙。他奉命率第十七师由监利陶家埠过江,经长岗庙、松木桥,在第十六师配合下,攻克藕池,11月4 日,直逼澧州城下。我军出现在江南,使湖南敌人十分恐慌。何健一面严令坚守澧州,一面调三个师增援。红军不得不放弃澧州。当得知红一、三军团撤出长沙,便建议撤回洪湖。但政委固执已见。

结果,当红二军团进攻津市时,果然遇到了何健从长沙回师的大军,我军遭受很大损失,不少红军战士壮烈牺牲。红六军参谋长刘红载这位出色的指挥员也倒在那块土地上……

许光达不愿再想下去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迈着沉甸甸的脚步,望着漫天的飞雪,率领着从战场撤下来的第十七师向松滋的街何市撤去。

12月17日凌晨四点,猛烈的枪声打破了长夜的宁静。炮弹的爆炸声震撼了洈河南岸。

“师长,敌人正从西斋、宝塔市、官桥、石滩子一线向我发动攻击!”

侦察参谋跑来报告。

“知道了。”许光达说完,骑着马匆匆向前沿阵地奔去。

许光达明白,压在他们头上的是敌陈渠珍的三个旅,后面还有敌李抱兵的两个旅,加在一起敌方有十多个团。而眼下,他只有三个团,并且都不满员,兵力对比敌四倍于我。目前,要紧的是尽量迟滞敌人的进攻势头。想到这儿。他催马来到第五十团,对团长说:“要尽可能利用我们的有利条件,抢占房屋,把兵力集中起来。一旦我们师被突破,后面是杨林寺,军团指挥部在那里。”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坚决顶住!”

说完,又催马向第四十九团奔去。

这时,一个参谋前来报告:“师长,第四十九团白团长牺牲,那里的情况非常危急!”

“你马上去师部,把全部的人都带过来,增援第四十九团,我马上就到!”

“老许,我刚才去过第四十九团,那里损失很大。我看,是不是向军团报告请求军团支援一下?”师政委李剑如建议说:许光达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知道红二军团远在公安,离我们太远了!而红六军的两个师,其中第十六师两次担任攻打津市的任务,伤亡很大,况且压在他们头上的敌人也不少。现在军团实际上无机动部队可调。现在去请求增援,实际上是给军团领导出难题。于是,对政委说:“现在军团已没有兵可调了,咱们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了。”

政委点了点头。

许光达这时忽然觉得有件什么事需要交待,转身对李剑如说:“对了,我去第四十九团,你把这里的敌情向军团首长报告一下,请他们放心,说我们压不垮,能顶得住。”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请军团首长根据敌情,及早对整个局势作出抉择。”

许光达说完,策马飞人战火中。

第十七师从凌晨一直坚持到黄昏,部队伤亡很大。傍晚,敌人已突人街何市以北。一部分敌军已接近杨林寺军团驻地,对红军形成了分割包围的态势。可是,由于第十七师的顽强阻击,却为军团指挥部的安全转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时,军团司令部的杨参谋送来了军团的命令:军团指挥部已转移至刘家场。你师迅速撤出战斗,与军团指挥部靠拢。

贺龙许光达知道军团指挥部已安全转移,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时的许光达想到了宣布他当师长的那天,他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现在要自己独当一面,自己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吗?万一指挥不力,红军战士的鲜血可就要白流了!他找到贺龙,恳求地说:“总指挥,让我当师长,担子太重,怕挑不起来啊!”

贺龙一边用芭蕉扇扇着风,一边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谁生下来就能挑担子的?革命要你挑这副担子,你就得去挑。而且只能挑好,不能挑坏!”

说完,他拿起烟袋,装上了烟,让许光达坐下来后,对他说:“光达,你到我们洪湖后,到过江陵游击大队,后来担任红六军参谋长,干得不坏嘛。”

贺龙用火柴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接着说:“让你担任师长,是经过集体讨论决定的。组织相信你,能干好!拿出千里寻党那股劲,就没有干不好的!”

想到这里,他顿觉浑身是劲。现在贺龙总指挥已经安全转移,我们已完成了军团赋予的阻击任务。不过他意识到:现在撤出战斗,会被敌人发现我军的意图,于是,许光达命令第四十九团乘天黑来一个反冲锋,迷惑敌人,而后再向西撤退,在刘家场同军团指挥部会合,又命令另外两个团,在第四十九团打响后,迅速撤退。

第四十九团接到命令,立即投入战斗,军号声、喊杀声震撼着杨林寺的夜空。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使敌军摸不清虚实,纷纷向后退去。

第十七师胜利地完成了掩护军团指挥部转移的任务,撤到刘家场,并随军团指挥部转向鹤峰、五峰一带。这次阻击战也付出了很大代价,仅第十七师兵员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红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杨林寺的土地。

红二军团到达鹤峰茅坝,召开了全委会。会上邓中夏表扬许光达说:“这次,是许光达救了我们!”

许光达却说:“这不是功劳,是耻辱!这一仗是不应该打的。是红六军烈士的鲜血救了我们!”

腊月的天气,寒风刺骨。

1931年3 月间,红二军团被迫转到了湘鄂边的五峰、长阳、巴东、建始一带。这里是穷山僻壤,民不聊生。许多战士还穿着单衣。连续转战奔走,一些伤员的伤口因得不到医治而日趋恶化。战士们常常饿着肚子行军,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

这天下午,许光达率第十七师从渔阳关转移到大松树,命令部队原地休息一下。

许光达思忖着,不能总让战士们这样薄衣单衫经常饿着肚子行军打仗,得想个办法。

突然,军团指挥部派人来到第十七师驻地,对许光达说:“贺总指挥让师长去一下。”

许光达来到指挥部,见贺龙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张地图,就在一条长凳子上坐下来。因为首长思考问题或正忙的时候,他不忍心去打扰,这已成为习惯了。

贺龙一抬头,看见许光达已坐在凳子上,歉意地说:“你看,我光盯着地图,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刚到。”许光达说。

贺龙走到桌旁,从瓦罐里倒了一杯水,递到许光达面前:“喝点儿水。”

许光达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问:“总指挥,有新任务?”

“哈哈,”贺龙点上烟郑重地说:“是啊。现在给你一个新任务:下山去搞粮食。没得吃,没得穿,怎么过冬?军团决定,由你师去松滋、公安一带搞粮食。”

许光达立即表示同意。他深知目前红军的处境。

“这次任务很艰巨,你回去要做好动员工作。你们军的柳克明政委和你一道去。”贺龙补充说。

许光达心里为之一动,这样的任务要柳政委跟我一同去,是不是对我不太放心?他不会忘记,柳克明曾是中央代表,执行立三路线很坚决。本来洪湖武装斗争的形势很好,可为什么非要执意去打沙洋,后又配合红一、三军团攻打长沙,离开了苏区,红军造成这么大伤亡,现在缺吃少穿的。想起这些,许光达的心头就感到一种压抑。可转念一想,这是军团领导决定的,只能服从,况且多一个干部总比少一个强,是不放心还是什么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贺龙指着地图对许光达说:“我的意思,你可以经清水湾,升子坪下山去。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

许光达在认真地查看地图,想确定行动的路线。

“老许,军里准备明天在长乐坪开个营以上干部会,传达总指挥部的决定。为了行动方便,你们师要编成三个游击大队,你看怎样?”

说话的是中央刚派到军团来的新任红六军军长汤慕禹。

“好吧!”许光达表示同意。

军团政委和汤慕禹谈着话出去了。许光达看完地图,也准备出门。

“光达,等一等。”贺龙走到身旁,低声说:“注意打听一下洪湖那边的情况,老段他们在那里不知怎么样?”

原来,在红二军团攻打澧州久攻不克,退出津市、澧州,转移到松滋时,红二军团前委开会讨论红军行动方针,再次发生意见分歧。贺龙、段德昌坚持原来意见,主张返回苏区。邓中夏则主张开辟松滋新区,结果贻误战机,使得敌人从容布署,把红二军团包围在杨林寺到街何市的狭小地带。大敌当前,邓中夏不经特委同意,撤掉了段德昌红六军军长的职务,把他撵回了洪湖。在许光达率领的第十七师的强阻击下,军团指挥部才化险为夷。

许光达明白,贺总指挥也在惦记着洪湖啊,刚才,一听说让他去松滋、公安,他就立即想到:找机会回洪湖一趟,只是听说柳克明同去,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总指挥亲自对他作了布置。他怀念着洪湖,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和父老乡亲们,不知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朝贺龙点了点头,微笑着走出门去。

1931年3 月6 日,许光达率第十七师,跨过清江,越过汉阳河进入了公安县境内。

许光达边走边想,公安县与洪湖苏区只一江之隔,临走时贺龙总指挥曾单独作过交待,何不乘这个机会回洪湖去,打通洪湖同主力的联系呢?

许光达找到柳克明:“过江就是洪湖了。”

“是啊!”柳克明颇有感慨,“那是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过江去?”许光达请求说。

柳克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去洪湖?你怎么想出来的!军团政委可是不让下湖的喔!”

“政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只要打通了去洪湖的路,山上的人就有办法,湖里的人也更有希望了。”

“我能批准吗?让军团政委知道了,可不是个小事。他曾多次讲回洪湖是‘从井救人,人固不救,救者必死’吗?”

许光达见柳克明很为难就笑着说:“这样行不行,今晚我带上部队去袭击高何场,然后看看情况再说。”

“好吧,你要当心!”柳克明同意了。实际上,他对洪湖也是颇有感情的,只是不能不执行军团政委的指示罢了。

一个计划在许光达的脑海酝酿成熟了:高何场离长江边的藕池不远,拿下高何场,可以进一步了解藕池的情况,如果那里没有正规军,就占领藕池然后渡过长江。只要到了洪湖,柳克明是会赞成的。

夜已经根深了,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一切是那么宁静而神秘。高何场的团防队虽然听说在公安县内发现有红军活动,可离这还远着呢!他们只在据点外放了哨,其余的都在睡大觉,毫无提防。

半夜时分,第五十团的张团长让一连先摸了进去,红军从天而降,敌人还丈二和尚没摸清头脑,就当了俘虏。红军顺利占领了高何场。

许光达立即提审团防队头子,证实藕池没有国民党的正规军,又连续审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他立即命令:“今晚封锁高何场,只许进村,不许出村,部队抓紧休息,拂晓袭击藕池。”

天刚亮,第五十团一马当先,向藕池发动了袭击。战士们知道要回洪湖,浑身是劲。

“哒哒哒”,敌人的机枪潮水一般,“轰轰轰”,迫击炮弹不时地落在我军阵地上。张团长感到纳闷。凭他多年经验,团防队是没有炮的。坏了!

准是碰上了正规军了。管他呢,他把手里的枪一挥,下定了决心:“全压上去,敲猛点!”

可是连续几次冲锋都被压了下来。

许光达飞马赶到,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师长,碰上正规军了。”张团长急切地回答说。

“什么?”许光达感到意外,“该死,我们受骗了,把团防队头目毙了!”

“师长,我派人去提个俘虏来问一下情况,如何?”张团长请求说。

“好吧!告诉第五十一团警戒石首方向。”

不一会儿,张团长跑来报告:“师长,抓了一个伤兵,他说是敌第一四二旅二团的,昨天傍晚才开进藕他的。”

“唉!”许光达感到太不巧了。现在他明白,这一打,江北敌人一定会调兵过来,以加强江防,过江就更困难,甚至不可能过江了,要不要乘敌人尚未增援,一鼓作气拿下藕池泥?他此时还有些犹豫不决。因为刚才第五十团的几次冲锋和敌军迫击炮的密集炮火,已给我军造成很大伤亡。一时对是攻是退难下决心。

柳克明骑马急匆匆赶来:“老许,石首援军已经过来了,前锋和第五十一团已经遭遇,你看,是不是……?”

“撤!”许光达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这一仗的失利,许光达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是懊悔自己错过了机会,为什么要在高何场休息半天呢?如果拿下高何场立即奇袭藕池也许就能过了长江;二是没有实现贺总指挥的心愿,怎么回去交待?在返回湘鄂边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一直在暗暗责备着自己。

第十七师于3 月16日深夜带着筹集来的粮食、鞋子和少量的衣物回到五峰清水湾,20日到达枝拓坪,与军团指挥部会合。

当晚,贺龙叼着烟斗走迸许光达的小屋。

“光达,你打了一下藕池?”

“没打开。要不然就同洪湖打通联系了。”许光达有点难过。

“为什么呀?”

“都怪我,没有抓紧时间,只差半天,敌人赶到我们前面了。”许光达还在懊恼。

“没什么嘛,你这么一打,说不定会帮了段德昌的大忙。敌人以为我贺龙要回洪湖了,一定会调兵部署江防,这就给他减轻了压力。”贺龙指着桌上的油灯继续说:“就像这盏小油灯,虽然不太亮,可老远就知道这里有人。”

许光达在领会着贺龙的话语。

许光达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三天召开的前委会上,军团政委大发雷霆:“你们总想援助洪湖,我早就说过,回洪湖是从井救人,人固不救,救者必死!作为师长,目无中央路线,我提议,给许光达以党内处分!”

前委会空气十分紧张,大家一语不发,会场一片沉默。

随后是一番激烈的争论,意见相持不下。最后军团政委以中央代表的身份,武断地宣布给许光达一生中这唯一的一个处分。

许光达茫然地离开会场,他搞不明白,究竟错在哪里。但他懂得,这是组织的决定,他没有申辩,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然而他并不知道,更为严峻的形势正向他,向红二军团悄悄逼近。

北风呼啸,寒流滚滚。

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后,王明在共产国际的操纵下取得了中央领导地位,推行着一条比立三路线更“左”,更具理论色彩,也更危险的路线。王明路线的忠实执行者夏曦不久作为中央特派员来到了红二军团。成立了以他为首的湘鄂西中央分局和军委分会,把红二军团缩编为红三军,下设第七、八两师,原红二军编为第七师,原红六军编为第八师。贺龙任军长,邓中夏任政委,柳克明任政治部主任,许光达任第八师第二十二团团长。

4 月中旬。夜幕降临。

贺龙下达了撤出马良坪,向北突围的命令,可他骑在马上迟迟不走。

原来,4 月初,前委决定:转战荆(门)当(阳)远(安)。红三军一鼓作气,连克野三关、三尖观、巴东县城,顺利渡江。

18日,许光达奉命率红二十二团立即拿下荆门。军部又命令该团增援在当阳玉泉寺、慈化一线与敌激战的红七师。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路声冲破了黄昏的寂静。

“报告!”军部通讯员跳下马,向许光达敬礼,“贺军长命令,迅速撤迟。”

红二十二团撤到马良坪以西的山村驻防。这期间,敌人集中了范石生的第五十一师、赵寇英的第六十九师、郭勋的教导第三旅共十余个团的兵力,合围了马良坪,企图把红三军一口吃掉。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贺龙不得不下令突围。但是,这时的贺军长正惦记着许光达的第二十二团。这次,仍然是许光达的第二十二团担任阻击和掩护任务。第二十二团坚守在马良坪以西的高地,这里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如果失守,红三军就有被围歼的危险。因此,贺龙把守卫高地的任务交给了第二十二团。贺龙亲自来到团指挥所,深沉他说:“光达,掩护全军突围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团了。注意,要造成在这突围的假象,我带其他部队从另一个方向打出去。待全军突围后,你团撤出战斗,到时我派人通知你。”贺军长派人几次与该团联系都未成功。刚才,他让孙德清参谋长又派两人去联系,贺龙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们。

“军长,第二十二团被敌教导第三旅围困在官帽山上,和我们完全隔断了。派了三批人都牺牲了,王一鸣师长请示怎么办?”孙德清跑来向贺龙报告。

“突围队伍行动了吗?”贺龙在权衡全军行动和处理第二十二团的关系。

“已经行动了。”孙德清说:“目前情况十分危急,军部也必须马上行动,第八师是后卫。”

贺龙沉思了一会儿后说:“我们按计划突围,让王一鸣派个小分队设法上官帽山,一定要把命令送上去。”说完,“啪”,一甩马鞭,向歇马河方向奔驰而去。

贺龙骑在马上,心情十分沉重。他自言自语:“完了,官帽山那么小,一个旅包围着它,许光达怕是回不来了。多好的同志啊!”

他想起了红二军团奉命缩编为红三军时的情形。

整编后,柳克明曾问许光达:“你由师长改任团长,有什么想法吗?”

“管他师长团长的,只要能带兵打仗就行。”光达坦然地回答。

贺龙找许光达谈话,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还是那句话:“总指挥,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去当团长,第十七师缩编为一个团,我还是带那一帮子人嘛。”

许光达稍停顿了一下:“再说,你不也降级当了军长了吗?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样的噢!”贺龙赞赏这样的人,这才像个共产党的军事干部。

现在,许光达生死未卜,第二十二团吉凶难测,贺龙感到十分惋惜,他突然勒住马,回过头来,向南久久望去。

5 月11日。马良坪官帽山。

硝烟弥漫,枪声阵阵。敌教导第三旅以三个团的兵力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分三个方向朝这里步步逼近。

突然,通讯员前来报告:“许团长,敌人已突破了一营阵地!”

“立即增援一营,一定要把敌人打下去!”许光达果断地命令道,并亲自带着一个连的兵力,奔赴一营阵地。他端起机枪,向扑上来的敌人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敌人应声倒下。

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冲上来的敌人连滚带爬地退下山去。

这时官帽山的正面、北面同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许光达意识到:官帽山的南面和北面的高山已经被敌人占领,东面的出山口被敌人封锁了。他们完全落在敌人火力的压制之下。形势越来越危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许光达断定:敌人可能马上要有一次更大规模的反扑,如果不能击退敌人,处境难以意料!他立即通知各营做好战斗准备。

打了一天,此时,在敌教导旅旅部,郭勋正大发雷霆:“你们这群笨蛋,连个官帽山都拿不下来,傍晚如果还攻不上去,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几个团长搭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轰!轰!”无数枚迫击炮弹在红第二十二团的阵地上倾落,硝烟再次笼罩了官帽山。长满松柏的小山坡,成了一片火海。

许光达立即命令全团反击,一顿冲杀,终于把敌人击退。他稍微松了口气。

这时,天色全黑,枪声也渐渐停息了。四处平静下来,军部所在的方向也没有了枪声。许光达估计军、师机关已经突围出去。他站在工事里,从山口望去,山下的敌军点起篝火,红红的火光连成一片。很显然,敌人的企图是夜晚围困,白天消灭红军。如果不能在这十来个小时里脱离险境,就有被吞掉的危险。怎么办?突围?眼下包括伤员一共才剩三百来人。最让人头疼的是弹药已经不多了,每支枪里最多只有四发子弹,强行突围,等于白白送死。等主力增援?派出的五个人全都牺牲了,山下也没有派人来,主力情况怎么样,他一点也不清楚。看样子,已经与主力隔断了联系,待援希望很小。

可是总不能在官帽山上等到天明吧!一定要想办法突围。

许光达带着两个通讯员围着官帽山,又详细地观察了这里的地形,东面和北面的制高点上,篝火点点。敌人不时地无目标地向官帽山射击一番,子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网亮的弧线,这里看来无法突围;西面是悬崖峭壁,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黑黝黝的,深不可测。

忽然,通讯员跑来说:“团长,那边有棵大树,树上缠满了藤萝,好大哟!”

许光心里一亮,说不定我们会绝路逢生呢!他大步走过去。这棵大树长在崖边,树上的藤萝像蛇一样地缠绕着,有根小碗口粗的藤,垂向崖下。

“团长,这根藤不晓得有多长?”通讯员用力拉了几次,也没拉上来。

黑夜里看不出究竟。

许光达用力晃了晃,看样子很结实。他思忖:“如果它很长,抓住它能下到崖底,是再好也不过了。假如它很短呢?”想到这,对通讯员说:“把一营长给我叫来。”

一营长史继藻是个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胆大心细,他拉了拉藤萝,“看来藤萝不短哩,我下去看看吧。”说着就去抓藤萝。

“慢!把二营营长和第二十四团三营长都叫来研究一下。”许光达制止了他。

两个营长上来了,许光达指着藤萝说:“同志们,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情况相当严重,我们必须立即突围。我们阵地的三面都是敌人,只好在这里试一下。史营长先下去,若能安全到达崖下,就学杜鹃叫几声,若下不去,我们再想办法。好,行动吧!”

一刻钟左右,崖下传来了几声微弱的杜鹃的叫声。

许光达听得那样清楚,感到非常兴奋,命令道:“下!”

三百余名红军官兵一个个顺着峭壁滑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敌军的前沿。

敌郭勋的部队没有防备,以为红军伤亡惨重,只等明天围歼呢。

第二十二团在许光达的率领下,以突然的动作出现在敌人面前,猛烈的子弹雨点般地泼在敌军的头上,敌人仓促应战,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第二十二团已把敌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冲了出去。

突围的成功,使许光达高度紧张的神经松驰下来,顿时感到特别疲劳,脑子里迷迷糊糊,头有些隐隐作痛,真想躺下睡上一觉。可他不能呀!三百来人生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虽然暂时摆脱了敌人,下一步该怎么办?想到这,他立即让通讯员把几个营长叫来。

“部队都安顿好了?”许光达问。

“战士们非常疲劳,恐怕早已进入梦乡了。”答话的是一营政委蒋云。

“团长,找我们就问这事了?”史继藻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好像他已经打了个盹。

“这次叫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大家都说一说。”

许光达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史继藻想了想:“依我看,打条路回洪湖吧,要是当初不离开洪湖,能像现在这个样子么?”他似乎带着某种情绪。

许光达知道,第二十二团都是从洪湖走出来的,他的意见反应了一部分同志的想法。可是现在要是回洪湖,等于自投罗网。不过,他现在不能表态,还要看看其他人的意见。

三营长想了一下,说:“团长,贺军长会到哪呢?”

“天才知道,依我看,没准回洪湖了。”史继藻接过话头。

蒋云插话说:“贺胡子会不会去巴东?”

“军部原来驻扎上当河,会不会往北突围?”蔡营长另有一种推测。

许光达从几个营长们的建议和谈话中觉得,大家都在想主力,想贺军长啊!他心里有了打算: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设法去找主力,找到主力,就一切都好办了。可主力到底在哪?还是得先听听大家的看法。于是,他对几个营长悦:“主力会不会去巴东?那儿有兴巴游击队。我们的下一步,就是要千方百计找到主力。大家谈谈吧。”

“我认为,主力在巴东的可能性很大,不如去巴东。如果主力不在,只要我们知道了动向,就好办。”蒋云同意去巴东。

“团长,为什么老抓住已东不放,而不去洪湖呢?”史继藻这时急躁起来。

许光达知道他的脾气,也未发火,而是心平气和他讲道理:“老史,你想过没有,4 月份我们一打当阳、荆门,敌人就知道我们可能回洪湖,马上从宜昌、沙市调兵,使我们碰了钉子,现在去洪湖,不正好被装进敌人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里了吗?”

“我们可以打嘛!”史继藻还在坚持他的意见。

“打?我们只有三百来人,子弹快光了,就是把全团的子弹集中起来,也不够喂一挺机枪的!”

大家觉得团长说得有道理,只有史继藻有不同意见,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了。

许光达集中了多数人意见,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是:向西走巴东,找主力。

山区的五月,山风习习,格外凉爽,脚底路旁,盛开的鲜花在风中摇曳。

许光达率领第二十二团到了巴东。迎着怒放的杜鹃花,他们爬上一座山顶,见远处一片浓荫中,隐着点点村落。

许光达正要下令进村,突然,“哐哐哐”一阵锣响,从村子里一下于拥出许多人。一个个头裹红帕子,身上挂着红布条,手握系着红缨的大刀片,喊着叫着,向部队冲了过来。

一见这阵势,战士们搞不清他们是干什么的,都端起了枪,瞄准了这些“神兵”。

原来这些自称“神兵”的,是川鄂交界地区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农民武装组织,信奉太上老君,常常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加入组织的多是贫苦农民。

“神兵”步步紧逼。有的战士已瞄准了对方,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开枪射击,许光达见此,一个箭步跳上岩石,大声喊道:“这是大刀会的‘神兵’,不许开枪!”同时命令通讯班长,“快喊话,告诉他们,我们是红军,从这儿路过的。”

可是,“神兵”并不理会,喊叫着冲了过来。许光达命令:“各营,快撤到山上去!”可是,部队被冲散了,一营、二营上了北山,第二十四团三营却上了南山,向店马垭方向去了。

不知为什么,部队一上山,神兵就停止了追赶。这时乌云密布,大雨下个不停,红军战士都成了“落汤鸡”,纷纷跑进树林里避雨。

又冷又饿,加上三营一时还不知去向,牢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什么‘神兵’,一群乌合之众,一开枪,准打他个屁滚尿流!”

“打的什么鬼仗,真窝囊!……”

许光达边拧着湿透了的衣裳,边琢磨怎样稳定他们的情绪。

又是史继藻耐不住性子,“这打的什么仗,干脆让我下山,回洪湖去!”

说着就去集合队伍。

许光达很生气。战士发发牢骚,还有情可原,你营长也这么暴躁,他实在忍受不了。许光达脸色发育,用愤怒的眼光瞪着史营长。

“老史,冷静点,你这样影响太坏了!”说罢,回过身去,向集合起来的战士发出了命令:“解散,都去休息!”

许光达见战士散去后说:“老史,我跟你说过多次,这么几个人、几条枪,能回得去洪湖吗?就你想洪湖,你问一下老蒋、老蔡,他们都想。部队只有二三百人,没有吃的,又没有子弹,能冲出敌人几道关卡?你要对洪湖出来的战士负责嘛。至于‘神兵’,他们中不少是穷苦人,我们能打他们吗?”

一番话,说得史继藻渐渐冷静下来。他认识到自己错了。

“团长,你处罚我吧!”

“明白了就好,这事我也有责任,应当事先讲清楚。你马上集合队伍,翻过这道山!”“是!团长。”史继藻敬了个礼,拉着蒋云走了。蔡营长捅了他一拳,史继藻惭愧地说:“回去我作队前检查。”

雨过天晴,队伍来到了房县、兴山交界的九道梁地区。因没有找到主力,便驻扎下来。

许光达一面派人四处打听主力的下落,一面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工作。可是,这地方地瘠民贫,土豪只有那么有数的几家,山村又小,筹粮十分困难。尽管如此,九道梁的群众发动起来了,根据地建成了。

这一天,一个去房县侦察的战士回来报告:“房县的盘水河那儿成立了苏维埃、童子团。”

许光达据此判断,红三军可能占领了房县,心里不禁充满了喜悦。他立即率领第二十二团向房县前进。

的确,马良坪之战后,红三军主力顺利突围,经过歇马河、保康、大观音堂,进入鄂西北,同鄂豫边特委领导的薤山游击队会合,占领石花街。然后于5 月底占领均州县城,6 月15日占领房县。在贺龙领导下,很快建立了以房县为中心的鄂西北根据地。

贺龙一刻也没有忘记许光达和他的第二十二团。到达房县后,他把任务交给了军部侦察队。

这天上午,许光达率领的这群衣衫褴褛的红军战士,途中与红三军的侦察队相遇。当侦察队长知道眼前这个破衣烂衫,脸色蜡黄的人是许光达时,激动他说:“贺军长想你们想得好苦啊!这下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他把马让给许光达,并扶上马,边走边把贺军长多次派人寻找第二十二团的情况说了一遍。许光达心头一热,眼里充满了激动的泪花。

当天下午,贺军长叼着烟斗刚走出房门,就见孙德清兴冲冲地跑过来报告:“胡子,许光达回来了!”

“什么?”贺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光达带第二十二团回来了。”

“好嘛!走,快看看去。”贺龙兴奋地拉着孙德清大步走去。

一群衣不遮体、头发散乱的队伍从北面走来。路上的行人都以惊奇的目光望着他们。贺龙分不清哪个是许光达。忽然,有一个人跳下马向他飞奔而来,因为跑得太快,脚一滑,险些摔倒,他踉踉跄跄跑到贺龙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声:“军长!”

贺龙从他的声音中辨认出面前这位满头蓬乱着长发,一张干瘪蜡黄脸的人就是许光达。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半晌才说出一句:“光达,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报销了呢!”

“军长,我们突围出去后,在九道梁转了两个多月。”许光达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报告说。

贺龙来到队伍里,和战士们一一握手,边握手边回头对许光达说:“好啊!你们在艰险中保住了第二十二团,不易啊。”当听到许光达说第二十四团三营被“神兵”冲散了,不知下落时,贺龙说:“这二百来人,可是我们的宝贝噢!”

战士们一张张肌瘦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是啊,对于一个红军战士来说,没有什么比这褒奖更珍贵了!

秋风瑟瑟,暑往寒临。

许光达在房县与红三军会师后不久,因他带兵有方,多谋善断,在极其困苦的条件下保住了红军的一个团,开辟了九道梁根据地而受到表彰,并担任第八师师长。贺龙获悉段德昌率红第九师兵临襄河以北,毅然决定率军南下,返回洪湖。此时,中央分局的夏曦担任红三军政委,积极推行王明的“左”

倾路线,擅自将红三军三个师缩编为二个师一个独立团。许光达又从第八师师长下放到第二十五团任团长。

1932年1 月30日。瓦庙集。

硝烟弥漫,炮火连天。敌军集中三个师又三个旅的兵力,向这里压了过来。

许光达站在阵地前沿;拿起望远镜见敌人越来越近了。立即命令:“打!”

顿时枪声大作,敌人一排排地倒下,后面的敌人见势不妙、向后退去。

“报告团长!师长命令你团立即插到敌‘进剿’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的中间地带,把敌人分割开。”第八师师部通讯员向许光达传达道。

“知道了。”

“是!”通讯员转身离去。

许光达立即撤出战斗,率第二十五团迅速插了进去。真奇怪,敌人立即停止了进攻,抢占有利地形,迅速转入防御。战斗成了胶着状态。

第二天黎明,天上飘起了雪花,地上白茫茫的一片,炮火溅起的雪花和泥土,不断地洒落到战士们的身上。这时,段德昌又下达一道命令:必须迅速消灭柳枝集敌人,明天清晨结束战斗。通讯员刚走,第二营派人前来报告:“柳枝集火力很猛,几次进攻都被挡了回来!”

“该死!”许光达急了,他对政委王鹤说,“我到二营去。”

他正要去二营,团指挥所的电话铃响了。参谋接过电话,问了一下,递给许光达:“团长,你的电话。”他拿起话筒,是“肃反委员会”打来的,心里明白了。因为早晨,他在团部时,曾看到几名红军干部被反剪着双手,由红军战士押解,从指挥所旁路过。他平静了一下,回答说:“等打完这一仗就来。”说完,向二营阵地走去。

柳枝集是瓦庙一带一个出盐的小工厂,资本家为了镇压工人,在工厂两侧修了碉堡。敌人占据这个盐厂,两座碉堡便成了他们最好的屏障。碉堡里有一个加强连,两边各有一挺机枪,形成交叉火力网。

许光达一到,二营长报告说:“几次进攻,都是因为这两座鬼碉堡。我们没有炮,砸不动它。攻了三次,上不去,损失很大。”

从营指挥所看去,前沿阵地一片硝烟,在蒙蒙细雨中,只能听到激烈的枪声。许光达一挥手说:“到前沿去。”

二营长有些犹豫:“团长,敌人很疯狂,你上去太危险!”

“没危险,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许光达瞪了他一眼,“走吧!”

四连已经推进到柳枝集对面的一座小山包上。前面是一片大约有近四百米的开阔地,敌碉堡的交叉火力,严密地封锁了这片开阔地。红军战士刚冲过去,就倒下了。

许光达举起望远镜,这是他南征津市时缴获的。德国造,许光达很爱惜它,叮嘱通讯员要保存好。

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二营长说:“你看,碉堡左侧有一片小丘陵,还有几棵树,你派一个排从那里迂回过去嘛!”

营长说了声:“好!”就准备去布置任务。

“等一下!现在是白天,部队到那里会造成很大伤亡的,天黑了再行动。”

营长刚要走,许光达又吩咐道:“注意,正面佯攻要打得狠一点,迂回部队动作要敏捷、迅速、勇猛。争取天亮前结束战斗。”

许光达知道,目前形势相当严重,国民党源泉的第一四○旅的一个团、第十军特务团已经从应城赶来了,新三旅已经阻止了我军在戴家河的攻击,不解决战斗,就要陷入被动。他见二营长没走出多远,又叫住了他,再次强调说:“一定要在天亮前结束战斗,这也是贺军长的意见。”

“是,晚上我带四连三排迂回过去。我们走丘陵地的两侧,虽然离碉堡近了点,但在敌人观察上,可能是个死角,反而安全些。”二营长的这个想法,使许光达不太放心。他又拿起望远镜,再次从掩体里出来观察。

正在这时,只听“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响,许光达的望远镜“啪”地掉在了地上,通讯员使劲拉了一把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胸前涌出了鲜血,许光达倒在蒙蒙细雨之中。

战斗胜利结束了,许光达被送进洪湖苏区的后方医院。昏迷中,还在喃喃地说:“营长,一定要在天亮前结束战斗!”

第六章 进熔炉炼纯钢悠悠报国心1932年1 月,红三军回到洪湖后,由于担任湘鄂西中央当局负责人,继任红三军政委的夏曦竭力推行王明“左”的路线,在国民党重兵大举围剿洪湖苏区,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完全放弃了游击战和运动战相结合的原则,鼓吹大规模的阵地战,使红军仓促应战,虽然也曾取得一些胜利,但部队却受到了极大消耗,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1 月31日,许光达在瓦庙集的激烈战斗中,不幸身负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1932年2 月。洪湖苏区的瞿家湾红军医院。一间十分简陋的办公室里,正在开会。一位身穿灰色土布军服,外套一件白布长衫,头戴钉有红五垦八角帽的中年人,坐在一张陈旧的长方桌前。他是这所医院的院长。他的周围坐着几位医生。

“现在我们研究一下许团长的手术问题。大家都看到了,伤势很严重,必须马上动手术,不能再拖延了,否则……”院长心情很沉重,“我们已经研究两次了,都觉得没把握,难道等下去就有把握了吗?”前天贺龙军长来过,简单介绍过许光达的情况,临走前叮嘱过:“一定要想尽办法,抢救他的生命。”许光达的中弹部位在心脏的右侧,离心脏太近,所以,医生们一直下不了决心。

“院长,许团长身体太虚弱了,昨天晚上才苏醒过来,手术没有麻药,他能挺得住吗?”

这正是院长为难的,不过他知道,再不做手术,就将威胁到许光达的生命。他思考了一下,果断地说:“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必须马上手术,大家分头准备吧。”

手术室里,医生、护士们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一个护士在用酒精擦着伤口,另一个护士端着一个方盘,里面放了几把剪刀。准备工作既简单又迅速。

手术就要开始了。

许光达看到医生拿着手术刀走了过来,紧紧咬着牙,闭上双眼,等待这严峻的时刻。可过了足足有三分钟了,仍未感觉,他睁开眼睛一看,见医生手里拿着手术刀,眉头紧锁不肯下手,就已猜出了他的心思:准是因为没有麻药而不忍心下刀。他对医生微笑着说:“医生同志,没关系的,赶快动手吧,我挺得住。”

医生歉意地对许光达说:“团长,难为你了,不过很快就会好的。”说完,拿着手术刀指向伤口,划了下去。

顿时,许光达觉得一阵巨痛。他用力咬紧了牙关,两个拳头握得越来越紧,豆大的汗珠不时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一个护士取来毛巾,给许光达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向枪伤处瞥了一眼、立即转过头来眼泪盈满眼眶。她不忍目睹这一惨状,似乎那刀不是割在许光达的身上,而是割在她自己的身上。

这位护士叫刘树云,是段德昌的爱人,受段德昌的委托,专门护理许光达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第一次手术失败了,由于子弹进得太深,虽然做了极大的努力,可还是没有取出来。

院长在手术室里来回踱步,汗水不时地跌落下来。他万分焦急,怎么办?

能这样停下来吗?不能!一定要再努力,把子弹取出来!他决定再进行第二次手术。

军指挥部里,贺龙不时地朝医院方向观望,他在惦记着许光达的伤情。

“通讯员,你马上去趟医院,看看许团长的手术怎么样了,回来向我报告。”

“是!军长,我马上就去。”通讯员说着,跑出了军部。

通讯员来到医院时,医生正在进行第二次手术。他透过窗户,向手术室里张望,见许光达紧握拳头,额上不时地淌着汗珠。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两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望见医生放下了手术刀,准是成功了!他急忙推开门闯了进去。

“院长,贺军长让我来看看许团长的手术情况,他很关心这件事。”

院长望着军部的通讯员轻声说:“手术不太顺利,不过,我们会尽力的,你转告贺军长,请他放心!”

院长嘴上虽这样说,可心里确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特别是两次手术的失败使他对手术能否最后成功产生了怀疑。不过,他不能再让贺军长为此而分心了。

在通往医院的小路上,有三匹骏马急驰而来。贺龙军长骑马带着两名警卫员来医院看望许光达。

原来,贺龙见通讯员迟迟没有回来,决定亲自再走一趟。

一进医院的大门,正巧碰上通讯员。

“军长,手术还在进行,院长说请您放心。”通讯员说完随军长又来到手术室门外。贺龙趴在窗上往里看着,真是惨不忍睹。第四次手术也失败了。

许光达忍受着这长时间的巨痛、脸色苍白。他在同死神进行着顽强的抗争。

院长的最后一次努力也没能成功。他已感到,凭医院现有的技术条件和医疗水平,是无法再给许光达动手术取出子弹的。眼下,只能进行防感染保护性治疗。

院长见贺军长来了,只得如实报告手术的情况,建议送出洪湖去白区医治,贺龙点了点头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贺龙说完,转身向许光达的病房走去。

1932年2 月30日,特委派了一名叫刘鳌的交通员护送许光达准备去上海。那天,烟雨蒙蒙。刘鳌走到许光达的病床前,笑着说:“许团长,特委和贺军长决定,送你去上海治伤。这是写给中央的介绍信,你看看。”

许光达接过信,上面写着:中央:许光达同志曾任八师师长,在上山时,带队攻藕池回苏区未下,回五峰转鄂西北;三军回洪湖,任九师二十五团团长。他曾做过反逃跑主义的斗争,应城之役受伤甚重,弹未出,特来诊治,望接洽。伤愈,希望给予短期军事政治训练,仍派回三军工作。湘鄂西特委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看着这封信,许光达感到有些不安。打藕池,未克,在鄂北,被敌重围,应城瓦庙集之役,没完成任务就下了火线,可是,党和领导还是把我送出治疗。此时,他心里很激动,手里拿着信一言未发。

这时,医院的院长、医生和护士都来到了许光达的病床前为他送行。

刘鳌见来送行的人很多,就说:“许团长准备一下,就出发吧。”说完便给许光达收拾东西。刚准备动身,段德昌师长的夫人刘树云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笑着说:“许团长,孙参谋长和老段想来送送你。但是前方吃紧,抽不出身,让我来送你,这是他们让我带给你的。老段说,是贺军长和前委的意思。”

许光达下意识地顺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给你点零花钱,让你们到上海治伤时买点东西补养补养。”刘树云笑着解释道。

“军长和师长们想得太周到了!其实……不去上海也没啥大不了的。”

许光达见送行的人眼里都噙着泪花,就打趣地说:“昨夜,我梦见马克思了,他说我还年轻,他不想见我,把我赶出来了。”

说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春雨濛濛,许光达被扶上担架,由刘树云等人护送,离开瞿家湾医院去了码头。

许光达就要上船了。他与送行的人一一握手告别。刘树云握着他的手说:“许团长,一路平安。贺军长让我给你找个婆姨,这下子办不成了。”

“找个婆姨?”许光达感到有趣,随后,会心地笑了,贺军长,贺军长,你想得也太细了,你哪里会知道,我家里有桃妹子呢!

船离岸了,岸上的人一齐向许光达招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什么呢?

大家的心情是压抑的,此一别,也许就……

许光达由一名警卫员扶着,略略抬起头,眼含着泪水,向岸上的人敬了一个军礼。他看到岸上的人们手仍在晃动着,渐渐地,岸上的人影变得模糊了。许光达用力挺起身,抬起头,向洪湖投去了深情的一眼。

小船在雨中慢慢驰去。湖上静悄悄的,只有“咿咿呀呀”的摇橹声飘荡在雨幕中。

许光达离开了洪湖,经汉口改乘轮船去上海。他忍着剧烈的伤痛,经过长途跋涉,终于于3 月13日到达上海。

党中央安排他住在一个亭于间里,等待住院。好不容易住进了一家医院,由于旅途的劳累使许光达身体更加虚弱,医生稍事诊察,便嘱咐几天后再作手术。这一下,许光达着急了,等到何年何月呢?离开了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许光达感到苦闷和焦虑。

一天夜里,许光达翻来覆去睡不着。离开桃妹子已经三年多了,紧张的战斗生活也顾不上想到她,可今夜妻子的身影总在眼前浮现,她现在怎么样了?那次在津市城里,阴差阳错,竟然对面不能相逢,真是遗憾。

原来,1930年9 月,红军一、三军团攻打长沙外围时,有一支队伍就住在桃妹子的家棣塘。桃妹子曾向红军打听过丈大的消息。当时,许光达所在的红二军团奉命配合行动,取道监利,直奔长沙。当得知红一、三军团退离长沙后,红二军团被迫南征。许光达率第四十九团、五十团由石灰港攻击前进占领了津市街口,与敌展开巷战,突然,见一间房子的墙角下站着一个姑娘,不避炮火,东张西望。他立即吩咐身边的参谋:“快去告诉那个老乡躲一下,这里危险。”

许光达边说,边向前急走,又瞥一眼墙角下的姑娘,觉得好面熟,很像桃妹子。“难道会是她?”他定睛再朝姑娘望去。那个参谋正跟姑娘说着什么,往后推她,使许光达无法看清她的面孔。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不会的,桃妹子在长沙,怎么会跑到八百里之外的津市?长得像的人并不少见。”他迈步跟上战士,向前搜索去了。部队转移后,许光达向李加夫参谋提起这件事。李参谋告诉他,当时那位姑娘是在寻找一个叫许德华的人。许光达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姑娘正是桃妹子!

许光达每当想起此事,都深深地感到遗憾。现在,他更思念起桃妹子,蓦地产生了写信的念头,但拿起笔又感到有些为难。写给谁呢?怎么写?自己是因当时被通缉而逃出来的,如果写给桃妹子,会不会连累他?一连串的问题使他迟迟下不了笔。过了许久,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奇妙的办法。

3 月中旬的一天,许子贵突然收到了一封让他莫名其妙的信,里面写道:德华兄:安徽寿县一别,你说回家成亲,婚后即归,到今两年有余、甚为思念。不见音信,不知何故,是爱妻扯你后腿,还是自己激流勇退?万望接到信后,回音告之。

顺致福安廖运周许子贵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心里犯着嘀咕:这廖运周是他的什么人,现在德华会到哪去呢?他是否活在人世上?老人思考了半天,还是猜不出答案来,对,找邹希鲁去,说不定他会搞清这里的名堂。不过,他似乎有一种侥幸心理,说不定五伢子还活着!

许子贵带着疑惑的心情来到了邹希鲁家,把这封看不懂的信交给邹希鲁。

邹希鲁看着信,反复琢磨着这字里行间的含义。他反复看了三遍。

许子贵沉不住气了:“怎么样,看出点名堂没有?”

“我看了几遍,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快说说看!”许子贵催促着他快说个究竟。

“这个信不寻常的地方有两处:你想想看,写信人一定和德华相当的熟悉,而且关系也很密切,信中的话无拘无束,很随便。这说明他们不是亲密的朋友,就是同党,不然怎么会知道德华的家庭住址和你许子贵的名字呢?”

邹希鲁的分析,使许子贵觉得很在理,就点点头连连说:“是有点名堂!

你再说说看。“

邹希鲁接着分析道:“你看,信中写着‘寿县一别’四个字,这说明,他们曾经一起在安徽的寿县共过事。还有,从写信的口气来看,来信人有可能知道德华的下落,但没见上面,这封信是投石问路来的。”

许子贵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看来还是喝墨水的人有见识。你看是否快给上海那边回个信,问问五伢子的下落,也好知道个准儿。”

“亲家说得对,应快点给廖运周回信,问同德华的下落。”

桃妹子得知有人来信找德华,赶快跑过来,问爸爸:“是谁写的,从哪发来的?”

邹希鲁把信给了桃妹子,她一看,感到这字有些熟悉,就说:“这字好像德华写的,他在家时,我在洗他的衣服时,看到他口袋里的小本子,字体有点像。”但还不敢肯定,因为她没见到这个廖运周的字是不是也这样。

邹希鲁更坚定了他的判断:“桃妹子,你马上给廖运周写封信。”并对写信的内容和口气等作了交待。桃妹子激动地拿起了笔……

几天来,许光达在医院里,只接受些一般性的恢复治疗,一直没有手术。

他很着急,更渴望接到家里的信,每天都要到医院门口看看有没有邮差来。

这天下午,当他从邮差手里接过一封写给廖运周的信后,他的手颤抖了,心里怦怦直跳,他此时还猜不出信中带给他的是福还是祸。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忙把信打开,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展现在眼前:运周:来信收悉,由哀感谢您的挂念。您在信中询问德华的情况,其实,他自1928年秋离家,一直未归,他现在何方,家人也不得知。如果有他什么音讯,万望来信告之!

又及:他的妻子桃妹子现在工厂做工,苦得很,一心在等着他。全家人一切如初,恕不赘述!

盼望回音许子贵许光达看着这封信,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三年多了,终于有了家里的音信。尤其是桃妹子平安无事,使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他决定立即回信,这次,他不再遮遮掩掩了,直接署了许光达的名字。但没有说明这几年的情况,只是说自己在上海做事,现在不叫许德华,而改名为许光达。其中特别提到了桃妹子,并寄去了二百银元。其中一百块给桃妹子,让她读点书,多明白些事情,另一百块寄给许子贵。写完信,就立即连同二百块银元一同寄了出去。

当天下午,许光达被推到了处置室,一个护士告诉他:“马上要给你动手术。”

说完为他的手术部位备皮、消毒。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小姐,我哥哥的手术暂时不做了,我们家里出了大事,必须由他去处理。”说着帮许光达穿衣服。

女护士很惊讶:“小姐,先生的手术还是马上做的好,不然的话……”

这位小姐对护士解释说:“手术肯定要做,待他处理完这桩事,立即手术,床位先不要退了。”说完,搀起许光达就走。

这位小姐叫陈静,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遇事冷静,处事果断。刚才得到情报,党内出了叛徒,供出这个医院是我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各游击区的红军高级指挥员负了伤或有了重病,都到这里治疗。她马上来到医院,亲自扶着许光达下了楼,坐进备好的一辆轿车逃出了险境。

两天后,许光达在租界里的新西兰友好人士艾黎家里得到通知,中央决定抽调部分干部去苏联学习,让他随队一起到苏联医治枪伤并参加学习。

许光达又踏上了新的征途!

桃妹子自从发出信后,焦急地等待着上海的回情,在她看来,只要丈夫活着,再苦也能熬过去。

这天上午,桃妹子照常站在街口等邮差的到来,这成了她的习惯。可每一次都使她满怀希望地来,失望地返回。现在,她已待了有半个钟头了,仍未见邮差的影子,她失望了,转过身朝家门口走去。

“姑娘,有你家的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一个邮差边说边走了过来。

因为桃妹子天天到路口来,这个邮差已经认出了她。

桃妹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激动得不知所措,慌忙接过信和汇单,给邮差深深地鞠了一躬,半天说出一句:“谢谢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那个邮差感到有些陡然,说了声“不用谢”,就转身走了。

桃妹子拿着信和汇款单,心里怦怦直跳,手在颤抖着,当她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后,才把目光集中在信封和汇款单的字迹上。她多么熟悉这字迹啊!

她断定:这信一定是德华写的。

拆开一看,果然是许光达写来的,她好喜欢哟!盼来了,终于盼来了,她把信紧紧贴在胸口上,泪水像雨点似地洒落下来。她擦了下眼泪,心想,爹爹自从清河出事,被罢官回到长沙后,就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从前年开始,竟信起佛来,一有空闲,就抱起几本佛经,还有《景德传灯录》什么的。虽说她搞不清父亲为什么这样,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到他内心的苦闷。这下可让他高兴高兴!

桃妹子拿着信和汇款单跑到邹希鲁跟前。

“爸爸,五伢子来信了。”

“这么快。我这几天就觉得信该到了,快拿给我看看。”邹希鲁接过信,里面写道:桃妹吾妻:三年多不见,甚是悬念。吾在上海做事,余一切皆安,勿念。现已改了名字,不叫许德华,而改为许光达。特寄上一百块银元,以作求学之资。人不读书,事理不明,做人亦难。望能设法求学,以慰我念。并望得到岳父大人相助,婿将感激不尽……

邹希鲁读到这里,高兴之余不免有几份愧色。因为他曾经当面答应过许光达要女儿念书的。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当时许光达因被通缉,长沙警备司令部派人来清河抓他而逃到北平。邹希鲁也被革了职。十天后,邹希鲁来到北平,找到了许光达。许光达连连向岳父致歉,连累老先生丢了官。邹希鲁对女婿说:“这不关你的事,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罢官也好,无官一身轻嘛!我回湖南老家去,还当我的教书匠。”

许光达意识到,自己一走,会连累桃妹子的,就对邹希鲁说:“我这一定,桃妹子可就要吃苦了。请爹爹转告她,要她多保重。不要惦记我,等风头一过,我会回去看她的。”

邹希鲁见女婿身陷困境,仍然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很是激动。

“德华,你就放心吧,我回长沙以后,把桃妹子接到身边一起住,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太好了!到您的身边,让她继续读书,她年纪太小,省得整天为我担惊受怕,我也就放心了。”

邹希鲁看到许光达的信和寄来的一百块银元,更觉得对不住桃妹子。那次接到身边后,她只读了半年书,继母就让她退学,进苑湘绣花,后来又进了工厂……唉,我这个老糊涂,对不住我的学生,我的女婿德华啊!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她。

站在身边的桃妹子,看到邹希鲁有些懊悔,自然也就不会责怪自己的父亲了。她从父亲手中拿过信,回到自己的屋里。她要再看上十遍、二十遍。

她此时似乎感到了一种满足。五伢子还活着!他没有忘记我,还要我去读书。

她突然悔恨自己,为什么曾经失去过生活的勇气,多没出息,多不争气啊!

她打开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里面存放着三年来忍着胃病的煎熬,拼死拼活挣来的一点钱,她把这布包连同汇款单一并交给了父亲,流着泪说:“爸爸,这些钱够我念书吗?”

“桃妹子,不要再说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买件心爱的衣服。明天,我就去袜厂给你退工,你去女中补习小学课程吧!”

邹希鲁停了一下,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题,就对桃妹子说:“你到女中去读书,得有个大名叫……叫靖华吧,‘靖’,平安无乱之意,但愿德华处处平安,‘靖’者,‘敬’之谐音,愿你不忘记德华的嘱咐,努力学习文化,成为有才华的人。”

夜深了,邹靖华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天使她永生难忘,她不仅知道许光达还活着,父亲又决定让她明天去女中读书,真是双喜临门啊!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光达,让他也来分享我的快乐。她再也躺不住了。坐在桌旁,拿起了笔。她发现许光达的信上没有地址,汇款单是从上海寄来的,署的也是别人姓名。她照这个人的地址写了封信,打听许光达的去向。写完后,她躺在床上,陷入甜蜜的回忆和遐想之中。

可是邹靖华哪里知道,此时,许光达已离开了上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1932年5 月,许光达与李国华、陈桂、李国实、李子良踏上了去苏联的旅途。

许光达是第一次离开饱经沧桑的祖国,幸运地去当时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医治枪伤和学习,心情非常激动。

对于苏联,他还是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听老师讲过。当时,湖南民不聊生,军阀赵恒惕对此置之不理,却以“援鄂自治”为名,竭力扩大自己的地盘。民怨鼎沸,长沙爆发了一场裁军运动,请愿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长沙的学生也参加到这请愿的洪流中,结果遭到警察殴打。同学们的鲜血,使许光达思想上受到猛烈冲击。他当时还弄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政府为什么不管民众死活,为什么必须裁军?他带着一系列困惑去找国文老师曹典琦先生。

“德华同学,呆会儿,你去听听学生们组织的国事讨论会吧。”曹老师接着说:“你听说过苏联吗?”

许光达摇了摇头:“只在地图上看到这个国家,在咱们国家的北部,面积很大。”

“苏联1917年爆发了‘十月革命’。在列宁缔造的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工人举行武装起义,一举推翻沙皇的统治,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权。

老百姓再也不受地主、资本家的剥削和压迫,都过上太平的日子了。“曹老师兴奋地向他简要介绍了苏联的情况。

许光达当时感到很新鲜,什么是“十月革命”,什么是“布尔什维克”,什么是“沙皇的统治”,他闻所未闻,不过他觉得这个国家好,老百姓都过上太平的日子,多好啊!不像长沙,一点都不太平。

曹老师让他去参加国事讨论会。他走进了一间挤满学生的小屋,从来也没听过那么多道理。他受到了震动。这次讨论会把他的目光从铭心苦读中转向了关心时事政治的天地。一有空,他就找来一些报纸看。曹老师见他思想上有很大进步,就送他一些杂志看。《新青年》对他的影响很大。当许光达聆听完徐特立、周以粟两位先生的演讲后,更是顿开茅塞,他开始知道了中国社会落后的现状及根源,充满了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渴望。这次有机会到列宁主义的故乡学习,自己梦寐以久的渴望将要变成现实,他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喜悦。

许光达一行由上海搭船到了营口,乘火车到达哈尔滨,之后转道满洲里。

这漫长的路程,对于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可能并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来说其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火车到达哈尔滨后,他感到头晕目眩,伤口开始疼痛。下火车后,因为还要汇合一些同志同去苏联,所以只好住下来等候。

许光达面色苍白,手捂着胸口,陈桂搀扶着他在站台上走着,李国华也上前搀扶他。

站口处,几个日本宪兵在晃动。许光达对陈桂和李国华说:“我自己走吧,以免带来麻烦。”他们只好松了手,许光达忍着伤痛,咬着牙,快步出了站口。他们在哈尔滨等了三天,这里一片恐怖,日本宪兵在马路上耀武扬威,摩托车横冲直撞。目睹这一切,许光达心情十分沉重,内忧外患,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东北的父老乡亲正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遭受苦难!可恨的蒋介石,却对红军疯狂围剿!他恨不得马上治好伤,杀敌疆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来挽救民族的危亡。

不久,黄诚等陆续来到哈尔滨,他们一起乘上了开往苏联的火车。

在车厢里,再也没有特务的盯梢,大家有说有笑,透过车窗可以尽情地欣赏俄罗斯美丽的风光。这一切,使得许光达感到新鲜和快慰。他风趣地对同志们说:“我们总算尝到社会主义味道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火车经过七天七夜,穿过了荒凉的西伯利亚,终于到达了莫斯科。

五月的莫斯科,新草吐绿,杨柳抽芽,充满了春的气息。

在离红场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名叫纽克司的旅馆,建筑豪华,环境优雅。

下午六点钟左右,许光达一行在苏联一名联络官的陪同下,未到这家旅馆下榻。吃过晚餐,联络官向中国的同志简要介绍了近日的安排。当得知苏联红场就在附近时,许光达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渴望,对大家说:“你们知道红场吗?这是共产党人最神圣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了声:“好!”这时,站在身旁的李子良指了指许光达的枪伤处,“它不会捣乱吧?”

许光达风趣地说:“不会的,它现在正睡大觉呢。”

在许光达和大家的请求下,苏联联络官也不好拒绝,就带他们来到了红场。

许光达边走边听着翻译的介绍,更增添对伟大的十月革命圣地的敬仰。

回到纽克司旅馆,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取出一直陪伴自己的笔记本,记录着内心的感慨:吾负伤后离开战场,在中央的关怀下,有机会经月余的旅途,终于来到了列宁主义的故乡,这是作梦也没想到的。晚上走到红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是劳动人民的天堂。苏联的今天,就是祖国明天的榜样。我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重返祖国,奔赴民族解放的疆场。

第二天,许光达他们在苏联一名联络官的陪同下,瞻仰了革命导师列宁的遗容。许光达站在列宁的遗体旁,久久地凝视着。无产阶级十月革命风暴,在他的脚下卷起,第一座社会主义的大厦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建成!多么惊天动地的创举!

他向列宁的遗体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第三天,许光达一行又被苏联方面邀请到列宁格勒参观。不知谁喊了声:“大家快看!”巧得很,他们一到列宁格勒,就遇见了北极光。那一片片白光,辉煌瑰丽,神密莫测,大家都非常惊奇。许光达虽久经沙场,但对于大自然这种奇妙的自然景象,也不曾目睹,他惊叹了一声:“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几天的参观,使许光达他们大开了眼界,更增添了在这里努力学习,将来回国后,拯救祖国的誓愿。

一天上午,苏联联络官通知大家,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要来看望大家,要他们不要外出。许光达说:“来得正好,咱们要求一下,尽快给安排学习。”大家都表示赞成。刘长胜插话说:“我们到这里,不光是吃面包、喝牛奶来的,人家搞得好,咱们得把人家的经验学到手。不然,回去怎么交待!”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人在那位联络官和几名苏联官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大家立即站了起来。许光达猜想,这位穿西装的可能就是王明。在出国前,他曾听说这个名字,而且据说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夏曦对他十分崇拜,在苏区的时候,常常提起这个人。他看上去倒是有些学者风度。

王明(原名陈绍禹),中国驻共产国际代表,自诩精通马列,“左”倾冒险主义的倡导者,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后,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帮助下,取得了党的领导地位。他的教条主义严重脱离国情,曾经给中国革命带来深重灾难。

王明同大家一一握了握手,便以领袖的姿态,作起指示来,讲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谈到学习问题。

许光达等被送到列宁学院的中国班学习。

这期中国班共有学员近五十人,编为三个班。许光达被分在第二班,并建立了党支部,许光达任支部委员。

在中国班开学后的第五天,许光达在莫斯科医院动了大手术,取出嵌在胸部的那颗子弹。在苏联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他很快恢复了健康,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许光达十分珍惜在苏联的学习机会,他深切地感到,虽然在国内学习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却很肤浅,对马克思主义的精髓理解得不深不透。艰苦的战争环境下,想学也没有机会。为了多学些马克思主义理论,他下决心苦攻俄语。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已能用俄语直接同老师交谈,借助词典,可以阅读俄文书籍了。

一天下课后,同班的周平向他提出一个问题:“苏联是靠工人的武装起义,在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夺取政权的。

咱们在建党后,也组织过工人暴动、大罢工这类的斗争,为什么就不能成功?“

“那是因为咱们党刚刚创立,还没有把工人武装起来。再说,咱们国家落后,工人阶级的数量也少的缘故。”许光达认真地谈了自己的认识。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是,大革命失败后,我们党已经认识到枪杆子的重要,举行了‘南昌起义’,可还是被打散了,后来攻打长沙,也采用了苏联的办法,也没成功啊……”

“可……我们不是……敌强我弱吗!”

许光达觉得这个问题很尖锐,一时还不能完全说清楚。因为他有切身体会,他曾参加了南昌起义,也参加了配合红一、三军团攻打过长沙。他当时还不十分明白,为什么在洪湖,武装斗争形势那么好,可离开洪湖,就被动挨打呢?他下决心要弄明白。一连几天,饭吃不香,觉睡不甜,他在思考周平提出的问题。通过一段时间的系统学习,渐渐地,他开始领悟到,再好的理论,也必须与客观实际相结合。不能照抄照搬,攻打长沙,就是因为脱离国情,不顾当时敌强我弱的现实所造成的。

许光达把他的新认识告诉了周平。周平听了以后,感到很有见地:“光达,你的一番话,真使我茅塞顿开呀!”

“哪里,哪里,提出问题比解答问题更为重要,这是谁说的?是……咳,总而言之,你问题提得有水平。”许光达说完,两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啊,他们所讨论的,的确是当时中国革命面临的一个最重大的课题。

第一个暑假开始了,为紧张的学习生活划了顿号。

风光秀丽的黑海岸边,一批黑头发黄皮肤的年轻游客兴致勃勃地走来。

大家有说有笑,无拘无束,海风轻轻拂动着他们的衣襟,几个月来的疲劳,被海风吹拂得无影无踪。

许光达和同学们站在海边,欣赏着这画一般的自然风光,那蓝蓝的海,那青青的天,还有那汹涌澎湃的波涛。他凝视着大海,远远望去,天地相连,一望无际。他的思绪随着目光飞向了长江。飞向了黄埔江,飞向了浏阳河——思乡的柔情油然而生。

她现在怎么样了,写给她的信收到了吗?

邹靖华接到丈夫从上海寄来的信后,连夜写好信,发走了。她充满着希望,心里盘算着:丈夫一旦回了信,我就向他提出请求,去上海照顾他,不再过那种牛郎织女的生活了。她要在他身边,哪怕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可是,一次次等待邮差,一次次让她失望。她还暗暗鼓励自己:要耐心,再耐心,好事多磨嘛!然而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仍不见鸿雁的飞还。

也许丈夫工作太忙,或许路上耽搁了。邹靖华不甘心,她又连续发了三封信,仍然音讯皆无。

难道丈夫会出事?这是她最不愿想的也是最让她担心的。

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许光达的信,她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了。

邹希鲁见女儿整天无精打彩,泪水洗面,也十分担心,在这乱事之秋,许光达又是共产党,随时都可能遭到不测。有时他对女儿劝解几句,也无济于事。

这一天,邹靖华正在屋里优伤着,突然,门口有人喊:“邹靖华的信!”

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由于思念他太甚,听错了。

“邹靖华有信来了!”喊声更大了。

她一见这熟悉的字迹,就明白了,大叫一声:“真是他的信!”

真是喜从天降!仔细一看,发现寄信人的地址是洋字码。邹靖华迸了屋,急速打开了信。许光达在信里告诉妻子,自己在1932年5 月已到了苏联,现在正在学习。她明白了,为什么几个月没接到丈夫的来信,原来他去了苏联。

对于苏联,邹靖华虽说不像许光达知道得那么多,但她从一些进步刊物上也略晓一二,她知道苏联是个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丈夫去那里学习,不用再受逃亡之苦了,这对邹靖华来说,是最大的安慰。

邹靖华看完信,去取信封,突然一打小纸条从信封里掉落在地上,她有些困惑,这些纸条上写的是洋字码,这有什么用呢?聪明的邹靖华终于弄明白了,她把字条上的洋字码和信封上的字码对照一下,发现完全一样,这肯定是许光达在苏联的通讯地址。

邹靖华心头一热,他想得多么周到呀!她感到了光达对自己的真挚情感和无限的眷恋。她陶醉了,深深地陷入了思恋的情网中。

写信!立即写信!邹靖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拿起笔。此时的邹靖华,千言万语都想对丈夫说啊!

莫斯科的秋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短。

1934年秋,许光达刚刚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在列宁学院结业。这时,中共代表团组织了一个军事训练班。许光达又参加了这个训练班,与他同时进入军事训练班的还有滕代远、高自立、李国华、李子良、陈桂、胡虎清、胡王山等。

这次学习,对于许光达这位久经沙场、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军事指挥员来说,无疑是如鱼得水。

这里的学习环境、学习内容、教学手段诸方面,都优于六年前的上海中央军事训练班。他十分珍惜这每一寸学习时光,刻苦钻研。经过半年左右助学习,许光达如虎添翼。这对于以后投入到抗日战争和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中,充分展示他的指挥才能,无疑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到了1935年2 月。

一天下午,中共代表团通知他:王明要找许光达谈话。他感到有些突然,找我会有什么事?他记得,到莫斯科后,与王明就有一次接触,但愿不要像上次那么滔滔不绝。他来到中共代表团驻地,走进了王明的办公室。

“光达同志,近来的学习好吗?”王明问。

“好,找我有事?”许光达最担心王明再绕弯子,就转了话题,单刀直入地发问。

“噢,今天找你来,是经过我们代表团反复研究,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王明说。

许光达心里嘀咕,要我做什么呢?这时王明又卖起关子:“现在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决定派你到苏联共产党那里工作。有关具体情况,苏联方面会跟你交待的。”

许光达有些困惑:我是个中国共产党党员,怎么让我到他们那里工作?

再说,这样一来,我还能回到祖国,回到洪湖吗?但他明白,组织的决定是不能违背的,可他们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王明见他有些犹豫,就又以教训的口吻说:“要你在苏联共产党工作,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你应当感到荣幸,这么多学员,为什么偏偏选中你呢?

你马上准备一下,到苏联边防军司令部去一趟。他们会给你交待任务的。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厚望!“

许光达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苏联边防军司令部派翻译安德列夫把他接过去。苏军边防司令和参谋长给他安排的任务是:由许光达作为苏方代表,到新疆去调解马仲英和盛世才的矛盾。

原来,早在1930年,马仲英以日本为后台,乘新疆旧军阀金树仁陷入哈密维吾尔族人民武装反抗之机,率领军队开进新疆,占领了哈密,形成对迪化的包围。而金树仁的军队毫无战斗力,溃不成军。危机时刻,金树仁便请盛世才担任东路前线的总指挥,以求挽回败局。

盛世才原是东北军郭松龄部的下级军官,1927年在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回国后曾在蒋介石的总司令部任上校作战科长,因他非蒋介石的嫡系,未被重用。此人虽阴险狡诈,善耍手段,但也有些本事。他上任后,很快率军担任了金树仁的前锋。由于金树仁的腐朽统治,民怨极深,吐鲁番、喀什等城市发生叛乱,逼金下台。盛世才时来运转,在归化军司令部苏方的巴品右特和乌鲁木齐县县长陶明越军出面邀请下,当上了新疆的督办。但好景不长,1932年底,马仲英由于有蒋介石的支持,又以日本为后盾,兵强马壮,再犯新疆,盛世才的部队难以抵挡。马仲英的军队很快兵临城下,形势十分危急。

当时新疆是日、英、德争夺的目标。尤其是日本,积极支持马仲英。一旦新疆有失,不仅达到了日本企图在新疆建立伊斯兰帝国,作为反苏反共基地的梦想,也威胁到苏联中亚的几个加盟共和国的安全。因此,苏军奉命在1933年底以归化军的名义,从北部塔城进入新疆。马仲英军队大败后,在苏联的劝说下把兵权交给了他的姐夫马虎山。苏联调解的目的,在于操纵双方。

许光达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被苏方借去执行这一任务的。

许光达对这一差事,并无很大热情,只是能回到祖国,使他感到宽慰。

一进入新疆,心里就感到一种甜蜜,尽管新疆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毕竟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离开祖国已三年多了,一踏上新疆的土地,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许光达同关应琪、葛纪云等来到喀什,先到了盛世才所管辖的喀什司令部;然后到了马虎山的管区,分别进行调解。一个月的工作,来回奔跑,又常常受到监视,使他感到无聊。他想,祖国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自己却在这里耗费时光。他渴望离开这里。终于,机会来了。

1935年11月的一天,许光达找到了葛纪云:“老葛,听说最近马虎山要派人去苏联一趟?”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派人去苏联向马仲英汇报情况,不过还未定去莫斯科的时间,大约要等到明年年初。”葛纪云向他说明了情况。

当许光达证实了这一消息的可靠性后说:“临走前,苏联边防军司令跟我作过交待,要我经常与他们保持联系,我想这是个机会,你看怎样?”

“我没有意见。”葛纪云表示同意,思考了一下又说:“这样吧,离开这里需要取得苏方的同意,我跟他们商量一下,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如果他们没有异议,我再通知你。”

过了几天,葛纪云告诉他,苏方同意了。许光达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只等出发的时间了。

1936年1 月,许光达到了莫斯科,向苏联边防司令部参谋长汇报情况后提出要回中共代表团。

“参谋长,我已完成了调解的使命,目前马、盛双方相对稳定,暂时不会出现战事,我准备回中共代表团那里去。”

安德列夫向参谋长陈述了许光达的请求。

参谋长听后说:“也好。听说在国内你曾担任过红军的师长,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在军事训练班成绩优异,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留在司令部工作。”

许光达听完安德列夫的翻译,心里有些不安。我怎么会在祖国正遭受日本帝国主义铁蹄蹂躏的时候留在这里呢?我来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国应用,而不是为高官厚禄而来的。

参谋长见他很犹豫,就说:“你再考虑一下,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感谢参谋长的一片好意,不过我还是决定回到代表团那里去。”许光达婉言谢绝了苏方的要求,回到了中共代表团的驻地。

莫斯科的秋天格外美丽,天高气爽,风光迷人。在莫斯科近郊一座别墅的院中央,整齐地停放着十二辆汽车。在别墅右侧的一楼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坐着四十几个中国学员,正在听一位老师讲课,周围的墙壁上对称地挂着汽车构造的解剖图形。这里正讲汽车构造的理论裸。

原来,1936年秋,中共代表团组织了一个汽车训练班,主要学汽车的驾驶。训练班的组成人员是从列宁学院和东方大学学习的中国同志中抽调的,许光达回到代表团驻地后,就被分配到这里学习。班主任是苏联人,叫克里米夫,为人正直、热情,管理也很严格,有丰富的汽车驾驶经验和理论功底。

训练班分成三个组,学习和行政由苏联人负责,隶属东方大学。许光达被中共代表团指定负责学习班的党务工作。

许光达听说这个班是专门为红军培养汽车管理干部,三个月后,由于他基础好,又有一股钻劲,所以学习汽车驾驶得心应手。本班有一名叫辛武的学员,开始学驾驶手脚总是配合不好,要么摘不下档,要么刹车时把脚踏在油门上,操作时总把眼睛盯在方向盘和脚踏板上,开起车来好像“画龙”。

许光达觉得,作为将来一名专业技术干部,没有过硬的本领是不成的。

这天,他决定帮助辛武。

“辛武同志,咱们一块练练驾驶的操作好不好?”许光达热情地说。

“好是好,可班主任说过,不经允许任何人也不得动车,怎么办?”辛武觉得为难。

“这好办,你取来两个小凳,再找两个木棒来。”

辛武感到不解,取这些东西干什么?但还是照办了。辛武走后,许光达取来一付羽毛球拍和四块砖头,均匀地摆在地上。

许光达和辛武相对坐在小凳上,开始教了起来:“这拍子当作方向盘,眼睛要始终看着前方,不要低头。用左手扶着上端,右手的木棍当作换档杆,脚下两块砖头作为离合器的踏板和油门的踏板,车起步时,先放下手制动,再把抽象档杆放到二档。稍稍加点油,然后,踩下离合器把档放到三档。减速时踩离合器,接着踩一下油门,同时把换档杆放到低一档的位置上。”

辛武照着许光达的办法,反复练习。嘴里不时地念叨着:“卡,呜……卡,呜……卡!卡!”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辛武喊了一声:“光达,我会了!”

“太好了!”许光达高兴地赞许道。

辛武放下拍子和木棍,一把抱住许光达,激动地说:“你这一招还真灵。

晚上我请你到饭馆去打牙祭!“

许光达在班里,每月发得七十多个卢布,月月光。可他从来不下饭馆,平日节衣缩食的。同学们都感到奇怪,这些卢布已经是苏联红军尉官的待遇了,都弄到哪去了呢?

原来,他把每月节省下来的钱全都作为党费交给党了!他关心着党的事业,无时不惦记着红军的发展和国内的形势。

这是个星期天,不少学员都逛街去了,他来到东方大学的阅览室,拿起一张《真理报》仔细地阅读着。

突然,他高兴地叫起来:“太好了!”一些在阅览室里的人把头转了过来,感到很奇怪。

原来,许光达在报上看到了一个消息,中央工农红军已冲破了蒋介石的围追堵截,在毛泽东的领导下,胜利到达陕北。他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即跑到驻地去找王明,要求立即回国上前线。王明说:“你的心情,我们代表团是理解的,不过现在还不能回去,你要服从组织的安排。”

许光达搞不懂,为什么现在不行,但眼下也只好等待了!

三个月的汽车训练很快就结束了。许光达满以为,这下子可以回国了。

因为训练的科目已经完成,几天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大家心里都惦记着回国。作为负责训练班学员党务工作的许光达自然应反映大家的请求。谁料想,许光达刚一踏进王明的办公室,就感到有些不对劲。王明板着脸,还没等许光达开口,就训斥起来:“我是很器重你的、要你负责训练班党务工作,可你辜负了组织对你的希望。你三番五次要求回国,还煽动学生反对我,这实质上是煽动学生反对共产国际,你要很好地检查!”

许光达见王明不仅不理解大家的心,反而要追究自己的责任,他很生气。

但又一想,身正不怕影子歪,检查就检查。他平静了一下说:“现在训练的内容已经结束,能不能增加点新的内容,大家希望能提供些国内的文件来学习,或给学员报告些国内情况。”

“又是大家!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这些问题是中央代表团考虑的,你回去吧!”王明说完,转身就走了。

没过多久,虽然新增加了些学习坦克、大炮等知识的教学内容,可许光达却被审查,不久便调回了列宁学院。尽管如此,他那颗早日回国之心和报国之志不仅没有动摇,反而随着时光的推移更加强烈,也更加坚定了。他盼望着归国那一天早日到来。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七章 勤敬业育英才相逢在延安1937年7 月7 日,日本侵略军制造了卢沟桥事变,8 月13日,又发动对上海的进攻,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整个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的危险,在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影响下,国内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高潮。

中国的抗战立即得到国际上的大力支持,同年8 月,苏联与中国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给予中国军事物资方面的贷款,并派遣二千多人的航空志愿队到中国参加抗战。11月,中央代表团决定,参加汽车训练班的全体同志和其他单位学习的部分同志集体回国,并决定由高自立和许光达带队。他们从莫斯科乘火车到阿拉木图,再乘汽车到新疆迪化,转道兰州、西安,然后乘坐西安办事处的汽车向延安进发。

1938年1 月,陕北正是冰天雪地,西北风吹过白茫茫的山梁,旋转呼啸。

黄灿灿的太阳透过树枝照在雪地上,花花点点,只有那苍翠的松柏在山梁和山谷里昂首挺立着。

在通往延安的崎岖山路上,一辆苏制的汽车正缓缓行驶着,车上坐了一群年轻人,不时地指指点点,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光达,你到过延安吗?”问话的是同许光达在莫斯科汽车训练班一起学习的刘大祥。

许光达不加思索地回答:“到过。”

“是哪一年?”

“去年冬天。”许光达肯定地说。

“你胡说!去年冬天我们在一起学习坦克驾驶技术,你怎么会来过?”

“我在梦里来过。为此事我还被审查过,难道你忘了?”

“谁让你总想回国了!不过,这次真的回来了。”刘大祥说到这心里有些激动。

许光达深有感触。离开祖国已经快六年了。他一直想念着饱经沧桑的祖国,怀念他曾经战斗学习过的地方,忘不了培育他成长的伟大的党。特别当他得知中国工农红军到达陕北后,在瓦窑堡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作出了《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主张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再度合作,共同抗战的消息后,他和许多在苏联学习的党员兴奋异常,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回到祖国,回到延安。为此,他遭到了王明的训斥,被无缘无故地审查。

1937年11月,当他接到王稼祥的通知要与一批干部回国的消息后,他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们到达迪化后,原计划乘苏联飞机到兰州,可由于天不作美,飞机无法飞行,只好在新疆的迪化住下。二十天过去了,飞机还是不能飞行。许光达的心情十分焦急,嘴上都急出了泡。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怎么办呢?对接受过汽车驾驶训练的许光达来说,自然想到了汽车。飞机在天上不能飞,还有地上嘛,难道汽车也不能通行?对!坐汽车。

这一天,吃过午饭,许光达来到中共驻迪化的代表团驻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到这里已有二十天了,飞机不能飞行,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陈谭秋和邓发也正为此事着急,见他提出要走的要求,就问:“你们有什么好主意?我们也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呢!”

“我想,我们这些学员,都学过汽车驾驶技术,能不能开汽车去延安?”

许光达提出了通过陆路去延安的想法。陈谭秋听后,思考了一下说:“这倒是个主意,不过迪化到兰州路程很远,坐汽车去,最少也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你们在汽车上,天寒地冻的,怕你们吃不消啊!”

“只要能早日到延安,吃点苦算什么?我不怕苦!”

许光达的话,深深感染了代表团的负责同志,最后决定,改乘苏联汽车到兰州,再由兰州八路军办事处派车送往西安。在西安他们过了离开祖国五年后的第一个新年。

许光达正在沉思,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快看,宝塔山!”五十多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朝东面望去。

延安,周围是山,延河绕城而过。城东的宝塔山上有雄伟的宝塔,城东北的清凉山上有万佛洞和四季长青的松柏,在这些名山、宝塔的映衬下,延安城显得格外庄严、美丽。

延安,这个挨长城靠黄河的古城,像井冈山和瑞金一样千古不朽。自从1936年毛泽东同志率领工农红军到达陕北后,这里就成为革命的圣地,成了中国革命的中心。

许光达盼望已久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了!

许光达回到延安后,被安排住在西间窑洞的军委招待所里。这里的条件虽然比不上莫斯科的别墅,但他觉得要比在苏联舒服多了。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到家了,而且回到了党中央的身边。

第二天一大早,许光达就起床了,从窑洞里走了出来。这是他的习惯,在苏联时,不管晚上睡得多晚,早上一定要早早起床。昨晚由于盼望早点见到老战友和老首长,特别是贺龙同志,翻来覆去,很久不能入眠。

他在军委招待所的门前来回走了几步,随便伸伸拳头,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延安的空气是这么清爽。周围的山梁上黄土和白雪相间,东北面的宝塔山举目可见。他边走边思考着,见到了中央领导和老首长该说些什么。

“嘀嘀哒——”嘹亮的军号声打破了沉寂的黎明,也打断了许光达的沉思,抬头望去,一队队整齐的队伍跑步来到离军委招待所不远的一块平地上。

“一、二、三、四”的口号声震荡着山谷,雪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许光达此时感到一种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们才是民族的希望。从南昌起义的烽火,到井冈山上的红旗,从洪湖苏区的建立,到全民族的抗日,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优秀儿女才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首长,该吃早餐了。”许光达回头一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粗布军装,左臂上嵌有醒目的“八路”字样的臂章,微笑着向他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

“潘晓红,拂晓的晓,红色的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招待所里,负责接待工作。”

许光达听她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就问了一句:“老家不在本地吧?”

“我家在吉林的通化,先在北京大学读书,日本占领北平后,我和一些同学就来到了延安。”

“了不起!走,我们吃饭去吧。”许光达说着向军委招待所的餐厅走去。

忽然,他问:“小潘,你知道中央首长的住处吗?”

“知道,他们都在这附近。周副主席和贺老总离这最近。贺老总是最近才从前线回来的。”潘晓红觉得,眼前这位身材魁梧、举止不俗的首长一定认识中央领导同志。“首长,你认识周副主席?”

“南昌起义的时候见过。”

“那你一定认识贺老总了!”

“在洪湖苏区时跟着他打过仗,他现在好吗?”

“他很好,昨天上午还到这里问从苏联回国的同志到没到呢!”

许光达心里一阵高兴:“太好了!走,吃早餐去。”说完同潘晓红一起进了餐厅。

吃过早饭,许光达迫不急待地向周恩来同志的办公室走去。

这里是一间窑洞,外面是办公室,里屋是卧室。一进门,见周恩来正在审阅文件。周恩来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便一眼认出了门口进来的人,他站起身,快步迎上前来:“光达,欢迎你到延安来!”

他们正在相互问候,还没来得急坐下,贺龙走了进来。

“好家伙,让我找了好半天,原来都在这里!”

许光达听到这声音好耳熟,转身一看,是贺龙来了,他激动地喊了一声:“贺老总!终于见到您了!”

“光达,可把你盼回来了!”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贺龙看着许光达十分感慨地说:“好你个光达,国民党打了你一枪,却救了你一命,别人挨一枪是祸,可你挨一枪是福。”

许光达有些不解,难道……他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向贺老总发问:“军团的同志们都好吗?”

贺龙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所熟悉的柳克明、孙德清、段德昌同志,还有政委李剑如同志都走了。”说完,贺龙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1933年3 月,夏曦在红三军内部进行了第三次“肃反”。夏曦逮捕段德昌等同志时,贺龙质问说:“你为什么抓段德昌他们?”

夏曦说:“他们要求带队伍回洪湖,这是逃跑叛变。”贺龙火了:“段德昌写信来只是建议嘛,他要投降还何必写信?”夏曦明知理亏,仍叫着:“一定要杀!”贺龙大声说:“我坚决反对!”夏曦拍桌子狠狠地说:“哼!我决定了!”面对夏曦动用“最后决定权”,贺龙痛苦地流下眼泪。结果,段德昌等一批红军指挥员被杀害了。

许光达明白了,这些同志是在“肃反”的时候被杀害的。他忘不了这些苦战沙场的战友,更难忘与孙德清一同奔赴洪湖苏区的日日夜夜。多好的同志,可是,他们没有牺牲在血与火的战场,却倒在了“左”倾路线的大棒之下。

周恩来见贺龙和许光达一直在沉默着,就激动他说:“他们都是我们党的好同志,他们是不幸的,历史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评价!现在好了,我们有毛泽东同志来掌舵,那种悲剧不会再重演了。”他看了朱德和贺龙一眼,接着说:“光达,谈谈你们在苏联的情况吧。”许光达把离开洪湖去苏联的学习和工作情况向他们作了汇报。周恩来听后,对许光达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目前革命形势发展很快,瓦窑堡会议上确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深得民心,‘西安事变’后,国民党暂时放弃了打内战,同意跟我们合作。

但我们要保持党的独立性。现在我们的党比过去成熟得多了。革命形势的发展需要一大批优秀人才,希望你回到延安后,要放开手脚,干一番事业。“

许光达听了周恩来的一番话,心里热乎乎的。他向中央请求安排工作,周恩来说:“刚刚回国,先好好休息,我们集体研究一下再通知你。”

几天来,许光达一直在等待着中央对他的工作安排,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通知。他很着急,在窑洞里走来走去。这时,他听到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渐近,转过身一看,是招待所的潘晓红。

“首长,呆会儿毛主席和王稼祥同志要来接见你们这批从苏联回国的干部。”

“毛主席!”许光达高兴地瞪大了眼睛。许光达早在长沙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毛泽东的名字。那时,他在曹先生的引导下,开始阅读一些进步刊物,有一次,他在《湘江评论》上,看到一篇文章的署名是毛泽东,语句流畅,朗朗上口,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凡是署名毛泽东的文章,他都要留心地寻找,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在黄埔军校读书时,毛泽东曾来校讲演时的情景。没想到十一年后,又能见到这位令他无比敬仰的在中国革命中创造了奇迹的领袖,心情格外激动。

稍许,毛泽东、王稼祥来到了他们中间。与许光达和同期回国的同志一一握手,当毛泽东握到许光达的手时,许光达激动地说:“主席好!”

毛泽东一听,就手指着他说:“你是长沙人,湖南老乡噢!”许光达点了点头。毛泽东还向大家询问了他们在苏联学习的情况,他们一一作了回答。

王稼祥补充说:“光达同志可是‘赤子之心’噢,当时调他去苏联边防军司令部代表苏联去新疆做盛世才和马仲英的调解工作,回到莫斯科后,苏联边防军司令和参谋长执意要他留下,他硬是不肯。我回国前那位参谋长还提出请求,他哪里知道,光达已经回国了!”

毛泽东听后笑着说:“那土豆烧牛肉可比咱们的小米饭窝窝头好吃得多哦!”说得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许光达的一个同学也笑着说:“光达是我们汽车训练班的党代表,每月的七十多卢布,不到月底就翼中空空了。大家给他起了绰号叫‘光蛋’。

当时我们还怀疑,他一不上街,二不进饭馆,钱都哪去了呢?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把钱都交党费了!“

说话的是胡虎清。许光达见他在夸自己,有些不自然,就说:“这没什么,我是党员,党就是我的家,发了钱交给家,自古以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毛泽东主席听后说:“好啊,现在你们到家了。中央欢迎你们归来!你们都是在列宁故乡喝过洋墨水的洋包子,有学问噢!要洋为中用,把你们学到的知识、经验应用到伟大的抗日战争中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用力地一挥手,然后继续对大家说:“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你们在苏联学习的时候,我们红军正在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噢!你们回来后,我们已改成八路军和新四军了,他们是革命的队伍,名称变了,但我们党和军队的性质和宗旨没有改,红军的光荣传统没有改。军队的发展壮大,需要大批像你们这样的人才,你们这样的干部越多越好!希望你们要好好发挥作用!”

毛泽东主席的话,在许光达的心里激起了万顷波涛。他知道,中央对他们寄予很大的希望。他们肩上的担子是不会轻的。此时,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一切交给党来安排。

几天后,许光达被任命为抗大总校训练部长。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工作。虽然在莫斯科学习五年,但从没有想到会从事教育训练的领导工作。

他原来以为:自己多年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肯定会让他重操旧业。虽在意料之外,但他明白,负责训练工作也是党的工作的一部分。革命事业的发展,需要大批的人才。党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派出这么多人出国,正是为了这个。

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一任命。

许光达走马上任,来到抗大总校,向林彪和罗瑞卿报到。

林彪、罗瑞卿都是黄埔军校出身,林彪是黄埔第四期,罗瑞卿是黄埔第五期,和许光达是上下届的同学,尽管如此,许光达并不认识他们,此时是第一次见面,自然是亲热一番。

随后,许光达又见了教育长刘亚楼、政治部主任张际春、校务部长杨至诚。

许光达上任后,为了尽快熟悉情况,一方面向校领导特别是刘亚楼了解学校的教育训练情况,另一方面,经常深入到学员中,了解掌握学员的学习情况,以及对教育训练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他平易近人不摆官架子,说话和蔼可亲,跟学员打成一片,因此学员们都亲热地称他是“新来的学员部长”。

这一天,他来到学员的教室,实际上是座窑洞,里面放的是石凳、石桌、石黑板,他找了个石凳坐下,见一位青年教员在讲哲学课,可不少学员却显得很疲倦,有的还把头低下靠在石桌上。下课后,他就问这位学员:“讲课时你怎么睡觉呢?”这个学员一看是首长在问话,显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的。许光达问:“是不是听不懂?”那学员点了点头。许光达问了几个学员都说感到吃不消。

经过调查他了解到:这些学员平均都有八年以上的斗争历史,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平均每人负伤三次,多为营团以上领导干部,其中绝大多数没有上过学,或只读了几年私塾就投身革命了。他感到,教学的内容应作些调整,对于工农出身的干部,要适当增加些文化课,提高他们的文化知识水平。同时,不同专业应在时间与内容的分配上有所侧重,并根据培养对象增减教学内容,使教育训练符合实际斗争的需要。

他把这个想法向校领导汇报,很快得到同意,并由他重新修订了教学实施计划。

学员的学习环境是艰苦的,他们每三到五人住一孔窑洞,既是宿舍,又是学习室。上课则集中到一孔大窑洞中,晚间自习,每三天发一支蜡烛,不够用,讨论时便吹掉蜡烛,摸黑谈。到后来,蜡烛也没有了,又改用胡麻油灯,没有灯芯,便捻一个纸捻代替。许光达懂得,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领导干部的模范带头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天,许光达与学员们一起来到山上打柴,这对他来说,还是新媳妇坐轿头一回。他从小在家时烧的是稻草,而且是很小离开家外出求学,从来没有使用过斧子、砍柴刀。他的个子高,用刀砍起灌木来,很是费劲,连砍了几下,就是砍不掉。不大工夫,手被划起道道口子,脸上滚淌着汗珠。

一个学员走过来:“部长,我来替你砍,你休息一下吧!”说着,三下五除二,就把这棵小灌木砍倒了。许光达思忖着,看来,自己得好好过过这个劳动关啊。砍柴,我是外行,得好好向他们学习。他举起砍刀,用力地向另一棵灌木砍去。

太阳渐渐落山了,许光达跟学员们一起,高高兴兴走下山来。边走边高唱着《抗日军政大学校歌》: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同学们!

努力学习,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是我们的作风。

同学们!

积极工作、艰苦奋斗、英勇牺牲,我们的传统。

像黄河之水汹涌澎湃,把日寇驱于国土之东,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

我们是劳动者的先锋!

这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着……

陕北的五月,春色正浓,七沟八梁已经披上了崭新的绿装,延河两崖鲜花盛开,争奇斗艳。

在抗日军政大学的西南侧,有一条小溪,潺潺溪水在石头的空隙中,愉快地流淌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点点金光。两个穿着八路军服的姑娘,正在溪边洗着衣服。

“李秘书,听说咱们这里来了一位从苏联回国的,是抗大的教育长?”

“对,刚来时间不长,原来是训练部长,刘亚楼教育长去苏联后,他接替了教育长职务。”

回话的是许光达办公室里的秘书,叫李秀梅。

那位姑娘接着问:“他叫许光达吧,他现在成家了吗?”“我不清楚,不过没见过谁给他来过信,也没听过他提到这件事。”女秘书认真地回答着。

“听说他长得很帅,很有才干,是吗?”

“你干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是不是……”还没等这个李秀梅说完,那个姑娘就朝她撩起水来。

是啊,在抗日军政大学,许光达的婚事是身边的同志和学员们议论的一个话题。在当时的延安,结婚的条件是“二八五七团”,即二十八岁,五年干龄,七年军龄,团职干部。像许光达这样身居高位而又是单身的人是不多见的。在抗大,漂亮的姑娘也很多,有的胆小的同志只是在暗中爱慕他,却不敢当面去谈。有胆子稍大一点的姑娘委托别人或主动与他接近,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实际上,他身边的几位女学员,都对他有些意思。许光达一天忙于教务工作,并没感觉到什么。

这天下午,许光达刚走进办公室,见桌上放了张纸条,上边写道:“教育长,您每天工作太辛苦了,很少考虑自己的事,您需要有个家。”

但没有署名。

许光达一见桌上纸条的字迹,就知道是李秘书写的。他沉默了,其实,自己也是一个懂得情感的人。此时,他想起了桃妹子,她究竟在哪里?五年多了,我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信,她为什么一封也不回,难道……他不愿再想下去了。不过,他相信:她一定会平安的。她为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他忘不掉离开长沙时的情景,临别时桃妹子说的话:“我永远等着你!”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是李秘书提着水壶向办公室走来了。许光达刚要出去,被李秘书叫住了:“许教育长,刚才放在桌上的纸条您看到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使许光达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说没有看到吧,她既然有胆量发问,就一定会把纸条送到自己的面前;如果说看到了,她要再进一步提出别的什么该怎样回答呢?

李秘书见许光达不知所措,就对他说:“您是该成个家了,如果有个人愿意承担起这个义务,您不会拒绝吧?”

许光达见李秘书又在向他“发起进攻”,觉得该是正面回答的时候了。

“李秘书,刚才在桌上的纸条我已经看过,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我已经成家了!”

李秘书感到奇怪:从来也没听说过他提起嫂子的事,是不是教育长这个人太清高,看不上自己而故意搪塞呢?

“教育长,您不要多心,大家对您的事确实很关心,早上我在河边的时候,有个女学员就提起过这件事,我只不过是反映大家的意见。”

说完,李秘书转身要走。

许光达想,不能伤了女孩子的心,她们还年轻,于是说道:“李秘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结了婚,你嫂子的名字叫邹靖华,我去苏联前,在上海,她给我写过信,到苏联后,我一直给她写信,她为我吃了不少苦,说不定,很快会找到延安来的。我要等着她。”

“教育长,千万别多心,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李秘书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许光达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是啊,来延安几个月了,繁忙的工作,使我很少考虑她。我该给她写封信,可是信写到哪儿?她还会在长沙吗?

1938年春。长沙银宫电影院。

电影院的门前,人山人海。这里有工人,有农民,也有学生,挤得水泄不通。

在电影院对面的马路上,站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姑娘,一头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露出纯洁坚定的目光,乌黑的头发下两条弯弯的眉毛像月牙儿。见影院门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就走过来看个究竟,随着人流进了影院。她就是邹靖华,今天刚巧路过这里,受好奇心驱使,也挤进去听。

台上的人正在演讲:“同胞们,日本帝国主义在占领东北后,又把侵略的魔爪伸到了华北、华东,我们的人民正在流血!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高举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旗,提出了抗日救国的十大纲领,我们愿意同国民党政府合作,决心同日寇决一死战……”

邹靖华仔细一看:“这不是徐特立伯伯吗?”

台上演讲的正是徐特立,1938年,国共双方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起来后,八路军在各处设立了办事处。徐特立是八路军驻长沙办事处的负责人。

邹靖华小时候就认识他,徐特立是她父亲邹希鲁的同窗好友,他在长沙师范任教时,常到她家里来同邹希鲁下棋聊天。

这还是邹靖华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到共产党的主张。她听得是那么专心,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敞亮。她断定,徐伯伯是共产党,丈夫也一定是共产党,他们走的路是对的。她想起许光达,心里总感到沉甸甸的。自接到丈夫从苏联寄来的第一封信后,至今音讯皆无,他难道会……

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我要打听他的下落,一定要找到他!

这一天,徐特立去拜访他的老同学邹希鲁。两位密友到了一起显得格外亲热。

邹靖华见徐伯伯来了,就忙端着茶走进屋里,叫了声:“徐伯伯好!”

把茶分放在徐老和爸爸面前。

徐特立见邹靖华已长成个大姑娘了,就当着邹希鲁的面夸了起来。

“老弟,令爱长得又端庄,又秀丽,真是好福气呀!”

邹希鲁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徐特立关切地问邹靖华:“桃妹子,毕业后做什么工作?”

“哪里有工作呀,闲呆在家里。”邹靖华摇摇头说。

徐特立深表同情,对邹希鲁说:“桃妹子这么大了,还留在家里做什么?”

邹希鲁双手一摊,为难地说:“唉,毕业就是失业,到哪儿找工作啊?

现在男青年都没事做,女孩子就更难了。“

其实,邹希鲁并不是不想给她找工作。从女婿自苏联来过一封信后,至今不知下落,桃妹子整天愁眉不展,又不肯跟许光达分手,只得暂时留在身边。

徐特立从老同学的目光中已经觉察到邹希鲁好像有什么苦衷,就对邹靖华发问:“你还想念书吗?”

“我愿意。”桃妹子说,“我以前只断断续续地读了一点书,很想系统地学一学。”

“好嘛!我介绍你念大学,好不好?”

一听说上大学,邹靖华高兴极了,急切地问:“徐伯伯,您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去念抗日军政大学,在延安,去不去?”徐特立的目光盯着邹靖华。

邹靖华对延安还是有所耳闻。虽然没有去过,但她曾在报纸上看过一些文章,知道那是中国共产党中央的所在地,有不少热血青年去那里。我到那儿去,可以像五伢子一样走一条光明的路,没准儿他也在延安。去,一定要去,为了五伢子,我也要去。她坚定地回答说:“上延安念大学,我去!”

“延安,在大西北,你敢去吗?”徐老抬头望着她,想看看桃妹子决心大不大。

邹靖华明白徐伯伯是在考察自己是否有决心。自己在丈夫逃走后,颠沛流离,甚至想到过死,我连死都不怕,艰苦些、路远点算什么,想到这,她坚定地回答:“徐伯伯,再苦、再远,我也不怕,我去!”

“好样的,有骨气。过几天,我给你写封介绍信。”徐老很高兴,多一位青年去延安参加革命,就多一份进步力量。

徐特立走后,邹希鲁想,在目前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要是光达也在延安,岂不是更好吗?于是他对邹靖华说:“你要去延安,我不阻拦你,你已经长大了,可不知你的公公是否同意,你应该到许家去一趟。”

邹靖华来到苦竹园,把要去延安的想法告诉了公公:“爹爹,我想去延安上大学。”

许子贵先是一愣,继而就想开了:虽说桃妹子是许家的人,可刚一进门,儿子就一去不回,现在已经有十年了,真是难为她了!儿子要是不在人世了,她走也算是解脱;再说,万一遇到个中意的,成个家,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想到这里,老人家爽快地说:“桃妹子,爹不阻拦你,你在许家呆了多年,委屈你了!”老人说罢,转身走进住室,在枕头底下翻找了半天,把家里仅有的五十个银元给了桃妹子,“爹没有多少钱,这还是五伢子当年寄给我的,就剩这些,你拿去,路上会用得着的。”

说着,许子贵转过头,眼睛湿润了。

邹靖华此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家了,真有些难舍难分的感觉。

许子贵含着泪嘱咐她:“桃妹子,路途远,你去长沙找一下桂妹子,如果她愿意,你把她也带上,你俩还是伴儿。”老人停了一会激动地说:“你不要再等五伢子了!”

邹靖华止住了哭:“爹爹,您老要多保重,我走后,会想方设法去打听德华的,有了准信,我马上告诉您。”

“好了,上路吧。”老人说完,转身踏着沉重的脚步向屋里走去。

邹靖华回到长沙后,按照公公的吩咐找到了桂妹子。

桂妹子名叫许启亮,是许子贵的女儿。前年嫁给了长沙市一家小吃店黄老板的儿子,婆婆和丈夫常常虐待她,前不久丈夫得了白喉病死了,接着婆婆也得病死了。这一家由大姑姐当家,桂妹子经常遭到歧视。

这次嫂子来了,大姑姐又不在,许启亮心里格外高兴。

“嫂子,你好久也不来看我,想死我了!”

邹靖华对她说:“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你快说。”许启亮急切地问。

“我准备到延安去上学,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许启亮感到有些意外:“爹爹知道吗?”

“是爹爹要我来同你商量的,上午去了趟苦竹园。”

许启亮说:“我跟你一起走,咱俩是个伴,还可相互照应一下,我在这儿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只‘母老虎’凶得狠,结婚时的首饰,都被她撸走了!”

说着她一阵心酸。

邹靖华说:“只是没时间去跟爹爹告别了,明早得去长沙八路军办事处。”

“咱们马上走吧,要是那‘母老虎’回来就麻烦了!”

邹靖华和许启亮立即离开了小吃店。

第二天清晨,她们来到了长沙的寿星街,找到了长沙八路军办事处。徐特立给她们开了介绍信后,交待了去西安的路线。最后对她们说:“路上千万当心,到延安后别忘了抽空来封信。”

“徐伯伯,我们走了。请放心吧。”邹靖华说完,和桂妹子离开了长沙八路军办事处。

“呜!”随着一声长鸣,火车驶进了武汉车站。邹靖华带着桂妹子刚下火车,就听到一阵飞机俯冲的尖叫声,接着是“轰!轰!”的爆炸声。

“桂妹子,我们快到那楼房底下躲一躲!”邹靖华和许启亮忙跑到了一座楼下,避过了这次灾难。她们来到武汉的街上,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喊声:“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回头一看,是两个穿着黑褂子,背着驳壳枪的人。许启亮吓坏了,立即躲在嫂嫂背后。邹靖华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有介绍信。”

两个家伙看了一下:“他娘的,又是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真是邪门了。”两个家伙瞪了邹靖华一眼,嘴里叨咕着,“连姑娘都他妈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走吧!”

邹靖华同武汉的八路军办事处接上关系后,乘火车顺利到达了西安。可这么大的地方到哪找呢,她俩正在犹豫,只听有人喊了一声:“靖华!”

邹靖华抬头一看,是长沙中学时的同学林明伟。她是林伯渠的孙女。“明伟,太巧了!我们正不知去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应该怎么走,你知道吗?”

“知道,在七贤庄。我爷爷就是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人。走,我们一起去。”

邹靖华和许启亮真是太高兴了。虽然在城里住过,可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今天怎么这么巧!“明伟,你怎么会在西安呢?”

“我去延安抗日军政大学,转道来到这里的。”

邹靖华一听,是同路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这下好了,她告诉林明伟说:“我们也是去延安的。”

林明伟得知老同学也去抗大,特别高兴,“咱们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呀!”

林明伟这时才注意到邹靖华的身后还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就问:“她是……”

“噢,这是我妹妹,叫许启亮。”邹靖华介绍说。“你的妹妹?”林明伟有些不解。

“她是我丈夫的妹妹。”

“我说嘛,怎么没见过。”

林明伟问许启亮:“你也去延安吧?”

“是的,我跟嫂嫂一起去。”

“你哥哥在延安吗?”林明伟问道。

许启亮摇了摇头。邹靖华不禁一阵忧伤:德华你现在在哪?要是在延安该多好啊!邹靖华突然想起林明伟说的话,知道他爷爷准是个大官,一定会认识很多人。于是,便向林明伟说:“到办事处后,你让爷爷给打听一下许光达这个人。”“你不也去办事处吗?我们一起问一下。”

她们边走边说,很快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

“爷爷,这是我的同学和她妹妹,她们也去延安。”邹靖华马上取出了徐老写的信。林伯渠端详着她说:“噢,你就是邹希鲁的女儿?听说你爸爸信起佛来了,是吗?”“是的,他的思想很消沉。”邹靖华回答说。

“不要紧,时代在变,人也要变。他同意你参加革命,就很好嘛!你们两个就去清涧青年训练队吧,那儿要人。”邹靖华又问:“林伯伯,我还想找个人。”

“找谁?”

“许光达。”她把许光达的情况说了一遍。

林老知道许光达在抗大当教育长,但不知他成家没有,对邹靖华什么态度。于是显出为难的样子说:“啊唉,我还没注意过这个人,不过,听说前不久从苏联回到延安一批干部,我可以让延安帮你查一下,好吗?”

邹靖华听说有苏联回延安的干部,说不定就有许光达呢!便点点头说:“谢谢林伯伯了。”

她此时的心里仍然怀有一线希望,她渴望着早一天到延安。

夏天已悄然走去,金色的秋天抖开笑脸向延安走来。这是许光达来到延安后的第一个秋天。

在抗日军政大学教育长的办公室里,许光达坐在办公桌前,铺开几张发黄的纸,用铅笔工工整整地写了《军队的组织问题》几个字,他轻轻地放下笔,双眉紧锁。过了片刻,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地写了起来。

忽然,机要处的参谋匆匆走了进来:“首长,您的电报。”

许光达放下笔,拿起电报,只见上面写:“邹靖华已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要求去延安抗大,不知你是否同意,请速回电。”

原来,林伯渠在西安得知邹靖华要去抗大的消息后,立即发电报给许光达,询问他对此事的态度。林老心很细,他不知道许光达是否又结了婚,或会不会否定这个婚姻。因为他的婚姻是在小时候由父母包办的,在延安或其他革命队伍里,不少人是反抗封建婚姻而投身革命的,自动解除包办婚姻,另组家庭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为了慎重起见,便发了电报。

许光达接到电报,感到很惊讶,和妻子失去了六年的联系,她不仅顽强地活着,还居然来延安参加革命,不可想象!真是喜从天降。他立即给林伯渠拍去电报,欢迎邹靖华来延安。

一天黄昏,六辆苏制的卡车缓缓地停在延安大旅社。

邹靖华和许启亮随一批敌占区的男女青年跳下汽车,接待人员热情地把她们领进了旅社,邹靖华原以为这大旅社一定是高楼大厦,可眼前只不过是几间土房子,门口还挂着几头毛驴。因为天渐渐黑了,她不知道延安究竟多大。吃过晚饭,许启亮感到很疲劳,就说:“嫂子,咱们终于到延安了,今晚睡个好觉吧。”

她们刚要躺下,就看见一位穿灰色军装的女战士走了进来,房间里的人都把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这个女战士身上。只见这个战士走到许启亮的身边,问:“哪位叫邹靖华?”

许启亮指着身旁的嫂子说:“她就是!”

邹靖华有些纳闷:在延安,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只有他才会知道我,莫不是……她不敢去想了,就问了句:“谁找我?”

女战士回答说:“是我们教育长。”

邹靖华有些紧张,寻思这肯定是个大官,先问清楚了再说,“你们教育长是谁?”

“许光达!”

啊!邹靖华和许启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在做梦吧!

许启亮急匆勿跑了出去,见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八路军干部,便止住了脚步;那人先是细细看了一下,然后喊了一声:“桂妹子!”

许启亮瞪大了惊奇的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那正是她的哥哥,不禁失声大叫:“五哥!”便扑过去忍不住抱着哥哥哭了起来。

邹靖华此时惊呆了。我的老天爷,真是苍天有眼!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如泉涌。

兄妹见面,百感交集,许光达也是热泪盈眶。

许光达给桂妹子擦去泪:“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跟嫂子一起来的。”说完,放开许光达,指着门口泣不成声的邹靖华说:“哥哥,你看看那是谁?”

许光达向门口看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桃妹子?!”说着向她奔去。邹靖华也向许光达扑过来,可当双手就要握到一起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彼此打量着,端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终于,这凝重的沉默被两股决堤的真挚情感的洪流冲垮了,桃妹子猛地扑进丈夫的怀里,伏在他的肩头上哭了起来。

许光达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泪水滴在妻子的秀发上。

真难以料想,十年生死离别,却在这延河畔团圆了。

夜深了,皎洁的圆月在薄薄的云层中穿行,又是一个阴历十五,地面上的一切统统蒙在一望无际的洁白月光里,静谧而神秘。

许光达向抗大走去,心里暗暗为妻子祝福:“好好地睡吧,做个好梦。”

美丽的凤凰山麓,百鸟啁啾,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乳白色的晨雾,犹如轻纱,慢慢地被揭开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挂着晶莹的水珠,晨风夹带着鲜花的芳香迎面飘来。

许光达把邹靖华接到抗大,在凤凰山脚下建起了家。

邹靖华打量着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子,心里热乎乎的。

一切都安顿下来,夫妻坐在一起,互相深情地注视着,十年了,心里不知有多少酸甜苦辣要向对方述说。

“靖华,这些年来,你为我担惊受怕,让你受苦了。”许光达挽起妻子的手,真诚地说。

邹靖华再也忍不住了,十年来,牵肠挂肚,颠沛流离,这下总算找到倾诉的人了,可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鼻子一酸,放声地痛哭起来。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酸都哭出来,这样也许会好受些。”许光达边抚摸着靖华的头边说着。

邹靖华哭了一会儿,渐渐抬起头来,她要好好看看自己的丈夫,看看令她日夜思念的亲人。她想起了新婚之夜,想起了分别之时,想起收到上海发来的信。“1932年5 月我往上海发的第二封信,也不知你收到没有,我天天在门口等着你的回信,可一直让我失望,我还以为你出了事,我真怕。后来接到你从苏联发来的信,我甭提多高兴了。我知道你在苏联学习,可后来,我再也没接到你的信,时间久了,我还以为你……可你不是那种人!”

“桃妹子,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发往上海的第二封信我没收到,因为在给你写头封信后不久,医院里出现了意外的事,我就转移了,不久就去了苏联。到苏联后,我给你写了许多信,为了盼望你的回信,我还专门附了十张俄文小纸条。可一直没收到你的信。”

原来由于当时苏联和国民党政府关系恶化,两国边境不再通邮,这个谜他们怎么解得开呢?

邹靖华忽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取出她珍藏十年的那块弹片,放到许光达的手上:“这是你留给我的纪念品,一直作为我精神的寄托,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现在我可以还给你了。”

“弹片?噢,想起来了。”许光达想起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当时已是夜深人静了,许光达想到自己回长沙的使命,又不好对妻子说,就试探着问妻子哪个党好。当妻子说共产党好时,他说:“那我就争取当个共产党员。”妻子抚摸着丈夫的手,真为他担心,就说:“你当兵在外,让人家提心吊胆的,我天天祈求菩萨保佑你。”

许光达感激地握紧妻子的手:“多亏了你的祝福,炮弹只伤了我,没要我的命。”便取出那块弹片送到桃妹子手中。这弹片是他在三河坝战役中负伤的纪念。许光达想到这,就说:“多亏这些年你一直在为我祈祷,我们才有今天。”

邹靖华笑了。她撩起许光达的上衣:“让我看看你受的伤。”许光达脱去上衣,只剩下背心,胸前半尺长的一块伤疤清晰可见。邹靖华撩起背心:“哎呀,这么重的伤,该多疼呀!”“不疼了,早好了。”他晃动着双臂说。

许启亮走了进来,许光达见妹妹来了,匆匆穿好上衣。许启亮往凳上一坐,调皮地说:“好啊,五哥,嫂子来了,你把我这个妹妹给忘到一边去了。”

“哪里话,我谁也没忘!”许光达笑着说。

“五哥,我千里迢迢地把嫂子送到你身边,你该怎样谢我呀?”

“来日必当重谢!”

“不行,当着嫂子面给我鞠三躬。”

许光达以笑搪塞:“这……胡闹。”

许启亮说:“好吧,你是大官,小妹难受此大礼,不过,嫂子为你十年来操碎了心,你该表示一下吧!”

邹靖华向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不!”

妹妹见状,站起来按哥哥的头。哥哥倒也心甘情愿,乘机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答谢妻子。

邹靖华央求许启亮:“饶了他吧!”

“还是嫂子心疼哥哥呀!”许启亮说完,笑着跑了出去。夜深了,皎洁的月光还在薄薄的云层里穿行。

延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像是夫妻说不尽的心里话……第二天上午、许光达和邹靖华刚要出门,一个八路军战士走了过来,“许教育长,毛主席邀请你们去他家里作客。”说完,敬个礼便离去了。

许光达听说毛主席邀请他们,心里非常激动。

邹靖华瞪大了眼睛,激动他说:“毛主席!”她对毛泽东这位传奇式的人物,十分敬仰。爹爹邹希鲁就曾是毛泽东在长沙师范读书时的国文老师,徐特立伯伯也常跟爸爸谈过他。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竟能被邀请去领袖家里作客!这是做梦也不敢想到的。见了毛主席我说什么?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许光达已猜出妻子的心思,就说:“靖华,别拘束,毛主席虽然工作很忙,可经常关心群众和下属。他跟我们一样住窑洞,吃小米,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我刚见到主席时,心里也有些紧张,可一谈起话来,就放开了。”

许光达领着邹靖华来到毛泽东的窑洞前,一见面,毛泽东握着邹靖华的手,高兴地说:“祝贺你们夫妻团圆!光达过去是千里寻党,你这次是千里寻夫嘛,欢迎你到抗大来念书。”

邹靖华握着主席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半天说了句:“主席好!”

毛泽东让许光达和邹靖华坐下,问起长沙的情况:“你的爸爸曾是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的国文老师,他现在好吗?”

“他好。”邹靖华还是显得很拘谨。

“邹靖华同志,你来这里要好好学习,光达是信马列的,你可不要信佛哟!”

最后,毛泽东还送给邹靖华几本马列主义小册子。

许光达夫妻在延安的意外重逢,一时传为美谈。过去爱过许光达的女同志,现在也越加敬重自己的教育长。

许光达住室的前院,是抗大秘书处女秘书们的集体宿舍。这些人知道教育长的妻子来了,总想看看这位教育长夫人的风采。许光达已觉察到女秘书们这种颇有“内容”的目光。他灵机一动,提起水壶,递给邹靖华:“你到前院去打点开水来。”

邹靖华看了丈夫一眼:“你这是让我亮相吧!好吧,丑媳妇不怕见公婆。”

说着,接过水壶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女秘书们纷纷围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邹靖华自我介绍说:“我叫邹靖华,是刚从长沙来的。”

女秘书们一一和她握手,自报姓名,大家说说笑笑,很是融洽。李秘书握着她的手:“嫂子,教育长盼望你很久了,这下好了,祝你们幸福!”

邹靖华看着这位美丽的姑娘,回答说:“谢谢你!”

邹靖华和许启亮来到延安不久,就被分到抗大四中队女生二队学习,开始了她们的革命生涯。1938年10月14日,邹靖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这一天她与许光达迎来了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那么温柔,像轻纱一般。邹靖华踩着月光兴高采烈地向家里走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入党了!刚宣过誓。”邹靖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脸上泛着红晕。

“噢,谁是介绍人,是秘密入党吧?”许光达先是有些意外,随即是一阵高兴,他紧握着妻子的手说,“十年了,我们走来走去,硬是走到一条路上来了,祝贺你!”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时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桃妹子回到自己身边已两个月零十天了,今天正巧又是十年前结婚的日子,十年来,一个东奔西走,枪林里进,弹雨中出,一个受苦忍辱,泪里来悲里去;一个内心抱愧,忠贞不二,一个日夜思恋,望眼欲穿。谁能料想会柳暗花明,延安重逢?他激动地拿起笔,在一张发黄的纸上迅疾地写了起来。

我俩的结婚已经有十年,也曾经受尽了艰苦与辛酸,丝毫不能摧毁我们铁一样的心愿。

在生命旅途上还会遇到狂风巨澜,像从前一样冲破,我们永远的骄傲自豪!

在结婚后十周年日写给我的泽以留后念华 38.10.14 延安邹靖华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把这首诗紧紧贴在胸口,感情的潮水汹涌澎湃,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十年来,她是在黑暗的、冰冷的人间度过的,她在受煎熬时,常常想能熬到什么时候呢?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她见到了清凉明澈的延河水,见到了巍巍的宝塔山上飘扬的红旗,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开始了新的革命生活。这种幸福,在她面前的丈夫体会到了,她也理解丈夫的心意。她把这首诗稿收藏了起来,这是爱情的见证,是情操与道德的一面耀眼的旗帜。

第八章 驱倭寇卫中华抗日赴前线1942年,这一年是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也是抗战最艰苦的年代。日本侵略者为了把中国变成它进行太平洋战争的后方基地,在中国占领区残酷地进行殖民统治和经济掠夺,并且集中兵力反复“扫荡”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蒋介石集团继续加强反共摩擦,以几十万军队对陕甘宁边区实行半包围和经济封锁。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出现了严重困难的局面。

1942年3 月的一天,延安。

虽然已到了初春,但残冬未尽,西北风还在呼呼地吹着,大地被冻出一条条裂缝,严寒的威力在持续。

夜已经很深了,许光达披着大衣,在煤油灯下沉思。只见他时而双眉紧锁,时而奋笔疾书。

邹靖华一觉醒来,见丈夫还没有睡,说:“很晚了,快点休息吧!”

许光达答道:“睡不着啊!”

听丈夫这么说,邹靖华揉了揉眼睛,看了看丈夫,披上衣服坐了起来,问道:“有什么心事吗?”

许光达说:“现在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前线也最需要人!”

“有什么想法吗?”邹靖华问。

“我想申请去抗日前线!”许光达坚定地说。

邹靖华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丈夫下了决心,才说出来的。

许光达看妻子没吱声,问道:“难道你不赞同吗?”

邹靖华见丈夫这样问自己,马上说道:“你每一次作出的重大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许光达听妻子这么说,会心地笑了:“好!我明天就把申请交上去!”

第二天,许光达来到贺龙司令员的窑洞,递上了他的申请。贺龙见了他,就说:“好啊,光达,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想去通知你噢!”

许光达忙问:“有什么任务吗?”

贺龙说:“我们想让你到对敌斗争激烈的晋西北去!”

许光达说:“那太好了,我也正想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磨炼自己!”

贺龙接着又说:“晋西北是个条件非常艰苦、情况很复杂的地方,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啊!”

许光达回答道:“放心吧,司令员,我保证很好地完成任务!”

接着。贺龙司令员和周士第参谋长向许光达介绍了晋西北二分区的情况,许光达一一记在了心里。

这样,许光达被任命为晋绥军区第二分区司令,兼第一二○师独立第二旅旅长。

当许光达把这一消息告诉妻子时,邹靖华的心情复杂而激动,她想:丈夫早就盼望到如火如茶的对敌斗争前线去工作,如今如愿以偿了。可是,真的要离开延安,邹靖华心里又多少有些舍不得,延安,对于她来说是难以忘怀的,这里给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延安是她革命生涯的起点,是她成为共产党员的摇篮,是她重新扑入丈夫怀抱的宝地,是她难以忘怀的母校。

她深深地眷恋着延安。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洒满宝塔山下的时候,许光达和邹靖华告别了延安,许多战友前来送行。

战士小王喊道:“许主任(在此之前许光达是中央情报部一室的主任),我们希望你多消灭几个日本鬼子!”

张参谋喊道:“许主任,希望你凯旋归来!”

许光达向战友们挥挥手,说道:“同志们,别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许光达、邹靖华跨上了战马,他们不住地向送行的人们招手致意。人们渐渐远离,再也看不到送行的人群了,许光达又一次勒住马,回过头来,充满深情地望着宝塔山,一种儿子离开母亲、离开家乡的心情袭上他的心头。

他注视着延河水,自言自语:“赤子出征去,何日凯旋还?再见了,延安!”

只见他双腿一蹬,催马上路。许光达又一次踏上了新的征程。

4 月的晋西北,北风还在不停地吹打着地上的一切,风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割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天空布满了乌云,显得死气沉沉。

许光达等人行程三日,来到了晋绥军区第二分区所在地保德。

第二分区的周参谋等人出来迎接:“司令员,辛苦了!”

许光达说:“没有什么辛苦,快快,把第二分区的情况说一说!”

周参谋向许光达介绍道:“第二分区是1940年冬成立的,所203属神池、五寨、岢岚、偏关、河曲、保德六个县!”

许光达急切地问:“有多少部队呢?”

周参谋说道:“所属的部队有:七十四团,这个团也正准备调陕甘宁边区,三十六团、九团,这两个团是骑兵,还有独立五团、分区警卫营,教导大队。一共就这些部队。”

许光达又问:“各县有武装吗?”

周参谋回答道:“各县都有一个游击队,每队有一百多人。有的区还有游击队,但人数不多!”

“噢,情况是这样!”许光达若有所思。

接着周参谋边指地图边对许光达说:“二分区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面临着黄河,与党中央所在地陕甘宁边区隔河相望;它的东南紧靠晋冀鲁豫边区;东面是同蒲线,是交通要道!”

周参谋说到这里,许光达接着说:“敌人很重视这个地区,因为它是晋冀鲁豫边区通往延安的咽喉,是保卫延安的屏障,也是党中央和毛主席与敌后各抗日根据地相联系的唯一通道。因此,我们一定要建设好它!”

许光达对大家说:“走,我们出去转转!”

已经进入第二分区的地界了,许光达举目眺望,映入他眼帘的到处是残垣断壁,废墟焦土,听不见犬吠鸡鸣,看不见炊烟缭绕,一片荒凉!

是啊,第二分区的自然条件很差,到处是光秃秃的山,干裂的黄土地,加上近三、四个月来,日军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疯狂地抢夺粮食、牲畜,烧毁房屋,制造无人区,使本来就贫困的晋西北更加每况愈下,粮食十分缺乏,武器弹药也不足,军民生活非常困难。

“司令员,目前日寇正在推行‘扫荡’与‘蚕食’政策,每个县都驻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和一个大队的伪军,在各条交通线上设立了许多据点,制造无人区。”周参谋介绍说。

随同的刘参谋接着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可是最困难的日子,根据地已经被敌人吃了三分之一。日子难过啊!”

“看来,这里的斗争非常残酷!”邹靖华无限感慨地说。

“是啊!”许光达点点头。

许光达也正是抱着到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磨炼自己的想法来到晋西北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担任一个地区的最高首长,他深感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军事问题都要由他最后作决定,这就需要他深恩熟虑、需要他坚毅果断、需要他充分施展自己的聪明才华。

在这样严重的局势面前,许光达东奔西走,深入各地,了解情况,思考对策。天天人不歇脚,马不停蹄,忙得不亦乐乎。

在掌握了大量情况的基础上,许光达明确地提出了第二分区当前工作的四项主要任务:一,派出得力干部深入敌后,开展反“蚕食”斗争;二,加强对河西国民党部队的统战工作;三,发展生产,自力更生;四,开展练兵运动,提高部队的战斗力。许光达在分区团以上干部会议上指出,上述四项任务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战胜困难、战胜敌人。

6 月的晋西北,阳光洒满了大地,春风也给晋西北披上了绿装,奔腾不息的黄河水在潺潺流淌。

许光达在作战科长陈阳春的陪同下,来到河东的沙滩上,看同志们训练,战士们正练得起劲,摸爬滚打,喊杀声震天。

突然,一声枪响,正在练比武的战士小王应声倒在地上,与小王一起练比武的战士小张当即还击,河西岸的士兵被撂倒一个。

看到这种情况,许光达问陈阳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

“经常发生!”陈阳春答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许光达又问道。

陈阳春答道:“不久前,我们没收了当地一名汉奸的财产。当天夜里,河西的国民党军队有一个连,在连长的指挥下,杀了过来,说是给他爹报仇。

虽然我们抗议,但就是不见成效。“

许光达听到这里,眼睛望着滔滔的黄河水陷入了沉思……

从黄河边上回来,许光达的注意力转到了河西国民党军队身上。他决定与河西的国民党军队建立统一战线,以避免我方腹背受敌,集中主要精力对付日军的“扫荡”。

7 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把大地晒得滚烫滚烫。

这一天,在通往晋绥第二中学的路上,走来了几位年轻军人,他们不时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其中有一个军人喊到:“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这几个年轻的军人就是许光达和他的几个参谋。他们是来晋绥第二中找校长范若愚的。

范若愚是北平大学毕业生,晋西北有威望的知识分子,许光达认为:他去河西作统战工作最合适。

范校长待人很热情,见到许光达他们,忙让进屋,倒了几杯水。

许光达坦率地说:“范校长,我这次是专门来请你去河西走一趟的,怎么样?”

“去河西?”范校长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看到范校长这种表情,许光达连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和河西的第二十二军第八十六师的关系比较紧张,我们和第二十二军是同在黄河两岸度春秋的炎黄子孙。我们不能离开黄河,他们也不可能离开黄河,因此只有两军建立起统一战线,搞好两军的关系,我们才能一心一意去打日本,你说呢?”

范校长听许光达这么说,连连点头:“许司令员说得对,处理好两军的关系很重要。”

“好,那么,请你到河西去一趟,做做第八十六师,重点是第二五六团的工作,怎么样?”许光达问道。

范校长说:“能不能完成好这项工作,我心里可没有底!”

许光达说:“我看可以。”

接着,他分析说:“第二十二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他们对老蒋是不满的。从他们本身利益出发,是希望同我们搞好关系的。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希望全国团结抗日的人,有正义感的人,他们容易接受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第二十二军的管辖地与蒋介石部队驻地之间,隔着一个陕甘宁边区,老蒋鞭长莫及,不容易控制他们,和河西搞好关系是完全可能的。”

许光达的一席话,使范校长增强了信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范校长对许光达说:“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许光达说:“这个,我们早就替你想好了,你就以第一二○师独立第二旅参议的名义去。”

范校长笑着说:“这个头衔,很高啊,国民党是很讲究头衔的,他们一定会把我奉为上宾的!”

“怎么样,这回有信心了吧!”许光达因势利导地说。

“行,保证完成任务!”范校长回答说。

“好,我们今天通知河西,明天你就出发!”许光达说。

范校长说:“没问题!”

许光达拍了拍范校长的肩膀说道:“喔,还要记住,跟他们打交道,可不能马虎大意,每次接触都要小心谨慎、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范校长学着军人的样子,“啪”地给许光达打了个立正,说:“司令员同志,你就放心吧!”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范若愚过河之后,统战的工作有了成效,特别是驻佳县的第二五六团团长高致国,思想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他管辖的区域内,不再隔河向我方打枪,也不过来闹事了。有几次,蒋介石派人来巡视河防,为了使“钦差大臣”相信第二五六团是效忠国民党,反对共产党的,他们就暗中通知河东的部队,打几枪应付一下。

时间过得飞快,两军相安无事也保持了好长时间了,这天,许光达和几个战士正在外边谈话,只见公路上快马飞奔跑过来一个人,等到近前一看,是国民党第二十二军第二五六团的勤务兵,只见他一勒马缰,翻身下马,走到许光达面前说:“报告司令员,这是我们团长给您的请束,请您去赴宴!”

许光达说:“谢谢!”

“不用客气,我走了!”

当许光达和战士们目送勤务兵远去后,战士们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战士小贾说:“高团长为什么要请客,会不会是‘鸿门宴’?”

战士小黄说:“司令员去不妥,不如干脆写封信婉言谢绝算了!”

听着战士们的这些议论,许光达说:“要去。去了,可以宣传我们党的政策、敌后的抗日形势,拉拉关系,摸摸他们的底,如果不去,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困难,也可能前功尽弃!”

大家见司令员这么说,也就都不吱声了。

忙碌了一天的许光达很晚才回到家。见妻子还没睡,问道:“你还没休息啊?”

邹靖华问他:“听说你要去河西赴宴?”

“你的消息很灵啊!”

邹靖华忙对丈夫说:“千万不能去啊!即使高团长没有坏心,可其他特务都是心狠手辣的啊!”

许光达笑笑说:“这次可能是高团长想看看我们的态度。我去了,就说明我们的态度是诚恳的。如果我不去,他们就会起疑心。你说我应不应该去?”

邹靖华没有反驳:“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啊!”

许光达笑了笑说:“你放心吧,俗语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河西还不是虎穴呢!”

几天后,许光达仅带三个人,按约定的时间过了河。

高团长发请柬本意并不是想真请客,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方的态度。

没想到许司令真的来了,高团长很感动,觉得许司令看得起他,于是诚心诚意地请起客来。

高团长派参谋长专程去迎接。参谋长一见到许光达就忙说:“司令员,辛苦了!”

“没关系!”许光达答道。

当天晚上,高团长设宴招待许光达。许光达举起酒杯说:“高团长,我敬你一杯,来,干!”

许光达见高团长干了这杯酒,又说:“我党一贯主张与贵军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高团长忙说:“司令员,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这时站在高团长身边的政训处长举起酒杯对许光达说:“司令员,我敬你一杯!”

在和许光达碰杯之后他一边用手绢擦着嘴,一边说:“许司令,您对统一战线很热心,可是您的部队前些天却打伤了我方的士兵。”

许光达从容地说:“处长先生,那天我正好在场,亲眼看到是贵军首先开枪打伤了我方的战士,我方才被迫还击的。”

政训处长还想狡辩,高团长瞪了政训处长一眼,政训处长不吭声了。

这时候,许光达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在国难当头的紧急关头,我们国共两军应该合作,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许光达的一番话打动了高团长,他连连点头称是。

通过这次赴宴,许光达发现高团长年轻气盛,有些民族的正义感,决定进一步做他的工作。

几天后,许光达发出请柬,请高团长过河作客。

高团长兴冲冲地带着随从过河来了。

许光达亲自陪他去保德参观,看八路军的训练、生产,看民兵的地雷战演习。

高团长看到这些,很是惊讶,对许光达说:“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你们仍然生机勃勃,真是佩服、佩服!”

许光达说:“提点宝贵意见嘛!”

“司令员太谦虚了,贵军士气高昂,使人非常钦佩!”

许光达见高团长态度非常诚恳,便因势利导说:“现在,你我双方共同的大局是抗日,为了共赴国难,我们两军应当真诚相处!”

接着,许光达又对高团长说:“我略备了一些酒菜,请高团长入席吧!”

“司令员客气,客气!”

在宴席上,许光达先敬了高团长一杯酒,并说:“我们以前是有一些磨擦,经过我们双方的共同努力,情况改变了一些,但是,为了我们今后更好的合作,我想提高要求!”

高团长不知许光达要说什么,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但嘴里却说:“请司令员直言!”

“高团长年轻有为,且有爱国之心,我很敬佩,我想,为了我们今后更好的合作,我们应当商订一个共同抗战的协议,你觉得怎样!”

订协议?高团长心里没有准备,拒绝吧,又说不出口,答应吧,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内容,他想了半晌说:“行,不过,具体条款……”

“我们已经拟定了一个具体的条款,请高团长过目!”

本来高团长想以没有拟定条款为由,把这事给搪塞过去,现在一看条款拟定出来了,他多少有点措手不及。他脑子一转,对许光达说:“司令员,这个条款我先带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样?”

许光达豁达地笑了笑:“可以,我方拟订的条款只是一个基础,你方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修改,只要我们双方都有诚意高团长连忙打断许光达的话说:”好,好!这个条款我拿回去商量之后,再向司令员请教!“

宴会后,许光达为了进一步争取高团长,还陪他观看了范若愚编的京剧《十二道金牌》。这是一出歌颂岳飞抗金和批判秦桧卖国的戏,是特别安排给高团长看的。

徐徐拉开,范若愚扮演的岳飞在一阵锣鼓声中登场亮相,他充满激情地唱道:“报国家赤胆忠心,驱外寇恢复中原。”岳飞奋笔疾书:“还我河山!”

这场演出使高团长等人深受感动,心潮难平。

高团长和他带来的人就要回去了,许光达送他们到渡口,同高团长道别。

许光达说:“欢迎你再来!”

“有机会一定再来!”高团长答谢道。

后来经过几个周折,协议签订了。从此,黄河两岸的合作局面基本稳定下来。来来往往,双方关系得到了改善。保德、府谷之间的渡口开放了,彼此还做起生意来。河西的国民党军向我分区提供弹药、布匹、食盐和药品,还偷卖给我方一部电台,我方则以粮食、煤炭支付,这一良好关系的建立,稳定了整个抗日后方。

一天,许光达及第二分区的领导正在开会,第二分区的通信员跑了过来,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许光达说道。

“上级通知,美军观察组的成员简士少校要来我们第二分区观察,上级指示我们要给予欢迎!”通信员口齿伶俐地报告。

许光达说:“正好大家都在这,一起商量商量吧!”

赵营长说:“派来的美军观察组支不支持我们打日寇?若支持顽固派同我们闹摩擦,我还欢迎他们干吗?!”

王连长接着说:“对,我们跟美国人搞统战,这是分不清敌我友嘛!”

听了大家的这些议论和担心,许光达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同志们,大家应当想一想,我们无产者的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中国战区的参谋长是美国将军史迪威,他与我们朱德总司令关系很好,每次美国援助物资他都主张分一部分给我们,但蒋介石一跳老高地不同意,为此他与蒋介石有矛盾,所以说史迪威是我们的朋友!”

这时有个连长喊道:“那美军观察组与史迪威有关系吗?”

许光达冲大家笑了笑说:“有关系,而且是很重要的关系,美军观察组是史迪威将军派到解放区来的,主要目的是要了解一下我们八路军的实际情况,对外界报道。这是对我们非常有利的!”

看着大家有些不解的目光,许光达又接着说:“党中央、毛主席对观察组成员也很重视,亲自接见了他们,你们说,我们该不该欢迎?”

许光达看着这些朴实的战友们,又说:“虽然美国政府对我们八路军不是很友好,但我们要把美军观察组成员与美国政府区分开,我们不仅要在国内结成抗日统一战线,还要结成广泛的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听了许光达的这一番话,大家的头脑开窍了,纷纷行动起来,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写标语的写标语,准备迎接美国客人。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简士少校来到了第二分区,第二分区的干部战士早已在那里列队等候了。

当许光达陪着简士少校走过来的时候,战士们热烈地鼓掌。

简士少校挥手向战士们致意。

简士少校看到墙粉刷得很干净,而且有许多标语,他转过身来问翻译:“这里写的是什么?”

翻译回答道:“欢迎美国客人,欢迎简士少校!”

简士少校听翻译这么说,心里非常高兴,走到战士们的面前,一一与战士握手,并且说:“谢谢,谢谢!”

为了使简士少校对八路军有个深入的了解,许光达让简士少校参观八路军的军事表演。

许光达喊道:“爆破小组投入战斗!”

只见爆破小组的成员,扛着迫击炮走近敌人碉堡,表演迫击炮近距离平射。

只听“轰!轰!”几声,敌人的碉堡被炸平了。

简士少校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虽然从军多年但还没有看过用迫击炮平射敌人碉堡的。

看到简士少校脸上的表情,许光达决定让他进一步看看八路军的军威。

许光达喊道:“二班全体出列,向目标射击!”

一阵枪响,二班战士的打靶表演,弹无虚发。

许光达冲简士少校笑了笑说:“简士少校,给我们指教指教吧!”

简士少校说:“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不少军事表演,但像八路军军事水平这么高的,还是第一次,八路军,了不起!”

观看完军事表演,简士少校继续参观了八路军的养猪种菜、纺织生产。

简士少校又对许光达说:“司令员,我能不能看看八路军抓日军俘虏!”

许光达说:“可以,今天晚上我们就到前线五寨去一趟,搞一次夜间行动,让你身临其境体验一下,你看怎样?”

简士少校说:“好,一言为定!”

天色渐渐黑了,夜幕降临了,许光达在离敌人据点不远的一间民房里,等候八路军抓俘虏回来。

为了不使简士少校寂寞,许光达在桌面上摆了一盘棋。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连风吹树木的哗晔响声都听得非常清楚,屋内的简士少校坐立不安,无心下棋,在屋里来回踱步,许光达却充满信心,稳如泰山。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简士少校快步走到门口想看个究竟,可是外面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又转回屋里。他对许光达说:“司令员,你看是不是八路军战士与敌人交火了,可这会怎么又没有动静了呢?”

许光达微笑着对简士少校说:“你就放心地在这静听佳音吧!”因为许光达相信战士们是不会空着手回来的。

简士少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许光达,那意思好像是说:“枪声都停止半天了,也没见什么动静,你还那么有把握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名侦察员抬着一付简易担架走了进来。

简士少校没有看清担架上抬的是谁,就对许光达说:“怎么样,你让我来看抓日军俘虏,可现在,日军俘虏没有抓到,却抬回一个受伤八路军!”

听了简士少校的活,许光达轻松地对简士少校说:“你走上前,再仔细地看看!”

简士少校听许光达这么一说,看了看许光达,又看了看侦察员,走到担架跟前,伏下身去仔细看了起来,这才看清担架上面确实绑着一个日本兵,嘴里还塞满了棉花。

侦察员向许光达报告说:“我们一共有两组行动,我们这个组趁天黑摸进了敌人的据点。这个鬼子正在打瞌睡,我们就一下子把他抓住了!”

简士少校问道:“为什么要抬他回来?”

侦察员回答:“因为他死活不肯走,所以我们只好抬他回来!”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另一个组的侦察员也回来了,只见他们捆着两名日本俘虏,还牵着一只日本军犬,这只军犬叫“东条”,与日本内阁总理大臣东条英机同姓。

看到这一切,简士少校兴奋地走到侦察员面前,握住侦察员的手,由衷地赞叹道:“八路军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简士少校结束了对第二分区的观察,许光达设宴为他送行。简士少校看到八路军指战员对他如此热情的款待,非常激动,在宴席上发表了即兴讲话,他说:“亲爱的八路军指战员们,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实地考察,我感觉到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是坚强的,我敢说,八路军也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部队!”

接着,他清了清喉咙又继续说道,“我完全相信,你们也是中国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这些情况,我都会如实地向史迪威将军汇报,同时我也要向全世界公正地报道你们的一切!”

许光达也发表了讲话,并送给简士少校两件礼物:一个是一把缴获的日本战刀,一个是在那天夜里捕获的日本军犬——“东条”。

许光达对简士少校说:“和日本战刀同时缴获的还有日本军旗,我一直保留着,现在把日本战刀送给将军,表明我们两国军队在两条战线上为反法西斯而战斗!”

简士少校非常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

整个宴会充满了友谊和谐的气氛。

1943年暮春时节,天气还很冷,许光达从晋绥军区开完工作会议,快步地走在公路上,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未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不知谁喊了一声:“看,司令员回来了!”

大家纷纷跑过来,拥着许光达,这个问:“司令员,有什么任务吗?”

那个问:“司令员,中央有什么新指示吗?”

许光达望着这些朴实的战友,说:“走,我们进屋说去!”

许光达告诉大家:“毛主席对晋绥军区作出了指示,晋绥地区要发动群众,搞民兵,搞武装工作队,”把敌人挤出去‘!同时,毛主席告诫我们,必须振奋军心、民心,向敌人采取积极进攻的政策。否则,根据地再缩小,前途会更糟!“

许光达接着说:“毛主席不提把敌人‘打’出去,或是‘赶’出去,而偏偏提‘挤’出去,这个‘挤’字,大有文章。”

看着大家不解的样子,许光达又解释到:“毛主席一再告诫我们,抗日战争是敌我双方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犬牙交错的战争。因此,我们也要把敌人从各个方面里挤出去。这个‘挤’字,既是对敌斗争的方针,也是对敌斗争的方法,这就要求我们不仅依靠军事斗争,尤其要发动群众。”

听了许光达这样一番解释,大家顿开茅塞。

经过认真的研究和讨论,大家确定了“挤”敌人的方法,即:第一,包围、孤立敌人的据点,造成敌人的困难,逼其撤走;第二,伺机进攻并占领之;第三,必要时策动伪军反正,里应外合占领之;第四,形势需要,条件可能时,集中兵力占领之。

从这以后,许光达在第二分区的范围内,掀起了一个群众性的“挤敌人”运动。

一天中午,许光达正在黄河边散步,考虑着工作应该怎样开展。

侦察员跑来报告说:“司令员,神池县伪县长张芝纲要到五寨县去接替县长职务。你看怎么办?”

许光达对张芝纲有些印象,他同那些死心踏地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不一样,是可以争取过来的。想到这里,许光达对侦察员说:“在五寨县老牛坡设埋伏,活捉张芝纲!”

“是!”侦察员跑着布置任务去了。

不久,一名战士押着张芝纲来到了许光达的面前。

许光达严肃地对张芝纲说:“我们的政策你是很明白的,只要你低头认罪,弃暗投明,我们是给你出路的!”

张芝纲连连答道:“是,是,是!”

见张芝纲的态度很老实,许光达又说:“如果你立了功,还可以受奖!”

张芝纲态度很诚悬地说:“我愿意立功,我愿意受奖,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许光达说:“那好,现在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张芝纲连忙问:“什么机会?是给你们带路吗?”

许光达说:“不是,你先写一篇揭露日军暴行的文章,然后再给你的亲朋好友写一封公开信,劝他们改邪归正,不要再为日本人卖命了!”

张芝纲说:“行,行,行!”

不一会,张芝纲就把揭露日军暴行的文章及给亲朋好友的公开信写好了。

张芝纲拿着写好的信,问许光达:“司令员,我都写好了,请您看看可以吗?”

“不错,写得很好!”说完许光达把文章和信递给了通讯员,说道:“把这两篇文章送去发表。”没几天,这两篇文章刊登在晋绥军区出版的《抗战日报》上了,在日伪人员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一天中午,许光达刚刚吃完午饭,通讯员跑来喊了一声:“报告司令员!”

许光达问:“什么事情!”

通讯员说:“这是守在偏关城里伪军大队长张镇戌派人送来的一封信!”

许光达打开信,只见信上写道:尊敬的司令员:我们看了张芝纲的公开信。很受启发,我们也深感再为日本人卖命下去,没有出路。

因此我们想弃暗投明,投奔您部,不知您意下如何?盼望见到您的回信。

张镇戌许光达看完张镇戌的信,立刻拿出纸和笔给张镇戌写了封回信,表明八路军欢迎他过来。

接到许光达的回信,张镇戌非常激动,觉得许司令员是看得起他。没有几天,张镇戌带领他的下属共二百多人起义,投奔了许光达。

战士们说:“这种不费一枪一弹,就把敌人‘挤出去’的策略实在是高明!”

许光达笑着对大家说:“这是毛主席的战略眼光,站得高,看得远!”

1943年夏天,为了创造更好的条件来扩大第二分区的抗日根据地,晋绥军区决定对日军发动一次夏季攻势。进攻目标是管涔山区。

为了使这次进攻有把握,许光达决定亲自到管涔山区走一趟。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许光达带领着骑兵班上路了。十几匹骏马向管涔山区飞奔过去,留下了一阵阵尘烟。中午,许光达他们进入了第一道封锁线。只见这里山梁上有敌炮楼,炮楼控制着通往峡谷的所有通道。炮楼的四周是挖得很深的战壕。这条路是比较危险的。

作战科长陈阳春对许光达说:“司令员,白天在这里通过是很困难的,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晚上再通过!”

许光达想了想说:“不必等到晚上,我们可以装成好多的人马,以强大的攻势猛冲过去。”

大家都明白了司令员的意思,飞身上马,跟着许光达大喊:“冲啊!杀啊!大部队往前杀啊!”

在炮楼里的敌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马蹄声,赶忙探出头来看,只见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以为八路军大部队来端炮楼了,219 也不开枪,在炮楼缩成一团,只想当俘虏。

就这样许光达他们顺利地通过了第一道封锁线。

骑在马背上的战士们心里很高兴。一个战士对许光达说:“司令员,你真有一手,真把敌人给唬住了!”

另一个战士说:“这叫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日本鬼子呆若木鸡!”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太阳刚刚落山,许光达他们进入了日军堡垒村——八角堡。

八角堡,是敌人固守的中心据点,镇子的四周,都用砖砌成了很高的墙,又重新修了一些炮楼,在这里驻守着近二百名日伪军。

已经是深夜了,许光达顾不上一天路途的疲劳,正在煤油灯下看着地图,思考着如何端下八角堡。

这时一觉醒来的李副团长,看司令员还没有休息,也翻身坐起来,和许光达一起看地图,许光达问他:“以前打过八角堡吗?”

李副团长答道:“我们试了几次,都没有拿下来!”接着李副团长又说,“看来强攻是不行的,我们必须另谋方法!”

听李副团长这么说,许光达又问:“敌人经常出来活动吗?”

“经常出来活动!”李副团长答道。

“那好,我们就给它来个‘引蛇出洞’,拿下八角堡!”

几天后的黄昏,几个武工队员在离八角堡不远的山上大摇大摆地走下来。八角堡里的日军中队长拿着望远镜看到了这几个武工队员,赶忙喊:“队伍紧急集合,快快地出发!”

这些日军悄悄地尾随武工队而来,武工队员见“蛇”已经出洞了,就进了一个村子。

天黑下来了,见几个武工队员没有动静,日军中队长便吩咐道:“武工队一定会在这宿营,快把这个村子包围起来!”

这些日军把村子围得严严实实,就待天亮捉人了。

太阳刚刚露出它的笑脸,从八角堡方向就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枪声,只见八角堡火光冲天。

原来,昨天晚上从山上走下来的几个武工队员,是专门引诱敌人的,等日军大部分军队被调走之后,武工队的主力秘密地运动到了八角堡的外围。

天亮后,就发动了进攻,一举拿下了八角堡敌人的据点。

包围村子的日军中队长,看着八角堡上空的滚滚黑烟,才知道是中计了,急急忙忙对他的部队喊:“全体紧急集合,撤退!”

当日军跑到离八角堡还有五公里的路程时,又遭到了预先埋伏在这里的武工队员的袭击,日军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大半,日军中队长当场丧命。

漂亮的伏击战干净利索地结束了,故士们扛着战利品,凯旋归来。

1943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天气也格外地寒冷。雪花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第二分区的干部战士却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

战士小王在执勤,见许光达走了过来:“司令员好!”

“你好!”许光达顺眼望去,见他只穿了一件破旧的军衣,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看到这一切,许光达的心里非常着急。

第二分区本来就是根据地中的“贫困户”,这个地区土质很坚硬,种的粮食是十年九不收,再加上日军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第二分区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许光达正想着,通信员跑过来:“报告,司令员,晋绥军区召开大会,让你马上去参加!”

“好,我这就去!”许光达说。

许光达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会场。

军区的首长正在传达中央的指示:“由于日军和国民党军对八路军的经济封锁,我们当前的形势很严峻,军区今年不发冬装了,各分区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军有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党中央号召我们开展大生产运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许光达回到第二分区后,立即召集各武工队长开会。大会上许光达说:“现在形势很紧张,战胜困难,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要向王震的三五九旅学习,进行大生产运动!”

许光达身先士卒。一天,他回来已经很晚了,邹靖华对他说:“你休息吧,你那份纺线活儿我替你干!”

许光达说:“不行,我的那份我一定自己完成!”

说完,许光达就坐在煤油灯下,纺起线来,纺得那么认真,那么入神。

纺车不停地吱吱地转着,许光达的思绪也像这台纺车一样,不停地转着……现在已经是冬季了,今年冬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战士们穿上棉衣。当他完成纺线任务时,东方已经发白了。

这时李参谋跑到许光达的家,喊了一声:“司令员!”

许光达赶紧跑出来问道:“什么事?”

李参谋说:“今天是地雷厂开工,大家要举行个仪式,请你去参加!”

“好吧!我们这就走!”许光达一面说话,一面把外衣穿上,和李参谋一起向地雷厂走去。

原来这个地雷厂是在许光达的建议下搞起来的,主要是解决游击队、民兵的武器缺乏问题。

快到晌午的时候,炼地雷壳生铁地炉里的矿石装满了,马上就可以点火开炉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拿着一束浇了煤油的引火柴,走到许光达的面前,庄重地说:“司令员,请您点火吧!”

许光达从老人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信任,一种委托。他从老人手中接过引火柴,大喊了一声:“现在升火!”

说完,许光达就把引火柴扔进了炉膛,霎时,炉膛里燃烧起红红的烈焰。

许光达执行党中央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战略方针,领导第二分区军民大力发展粮食棉花、蔬菜瓜果、养羊、造纸。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自力更生,不仅全都穿上了新棉衣,吃饱了肚子,还一次向延安交了十万块银元做党费,受到了上级的表扬。

春风习习吹来,天气渐渐暖了,人们感觉到了春天的来临。

许光达正在召开县团以上干部会,邹靖华风风火火地跑来说:“玲玲得了急性肠炎。拉肚子,都拉得脱水了,很危险啊,你快回去看看吧!”

听妻子这么一说,许光达心里一惊,是啊,这几天光忙着布置工作、开会,没有顾得上女儿,没想到女儿的病情发展这样快。他紧皱着双眉,但为了安慰妻子,他平静地说:“你先别着急,我开完了会马上回去,你先找找吕鉴。”吕鉴是许光达所在的第二分区的医生。

“找过了,吕医生说,他们没有药了!”邹靖华带着哭腔说。

哦,许光达想起来了,前几天,吕鉴向他作过报告,说医院什么药都没有了。想到这里,许光达着急了,想去看玲玲。可是,会还没开完,好多工作还没有布置下去,实在是走不开啊!想到这里,许光达对邹靖华说:“你先回去照看玲玲,我一会就去!”

许光达被批准去晋西北工作时,身边有两个孩子,四岁的儿子延滨和两岁的女儿玲玲。两个孩子不能全都带到前方,延滨就留在了延安,女儿玲玲跟着许光达夫妇到了晋西北。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才结束,见警卫员蓝德明走了过来,许光223达忙问:“邹靖华回来了吗?”

蓝德明回答道:“还没有,听说玲玲病得很厉害!”

对了,我怎么把玲玲的病给忘了呢,真是忙昏了头,他赶忙向家里走去。

进了家门,见玲玲的病很重,面色也很难看。

玲玲见爸爸回来了,眼睛一亮,嘴角动了动,好像是说:“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许光达几步跨到女儿的床前,抱起了女儿,心里很着急,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吕医生,吕医生难过地摇了摇头。

许光达紧抱着玲玲,轻轻地说:“孩子,你一定要挺住,要坚强些!”

玲玲也想活下去,怎奈病魔无情,不一会儿玲玲就停止了呼吸。

邹靖华顿时哭昏了过去。

许光达在女儿的坟前呆了很久,他从衣兜里扫出了玲玲的照片,拿在手上看着,眼泪流了下来。

第九章 争寸土斗顽敌保卫胜利果1945年8 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结束了在中国的侵略战争,宣布无条件投降。翌日,国内汪伪政府宣布解散。18日,伪满州国瓦解。9 月2 日,在东京湾美舰米苏里号上,日本天皇代表日本政府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终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然而,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统治集团,反其道而行之,顽固坚持内战独裁的反动政策,不遗余力地抢夺抗战胜利果实,妄图把解放区一口吞掉。为了掩饰其军事行动,蒋介石邀请毛泽东去重庆谈判,制造和平假象。对此,中国共产党在同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的同时,在战场上也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许光达所部奉命向长城以北挺进,同抢夺地盘的国民党军队进行了英勇卓绝的斗争。

1945年8 月15日,在通往保德县城的土路上,三匹马由远而近,马上三名身着八路军军装的军人正策马扬鞭向城里奔来。他们个个面带笑容,精神抖擞,从他们的眼神里,似乎可以觉察到,一定是有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不一会儿,三匹枣红马在八路军第一二○师独立第二旅部门前停下,从马上跳下来。

原来,这三名八路军是奉贺老总的指示前来向许光达报告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的。

在独立第二旅旅部,许光达正在同各团的领导谈论着国际国内的最新形势和动态。

“报告!”

许光达抬头一看,见门口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八路军干部向他报告。立即说了声:“快请进!”

“是!”那名干部走到许光达近前自我介绍说:“我是贺老总派来的,向你们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日本帝国主义今天宣布无条件投降。贺老总要我把这个消息立即传达到各部队,并说,今晚延安将点燃篝火,庆祝抗战的胜利。”

许光达和大家听到这个喜讯后,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他们高兴得跳了起来。许光达紧紧握住贺老总派来的这位使者的手说:“谢谢贺老总,谢谢你给我们传来了这样的大喜讯!”

抗战胜利的喜讯很快传遍了保德县全城。全城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拥上街头,鞭炮声,锣鼓声,悠扬的喇叭声在街道上空回荡,一队队青年男女,扭起了秧歌。全城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在欢腾的人群里,许光达和邹靖华更是神采飞扬,他们甚至在秧歌队后边也扭起了秧歌。邹靖华高兴地说:“光达,看你的高兴劲儿,手舞足蹈的。

路旁的人都在瞧你呢!“

“那有什么,抗战胜利了,小日本在中国张牙舞爪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怎能不高兴!”许光达不加思索地回答。

“光达,这下可好了,老百姓可盼到和平的日子了。”邹靖华兴奋地说。

许光达沉思了一下说:“老百姓是渴望和平,可蒋介石不会赞同的。他正在美国的支持下,从大西南和西北调兵遣将,要来下山抢夺我们从日寇的手中夺过来的胜利果实!”

邹靖华点了点头,渐渐地收起了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正当保德县军民载歌载舞庆胜利的时候,在县城的上空,由远而近,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人们不约而同地向空中望去,只见九架国民党的战斗机从人群的头上掠过。刺耳的马达声搅乱了这里的欢乐气氛。人群中不时地传出气愤的抱怨和斥责之声。许光达意识到: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新的内战危机正在向这里逼近。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旅部走去。他相信,中央对此一定会有新的决策。

的确,在各地庆祝抗战胜利的当天,中共中央正在举行紧急会议。随着日本帝国主义的投降,国内政治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蒋介石的既定方针,是企图用战争手段消灭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但要发动全面内战也面临很多困难。战略态势对国民党不利,于是便玩起假和谈的把戏。中共中央对此有极其清醒的估计。8 月10日,毛泽东在起草的《关于日本宣布投降后我党的任务的决定》中就明确提出:“对蒋介石发动内战的危险,应有必要的精神准备。”《决定》要求“各地应将我军大部迅速集中,脱离分散游击状态,分甲乙丙三军。组成团或旅或师,集中行动。”

这次会议对此决定作了详尽讨论,并制定了相应的对策。四天的紧张会议于8 月18日结束。联防军司令员贺龙匆匆走出会场,朝着守候在枣园的一辆卡车上的警卫人员喊道:“韦绍坤,我们胜利了,你高兴不?”

韦绍坤赶紧跳下车,迎着贺龙说:“老总,咋不高兴,要不是任务在身,我准去参加游行了!”

贺龙笑了笑说:“蒋介石不让咱们高兴,又在准备内战了!还得打仗。走,现在就准备出发。”

“老总,到哪去?”

“过黄河!”贺龙挥了挥手,他将把中央紧急会议精神,向许光达军所属部队传达贯彻。新的斗争正在等待着他们。

8 月20日,汾阳西北向阳镇的一个会议室里,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贺老总同联防军参谋长张经武等联防军首长出席并指导了这次会议。吕梁、绥蒙军区及南线各旅、团领导参加了这次会议。会议由张经武参谋长主持。

“同志们,中央在8 月15日到18日,召开了紧急会议。贺司令员出席了会议。下面,请贺老总讲话。”张参谋长说完,向贺龙示意。

贺龙嘴里叼着烟斗,大口地吸了几下,便开了腔:“今早接到中共中央决定,晋绥军区从陕甘宁晋绥联防军中分出,下面成立吕梁、雁门、绥蒙三个区委和军区,并以主力四个旅组成晋绥野战军,直属军委。这实际上是中央紧急会议上已确定了的。”

贺龙接着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明确了晋绥军区的任务。

原来,在中央紧急会议结束时,毛泽东和中央军委交给贺老总的任务是:统率晋绥部队占领太原,控制山西和绥蒙。毛泽东主席当时特别强调:傅作义、阎锡山都已动作,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贺龙明白,在这样的历史转折关头,谁抢先一步,谁就能赢得宝贵的时间,谁也就有了胜利的主动权。因此,会议一结束,贺龙便同联防军张参谋长、晋绥军区政委林枫和一个精干的指挥班子出发了。他们一行从未家川渡过黄河后,林枫前往兴县,领导全区的党政工作,协调南北两线行动,并组织干部去东北;贺老总宜赴晋中,指挥南线部队攻占太原。

吕正操和许光达根据军委命令出任雁门军区正、副司令员,许光达兼独立第二旅旅长。雁门军区属独立第二旅,按照中央军委和贺龙的部署于8 月底向长城以北挺进,去抗击由于日本投降而抢占地盘的国民党军队。

许光达率领第二旅官兵疾速越过长城。他骑在马上,眉头紧锁。他明白,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在南线,阎锡山已在晋西南的孝义、隰县一带集结了九个师,正向太原逼进,所以贺老总宜赴南线指挥作战。而在他们所走的北线,除巩固已解放的陶林、武川、清水河等城以外,还要继续夺取绥东、绥南各县城,配合晋察冀军区部队阻止傅作义部的继续东进。

这时,一位参谋前来报告:“部队已到达林格尔,我先头部队已和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第五师交火。”

“知道了。”许光达听完报告,立即策马向第三十六团疾奔而去。

当时,独立第二旅的第三十七团分两路向林格尔疾进,我先头部队很快将驻守在这里的敌伪军打垮。正当部队继续扩大战果向前推进时得到情报:马占山的东北挺进车第五师的两个团正向这里运动。我军先头部队立即由进攻转入防御。许光达来到第三十六团,只见前面枪声四起,炮弹不时在团指挥所的周围爆炸。团长见许光达来到前沿阵地,立即跑过来说:“副司令员,这里很危险,请快离开!”

“少罗嗦,快报告这里的情况。”许光达边说边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地形。他听完团长的情况汇报后说:“敌人的攻势很猛,大有夺回林格尔的势头,你团不要消极防御,要集中火力,控制前面的两个山头,我派第二十七团从右翼支援你们。朝第五师的侧后猛敲一下。”

“我马上集中团里的火力立即转入攻势作战。”团长说完,便去调整部署了。

不一会儿,第三十六团利用有利地形向敌人进行了反击,枪炮声连成一片。这一下果然有效,敌第五师在搞不清我军兵力的情况下,减缓了进攻的节奏。

许光达立即命令第二十七团迂回到第五师的侧面。全团官兵不顾连续奔袭作战的疲劳,昼夜兼程,在次日黄昏到达了指定位置。许光达立即下达进攻的命令。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第五师的侧面突然炮声轰呜,喊声大作,敌军被这突然的打击搞得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担心被我军吃掉,很快从林格尔方向后撤。三十六团乘胜追击,敌第五师乱了阵脚,慌忙逃遁。

独立第二旅在许光达的率领下,在击溃了敌第五师后,很快解放了凉城、新堂。之后,又在新堂以东黄旗海滩全歼来犯的国民党第十七师第一团。

吕正操、许光达率领独立第二旅继续向前挺进。两位司令员骑在马上,谈论着:“老许,听说毛主席8 月28日已同周恩来副主席、王若飞同志去重庆谈判了。”“是啊,我真为他们的安全担心。不过,我有个预感蒋介石不敢轻易胡来。”

吕正操听完许光达的话,肯定地说:“我们的仗打得越好,毛主席就会越安全的。”“是的,我们一定打好每一仗!”说完,他们策马向前面奔去。

部队士气高昂,洋溢着战斗的激情。

晚秋的塞北高原,满目枯黄,一阵秋风袭来,枯枝败叶随风飘荡。随着空中一块块乌云袭来,不时飘洒一点点雪花。

许光达骑在马上,见景生情,吟道:“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吕正操笑着说:“老许真是见景生情诗意浓啊。”说得许光达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侦察员骑马奔驰而来,走到许光达面前侧身下马。

“报告司令员,据侦察,在三苏木方向发现敌人骑兵!”

“有多少人?”许光达向侦察员发问。

“大约有一千余人,正向新堂袭来。”

许光达听说敌骑兵有一千余人,不禁觉得有些不妙。他紧锁起眉头进行分析,认为目前独立第二旅处境十分危险。在三苏木方向出现敌人的骑兵,旨在吸引我军的注意力,这是敌军声东击西的惯用伎俩。因为在这之前,许光达就已获悉在八苏木方向已集结了敌人的大批兵力。许光达断定,敌骑兵的出现和奔袭只是佯动,敌的主力可能正在向独立第二旅侧翼后方迂回。想到这里,他对吕正操说:“我认为,在三苏木方向出现敌骑兵,只是佯动,目的在于吸引我军注意力,他们的重兵正在向我军侧翼迂回,企图消灭我军主力。”

“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现在,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建议:立即召开作战会议,确定下一步行动计划。”在吕正操的建议下,独立第二旅在新堂的天主教堂里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各团、连以上干部参加了会议。入会者的脸上表情严肃,旱烟的白雾和呛人的辣味在屋里升腾、弥漫着,给会议增加了几分危急感。

会议开得短而紧凑。吕正操司令员首先传达了指挥部的部署:集中力量打击敌人之一路,决定当夜九点整向八苏木方向进击,以迅猛的动作击退八苏木方向之敌,然后向商都进发。

“我完全同意吕司令员的部署。”许光达站起来说:“目前情况是相当严重的,如果不能击渍八苏木方向之敌,就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如果击退敌人,下步棋就活了,我们可以北去商都,掉过头来打敌人的屁股。”

指挥部的意图是明显的,商都在八苏木西,驻有苏联的红军部队,打通八苏木去商都的通道,既可与苏联红军会合,得到苏军的援助,又可以避免我军的损失,还可南下打击敌人。

夜幕渐渐降临了。夜空的星光不时地眨着眼睛,一片寂静。

独二旅各团指战员在夜幕的掩护下,在当晚九点钟自新堂准时出发,悄悄走出新堂镇不太宽的街道。途中没有马嘶,也听不到狗叫声。

许光达走在行军的队伍中。他边走边思考着,判断着即将出现的各种可能:如果队伍在八苏木与敌遭遇,前进被阻怎么办?根据目前情况分析,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当然自己对独二旅的官兵是了解的,应当充分相信他们,会打通去往商都的通路的。他走着走着,又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行动这样顺利,四处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感到有些不安,先头部队到达何处了,为什么还没有与敌遭遇?许光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敌军可能改变了部署,我军将有被包围的危险。他正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时,侦察员前来报告:“副司令员,我军先头部队已到达八苏木,没有发现敌人。”

侦察员报告的情况证实了许光达的后一种判断,也是他所担心的。

吕正操与许光达、政委孙志远立即碰头。许光达分析说:“八苏木没有敌人,说明敌人已察觉我军的动向,改变了部署。很可能在八苏木的后方有大批敌军。”

“老许分析得对,目前,我们仍然按原计划行动,没有退路了。”吕正操肯定地说。

指挥部经研究决定:仍按原计划不变,部队继续前进。

东方渐浙露出鱼肚白色,独二旅到达八苏木。这时许光达收到敌情通报:敌第十五战区集中了五个师的兵力,正由南北两路包抄过来。

许光达明白,五个师对付我一个旅,处境已十分危急,在指挥上稍有差错,就有被敌人一口吃掉的危险。他立即策马向前方奔去。

独二旅三十六团奉命继续北进,一营已到达田家村。这时天已大亮。一名战士大叫一声:“看,那边山上有敌军!”

话声刚落,枪声大作。原来,敌三十一师的一个尖刀营已占领了田家村,其主力早已占领了王帽山。

王帽山位于田家村的东侧,山势陡峻,易守难攻,敌军凭借有利地形,牢牢地封锁着通向北面的道路。

许光达来到三十六团,团长正组织兵力向村里的敌人发起攻击。一营打得英勇顽强。他们逐个房屋地争夺,在二营的配合下向敌人发动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三十一师的尖刀营被我全歼。

可是一营也有很大的损失。虽然占据了田家村,独二旅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许光达举起望远镜向右侧的王帽山望去,山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敌人,足足有两个团的兵力。许光达知道,北有敌人阻截。南有追兵袭来,左边是河,右边是山,可独二旅所属的二十七团到现在也没有赶上来。如果不能迅速打通去往北部的通路,就有被围歼的危险。想到这里,许光达禁不住长长吸了口凉气。于是,他命令三十六团、三十二团要一鼓作气占领王帽山!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三十六团在团长的率领下,担任主攻王帽山的任务,三十二团一部策应三十六团的行动。战士们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向王帽山一步步逼近。然而,敌军依仗有利的地势,居高临下,把部队压在山下。

眼见前面一个个战士倒下去,后面的战士又冲了上来,团长急红了眼,不顾阻拦,从战士手中抢过了一挺机抢,向山上冲了过去。

王营长见团长向山上冲去,立即命令两名战士跟了上去,把团长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率领战士冲向山头。

由于地形不熟,力量对比悬殊,加上独二旅官兵连续作战,而敌军则以逸待劳,虽然几次冲锋,打了一天一夜,仍没能突破敌人的拦阻,而我军的伤亡仍在增加,三十六团被敌军咬在王帽山下,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时,负责第三十六团行动的三十二团抓到敌人一个俘虏,被送到指挥部,这俘虏是敌三十一师三团的一个排长。经过审问得知:阻击的敌人共三个团,四千余人。

面对这越来越险峻的形势,许光达向指挥部建议:由吕正操和孙志远率领机关的后梯队,撤退到附近的马头山上,自己的指挥部位置靠近前沿,掩护机关和后梯队相机突围。

吕正操则要许光达和孙政委撤退,他负责掩护。许光达见状,大声说:“司令员,不要争了,宝贵的时间正在逝去,我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仍无进展,若硬拼下去,有被全歼的危险。现在,敌人正向我军前后运动。”

许光达显得很激动。他接着说:“你是司令员,就这样决定吧!”

政委支持许光达的意见。

许光达没等吕正操表态,就高喊一声:“警卫排长!”

“到!”警卫排长提着一支步枪跑了过来,听候命令。

“我命令你们排保护吕司令、孙政委向马头山上撤,首长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是!”警卫排长转身去集合他的排。

许光达转过身来,吕正操紧握着他的手说:“你也快点撤下来噢。”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舍不得分开。

吕正操又向许光达叮咛了几句,才同孙政委带领机关人员向马头山撤去。

此时的许光达,感到身上的担子沉重。眼下的形势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也打乱了他的预定计划。搞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许光达感觉到身上一阵燥热。他敞开衣扣,一股山风顿时吹到他那宽阔的胸膛。他感到一阵凉爽。警卫员蓝德明见副司令员敞开衣扣,立即把水壶递了过来。

“副司令员,请喝水。”

许光达接过水壶,喝了一口,说了声:“是酒。好酒!”

他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笑了笑,然后向通信科长和魏参谋下达了命令:“你们两人立即出发,一个去三十六团,一个去三十二团,命令他们半小内必须结束战斗。”

“副司令员,我们走了,您在这里怎么办?”通信科长为许光达担心。

许光达严肃地说:“你们不必担心这里,快去传达我的命令,当前最最要紧的是迅速解决敌第三十一师,打开前进的通道。通道打开了,我这里的压力自然也就解除了。”

许光达指着前面不远的那个山头说:“你们传达完我的命令,到那儿去找我。”

许光达把指挥位置迅速移到了南面的一个山头上。这里不少伤员仍不肯下火线。他立即命令组织伤员撤出战斗。现在,在许光达身边,只剩下一个连了。他走到一个山洼处,看到一名医生正在为第三十六团的一个参谋包扎伤口,立即下了马,把马牵了过来,将缰绳递给那位军医,“快,把伤员扶上马,向后撤。”

参谋正要说什么,许光达却不由分说,立即把这个受伤的参谋扶上了马,然后对医生说:“快撤!”

那匹白马驮着伤员在医生的牵引下向沉重的夜幕南边撤去。

天空的星斗渐渐远去、消逝,天色朦胧。许光达刚组织完伤员撤出战斗,正准备向山上走去。

“司令员,山下有敌人的骑兵!”一个参谋向许光达报告说。

许光达立即转过身,举起了望远镜。好家伙,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的骑兵!

参谋来到许光达身边判断说:“可能是从天城追来的那股骑兵的先头部队。”

许光达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放下望远镜,立即要参谋向连长及全连传达命令:“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准备战斗!”

这是许光达目前唯一一支为数百余人的战斗力量了,而山头南侧在夜幕下隐隐约约可见敌人的骑兵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眼下,这股骑兵已约有八百多人,其中一部分正向山头这边扑来。

“打!决不能让他们从这里过去。”

随着连长一声令下,轻重机枪、步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手榴弹也在敌骑兵中爆炸。上来的敌人大部分被报销了,后面的骑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退去。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全连堵住了这股骑兵,我军利用山头的有利地形,居高临下,牢牢地封锁了敌军的通路。

许光达的心情暂时地平静了一下。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参谋说:“你去告诉连长及全连同志,要注意节省弹药,防止敌人反扑,要把子弹打在敢于冒进的敌人身上。同时注意隐蔽,绝不能让敌人摸清我们的底细。”

“是!”参谋回答完毕便布置任务去了。

许光达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从刚才的接触和目前的情况判断,他认为,至少目前敌人还没有摸清我们的底。这股敌人可能是先头部队,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加上我们的火力很猛,地势对敌方不利,因此与我们相峙在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也好,这样也可为主力部队打通前进的道路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时,天已大亮,周围的地形看得更加真切了。许光达心里一怔:“糟了,我们已陷入绝境了!”

原来,许光达发现昨夜他们爬上的这个山头是一块绝地,左边是河,右边是山。敌人成半圆形围住这座不大的山。他再向后方望去,空中弥漫着烟尘,马达的轰鸣声隐约可以听得到。很明显,那是敌人的主力正向这边包抄。

这时,指挥部的王参谋跑过来向许光达报告:“敌军有四个师的兵力向这里运动。”

“三十六团和三十二团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仍与敌三十一师主力激战。”参谋接着报告:“三十六团的伤亡较大。”

“你马上再去三十六团,有情况及时报告。”

“是!”

许光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担子沉重,他明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三十六团和三十二团能尽快打通北去的道路。可眼下,王连长指挥的那个连正与骑兵对峙,是一动也不能动的,自己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了。

“副司令员,一旦敌人向这里发起进攻……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是不是把前面的部队调来一部分?”一个参谋提议说。

“乱弹琴!前面的部队一兵一卒也不能动。前面部队打得越好,这里也就越安全,我们旅也就越有希望。”许光达略微平静了一下,认真地分析说:“前面的敌人已经被打懵了,后面的敌军又情况不明,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我们多坚持一分钟,就多为主力争取一分种时间。只要再顶一阵子,主力打开通路后,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山下,敌人的骑兵越聚越多。这些骑兵是向张家口出发,从半途转来的三个骑兵团。望着山下这黑鸦鸦的敌人骑兵,大家的手里都捏着把汗。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副司令员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许光达知道,越是危险的境地,作为一名指挥员,最重要的是冷静。他极力克制内心的紧张情绪,显示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镇定情绪使身边的人受到了鼓舞。

许光达用望远镜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心里仍在盘算着对策。他认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镇定、等待,一步也不能后撤。只要山上的人稳如泰山,山下的敌人就摸不清我们的底,就不敢强攻。他显然是在重演孔明的“空城计”。

不出许光达的预料,山下的骑兵虽然越聚越多,却一直没敢贸然攻击,只是僵持着,看来是指望敌人的四个师来合围的。

时间显得特别悠长。山上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一分钟就似一年。敌人的主力越来越近,在望远镜里,敌人的面孔清晰可见。

许光达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第三十六团团长带领一个营赶来:“报告许副司令员,前面的道路打通了,敌第三十一师已被击溃,吕司令员、孙政委正在前边等你!”

许光达紧握着团长的手:“你们辛苦了!”此时,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自慰。许光达身边的同志,竟激动地流出了热泪。

许光达率领山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战斗。当敌人骑兵清醒过来,攻上山头时,我军早已无影无踪了。

许光达到达丁汉营,吕正操、孙志远见到副司令员赶来了,走上前去。

吕正操握着许光达的手凤趣地说:“好你老许,学起当年的孔明,玩了一个‘空城计’。”

许光达笑着说:“兵不厌诈嘛!”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此计不可再用,说实话,当时真是捏着一把汗哩!”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1945年底,寒风凛冽,白雪皑皑。在纵队司令部的办公室里,许光达司令员和孙志远政委正在组织召开营以上干部军事会议,研究如何与兄弟纵队配合,围攻包头的作战计划。

原来在绥远战役胜利发展之时,中央军委指示:“如傅作义固守归绥,则先将包头、五原、固阳占领,逼傅绝食突围,然后歼灭之。”根据军委的指示,聂荣臻、贺龙决定了围攻归绥。其部署是:晋察冀野战军的冀察纵队、冀晋纵队沿大青山麓向西进击,肃清平绥路以北之敌,从北面包围归绥,冀中纵队从东面包围归绥。以许光达、孙志远为司令员和政委组成的许孙纵队,在贺龙为首的晋绥野战军司令部的统一领导和指挥下,同兄弟纵队配合,围攻包头。

包头为绥远第二大城市,城墙坚固,又有日军构筑的钢筋水泥工事,是一座坚城。当时傅作义集中第六十七军共一万二千人驻防包头。敌军依城防守,以逸待劳。我西进的挺进军从11月1 日至5 日,连克兵州亥、察素齐、沙尔沁,歼敌5 个骑兵团,直抵包头城下。由于天气寒冷,对我军的攻坚战很不利,攻人城内的四个营英勇战斗,奋力拼杀,但因兵力不足,在敌军的猛烈反扑下,伤亡很大。

刚才,许光达接到贺龙的命令,要纵队配合第二次攻打包头的行动,并指示说:“我们先打下包头,再打五原、临河,抄傅作义的老窝,回过头来再打归绥、大同。”

许光达接到命令,便同政委、参谋长等研究如何配合行动。

许光达紧锁眉头,因为他知道,第一次攻打包头实际上是失败的。在目前情况下,我们还不具备攻坚作战的条件,天气严寒,指战员们衣服单薄,特别是首战失利对指战员的情绪影响很大。目前要紧的是稳定指战员情绪,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于是许光达在传达贺龙的命令后,说明了纵队的作战任务。最后,孙志远政委站了起来:“同志们,首次配合行动不顺利,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参战的部队打得英勇顽强,这是应当肯定的。现在的关键是振奋精神,鼓足斗志。作为指挥员,不能一遇到挫折就没精打采的。”

“政委说得对。”许光达补充说:“人总是应当有点精神的。作为指挥员,必须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心。回去后,要做好动员工作,明天拂晓发起进攻。”

当晚,许光达率领纵队主力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前进到包头的外围。夜显得那样寂静,也特别漫长。拂晓前,各团都进入指定位置,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突然,在包头东郊沙尔沁方向,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长空。顿时枪炮齐鸣,各部队向包头城发起了猛攻。在包头城下,冲在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又冲上来。我军伤亡很大。

许光达在指挥所里,用望远镜观察着,见战士们一个个倒了下去,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仔细观察后发现、包头城一面是山坡高地,一面是平坝子。

周围的城墙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泼了很多水后冻成的冰墙,又滑又硬,不易接近,也无法攀登。敌军正依靠优势装备居高临下地疯狂射击。许光达心急如焚。他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无谓的伤亡,根据各方面情况综合分析,他认为,应当立即停止攻城,不过,这次攻打包头是野司的命令,是同兄弟纵队配合作战,如果单方面停止攻城,会影响战役的全局。

他同孙政委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向野司提出建议:鉴于目前情况,现在不能再硬攻了,应当撤出包头。

也巧,野司根据近天来的攻城情况和敌军的新动向,正决定撤离包头。

贺龙从电话里对许光达说:“你的建议是对的,我止准备通知各部队立即撤出包头。现在你们马上撤出战斗。”

许光达立即下达了撤出战斗的命令。各团有秩序地撤了出来。

这时两架敌机在纵队的上空盘旋,撒下了不少传单。传单飘飘悠悠洒落在雪地里、树枝上,有的掉在战士的脚下。一个战士顺手捡起一张传单,上面写道:“贺龙在指挥围攻包头时被国军击毙。”

这名战士便对后面的战士说:“怪不得咱们从包头撤下来,原来贺老总出事了。”

“不许胡说!”另一个战士斥责道。

“谁胡说了?你看,这上面明明写着,你看嘛。”说着把传单塞到这个战士怀里。

恰在这时,许光达骑马走了过来,见两个战士争执不下,便问:“小鬼,你们在争论什么,能告诉我吗?”

一个战士指着捡传单的战士对许光达说:“首长,他说贺老总牺牲了,我不相信。”

“哈哈,小鬼,怎么能相信敌军的宣传呢,刚才我还同贺老总通了话,是老总命令咱们撤下来的。”

那个检传单的小战十听了许光达的话,惭愧地低下了头。

原来,贺龙因长期劳累,胆囊炎复发,又患了重感冒,只好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当他得知攻城受挫后,反复思索,认为无取胜把握,因此,他毅然决定停止进攻,撤离包头的。

许光达率领部队向北艰难地前进。

包头城郊,冰天雪地,朔风凛冽。许孙纵队直属队的指战员们列队等待出发。

许光达和孙志远走到队伍前面。许光达用眼向队伍中扫视了一下,看到指战员们精神疲倦,脸色铁青,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他知道,这是连续战斗和饮食不佳所致。眼下,数九寒天,战士衣着单薄。特别是攻城的战斗,造成了大批伤员,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双目失明,有的头上胳膊上裹着绷带,有的腰间的伤口还在流着鲜血……

许光达望着眼前负伤的同志,有好多是他熟悉的面孔,有的是跟随自己从晋绥第二分区打来的,有的是吕正操司令员从晋察冀带来的。如今,吕司令员根据中央关于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战略决策,按照军委的部署带着第三十二团到东北的松辽平原去了。剩下的部队跟自己来到包头前线。现在,正面临着的任务是如何把这支遭受创伤的队伍带走。

队伍中一双双目光在注视司令员和政委。许光达和孙志远走到队伍前面,深情地看着大家,还需去向指战员们讲一通大道理吗?他们会心地对望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走到重伤员面前,一前一后,抬起了第一副担架。由于撤退的命令来得急,一时又找不到民工,眼下只好由未负伤的人来抬伤员,可即使无伤的人,连续作战,加上长途跋涉,也是精疲力尽。

司令员和政委的行动既是无声的命令,更是最好的政治思想动员工作。

此时无声胜有声,其他干部也都争着去抬伤员。

躺在第一副担架上的是位老兵,腹部受了重伤,他见司令员和政委抬着自己,心里一热,两行泪从脸上滚了下来,他怎么忍心让首长抬自己呢!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哽咽着说:“司令员、政委,放下我吧,我自己能走。”

孙政委急得喊起来:“别动。”

伤员仍坚持要下地:“政委,这可不成。”

“服从命令,快躺下!”孙志远和许光达抬起担架就走。

老战士硬咽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不多时,部队走进了石拐子沟。沟里有一条河,名曰盘缠河。司令员和政委来到河边,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像一块玻璃,闪着银光,雪花落在冰面上,还没停稳,就被风吹走了。

许光达和孙志远正准备趟水过河,两位参谋跑过来,从他们手中抢担架。

孙志远忙说:“你们快到前面去踩路,不要在这里多事。”

两个参谋听了政委的话,不好硬抢,眼睁睁地看着司令员和政委下了河。

“咔嚓!咔嚓!”薄冰被踏破,一股刺骨的冷气从脚下传遍司令员和政委全身,两人不禁打起寒战。

随着这“咔嚓!咔嚓!”的声响,一股股激荡人心的暖流,在每个伤员的心里流淌着。

夜悄悄地走到部队的身边。高空的星星渐渐明亮,天已黑下来了。

许光达命令部队在盘缠河的沟口宿营。尽管天上雪花飞舞,寒风无情地吹打,可疲劳的战士们已很快进入梦乡。他们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许光达和政委来到战士的宿营地,亲自查铺查哨。战士们还是老传统,三四个人挤在一起,合盖一条被子,取名“打通被”。司令员和政委见战士们已人梦乡,便朝沟口的破房走去。进了破房,一股热流向他们袭来。

许光达随口说了声:“嗬,这里可真暖和。”

重伤员躺在炕上见首长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许光达立即扶伤员躺下。

“你们这里真是天堂啊!”孙政委笑着说。

一个卫生员回答说:“这是设营的同志给我们安排的。”

“好嘛,这就对了。”孙政委说完,又同司令员一起询问伤员的伤势,鼓励了大家一番,然后说:“同志们,天不早了,都休息吧,明天还要行军呢。”

这时,警卫员走了进来,引着许光达和孙志远走进了隔壁的一间破屋。

许光达朝里一瞧,里面是几位纵队首长的警卫员,正忙着为首长铺被褥。

一个警卫员得意地说:“这是科长特意安排的。”

“胡闹!”许光达发火了:“这不是搞特殊化吗?你们马上把被子都给我收起来,把这间房子交给卫生队,他们人多,也更需要安全!”

警卫员们见司令员发火了,都不知所措。

孙政委走过来,和气地说:“这事与你们没关系,你们的心意我与司令员都领了。现在按司令员的话办。”

“首长,那你们……”一个警卫员不解地问道。

“到沟底,和部队在一起。”孙志远说完,看了一眼许光达,两人会心地笑了。

时光荏苒,1946年在一阵鞭炮声中悄然走来。这是日本侵略者投降后的第一个新年,喜庆的色彩自然比以前更加浓烈。城镇、乡村都在欢度这一年一度的节日。

夜已经根深了,纵队司令员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许光达坐在一个破旧的木桌旁,在昏暗的油灯下,正在写着日记。这已成为他的习惯。

早在黄埔军校时,他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不论走到哪,口袋里总要装上一个小本子。赴苏区、去苏联、到延安、上前线,这个日记本总伴随着他。

此刻,作为纵队的指挥员,他在思考着,总结着半年来的作战情况及经验教训。特别是前不久攻打包头的作战经验和教训,他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了起来。不一会工夫,写了三页还多。他站了起来,伸了伸双臂,然后搓了搓手,又回到座位上,思考了片刻,合起了笔记本。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光达站起身,向门口方向望去。

“报告!”

“请进!”

许光达定睛一看,是司令部段传兴参谋。

“司令员,刚刚接到野司首长急电,敌郭青山部企图乘我们过年不备,偷袭凉城。野司首长命令我们火速前去救援。”

许光达一边扎腰带一边问段参谋:“有多少人?”

“有两千多骑兵。”段参谋肯定地回答。

“我这就去司令部,你马上去通知孙政委和李参谋长,到司令部碰头。”

在通往凉城的道路上,马蹄声声,脚步踏踏。许光达率领第三十六团跑步前进。他明白,到凉城大约有六十华里。要在三个小时内到达凉城不是闹着玩的事。时间就是主动,时间就是胜利。于是,他向团长发出命令:要团长亲自率一营加速前进,先于其他两个营到达凉城,以防不测。因为根据情报,敌郭青山的骑兵如果进展顺利,有可能在三个到三个半小时到达凉城,如果敌人先我到达,后果不堪设想。

团长率一营像离弦之箭直奔凉城。许光达随同二营和三营也加快了前进的节奏。虽然天寒地冻,可指战员的脸上却淌着汗水,头上冒着热气。大家相互鼓励,相互帮助。干部主动为战士扛枪,身体高大的战士帮小个儿的战士。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用自己的脚板赛过敌军的马蹄,让时间在脚下延长,一定要先期到达凉城。

许光达骑在马上,不时地盯着表上的指针,计算行进的速度。

一路上,凡路过的村庄,热闹的场面随处可见。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孩子仍在欢天喜地地放鞭炮,僻僻啪啪的声响好像在欢送自己的队伍。

凉城,正无忧无虑地过年。县长更是高枕无忧,此时正在设宴招待各界知名人士,猜拳行令,一个个喝得满面红光。这位县长酒意正浓,他举着杯子,两脚蹒跚,挨桌敬酒。他哪里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向他逼进。

敌人骑兵的动作很快,此时已经接近了凉城的西门。敌骑兵团长得意地挥着马鞭:“兄弟们,显身手的时候来了,冲进城里,搞他个天翻地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军己在此恭候了。第三十六团一营已先敌二十分钟从东侧入城,二、三营刚进入凉城东街。第三十六团团长见敌骑兵已接近凉城街头,命令部队开始攻击。顿时西门方向枪声大作。

县长醉眼朦胧,有人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可他还以为是欢庆新年的鞭炮呢,摇着头说:“爆竹,是爆竹的声音。”

“砰!”

许光达一脚踢开门闯进来。

屋里的人愣怔地看着他,县长走到许光达的跟前:“司令员,有失远迎,请恕罪。”说着端起了一杯酒,“请喝酒。”

许光达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挥手将杯子打落在地,杯子被跌得粉碎。

屋内的人被惊呆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许光达说完这句话,竭力压制内心的情绪。警卫员蓝德明已跟着走了进来,见首长发火了,又见县长一些人惊愕的样子,便说:“敌人骑兵已到了西门,司令员率队伍来帮助你们的。”

县长这时才被枪声惊醒,一时却没了主意。听到警卫员的话,才知道司令员为什么发火。

许光达见县长不知所措,平静了一下情绪后对他说:“快,调动自卫队,一起参加战斗。”

这时县长如梦方醒,撒腿跑了出去。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凉城逐渐恢复了平静。在第三十六团的有力反击下,敌骑兵丢下三百多具尸体后慌张遁去。多亏第三十六团及时赶到,凉城才免遭一场劫难。

战斗结束了,县长请司令员到县政府休息一下,吃点饭再走,被许光达婉言谢绝了。

县长羞愧地对许光达说:“司令员,你处罚我吧,我太麻痹大意了。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许光达说:“接受教训就行了。千万麻痹不得呀。”

许光达说完,立即率领部队返回了驻地。

1946年2 月,许光达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参加由美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三方代表组成的“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工作。

原来,抗战胜利后,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政府,顽固地坚持内战独裁的反动政策,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大耍假和平真内战的反革命两面派伎俩。一面邀请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同志去重庆谈判,一面背地里调集重兵大举进攻解放区,就在毛泽东去重庆谈判的同时,命令国民党军沿平绥、平汉、同蒲、津浦铁路北上,企图打通交通线,抢占平津等大中城市,分割解放区,进而抢占东北,但蒋介石的如意算盘并未如意。

经过三个月的军事较量,蒋介石处处失利,不得不重开国共谈判。经过国共两党代表几度商谈,在1946年1 月5 日达成了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协议,并于1 月10日正式向全国宣布。同时,双方下达了“停战令”,规定从1 月13日24时起停止一切战斗行动。为了保证停战命令的执行,由国民党政府代表张群、中共代表周恩来和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组成军事三人小组。在北平,建立了由三方代表组成的军事调处执行部,下设三个小组,三方各出一人,执行调处工作。

许光达被任命为第三军事调处执行小组的中共方面代表,将去大同、太原工作。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军调处执行部规定,统一着装,于是许光达穿上了佩有少将军阶的国民党军装。许光达就要离开纵队了。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多么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多么好的指战员,有多少次跟随自己出生入死。

又有多少人饱受艰难困苦!

纵队各团的指战员,都依依不舍地前来为司令员送行。司令部的几个参谋甚至流出了依恋的泪水。

第十七团团长闵洪友见此,风趣地说:“蒋介石说了,他现在打不过咱们,先歇口气,然后再打。所以咱们司令员去教训他,要他改邪归正。”

说得送行的人哈哈大笑。

“司令员,你现在是国民党的少将,官给得太小了。”闵团长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您穿这身将校服可要当心,到了国统区,别让老百姓把你当成国民党官员挨砖头噢!”

许光达笑了笑:“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司令员,现在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仗还能不能打了?”一个营长发问。

许光达反问:“你说呢?”

那个营长思考了一会儿,说:“依我看停不了战。”

“为什么?”司令员问。

那营长说:“去年十月毛主席去重庆,签订了停战协定,可仗一直就没有停过。”

“你分析得对。这一点我们心须有清醒的认识,按毛主席的话叫用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而且要以谈对谈。以打对打,坚持有理、有利、有节。”许光达说完,就转身上了马。

闵洪友团长代表送行的人们向司令员敬了个礼:“司令员,放心地去吧,我们会以实际行动配合你们的协调工作的。无论打也好,谈也好,都不会让老蒋占便宜。”

许光达告别了纵队的指战员,告别了自己的部下,带领翻译程光烈、参谋单而谷、张野炬以及收发密码电报的机要人员共七人,去到第三执行小组报到。

许光达此时的心里并不轻松。他知道,这仍然是一个特殊的战场,虽不是刀枪相对,可是与战场却是紧密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这里充满着矛盾、冲突和斗争,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他感到责任的重大。不过他又觉得:现在正义在我们这边,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的面目正在被更多的人所认识;同时,在军调处,有周恩来副主席在,就一定会克服各种困雌,完成党中央交给自己的神圣使命。

1946年2 月,山西大同。

许光达一行七人来到了第三军事调处执行小组驻地,经负责的联络人员介绍,三方代表见面。

美方代表叫赫尔利。此人阴险狡诈,从外观上看十分傲慢。他见中共代表来到,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要国民党方面的代表前来同许光达握手。

许光达见状,不卑不亢,同国民党方面的代表握了下手。他仔细一看,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对方也好像觉得有些面熟。

许光达猛然间想起了,此人姓孙,黄埔军校时的同学,现在阎锡山部下任师长,少将军阶。顽固坚持反共立场,这次受阎的指派来大同。他见了许光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显得异常亲热:“您是?”

“我叫许光达。”

“瞧我这记性,您是黄埔五期炮科的高才生,幸会,幸会。”

许光达刚要答话,那位美方代表假惺惺地说:“很好。看到你们国共代表一见如故,我们美国政府对调处也充满信心。”

许光达见这家伙如此妄自尊大,真想给他点颜色,但因初次接触,出于礼貌起见,只是微微一笑了之。

三方代表已在大同见面,执行小组举行了酒会。

美方代表首先致了祝酒词:“美国政府派我来参加第三军事调处执行小组,我深感荣幸,特别是刚才看到许将军、孙将军久别重逢,一见如故,我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他举起了酒杯,一双蓝眼睛对着国共双方的代表,“我会抱着公正态度来调处的,愿我们合作得愉快,干杯!”

许光达微笑了一下,和他们碰了下杯。

根据安排,轮到国民党代表致词,姓孙的师长站了起来,向周围环视了一下,便客套了起来:“今天这个酒会机会难得,鄙人有幸与我的老同学许将军见面,并将在一起共事,愿我们携起手来,为实现国内的和平干杯。”

现在轮到许光达致词了。他神情自若,从容地站起身来,举起了酒杯,庄重地说:“人民需要真正的和平,我们愿为此做出最大的努力,也希望孙将军、赫将军为此能够做出真正的努力。来,为了实现真正的和平,干杯!”

宴会很快结束了。

许光达同随行人员回到了中共代表团的住处。

单参谋、张参谋和机要人员便议论起刚才宴会上的情况来。

“那个美国代表叫什么利的人也太狂了!”单参谋先开了腔。

“叫赫尔利。”翻译程光烈补充说。

张野炬说:“他们表面是说要和平,要公正调处,背地里是和国民党穿着一条裤子的。国民党抢地盘,还不是有美国在背后撑腰。”

程光烈说:“咱们司令员的话虽不多,可真够劲,要他们知道,我们是为真正的和平才来的。”

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的时候,美国代表走了进来。

大家从程光烈的翻译中知道了美国代表的来意:为了国共双方代表团人员互昭信守增进和睦,避免双方发生意外不幸事件,要求双方的人员把随身携带的武器都交出来,由美方统一保管,等调处任务完成后,再交还各方。

还要求双方把各自带来的收发报机集中在一起进行工作,以免互相猜疑,防止互相刺探情报,保证调处工作顺利开展,避免各种麻烦。

许光达听后,马上意识到:这是美蒋合谋设计的一个圈套。如果按照美方提出的方法去办,就等于缴了共产党代表的械,使我们不但失去了防身的武器,而且也等于把自己的电台密码置于美、蒋监视之下。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这时,中共代表团中的张野炬、单而谷等年轻人听后,特别气愤。程光烈忍不住了,正准备与美方代表辩论一番,想当场顶回美方的主张。

许光达用眼色制止了几个年轻人,微笑着对美方代表说:“请阁下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在这里,我们三方行使同等的权利,根据规定任何事情都要三方协商,达成一致协议方可生效,而阁下将我国共双方自己的枪支和电台收缴由你保管,实际上已把你的位置摆在我们之上,这种做法是否欠妥,请阁下斟酌,此事我们可否再议?”

程光烈边翻译边想这下子够美国佬受的了!真让人解恨,他一面翻,一面观察美方代表的表情,心里暗暗高兴。

美方代表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那好,我们只是提建议,看是否可以作为正式提案提出来。”

经过许光达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美方代表的阴谋没有得逞。

许光达所在的执行小组在大同活动仅十几天,之后转到太原执行军事调处任务。在此期间美、蒋代表相互勾结,有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又设置各种障碍,对此,许光达以共产党人特有的胆识,在这条特殊的战线上进行富有成效的斗争,严守我党立场,不辱神圣使命。

1946年6 月26日,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嘴脸终于暴露无遗,他们依仗财力物力上的优势,凭着飞机、坦克等武器装备起来的四百三十万军队,以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为起点,发动了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

军事调处以此宣告结束。

在这历史转折关头,许光达撤出军调小组返回部队,去迎接新的战斗。

第十章 存忠心显赤胆保卫党中央1946年6 月,蒋介石撕毁了国共双方的停战协定,向解放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挑起了内战的战火,把广大无辜的人民推进了战争的深渊。

为了适应解放战争的新形势,贺龙将晋绥野战军统编为三个纵队,许光达当了晋绥野战军第三纵队司令员,率领独立第二、第三、第五旅活跃在晋中、晋北地区。

随着解放战争形势的变化,1947年8 月,许光达又奉中央军委的命令,率第三纵队西渡黄河,去参加粉碎国民党反动派对陕甘宁边区的重点进攻。

奔腾不息的黄河,浊流千里,惊涛拍岸。

斜阳西下,许光达站在裴家川渡口,透过迷蒙的暮色,注视着远方,别看他骑在马背上,沉默不语,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有一股激情在澎湃着。

是啊,此时的许光达心情也是有些矛盾的。在晋绥军区第二分区的时候,总觉得地处一隅,天地狭小,想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战场去搏击。可是真的要离开晋绥这片土地,许光达的内心多少感到有几分惆怅,几分留恋。

这时,通讯员策马飞奔到许光达身前:“司令员,贺老总让您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许光达说完,快马加鞭向总部奔去!一会的功夫,许光达就到了总部。

“报告!”许光达喊道。

“请进!”正在研究作战方案的贺老总抬起头来答道。

当贺老总看请来人是许光达时,高兴地说:“光达啊,你来得正好,我正等你哩!”

许光达问:“有什么新的任务吗?”

“有,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你哪!”

一听到贺老总说有艰巨的任务,许光达赶紧说:“快,快,有什么艰巨的任务?”

贺老总说:“别急,让我仔细地跟你说。”

只听贺老总说道:“军委已经开过会了,第三纵要调过黄河去,参加战略反攻!”

一听到要参加战略反攻,许光达高兴地说:“好啊,我就等着这一天哪!”

贺老总接着说:“我请示了彭总,把你那个第三旅留下,你带着第二、第五两个旅过黄河去,你看怎么样?”

一听贺老总要把第三旅留下,许光达沉默半天,没有吱声。

贺老总见许光达没有吱声,点着烟斗说:“只带两个旅去,对第三纵来说,力量是多少有些削弱了。”

见贺老总这么一说,许光达插嘴说:“老总知道就行了。”

贺老总笑了起来:“哈哈,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愿意!”

许光达说:“本来嘛,只带两个旅过去,力量是弱嘛!”

贺老总收起了笑容说道:“但是,你要知道,现在陕甘宁成了战场,晋绥成了后方,要支援整个西北战场,连我都把兵全交给了彭总,甘心情愿当后勤司令了!”

贺老总说到这里,见许光达还是低头不吭声,便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任务很重啊,晋绥没有一点野战部队怎么能行呢?阎锡山还在山西啊!你喝过洋墨水,你说是不是?”

许光达脸上有点发烧,心想:老总这是在批评我哪!我是不是还有点本位主义?光考虑自己了呢?

想到这里,许光达站起身来说:“老总,我想通了。同意把第三旅留下来。”

“想通了?”贺老总用一种刺人的眼神看着他。

贺老总又说道:“兵是少了一个旅,但是,仗可不许打不好!”

“老总放心,去西北战场打大仗,打好仗一直是我的愿望。”许光达回答说。

“好,这就是军令状,打不好仗,我去打你的屁股。”贺老总哈哈大笑。

“好,我保证完成任务!”许光达给贺老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从贺老总那里回来,许光达立即召开了团以上干部的军事动员大会。

许光达讲:“国民党军队在全面进攻我解放区的计划破产之后,正将其兵力向我两翼收缩,准备对陕甘宁和山东解放区发动所谓的‘重点进攻’!”

看着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许光达接着说:“蒋介石本人曾专程飞来西安,策划进攻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军事部署。”

许光达指着墙上的作战地图说道:“大家来看,”他在作战地图上边指边说,“按照蒋介石的旨意,上百架的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正集结在西安、鄂(广)县、太原和郑州一线,由其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坐镇西安,统一指挥,随时准备轰炸解放区!”

许光达又一指地图说道:“地面上,蒋介石调集了三十四个旅约二十五万兵力,由国民党军在全国最大的一支战略预备队——胡宗南集团从南线发起主攻,宁夏的马鸿逵集团、青海的马步芳集团和榆林的邓宝珊集团分别在西线和北线策应,意图一举攻占延安,歼灭陕甘宁之我军,摧毁我党中央!”

接着许光达话锋一转,说道:“我们的任务就是渡过黄河,把国民党军队拖在陕北,消灭在陕北,支援全国的其他战场!”

许光达的动员,就像一阵春风吹走了满天阴云,使同志们更加认以到这次渡过黄河,保卫陕北意义的重大,对革命的前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咆哮不息的黄河,在无垠的空间里奔腾舒卷……

河东岸,一支大军如长龙卷扬起滚滚黄烟,向古渡口透迤而来。烟尘里闪出几匹快马。马上人急如星火,频频举鞭,一直飞驰到卵石累累的河滩上,才猛然收住缰绳。萧萧马嘶中,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骑在白马上的将军。

许光达立马黄河渡口,正观望着战士们渡过黄河。

才四只渡船,什么时候能渡完呢?彭总命令很明确,在明天赶到战斗集结地,完成对高家堡攻击的准备。现在这种速度怎么能按时到达呢!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作战科长时达说:“只有这几条船不行,现在你赶快带着几个人再找儿条船,必须加快速度过河!”

“是!”时达跑着去弄船了。

第三纵队渡过黄河的第一个任务是参加榆林战斗。上级指示给第三纵队的攻击目标是榆林的外围据点——高家堡。

高家堡位于榆林东北秃尾河西侧,是从东西通往榆林的门户,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像两个门神,守卫着这条必经之路。

十七团攻击高家堡,必先攻下高家堡的外围据点乔家堡。但乔家堡的敌人非常顽固,久攻不下,而且十七团伤亡很大。

旅长唐金龙看到这种情景心里非常着急,骂了起来:“他妈的,敌人哪来的这么大的战斗力?今晚拿不下高家堡,我誓不为人!”

唐金龙又喊道:“通讯员!”

通讯员马上跑过来答道:“有!”

又听唐金龙说道:“快去二十一团,传达我的命令,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看来,他要把预备队投入战斗。

通讯员刚要走,又听“慢点!”许光达走迸了指挥所。

唐金龙感到惊异,司令员怎么跑到前边来了。

许光达说:“二十一团不能动,攻击榆林的战役刚刚开始!”

“可是,乔家堡久攻不下啊!”唐金龙辩解着说。

“是啊,乔家堡这个小钉子钉得紧,不好拔,那么,我们就先不去拔它!”

许光达笑着说。

“那怎么个打法?”唐金龙不解地问。

“我们先去拔那个大钉子,大钉子一动,小钉子也会动摇的!”许光达继续说着。

唐金龙说:“司令员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放下乔家堡,不管它,去攻击高家堡!”

“不是不管它,而是对小钉子拔而不动!”许光达补充说。

“噢,我明白了,对乔家堡只保持攻势,欺骗敌人,而要用主力去突袭高家堡,对不对?”唐金龙分析说。

许光达满意地说:“就是这样一盘棋!”

按着许光达的作战方针,天快亮的时候,十七团终于攻上了东面的山头,炸毁了敌人的碉堡,歼灭了山上的守敌。

闵团长命令道:“迫击炮连,向高家堡瞄准、准备射击!”

话音刚落,只见从城堡东门走出三个人,打着白旗。

闵团长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其中有一个人说:“我是营长,是副司令派我来谈判的!”

“谈判?有什么可谈的,你们只能无条件投降!”闵团长态度坚决地说。

这时,许光达来到了指挥所,看见了敌营长,问道:“他来搞什么名堂!”

“他是来谈判的,司令员;这里面肯定有鬼,是想拖延时间,我才不同他谈哩,耽误时间!”闵团长气呼呼地说。

许光达却说:“人家来了代表,我们不能不谈,我们要先礼后兵!”

“怎么个先礼后兵?”闵团长问道。

“我看,给他限定个时间,下午两点前必须投降,两点一过,立即攻城!”

果然不出所料,敌人井非真心投降,而是在拖延时间。两点钟了,闵团长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许光达在指挥所的山头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战斗的进展。

一会儿“轰隆”一声巨响,高家堡的砖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战士们蜂拥般地冲了进去,只打了二十分钟,战斗结束,高家堡硝烟滚滚,烟雾弥漫。

不一会儿,战果报出来了,作战科长时达拟个电报,请许光达签字。

许光达在上面签了名,还给了时达。

许光达又说道:“立即发出,这是我们给贺老总的晋见礼,还不知道他满意不满意呢!”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高家堡战役结束的时候,天已经下午了。敌人的五十多个大小碉堡,都被端了。

满街都是俘虏,他们睁着恐惧的眼睛。这时有几个战士正围着一个俘虏在骂。

许光达看到这一切,忙问警卫员:“这是怎么回事?”警卫员答道:“我也不知道!”

许光达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许光达走了过去,问战士们:“同志们,怎么回事?”几个战士争着说:“他就是陕北警备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张子英!”

另一个战士说:“他化装想逃跑,被我们抓了回来!”又有一个战士说:“就是他杀了我们团长。”

听到这里,许光达明白了,这是张野炬团的战士们。在这次战斗中,张野炬团长牺牲了。这也是进入晋西北以来,对许光达最大的打击了。

这时只听一个战士喊道:“杀了他,为我们张团长报仇!”战士的喊声,把许光达从回忆中惊醒。

许光达说:“同志们,算了吧,我们解放军是不杀俘虏的!”听许光达这么一说,战士们都住声了。

战土们把张子英押了下去。

许光达放眼望去,只见炮楼裂着黑洞洞的大口子,向外吐着灰色的烟雾。

部队有的在屋檐下休息,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收集缴来的枪支弹药。周围的群众,络绎不绝地向我军送来慰劳品。看到这些情景,许光达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打扫完战场,天已经是傍晚了。

许光达忙了一整天,拖着疲备的身子走回来。

小儿子正在窑洞门口等他,见到爸爸,一扬手扑过去,拉着他要翻杠子。

许光达笑着伸出了一只胳膊,对儿子说:“来,看你今天能上得来不?”

儿子用小手拉着他的胳膊,甩来甩去,“咯咯”直乐,许光达也哈哈大笑,似乎这儿没有战场,只有天伦之乐。

父子俩正在嬉笑打闹的时候,蓝德明端来一碗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饭。

许光达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肚子早就吹起号来。一看到小米饭,说:“好香啊!”

儿子用小手捧着一个小碟子走过来:“爸爸,这是给你的!”

许光达接过来一看,是腌辣子,嘻,这可是好东西,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辣子了。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啊,真香!

儿子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指着小碟子问:“爸爸,那是什么好吃的?”

“这个,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你尝尝!”许光达夹了一小块放到儿子嘴里。

“啊,啊,辣,辣。”儿子被辣得直叫。

“哈哈,不吃辣子,成不了好汉,怎么革命?”他大笑不已,顺手又夹了一块送到儿子嘴边。

“我不吃,我不吃!”儿子捂着嘴跑了。

吃着吃着,许光达放下了碗,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在屋里踱起步来。踱着踱着,他喊了一声:“蓝德明!”

蓝德明忙走过来问:“什么事?”

许光达问:“你不是说高家堡有两匹好马吗?我怎么没看到?”

蓝德明说:“好像都在闵洪友那呢!”

“噢,是这么回事!”

第二天,天刚亮,许光达正准备去下面转转,闵洪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了许光达的住处。

见到许光达,闵洪友笑呵呵地说:“司令员,你看这匹马怎么样?”

“好马!”

许光达拍了拍马背,又对闵洪友说:“我还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这是‘鹰膀子’。”

闵洪友看着许光达说:“司令员,你喜欢就送给你吧!”“当然喜欢!”

许光达抚摸着如火炭一样红光闪亮的马毛。冷不防,许光达又说道:“闵洪友,别来这一套;你还打了埋伏!”

闵洪友愣了一下,笑着搪塞:“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打埋伏呢!”

“把‘小汽车’给我交出来!”

“什么‘小汽车’?我不明白。”

“你在装糊涂!”许光达说。

闵洪友说:“我的确不明白!”

“蓝德明早就告诉我了,高家堡有两匹千里驹,一匹叫‘鹰膀子’,就是这一匹;还有一匹白马,叫‘小汽车’,跑起来赛过小汽车!”

听许光达这么一说,闵洪友知道瞒不住了,就央求说:“司令员,‘小汽车’留给我吧!”

许光达说:“你说说留下‘小汽车’的理由!”

闵洪友说:“我们每天行军打仗,很需要它!”

许光达说:“你需要它,你知不知道,彭总他们更需要!”许光达又说:“我们不要光考虑自己,要从全局着想!”闵洪友说:“好吧!我现在就去把那匹”小汽车‘牵来!“尽管许光达很喜欢这两匹宝马。但是,他一匹也没留,当即派蓝德明送给了他敬爱的彭总。

高家堡战役胜利后,许光达和他的战友们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这一天,许光达正在散步,警卫员跑过来说:“司令员,野司的电话!”

许光达三步并作两步,去接电话。

野司的领导指示许光达:立即投入对榆林的进攻。

许光达立即召集有关人员,商讨作战计划。

许光达说:“我们要想拿下榆林,必须先拿下榆林附近的镇北台、无量殿、金刚寺等地,这些地方是决定我们胜负的关键,大家看怎么样?”

闵洪友团长首先说:“司令员说得对,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吧!”

许光达说:“好,你们团先打头阵,进攻镇北台!”

闵洪友回答道:“是,我一定完成任务。”

作战会议开完之后,大家纷纷去进行作战准备。

闵洪友的团首先进入了战斗的准备。

他们往西北走,这是以前曾走过的道路。

左面是高高的大山,古木参天;右边是条大河,河水滚滚奔泻;河对岸又是高高的山峰,密密层层的丛林。

闵洪友团的指战员们,匆匆赶路,战士们的脚都像抹了油一样,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不一会,就进入了预定地点。

指战员们连夜构筑工事。镇北台只有一个土围墙,高不过三公尺,厚才两公尺多,在土墙上挖掩体,土太薄了,只好用土堆,众志成城,一会儿功夫,工事就修好了。

闵洪友和指战员们迅速进入阵地。

第二天上午,敌人发现镇北台附近有“共军”,向闵洪友团的阵地发起了进攻。我军严阵以待,沉着应战。由于事先将火力配置、射击距离测量好了,只等敌人上来,就猛烈射击,打得很准,敌人死的死,伤的伤。

接着敌人又增加了兵力,我军出敌不意,轻重机枪提前开火,火力像狂风一样扫过去,只见敌人成排地倒了下去。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许光达来到了第十七团,闵团长迎上前来:“司令员,你怎么又来了?这里太危险……”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他们身旁爆炸,烟尘滚滚。闵团长赶紧把许光达拉进团指挥所。

许光达笑着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闵团长,你不用拽我,我这个人命大,轻易死不了。”

许光达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不过,闵团长倒是亲眼见过许光达逢凶化吉的几个惊险场面,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许光达带领第三纵队西渡黄河的第一个夜晚,纵队部在一个村子里宿营,国民党的五架飞机跟踪来袭,一枚炸弹落在许光达住的窑洞顶上,当时许光达正在窑洞里打电话。闵洪友就在窑洞旁的土坎下隐蔽,见状大惊,高喊:“司令员,快出来!”

许光达大概不知道炸弹落在头顶,也没听见外面的呼喊。闵洪友不顾一切地冲进窑洞,拉起许光达就往外跑。几分钟过去,炸弹一直没有爆炸。闵洪友感到奇怪,跑到窑洞顶上,拔出炸弹一看,原来是一枚哑弹。

还有一次,部队行军途中,突遭敌机扫射,许光达的坐骑被打倒,把他压在了马下。敌机驾驶员大概猜出了这位骑马的人是个不小的指挥官,折回头向倒地的战马又扫了一顿机关炮,战马的身上被打了好几个窟窿,而压在战马底下的许光达却安然无恙。

可现在,闵洪友不敢把许光达留在他的团指挥所里,这里是前沿,敌人的炮弹一发接一发地落下来,炸起团团烟柱,风把火药味和烟尘吹进指挥所里。

“司令员,你离开这里吧。”闵洪友再下逐客令。

许光达愠怒:“我碍你们什么事了?你指挥打仗,我看看热闹还不行吗?”

“你司令员在这里,哪有我团长说话的地方?要么你亲自指挥,要么你离开这里,首长,你看着办吧。”闵团长摘下腰间的手枪,递到许光达面前。

这一招果然奏效。许光达在闵洪友的肩上捶一拳,笑着说:“人家都说你闵洪友难斗,果然名不虚传,好,我走!”

许光达走出团指挥所,闵洪友把手枪插在腰带上,得意地笑了。

仗打得很艰苦。

许光达看见:第十七团的勇士们竖起云梯,攀上城墙,云梯断了,许多人摔了下来,新的云梯马上又架起,更多的人向上爬去。最后终于夺下了镇北台,大军直逼榆林城下。

但是,战局的发展有时出乎意料。

蒋介石怕榆林有失,影响整个西北战局,便慌忙飞到延安,命令胡宗南抽调十个半旅六万三千多人,迅速分路北进,企图解榆林之围后,将我军消灭在葭县、半脂、榆林之三角地区,或赶过黄河。

敌整编第三十六师师长钟松,要抢头功,带该师第一二三旅和第一六五旅组成援榆“快速兵团”,由飞机空投补给,沿长城取捷径,穿过沙漠地带,星夜兼程,于8 月12日突然出现在距榆林不到三十里的苏庄子、天鹅海子一带。此时我军尚未攻克榆林,腹背受敌。

这时彭总指示:我军已达到调动胡宗南主力北上,配合陈赓兵团南渡黄河、挺迸豫西的目的,应该立即撤出榆林战斗。

于是许光达的部队撤出榆林,待命歼敌。

1947年8 月16日,晴空万里,许光达在河边上遛马。通讯员走了过来,递给许光达一份电报,说:“这是彭总发来的!”许光达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光达:你率第三纵队撤出榆林外围,火速开往乌龙铺一带,接应和掩护中央机关安全转移!”

签名是:彭德怀。

许光达看完电报,对通讯员说:“走,我们赶紧回去!”

原来党中央这时的处境很危险。

国民党刘戡的一个军和钟松两个师,在南北相距不到一百里的路程上,东向封锁了黄河渡口,西向控制了咸榆公路。党中央机关被挤在葭县、米脂、榆林三县交界的狭小地区,背后是沙漠,西侧是榆林河、无定河,东面是黄河,南面和北面有敌大兵压来,处在四面被围的困境当中。

而且,敌人行动很快,包围圈越来越小。党中央和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同志,冒着大雨已经到了葭县乌龙铺以东的曹家庄。

接到彭总的命令后,许光达连夜召开会议,交待任务,许光达说:“我们这次任务是很艰巨的,党中央的安危就系在我们身上,不论困难有多大,我们也要完成任务!”大家从许光达的脸上可以看出,司令员的心情是万分焦急、万分紧张的!

接着许光达又向旅长们交待:“哪怕是敌人的炮弹落到身上,我们也不许后退一步!”

动员大会开完后,许光达率第三纵队冒着大雨,拼命向乌龙铺前进。

雨越下越大,像瓢泼水一样。第三纵队在乌龙铺以北和敌刘戡的第二十九军先头部队接火,因大雨引起了山洪爆发,所以战斗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黄昏时分。许光达的指挥所离党中央机关仅隔一条雨裂沟。

许光达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不停地来回踱步,一双眼睛正焦急地看着墙上的作战图。只见他一会儿伸开手指在图上丈量着两路敌军相距的距离,一会儿用红铅笔在图上勾画着党中央机关到达的位置。

过了一会,许光达对通讯员说:“去,把旅长都给我叫到这儿来!”

“是!”通讯员答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所有的旅长都来了。

许光达说:“我现在请大家来,是请大家往对面的山梁上看!”

大家一起向对面的山梁看去,只见一支队伍在转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正是中央机关。大家顿时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

夜黑如漆,渐渐沥沥的小雨,像给大地抹上了一层油。就在这漆黑的雨夜,许光达下令:“部队甩下背包和重装,全速跑步前进!”

第二天上午,独立第五旅及绥德分区第四团在乌龙铺的北山与敌人展开了激烈战斗。

我军指战员如同猛虎下山,在火力组的掩护下,奋勇向前。

敌人的机关枪喷吐着血红的火舌,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这时,第三纵队的处境是艰难的,前边有敌刘戡主力压过来,后边是葭芦河,第三纵队背水一战,这本是兵家大忌,但也显示了第三纵队指战员们誓死保卫党中央的决心。

于是一幅奇特有趣的战斗场面出现了,战士们满身挂着手榴弹冲向敌人的阵地,大批大批的手榴弹向敌人阵地摔去,炸得敌人慌乱一团。后面的战士趁势发起了政治攻势,用纸卷成话筒,大声喊话:“缴枪不杀!”

这时,敌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个个只得把枪举在头上,跪倒在地,乖乖地投降了。

这一仗将敌三十六师师部和第一六五旅击溃,除敌师长钟松和第一六五旅旅长李日基少数人逃跑外,全部被歼,并活捉了敌第一二三旅旅长刘子奇。

至此,党中央化险为夷。

战斗胜利结束的第二天,彭总召开旅以上干部会。那天中午,毛主席、周副主席等领导同志也来参加庆功会。

毛主席拍着许光达的肩膀说:“……沙家店这一仗确实打得好!这一仗,是西北野战军由内线防御到内线反攻的转折点,它将使西北形势很快发生变化。用我们湖南话说,打了这一仗,就过坳了!”

许光达说:“主席,过奖了!”

两个人开怀大笑。

1947年10月4 日的早晨,陕北高原上秋风飒飒。经过几天的急行军,许光达率第三纵队已兵临清涧城下。

这时,机要科长走了过来,对许光达说:“司令员,彭总的电报!”

许光达说:“快,打开看看,有什么新的任务?”

彭总的电报主要有三层指示:“第一,必须坚决夺取清涧城;第二,要活捉敌第七十六师师长廖昂、第二十四旅旅长张新汉;第三,一切准备工作在五日十六时前完成。”

看完电报,许光达说:“看来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啊!”

许光达又对身边的作战科长时达说:“走,我们找一些人研究研究,开个诸葛亮会!”

清涧,位于延安、绥德间的九星山以南,扼咸榆公路之要冲,四周环山。

清涧河环城向西南流去,东北部依托九里山支脉,城西有笔架山与它隔河相望,构成城东、城西的天然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守城的敌军是国民党军整编十六师,师长不是别人,正是许光达的黄埔同窗——廖昂。敌军在城周围设有几十个碉堡、地雷、铁丝网等障碍物,可谓是应有尽有。

敌第七十六师是胡宗南的一张“王牌”,师长廖昂被他们誉为“常胜将军”。他凭着清涧城坚隘险,自恃“固若金汤”,扬言要使清涧成为我军前进路上的一个“坟墓”。

许光达等经过仔细的研究,决定战役的第一步先扫清外围,即由第一纵队夺取城西笔架山,第三纵队拿下城东山的制高点倒吊柳。如果这两个地方拿下来,清涧城就完全暴露在我军的炮口之下。

10月6 日,攻打倒吊柳的战役开始了。一时间,炮火连天,各种火器一齐向敌人阵地攻击,炒豆般的枪声打碎了晚秋的空寂。炮火激起的硝烟升腾着,和阴沉沉的乌云搅在一起,更显出战斗气氛的凝重。秋雨断断续续,把指战员们浇得透湿,他们冒雨战斗,一连打了三天三夜还没有拿下倒吊柳。

许光达焦躁地在指挥所里走来走去,烟蒂丢了一地。他心里清楚地懂得,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想到这里他喊了一声:“时科长!”

“到!”作战科长时达回答着。

“十七团现在什么位置?”许光达猛吸了一口烟,问时达。

“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已经完成了,现在正在南关外的山下集结等待命令!”

“好!调他们过来增援!”许光达说。

“是!我这就调他们过来!”时达一边答着一边跑出了指挥所。

不一会的工夫,十七团的闵团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指挥部:“司令员,我带来了两个营,请下达任务吧!”

许光达说:“好!你过来看看,三十六团在倒吊柳受阻,伤亡很大,团长牺牲了。眼下敌人正派五个旅向这里紧急增援,情况万分危急!”

闵团长问许光达:“司令员的意思是让我们打倒吊柳?”

“对,你们从侧面进攻,增援三十六团!”许光达说。

“保证完成任务!”闵团长带着战斗任务离开了指挥部。

倒吊柳的敌人,正全力对付三十六团,没想到侧翼遭到攻击,顿时丢盔卸甲,抱头鼠窜。闵团长乘敌人混乱之机,攻上了山头,全歼了守敌。

听到攻克了倒吊柳的消息,许光达松了一口气。

这时就剩笔架山了,尽管许光达已经对此战斗作了周密的部署,他不信会拖泥带水,久攻不下。但是,有没有更快更好的办法?他想到了守城指挥官他的同学廖昂,在他走投无路时,给他写封信,劝他投降,即使他不肯投降,也可以瓦解他的斗志,涣散他的军心。想到这里,许光达走到桌子前喊道:“秘书,笔砚放在哪里了?”

秘书从一只炮弹箱里拿出了笔砚问:“给谁写信?”

“给廖昂!”

“廖昂?给他写?”秘书不解地问。

“他是我的同学,我给他指指出路嘛!”许光达说道。

“噢,我明白了,你是在进行政治攻势!”秘书说。许光达说:“还是你鬼啊!”

不一会,信就写好了,许光达把时达叫来说:“这是我给廖昂写的劝降信,你找一个能接近廖昂的俘虏,把他放回去,让他把信直接交给廖昂!”

“司令员可真会做工作,如果廖昂投降,我们就可以不费一枪一炮地解决战斗了!”时达高兴地说。

许光达说:“廖昂是个挺顽固的人,不一定能投降!”“不投降,我们的枪炮还对着他,他不能不掂量这封信的份量。”时达说着,走出了门。

廖昂收到许光达的信,心里一阵惊悸,只见上面写道:廖昂兄:别来无恙!

你我由军校毕业,分手已二十年矣!不期在清涧相遇,真乃有缘!可惜,炮火连天,工事阻挡,你我只能隔城相望,不能握手言欢,实乃憾事!

站在清涧城郊,不由得使我回想起与廖兄军校同窗时的生活,那时,你我都是热血青年,秉承总理遗愿,致力军事救国,渴望创功主业……岁月流逝,几经沧桑,往事仍然历历在目。尤以在军校填写《学员政治面貌登记表》时的情景铭心刻骨,终生难忘。当时,廖兄执意留在国民党内,并劝我脱离共产党,人各有志,我们分道扬镳,你说:“试看今日之域中,竞是谁人之天下?”二十年过去了,而令,我仍引廖兄的话问:“试看今日之域中,竞是谁人之天下?”明眼人不难看出,国民党因例行逆施,违背了总理遗愿,已是众叛亲离,日暮途穷,虽然尚有军队数百万,但因师出无名,士无斗志,人命危浅。而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乃是顺乎潮流,代表了民众的意志,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事实证明,跟着国民党走是没有前途的。积二十年之经验,廖兄还不能幡然醒悟吗?眼下,我军已将清涧团团围住,援军被我阻击,也是自身难保,清涧是朝不保夕,破城在即。我念及与你同窗情谊,不忍亲睹城破之日你身陷囹圄,故陈说利害,劝兄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我党的政策历来是既往不咎,立功有赏。你若能率部起义,使生灵免遭涂炭,乃我民众之大幸,望兄三思而行。切!切!

同学许德华(光达)

1947年10月8 日廖昂手里拿着许光达的信反复地看着、想着,往事又历历在目……对于许德华,他太了解了。这个外柔内刚的共产党人,二十年前,当他们还是青春少年之时,他就领教过这个共产党人的威严和气势。二十年过去了,这个共产党人锋芒仍不减当年。他们之间的主义之争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今天就要见分晓了,是投降,还是抵抗,他的内心里激烈地斗争着,他不得不承认许光达信上分析的形势是事实,继续抵抗,结果只能是失败。交枪投降,怎能对得起蒋校长的多年栽培,“不成功便成仁”,这一直是自己的信条。

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

“报告!”机要秘书进来,递过一份电报,打断了廖昂的沉思。他接过电报一看:“刘戡所率援军将至,令你部死守清涧。”下面署名:胡宗南。

廖昂看过电报,眼睛一亮,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振奋起来。他一边放下电报,一边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张副官,传我的命令,继续抵抗,坚守清涧城!”

“是!”

10月10日 21 点,我军发起了全线总攻。

闪光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敌人阵地。阵地上火光冲天,喊杀声此伏彼起。经过六小时激战,清涧城被攻克。

许光达率纵队指挥部骑马进城,战士们押着一队俘虏迎面走来。

许光达勒马停在俘虏队面前,这时,他看到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便骑着马走了过去,在那个俘虏面前厉声说:“你抬起头来!”

那名俘虏缓缓地抬起了头,一见许光达,惊慌得目瞪口呆。

他就是国民党的“常胜将军”——中将师长廖昂。

廖昂被带到了指挥所,他站着,一言不发,沮丧中仍不乏傲气。

许光达给他拿来一把椅子说:“请坐!”

许光达掏出了烟,递给廖昂一支说:“请抽支烟吧!”说着他给廖昂点上了烟,自己也点燃一支。

许光达问:“我的信你看了没有?”

“看到了!”廖昂说。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一条光明的路呢?”许光达追问道。

“没有想到解放军攻城如此迅速!”廖昂带着遗憾的口气说。

接着廖昂又说:“我只有一个师守清涧,而你们人多,如果胡宗南的援兵早点到达,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许光达听了廖昂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把廖昂笑得莫明其妙。

只听许光达说:“你知道吗?胡宗南的援军刘戡在离你不到十五里的时候,遭到了我军的顽强阻击,过不来,眼巴巴地看着你被歼!”

听许光达这么说,廖昂不作声了。

许光达转身对保卫科长说:“把他带下去!”

“是!”保卫科长带着廖昂走了下去。

许光达又对作战科长时达说:“传达我的命令,让部队立即撤出清涧城,让敌人扑个空!”

“保证完成任务!”时达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军号吹响了,许光达步履轻快地走在战士们中间,与战士们谈笑风生,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1947年10月27日的清晨,十几匹骏马疾驰在尘土飞扬的邯郸道上,由北向南奔去,马蹄扬起的漠漠黄尘,像浓雾弥漫着,只露出路旁的杨柳树梢。

跑在最前头的,是一匹栗色高头大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他猛然用力挽住马缰,等着身后那匹黧色透黄的骏马。

人们这才看清楚:端坐在栗色马上的是彭德怀总司令,乘黧色骏马赶来的是许光达司令员。看来他们有要事商量,所以并辔而行……

马蹄扬起的灰尘,盖过路旁刚刚收割过的麦茬地,地里一派流金泛银。

许光达听彭总说道:“10月28日西北野战军主力再次围攻榆林,到现在,仍未攻克。而敌邓宝珊的暂编第十七师已由绥远南进援榆;宁夏马家军整编第十八师师长马敦静率第一六八旅、暂编第九旅、骑兵第十旅及四个宁夏保安团由三边东进援榆林。”

许光达问:“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

彭总说道:“调主力于榆林以西元大滩,与援军展开激战!”

许光达接受任务后,立即投入战斗。

许光达指挥的第三纵队是头一次和宁夏马家骑兵交战,由于我军许多指战员是头一次遇见敌人骑兵,按照打敌人步兵的老办法打骑兵,很不适应。

许光达正在指挥所里,一个团长跑来报告。

许光达问:“前线怎么样?”

团长说:“敌人的骑兵速度快,在炮火准备之后,我们还没来得及恢复工事,敌人的骑兵已到跟前,我方没有工事依托,经不起集团骑兵的冲击,阵地失守,被逼后退。敌骑兵快速追杀,居高临下,左砍右劈,我方伤亡较大,就连李嘉兴团长都死于敌人的马刀之下。”

一听到李嘉兴团长牺牲了,许光达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过了一小会儿,许光达才说:“快把李嘉兴的尸体抬过来!”

不一会,警卫员告诉许光达:“李团长的遗体抬回来了!”

许光达来到李团长遗体面前,伏下身子,轻轻揭开盖在烈士身上的白布单,看见李嘉兴的头部被马刀削去了半个脑袋。很惨啊!

许光达默默地摘下了军帽,向烈士的遗体致哀。大家看见,司令员眼里浸满了泪水。

许光达让战士把李嘉兴的遗体抬下去掩埋了。

许光达骑上战马,带着对敌人的满腔仇恨来到了前沿阵地。

针对敌人骑兵的特点,许光达指导大家要掌握打骑兵的方法。他说:“首先,判断情况要准确、弄清敌人进攻的方向,然后构成有效的火力网,区分射击目标,集中火力会合打击,灵活地实施火力转移。”

这时有个战士问道:“机枪怎么打啊?”许光达说:“要学会运用机枪打马,不要瞄人打,因为人的目标小,马的目标大,打倒了马,他们就成了步兵,步兵对步兵,我们的优势大。”

“噢。”这个战士点了点头。

战士小王又说道:“这么个打法,那我们挖的战壕就有用了,即使敌骑兵冲过来,你躲在战壕里,他对你也没有办法,他要打你,得下马,他一下马,你就好打。”

又一个战士问道:“那如果要离开战壕呢?”

“如果离开了战壕,人跑不过马,你就得被动挨打。”

听了许光达的讲解,指战员们明白了应该怎样去打敌人的骑兵。

第二天,敌人的骑兵又向我方阵地发起了冲锋。

战士们按许光达讲的这几点对付敌人骑兵,果然见效。

敌人被打得人仰马翻,溃败而逃。敌人骑兵的“快速战术”被摧毁了。

1948年2 月,许光达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转入了外线作战。

一天,通讯员跑来对许光达说:“彭总来电话,让你到野司去一趟!”

许光达说:“好!我这就去!”

当许光达快步如飞来到野司的时候,见彭德怀正在看作战地图。

见许光达来了,彭德怀说:“光达啊,你来得正好!”

许光达问:“有我们的任务吗?”

彭德怀回答说:“有!而且还很艰巨呢!”

接着彭德怀深沉地对许光达说:“保卫延安乌龙铺之战,你知道份量的轻重?”

许光达说:“彭总,我想到了!”

彭总又说道:“全国进入大反攻以后,对我们一野来说,此次‘围宜打援’是第一脚,而你的任务是我们一野在大反攻开始时的第一脚的第一脚!”

许光达说:“是啊,任务很艰巨!”

彭德怀问道:“这次战役,你有什么想法吗?”

许光达说:“我看这次故役重点有三关。”

彭德怀赶忙问:“哪三关?”

许光达说:“攻而不破能调敌来援是第一关:我们围攻宜川,敌刘戡来援的道路有三条,如果我判断错误也会失守,这是第二关:瓦子街得手而宜川攻不下,这是第三关。但最重要的是第二关!”

彭德怀问:“为什么?”

许光达指着作战地图说道:“我围宜川,刘戡可由三条路来:一,由黄陵、洛川沿宜川公路以北的金狮庙梁至宜川:二,由黄陵、洛川经瓦子街到宜川;三,由黄陵、洛川经黄龙至宜川!”

听许光达讲到这,彭德怀又问道:“你看哪条路的可能性最大?”

许光达说:“从第一条路看,刘戡是很有主见的指挥官,他的战术是黄埔的根基,求实、求稳。很显然,第一条路优势在刘戡,劣势在我。”

“那么第二条路呢?”彭德怀又问道。

“第二条路敌我优势大体相当。”许光达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胡宗南的军队将帅不和,高层不了解实际情况,独断专行;而在战场上的指挥官们了解情况,但指挥水平不高;再加上部属之间的尔虞我诈。这是他们的致命点!”

许光达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又说道:“从地图上看,第二条路最近,优势也很明显,因此刘勘也有可能走第二条路!”

彭德怀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背起手来,在屋中来回地踱着步于,陷入了沉思。

许光达接着说道:“第三条路也并非不可能,援军最安全,但时间过长,刘戡是个谨慎之人,决不会再冒救廖昂不力的风险。他会折衷,那也就落入了第二条路。”

彭德怀仍然低着头说:“你接着讲。”

许光达点着了烟,想了一下,显然他是在调整思路。

“老总,我看这样办,就是着眼第一条路来,按第二条路来打准备,搞好第三条路的预案。”

“好,就这么准备吧。”彭德怀胸有成竹地说。

可以看出两位指挥员的思路正好吻合。这种超越性思维的运用在大敌当前时,它将决定胜负,决定后果,决定千百人的生命。

1948年2 月,冬季的塞北高原,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

许光达骑着战马正从野司往回赶。和彭德怀分析了敌情后,许光达对这次战役的前景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许光达从野司回来的第二天,就率领部队向宜川攻击前进。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全部扫清了周围残敌,并完成了对宜川的包围。

一大早上,许光达带着几个人登上万灵山,去观看宜川的地形。

宜川东依黄河,是陕西东部的重镇,为南北交通必经之地。宜川城四周是山,这些山多是绝壁悬崖,陡峭险峻。这些险峻的山把小城裹在中间,敌人视之为“关中屏障”。蒋介石在这配置重兵,强令死守。

许光达拿着望远镜,继续观望着,突然,敌人打来一发炮弹,炸起的尘烟飞扬,警卫员蓝德明赶紧扶起倒地的许光达。许光达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没事!”

许光达侦察完地形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天空挂起了镰刀月,给大地洒下一层淡淡的银辉。

忙了一大的许光达回到了窑洞里,一脱大衣,觉得背上隐隐作疼。他脱下大衣对邹靖华说:“你看看我背上怎么了,这么疼!”

邹靖华撩起了许光达的衣服,吃惊地说:“你受伤了,一块弹片在你的背上!”

邹靖华又埋怨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我去叫医生!”

一听邹靖华要去叫医生,许光达忙说:“不必了,你一叫医生,别人就知道我受伤了,怕对部队有影响!”

邹靖华说:“那怎么办啊?”

许光达说:“你就为我包扎一下吧!”

邹靖华找出急救包、红药水,但望着嵌在许光达后背上的弹片,就是下不了手。

许光达催促着:“快把弹片拔出来!”

邹靖华一咬牙,终于把弹片拔出来了。

包扎完伤口,许光达一边穿衣服一边对邹靖华说:“这件事不许往外说!”

第二天一早,许光达召开了作战会议。

会上,许光达分派了战斗任务:独立第二旅会同第六纵队的教导旅、新编第四旅各一部围攻宜川;独五旅于解家源、马家渠、白家庄地区阻击援军,作为整个“口袋”的“袋底”。

布置完任务之后,许光达问担任攻城任务的独第二旅旅长张开基:“张旅长,你准备怎样打?”

张旅长脱口而出:“我们一股劲攻城,还愁刘戡不来?”

“一股劲攻?”许光达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面,城是要攻的。不过,一下子把宜川攻下来,还派刘勘来干什么?那样,我们打援的计划就落空了。”

张旅长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问道:“那怎么个打法?”

许光达说:“我们要来个怪打法,开始时猛攻,逼宜川守敌向胡宗南呼救;等胡宗南援兵一动,我们就视援兵的速度而灵活处置,如敌援兵来得急,我们就轻打;来得慢,我们就重打;轻重相兼,不使敌援军脱钩,明白吗?”

张旅长和在场的人都会心地笑了,对担负的攻城任务更加明确了。

当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1948年2 月28日。许光达率部进攻宜川的外围地区。

许光达在宜川城外不停地看表,作战参谋从身后跑来说:“司令员,您的电话!”

许光达转身进了掩体,电话里传出张旅长兴奋的声音:“司令员,口子炸开了!一个营正准备进!”

许光达听罢,高兴地叫:“好极了,张旅长你听着,口子你不要随便进,就在口子附近用火力猛打,组织掩护好部队,打十分钟撤下来,其他方向,火力组织要猛些,但不要开口了。”

对方急问:“什么?打十分钟就撤?别处的口子不开了?”

许光达说:“对!要表扬这个部队,这第一个口子打的是时候,你执行吧!”

“是!”电话搁了。

许光达和李参谋长欣喜地交换了眼光。

许光达对李参谋长说:“你要掌握部队,要稳住,我去第五旅看一下!”

天上飘起了一片片白雪,一股冷风袭来,许光达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身旁的蓝德明马上意识到,上去扶着他,轻轻地说:“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还……

许光达打断他的话说:“别说了!”

许光达从勤务员刘忠堂身上取下水壶,打开盖,仰头喝了几口。这是白酒。

他又放下水壶,拿起一个馒头边吃边说:“走!”一列马队飞奔下山向西而去,此时已经是午夜了。

3 月1 日拂晓,全线开始了战斗,从早上到上午敌刘勘竭力顽抗。大约九点钟,敌第九十师师长严明向胡宗南发报:“部队已损失三分之二,战局严重,我等团以上军官决心成仁,以报效校长及钧座对我们的培育之恩。”

曾文思说:“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何必如此悲观。”

严明说:“现在谁还肯为我拼命,赶快用电槁传达到团长以上人员,一律要坚决自杀。”

自此,敌第九十师自行瓦解。

到中午的时候,敌军更加溃不成军,公路上出现了大批的逃兵,严明见大势已去,开枪自杀了。

下午一时,我军占领了所有的要点,攻入了刘戡指挥所,敌第二十九军全军覆灭,刘戡捡了一枚手榴弹自炸毙命。

3 月1 日下午,刘戡部全部被歼后,宜川城外,许光达的指挥所也同时做完了攻城的一切准备,等待彭德怀的命令。

深夜12点时,电话铃终于响了,许光达赶紧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彭德怀的问话声:“光达,怎么样啊,可以了吗?”

许光达平静地答道:“可以了,没有问题。”

彭德怀说:“拂晓就开始吧!”

“好!”就像闲聊一样自若地决定了西北野战军在西北战场上关键的一仗。

3 月2 日拂晓,总攻开始,宜川城被几处炸开口子,凤翅山守敌不攻自垮。

3 月3 日早,宜川守敌被全歼,敌张汉初束手被擒。攻打宜川的战斗胜利结束。

许光达不时勒马,看着自己的部队那漫长雄壮的行列和那阴云四合的东方上空,仿佛已经看到这阴霾的天空就要被绚丽的阳光冲涤得万里无云,光芒四射了!

第十一章 经百战建奇功挥戈大西北1948年4 月,初春,正是百花盛开,莺飞草长的时节。

许光达接到彭德怀的命令:“追击南逃之敌!”

许光达接到命令后,立即对部队作出指示:“我们今天从关中马栏以南地区出发,快速到达洛河西岸的田家庄,东西十字地区设伏,截击敌人!”

许光达率领部队很快到达了伏击敌人的地区,准备截击敌人。

突然天气起变,乌云翻滚了一阵,大雨就开始倾泻。顷刻之间,风声、雷声、雨声夹杂山洪的滚动声,响彻整个山间。指战员们冒雨隐蔽在树丛中,雨水从树叶的空隙倾倒下来,把战士们从头到脚淋得透湿。

当指战员们正等得心焦的时候,侦察员来报:“司令员,敌人改变前进路线了!”

大家一听敌人改变了路线,就骂了起来:“娘的,到嘴的肥肉又丢了!”

侦察员问许光达:“难道就这样让敌人跑掉吗?”

许光达说:“不,我们连夜追击!”

原来,敌十七师在师长何文鼎的带领下,开始时沿咸榆公路南逃。当逃到离洛川三十华里的交河口时,得到情报,说交河口到铜川公路两侧高地有共军。在这种情况下何文鼎决定改道前进。为了安全起见,他又裹胁了两千多名老百姓,以便遇到解放军堵截时当挡箭牌。

许光达率领部队追了一天一夜,终于追上敌人了。第三纵队的先头部队第十九团与敌人的警戒部队接火,枪声跟爆豆一般,敌人惊恐万状,以为共军大部队来了。被敌人裹胁来的老百姓听见枪声,东躲西藏。老百姓与敌人搅在一起,我军的进攻受到限制。第三纵队再次撤出战斗。

见进攻停止了,敌十七师又开始沿洛白公路狂奔。

如此狂奔,敌旅长杨荫环很不理解。

他试探地问何文鼎:“师座,共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打撤撤?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何文鼎不耐烦地说:“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快撤吧!”

杨荫环讨了个没趣,不吭声了。

敌人狂逃了一阵子,见我军没有追来,枪声也渐渐地停止了,才松了一口气。

杨荫环对何文鼎说:“师座,我看共军是不会追来了,我们是不是不用跑那么快了?”

何文鼎说:“虽然枪声停了,我们也不能放松!”

杨荫环赶快答:“是!”

何文鼎有些气愤地说:“好了,你快指挥部队去吧!”

下午,我独二旅将敌十七师拦截在山岭、史家河一带。独二旅因出击太早,进攻受阻。敌人三次大反扑,使独二旅伤亡很大。独二旅的张旅长请示许光达:“司令员,敌人越来越多,吃不掉怎么办?”

许光达说:“虚留生路,让敌人撤出一部分,截其尾部!”

张旅长一听,着急地说:“那么敌人会跑掉的!”

许光达回答说:“对,就得让他跑掉一部分!”

张旅长不解地问:“那为什么?”

许光达说:“我们眼前的敌人好比是一条大鱼,我们一口吞不下去;反而会卡住嗓子,如果我们剁去它的头部和上半身,只吞它的下半身,就可以一口吞下!”

张旅长恍然大悟:“有道理!”

许光达又说:“你带领独二旅率先赶到洛河,但不要渡河。要耐心地放掉一部分敌人,截住剩下的部分,封锁渡口。我命令独五旅在敌人屁股后面猛追,赶鸭子下水!”

张旅长听到这里,马上说:“前后夹击,把没渡河的敌人全都消灭!”

“对!”许光达笑了,“利用洛河,半渡而击!”

1948年4 月27日的夜晚,旷野一片漆黑,雨仍然不停地下着。

许光达指示独二旅的同志们进入隐蔽圈,战士们冒雨隐蔽起来。

使人难熬的还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眼看天快要破晓,还没有发现敌人的一丝动静。

在指挥所里的许光达,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心里在想:“难道敌人不过河了?我们的判断会错?”

正在许光达冥思苦想的时候,电话响了,许光达赶紧接起电话,电话里传出了独二旅旅长的声音:“司令员,我们已经发现敌一个工兵营在洛河渡口,架设浮桥,准备部队过河!”

许光达说:“好,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要注意隐蔽,等待我的命令。”

“是!”电话搁了。

担任架桥任务的敌工兵营,人心惶惶,毫无斗志,好长时间也架不起桥来。营长一看形势不好,很难及时完成任务,干脆溜之大吉。工兵营失去指挥,一时大乱。

看到这种形势,何文鼎也没有办法,只好派其第十二旅先赶到河边,来不及架桥,探测徒涉场。

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敌十二旅的两个团已经徒涉过河,并占领对岸渡口处的制高点,准备掩护主力过河。

何文鼎得到报告:“河对岸没有发现共军!”

何文鼎指挥部队过河。他心里洋洋得意,以为用掉了我军。

突然,渡口的西北方向响起了枪声,是独二旅接到许光达的命令,封锁渡口,不准后面的敌人过河。

正在渡河的敌人,听见枪响,慌作一团,互相拥挤,许多人被水淹死。

敌人死伤惨重。

这时,有一个连长向许光达跑来说:“司令员,敌人有一种‘铁车’,很厉害,我们过去没有见过,它又能打枪,又能打炮!”

许光达一听就知道是坦克。他对连长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坦克对许光达来说,并不陌生,他在莫斯科军校深造时,学过汽车,也接触过坦克。他明白,这种装备,将来我们军队一定要有。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萌生了一个想法——最好是把“它”捉回来。

许光达来到一个高地上,举起望远镜,看到了连长说的坦克,他明白了,这三个小“东西”是轻型坦克,是日本留下的。

警卫部队和前沿攻击部队的战士们都争相告诉许光达:“这‘东西’怎么这么厉害,我们伤亡了不少人。我们想炸掉它,可炸药又送不上去。”有的说:“要用炮打。”

看着大家七嘴八舌,许光达说:“它的名字叫坦克!”

接着他教给大家阻止坦克前进的方法:“一种方法是:用三个酒瓶装上汽油,捆上雷管,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把这些东西放在坦克上面,可以烧掉它。”

“还有一种方法是:在坦克前进的路上砍倒大树,在两边高地上,多搬些大石头。当它在受阻、走不快的时候,从两边把石头全推下去,它就不走了。”

许光达又说:“坦克里面的人出来,你们千万不能打死他,不然,我们开不走坦克。”

一个战士说:“不打死他,太便宜他了,把他打死,我们用人推。”

许光达说:“坦克很重,再多的人,也是推不动的。”

另一个战士说:“推不动,我们用马拉。”

“马也拉不动,你们就按我的方法去做吧。”许光达耐心地说。

战士们按着许光达说的做了,果然灵验,两辆坦克被炸,另一辆被俘获。

被“抓”的坦克炮塔门紧关着,怎么喊话,炮塔门也不开。几个战士生气了,拿起铁镐就刨,虎口震疼了也刨不开。许光达走了过来,笑着说:“不必刨了,我有办法让他们出来。”

一听司令员有办法,大伙都围过来。

许光达说:“你们几个人找一些破布!”

一听找破布,有的战士不明白了,说:“找破布有什么用?”

许光达说:“你们拿着破布,去打开坦克上的备用油箱,把破布蘸上柴油,放在坦克炮塔门上点燃,保证敌人会出来!”

几个战士按照许光达说的做了,蘸上柴油燃了起来,一时火光横飞,黑烟翻滚。这下“火烧乌龟内里热”,顽固的敌人实在熬不住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连滚带爬跑出来缴枪,一个个给烟火熏得满脸乌黑,有的眉毛胡子都烧焦了。看到敌人的狼狈相,战士们哄堂大笑。

这一仗,歼敌三千多人,解救出被敌人裹胁的两千多老百姓。

1949年的8 月,万里碧空,山丹丹花开得格外鲜艳。

此时的许光达结束了扶郿战役,与六十三军及第一兵团组成左翼兵团,配合第十九兵团追歼向陇东逃跑的马鸿逵及马步芳部。8 月20日,许光达率领部队兵临兰州城下。

兰州是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在地。它不仅在地理上是扼守青海、河西走廊、新疆及宁夏的枢纽,也是国民党在西北的军事政治中心。

此时,蒋介石把指挥西北的大权交给了马步芳。

为了配合马步芳,蒋介石又任命西北的另一个军阀马鸿逵为甘肃省主席,以稳定西北的局势。

马步芳非常狂傲自负,且胃口很大。他凭借兰州背山靠水的险要地形与坚固的工事,吸引我军于兰州周围。

为了消灭我军,马步芳又让靖远的马鸿逵第八十一军断我军补给线,还让驻守黄河北岸的第九十一军、第一二○军从左右两翼包抄,内外夹攻,妄图一举吃掉我军。

马步芳信誓旦旦,摆出一副“挽狂澜于即倒,定乾坤于西北”的姿态。

他口出狂言说:“我要拿下西安,杀出潼关,砥定中原,占领全国。”

为了稳定军心,马步芳又给他的部下下了一道命令:“誓与兰州共存亡,活着是阵地,死了是你的墓场。”

为了收买军心,马步芳又发给每个士兵三块银元,让士兵为他卖命。

面对敌军的部署,为了将马步芳部队聚歼在兰州,彭德怀决定以许光达的第二兵团三个军和第十九兵团的两个军分两路包围兰州。

彭德怀布置完任务,问许光达:“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光达说:“没有,我这就回去作战斗动员,一定要打个漂亮仗!”

为了对这次战役有把握,许光达带领第二兵团师以上干部侦察了兰州地形。

许光达拿看望远镜对大伙说:“大家都看一看,找出这一仗要全歼守敌的关键是什么?”

大家都拿起望远镜观望了一阵,只听王师长说:“我们要全歼守敌,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要夺取兰州的主要屏障——南山!”

许光达问了一句:“为什么?”

王师长说:“兰州,敌人视之为‘攻不破的铁城’。敌人有强固的工事,因此敌人在这种工事上既能发挥火力,又有利于组织反扑。而我军呢?是从下向上仰攻,因此是峭壁难攀,壕沟难越,而且兵力不便于运动和展开,因此我们要控制南山。”

听了王师长的陈述,许光达点了点头。

许光达说:“我们不但要控制南山,而且还要控制敌人唯一的退路——黄河铁桥!”

接着许光达又分析道:“现在是夏季,一下起雨来,这里的水流很急,敌人是夹河布阵,我军渡河很困难,因此我们要控制黄河铁桥!”

许光达又说:“走,我们去西柳沟、西固城一带看看,那里是敌人唯一的供给线!”

许光达一行来到了西柳沟、西固城一带,一看这里并没有敌人把守,许光达心里非常高兴,对第八师的胡副师长说:“明天,你亲自带领一个团埋伏在这里,切断敌人的供给线,等我们向兰州发起进攻时,截击溃逃之敌!”

胡副师长说:“是!司令员这步棋真好,这里放一个团,就等于扼住了马步芳的喉咙!”

侦察地形回来,许光达作战前动员。

许光达说:“兰州之战,也许是我兵团在解放战争中的最后一个大的战役,这一仗打胜,就意味着胡宗南、马步芳的势力已被我军消灭、可以加速全国解放的进程!”

一说到全国解放,许光达很兴奋,又说:“我现在给大家透露一个好消息,北京正在召开政协会议,商讨新中国成立的有关事宜!”说到这里,许光达抬高了声音说:“同志们,我们盼望已久并为之流血奋斗的新中国就要诞生了。我们要打好这一仗,为新中国诞生献上一束鲜花!”

会场上一阵欢呼,人人激动万分。

开完动员大会,许光达向各军分派了任务。

1949年8 月21日,第二兵团的第三、四、六军共三个军分别向马家山、营盘岭、沈家岭发起了进攻,想一锤子砸开锁住兰州的这三把锁。

然而激战了一天,没有夺下一块阵地,伤亡却很大。

太阳已经慢慢地下山了。淡白色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山坡上投下了零乱的阴影。

身上带着硝烟味、满脸泥污的战士们,有的倚着树干坐着,把枪斜在肩上;有的在整理滚爬破了的衣服,有的在捆扎着松了的绑腿带。

许光达看到这一切,想到了很多问题,他对警卫员说:“通知下去,晚上召开党委会!”

暮云四合,人影模糊,天已经黑透了。

党委会正开得很热烈。

许光达说:“大家分析分析,这次进攻,攻不下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师长站起来说:“主要是干部战士有轻敌的思想。”

这个师长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师长说:“大家认为,扶郿战役一下子吃掉胡宗南四、五万人,马步芳算老几?守兰州不过是装装样子,我们一冲他就得跑。”

许光达听了大家的汇报,对政委王世泰说:“有这种轻敌骄傲情绪在作怪,还能不打败仗!”

王世泰说:“是啊,骄兵必败,历来如此。所以我们要从上到下,在思想上要整顿,克服这种轻敌骄傲情绪。”

许光达说:“对,我们应该把情况向西北野战军司令部报告,下面轻敌,是我们感染的,责任在我们,我们应该向野司作检讨。”

王世泰同意了许光达的意见,向野司作了检讨。

22日晚,许光达正准备下去转转,彭德怀发来了指示:总攻推迟,两个攻城兵团用三天时间搞好克服轻敌思想的动员。

许光达认真执行彭德怀的指示,经过动员,指战员们统一了思想,整装待发。

8 月25日拂晓,许光达站在指挥部的山上,看着路灯闪烁的兰州城心潮起伏。兰州城外,群山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口令声打破夜的冷寞。

这几天连续下雨,刚刚放晴,雨后的陇中高原,空气显得非常清新,许光达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战前的宁静。

许光达看了看手表,平静地走进指挥部,说了一声:“总攻开始!”三发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了安谧的长空。接着,机关枪吐出了火舌,手榴弹接连在敌群中爆炸,此时的兰州城完全被淹没在浓密的硝烟中。

兰州城里,乱作一团。马步芳早就逃回了青海老巢,把指挥兰州的大权交给了他的儿子马继援。马继援见兰州已守不住,也坐上飞机逃之夭夭。

激战了一天,夜幕渐渐降临了,枪声也停止了,夜晚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马步芳的部队群龙无首被压在兰州城里,下一步敌人将如何行动呢?许光达思考着这个问题,这时,一个参谋跑过来报告:“司令员,兰州北塔山上的敌人急剧增加,构筑工事,保护铁桥,看样子是要死守!”

许光达摇了摇头说:“不,敌人表面是想死守,实际上是要控制兰州铁桥逃跑,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逃路!”

许光达当机立断地说:“命令第三军发起总攻!”

总攻开始了,十九团八连冲在最前面,夺下了北城门楼。此时,敌人已开始溃逃,铁桥上挤满了敌人的步兵、骑兵和汽车。八连战士看到这种情景喊道:“冲啊,杀啊,决不能让敌人跑掉!”战士们冲人敌群,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敌人被打得人仰马翻,纷纷倒毙。

一面鲜艳的红旗,插到了兰州城最高的一幢楼上。各团的司号员们登上楼顶,吹起了凯旋曲。

看到这般情景,许光达高兴地对政委王世泰说:“政委,走,进城,进兰州城!”许光达和王世泰率领兵团机关进入了响着凯歌曲的兰州城。

1949年的8 月,解放了的兰州,阳光洒满了大地。

兰州的街头,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非常醒目,催人奋进。

翻身解放了的各族人民满怀喜悦,拿出自己种的西瓜、白兰瓜等慰问亲人解放军。整个兰州城沉浸在欢庆胜利的气氛里。

看到这一切,许光达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手里拎着一筐白兰瓜走了过来。

这位白发老人对许光达说:“解放军首长同志,您辛苦了!”

许光达忙说:“大爷,我们不辛苦,您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老人说:“好好,好!我的身体硬朗着哪,解放了,甭提我心里有多高兴了,一高兴啊,我还能多活几年哪!”

许光达正和老人唠着家常,警卫员跑了过来说:“司令员,彭总来看我们第二兵团了!”

许光达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许光达回到营地的时候,看见彭德怀正和战士们亲切地交谈着。

许光达走上前去说了声:“彭总,您好!”

彭德怀见到许光达,握着他的手说:“你们打得不错嘛!打宜川时,我表扬过你们第二旅,这回来表扬你们的第二兵团。”

许光达微笑着,用右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近视镜说:“彭总,你还是表扬杨得志兵团吧!他们打得比我们好!”

彭总说:“你们打得也不错嘛。”

许光达说:“这回攻城,开始时,有的部队还出了点差错,你表扬,我更难受。”

“出的差错,你不是作过检查了吗?不表扬你可以,但是你没有权力阻止我表扬战士们啊!”彭德怀笑着说。

见许光达没有吱声,彭德怀又说:“我今天是专程为你们第二兵团庆祝来了。”

许光达说:“好,今天我把师以上干部召集起来,陪您吃顿‘胜利饭’!”

彭德怀说:“哈哈,那是再好不过了!”

席间,彭德怀显得很高兴,和大家有说有笑。彭德怀说:“今天,我是来给大家庆功的,兰州这一仗你们打得很好,我祝贺你们!”

王师长说:“我们共庆胜利!”

彭德怀说:“兰州战役之后,整个西北战场就剩下最后一仗,那就是向新疆进军!”

师长们议论开了,有的说:“我们解放了新疆,中国大陆上就没有大仗可打了!”

还有的说:“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过太平的日子了!”

听了大家的议论,彭德怀高兴地继续说:“到那时,我们就要转入大规模的经济建设了,我们将投身另一个战场,同我们不熟悉的工厂、矿山、机器打交道了。我们砸碎了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建设一个新世界!”

听了彭德怀的话,大家很受鼓舞,纷纷鼓起掌来。

停顿了片刻,彭德怀又说道:“同志们,有空你们学习学习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新中国就要成立了,我们在思想上要转好这个弯子,以迎接工作重心的转移!”

彭德怀的话给大家鼓了劲,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全国胜利充满了信心。

作为西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司令员的许光达依然很忙,他正在用全副精力组织第二兵团的第三军,准备挺进河西走廊,打开通往新疆的门户。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就在他最忙碌的时候,政治部的同志向许光达反映:第三军第七师未经请示,给师的干部发钱,让各人做了一件斗篷、一件丝棉祆和短棉衣,在群众中引起了议论。许光达问:“情况属实吗?”

“属实,我们核实过了。”

许光达听了很生气,这还得了,刚进大城市,领导干部就这样干,带的是什么头?

许光达越想越气,他拿起了电话,要通了第七师政委。“喂,是第七师吗?”许光达说话的声音有点生硬。

“我是梁仁芥。”第七师政委的声音。

“我是许光达。听说,你们师的干部都做了衣服?公家给的钱?有没有这事?”

梁仁芥回答说:“司令员,有这件事,我们犯自由主义,发了钱!”

听到对方承认了这件事,他缓和了语气:“同志,刚进城,你们就想享受?这不好嘛!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在群众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梁仁芥说:“司令员,我们现在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许光达说:“你是政委,你的原则性到哪里去了?你同师长张开基到我这里来一下。”

许光达放下了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到了许多。

他走到王世泰的办公室,和政委进一步交换意见。许光达说:“这件事发生在师干部身上,问题却在我这里。”

王世泰说:“司令员,我也有责任啊,是我没有抓紧时间,把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讲话的精神贯彻下去,也是一种失职行为啊!”

许光达说:“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件事,对全军进行教育!”

一会儿功夫,张开基和梁仁芥来了,他们坐在司令员的办公室里有点紧张,心里咚咚咚一个劲地跳。

许光达看了看他们的尴尬相说:“你们两员虎将怎么这么没有头脑,尽办蠢事!”

接着许光达又说:“今天我找你们来,主要是想谈谈你们当时办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张开基说:“我们师快要进新疆了,干部身上没什么衣服,有人提议,师里给点钱,给干部置两件衣服,我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打了半年仗了,连件棉袄也没有,就同意了。”

梁仁芥说:“我考虑到新疆寒冷,也应该有件棉袄,所以也没有制止。”

许光达听完他们的汇报后,耐心地指出了这件事的错误性质、不良影响和思想根源。

最后许光达说:“我看你们应该开个会,解决解决脑子里的问题,什么时候开会,通知我,我参加。”

过了两天,第七师还没有给许光达来电话,许光达对秘书说:“你问问第七师,什么时候开会。”

许光达追得紧,这个师的干部不敢怠慢,下午,就召开了党委会。

许光达放下手头的事,坐车去了。

许光达一下车,师的干部迎上前去,许光达说:“你们可是做了一件蠢事,开会吧!”

许光达听了五名干部的检讨,严肃地批评说:“办错了事,能检讨改正,这才是共产党员的本色!”

停顿了一下,许光达又说:“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刚刚进城,要继续保持延安精神啊!”

许光达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对大家说:“这是毛主席在1949年3 月5 日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

毛主席在这篇报告中特别告诫全党同志,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将成为对于无产阶级的主要危险,绝不可以松懈自己的战斗意志。“

许光达看着第七师师长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学习,这对我们都很重要。”

接着许光达对这个师的师长、政委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中央早已指出了这个问题,同你们一样,我的头脑里重视不够,我没有及时给你们打招呼。咱们一同接受教育吧!”

第二天,这个师的五名干部交给许光达一份书面检讨,许光达看着这些检讨,陷入了沉思。

保持革命者的本色真是不易啊。我们的干部大都是农民出身,城里花花世界很容易使他们转向,怪不得毛主席要我们多看看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李自成的教训,值得我们借鉴啊!

想到这里,许光达拿起笔给西北野战军党委写起检讨来了。

1949年9 月的一个夜晚,晚风吹来,多少有些寒意。许光达忙了一天,回到了家里。

妻子邹靖华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

邹靖华问道:“第八师的副师长胡定发的病情怎样了?”

许光达说:“噢,我光顾忙了,这件事我倒忘了,胡定发的病情不知怎样了,明天我去看看他!”

胡定发是打下兰州以后,得了急性胸膜炎。那时,中队挺迸河西走廊,任务很紧,他不能离开。忍着病魔的折磨,挥师西进。到了武威,再也挺不住了。

第三军军长黄新廷把这个情况向兵团报告。

许光达知道以后对兵团卫生处说:“我们应多关心下面的干部,你们弄辆车到第八师,把胡副师长接到兰州来治病。”

兵团卫生处把胡定发送进了刚刚从国民党手里接收过来的中央医院,那里的医疗水平、技术条件都比野战医院的好。

第二天,许光达问卫生处:“第八师胡副师长在哪里治病?”

“我们把他送到中央医院去了。”

“中央医院?刚接收的兰州最大的医院?”

“是的,那里医疗条件较好些。”

许光达沉思了一会儿,说:“送胡副师长去中央医院检查、进一步确诊是可以的,但是不应该住在那里。那个医院我们刚接收,政治情况还不清楚,一个师级干部放在那里,我是不放心的。你们带我去看看。”

他们驱车来到中央医院。

许光达看到胡定发穿着一身国民党丢下的旧棉衣,皱了皱眉头,怎么给病号穿这种棉衣?这种棉衣棉花很少,是不保暖的。

胡定发见司令员来看他,心里很感动:“领导的关怀太多了,承受不住啊!”

许光达坐在床头,仔细看了看胡定发,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他们说我得了胸膜炎,给打了一支盘尼西林,很见效。”胡定发回答。

“那好啊。你们军已经过了张掖,正在向玉门、酒泉挺进。河西走廊很快要全部解放了。下一步,你们可能要去西南,任务多着呢!你要好好休息!”

胡定发说:“多谢领导的关心。”

许光达又说:“这个医院医术高明,但兰州解放不久,政治情况我们尚不摸底,准备由卫生处另外给你找个地方。”

胡定发没想到,司令员连他的安全问题都考虑到了,有点激动地说:“不要紧,别麻烦司令员了。”

“老胡,这是我的责任嘛!”许光达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胡定发被送到了兰州郊外下星园。

一天,后勤处的负责同志来看他,还特地带来一套新棉衣,对他说:“胡副师长,这是司令员让我带给你的。”

胡定发知道,解放战争迅猛发展,西北人民一时供应不了那么多棉衣,只能就地取材,把缴获来的国民党丢弃的旧棉衣也发下来抵御寒冷。

昨天,他看见司令员也是穿的旧棉衣,我怎么能穿这样的新棉衣呢?

胡定发对后勤处的同志说:“别这样,你把棉衣给我拿回去,首长穿什么,你没有看见?”

“司令员说,一定要你穿,你是病号。”后勤处的同志和蔼地坚持说。

“不行,我不能要。”胡定发也坚持说。

“胡副师长,这套棉衣,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司令员亲口交待:‘他不要,你扔下就走,看他穿不穿!’我们只好照办了。”后勤处的同志真的扔下棉衣走了。

胡定发无可奈何地拿着棉衣在房子里转个不停,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1949年9 月13日,许光达率第二兵团从兰州出发,一路斩关夺隘,所向披靡。

9 月27日,我军解放了玉门,占领了这个石油基地。

在玉门,许光达参观了老群庙油矿。

天,上级来了指示,为了建设玉门,第二兵团要留下一些干部支援油矿。

许光达受兵团党委的委托,审阅留下干部的名单。

这时,警卫员蓝德明扛着一个小箱子进来。

“什么东西?”许光达问。

“蜡烛,好看极了。”蓝德明打开箱子,拿出一包蜡烛,放在桌上。嗬,真好看,式样各异,色彩缤纷。

许光达拿了一支蜡烛,端详了一会,问:“从哪里弄来的?”

“是陪司令员参观油矿的首长送来的。”蓝德明回答。他很喜欢这些蜡烛,既可照明又能观赏。首长送来时,他未请示,便收下了,他想,拿回去给小延滨玩玩多好!

许光达摆摆手,示意蓝德明坐下来。

蓝德明莫名其妙,瞪着两眼望着司令员。

许光达问他:“你去看了《四进士》吗?”

这部戏蓝德明看过,听首长问起这件事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看了,看得很清楚!”

“喔,还记得戏里那个贪图贿赂的赃官吗?”许光达笑着问他。

“记得。”蓝德明点点头。

“小蓝,《四进士》里的那个贪赃枉法的赃官,不为百姓办事,只想自己发财,这是封建社会的坏东西。我们共产党人,不能这样。要为人民服务,不要人民报酬,什么送礼喽,都不应该有,我们是无产阶级嘛!”

蓝德明很机灵,他听出来了,知道许光达批评他不应该收这箱蜡烛。

蓝德明噘着嘴说:“这是首长送的,人家都有。”

许光达笑了,问他:“你告诉我了吗?人家送的,也有个能不能收的问题。难道凡是送来的东西都可以收吗?我可没有这个规矩。人家都有,你就有理?人家是人家,我是司令员,我收了,人家还不敢收?你怎么不动脑筋。”

听司令员这么一说,蓝德明红着脸说:“首长,我马上把这箱蜡烛送回去。”

“哦,这就对了。”许光达赞许地说。

1949年9 月30日上午,许光达接到上级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在第二天成立。

这个消息使许光达非常激动。他一边往指挥部走,一边哼着解放军进行曲。

许光达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走过的路,从家乡萝卜冲到黄埔军校,从洪湖苏区转战陕北。他盼望着胜利,没想到胜利竟来得这样快。更没想到这庄严的时刻,就在明天!

许光达让政治部的李干事布置一个露天会场。

李干事问道:“又有新的任务,做政治动员吗?”

许光达说:“不,布置会场是为了明天转播开国大典的实况!”

李干事一听,说了声:“真是太好了,新中国要成立了!”跑着出去布置会场了。

1949年10月1 日,许光达神采奕奕地来到了指挥部。好多同志已经到了,大家个个精神焕发,等待着庄严时刻的到来。

这时喇叭里响起了欢呼的声浪,接着,毛主席以洪亮而又庄严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顿时,广场上沸腾了,无数个声音呼喊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

看着这些激动的人们,许光达热泪盈眶。啊!中华人民共和国终于诞生了,沉睡多年的“睡狮”猛醒了,将再度脐身于世界强林……

第十二章 创新业谱新篇组建装甲兵1950年1 月中旬,兰州。

在甘肃省军区司令部里,许光达司令员正同甘肃省军区其他领导同志一起,研究当前应如何进一步开展地方工作,维持社会治安,建设和培养地方武装等问题。

这时,司令部一位参谋走到许光达身边小声说:“许司令,这是中央军委给你拍来的电报。”说着,把电报送给许光达。许光达拿起电报,见上面写道:许光达同志:经军委研究,批准你回乡探亲,假期一个月。接此电报,请将工作妥善安排后即可启程。

中央军委一九五○年十月十六日许光达看着电报,有些纳闷:我从来也没有向中央军委提出过探亲的申请,也未向上级首长提及探家的事情,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封电报?难道是彭总请示了军委?

许光达这样想,也是有根据的。去年的12月28日,他同彭德怀同志曾乘飞机由兰州去北京为彭总草拟西北野战军向中央的工作报告,1950年1 月11日刚刚回到兰州。不过他又感到不大可能。因为在北京,许光达始终同彭总在一起,再说,彭总也未提及此事。

许光达想来想去,最后断定:这是中央军委对自己的关怀。中央军委想得真是太周到了!是啊,离开家乡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邹靖华来到延安算起,也已经有十一年的光景了。家里的人现在到底怎样了?许光达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离开苦竹园的情景,也想起了逃离清河县的一幕。他想念自己的父亲,更忘不了他的岳父邹希鲁;他思念家里的亲人,更难以忘却生他养他的故乡。早日同亲人见面,也正是他心里的渴望。

会议结束后,许光达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邹靖华。邹靖华也感到很突然:“我也从未向组织提过此事。老许,是不是你去北京时彭总跟军委领导提的?”

“我一直跟彭总在一起,好像不会的。”许光达一边分析,一边说:“这是军委领导对我们的关怀,也好,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就动身吧。”

邹靖华听说要回湖南家乡,心里非常激动,她为找到许光达,千里迢迢,去到了延安,没有来得及跟亲人告别。她多么渴望立即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旁!

翌日的清晨来得特别迟。那天夜里,许光达和邹靖华不知醒了多少次,看了多少次闹钟,只有许延滨同往常一样睡得依然香甜。凌晨四点钟,他们再也睡不下去了,立即起床,收拾东西,一切准备停当。

许光达一家和警卫员蓝德明、解枪成、赵金保、史七虎乘汽车来到西安火车站。

还是蓝德明看得清楚,他对许光达说:“司令员,那边站台上好像是杨得志和耿飚两位首长。”

许光达定睛一看:“对,是他们。太好了。”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三位将军都是回湖南探亲的,一路上谈笑风生,好不亲热。

火车在长沙车站缓缓停下了。他们走出了长沙车站,早有长沙军事管制委员会交际处的车在等候。长沙军管会主任肖劲光亲自到车站迎接三位将军的归来。晚上为三位回乡的将军设宴欢迎。

席间,肖劲光对许光达说:“你的老父亲身体还很健康!”

许光达觉得奇怪:“难道你见过我父亲?”肖劲光便把前不久他父亲硬闯长沙市军管会大门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许光达的父亲许子贵自从儿子逃离家乡后,一直打探不到儿子的下落,在倪谱轩老先生的启发下,开始认字,久而久之,能够看报了。

一天,他从湖南的一家报上看到了兰州解放的消息,其中提到的“西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司令员许光达”一行字时,瞪大了眼睛。他反复看了三遍。

自言自语地说:“没错,是我的五伢子的名字。”老人如获至宝,见了熟人就告诉:“我的五伢子当了大官了!”

有人好奇地问:“你的儿子当多大的官儿?”

“我五伢子是兵团司令。”许子贵自豪地回答说。

第二天一大早,许子贵找到了长沙军管会驻地,他并不懂得要和值班室打招呼的规矩,径直向里闯,结果被哨兵拦住。正在这时,肖劲光走了进来,问明了老人的来意。当得知老人思念儿子心切,希望儿子能回家看看的愿望后,立即给中央军委拍了一封电报,说明了许子贵的思念之情,替许光达请假,让他回家探亲。随后又派人派车去萝卜冲,把许光达的继母也接来长沙,和许子贵一起住进了省交际处。因两位老人身体不好,又让他们治疗了一段时间。于是,中央军委便直接给许光达发了电报。

许光达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军委批准他探家的由来。

许光达一行离开长沙,直奔萝卜冲。

浏阳河渡口。许子贵的家人、朋友在翘首以待、只有许子贵本人坐在家里堂屋中的竹椅上,等待着当了大官的儿子来拜见,摆着老太爷的派头。

许光达同邹靖华领着延滨来到东山镇渡口,他看到脚下奔涌的浏阳河,心潮难以平静。测阳河,我又见到你了,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次进入我的梦境。虽然我走遍了东西南北,也曾去过异国他乡,可总忘不了这条家乡的河流。

这时,远处锣鼓喧天。许光达抬头望去,上百的群众向这里拥来,有两个人打着横幅标语,上面写着:“热烈欢迎许大将军光达司令员荣归故里。”

原来是鹿芝乡的乡干部和一些闻讯赶来的乡亲,都想亲眼看一看家乡出的这个大官的风采。

许光达一行来到渡口处,乡长快步迎上前来,高兴地说:“欢迎您,许司令员!”

许光达同乡长握了握手,“谢谢你们。这次我是回乡探亲的,不是为了摆阔气,请把那幅标语撤下来为好。”

乡长立即吩咐人撤下了标语。

许光达见渡船已经准备好了,定睛一看,多么熟悉的船啊,“这船还是易家的吗?”

“是的。”乡长肯定地说。

许光达走上前去。只见易家老倌子已是白发苍苍,身体倒还硬朗。老人见许光达走过来,有些不自在起来,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许光达向老人家问候:“您老人家健旺!”易家老倌子紧握着许光达的手:“好,好!”说罢,把许光达一家人让到船上。然后,双手握着竹篙,用力一撑,船缓缓地离开了渡口。

船刚到对岸,许光达的哥哥嫂嫂们一拥而来。那一张张饱含热泪的笑脸,那一张张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使许光达十分激动。他一一同他们握着手,回答着对方的问候。这时早有人朝许光达老家跑去向许子贵通风报信。许子贵听说五伢子全家回来,已到了棣塘,乐得合不拢嘴。

许光达大步走进了家门,一眼就看到了离别二十多年的老爹,只见许子贵双眼布满泪水,许光达不觉鼻子酸楚,眼睛也湿润了,声音有些颤抖:“爹爹,我回来了,您老人家健旺!”

许子贵硬咽着说:“好喽!好喽!都好喽!”

许光达接着向继母请了安,又引邹靖华和许延滨走过来分别请了安。

饭菜准备好了,这是许子贵精心安排的一顿团圆饭。共摆了十多桌,每桌都有一盆五圆鸡,象征吉祥和团聚之意。还有自家塘里养的鱼、鸭,腌的腊肉等,好不丰盛。

许光达看到全家在几十年后又团聚了,马上提议全家人在一起照张像。

警卫员蓝德明带来了照像机,这架像机还是许光达从苏联回国时带回来的。

只见许子贵和老伴坐在中间,其他按辈份或站或坐。

“咔嚓!咔嚓!”警卫员按下了快门,留下这珍贵的时刻。

许子贵在餐桌上兴奋异常,频频举杯,说长论短。见到儿子,自然想到女儿许启亮。

“今天要是桂妹子也能一起回来,就更好了!”

“爹爹,她很好的,在延安结了婚,已建立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您老就不必挂念了。”

许子贵听了许光达的话,也就放心了。

饭后,人们散去了,邹靖华把匆忙准备的物品分发给家人。有洋袜子、花手帕、铅笔、糖块、香皂、毛巾和从兰州带来的葡萄干。给公爹买的是印有松鹤延年图样的铁皮暖瓶。许光达也给父亲带回了一床战争年代用过的鸭绒被子和一件皮大衣,并送给了继母一件毛衣和一件棉背心。两位老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许光达带着延滨来到棣塘,这是他的岳父邹希鲁的家。

遗憾的是,岳父在1942年已经去世了。许光达站在邹希鲁遗像前,心里一阵酸楚,他忘不了老先生对他的教诲,忘不了在关键时刻对他的帮助。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老先生的影响起了很大的作用。更使许光达不安的是,老先生在清河县是因为他而被罢官的,就在他颠沛流离到北平时,老先生还专门去看望过……许光达向邹希鲁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离萝卜冲二十里的柞山桥的许家墓地,许光达站在母亲坟前,久久地低头默哀。小延滨愣愣地看着爸爸,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爸爸落泪。

许光达注视着这堆黄土,想起了饱经忧患的母亲,她为自己和兄弟姐妹受尽了苦难。他忘不了,母亲入棺时穿的仍旧是平常穿的那条打着补丁的青布裤子,骨瘦如柴。每当想到妈妈的穷苦,他就难过。现在解放了,可母亲却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许光达擦去脸上的泪,喃喃地:“妈妈,您老人家安息吧,五伢子今天来看您了。”说罢,拔去坟头上的枯草,重新培上了土,他把对母亲的怀念融进这一捧捧黄土之中。

许光达在家住了仅十天,便决定归队。

故乡是令人难忘的,可是,许光达更惦记着大西北的第二兵团,那里还有艰巨的剿匪任务,还要捍卫新生的人民政权。本来,乡里准备召开专门的欢迎和欢送大会,在乡政府和乡亲们眼里,许光达是我军的高级将领,也是家乡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人物,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巨大贡献,这不仅是萝卜冲的光荣,也是鹿芝乡的荣耀,表示一下乡亲们的心意也在情理中,可最后还是让许光达婉言谢绝了。

许光达离开了萝卜冲,又回到了大西北,回到了他的战斗岗位。

1950年5 月14日。

许光达乘机离开兰州去北京。这是许光达接到中央军委任命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装甲兵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命令后,前往北京报到。

飞机在八千米的高空飞翔,一会儿冲出云层,一会儿又钻进云海。

这一切对邹靖华和许延滨未说还是第一次,有几分新鲜,还有几分激动和不安。特别是许延滨,趴在机窗旁,望着脚下那起伏的山峦,奔涌的河流,星罗棋布的城镇,问这问那。邹靖华拍拍他的肩,让他安静一些。

是的,已是五月,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五月。大地回春,万物生机。

许光达在沉思。

邹靖华猜得出丈夫在想什么。昨晚,许光达与她谈了很久。

“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进,中国军队不能光是停留在步枪加炸药包的水准上,也要搞飞机,搞军舰,搞坦克,搞原子弹。”

许光达说着有些激动。

“外军有的,我们要有;外军没有的,我们也要有。”

邹靖华点头表示同感。她知道许光达在苏联学习时,就有了献身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坦克事业的夙愿。是呀,现在,中央军委决定由他挑头搞装甲兵,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能不激动吗?

这是党和人民对他的信任。但是,实现这个梦想,摆在面前的任务又是十分艰巨的。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

飞机钻出云层,徐徐下降。北京,已在眼前。

5 月的北京,万物复苏,红花绿叶,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北京绽开笑靥,欢迎从前线归来的战士。

北京,沉醉在新中国的狂喜之中。红旗在楼房顶上飞扬;歌声,飞出人们的胸膛;人民,共和国的人民,个个喜气洋洋。映入许光达眼帘的是共和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对许光达来说,北京并不陌生。

二十年前,为了寻找党的组织,他曾像一叶失去桨舵的孤舟,漂泊在这座古城,寄居在天寿公寓,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奔波在扑面黄沙和冰天雪地里。那时,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被国民党通缉。

二十年后,北平回到人民的怀抱,成为新中国的首都。人民翻身作主,扬眉吐气。许光达呢?也是今非昔比,昂首挺胸,不再是“孤儿”,变成了主人。回来了,回来了,满怀着胜利的喜悦,满怀建设的激情,肩负重托。

眼前的一切,许光达感到十分惬意。

对邹靖华和许延滨来说,北京似乎有一种神秘感。这曾是几朝古都,而今,是人民共和国的首都。眼前的一切,令他们格外兴奋。

许光达一家驱车去中南海,他们全家将暂住那里。

眼前,一堵高大的红墙,中南海!许光达的心猛然骤跳起来。他又一次扑进了党中央的怀抱。

许光达一家被安排住在中南海朱德家的后院,和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彭德怀的住处相隔不远。那时,住在中南海的中央领导同志都在一个伙房里吃饭,天天碰面。吃饭时围坐在一起,饭后还相约在一起散步,有时又聚在一起摆“龙门阵”,论天下兴亡,议四海风云,经济的恢复,等等,各抒己见,气氛融洽。

到北京后不久的一天,彭总的岳父浦老先生请彭总和许光达两家人吃饭。

饭后,彭总和许光达两家同游北海公园。进京以来,许光达终日泡在工作里,难得抽出时间有这样的机会出去散散心。可是,许光达和彭总的兴趣不在游山玩水上,而是在交换工作看法。

谈话间,彭总和许光达就落在浦安修和邹靖华的后面了。

“我们过去用惯的土枪土炮该进博物馆了,要逐步实现国防现代化,你先带个头,把装甲兵搞起来,摸索一些经验。”彭总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接过话题:“党把装甲兵交给我来管,我拼死拼活也要完成好任务,我这后半生就交给装甲兵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

彭总对自己的老部下当然是非常清楚的,他相信许光达说到做到。“装甲兵是必须要搞的,西方军界有一种理论就是‘坦克制胜论’,我不赞成这个观点,但我却认为坦克部队在未来的战争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时,他们俩已爬到了半山腰,停下来擦了擦汗,放眼望去,温柔的阳光和初夏的景色装饰着公园,一处处花圃,花团簇锦;楼台殿阁,曲径回廊,都隐在郁郁葱葱的绿荫里;北海水面上,轻舟荡漾;船上的姑娘们撑开的小花伞,就像是开在绿苔上的一只只蘑菇……

浦安修、邹靖华和许延滨早已登上山顶,正站在白塔下向彭总和许光达挥手。

两位将军四目相视,会意而笑,赶紧加快脚步,向山顶爬去。

1950年6 月25日,美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战火蔓延到鸭绿江边,直接威胁到我国安全。

一时间,国际形势剑拔弩张,新的世界大战随时可能爆发,这就为装甲兵的建设提出了更加迫切的要求。

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许光达从第一野战军的第二兵团调来二十二人,组成装甲兵筹备小组,住迸北京前门外的一个小旅店——香村饭店。许光达一家也由中南海搬来香村饭店。

1950年9 月1 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摩托装甲兵司令部在北京正式成立(1951年7 月改称为装甲兵司令部)。我军的一个崭新的兵种——装甲兵,伴随着抗美援朝的隆隆炮声诞生了。

俗话说:创业难。

小米加步枪已成了我军光荣的历史。现在,要组成装甲兵,仅有一点从战场上缴获的坦克。用什么办法解决困难,把装甲兵部队搞起来?自从许光达接任装甲兵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以来,他整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就连回到家里同邹靖华的谈话,也离不了坦克。

“小心,你自己也快变成坦克了。”邹靖华瞧许光达的入迷劲,忍不住和他开玩笑。

深夜。

分布在各军区的坦克部队的领导同志被许光达召集在一起,共商装甲兵建设。

“现在有两个关键的问题:一是整编现有的坦克部队,实行全军统一编制;二是抓紧干部队伍的培养。没有现代化的知识,不懂得坦克技术,哪里谈得上建设现代化的装甲兵。”

许光达分析我军人员素质之后,提出要建立坦克学校。

彭总非常赞同许光达的观点,补充说:“适当的时候,我们再送一些干部去苏联学习,坦克兵可以多送一些。”

得到彭总的肯定,许光达的信心更足,决心更大了。

根据中央军委颁布的解放军各兵种组织机构草案,许光达领导装甲兵筹备组的同志首先制定了装甲兵领导机构的编制,先后成立了司令部、政治部、技术部、后勤部,完善了装甲兵首脑机关。接着,对全国的装甲兵部队进行整编。

确定坦克部队的编制表,是一项全新的工作。讨论、查阅资料、研究、推敲,许光达几乎不回家吃饭。夜深了,许光达还留在办公室加班。

看见丈夫日渐消瘦,邹靖华又心疼又无可奈何,本想解放了,能让丈夫轻闲一下,他却更累了。

邹靖华尽自己所能帮助丈夫做些事,以减轻丈夫的劳累。常常是邹靖华帮丈夫查资料,或者誊写文稿。实在无力帮助,夜深了,她就坐在他的旁边陪伴他,或者织毛衣,或者补衣物。进城之后,许光达的衬衣都是邹靖华亲手做的,许光达的衣服总是右袖子先烂,于是,邹靖华就把右袖子剪去,用新布逢成右袖接上去;待左袖子磨烂时,也同样制作。有趣的是许光达的袜子也是右脚的先破,邹靖华就给补,实在补不上,就把右脚换成新的,左袜继续穿。谁能够想象到我们的将军,脚上经常穿着两样的袜子!

这对患难的夫妻,在风雨如磐的年月,分享了斗争的困苦和乐趣;今天,胜利了,他门又风雨同舟,共同承担创业的艰辛。

不久,装甲兵机关党总支成立了,邹靖华担任了总支书记。这样,她就有更方便的条件和更多的时间来帮助许光达分担重担。

装甲兵司令部机关的人员来自不同的单位,思想比较复杂,需要相互了解。渐渐,一些问题出现了:有的同志不安心在装甲兵工作,认为自己是“土包子”,搞技术是门外汉,不像步兵那样,端起刺刀,“冲啊!杀!”很痛快,没技术也能干;还有的同志在工作中、技术上遇到难题就头疼;也有人闹地位,闹名利:更有一些人贪图享乐、追求安逸、居功自傲、目空一切,认为“老子打天下有功,坐天下有理”。一时间,许多问题都出现了。

邹靖华想:自己身为党总支书记,从思想上解决问题,既是本职,又是对许光达工作的支持。无论多大困难,自己都得想办法解决。

邹靖华要求所属各个党支部、党小组,充分发挥作用,做到党管干部,层层做好党员的思想工作。各支部都组织党员学习毛主席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提醒机关干部要继续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和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作风。

邹靖华经常主持召开党支部会议,分析党员的思想状况,组织党员过好党的组织生活,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监督党员的思想和言行。在装甲兵司令部机关内,不论是谁,不管他的职务多高,都要以普通党员的身份参加组织生活、汇报自己的思想。

邹靖华还经常找同志谈心。她善解人意,大伙都把她当老大姐,有啥问题想不通,都去找她谈谈。

邹靖华的工作取得了成效。许光达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由衷感谢邹靖华这个工作上的好搭档。

北京郊区。原战车一师第三团驻地。

原战车第一师第三团驻地改建为坦克学校成立大会那天,热烈的掌声中,许光达宣读了中央军委关于成立坦克学校的命令:我们今后的作战对象主要是帝国主义集团,没有强大的、先进的、现代化的坦克部队同其他军兵种配合,是很难取胜的。我们要在现有的基础上把坦克部队加以整编。在技术上不断提高,在制度上不断完善,使其成为坚强的、有战斗力的坦克部队,以适应军队现代化、正规化建设的需要。……

在首期学员的开学典礼上,许光达热情洋溢的讲话,使广大学员倍受鼓舞。他说:“坦克学校的诞生,是人民解放军建军史上的又一创举。建设一支强大的坦克部队,责任就落在了你们的肩上。你们要下决心当中国人民的坦克手,当个坦克专家。党给了我们这样的任务,我们就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许光达身兼坦克学校的校长,非常关心教学工作。课堂上,训练场,总能见到许光达的身影……

在许光达的倡导下,装甲兵又陆续成立了一批学校,成为我军诸兵种中院校最多的单位。

随着朝鲜战争的发展,中央军委指示装甲兵部队作好准备,随时赴朝参战。

许光达想,朝鲜战争爆发时,已派出一个坦克团去了朝鲜,将来还要派更多的坦克部队出国。我们的坦克部队刚刚组建,没有经过像朝鲜战争那样的主体作战经验。为了对付战争,许光达想去朝鲜战地勘察。

1951年4 月26日,许光达一行跨过了鸭绿江,下午到达志愿军总部。

彭总高兴地握着许光达的双手,他们彼此问候着。许光达向彭总汇报了此行的意图,并听取了彭总的有关意见。随即,驱车前往在前线作战的装甲兵先遣团。

途中,眼见十几辆美国M ⅢA Ⅲ式坦克在燃烧着,许光达忍不住跳下车。

一名防空哨兵告诉许光达,这是我军缴获的美军坦克,被敌机炸毁。敌军怕我军修复使用,一次一次前来轰炸。

许光达感到十分惋惜,他对随员说:“这是个教训,应该组织一支徒手坦克部队入朝,配备足够的修理工,用缴获的敌人坦克来装备自己。”

拂晓,吉普车钻进一条山沟,来到先遣坦克团驻地。

“谢谢首长,首长辛苦了。”许光达的突然到来,使坦克团指战员们意外的高兴。

“首长,休息一会吧!”

许光达不肯休息,并执意要先看看部队。

原来这里是个城镇,敌人的多次轰炸,使这里房倒屋塌。现在,我军各坦克连部分散配置在长满松林的山沟里,并作了伪装。

许光达走到一辆坦克前,只见车体下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乘员们正蹲在里面做什么,一见首长来了,都从车底下钻出来。

“这是咱们的许司令员,来看看大家。”王怀庆团长对乘员们介绍。

乘员们一听,都兴奋起来了,一个个向司令员敬礼:“首长辛苦了!”

“同志们辛苦了!”许光达一一同大家握手。

有个乘员说:“为了祖国,苦点也没啥。”

“说得好!”许光达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头。

“你们在坦克底下做什么?”

“这是地窝子。”王团长介绍说,“白天,乘员们在里面保养机件,做战斗准备;晚上,在里面睡觉,既可以防空袭,又可以随时从安全门进入车内;立即投入战斗。”

“好,是个创造。”说着,许光达躬身钻进了地窝子,用手摸摸乘员们的被,有些潮,在这个季节,睡在地窝子里,仅靠一条被,一件大衣过夜,是很艰苦的。

许光达望着眼前的战士,心里涌起一股热浪。他们怀着保卫祖国的激情,告别祖国的亲人,来到异国他乡。许光达在心里暗暗地说:“祖国和人民忘不了你们!”

许光达在这个团住了三天,全团的十儿个连队都跑遍了。

一个又一个的“诸葛亮会”,提出许多问题,也总结出不少经验,诸如铁路运输、履带行军、技术保障、战士思想等等。他还去了步兵单位,听取了兄弟单位对步但协同的意见和建议。

第一手素材,不同的意见,使许光达感到无比充实,心里有了谱。“不虚此行啊!”许光达感叹地对随员说。

“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部队。”许光达深知,技术工作在装甲兵建设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早在1951年11月15日,许光达在装甲兵集训会上,就首次提出了“战车部队是技术兵种,不能掌握技术就没有战车部队”的观点。

1952年5 月30日,许光达在装甲兵干部集训会上重申了这个观点:“……

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技术工作,离开了技术工作,既无建设可言,也就没有装甲部队。“

1953年3 月20日,许光达在装甲兵技术部长会议上,又强调“……技术建设在装甲部队建设中占着头等重要地位。这个问题,开始建军,我们就提出:”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部队。‘两年多来完全证明了这个提法是正确的。“

在装甲兵机关刚刚成立的时候,许光达就号召机关人员抓紧学技术。他常讲:“我们大家都来自步兵,是步兵的优秀指战员,有很高的政治素质和战术技能,而缺的是文化和技术,缺少这两条、就不能使手中的武器发挥应有的作用,那就不称之为中国的装甲部队了,还是中国的步兵。”

为此,许光达组织机关人员一边工作一边学技术,举办了一个个技术讲座。当时,机关大院里备有坦克、汽车、摩托乍等,许光达提出机关于部每人要学会一种驾驶技术,很快学文化、学技术的高潮掀起来了。

有一天,许光达和苏联顾问亲临考场,检查学习情况,考核团以上干部的想定作业。

来自淮海战场上的全国特级战斗英雄、现任坦克团团长赵明奎,在想定作业时,由于对众多的符号记不清楚,而他又童心不混,把坦克行军的标号画了一些小王八。当苏联顾问走到赵明奎跟前时,怎么也看不懂,问苏联翻译:“这是什么符号?”

“这像一群爬行动物。”

周围人哄堂大笑。

苏联顾问勃然大怒,当即让许光达撤掉赵明奎团长的职务。

许光达又气又好笑,气的是在正规化建设中,团长竟然如此;好笑的是他熟悉我们的干部,出身贫苦,参加革命战功卓著却苦于没文化。赵明奎曾是淮海战场上用迫击炮抛射炸药包的功臣,在一只眼睛被打瞎的情况下,仍完成了任务,成为全国的特级战斗英雄。尽管他功绩卓著,但苏联顾问不了解。许光达几经周旋,才保住了赵明奎的团长职务。

许光达从朝鲜考察回来,根据先遣坦克团的干部情况,认为干部必须先经过院校培养,不要由义务兵直接提拔干部,亲自向军委建议并给装甲兵干部部部长郭萍写信,催问此事:郭萍同志:关于部队不要把义务兵直接提升为排长和指挥与技术干部,不要交叉提拔问题,请你们打报告给总政,通知全军,不知你们办了没有?

许光达6 月4 日许光达首先在装甲兵实行了干部入学和院校毕业生充任干部的制度。

1959年夏。北京郊区的坦克学校。

许光达在这里系统学习坦克技术。尽管他早已经学会驾驶技术,可是仍不满足,要从头学起。

课后,许光达拿着笔记本走到教员面前,问道:“熊教员,‘马力’的定义是什么?刚才我没听清楚。”

“‘马力’,是指发动机的功率单位,一‘马力’相当于一匹马那么大的力气。”

“不,我想知道这一概念的确切定义。”

噢,熊教员明白了,司令员觉得刚才的讲法不准确,不科学。“准确的定义是:一秒钟把七十五公斤的物体提到一米的高度所做的功。”

熊教员站在许光达面前,心里很感慨:一位年过半百的将军,学技术竟是如此认真。这是他原先没有预料到的。他曾经教过好多学员,还没有一个学员对‘马力’相当于马的力气提出质疑,唯有这位将军叫真。以后给学员讲课,可要精益求精,再要含糊其词是不行的。

驾驶实习开始后,许光达开着坦克在起伏的地上奔跑着。

熊教员在许光达身后睁大了眼睛:开坦克的是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兼装甲兵司令员,万一出点差错,如何得了?熊教员手里都捏出了汗,精力一点也不敢分散。

分离转向。许光达用力拉着一根操纵杆,一只脚慢慢地踏着油门,坦克沿着一个大半径的圆圈作曲线运动,坦克的运动是平稳的。

“不简单,完全符合教范的要求。”熊教员在心中暗暗地高兴。

许光达全神贯注,一脚踏上离合器,增加了一档,坦克便加速向下坡冲去。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斜坡,许光达没来得及把坦克掉过来,便已顺坡骑上去了。熊教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得身体倾斜过来,“坏了,要翻车。”他只觉脑子“轰”地一下。此时,坦克却停在了倾斜度很大的斜坡上。

“好险呀!”熊教员暗自庆幸。

“首长,您下车,我把坦克开过去。”

“不,我开上来,我还要把它开下去。”

“首长,这太危险,还是让我来吧。”

“不,在这里我不是首长,我是你的学员,如果换成别的学员,遇到这种情况,是让学员自己开下去,还是教员给开下去?”

熊教员无话可说。

只见许光达屏住气,把坦克从斜坡上开了过去。这时,许光达瞅瞅熊教员,两人会心地笑了。

隆冬的一个夜晚,许光达从聂荣臻元帅家回来。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红绸包,好像捧着一件无价之宝,脸上洋溢着笑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邹靖华见他这般高兴便问道。

“我得了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

许光达把沉甸甸的红绸包打开,原来是块钢疙瘩。

“还以为是件什么宝贝呢,不过是块破铁。”

“这你就不识货了,这是咱们国家新研制出来的坦克钢板材料,我是刚刚从聂总那里拿来的。”许光达带着高兴和自豪说道。

许光达十分珍惜地拿着这块“宝贝”。因为当前各坦克部队不断地向自己的司令员要坦克。是呀,搞现代化装甲兵,首先要有坦克,而要有坦克旨先又必须有钢材。看着手里的“宝贝”,许光达充满了信心。

1959年,中苏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专家撤走,技术和原材料被全部封锁,国家的各个领域都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恰在此时,我国第一台五九式主战坦克诞生了。多少年来,人们对许光达“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兵”的远见卓识深深敬佩。

第一辆五九式主战坦克的样本出厂了。为了对它进行检验,取得第一手材料,许光达参加了万里试车。

试车成功,定型投产。这时,许光达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首批国产坦克出厂了。坦克厂用不锈钢制作了一辆国产坦克模型,送给了许光达。许光达高兴地接受了这一礼品,并请人打了一个玻璃罩子,把坦克模型装进去,摆在书房里。凡是进过许光达书房的人都知道,这位将军的书房里,没有什么古玩、古画之类的装饰品,除了书架上的各种书籍,就数这个坦克模型最显眼了,它寄托了将军后半生的理想,凝结着将军为装甲兵事业披肝沥胆的耿耿忠心。

第十三章 居高位不徇私风范启后人1955年,共和国建设辉煌的年代。

同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了军衔制。军衔制,这是人民解放军正规化的一项重要内容,标志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现代化建设跨进了新的里程,将对部队建设带来深远的影响。

全军上下,实行军衔制,评定军衔,是一项极复杂的工作。

一时间,评定军衔成了军队人人关心的话题。我们军队的绝大多数干部是能够正确对待的,高兴地接受组织上给自己评定的军衔。可也有个别同志不够冷静,仅想着自己肩膀上多扛几颗星,一时,斤斤计较,比上比下,和这个比,和那个争。

是呀,战争年代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多少人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和平到来了,面对职衔、荣誉。人们又该是如何呢?!

毛泽东批评:“……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评级时。”有些战场上的英雄,能在战场上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自己去面对死神,但在评衔面前就没有了那种风格。

许光达及装甲兵党委的同志们可忙坏了。

白天,开会,讨论、平衡……反反复复,逐个研究。晚上,汇报思想,反映情况……实质还是军衔问题,忙得许光达时常连饭也没法吃。

和平年代,人们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军队建设在前进,可也有不少新问题。

许光达感慨万千……

8 月1 日。国防部宴会大厅。

灯火辉煌,军乐雄壮,觥筹交错,笑脸相映。“八一”招待会正在这里举行。

许光达和邹靖华频频举杯,向大家祝酒。

各国武官,特别是那些善于挑剔的武官夫人们,窃窃私语,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邹靖华和许光达。

许光达时任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身居要职仪表堂堂。而邹靖华参加革命后随丈夫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艰苦的生活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为此,邹靖华不愿随丈夫参加这类活动,可每次许光达都硬拉她去。

这次“八一”招待会,许光达还给邹靖华做了不少的工作。

“怎么能不去呢!庆祝建军节,各国武官都偕夫人参加,我,国防部的副部长,身边没有夫人陪同,能行吗?人家还以为我没老婆呢!”许光达十分诚恳,又带着几分诙谐。

“可我……”邹靖华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许光达有一点不高兴了。

“国家的威仪,不仅仅表现在外表上,更主要是一个国家的国魂、士气、民风和人民的精神面貌。”许光达仿佛猜透了夫人的心思。

“你是可以把那些外国武官的夫人比下去的!”许光达接着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嘛!你我多年的夫妻。快走吧。”

许光达穿好礼服,又帮邹靖华整理衣服,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晚上,许光达一回到家,便一头钻进书房。一连三天,许光达都沉闷不语。

邹靖华和家人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邹靖华心想:也许我们大家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没有呀!是我在招待会上的举止让他不高兴了?没有什么能让光达不高兴的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国防部招待会上,许光达得知自己将被授予大将军衔。军队实行军衔制,是可贺可喜、值得高兴的事。近来,许光达工作中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评定军衔上了。可是,自己被授予大将军衔,他深深地感到不安。

几十年血与火的洗礼,党给了我们多少荣誉啊!这些荣誉是多少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并肩战斗过的柳克明、段德昌、周逸群、孙一中……他们的热血遍洒神圣国土,染红了鲜红的五星红旗。

这一幅幅的画面,像电影似地在许光达的头脑中闪现。

他没法让自己不回想过去战争的岁月。他自言自语:“我这顶乌纱帽,是建立在我的多少下级、战友血汗之上的,他们长眠在那些战斗过的地方,我这幸存者今天得到的每一荣誉,都是他们的功绩。自古都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呀!”

许光达反反复复扪心自问:我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些什么?我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是党对我的培养,是党的养育,今天我才有这么高的荣誉。是党在考验我,这是一种新的、不同于战火的考验。我不能辜负党和人民以及成千上万先烈的期望。

许光达越想,思绪越宽。他再也坐不住了。

“靖华,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许光达向妻子讨教了。

“军队实行军衔制,中央和军委决定授予我大将军衔。好多资历比我深,当过我直接领导的同志,都授予上将军衔。相比之下,我定得高了些,心里很不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上书中央军委,要求降为上将。”

邹靖华边听边点头。

“可是,被驳了回来。”许光达露出几分着急的心情。

“主席讲,这是经过集体讨论决定的,是全面衡量的,照顾到方方面面,就这么定了!”许光达接着说:“我给总政治部干部部的宋部长打电话,要求降格。他们回答,按主席和军委的指示办。”许光达有些失望。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帮我拿拿主意吧!”许光达这时觉得邹靖华像他的援兵似的。

“我想……”邹靖华故意放慢说话的速度,许光达等着妻子的下文。

“……你若能获得元帅军衔才好哩!俗话说‘夫贵妻荣’,你的职衔越高,我的脸上就越光彩。”邹靖华一板一眼地说着。

“你?……”许光达霎时好像不认识邹靖华似的,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妻子。

“这是你心里话?”许光达简直不相信跟自己转战南北、息息相通的妻子,对授军衔有这样的态度。

“你呀,真会开玩笑。”许光达很快回过神来。

邹清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说:“放心好了,我支持你!”

是的,毕竟是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夫妻。

“不妨再打个报告给军委,语气写得再坚决一些。”邹靖华向许光达建议道。

许光达有几分泄气,摇着头说:“不行,军委的态度不容置疑,非得让我扛四颗星不可。”

邹靖华想了想,问:“一般说,大将军衔的行政级别是多少?”

“通常是四级。”

“你看这样好不好?军衔降不下来,要求降低行政级别,这样,不就同别的大将有所区别了吗?”

许光达精神一振,连声说:“好,好主意!”

“我马上给中央军委打报告,要求行政降一级,这准能成!”许光达己有点忍不住了。

他感激地握住妻子的手:“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真乃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靖华也。”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是1952年。

中央决定军队的大批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装甲兵系统同其他系统一样,也要输送一批干部。

机关动员会上,许光达把干部转业的目的、意义、转业的主要情况都作了讲解,动员大家积极响应。

根据邹靖华的情况,本可以继续留在军队。可是,许光达却动员她响应党的号召,转业到地方去工作。

一天夜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夫妻俩还没有休息。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许光达问邹靖华。

“什么事?”邹靖华反问一句,马上就明白过来,脸色阴沉下来,“让我脱去这身军装,我舍不得呀!”邹靖华低头爱抚着身上的军衣。

“是呀,这种心情不难理解。”许光达点着头,语气十分深沉。

“军队是你我成长的摇篮,我们的青春是从军队开始的,我们的革命道路是从军队起步的,我们的事业是在军队里建设的,怎么舍得离开呢?”许光达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是,国家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需要人啊。我想,你应该带个头。”

许光达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十分真切的期望。

“要说带头,还轮不到我这个小干部头上。”说完,邹靖华仿佛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可是……谁让我是司令员的妻子呢。”她喃喃自语,“好吧,我脱军装。”

“谢谢你对我的支持。”许光达激动地拉住邹靖华的手,“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在干部面前说话更有号召力。”

“可你知道,人家心里是多么难受……”邹靖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尽管邹靖华心里难受,她还是带头脱去了军装,转业来到重工业部有色金属设计院政治部工作。这对她来说,是生活道路上的又一个转折。

在邹靖华的理解和支持下,很快,许光达要求降级的报告呈送给了中央军委。

军委反复研究,终于答应了许光达的请求,决定把许光达的行政级定为五级。在我国十员大将中,其他九员大将是行政四级,唯独许光达是行政五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时间,装甲兵机关传着许光达让衔的佳话。干部们见自己的司令在评定军衔中,不计个人得失,严格要求自己。相比之下,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理由争争闹闹,不服从组织决定呢?

在装甲兵机关,人们都知道许光达夫妇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邹靖华身体瘦弱、多病,许光达深感内疚。在家,许光达总不让妻子干重活,以减轻妻子的负担;在外休假,总把妻子带去,让她也好好地休养。

无论是在北戴河风景如画的海滨,还是景色秀丽的大连老虎滩,乃至庐山疗养院……人们可以看到这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的身影。

装甲兵机关每周一两次电影,每次许光达看电影,身旁总坐着邹靖华,而且,每次都是搀着夫人的胳膊,一同走向座位,让机关的干部和家属都羡慕不已。

有一次新电影《英雄虎胆》上演,干部、家属,还有一些半大的小孩都来看电影。和往常一样,许光达搀着夫人的胳膊走了进来。座位上,一个带有几分稚气的年轻女军人指着邹靖华悄悄问身旁的中年女军人:“噢,张医生,许司令身旁的那位阿姨是他的夫人吗?”

“是呀!”中年女军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来,还不了解,许司令和他的夫人感情很好。我们常说,就像是埋在地里的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长,味道越浓!”

许光达夫妇走到自己的座位,他先把妻子的坐椅板放平,让邹靖华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

“喂,看见没有,学着点!”有个年轻的女同志用胳膊推了推身旁的少校丈夫。

“遵命!夫人。”少校笑道。

许光达家。书房。

“爸爸!”儿子许延滨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红晕,好像是有话,但又不好意思讲。

“有事吗?”

“嗯……”

许光达招呼延滨坐在他的身旁,询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爸爸……”

原来是延滨有了女朋友,要请爸爸参谋参谋。

许光达听完儿子的话,就笑了:“这是好事嘛!”许光达侧头问儿子。

“你和妈妈谈了吗?”

“还没有。”

“这样吧,延滨,你先和妈妈去商量商量,妈妈同意,我就没意见。记住,内事不决问妈妈,在咱们家里,真正一家之主是妈妈,而不是爸爸……”

许光达带有几分教诲之意吩咐儿子,让儿子从小就知道尊重母亲。

“延滨!”许光达叫住儿子,“别忘了,明天是妈妈的生日,又是星期天,咱们上午陪妈妈去故宫玩玩,回来为妈妈做生日,怎么样?”

“是!”延滨顽皮地给爸爸行了个军礼,就像士兵对待首长那样。

第二天,吃过早饭,许光达一家三口就出门了。

许光达兄弟多,侄儿侄女也多,家乡人为家族中出了一个大官而感到自豪。有时,也想沾点光。这是人之常情。

许光达要求家里的亲属不要打着他的旗号,在乡里搞特殊,他特别向当地政府提出,不要因为是我的家属就给予特殊照顾一天,许光达接到侄女来信,信中说让五叔在北京找个工作。

许光达不同意,当即就写了回信。信中,许光达批评了侄女不安心农村的思想,鼓励她好好念书,为建设家乡出力,“……当然,根据我的权力,给你在北京找个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我在想,你是咱们许家女孩子中第一个念中学的,你是幸运的。你的几个姑姑不但没有念过书,还从小给人当童养媳,受尽了欺凌,那是社会制度不好。现在,咱们国家还很穷,尤其是农村,比较落后,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去改变农村的面貌。你是新中国的青年,应该有这样的志气。你还是安心念书吧,如果生活上有困难,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在许光达夫妇的教育帮助下,侄女安心留在农村念书,毕业后就扎根农村了。

邹靖华十分支持丈夫,同时也理解亲属们的困难,她对侄儿侄女们说:“你们指望你叔叔给你们安排好工作,这不可能。但是,叔叔和婶婶支持你们念书,你们当中凡是通过自己努力考入中等以上学校的,叔叔婶婶就供你们。”

果然,有好几个侄儿侄女念大学,都是他们供给的。

同样,许光达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也很严格。

许延滨从小学到大学,学生登记栏中家长都填邹靖华。

许光达常告诫儿了:“你不许打着我的牌子到外面去唬人。你在学校的表格里也不要填我的名字。一旦人家知道了你是我的儿子,就会给你许多照顾。这对于你的成长并不好。”

父亲是这样教育和要求儿子,儿子也争气,严守父训,从不向外人泄漏自己是大将的儿子。

在“八一学校”念书时,每逢周末,学校门前停了一些小车,接各家的“小主人”回家。而许延滨这个大将的儿子,总是背着书包,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是的,一个将军的儿子,坐一坐父亲的车,不算是一件什么稀罕事。可在许光达的眼里,这是不行的。他对家人历来都是如此严格要求。

1956年,许光达的父亲去世了。噩耗传来,举家悲痛。邹靖华忍不性,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许光达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非常哀伤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父亲的形象,临逝前对儿子期望的目光,一生操劳的影子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

许光达哥哥来电报,催促许光达立即回去主持丧礼。

“爹爹去世,我真想回去最后再看上他老人家一眼。”许光达在邹靖华身旁坐下,慢慢地说。

邹靖华点了点头,用手帕抹着泪。

“按理说,我也应该回去,帮哥哥们把爸爸葬好,这是做儿子的责任。”

说到这里,许光达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哥哥他们要想把葬礼办得隆重、热闹,场面大一些,点名要我回家亲自主持丧礼,光白布就要带回去几十匹。”

许光达摇着头说:“这不行呀!”

邹靖华十分担心地说:“是呀,带回这么多白布,这可不好。现在中央号召我们移风易俗,从简办丧事……”

许光达紧锁着眉头:“哥哥他们无非是想光宗耀祖。如果这么搞,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邹靖华深有同感:“这事可要慎重一些!”

许光达感到事情十分难处理,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领导干部,出门都不自由,总是前呼后拥的,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人,如果我回去,省政府和省军区,专署和军分区,县政府和县人民武装部,都要派人跟我去,再加上这里、乡里的干部,该有多少人啊!好家伙,中央委员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为老父送葬,成何体统?”许光达越说越感到不能回去。

看着许光达又哀伤,又无法决断这事,一旁的邹靖华说道:“是呀!你不回去,从维护党的威信来讲,是应该的。可是,就怕家里的人不理解,骂我们六亲不认,是不孝之子,这……”

“骂就骂吧。”许光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替你回去。”邹靖华说道。

“你替我回去?”许光达反问道。

邹靖华点了点头:“我回去,也可以协助哥哥一起把丧事办理好。这样也表达我们的心意!”邹靖华用征求的目光看着许光达,她深知丈夫的难处。

“那不行!你正在闹病,过分疲劳和哀伤,会把你搞垮的。”

“那怎么办呢?”

许光达想了想,果断地说:“第一,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能回去;第二,这是关系到移风易俗的问题;第三,派个得力点的干部去一下,适当地给点钱。”

于是,许光达派了一名熟悉湖南风土人情的政治干部去了萝卜冲,代表他们回家为父亲办丧事。

临走前,许光达把这位干部专门叫到家里,向他作了三条交代:“一、不准搞迷信活动;二、取得地方党的帮助,做好亲属的工作;三、带500 块钱,你去安排,该用的还是要用一些。”

这位干事一到萝卜冲,就受到以许光达大哥为首的一些亲戚的质问:“许光达为什么不回来?”“家里都等着他回来为爹爹主持丧礼,他不回来,老爹爹就不出殡了。”

政治干事感到很为难,他也理解许家亲戚们的心情。

原来,许光达的哥哥以及亲戚,很想把丧事办得体面一些,想请和尚做道场,并已雇好了一大群吹鼓手,现在就革等许光达回来主持。可是,等了这些天,也盼了这些日子,许光达却没回来,就派个政治干事来办这事,大伙一时也不理解许光达的想法,都怪许光达无情无义……

事情远远不是那样简单。最糟糕的是天气炎热,老人的尸体停在灵堂里,不抓紧出殡就要腐烂。政治干事给许光达的亲戚做工作,可是,许光达的哥哥等都十分固执,坚持许光达不回来,老爹就不出殡。

政治干事也没法,只好挂电话给许光达。

许光达和邹靖华原来也考虑到这一问题,但他们没想到会不出殡。许光达这时真的为难了。

看见丈夫为难的样子,邹靖华心里更难受。本来,许光达工作就够劳累的了,日理万机,呕心沥血,这次爹爹去世,又增加了他的心事。可事情偏偏出差错,这如何是好?她想:“还是我回去一趟,哥哥他们发火,就让他们冲我发好了。但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想到这里,邹靖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光达听。

“不,你不能回去,你的身体……

“我能支持,你放心好了。”

“能支持也不能回去。”许光达想了想说,“你回去,我们前面做的工作就没有什么意义,无疑是我们向旧的风俗习惯低头,我们只能带头树新风。”

其实,许光达心里还有一层考虑,他怎么忍心让妻子回去代他受过呢?

解放前的十年离散,她吃的苦就够多了……

想到这些,许光达更坚决了,他不回去,也不让邹靖华回去。

“继续做工作,按我原来说的办!”

在许光达的坚持下,政治干事反复地给亲戚做工作,当地的党组织、政府也积极配合,许光达的哥哥和亲戚们没有办法,只好从简办丧事,安葬了许光达的爹爹。

金色的残阳沐浴着大地。许光达家院里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玛瑶玉珠般的葡萄,在晚霞的辉映下,晶莹、剔透。

许光达和邹靖华正在给院里的花木浇水,客厅的窗户敞开着,留声机正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是许光达最爱听的曲子之一。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身着便衣,兴奋地喊道:“首长!大姐!”

许光达抬头一看,惊喜地喊道:“是你,蓝德明!”

蓝德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一点也没有改过去在部队时的习惯,大步跨过来,紧紧地握着许光达的双手,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高兴。

“什么时候到北京的?也不告诉一声,我们好去接你。”邹靖华也迎过来,带着几分责备,实则是关心的语气说。

蓝德明一脸笑颜:“我又不是不知道地方,说来就来了。”

“是专程来北京,还是路过”?许光达关切地问。

“路过。”

“路过?”许光达不解地反问道。

蓝德明解释说:“我调回家乡忻县工作,路过首都,来看看首长。”

“你爱人和孩子呢?他们没来吗?”邹靖华问道。

“来了,在车站前的旅馆里。”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们一块儿来呢?”这时,邹靖华真有点埋怨了。

“我……让她们在旅馆里照看着东西。”其实他是怕带老婆孩子来给首长添麻烦,所以,索性就不让她们来。

蓝德明给许光达当警卫员多年,1950年随许光达到北京。许光达任装甲兵司令员以后,就派蓝德明进干部文化学校学习,可蓝德明不干,要继续给许光达当警卫员。

“司令员,我一辈子不离开你。”蓝德明恳切地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笑了:“傻话!哪有一辈子当警卫员的?”接着又说:“你经过多年革命战争的考验,具有一定的军事、政治素质,去补习一下文化,可以担负重要的工作。”

“不,我不去!我不离开你!”蓝德明说着,竟流出了眼泪。

蓝德明这么一说,许光达的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了。

是的,蓝德明跟随许光达转战南北,既当警卫员,又当公务员,有时还兼通讯员,甚至当参谋。在枪林弹雨中,多少次危险的时刻,蓝德明奋不顾身地保护了他;在平日的生活和工作中,蓝德明主动协助工作,劳神费力,忙前忙后……战友间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所结成的友谊,是那样的真诚、纯洁,这里没有上下级的等级界限,有的只是兄弟、同志、战友的诚挚。许光达其实也舍不得放蓝德明走,互相熟悉了,工作起来也顺手。可是,不能总留蓝德明在自己身边工作,要为蓝德明的前途着想,要为革命事业着想。

“德明,你跟随我多年,给我很多的支持、帮助,我很感激你,我也是舍不得放你走的。”说到这里,许光达稍稍停顿了片刻,仿佛在下决心似的,语气变得更严肃了,“可是,你必须走,有更重的担子要你去挑。”这话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说完拍了拍蓝德明的肩。

“我不走!”

“你是共产党员吗?要不要服从分配?”

蓝德明不出声了,仿佛是被问住了。

当然,蓝德明还是服从安排。去了干部文化学校。

蓝德明到了干部文化学校,努力学习,同时和许光达保持通信联系,经常得到许光达的开导。

蓝德明从干部文化学校毕业后,到装甲兵机关任保卫干部。后来,转业到徐州的某坦克工厂工作。现在,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老根据地建设,携妻同往老家晋西北的忻县去工作。今天,是抽空专程来看望老首长的。

“德明,你是怎么搞的?把老婆孩子扔在旅馆里不管,自己跑出来了,像话吗?”许光达埋怨蓝德明,并且说,“快,去把老婆孩子接来。”

“首长,她们就不用来了。”

“你这话怎讲?一家人还怕打扰……”

不由蓝德明分说,邹靖华己让司机把轿车开过来了,她把蓝德明推上车:“快去,快去!”

邹靖华招待蓝德明一家吃了一顿饭。临走时,邹靖华把一块精美的地毯送给蓝德明。“这块地毯是老许访问波兰时,波兰国防部长送给他的。把它带去,铺炕用。”邹靖华把卷好的地毯递给蓝德明。

蓝德明坚持不肯收下。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许光达在一旁附和着说。

蓝德明见首长那么诚心,只好收下了。

这时,许光达拿出了自己的狐皮大衣,要送给蓝德明。

“不,我不能要了!”蓝德明几乎是叫了起来。

“带去吧,你身体不好,晋西北那个地方我住过,冬天是很冷的。”许光达深情地说:“你回老家,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把它带去,留作纪念吧,见物如见人哪!”

蓝德明只觉眼睛模糊,双眼噙满了热泪。

1963年,夏,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病房里,许光达躺在病床上,几个医生为他诊断病情……

原来是许光达患了眼疾,经过医生们会诊,确诊为麦粒肿。

麦粒肿是一种常见的眼科疾病,发作时,眼睛红肿,影响视力,具有复发性的病理特征。

经医院研究,决定由眼科一级教授张福星为许光达作手术,解除病患。

张福星年已六十多岁。解放前,曾在上海开办私人眼科诊所,有高湛的医技和医德。全国解放后,他被上海第二军医大学聘请任教,后又被调入北京解放军总医院高干病房,重点为高级首长治病。由于解放前张福星当过私人医生,这段经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使他一直经受很大的压力,工作中非常谨慎、小心。

在给许光达治疗中,张福星十分谨慎,他深知许光达是革命老干部,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也许正是由于过分小心谨慎而引起拘谨,心理压力太大,在给许光达做眼睛手术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碰伤了角膜,眼睛红肿起来。

这件事很快传到中央保健局,引起高度重视,并决定:一、追查责任;二、许光达马上转到北京医院治疗;三、写出事故报告。

一时,解放军总医院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了。出了事故,张福星的压力更大,尤其害怕联系他解放前的那段历史。看见首长的眼睛肿得厉害,张福星十分责备自己。

这时的邹靖华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许光达反过来一个劲地安慰她:“没关系,别难过,会有办法的。”

同时,许光达向中央保健局明确表示三条:一、不转院,仍住解放军总医院;二、仍请张福星教授治疗;三、不要追查。

邹靖华也赞成上述三点意见,认为手术上出了点问题,怎么可以上纲上线,以至于影响工作的正常开展,并明确提出对同志要信任。为了解除张福星的思想负担,她建议把张教授接到家里来,要充分肯定他的工作,感谢他的治疗。

许光达也表示赞成。

于是,邹靖华亲自去把张福星接到了家中。

在许光达的家中,邹靖华热情地接待了张福星。

“首长,很对不起。”张福星看到眼睛红肿的许光达感到很难过。

“哎,这也不是你的本意嘛!工作中出点差错也是难免的嘛。”许光达安慰张福星说道。

张福星听了许光达和邹靖华一番安慰他的话,心里很激动。这位不轻易掉泪的老教授流下了眼泪……

许光达又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全院上下知道了这件事,都很敬佩将军夫妇。

回到解放军总医院,许光达的眼睛红肿没消,并且疼痛得夜里不能入睡,可他坚持着不打扰医务人员,常是双手抱拳、咬紧牙关,在地上来回踱步……

看见许光达这个样子,邹靖华很焦急,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都很难受,下定决心要尽快把许光达的眼睛治好。

在张福星教授和许多医护人员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下,许光达的眼睛好了。

大家都感到很庆幸。

许光达很有感慨地对有关人员讲:“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如果一位普通病人手术中出了这么一点毛病,也会这样大动干戈吗?搞得满城风雨,没有必要嘛!医院的专家们为我的治疗是尽了他们心力的,政治上我们对他们要信任,用人不疑嘛!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疏忽是难免的,况且他们年纪又那么大了,怎么能怪他们呢?如果你们保卫部门一插手,问题就复杂了,就会把他们的政治生命断送掉。”

许光达的一席话十分中肯,有关人员听了也不断点头。

1960年。北京的冬天。

西伯利亚寒流侵袭着北京。风嗖嗖地刮个不停,马路被风吹得格外的干净,只剩冷冰冰的路面。街上很少有人,偶尔一辆自行车,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不着影子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与这寒冷的冬天一齐压来的,是我国经济形势的困难。由于大跃进和连续两年的自然灾害,粮食减产,我国城乡陷入了空前的饥荒之中。

一段时间,装甲兵机关好多干部的亲属从四面八方拥进北京,在装甲兵司令部大院长吃长住。

当时,城镇里的居民都凭票证购买供给品,买东西总是排着长长的队,商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乡下更不用说了,许多农户都靠挖野菜度日,有的地方己出现吃白泥,甚至饿死人的现象。军队,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但也只能说是条件稍好一些,虽说官兵也都勒紧裤带,但毕竟每天还有一份口粮,对那些抢野菜吃的军属也够有吸引力了。

装甲兵机关院里这下可热闹了,随处可见身着便衣的男女老少,孩子吵吵闹闹,哭的哭,笑的笑,互相追玩,有的甚至跑到办公楼里玩,军事机关那份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破坏掉了,对在办公楼办公的同志也有影响。

装甲兵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个个紧锁眉头,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因为好多干部的亲属都住在这里,确实有困难,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没吃没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饿……

许光达主持会议,他客观分析了情况,向大家说明了道理。最后制定了一项决议:困难期间,装甲兵司令部机关的干部要动员亲属不要来北京;已经来的,要动员其尽快回去;以后,凡是来探亲的,只允许其住三天,就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就在装甲兵党委的这个决议形成的同时,许光达的四哥许德富和六弟许德强来到了装甲兵机关大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装甲兵机关大院的军官和家属们,都瞪大了眼,注视着许光达。许德富和许德强两兄弟的到来,使许光达夫妇意外又高兴。

他们在热情招待的同时,很关切地问起家乡的情况。

许德富心情一沉,叹口气,说道:“唉,别提了,自打前年搞起‘大跃进’、‘大食堂’,天灾,打不下粮食,老百姓可苦透了,‘低标准,瓜菜代’,野菜都快挖光了。”

许光达对这些情况早有所闻,今天亲耳从自己哥哥口里听说,当然还是有些震惊。坐在一旁的邹靖华听到这些,心里一阵难过,她没有料到鱼米之乡的萝卜冲会苦成这个样子。看见哥哥气愤的样子,她赶紧倒上一杯茶,让他平静一下心绪。

许德富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稍稍平息了一下,接着问许光达:“乡亲们让我来问问你,是上头的‘经’错了呢?还是上头的‘经’是好‘经’,让下面的‘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许光达和邹靖华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怎么解释呢?只好说:“四哥,这个问题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吧。”

一说吃饭,许德富也不说什么了,他和许德强站起身,向餐厅走去。到了将军家,一定会有丰盛的饭菜,这下可好好吃一顿。可一进餐厅,和想象的却不一样,没有满桌的鱼肉佳肴,炊事员张进保端上来的只是两菜一汤。

许德富扫了一眼菜盘,一盘炒白菜片,一盘煮黄豆。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心底的不快,全写在脸上。

这顿饭吃得很冷清,大家相对无言。尽管许光达不时给他们斟酒、夹菜,可气氛怎么也热不起来。

饭后,许德富、许德强进房间休息了。

“四哥他们好像不太高兴。”邹靖华小声地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没吭声。

“四哥他们这次来,不但不能留他们长住,还得撵他们走,我这心里……”邹靖华又说道。

“是呀!堂堂的装甲兵司令员的家,竟不能容哥哥和弟弟住几天,这叫世人无法理解。”许光达说话中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可眼下又是这么个特定的时候,只能这样做。”

“我担心,四哥想不通,会闹起来。”

“肯定要闹的。四哥肯定会想我是司令员,又是中央委员,我不发话,谁敢撵他?党委的决议,我也不能例外。大院里来队的亲属多,工作难做呀!”

许光达靠在藤椅上,沉思不语。看到这情况,邹靖华也明白丈夫的难处,“这事由我来说。好了,你去开会吧。”

“对于只能住三天的规定,四哥和六弟他们肯定想不通,你多解释几句,委婉一些。给他们带点钱,拿几件衣服,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他们带点。”

许光达戴上帽子,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叮嘱。

“你放心去开会吧。”邹靖华送许光达出了门。

随后,邹靖华端着两杯热茶走进了两兄弟的住室。

“德华呢?”许德富接过茶问。

“开会去了。”

“他总是那么忙!哎,官当得大,心也操得重噢!”许德富对五弟的工作不太了解,但他有些心疼五弟。

“是呀!他整日忙得很。”邹靖华看着四哥,想找个机会和四哥聊聊。

“四哥,装甲兵司令部党委做了一项决议。”

“什么决议?与我有什么相关?”

“凡是来大院探亲的干部亲属,只准住三天,就要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定得那么死性?”许德富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很多干部的亲属一来住就不走,原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来一趟不容易,本应照顾,提供方便。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都留下不走,如何开展工作,你说是不是?”邹靖华试探着说出想说的,但也不能直说,兄弟的感情不能伤害。

听到这里,许德富有些明白似的:“哦,是不是我们……”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党委的决议,都得执行,许光达也一样。”

“怎么,我和六弟刚来也得走?”许德富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司令员的哥哥弟弟只准住三天?”

“是的,执行党委的决议,司令员的家属也不能例外。”

许德富的脸色都变了:“哼!我一来就看出了,你们嫌弃我们了……”

“四哥,你误解了,这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赶上了这个特殊的情况,不要说是三天,就是住三年,我们也供得起。”

许德富一下就无话可说了。

说句良心话,弟弟和弟媳平日也没有少接济我们,不时地寄钱、寄粮票回老家……想到这些,许德富刚才那气仿佛又消了些,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他就不相信司令员留兄弟多住几天会犯哪家王法!

许德富声音降低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乡下没饭吃,你看德强,都俄成什么样子了?”

的确,德强的身体瘦弱不堪,全身浮肿,面色蜡黄、憔悴,两眼失去了光泽。

邹靖华见这种情况也不好再多说,她心里也挺难过,谁愿意看着自家兄弟挨饿呢?

许德富见邹靖华不吱声,他也不好再发火、生气了。

吃完晚饭,许光达进了他的书房。

许德富见许光达一人在书房,随后也跟了进去,把门关严,小声他说:“德华,这里没外人,我和你说几句话。”

许光达请四哥坐下,给他点了一支烟。

“德华,不是我告弟妹的状,你不在家,她跟我们说什么党委决议,只准我们住三天,就三天啊!”说着,他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

“这事不能怪她,大家都要这样做,四哥,请你谅解我们。”

“这么说,你和弟妹想的一样,要撵我们走!是你的主意吧?”

“是的,是我的主意。”

许德富一听就来气:“这个地方,数你的官最大,你不发话,谁敢要我们走?”说着,转身赌气走了出去。

听见丈夫和四哥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又见四哥一脸不高兴地出来,邹靖华知道不妙,她赶紧走了进去,见许光达坐在那儿没说话,便坐下来对许光达说:“光达,你的心脏不好、千万不要生气。”

许光达笑了:“我不生气,哥哥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再说,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本来嘛,这事我应该处理好的。但看到哥哥生气,也不好再说,想缓一下再说。”邹靖华觉得自己应处理好这事,不让许光达分散工作精力,但事与愿违,便觉不安:“我……我没有尽到责任,为这事让你心里不安静。”

“不,这事也不怪你。”许光达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我倒觉得好对不起你。战争年代,跟我吃苦受罪;现在好了,解放了,在人们的眼里,将军的夫人该是何等的荣耀?”许光达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的苦衷!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你替我操了多少的心!就连家中这些琐事,也让你操心。‘大有大的难处’,王熙凤说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谁能料到将军的家也有‘难唱曲’呢?”说到这里,许光达有几分激动。

怨这该死的自然灾害,扰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搞得我们骨肉伤情。“

“不能全怪老天爷,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也明摆着。”说到这里,许光达思索片刻:“在去年的庐山会议上,彭总针砭时弊、呈上‘万言书’,结果呢?我们并没有采纳彭总的主张,反而把彭总当成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加以批判。”许光达用十分沉痛的语言说:“这样一来,谁还敢讲话?导致这样的结局,遭殃的是人民!”

邹靖华点点头:“农民辛勤耕耘,汗珠落地摔八瓣。可是,他们现在都吃不到粮食。”

“令人痛心啊!”许光达说着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拍:“战争年代,人民用生命和鲜血支持了革命,用乳汁哺育了我们。而现在,我们却不能给他们以温饱……”许光达难过地团上了眼睛。

“要不,就留四哥和六弟多住几天,群众有反映,我兜着。”邹靖华征求许光达的意见。

许光达有些意外:“你这是……”

“德强身体虚弱,硬撵他们走,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着,眼泪从邹靖华的眼里流了出来。

“不,不!不能这样。不能因为我就特殊。天下何止一个四哥和六弟,关键的是从根本上战胜饥荒。没办法,还得撵他们走!”

“天也不早了,这事还是由我做工作。你早点休息,别把身体急坏了。”

邹靖华说着出门,安排四哥他们休息去了。

此时,许光达激动的思绪难以平静:各地已经饿死了好多人,报上却在高喊“形势大好”,继续反右倾。如果再这样反下去,还得了吗?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彭总在庐山会议上的形象,他的“万言书”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吗?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妥,这是对党的忠诚?

许德富和许德强来到许光达家时间不长,可疑问挺多,他们怎么也闹不明白:堂堂的大将,中央委员,招待他们的就两菜一汤,不见油荤,刚到就让他们走!

走进厨房,只见炊事员张进保正在做饭。许德富、许德强把厨柜一一打开,“收获”不大,也没见鸡鱼。

“张师傅,平时他们也就吃这个吗?”许德富指了指白菜。

张进保很认真他说:“平时还少一个菜,只是一菜一汤,不见荤腥。你们来了,邹主任特意招呼多加一个菜。黄豆是配给首长的营养品,一个月才三斤。”

许德富不信:“张师傅,莫哄我们了,哪个不晓得,像我弟弟这样的大将军,全国只有十个,别人没饭吃,我信,可他能没饭吃?!”

“实话跟你们说吧,首长家里也吃小球藻。”张进保指着门口一只大缸里的绿乎乎的东西让他们看,“这就是邹主任养的小球藻。”

许德富上前看了看,只见缸里一片绿色,说:“这东西也能吃?”许德富不解地问。

“报上说,这东西能当饭吃,而且有营养。事实上,以前谁也没吃过。”

张进保加重语气,“首长家的粮食也是定量的,况且这里来往的客人多呀!”

大将军家里吃代食品,许德富两兄弟是没有想到的。他心灵受到了震动,也不多说什么,回到住处去了。

第二天早晨,许光达陪四哥和六弟在院内散步,看见一个干部正指挥战士们装车。许德富有些好奇,凑过去问问,原来是在装粮食。这些粮食是全机关的干部战士勒紧裤带省下来的,准备运往重灾区,支援和帮助那里的人民度过灾年。

早饭后,许光达和邹靖华上班去了,临走前叮嘱四哥和六弟到街上转转,看看。

许德富和许德强也没有心思出去,老哥俩的心里很不平静,两兄弟就在房里议论起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四哥,我觉得五哥他们的生活也很艰苦呀!”许德强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没想到这个样。”许德富摇摇头,叹了口气。

“开始我还真不信,堂堂的大将军,中央委员,家里吃饭还成问题,可现在……”说到这里,许德富说不下去了,来到北京的一幕幕,像电影似的在他眼前浮现,许光达当了大官,可心没变,也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吃代食品,生活简朴。想到自己刚来就跟五弟夫妇发火,党委规定亲属来院,只准住三天。这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弟弟他们忘恩负义。这时,他有些后悔似地责备自己。

“德强,我的火气太大了,你看这两天我冲德华发火,他们不会记恨我吧?”

“哎,五哥夫妇俩是好人,知道我们的心情,不会的。不过我们还是要体谅五哥他们。”

“六弟,你说咱俩怎么办?”许德富问。

“四哥,听你的,你说住就住,你说走就走。”许德强也不知怎么办好,从内心来说,还是想留下,毕竟这里比家里好多了。

许德富也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了。

夜里,许德富怎么也睡不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他索性起床,披上衣服,想到德华书房去坐会,同五弟聊聊,拉拉家常。来到北京两天了,光顾生气,好多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想到这里,他走到五弟的书房门口,门虚掩着,正要推门,房里传出说话声,忙把手缩了回来。心想,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五弟谈话,他站在门口犹豫着,听出是许光达和邹靖华说话的声音,谈到德强什么,他索性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光达,你知道吗?为了四哥和六弟的事,己闹得满城风雨。……

有的人在背后议论我六亲不认,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情,五哥和六弟现在的情况,我都知道,你看六弟身体极虚,我心里疼着呢!“说到这里,邹靖华的声音有些埂咽起来。

“哎!在一些人眼里,我也是黑了心的。但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一片心啊!”说到这里,许光达稍停顿了一下,“我妈妈死得早,哥哥嫂嫂对我格外照顾,缝衣做鞋都是嫂子的事;哥哥和爸爸起早贪黑,累死累话,挣了钱供我念书;自我参加革命之后,哥哥和嫂子又为我提心吊胆,还被当成‘共匪家属’挂牌游街;后来,我逃避敌人的追捕,跑到清河县,又是四哥和大哥他们千里送信。”许光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接着十分内疚地说,“说实在的,我欠哥哥的债太多了!可现在正赶在节骨眼上,装甲兵党委有这个规定。我也不能自己破例,否则会有多大的影响呀!”说到这里,许光达的声音有些沙哑,“作为中央委员,国家搞成这个样子,我是上对不起党,下对不起民,在家里对不起哥哥和弟弟……”

许德富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门,闯进书房。

许光达和邹靖华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许德富。

“我和六弟明天就走。”许德富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得很突然,但仿佛他已下定决心,拿定主意。

“明天就走?!”

“是的!我们不能再难为你们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许光达站起来:“四哥,我对不起你,让你伤心了……”

“不……”许德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把抱住许光达:“是哥哥不好,我都知道了,你们自己还吃代食品,哥哥我心疼啊!”说着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许光达安慰许德富:“四哥,你不要这么说,困难时期,老百姓可以吃代食品,我为什么不能吃?”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肩上的担子重……”

许光达打断许德富的话:“要检讨,还得我先做检讨,还是我们当领导的没有领导好,不然,也不会这样……”

邹靖华对许德富说:“四哥,你和六弟还是再住一天吧,三天后再走。”

“我们还是早点走,大院里的人都盯着你们家,我和德强明天一走,事就完了。”

许德富坚持第二天要走,许光达和邹靖华怎么留也留不住,他们只好把仅有的五十多斤全国粮票给了他们,还带上一些衣物。

第二天,早饭。

饭桌上搁上了家里仅有的菜和存酒,算是为许德富和许德强饯行。

许光达给四哥和六弟斟酒,想了想说:“希望你们回去后,多多保重。”

想说的好像有很多,但此情此景能说什么呢?

饭后,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许光达和邹靖华亲自把四哥和六弟送到火车站,送上月台。

开车的铃声响了,和许多旅客一样,许德富和许德强探出头,向许光达和邹靖华招手,示意他们快回去吧。

一声长鸣,火车启动了。

目送着火车渐渐远离,许光达像一尊雕像,陷入沉思:他们回去又会是怎样呢?

“回去吧!”看见许光达还在沉思,邹靖华轻轻地扯了扯许光达的衣袖。

两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叮铃,叮铃……”一阵电话铃响,许光达拿起电话:“许光达将军吗?”原来是保卫部门来话,说安阳市公安局打来电话,许光达的六弟许德强在安阳站病倒了,病情严重,是否接回北京,请指示。

“赶快接回北京。”许光达感到情况突然。

放下电话,他叫来邹靖华,告诉她刚才发生的情况。他们感到奇怪:“一起走的,为什么要在安阳站下车?怎么又病在那里?”

原来,火车行至安阳站时,许德强一人单独下了车。他手头有二十多盒香烟,是在北京时邹靖华送给他抽的,可他舍不得抽,留了起来,这些烟有好几种牌子,都是外国货,是许光达出国访问带回的。许德强想用这些烟换些吃的带回家。在安阳站一下车,就是为了销售这些香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那个年代,人们特有政治嗅觉,立即与阶级斗争联系上了。安阳市公安局当场扣留了许德强。

在公安局,吱吱唔唔的许德强只好照实说明了情况。可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庄稼人与许大将军联系在一起,太难了。公安局立即向装甲兵司令部挂长途询问,当得知情况属实后,他们送许德强再次上车时,许德强原本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突然晕倒在车站,生命垂危。

到北京站,许德强已病得无法行走。邹靖华立即把他送到了解放军总医院。

许德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医护人员忙着诊断。

许光达赶到医院来看他,口唇发紫、干裂的许德强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水从眼角溢出:“五哥,我对不起你……”声音微弱。一说话呼吸就更困难了。

面对生命垂危的六弟,许光达说什么呢?责备?安慰?他只有一个愿望:医生能挽救六弟的生命。

邹靖华挽起许德强干瘦的手,哭着说:“六弟,我们对不起你……”

当夜,许德强便停止了呼吸。

许光达站在许德强的床前,默默地看着六弟,用手轻轻地抚平六弟微微睁着的双眼。

医院征得许光达的同意,对许德强作了尸体解剖。其实,许德强也没有其它什么病,只是长期挨饿造成的。

许德强是饿死的,这就是结论。

许德强的死对许光达是一个刺激,他亲眼看见了饿死的悲剧。许光达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穿好衣服,叫来轿车,他要去中南海,要见毛主席。

邹靖华不安地劝他:“要慎重,现在这个时候去合适吗?”

“要去!就这个时候去!”许光达坚定了语气,已不由分说。

邹靖华不再说什么了。

轿车驶进了中南海的正门,“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跃入许光达的眼帘。

许光达精神为之一振,他坐直了身子,神态安然。轿车驶入中南海正门,消失在绿荫中……

第十四章 风云变风暴起粉身志不移1966年9 月,北京机场。率中国军事代表团去欧洲访问的许光达一行回抵北京。

机声隆隆,相伴着高音喇叭的叫喊声,“打倒资产阶级司令部!”“打倒中国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声音格外刺耳。机场四处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看到这些,刚刚访问回国的许光达一行人,谁也没有吭声,神情漠然。

喧嚣、嘈杂和沉默、冷漠交织在一起。轿车驶入了热闹的北京市区。

潮水般的人群,在街上涌来涌去。分不清到底有多少队伍,但是,队伍里的青年男女都一色穿着蓝、绿衣服,腰间束着皮带,人人手里都拿着小红皮书。他们一阵阵地呼喊着口号,口号声中包含着激动、愤恨,流露出一种莫名的虔诚;他们不停地伴着口号声,有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小红皮书,仿佛向世人宣示着什么……每一支队伍前都有些头戴高帽,脖子间挂着一块牌子的男男女女。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走路颤颤巍巍。年轻气盛的红卫兵极不耐烦地向他们吼着,推拉着向前行进……

许光达坐的车,随着人群缓慢前行。突然,车停下来了,许光达拉开车窗,探出头去,远远望去,原来是几个红卫兵拦住了几个女青年,不由分说把人家的长辫子给剪短了,把高跟鞋毁掉。

许光达不语,苦笑了一下……

回到家中,许光达不像往日出访归来那样高兴,而是闷闷不乐的,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

邹靖华如常一样给许光达倒了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丈夫的旁边。多少年共同生活的经历,邹靖华完全可以猜想到丈夫的心绪,她自己不是也一样有许多不解吗?

一阵阵高音喇叭的吼叫声,不时传来:“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

“砸烂资产阶级司令部!”“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

“岂有此理!”许光达拍桌而起,一股怒火冲了出来。茶几上的热水杯被震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邹靖华很少见许光达发这样大的脾气,她知道他心里窝火。她站起来,捡起玻璃片,收拾干净后,说:“你心脏不好,千万别激动。”

许光达在室内来回踱步,怒气渐渐平息,他又坐下来:“最近还听到些老同志的消息吗?”

“最近外面风传贺龙和彭真搞‘二月兵变’……”

“二月兵变?”许光达又是一惊。

邹靖华拿出几张红卫兵的小报,递给了许光达。

许光达接过小报一看,是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大学的红卫兵办的。有7 月27日康生的讲话摘录:“今年二月,北京市彭真这个大黑帮,他们策划政变!策划把无产阶级专政推翻,建立资产阶级专政!策划在北大、人大,每个学校驻一军队,这是千真万确的。”“贺龙私自调动军队搞‘二月兵变’,在北京郊区修了碉堡。”

“胡扯!”许光达十分气愤,把小报一扔,“什么‘二月兵变’,这事我清楚。”

1966年春,北京军区从外地调了一个团结北京卫戍区,用来担负民兵训练、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卫戍区曾为此到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借房子给部队暂住。学校没同意,房子也就没有借成。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变成“二月兵变”,还把彭真、贺龙硬扯进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邹靖华也有些生气。

“是呀!”许光达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许延滨、沈燕和曾正魁回来了。

许延滨此时是哈军工的学生,同红卫兵串联,回到了北京;曾正魁是北京钢铁学院的学生,许延滨的未婚妻;沈燕是许光达的养女,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

刚才他们到北京大学去看了大字报,又有不少新闻,见许光达回来,迫不及待地向许光达讲述着红卫兵们的“战果”。

许光达皱皱眉头,打断他们的话题:“在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会有两个司令吗?”停了停又说:“你们天天喊‘造反有理’,造谁的反?”

三个青年刚才那股热情一下给问没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回答。

许光达继续对三个青年人说:“你们年轻,见过的事少。凡事要多动脑子,多问几个为什么?”

确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一块试金石,随着运动的深入和发展,这场运动的本来面目,渐渐为人们看清。

几个月来,风云变幻,事件繁多,令人目不暇接,也促使人们深思。

以彭真为首的北京市委被改组了,以陆定一为部长的中宣部被当作阎王殿砸烂了。一大批报刊、杂志、电影、戏剧、歌曲被批判、查禁了。大、中、小学出现了停课“闹革命”。在“踢开党委闹革命”的喊声中,各级党委陷于瘫痪状态。军队也开始受到冲击,一大批老干部被揪斗。

邹靖华整日提心吊胆,为许光达担心。

“你不必为我担心,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许光达安慰邹靖华。

这时,许光达虽为中央委员,却很少看见中央文件,也很少参加中央的会议。他只能从大字报上了解社会动向。

身为中央委员,竟然通过这种手段来了解中央的精神,简直成了天方夜谭!许光达常常为此发怒。

随着运动的深入,一向庄严的装甲兵机关大院,也开始受到红卫兵的洗涤。大院内,机关办公楼下到处贴满了大字报,不同派系的人不分黑夜、白天,也不顾饥饿与疲劳,无休止地辩论着、争吵着。

11月28日,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派出代表来到装甲兵机关,找到许光达,提出要和装甲兵的造反派们一起,在院内开批判大会。红卫兵提出要批斗当时装甲兵黄政委(黄是刚从工程兵调来的),他们说黄政委在工程兵学院工作期间,生活作风不检点,还有三反言行,过去没有人敢惹,现在机会来了,也该清算他的问题,并坚持批斗大会上要给黄政委戴高帽子、挂牌子。

许光达说:“会可以开,有意见可以提嘛,注意大的问题,至于生活作风,我们党委会可以开会处理。”

经过协商,许光达和红卫兵们达成如下协议:当晚在装甲兵礼堂开大会,由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发言,许光达和装甲兵领导同志都到会参加。

晚上,装甲兵礼堂,灯火通明,礼堂台下坐满了人。批判会开始后,红卫兵代表首先发言,高亢的声音,激烈的言辞,在礼堂大厅中回荡。

突然,从主席台的两测定出几名红卫兵,拿出纸糊的高帽子要给受批判的黄政委戴上。

许光达见情况有变化,当即制止。

“这不关你的事,走开!”红卫兵用力推开许光达,并高声斥责。

“你们不守信用,你们还是军人呢,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要戴高帽子,那就先给我戴上好了!”他边说,边上前去抢高帽子。激动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愤怒,使许光达心脏病突然发作,倒了下去。

全场哗然。

台上的人忙着抢救许光达,台下的人闹闹嚷嚷。

许光达被送到了解放军总医院。

许延滨闻讯赶到解放军总医院,看见在床上昏迷的爸爸,不知所措。

医务人员在紧张地抢救着,过了一会,许光达好像恢复了知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许延滨见爸爸清醒过来,赶紧上前抓住爸爸冰凉的手:“爸爸,爸爸!”低声地呼唤着。

许光达在恍惚中,渐渐地看清了眼前的儿子,他虚弱地呼吸着,用微弱的声音对儿子说:“不要告诉你妈妈,她会着急的!”

夜深了,许延滨才回到家。

一人在家等候多时的邹靖华见延滨回来了,忙问:“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呢?”

许延滨也不敢正视妈妈,支支吾吾说:“爸爸到市里去开会了,晚上不回来了。”

邹靖华觉得很突然,但也说不出什么,将信将疑的,自己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许光达还没回来,邹靖华等丈夫回来吃早饭。许延滨见妈妈坚持等爸爸,觉得不告诉妈妈实情是不行的。

“妈妈我有件事没告诉你。”许延滨很担心妈妈知道爸爸住院的事而责备他,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的。

“什么事?”

“爸爸住院了。”

“啊!你说什么?”邹靖华感到有些眩晕。

“妈妈,你别着急,爸爸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延滨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妈妈。

邹靖华也顾不上吃饭,就要去医院。许延滨见妈妈这么急,只好陪妈妈去了医院。

邹靖华急切地来到许光达的病房,看见许光达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放心,问这问那。

“没事,你不要着急。”许光达微笑着,宽慰邹靖华。

“我怎么会不急,你的心脏不好,可要小心。”

许光达笑笑:“我是被红卫兵推倒的,要不也没事。”

这时,有个护士进来,递过一张纸条,是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代表递上来的,他们要许光达接见,说是给将军赔礼道歉。

许光达还没表态,护士便说:“首长,为了您的健康我有权拒绝他们。”

许光达表示赞同:“那就由你决定吧。”

原来,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代表根本不是来诚心诚意向将军赔礼道歉的,他们带来一副对联,要贴在许光达病房的门上,遭到护士的拒绝,不准他们干扰许光达的休息,他们只好怏怏而退。

从医院回来的许延滨和邹靖华,刚刚到家门口,便看见大门门贴了一副对联:上联:小将造反有理下联:老将理应支持横批:造反有理显然,这是在医院碰壁的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不甘心,才把对联贴到家门口来的。

许延滨很生气,伸手要撕,邹靖华忙拦住:“别撕,新年快要到了,省得买对联了。”

1967年,新年过后,形势进一步恶化。在上海“一月风暴”的影响下,各地相继夺权,好多地区处于瘫痪状态。

新年许光达仍住在医院,病情有所好转,可心情越发沉重。

1 月16日,许光达回装甲兵司令部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晚饭时,邹靖华给他炒了几样平时喜欢吃的菜。许延滨、曾正魁也在家,他们不断地讲着外面发生的事。许光达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越听越不耐烦,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邹靖华见许光达不安的样子,便说:“你不要担心,忧虑过多,对你的身体不好。以后,你还是在医院养病,少回来,眼不见为净。”

许光达知道这是邹靖华关心他,苦笑了一下,也没吭声。饭后,轿车停在家门口,许光达正准备回医院。突然,跑来一些机关干部和军校的红卫兵。

“许光达,走,到办公室回答问题去。”一个臂戴红卫兵袖章、平头的小青年喊道。

邹靖华觉得情势不妙,平时,机关上上下下见到许光达都很友好、礼貌,尤其是年轻人,见到许光达,老远的就敬礼,开口闭口都是“首长”,可今天怎么突然变了?口气这般生硬,态度不礼貌。

“司令员有病,正在住院。病好后再回答你们的问题。”邹靖华往前跨了一步,对来人说。

“不行!必须今晚回答。”

许光达用极平静的态度说:“好吧,今晚我可以随你们去回答问题。”

许光达转身脱下大衣,递给邹靖华:“放心,没事。”

“可你的身体……”

许光达跟一群人刚走,又来了一伙,闯进家门,为首的竟是许光达的生活秘书陈志文。一进门,直奔许光达书房的保险柜。哗哗啦啦,把里面全翻出来。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又对许光达的写字台、书柜乱翻一气,还是一无所获。他又冲进其他房间,仍没搜出什么,就把邹靖华卧室里的一石膏仕女像给砸碎了,说是砸“四旧”。

“把黑名单交出来!”

“什么黑名单?”

“‘二月兵变’的名单。”

“你是秘书,你都知道,还用问别人?”

陈某无言以对。其他的人继续大翻,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什么名单,却抄出一面日本旗,红卫兵们如获至宝,说这是许光达叛国投敌的罪证。

许光达万万也没想到,二十年前,他与日寇浴血奋战,亲自从日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今天竟然成了投敌叛国的罪证。

许光达为何遭此突然袭击?原来,16日下午李作鹏在海军机关对军队院校来京的红卫兵代表及各总部群众代表说:“贺龙要搞‘二月兵变’,许光达是总参谋长,还有王尚荣、廖汉生、黄新廷……”这样点名,那些人听见风声,便行动起来了,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康生过去说贺龙、彭真搞“二月兵变”,现在又把许光达扯了进去。

陈某没有搜到黑名单,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盯着曾正魁:“黑名单一定被你转移到解放军总医院去了,把它交出来!”

曾正魁的父亲曾诚富是解放军总医院的心血管病专家,是高干楼的副主任,也是中央首长的保健医生。当时,北京医院、协和医院这几家中央首长经常就医的医院搞起了“四大”,专家、教授受批判,影响正常工作。于是,把这几家的高干及专家集中到解放军总医院,实行军管,不开展“四大”,以保证中央首长的就医。基于此,陈志文怀疑曾正魁把黑名单转移到解放军总医院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转移什么黑名单到解放军总医院?根本就没有什么黑名单!”曾正魁质问陈某。

“你是许光达的‘黑联络员’,能瞒别人,还能瞒住我吗?”陈志文似乎知道什么,得意扬扬地说。

曾正魁自从同许延滨订婚后,因两家仅一墙之隔,加上许延滨在哈尔滨念书,她就常常过来,陪俩长辈说说话,以减轻他们对儿子的思念。邹靖华和许光达因为就延滨这么一个儿子,特别喜欢女儿,就把曾正魁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许光达就更离不开曾正魁。有时由她陪着出去偷偷看大字报;有时由她带回外面的消息。这些情况,作为许光达的生活秘书,当然是清楚的。陈志文由此死咬曾正魁是许光达的“黑联络员”,黑名单一定是她转移了。

曾正魁气愤极了,当即声明:“咱们把话说清楚,你们可以派人到总医院去搜我家,你们刚才已经搜过,我身上没有黑名单,那好,我现在就回学校去,在问题没搞清楚以前,我不回家,这总可以吧!但是,你们必经把问题搞清楚,对你说的话负责。”曾正魁告别许延滨和邹靖华,回到北京钢铁学院去了。

陈志文在曾正魁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离开,一个红卫兵在许光达的写字台上发现了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照片,是许光达同一名外国人照的合影。他急着把照片取出来,对陈志文说:“陈秘书,你看,许光达到现在还保留着同苏联人的合影,这就证明他与苏联勾结,充当苏联的特务。”

邹靖华和许延滨相视而笑,觉得这帮人也太无知、无理。照片是许光达前不久访问阿尔巴尼亚时,同恩维尔。霍查的合影。这是一张极其正常的照片,可红卫兵和陈志文拿着它,夹着日本旗,好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离开了许光达家。

许光达这时己被带到装甲兵俱乐部,好多人坐在那里,有来自装甲兵所属各院校的红卫兵代表,还有三总部的群众代表,装甲兵机关院里的人也来了不少。俱乐部的气氛相当严肃,谁也不敢高声说话,静静的,却是十分沉闷。

一排红卫兵坐在主席台上,他们手里都拿着红宝书。

“许光达,你知道我们要你回答的问题吗?”

许光达没有吭声。在装甲兵机关这么多年来,在主席台上的许光达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气势汹汹地直呼其名。

“一、你要交代‘二月兵变’的阴谋、篡夺总参谋长的罪行;二、你鼓吹‘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兵’,是反对突出政治,是资产阶级的军事观点;三、听说你有三个老婆,除了北京的一个,老家还有两个。这是犯重婚罪。”

许光达平静地扫视了全场,说:“好吧,我现在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许光达平静的声音里,包含着他为共和国的新生、建设奋斗的情感,也包含着他对党、对革命事业、对人民的忠诚。

礼堂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目光都集中到许光达的身上。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些问题是非常敏感的。

“你们说的‘二月兵变’,我不清楚。”许光达以军人特有的坚定,回答着他们。造反派也没料到许光达会这样回答,失望之后,造反派就呼口号“打倒许光达!”“许光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霎时,紧张、沉闷的礼堂混乱起来。

主持会议的人见大家的呼声太乱,没法听许光达说话,就指挥大家静一静。

“谁都知道,如果搞‘兵变’,那是要掉脑袋的,我跟贺龙搞‘兵变’,我把脑袋挂在裤带上去抢个总参谋长当,而我现在就是国防部副部长、大将,这个买卖太不划算,亏本的买卖我不干。”许光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一个有趣的比较,回击了他们的提问。

会场上有人笑了,也有人觉得不满,大声地说什么。会场吵吵闹闹,主持会议的人无法让全场再安静,尤其是无法使许光达就范,反而让许光达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命令休会。

至此,身为中央委员的许光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关押起来了。

许光达被带去回答问题,急坏了邹靖华,她担心他的身体,本来因心脏病他还在住院,造反派们不知让他回答什么问题?他们动不动就给挂牌子、戴高帽子,还要坐“喷气式”,倘若这样对待许光达,如何是好?想到这些,邹靖华的心都悬起来了。

过了一会,许延滨回来了,他是偷偷到礼堂俱乐部听完批斗会的。他一回来,邹靖华就急切地问:“延滨,你爸爸怎么样?”

许延滨见妈妈这样担心,赶紧告诉妈妈,会议已经结束,爸爸没有被“武斗”。邹靖华稍稍放了心。但是,许光达被拘留,不准回家,邹靖华感到很愤慨,却无可奈何。

许延滨告诉妈妈,造反派提出三个问题,邹靖华听了,感到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第三个问题,说许光达有三个老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光达被关押起来后,首先受到株连的是邹靖华。邹靖华当时是有色金属设计院政治部的副主任,因不是主要负责人,前一阶段受批斗不厉害。许光达被拘留,很自然要罪加一等,批斗也就随之升级了。

一天,设计院的造反派们从装甲兵的造反派那里抄来一首许光达写给邹靖华的“情书”,以为抓住把柄了,这样在他们看来邹靖华思想反动,生活堕落就有据可查了。造反派们强词夺理地说:“你保留这份‘情书’就是思想糜烂,精神颓废。革命者应该心里只装着革命,不能有任何杂念。”

邹靖华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你们无法理解一对老夫妻在战争年代用鲜血和眼泪凝成的爱情,它无碍于革命,却鼓舞我们献身革命!”

“住口!许光达历史上一贯反对毛主席,你为什么美化他?”一个女红卫兵喊起来。

邹靖华冲着那名女红卫兵轻蔑地一笑:“姑娘,你今年才多大年纪?许光达当纵队司令员的时候,你还没来到人世间哩!你怎么知道他历史上一贯反对毛主席?”

“……”那名女红卫兵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这……不管怎么说,你必须同许光达划清界线,揭发他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他有什么罪行?战争年代,枪林弹雨,用自己的生命为革命出生入死;建设时朗,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不分白天黑夜地忘我工作。这些都是他的罪行吗?”邹靖华平静了一下她的情绪,接着说:“我们结婚都快四十年了。

彼此的心都凝在一起了……这界线能划清吗?“

“她不老实,拉出去游街,打打她的威风!”有人喊了起来。于是,冲上来几个造反派,七手八脚地拉着邹靖华游街示众。邹靖华对个人受到的侮辱还挺得住,她担心许光达,心脏病怎样呢?多日不见了,他会怎样呢?

北京钢铁学院的红卫兵和装甲兵的造反派串通起来,逼曾正魁交出“二月兵变”的黑名单,揭发许光达的罪行。

曾正魁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见正面的提问,曾正魁根本不理睬,转而问:“你在许光达家里看见他经常读的是什么书?”

“我看见他经常读的是《参考消息》、毛主席著作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有关材料。”

“许光达让你看什么书?”

“他让我看的是雷锋和王杰的故事,叫我争取入党。”“你这是给许光达评功摆好。”造反派实在拿曾正魁没办法。造反派们在曾正魁那里没有“收获”,又到哈军工,逼许光达的儿子许延滨和侄儿许树云交出“二月兵变”

的黑名单,也同样遭到他们的严正斥责。于是,造反派从四楼坠到地面一个大条幅,用吓人的字体写着:“许延滨、许树云何许人也?”

许光达被关押以后;开始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他想:戎马生涯四十年,难道一点错误没有?被关押之前,整日忙忙碌碌,我许光达又不是神仙,工作中肯定会有失误的,过去没时间坐下来反省,现在好了,没有干扰了,可以安下心来写检查了。许光达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对自己的历史进行了一番清理,查找自己的缺点和错误。

许光达是不明不白地被关押起来的,而后又于3 月31日,在被关押两个多月后,不明不白地被释放了。

回到家,邹靖华很关心许光达的身体。而许光达则继续沉浸在对自己历史的清理之中。他让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帮忙,把家被抄后剩下的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他写的文章以及他过去的讲话稿、日记都找出来,对着党的方针政策,对照毛主席的指示,查找错误。

他对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说:“你们都参加过红卫兵,都写过批判稿,现在就要求你们用红卫兵的挑剔眼光,从我的这些材料中找出缺点错误,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哪些是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我要做触及灵魂的检查。”

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按许光达的要求,用大白纸画成表格,一边是许光达讲的,另一边是毛主席讲的,中间是批注,指出许光达错在哪里。许光达花了很多的时间,一共写了十几万字的检查材料。许光达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会议上,把这份检查公布出来,认真地解剖自己。

许光达想,既然是一场运动,难免有些人受到触及、受到误会,甚至蒙受不白之冤,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运动嘛,总有一天会结束,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

装甲兵的造反派们对曾正魁一直是耿耿于怀,许光达获释之后,她几乎是天天来看望,帮助许光达查资料,写检查。这使造反派们坐卧不安,担心这个“黑联络员”到处联络。造反派们为了控制曾正魁的行动,勒令她交出装甲兵大院的“出入证”,理由是:你不是装甲兵的人,不准出入装甲兵大院。

这种情况,许光达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对曾正魁说:“你回家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

“不,爸爸,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你。”曾正魁的态度很坚决。

“要不,你同延滨结婚吧。”许光达征求曾正魁的意见,想这样来解决问题。

本来,曾正魁和许延滨想把婚期再拖一拖,至少要等到许光达的问题搞清楚,到那时,选择一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可是,现在造反派要撵曾正魁出去,曾正魁和许延滨商量,同意结婚。

曾正魁到学校去开证明,学生科管这事的人却不给开,要曾正魁经所在班级的红卫兵讨论后,拿出一个意见来,然后再说。

“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让他们讨论?”生气之后,还得想法开证明。校办公室王主任,老工人出身,与人为善,当曾正魁提出要开结婚证时,王主任笑眯眯地说:“这很简单嘛!到学生科就可以开嘛!”

曾正魁把开不出证明的原委说了一遍,王主任也感到生气:“太欺负人了,结婚还用别人讨论?我给你开。”王主任在证明上写好了有关情况,正要盖章,却又停了下来,关切地说:“小曾,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可要考虑好噢……”

曾正魁很明白这话外之音,那就是说同许光达这个有问题的人的儿子结婚,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因为加入“黑帮分子”的家庭,毁了自己的前途。

曾正魁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非常坚决地说:“王主任,谢谢你的关心,这事我已考虑好了,请你给我盖章吧!”

许延滨在哈军工红卫兵驻京办开来了介绍信。

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也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曾正魁连爸爸妈妈也没有通知。她是一个刚强的姑娘,信守自己的诺言,在“二月兵变”的问题没搞清楚以前,她真就没有回解放军总医院,她怕连累父母,也怕给许光达带来新的麻烦。

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孩子的。有一天,曾诚富给曾正魁打来电话,约女儿出来见一面。父女俩相约坐上了公共汽车,到郊外的卢沟桥下见了面。

“爸爸!”曾正魁呼唤着,扑到父亲的怀里,呜呜哭起来。多少思念,一齐随泪水奔流。

“正魁……”曾诚富抚摸着女儿的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最难过的是邹靖华和许光达,儿子和儿媳的婚事办得这样简单,他俩很内疚。如果不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一定是热热闹闹。现在……许光达想到的更多,当年他自己结婚时因白色恐怖,婚礼就够简单了,没有想到,几十年之后,儿子的婚事也因自己受连累。

曾正魁成了许家正式成员,造反派再也没有理由收回她的“出入证”了。

共同的信仰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四口之家团结得很紧密……

许光达的检查材料已经写完了。这时,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轻松,把自己的缺点、错误系统地整理出来,如同卸去了身上的重负。现在他等待机会,让自己的灵魂“亮相”,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士,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呢?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了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还有什么值得去隐瞒呢?

1967年8 月14日。天高气爽,北京的夏天并不那么热,微微的南风,吹着树叶,嗖嗖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许光达很久也没有这样轻松了,他随着《英雄交响曲》的乐曲,轻声地哼唱着,邹靖华在院里给花儿剪枝、浇水、收拾庭院。

许光达高兴的情绪影响着邹靖华,“文革”以来,难得见到许光达有这么好的心情。许光达被拘押的日子,多少个夜晚,邹靖华彻夜难眠;许光达被释放后,他自我检查,邹靖华也整日忙碌不停。今天,见丈夫这般高兴,邹靖华也感到格外轻松。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光达面露喜色,他估计是造反派来找他作检查。因为,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人们都变得谨小慎微,走路时也脚步轻轻,怕触犯“红色的恐怖”。唯有造反派才“理直气壮”,走路也是肆无忌惮,无敌于天下。

是造反派来了,许光达的判断是对的。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建设时期我军装甲兵的功臣,这时也显出了他虔诚的“幼稚”。造反派不是请他去作检查的,而是来逮捕他的。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许光达的家,不由分说撕去他的领章帽徽,把他逮捕了。

邹靖华拦阻,大声地斥责:“你们要干什么?他是中央委员、大将,要逮捕他必须有中央和军委的命令,至少要有军事检察院的逮捕证,你们随便抓人,是非法的。”

许延滨和曾正魁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向造反派抗议。这都无济于事。

许光达现在很清醒了,造反派突如其来、无理无法的行为打碎了他的愿望,他感到自己的不幸已开始了。

许光达平静地对邹靖华说:“现在看来,很明显,他们不是要我检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准备再过十年那样的生活。”他转过身对儿子和儿媳说:“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给了党,你们也应该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党。”说到这里,许光达已作好了准备,准备去迎接一场新的考验。

许光达被带走了,背影消失在家人视线中。邹靖华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泪籁籁往下无声地淌着,耳边还在回响着许光达临走前的叮咛。一想到那个十年,邹靖华不寒而栗,心有余悸。那是怎样的日子?难道还要去过那样的十年?邹靖华悲痛的心情,使她无法再恕下去,她也不敢再往下想。

站在身旁的许延滨和曾正魁强忍着泪,安慰妈妈,把妈妈扶进了屋。

装甲兵招待所。

装甲兵招待所是许光达主持建筑的。当时,修建的主要目的是用来接待佳客贵宾,没想到“作茧自缚”,成了囚禁自己的地方。

夜晚,装甲兵司令部大院在喧嚣之后,尤其静谧。许光达坐在椅子上,一天的折腾之后,稍稍安静了一点。但是,他的思绪并没停止:这次关押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已被撕去领章、帽徽,名副其实地成了阶下囚。批斗主要是武斗,两个大汉,对许光达施以拳打脚踢,挥鞭舞棒,打得周身是伤,几次休克,在拳脚的同时,伴以高声的辱骂:“你许光达是大将又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让你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

许光达已不存有什么希望了,他头上顶着两顶帽子:一顶是“二月兵变”

的总参谋长,一顶是“三反分子”。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夫人邹靖华。她能承受这种打击吗?解放前的十年,我牵连她受了那么多的罪,这次,又要连累她吃苦……想着,想着,许光达这个硬汉子的眼角湿润了。

是的,邹靖华再次受牵连,被关进有色金属设计院的“牛棚”,勒令她与许光达划清界线,揭露他的罪行。

1968年2 月15日,一个新的日子。

曾正魁生下了一个女孩,婴儿的诞生,呱呱的哭声,给这个冷落的家庭带来了一些生气,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曾正魁和邹靖华很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许光达。可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好拍了一张照片,让炊事员张进保利用送饭的机会带给许光达。望着孙女的照片,许光达的脸上露出了久日不见的笑容。又一代人了,如果现在能亲亲孙女该多好啊!

突然,一只手猛伸进来,抢去照片,扔在脚下:“狗崽子的照片,长大了也不是好东西,也是个反党分子!”

“你给我捡起来!”许光达怒吼着,严厉地瞪着看守。

看守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赫赫的大将军发怒。将军的威仪震惊了他,一种无形的威力逼迫着看守,他乖乖地捡起照片。

张进保因传递照片受到批斗,从此,不准他送饭了。而且,也不准家人送饭,改由士兵打饭。家人与许光达的联系被割断了。

2 月20日,晚上十点多,一群造反派闯到许光达的家,逼邹靖华在晚上12点前,搬到院里的一间破房子。同时规定:只准带简单的炊具和行李,其他东西一律查封。还让邹靖华交出银行存折,工资一律冻结,每月只发生活费。

2 月的北京,冰天雪地。寒风在黑夜里更加刺骨。造反派把邹靖华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不断地往外扔。这对邹靖华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婴儿的小床。许光达被捕后,家人已料到还要被抄家,要被扫地出门。他们在帮助许光达整理检查时,发现将军保留的大量资料是十分宝贵的,历史越久远,它的史料价值就越珍贵。于是,他们把这些资料用塑料布包好,平放到小孩床底部的夹层里,上面铺着小孩的尿布之类的东西。显然,造反派都躲开这张小孩床,怕闻尿味,催促许延滨自己把床搬走。

1968年的初春,装甲兵大院。

初春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春天只是刚刚开始,严冬的寒意并没有退去。

许光达等“黑帮分子”被拉出来打扫大院。

邹靖华领着一家人,早早候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下,远远地向许光达望去。

许光达看见了家人,眼里闪着欣喜的亮光,在阳光下,他发现邹靖华两鬓白发又多了,身体也更瘦弱了。“靖华,她遭的罪一定不比我轻!靖华,多多地保重啊!”许光达喃喃自语道。

曾正魁把女儿高高举起,挥动女儿的小手向爷爷致意。

许光达激动了,也挥手向家人致意。

咫尺天涯,不得团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员大将,开国的功勋,竟然连普通百姓都可以享有的天伦之乐,都给剥夺了。连续不断地批斗,许光达的健康状况日趋恶化,咳嗽吐血,心脏病经常发作。可是,专案组不给他治疗,逼着交待罪行。他们在材料上写道:“许光达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每当斗争的关键时刻,他就装病。”林彪死党吴法宪、李作鹏等人公开说:“许光达是‘二月兵变’的总参谋长,是贺案中的2 号人物”,对许光达要“继续作战,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要敢于“刺刀见红”!“打下许光达,向九大献礼”!叫嚷“不怕许光达死,就怕完不成无产阶级司令部交给的战斗任务”。

有一次,对许光达连续批斗五十三十小时,专案组的人轮流值班,却不让许光达吃饭,试想一个身患心脏病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唇。许光达心脏病发作了,送到医院。但是,专案组仍不放松。有这样一份材料,最真实地记录着:在一年多的批斗、审讯中,经常罚站、弯腰、请罪,多次搞“车轮战”,其中一次长达三天三夜。还多次把许光达同志搞到外单位去游斗。许光达同志被整得昏厥过去,经医生抢救后继续审讯。

1968年11月中旬,许光达同志夜间咳嗽,出现痰中带血、吐血等症状。专案组人员频繁审讯和逼写材料。

从11月中旬到住院,两个月中,共审讯七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五次。

专案组不顾许光达病重,把病房变审房,加紧审讯和逼写材料。据记载,在第一次住院的七十八天里,被审讯二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九次。出院后二十一天,审讯八次,写材料七次。

第二次住院,已是生命垂危,仍有审讯活动,直到逝世前三天,还被迫请罪。①1969年5 月16日,“许光达专案”正副组长徐浩、姜永兴通知许延滨夫妇去做许光达的工作。他们对许延滨夫妇说:“许光达很顽固,我们和他谈话,他都骂人,你们去做工作,要他赶紧认罪。”

5 月26日中午,许延滨、曾正魁带着他们一岁的女儿雪青去了医院。在许光达的病房里,已经坐着专案组的三个人,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作记录。

雪青是第一次见爷爷,“爷爷!爷爷!”呼个不停。出生在动荡岁月里的孩子啊,幼小的心灵哪里懂得爷爷的遭遇!经历两年非人生活的许光达,一直处在十分冷漠之中,听着孙女的呼唤,心里一热,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许光达擦去泪,问延滨:“她叫什么名字?”

“雪青。”

“好名字。”

雪青这名字,也招来一场麻烦。雪青出生后,许延滨给她取名是取其意如雪一样清白。上户口回来,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去:“为什么给孩子取名雪青?”

“我们孩子叫学青,是学习江青的意思。”专案组人员无言以①以上摘自1978年7 月6 日装甲兵党委向中央军委并总政治部写的《关于许光达同志被迫害致死的情况报告》答。

许光达从许延滨怀里抱过雪青,问延滨:“你妈妈的身体怎样?”

许延滨不敢把妈妈的遭遇过多地告诉许光达,怕引起爸爸的担心,只是简要他讲了一些。

“简直是无法无天,株连九族!”许光达气愤地说着。望着儿子,他颇为内疚地说:“爸爸连累你们了……”

“爸爸……”

“你告诉你妈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想,总有一天,历史将会公正地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的。”

许光达同儿子儿媳见面,一直在监视下进行,儿子想知道爸爸心里想说什么。他掏出一个听诊器,放在许光达的喉头处:“爸爸,我给你听听病。”

许光达看着这个听诊器,马上联想到坦克上的喉头送话器,他明白儿子的用意,小声说:“请设法转告周总理,我有话要和他说。”

回到家里,许延滨连夜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请总理能派人来同许光达谈一次话。考虑到这封信怎样才能到周总理的手里,许延滨按照组织原则,正大光明地要求专案组、装甲兵党委把这封信转呈周总理。

6 月2 日,专案组的人员正式通知许延滨:“信已转走。” 6月3 日晚8 点,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到办公室,说许光达病重,让许延滨去看,但他们又不放他走。

10点钟左右,有人进来通知:“许光达在八点半去世了。”如同晴天霹雳,许延滨只觉天旋地转,两眼的泪凝固在眼中,眼前发黑,差点倒在地上。

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没有死在枪炮轰鸣的战场,却倒在“史无前例的革命”中。

中共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大将、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获得者许光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专案组的人员,冷冷地问:“你去不去看遗体?”

“去!”

他们来到医院,却让许延滨坐在病员食堂等候。12点钟,徐浩进来说:“天气太热,已送太平间,明天再看!”

人活着不能见面,死了还不让见面。这哪有一点人道主义!

回到家中,许延滨闷声拿过酒瓶,自斟自饮,仿佛要醉死在酒中,以忘却这无法忍受的悲痛。

“延滨,你是怎么了?”邹靖华关切地问。

邹靖华生气了,夺过酒瓶,摔在地上:“你还有心吗?你爸都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了,你倒有心喝酒?”说着,邹靖华也哭了。

“妈妈!”许延滨扑进邹靖华的怀里,哭了起来……他不能告诉妈妈,爸爸已死了。他强忍着。

6 月4 日,天空飘着细雨,许延滨夫妇带着雪青在专案组人员“护送”下,来到了太平间。

许光达穿着一身用军衣染成的已经褪了色的补丁蓝制服,躺在担架上,瘦弱的脸上,流露出去世前的悲痛。

“爸爸,爸爸,你死得好冤枉呀!……”许延滨的心都碎了。

6 月5 日,专案组的人来通知许家:“今天早上我们来人找你们,你们家没人,天气太热,已经火化。”同时退回了许延滨给总理的信,“总理工作很忙,不管军队的事。”

中国这片土地上空,一颗明亮的将星陨落了。

整理许光达遗物时,人们发现有一本一直放在许光达怀里的浸透了汗渍的党章,书边被磨损,里面勾划了许多痕迹,向人们昭示着老将军对党的信念。

在许光达的遗物中,还有一本《毛泽东选集》。扉页上,已经陈旧的墨印却发出耀眼的光芒:身经百战驱虎豹,万苦艰辛胆未寒;只为人民谋解放,粉身碎骨也心甘。

这就是许大将军的胸怀!惊天地、泣鬼神,光彩照人间。

6 月26日,《解放军报》在报眼上刊登了许光达病逝的简讯。

邹靖华捧着这张报纸,异乎寻常的镇定,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6 月30日,八宝山革命公墓。

许延滨手捧父亲的骨灰盒,庄重、严肃地走进了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

父亲的音容笑貌、痛苦和愤怒都浮现在许延滨的脑海里。妈妈和其他的人为了表示抗议,不参与送骨灰盒,临行时,邹靖华对许延滨说:“你去捧你爸爸的骨灰盒,你爸爸是清白之身,别让那帮家伙给玷污了。”

突然,站在一旁的专案组人员冲着许延滨喊:“许延滨,你把骨灰盒放颠倒了。”

是的,骨灰盒放颠倒了,这是许延滨故意放的。他把镶有照片的那一面冲里边。

许延滨回过头对专案组的人员说:“放颠倒了,你们再给颠倒过来吧!”

骨灰盒仍然颠倒放着,许延滨深情地望了一眼爸爸的骨灰盒,转身走出了墓室。

在此之前,许光达去世的消息由周恩来报告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批示:“许光达同志的骨灰应该放在他应该放的地方。”

天,灰蒙蒙的,浓重的乌云像野马似地漫天奔涌着,一场大的暴雨在酝酿之中。

许光达融进了这浓重的乌云中,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许延滨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父亲的话语:总有一天,历史将会公正地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

是的,颠倒的历史,总有一天会颠倒过来……

1976年10月。

金色的十月,阳光普照,遮蔽中国大地的那一片乌云被驱散了。

粉碎“四人帮”,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1977年6 月21日,下午,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

经中央军委批准,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许光达举行骨灰安放仪式,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会场。

庄重、肃穆,低沉的哀乐在空间回荡。花圈分列两边。前来参会的人员,缓缓走到许光达的遗像前,深深地三鞠躬……出席会议的有中央首长,以及各界有关人员。这一切,本来早该属于许光达,而直到他去世八年之后,才真正地属于他。

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等都出席了骨灰安放仪式。眼前的一切,把邹靖华带回了过去的岁月……粟裕大将代表中央军委在会上讲话,追叙了许光达的生平,评述了他的丰功伟绩:许先达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几十年来,他在毛主席、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在长期革今战争中,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中,忠于党、忠于人民,热爱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坚决贯彻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光明正大、团结同志、谦虚谨慎、作风民主、艰苦奋斗、积极工作、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为我军和装甲兵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许光达同志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革命的一生。

……

千秋功罪,历史自有评说!

颠倒的历史终于被颠倒过来了,强加在许光达头上的一切不实之词,全部被推翻,历史恢复了其本来面目。邹靖华深感欣慰。

覆盖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军旗的许光达的骨灰盒,被庄重地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这次是正放着的。望着骨灰盒上许光达的遗像,邹靖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光达,你可以安息了。我终于等到了你可以安息的这一天。是的,许光达可以安息了,他没有留下墓碑,但用他的生命在人们心中树立了一座永恒的丰碑。碑上写着:“真正的共产党员许光达!”

后记

本书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的大力支持,曹洪耀同志为此书的编定工作付出了艰辛劳动,我们在此深表谢意。同时,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谢储生、姜文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王德京、作家出版社李玉英等同志为此书的审编工作所付出的艰辛劳动表示敬意。

由于写作水平有限,此书定有许多不足和疏漏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