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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肖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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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肖劲光
《共和国十大将军传——06肖劲光》

第一章出茅庐砥中流青锋初试刃

1925年。广州。

金风去暑,玉露生凉。

国民革命在中国共产党参与领导和扶助下,发展异常迅猛。首次东征,陈炯明数千精锐被一举击垮,革命军占领潮汕,士气陡涨。省港大罢工正如火如茶,工人运动不断向纵深发展。学生、商人、市民无不欢欣鼓舞,额手相庆。波澜壮阔的大革命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向前。

肖劲光一下船,就感受到一股灼人的革命热浪。

奉周恩来之命,迎接这位湖南老乡的陈赓早已候在码头。简短的攀谈,使两人一见如故。

“我要是不去苏俄,就肯定考了黄埔军校!”肖劲光看着身旁的陈赓,一身戎装,英俊潇洒,心中暗暗称羡。

陈赓热情介绍:“黄埔军校已招收三期学员,有苏俄军事教官任教。周恩来同志任军校政治部主任。”

“军队现在还需要人么?”肖劲光问道。

“咳,太需要啦!”陈赓绘声绘色起来,“国民政府已组建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队里国共两党的人都有。第一次东征,打得非常不错。现正着手准备第二次东征,解决陈炯明那个龟孙子!”

“陈赓同志,你给恩来同志说说,我也到军队干,如何?”

“那当然好!我一看你呀,就是块将军料!”陈赓一扶宽边眼镜,故作声色道:“恰恰在这么个时候,把你从安源调来,依我之见,组织上应该有这么个意思呐!”

“当真?”肖劲光的那股“军事瘾”又暗暗发作。

肖劲光喜欢军事,这在苏俄学习的同学中尽人皆知。那还是在刚进莫斯科东方大学的时候,他就对投笔从戎产生浓厚兴趣,在学生志向调查表上,他郑重地写下了“军事”二字。一年以后,莫斯科一所红军军官学校招生,肖劲光、任岳、周昭秋、胡士廉四人申请学军事的要求被组织批准。他们成了中共最早涉足军事领域的人。1923年秋,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途经莫斯科,与在俄同学座谈。谈话快结束时,总书记突然问起这事,“听说,你们有四个人到一所军校学军事了?”“是的。刚刚一年。”肖劲光连忙回答。

“胡闹什么呀!你们学军事干什么?想当军阀呀?”总书记大光其火,“京汉铁路大罢工都失败了。中国现在根本不存在直接革命形势,你们必须立即回东大去!”没什么可说,党的指示不容违抗。但肖劲光对一年的军校生活总是难以忘怀,从此,他一听说军事,便犯“瘾”上劲。

俩年轻人,腿脚也快,谈着谈着便到了中共广东区委。

“肖劲光同志,欢迎你呀!”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起身迎道。

肖劲光紧紧握着陈延年的手。他们是莫斯科东方大学同学,老相识。

简短的寒暄之后,肖劲光问起工作的事。

“哦,不急!先住下。要做的工作多啦!”陈延年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到时候,你想歇,也不成了!”

“书记大人,我这位老乡犯瘾啦!”陈赓一旁插话。

“哦!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劲光?”陈延年连忙推过烟盒,“来!”

“唉——,不光烟卷儿有瘾嘛!”陈赓直摇头。

“那——”陈延年略一思索,笑道,“不会是,这个吧?”说着他用手做了个烟枪的手势。

陈赓见此,夸张地直点头:“嗯,差不离儿!”

“延年同志,我想做军事工作!”肖劲光在老同学面前,坦诚相告。

“哦,枪瘾!”陈延年望着陈赓笑笑,转过脸对肖劲光说:“恩来同志负责军事工作,他马上要出征。等他凯旋,我一定把你的要求和他谈谈。”

他一边说,一边把烟卷叼起来,腾出手整理桌上的杂物。看得出来,他很忙。

这位总书记的长子,有着与其父亲完全不同的风格和气质。浓眉如写,大眼深邃有神,鼻耸嘴阔,透一股英武之气。几粒细碎的麻子均匀点缀,又使他添几分少年的老成。两年不见,肖劲光感到他比过去又成熟多了。

“劲光同志,”当肖劲光正打量这位区委书记办公室、宿舍、会客室几位一体的住所时,陈延年开口道,“你在苏联那一年军校没白上呐。党要懂军事,军队要讲政治。这一点,恩来同志比我看得深!”

“我在苏联才学了一年。这你知道的。总书记不让学,又回了东大。”

说起这事,肖劲光不无遗憾,“不过,党现在让我干军事,我会全力以赴的!”

“好!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陈延年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转过头,“走,陈赓,中午我请客!”

“家常豆腐!是不?”陈赓站起来。

“呃,你可别小视这家常豆腐。常言道:细雨湿衣裳,豆腐败家当。天天请你,我还请不起呐!”陈延年故作认真。

话毕,三人都笑起来。

黄埔。蒋介石办公处。

“敬之,坐。你们都坐!”蒋介石坐在办公桌前以手示意。一身戎装,隐隐盛气夺人。

何应钦以及陈赓、陈诚、蒋先云、曹渊等依次落座。

“此次东征胜利,诸位怎么看?”蒋介石将头靠在椅背上,仰视着前面的天花板问。

何应钦“啪”地一声站起来:“此次东征之胜,全靠校长指挥有方,神武示卒!”

“坐下说,坐下说!”蒋介石把目光移下来,紧盯着何应钦,“仗,是大家打的——”

陈诚抬起头,望着校长:“我们学生军之所以作战英勇,全在校长平日教导!”

蒋介石审视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稍作停留,然后,又仰起头:“军队要党化,军人要懂政治。这一点,周恩来行,你们不行!”说到这,蒋介石顿了顿,“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们的众人面面相觑。

“要找一批能干的人,到军队做政治。你们要记住:打仗,首先在治军!”

众人诺诺称是。

“去吧,你们是不会让我失望的!”蒋介石说着,站起身。

众人退去。蒋介石意犹未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脸思虑状。

好一会后,他猛然一转身,回到桌前,捉起笔,在一张白纸上慢慢写下“威力”两个字;良久,又续上“威胁”二字;写罢,脸上陡生杀气。

周恩来寓所。

广东的初冬,实际上不冷,只是入夜之后,稍有凉意。

灯光下,周恩来与肖劲光亲切交谈。

“听说你在苏俄学习期间,上过军校?”周恩来问肖劲光。

“在苏联学了一年。后来,总书记叫我们回了东大。”肖劲光答道。

“听陈赓说,你有志于做军事工作。”

“是的,我喜欢军事。当今中国,军阀割据,非武装的革命不能打倒武装的反革命。‘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和这帮反革命,谁是谁非,只有枪头上见!”肖劲光消除了最初的拘谨,坦诚地说道。

“是呵,党要懂军事。否则,革命万难成功。但,军队更要讲政治。根据国共合作后革命形势的发展,迫切需要一批懂军事的共产党员到军队做政治工作……”

“咚!咚!”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止住了周恩来的谈锋。周恩来侧过脸:“请进!”

李富春应声而进。

周恩来站起身:“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富春同志,留法勤工俭学的。现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党代表。湖南人,你的同乡。”周恩来说到这,又转过身,“这是肖劲光,莫斯科东方大学毕业,回国后,在安源搞了一年工运!”

李富春和肖劲光握着手,互相打量。灯光下,两人都有似曾相识之感。

一问,才知道李富春也是长郡中学毕业。肖劲光上中学时,他已经是高年级学生。两人见过面。

“原来你们是老同学呀,我这介绍是多此一举了!”周恩来说着,大家都笑了。

三人重新落座。

周恩来看看李富春,又看看肖劲光,说道:“肖劲光同志,党组织此次调你人穗,是有意让你从军的!”

“我服从组织安排!”肖劲光毫不掩饰地笑了。到军队工作,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新编国民革命军实行党代表制,准备派你去军队做政治工作,你看怎么样?”周恩来征求意见似地问道。

肖劲光正准备答话,李富春开口道:“你在苏联学过军事,又是湖南人,到军队来做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李富春唯恐肖劲光不答应,盛情溢于言表。

“我们想请你到二军的一个师做党代表。”周恩来说。

“师党代表?!”肖劲光心头一怔,自己还不满二十三岁,初出茅庐,就挑这么重的担子,能胜任吗?想到这,便迟疑道:“我只上过一年军校,又没在军队干过,能行吗……”

“没关系的,大家都是边干边学的。何况你立志从军的美名在党内颇有影响。你做党代表,可算是人才难得呀!”李富春连忙又道。

周恩来看着肖劲光那张方正的脸,一字一顿:“肖劲光同志,你行!”

肖劲光迎着周恩来热切并充满信任的目光,愉快地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

李富春如获至宝。

肖劲光回到东山,一面等待上级的批准、任命,一面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说实话,这时的肖劲光,有志于军事不假,但对于如何当好一个师党代表,是心中无数的。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强化学习、强化自我训练,以求在即将到来的实际工作中,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过于生疏。

光阴茬苒。转眼年底,肖劲光加入了国民党,被正式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六师党代表,授予中将军衔。

韶关,地处广东北部,武水、侦水相汇之处。这里北据南岭,东扼赣南,四周岗峦连绵,峰嶂迭起,纵横盘结成一道道雄关险塞,是湘粤咽喉要道,历代兵家攻守重地。

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六师奉命驻守此地。

二军前身,是谭延闿的旧湘军。这支部队是1923年在谭(延闿)赵(恒惕)战争中,从湘军内部分化出来的。谭率部南下广州依附于孙中山之后,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军。谭延闿任军长,鲁涤平任副军长。下辖四、五、六三个师和教导师,由张辉瓒、谭道源、戴岳和陈嘉佑分别任师长。另辖炮团,团长谢慕韩。

广东国民政府正式改编军队后,接受苏联顾问的意见,在国民革命军中实行党代表制。到这种有数十年经营历史的旧军队中做政治工作,确非易事。

他们的军官大多是进过讲武堂、军官学校,或者是出过洋习过武的旧军人,军阀习气极重,拉帮结派成风。在这里做工作,没有一点“资格”,没有一点“厉害”,是千难万难的。军党代表李富春不说,四师党代表李六如,曾留学日本,文武全才;五师党代表方维夏,是湖南妇孺皆知的教育家,投笔从戎有年,在军队中也是能孚众望的。六师党代表空缺,这次调肖劲光担此重任,经过周恩来再三斟酌。

肖劲光反复看了这些基本材料后,信心百倍,走马上任。

国民革命军二军六师师部。

掌声过后,师长戴岳为肖劲光一一介绍了在座官佐:副师长朱耀华、十六团团长黄友鹄、十六团团长廖新甲、十八团团长刘凤……

肖劲光一一颔首还礼。

“肖党代表的到来,是六师的荣幸。肖党代表曾留学苏俄,除深通政治之外,还专攻军事,颇有成就。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肖党代表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戴岳一面向僚属们介绍,一面站起身来,“我们军人出身,靠枪把子吃饭,不懂政治。但我们竭诚拥护孙总理遗嘱,欢迎共产党合作,进行彻底的国民革命。今后六师的政治工作,就全仗肖党代表了!”

肖劲光一面用心听取戴岳的讲话,一面打量这位经历不凡的师长。这位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材生,中等个,立眉、大眼、鼻翼丰满,嘴唇上薄下厚,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某种隐忍不发的精明和内方外圆的世故。他在湘军供职多年,是军长谭延闿的肱股。

戴岳讲着讲着,手上的烟卷都灭了。旁边的勤务兵赶紧打火。戴岳连吸几口后又接着说:“对于肖党代表的工作,弟兄们须全力相助!”

众将官随声附和。

“吱”地一声,门开处,苏联顾问米柳史切维奇随声进来。

戴岳连忙起身介绍:“苏俄顾问米柳史切维奇!”然后转过身:“这是肖劲光,肖党代表!”

肖劲光握着米柳史顾问的手,用俄语说道:“米柳史同志,你好!今后我们一起工作,请多多指点!”

一听肖劲光流利的俄语,米柳史格外高兴,“肖党代表懂俄语,这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没能听懂两个人简短的俄语对话。但大家对这位年轻的党代表油然而生出几分敬意——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脸盘;举止大方、磊落,一丝不苟;态度不亢不卑、谦逊有度。

“下面,请肖党代表讲话!”戴岳猛吸一口烟,扔掉烟蒂,说道。

肖劲光站起来,用手稳了稳白边眼镜,从容道,“能来二军和大家一起革命,我很高兴,二军的传统是优良的,二军的现实是国民革命的主力,尤其是二军的领导民主原则,在某种程度上是具有代表性的。我到六师来,和大家共事,我相信会是愉快的、成功的!”肖劲光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的反应,间或做一个简单的手势:“当然,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国民革命非通力合作而不能成功。六师的政治工作也是这样,靠诸位精诚团结,共同为实现孙总理的遗训而奋斗!”肖劲光简短的答词、十分得体。

初次见面,相互感觉良好。

戴岳看着气宇轩昂,似乎绵里藏针而又不枝不蔓的肖劲光,暗忖,“这个娃娃党代表,厉害!”

六师的下级军官和士兵,大多是湘人中的工人、农民和流氓无产者。他们当兵吃粮,吃粮打仗,雇佣思想严重。部队官欺兵、兵扰民,纪律性极差,战斗力也不强。

工作如何着手呢?经过反复调查、分析,肖劲光仍然有难以下手的感觉。

吃过早饭,肖劲光想到连队去看看:“沈秘书,走,转转去!”沈秘书是师政治部秘书。自肖劲光兼政治部主任以来,对这个中共党员身份的“小鬼”很看重。

沈秘书声到人到。

顺着韶关西巷的石板街,两人边走边聊。

“小沈啊,你怎么看近来六师的政治工作?”肖劲光一边走,一边漫不经意地问。

“我看不赖呀。我们设立了团、营、连各级政治指导员,成立了宣传队。

每天早上的队前仪式严整,许多官兵把总理遗嘱都能横念倒背了。对三民主义呀,联俄联共呀,都开始有些印象了。才一个多月嘛!“沈秘书一边说,一边禁不住有几分得意。是呵,这一件件都有他和肖劲光付出的汗水嘛。

肖劲光放慢脚步,转过脸,问道:“士兵拿我们当什么人?长官?同志?

兄弟?……“

肖劲光一连串的发问,使沈秘书顿时语塞,“这——”

“治军,也要讲个‘治心’。人是思想动物,人是感情动物。皮毛之交不足谈!”肖劲光又放开脚步,既像告戒沈秘书,更像自言自语:“政治工作一定要做到人心深处,做到人心痒处,做到人心痛处……”

突然,前面的早市人声喧闹,许多人围成一团。

肖劲光与沈秘书急走了儿步,来到人群中,只见两名士兵正在争抢一只老母鸡,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声泪俱下直讨饶。

沈秘书向身旁一位卖菜的大爷一打听,才知是这么回事老大娘家中儿媳生病,无钱问医,万般无奈,只好把自家的一只老母鸡卖了换点药。哪知缚鸡的绳索不紧,那母鸡便从篮中挣扎出来。恰逢一士兵走过,抓起就走。老大娘抓住不放,被那士兵一巴掌打在地上。转身之间,又一小官佐模样的人抢上,说是他先看到这只逃鸡。于是,俩人便扭打争执起来。

正当沈秘书打问结束,转过身来,却见十八团孙副营长拨开人群,一声断喝,人群便静下来。“说!怎么回事?”

两士兵争相诉说。

“啪、啪!”“啪、啪!”孙副营长挥起手,一边两耳光,两人的脸上顿时血红:“妈你个×,谁让你们在这捣乱市场?还打架!还打人!还有军纪没有?妈你个×!”

孙副营长一顿数骂,围观的人群连连叫好。

“即使捡到东西,也不能私留嘛!”孙副营长的态度稍有缓和,然后,转向那个提着鸡的士兵:“去,送营部!”

老大娘闻言,连忙上前:“老总,行行好。我的鸡呀——”

孙副营长一转身,恶狠狠地吼道:“去、去、去,吵什么呀!哭丧啊!”

说完,转身就走。

沈秘书看到这,顿生满面怒气,正要上前,却被肖劲光一把拉住。

孙副营长和那两个士兵走远了,肖劲光才拨开人群,扶住老大娘:“大娘,这点钱,你拿去给孩子买药吧!”肖劲光说着,将手中的两张纸币递给大娘。

大娘抬起头,泪眼看了看这个戴着眼镜的军官,千恩万谢:“长官,谢谢你,谢谢你。我儿子在码头做工。回头,我一定叫他谢谢长官!”

围观的人群唏嘘不已。

肖劲光走出人群,好长时间沉默不语。

沈秘书一路愤愤不平。

快到九连营房,肖劲光突然转身:“沈秘书,你速去十八团,找刘凤团长和指导员汇报此事,就说我立马便到!”沈秘书肃然领命:“是!”

肖劲光甩开大步,向师部走去。他要抓住这个切口,做一篇打开全师政治工作新局面的大文章。

十八团团部。

团长刘凤听完沈秘书的陈述,不以为然道:“本团出现此类扰民事件,怪我平日约束不力。容我教训他们就是!”

指导员在一旁眉头紧锁。

“肖党代表说,他立马就到!”沈秘书扬起头,加重语气说道。

“什么?师部的长官都要来?”刘凤一听急了。他知道,现正准备北伐,上峰多次有令,要肃正军风军纪。何况二军在国民革命军中属“左”派集团。

谭军长在广州出任国民政府主席,对苏联顾问的那一套是摆着紧跟架势的。

今天这事,要说不大,也就过去了,要说弄大,那就不是说了就了的。想到这,他猛一起身:“带孙营副来见!”

“是”字落地,副官便迈步出门。

等肖劲光和苏联顾问以及戴岳来到十八团团部时,孙副营长和那两士兵已被捆绑在堂。刘凤正大声训骂。

戴岳师长脸色铁青。

本来,戴岳刚开始也没把这当回事。就是寻常一只鸡嘛。不料苏联顾问米柳史对此事看得十分严重。他说:“强抢恶要就是破坏军民关系,破坏军民关系就是破坏国民革命,就是反革命分子。”并指责戴岳态度暖昧。弄得戴岳十分生气。戴岳自己一直以治军严明著称,并常常自以为得意。

肖劲光虽不同意米柳史的一些说法,但他对此事十分重视。这盘棋他已经成竹在胸。

事情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对事情的处理。

肖劲光替被捆的三人解开绳索,将事情发生的细节,重新严厉讯问了一遍。

三人供认不讳。

米柳史本就红润的脸,顿成深紫色。他坚持必须重加惩处。

戴岳一声不吭,铁青的脸始终没缓过色来。

肖劲光站起身,神情严肃、语气诚恳地说:“今天发生这种事,主要责任我要负。政治工作没做到位嘛。但是,错误是你们犯的。第一,你们俩在早市强抢恶要,犯了‘不扰民’之军规;第二,孙副营长闹市之上,动手动脚,犯‘不打骂士兵’之军规。”肖劲光说着,走到孙副营长面前:“你是副营长,士兵有错也不能随便就打呀!你看戴师长,为你这事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他打了你没有,没有嘛。按你的做法,我看师长非猛揍一顿不能解恨。

革命军队嘛,废除体罚,不准打人。当然,刘团长捆绑你们也欠考虑。但,你们的问题性质是严重的。好在你们态度不错。好吧,下去戴过立功,等候处理!“肖劲光说到这,转过身,征询地看着戴岳:”你看呢,师长?“

戴岳狠狠地瞪了孙营副一眼:“还不快滚,按我的脾气,非毙了你不可!”

肖劲光又用俄语向米柳史作了释述。米柳史不解地望着肖劲光。

肖劲光又用俄语告诉他:“文章”下来之后再做,他需要的是这样一种气氛,一种契机和背景,目的已经达到。

米柳史这才表示认同。第二天,孙副营长等三人的“悔过书”在各营贴出。第四天,在全师范围内开展一场广泛的军纪军风整顿。其中内容包括:不扰民,不欺压百姓;废除肉刑、体罚,不打骂士兵;不吃空额,不喝兵血;实行经济民主,不准克扣兵饷;成立军需委员会,改善士兵伙食;等等。

官兵关系、军民关系急骤改善,部队精神面貌发生显著变化。

广大士兵和下级军官发出由衷感慨:革命军就是不一样!肖党代表就是高明!

戴岳对此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国民革命军全面准备北伐之同时——北伐军先遣队叶挺独立团奉命于5 月20日由桂、粤挺进湘南,驰援唐生智。

安仁保卫战告捷。

攸县光复。

衡山一战,湘南大局即定。

唐生智特电叶挺:“这次战役,不仅巩固了湘东南,而且稳定了战局,此皆兄之功也!”①6 月2 日,唐生智在衡阳正式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北伐前敌总指挥。4 日,唐生智以北伐前敌总指挥的名义分设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四处。11日,成立湖南临时省政府。

湘南作战大胜,广州国民政府决定:提前大举北伐。

6 月4 日,国民党中执委举行临时全体会议。会议一致通过:蒋介石任①见周士第著《北伐战争时期的独立团》第644 页。

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迅速北伐。

6 月21日至24日,邓演达主持召开战时工作会议。周恩来、李富春、朱克靖、林祖涵、恽代英、郭沫若、陈公博、孙炳文等人出席会议。

7 月1 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布北伐动员会。

7 月9 日,广州五万军民在东校场举行隆重的北代誓师典礼。谭延闿代表国民政府授印。吴稚晖代表国民党中央授旗。蒋介石发表就职宣言。

北伐具体部署如下:北伐军以先行肃清湖南境内敌人,进而会师武汉为第一期作战目标。将兵力集结于永丰、衡山、攸县、茶陵一线,进行两湖作战。各军的任务是:第四军集结于安仁;第七军集结于永丰;此两军与唐生智第八军合击长沙,攻占长沙后待命。第三军集中茶陵,第六军集中安仁,策应正面。第二军向桂阳、灵县前进,威胁赣南敌军,配合北伐主力,进行右翼作战。第一军集结于衡阳,作总预备队。总司令部进驻韶关。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以惊涛裂岸之势奔腾北上。

韶关。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部。

代理军长鲁涤平正主持召开团以上官佐军事会议。

鲁涤平,湖南宁乡人,少年从军,颇有名声。跟随谭延闿多年,深得其信任。此次北伐,谭延闿做了国民政府主席,二军自然由他统帅。虽说所部为右翼,策应正面作战,但鲁代军长在这事关前程的问题上,是不肯轻易让人的。因此,临战之际,他要亲自部署,并严令督训各部。

“此次北伐,事关革命成败。各部当奋勇向前。若有所误,军法面前,万难宽容!”鲁涤平说到此处,声色俱厉:“谭师长!”

谭道源应声而起。

“五师留守南雄,担任广东方面的警戒任务。不得有误!”

“是!”谭道源肃然之后,隐隐傲色不羁。

“其余各部……”鲁涤平起身两步迈到地图前,详细部署了行军路线和各师、团作战以及警戒任务,最后强调:“仁化、城口、汝城、桂东、酃县、茶陵沿线有事,谁都难卸其责。战时,违禁犯令者,从重惩处。下面请李党代表训示!”

李富春站起身,用他那特有的男中音,作了简短有力的讲话,最后指出:“军风军纪,全军须向六师看齐。六师在戴师长和肖党代表紧密配合的治教下,整个面貌为之一新,战斗力必将直线加强。我们是革命军,是中国国民党为人民之军队。蒋总司令讲北伐成功的八大要素时,首当其冲第一条,就是‘爱护人民’。因此,各部万万不可懈慢……”

战时会议,简洁、高效。

当会议结束时,每人心头都像一团火。

然而,肖劲光却眉宇横锁。公正地说,自己到任数月来,六师的政治工作是有成效的。下级官佐及士兵“精神颇锐”,具有一定的觉悟意识;军需公开,营及以下黑幕基本清除,军心较以前大为稳固;军纪军风在极力整顿之后,军民关系大有改进。但由于二军历史悠久,关系极为复杂,官佐之间意见分歧重重,如十八团团长刘凤,与第四师之十一团险些刀兵相见;另外中下级军官大多在军队中磨了十多甚至二十多年,对军队生活已生厌倦。工作做到深处时,方知其难。尤其是对戴岳,虽然相处不错,但此人精明圆滑,对人做事处处设防,且对政治没有兴趣,因此,想对他有所影响,是颇有难度的。

想到这些,肖劲光心头感到沉甸甸的。当他起身迈步时,李富春叫他,他竟然没有听见。

“肖党代表!”李富加大声量后又抢过一步。

肖劲光这才抬起头:“哦,军党代表!”

“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正想找你谈谈,报告工作呢!”

“那好,请吧!”

两人遂朝李富春办公处走去。

会议结束后,与会人员都走了,鲁涤平仍坐在椅子上没动。如何将这个“代”字去掉,摆平重重矛盾?这个问号死死地缠绕着这位索有“大志”的代军长的思绪。昨天夜晚,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掂起蒋和谭各自的分量来,这种类似于作出某种选择的比量,使他早上起来之后,就失态了好几次。蒋介石、谭延闿;谭延闿、蒋介石,这些字眼在他眼前交替出现北伐军挥师北上,南中国卷起革命狂飚。

人民群众相望于道,箪食壶浆以迎。

兵锋所指,无不制胜克敌。

六师于7 月7 日自韶关出发,沿仁化,经城口,一路秋毫无犯。

肖劲光提出,经师长戴岳同意,全师以“不怕死、不扰民”六字为战时训令,并以这六字制成官兵臂章,人人佩戴,提醒全师将士,时时不可轻忘。

部队行军驻守时,特别注意严格国民党党部和党小组活动。每驻三月须开一次党小组会议,每周举行一次“总理纪念周”周会。肖劲光组织各级政治指导员,反复宣讲三民主义,反复宣传群众政策,极大地鼓舞了士兵的士气,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

7 月中旬,部队到达汝城。天下大雨。

汝城位于湘东南角,地处粤、赣、湘三省交汇之处。岗陡林密,人稀路窄,是个几不管的荒僻之地,常有土匪出役,人民生活极端贫苦。

部队住下后,决定稍作停留,帮助改组当地国民党党部,成立群众团体,斗争民愤极大且有通匪嫌疑的土豪劣绅,扶助工农群众。

师部住在城东一家私设小学堂里。两天来人进人出,特别繁忙,开明绅士慰军、贫困市民诉苦、蒙难女子喊冤。特别是师政治部,整个的就不分白天黑夜,人员川流不息。连宣传队的几个十五六岁的“小鬼”也被留在办公室做严肃的接待工作,处理婆媳吵架之类的连包青天也说不清的家务事。

雨渐渐小起来。

肖劲光巡察了近几日的各路工作,心里是满意的。但是他还是感到这儿太偏僻,太封闭,对部队走后的工作不放心。部队准备出发,他还是临时决定从宣传队抽两名政治工作人员留下,以继续扶助县党部、县农会工作。

一切安排妥当,肖劲光回到师部。踏进门,只见师长戴岳拿着地图算计路程,于是走过来:“师长,我看师部可以启程了吧?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

“好!上路!”戴岳这两天情绪也特别好:“党代表,这几天辛苦你了!”

肖劲光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毛毛雨,笑道:“工作有成果,干起来苦也甜喽!”

戴岳、肖劲光、朱耀华等人随师部一行百十人,冒着微风细雨,向桂东方向进发。

队伍出发不及半小时,行程约两三里地。突然,断后的警卫排长带着那个被肖劲光安排留下的宣传队员追上来。

宣传队员甩鞍下马:“报告师长、党代表,部队住汝城时,十六团团长黄友鹄私收税赋三千元。县政府意见很大。”宣传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黄团长的收条!”

戴岳接过纸条,认真看了看,递给肖劲光,“党代表,这字——”

肖劲光接过收条,仔细鉴别了一会,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抹隐隐杀气。

“张排长!”戴岳恼羞成怒。

“到!”警卫排长啪地一个立正。

“速押黄友鹄来见!”

“是!”张排长扬鞭打马,朝前追去。

黄友鹄是戴岳的嫡亲老乡。这许多年来,戴岳对其栽培有加,并视为心腹。但,自从部队整编以来,黄由于极度偏右与戴岳渐生荆棘,近来,黄在许多具体问题上对戴还时有抵牾。戴每每想起这些之时,便生出一种对黄恩将仇报的气恼。

问题当然很快就弄清楚了。

戴岳把牙咬得格格直响。但,他还是世故地看了看肖劲光:“党代表,你看这事……”

肖劲光一动不动,似乎在作某种紧张的思考,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良久,不轻不重吐出一个字:“撤!”然后,只见他转过脸来,似乎想补充说点什么,但转瞬之际又见他转过脸去,似乎把已经送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戴岳沉思片刻,决定:“朱耀华副师长兼十六团团长。撤去黄友鹄的团长职务,充政治部听差!”同时征询地望着肖劲光。

肖劲光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同意!”

细雨濛濛,道路泥泞。生活本身,不是枯燥的文字能写尽其详的!

第二军沿湘东一线警戒赣敌。顺利北上之后,一连串的大仗、恶仗在两湖主战场相继展开。中国的革命与反革命在这块本应是牧歌四合、烟弥香的古老大地上展开拼死的厮杀。

历史在这里睁大眼睛。

7 月10日,醴陵之战打响。第四军第十师,第八军第五团,从湘江东岸包抄敌人,切断敌退路,包围一经形成,迅速作了有效的攻击作战;十二师由夏家桥和沈潭实行强攻,炮火所到,无坚不化为碎片。叶挺独立团从豆田方向渡河而击,全体将士冒死向前冲击。是役激战一昼夜,消灭敌军千余人。

8 月19日,平江之战打响。敌第一团、九十七、九十九团沿平江、浯口、长乐形成拱卫防御线。第四军、第七军约八个团的兵力,以牛刀杀鸡和以石击卵之势向敌全面发起攻击。激战两昼夜,歼敌两千余人,缴获大量武器。

8 月23日至27日。汀泗桥大战。毙伤敌近千人,俘敌两千余人。

8 月29日至30日。贺胜桥大战。吴佩孚亲率重兵两万余人,企图决战以求一胜;北代军第二、第十、第十二、十三师以及第七军部分部队三万余人参战。一夜炮声撼地、枪声冲杀声震天,整个战场如同白昼,数十里外但见火光弥天。敌军死伤无数,仅被火车压死和落水淹死就达数千之众。吴佩孚见大势己去,乘火车鼠窜而逃。二、十、十二、十三师一路猛追,前锋直抵武昌。

9 月1 日。敌武昌被围。历时四十天的武昌决战就此打响武汉决战期间,占据闽、浙、赣、苏、皖五省的孙传芳,一改坐山观虎斗的方针,急调十万大军人赣,企图利用江西这一“吴头楚尾、粤户闽庭”

之战略要地,一箭双雕。在他看来,吴佩孚元气大伤,北伐军锐气已尽。渔翁之利,他孙传芳已如翼中之物,唾手可得了。

北伐主战场,顷刻东移。

南京。五省联军司令部会议室。

各部旅以上长官均己到齐。

“总司令到——”传令兵一声长叫。各长官肃然起立。

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全身披挂由屏风后昂然而出。

顿时,掌声陡起。

“坐!”孙传芳双手向前一推,然后撩起剑鞘,坐下。

此次军事会议,孙传芳是极为得意的。吴佩孚三番派人来宁,由请到求,盼他出兵,来使说到痛处声泪俱下。张作霖目前又驰电修好,言词恳切,尤其这结尾几句,读起来如饮甘霖:“玉帅新挫,武汉已失,东南半壁,全赖我兄支柱,弟以大局为重,微嫌小隙,早付东流,倘有新需,敢不邑勉。”①的确,他孙传芳好长时间没有扬眉吐气了。

连日来报,革命军虽鄂南两桥新胜,但消耗极大;武昌设围,久攻不下。

正如昨晚与小妾戏言:“此次收拾残局,舍我其谁?”

受此情绪感染,孙传芳语气咄咄逼人:“古人云,蓄势而发,伺机而动。

此时机已到……“

静静的会议室,洋溢着五省联军总司令的自豪与得意:“前有玉帅,自不量力,稍有长进,便大叫武力统一中国,近年来又常常轻惹广州赤贼。锋芒太露,太露!该有此败啊!”说到此,一脸轻蔑神情:“后有蒋介石,胃口太大。太大!打一打吴军气焰是可以的,怎么能如此愚钝,两败俱伤呢!

愚钝啊,愚钝!“说到此,只见他两手一按桌面,欣然立起:”我军此次出兵收拾残局,以逸待劳,千钧之势而发。各部须抓住战机,不让赤贼以喘气之机。重功重赏,重过严惩不饶。下面请卢总司令部署兵力!“

卢香亭从容走到地图前,详解两军态势和作战部署。

卢香亭,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与孙传芳同学。孙传芳此次十万大军入赣作战,总司令人选经过他仔细斟酌。他深信这位老同学,不会让他失望。

不一会,卢香亭一切部置停当。

孙传芳对此深为满意。

9 月6 日,孙传芳从南京司令部致电蒋介石,令革命军“迅速撤退。” 9月7 日,孙传芳向蒋介石发出最后通谍,限24小时内撤回广州:“否则职守所在,末容食忍……决于两日内由宁赴赣督师。”②其时,卢香亭已率军沿萍醴铁路和铜鼓、修水两路,蜂拥而进。

蒋介石急电北伐军右翼入赣作战。同时调总预备队第六军黑夜北上。

入赣作战分三路迎敌:第一路鲁涤平率第二军第五师、第五军第四十六团攻赣州、吉安,直趋南昌;第二路程潜率第六军第十七师、第七军第十九师、第一军,攻铜鼓、修水,直捣德安:第三路朱培德率第三军七、八、九师和第二军四、六两师两万余人,走宜春、新喻,威逼南昌。同时命何应钦所部进入福建,牵制江西。

金秋九月,本该是收获季节。这里却是烽火连天。

戴岳、肖劲光率部萍乡告捷,继而攻占宜春、分宜,逼进新喻。

分宜与新喻之间,相距不过数十公里。然而,这里山丘如削、岗峦四布,处处易守难攻。

孙军唐福山、张凤歧两部企图据险布阵,顽强阻击北伐军于分宜、新喻之间。故而唐福山将所有兵力全部投入战斗,张凤歧将预备力量反复增调。

于是,二军出师以来第一场硬仗打响。

六师正面主攻敌仰天岗阵地。

决死队一次又一次冲上去,毫无奏效。

师长戴岳亲自组织火力,掩护集团冲锋。部队一时逼近岗前。

然而地形过于复杂,敌不断变换射击角度。北伐军军火力则无法与之作相应变换,致使岗前部队进退不得。

军部巡察队见此情况,命六师分兵沿表水南岸迂回至敌人侧后,策应正面冲锋,实施两面夹击。

部队运动不久,敌军发现北伐军军企图。少顷,敌人竟调机动兵力,配合阵地守军出人意料打反击。

由于我六师十六团一营和十八团一营出击莲花未回,此处攻守兵力并不强大。

敌军由高而低,倾泻而下,几个反冲锋,竟然突至阵地面前。

肖劲光带领政治部工作人员深入阵地,宣传鼓动,在枪林弹雨中身先士卒。

阵地几次险遭突破,情况十分危急。

戴岳望着阵地上的肖劲光,十分感动,思虑片刻后断然命令:“轻伤员不准下火线处置,机关全部人员投入战斗,人在阵地在!”同时,自己抓起一杆长枪冲出指挥所。

全体将士只有一个信念:守住。守住就是胜利!

终于,迂回部队包抄上去了。敌军腹背受敌,顿成惊弓之鸟,溃不成军。

仰天岗阵地终被攻占。

第二天,各路部队进逼新喻城下。战事发展十分顺利。新喻守敌,与北伐军稍一接触,便望风而逃。

9 月下旬,北伐军各部完成预期作战任务,进至南昌外围。

蒋介石亲携第一军第二师入赣,进抵宜春。

次日,蒋介石召开江西战场军事会议,决定以收复南昌为当前作战任务,要求第一、二、三军务于最短时期“努力冲突、以竟全功”。

南昌之战是整个江西战场上最关键的一仗,胜败关系全局。孙败则不但江西不保,江浙也由此动摇;北伐军败,不仅危及两湖,广东也难确保其全。

因而,双方拿出主力,拉开决战架势。

9 月22日,孙传芳于九江召开军事会议,严令各将领必须赴南昌前沿,率队进攻。会后,卢香亭、陈调元、王普、叶开鑫、赵恒惕诸将领皆亲赴南昌城郊作战。

战斗异常激烈。

9 月24日,程潜率第六军攻占南昌,得而复失。

蒋介石闻言,大怒:“娘稀匹,老湘军不行。得而复失!”于是亲赴火线,组织攻城。

10月10日,蒋介石发布命令:第三、第六、第七军和第一军一师,切断南浔路,攻打北平援军;第二军五师、六师、第一军二师攻打南昌城;四师为预备队。

戴岳、肖劲光率六师主力攻打西南进贤门,十六团攻打惠民门。

10月12日拂晓,总攻开始。

进贤门、惠民门敌军火力配置十分强大,一个连的战士冒枪林弹雨,冲至城下时,便剩不下几个人了。见此情形,肖劲光和戴岳决定,实施点位突破。于是,从各团挑选出年轻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做骨干,组成爬墙奋勇队。然后组织轻重武器,坚决控制奋勇队爬墙点上的敌人火力,以求撕开缺口,哪怕是一小块也好。

拂晓,爬墙队开始行动。顿时,长短武器以绝对优势控制进贤门东侧一段城墙,守城敌人无法抬头。奋勇队很快冲至城下,攀援而上。不一会迅速登上城墙。但奋勇队上城后遭到城上敌人拼死阻击,无法展开,以致几次均遭失败。

接着,又传来十七团团长廖新甲牺牲,一营全营在惠民门被敌火力围困得不能动弹的消息,戴岳急了,直奔一营,一甩帽子上了惠民门机枪阵地。

肖劲光一并上前。

“党代表,让二营营长代理团长,如何?”戴岳征询地问道。国民革命军党代表条例规定,主官发表命令,需党代表附属意见。战时也是如此。

“同意!”军情紧急,不容斟酌。

二营营长李目峰一跃而上,组织起一切能集中的火力,向敌人压过去。

一营乘机脱险。

正当全师再行组织进攻时,被切断的南浔路重被敌人打通,援兵源源而上,而南边抚州之敌又蠢蠢欲动,部队有腹背受敌之险。因此,二攻南昌仍未奏效。

短暂休整之后,三战南昌开始。

六师攻打牛行车站。

肖劲光、戴岳、米柳史顾问始终在火线指挥,亲自组织冲锋。然而,车站地形复杂,突击队进得去,却展不开,出不来。

戴岳眼睛都打红了。

肖劲光反复观察和研究车站地形特征。顿时,一个新的攻击思路形成。

戴岳一听,连声叫喊:“就这样干,就这样干!”

一时间机枪齐发,暂时地压住敌火力点。

一个个成建制集团冲锋队,带足了手榴弹,刺刀闪闪发亮。

肖劲光跳上高台,向全师官兵喊话:“南昌城久攻不下是我们革命军的耻辱。牛行车站铜打铁铸,我们也要将它撕成碎片。弟兄们,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不怕光荣的牺牲。革命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

转眼间,黑压压的人群在机枪的掩护下,越过一小段开阔地。尔后,分左中右向敌发起猛烈的冲锋。

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响过之后,冲锋部队全部进入车站。班排建制被打乱。

战士们三五人、七八人抱成一团在车站里乱冲乱打。

紧接着,剩下的部队向中间部位压挤。

牛行车站内,一场混战。

整整一个下午之后,敌人才被迫撤退。

部队占领车站之后,又艰难地继续向纵深发展。

六师将士浴血南昌。

敌军孤立无援了,于子夜渡赣江而逃。

六师奉命昼夜兼程追击。

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使六师在北伐军中以能拼被传为美谈。据知情的南昌万国红十字会掩埋队队长事后称:“牛行车站敌军两个团,依站建有强固的散兵壕和野堡,并设有狼井,而车站所靠河岸制成绝壁。”①由此可见,六师能拼绝非虚言。

9 日,蒋介石由南昌车站渡河入城。当蒋听完整个南昌战役的详细汇报之后,半晌不语。

众人不解其意。

后来证实:南昌决战,蒋介石是心虚的。北伐军赣北战场总兵力五万余人,攻歼孙传芳近八万人。孙虽为败残之师,但困兽犹斗,谁能有全胜的把握?正如中共在《中央局关于全国政治形势和党的策略报告》中指出:我们在喜幸的当中,也须知这次胜利半属侥幸,设后来无四军、八军相助,设没广大群众之支持,或至全部失败。

当然,历史不容假设。

胜利,从来是正确的铁证。

鄱阳湖河道港汉之间。

敌军拼命逃窜。第六师将士昼夜兼程。

部队一天一夜没合眼,没坐下来吃顿饭。每一个人的两腿都开始失去知觉,几近于某种机械运动。许多人开始走路睡觉,遇到小股残敌,便被枪声惊醒。

戴岳身边的朱耀华忍不住建议道:“是不是停下弄顿饭吃了再追?”

戴岳不吭气。他想的是俘虏和枪支。

肖劲光说:“告诉弟兄们,收获的时候扎紧裤带拼一阵,然后才有饱饭吃!”

正说之间,担任前锋的十八团团长刘凤报告:“我团已达涂槎,追上逃敌主力。经接洽,敌人表示愿意缴械。”

戴岳脸色一沉:“对逃敌有何接洽之说,还不缴械!”

然而,事已晚矣。当十八团再行缴械之时,白崇禧率第七军赶到。见此情状,白断然以革命军总参谋长的名义,下令由七军缴械。

两万余人的枪械,大半被七军所获。

戴岳闻讯大怒:“这个刘凤,贻误军机,我撤他的职!”

肖劲光本欲派人交涉,但转而一想,事已至此,气恼毫不济事,便与戴岳讨论起白崇禧的狡黠来。当二十二年以后,肖劲光再次与白崇禧在江南交手的时候,肖劲光还对人讲起这次初识“小诸葛”的故事。

追击任务完成,部队又奉命向闽北驰援何应钦部。

孙传芳五省联军其它各部已成惊弓之鸟,望风而逃。

11月中旬,革命军穷追猛击,闽军纷纷倒戈。

12月,顽敌周荫人所部闽北被歼。福建告捷。①《北伐阵中日记》,1926年10月28日。

翌年2 月,杭州为北伐军所克,浙江全境渐被攻占。

继而,北伐军乘胜兵进苏皖。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成功。

孙部及所剩安国军蜷缩南京周围一隅。

第六师挥军东进闽北后,由临川,而资溪、而光泽、而邵武、建阳,然后于建瓯班师,参加杭州会战。

3 月上旬,戴岳、肖劲光奉命北上,参加南京会战。

安徽宜城。

阳春三月,未名小湖,春意盎然。大自然全然不顾战火蛮毒,依然“江南春早。燕儿起舞后,柳丝儿绿了”。

戴岳在兵过宜城小驻时,陡生雅兴,邀肖劲光湖上泛舟。

淡淡斜阳,在远处的湖面映万道金光,舟桨所至,波光粼粼后,留下隐隐涟漪。

戴岳似乎特别高兴:“党代表年少而展鸿鹄之志。我与党代表相识并共事,实乃三生有幸啊!”

与此相反,肖劲光近日来却渐起心事:“革命把我们聚在一起。我能在北伐战争中与师长生死与共,我想我们今后谁都不会忘记的!”

说到此处,戴岳信口问道:“肖党代表对北伐的形势如何看?”问完,便有意无意地看着肖劲光。

“形势当然不错哆,但是……”肖劲光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件事。记不清是哪一天,副军长熊式辉夜访六师,神色诡秘,撇开肖劲光单独与戴岳密谈至深夜。尔后两天,师部便传出种种说法。把这些说法与近半年来的政治风云联系起来,肖劲光顿觉前途未卜。

但近来自己忙于战事,又没法把它弄个水落石出。究竟事情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将如何继续演变呢?想到这些,他便把目光收回来,望着戴岳,问道:“师长,武汉与南昌的迁都之争,您想必有所耳闻吧!你怎么看?”

戴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迷迷惘惘地点了点头:“是哦,是哦……”

“师长,孙传芳已成釜底之鱼,此去南京,攻克只在举手之间。只是总司令是否……”说到这,肖劲光停了停,然后轻轻问道:“师长,你打算?”

戴岳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

他清楚,熊式辉前次从何应钦处来,是替蒋总司令试探他对局势的基本看法,同时,也摸摸他的底。众所周知,何是蒋之嫡系,而熊早已投在何的门下。另外,熊式辉详细地问询了肖劲光的许多情况,并暗示出某种政治上的危机正在到来。熊式辉甚至提醒他速选心腹“派驻”政治部。凭心而论,他还是信得过肖劲光的。他做了半辈子军人,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他真的有些佩服他。他甚至相信,肖劲光日后能成大器。

肖劲光见戴岳默然不语,便把桨使劲地荡了两下。然后停住,说道:“就现在看来,一场革命内部的动荡将无法避免。师长,何去何从,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呀!为长远计,您须仔细斟酌!”

戴岳看了看肖劲光那张纯正而诚挚的脸,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说什么呢?他深知,自己跟共产党不是一股道上的车。但又不是蒋介石的嫡属,武汉政府也并非自己的靠山。

“师长,将来若有相用之处,只要不背劲光初衷,你尽可以吩咐!”说到这,肖劲光盯着戴岳。

戴岳把脸转向别处,说:“党代表大智照人,岳何尝不知?只是我东奔西走这许多年,许多事都厌了,顺其自然吧!”

肖劲光见话到此处,也就互相心照不宣了。于是,又把目光投向远方,说:“师长,中国就这么大,将来也许我们还会见面!”

“是喽,是喽……”戴岳喃喃而语。

斜阳西下,满湖波光顿成橘黄色。

此时此刻,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半年以后,两人便分属于枪口相逼的两个阵营。更想不到,二十二年后,两人在长沙相见时,面对二十年沧桑,戴岳感慨万千。这是后话。

南京城果然如期攻下。

第六师奉命卫戍西郊沿线。

3 月25日。

肖劲光、戴岳正在布置卫戍事务,下关码头马连长匆匆赶到师部,双脚一并:“报告师长,蒋总司令莅临南京,船靠下关江岸!”

肖劲光和戴岳闻讯,一惊:总司令到宁,事前怎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肖劲光和戴岳稍作商量,向鲁涤平代理军长简单汇报后,二人直奔下关码头。

不一会,但见“楚同舰”独泊岸边。两人二话没说,通报姓名后,急忙上舰。

“诸位辛苦,请坐。南京的秩序还好吧?”蒋介石似乎心不在焉,用浙江官话随口问道。

“还好。”戴岳答道。

“只是南京抢劫,并非我军所为。英人据此炮击南京,引起军民强烈不满!”肖劲光接口简要说道。

“误会。是的,误会!”蒋介石说着,隐隐透出尴尬之色。

肖劲光见状,调转话题:“总司令辛苦。我们已经报告军部,军长他们很快就来!”

“不必,不必!”蒋介石连连摆手:“我还有急事去上海。顷刻就走,顷刻就走!请转告你们军长!”

双方顿时无话可说。

蒋介石把头仰得高高的。戴岳和肖劲光只好起身告辞。

果然,不一会,马达响起,“楚同舰”拔锚起航。戴岳和肖劲光疑惑不解地返回师部。

半路上,碰见鲁代军长率各部师以上重要官员匆匆而来。当听说总司令已走,鲁涤平满脸涨得通红。

蒋总司令来宁,为什么不上岸?众人满腹狐疑。

“寄人篱下呀!”不知谁酸溜溜他说了一句。

鲁涤平闷然不语。

南京。李富春住处。

李富春送走联络员,心头的乌云越积越厚。从《蒋介石宣32回布国民政府暂移南京的通电》,到《赣州总工会横遭摧残的情形》;从蒋介石3 月7 日之演讲,到南昌、九江党部被解散;从蒋介石对外报记者谈话,到现在蒋介石、汪精卫召开反共会议。一件件从李富春心头漫过。

肖劲光敲门进来,气喘吁吁。

“劲光,形势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紧了。中央通知我马上回汉口开会。

这里的事情就要你多多留心!“李富春没等肖劲光坐稳,就急切他说。

肖劲光看着情急之中的李富春,顿感势态严重。虽然他对形势的发展没有李富春了解得全面具体,但他认真分析了许多现象。他对二军,特别是六师的进退作了无数的思考。根据中央的指示,他虽然在六师做了不少工作。

但,心中仍然无底,于是对李富春说道:“据传言分析并根据一些迹象判断,二军、六军仍然存在两种可能性。万一发生激变……”

“这些情况我会一并向中央汇报,请求办法。这里,你一定要设法稳住,设法稳住!”

肖劲光点点头。

“如遇特殊情况,你须相机行事,总不能让党和革命事业受损失!”李富春兄长一般地细细交待。

肖劲光道:“你放心吧。请示到办法,早些回来。二军,我们不能放弃!”

是呵,他们多么需要党的指示!需要党在极其复杂的情势下给他们以力量、以办法。

莫愁湖。

水天一色,春波轻漾。湖畔行人盈路,争睹鸟语花香。大家忘却了战争,忘却了战争曾给予他们的破坏与恐惧。麒麟楼上。

鲁涤平缓缓端起酒杯,立起身:“弟兄们,北代以来,各位劳苦功高。

今日请大家一聚,略表本人心意。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同乐、同乐!“

一桌十多人,随声附和。顿时欢声笑语、杯光觞影。鲁代军长兴致勃勃。

众人便以莫愁湖为题,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莫愁、莫愁,焉能不愁哟!”鲁涤平借题发挥,感叹道。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此次蒋总司令路过南京而不上岸,其意不言自明。咳,二军前途未卜哟!”鲁涤平说到这,自顾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方维夏见状,也端起酒杯:“来来,有酒学仙,喝喝!”

大家捉杯相随,频频闷饮。

一阵和煦轻风从湖面吹过来,撩起众人各自的无限情思。有牢骚满腹而无处排解的,有厌腻军旅生活而希望解甲归田的,有久居人下而打算另择新枝的,还有图谋已久而准备就此冲天而起的。

肖劲光端着酒杯,想着自己的心思。他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二军,拱手送给蒋介石。

酒至微醉处,桌上的话又慢慢多起来。

张辉瓒推开酒杯,看了看心有所思的鲁涤平,说道:“军长,蒋介石不仁,我们就不义。今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鲁涤平抬起眼,看了看这位一师的师长,没言语。

“军长,我看我们是应该有所打算了!”李六如说道。

戴岳慢慢放下筷子,从容而言:“军长,此风云变幻之时,静守无疑是坐以待毙。依我愚见,我们应当先和六军一起,固守南京,然后……”

朱耀华闻言,立即表示赞成:“一旦谭主席武汉反蒋,我们也好有所作为!”

鲁涤平看着众人,动了动那笨拙的身子,眯起双眼,问道:“哦——,你们都这么看?”

肖劲光一直观察着鲁涤平的表情变化。他平日和这位代军长接触不多,但对他的底细和为人应该说是知道一些。尤其是代军长对那个“代”字极不满意,是众人皆知的。这也许是他倒向武汉的障碍之最重要的一点。

鲁涤平侧过身,盯着细眼看着自己的肖劲光,问道:“你说呢,肖党代表?”

肖劲光略忖瞬间,决定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军长,恕劲光冒昧,有三句话供您斟酌。我想,在蒋总司令那儿,二军什么时候都有寄人篱下之感,而在谭主席那儿,这些兄弟总是他的手心肉,您总是他的好兄弟,此其一;第二,如果武汉方面反蒋,我们得有所准备,如果武汉方面不反蒋,我们更要有所准备,成竹在胸,方能处变不惊;这第三嘛,谭主席在武汉,这二军的事,什么时候不是您说了算。还望军长三思!”

鲁涤平盯着肖劲光,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呵,是呵!谭三爷远在武汉,也无命令。六军盂潜公(程潜)新赴湖北,谁来主持呢?”说到这,鲁涤平又端起酒杯。

“您可当仁不让嘛!”方维夏插话道。

鲁涤平盯着酒杯:“我?——我当谨慎从事哦!”说完一饮而尽。

“该下决心了,军长!”肖劲光起身将一盘盐煮花生米移到鲁涤平面前。

鲁涤平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突然话题一转:“肖党代表贵庚?”

“二十四岁。”

“可有家眷?”

“不曾有!”肖劲光没想到这位代军长在这场合说及这等私事。

“兄弟们给肖党代表做个红娘呵!”鲁涤平换了个人似的,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肖党代表出过洋,少年老成,得找一个众人哄闹起来。

“军长是不是要保媒呀?”

“肖党代表早就心有所属了!”

“肖党代表不要过于保密嘛!”

赏春宴在笑闹声中结束了。各人起身拱手道别。也许真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众人的心头由此罩起一片浓密的阴云。

肖劲光回到住处,反复回味着席间的细节,尤其对鲁代军长的态度和表情变化,进行了无数次猜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叫他雾里看花一般。

他急切地盼望李富春回来。他隐隐感到情势的极端严重。

第二章舒望眼识惊风新舟渡逆流江苏乌衣镇。一个无名小村。

第六师驻在这里好几天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流言,蝗虫般满天乱飞。

不同渠道来的不同消息叫人莫衷一是。什么蒋总司令兵发武汉啦,汪精卫辞职下野逃亡国外啦;什么何应钦下令活埋程潜啦,冯玉样打到长江边上了。

还有:共产党庐山兵变了,直鲁大军卷土北来了。等等,等等。

谁都弄不清这乱麻一般的时局。没有人能料得今后一个时期的态势变化。

戴岳好几天来一直心头不宁,右眼皮不停地跳动。在房子里时,他用个小纸块粘在那地方,然而,心里的虚浮是粘不住的。这天,吃过晚饭后戴岳不知不觉便朝肖劲光住处踱来。

肖劲光端坐在一张小桌前,正疑神静气地思考目前的形势和可能出现的变化。

戴岳推门进来。

肖劲光让过自己坐的一张好一点的椅子,“师长,坐!”

戴岳坐下。好一会没言语。

肖劲光看看这位心事满腹的师长,也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突然,戴岳猛一立起,站到肖劲光面前,“肖党代表,你说说,事情的发展,会是个什么样子?”

肖劲光用手扶了扶眼镜,也站起身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事。

没全弄清楚。但,有这么几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一,蒋介石叛变革命与武汉政府分道扬镳,是无疑的了:第二,国共合作存亡难保,即使存,也难以发挥过去那么大的作用;三呢,各路军阀又会乘乱而起。咳,国之不幸,人民之不幸啦!“

戴岳满脸阴云。

“当然喽,蒋介石叛变革命肯定是不得人心的!”肖劲光盯着戴岳迷惑不解的眼睛说。

戴岳点点头,又突然把头一扬,大声问道:“蒋介石不得人心,汪精卫就站得住么?”

“是呵——”肖劲光轻轻颔首,“这就要师长费心猜度呵。不过,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真理呀!”

戴岳抬头看了看肖劲光那张文武兼备的脸沉默了一会,良久,问道:“党代表,谭主席会是什么打算?”在这样一个如积丝乱麻的境况下,戴岳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谭延闿、鲁涤平等人连在一起。

肖劲光漫不经意地回答:“想必谭主席不会也背叛革命吧。”

说到这,一声清脆的枪响,使谈话戛然而止。

师部对面是一间小杂货铺。特务连二排长想去打点秋风,一摇一摆地走了进去。

“老板娘呵,来二两茶叶吧!”二排长指了指货架上的大叶茶。

“好,好,老总。”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连忙笑成一朵干皱的花。

“那是粉条吧,给我!”

“哎呀,老总,那是另一位老总定下了的。你看刚才我才扎好。真不巧呀,我这还真没货了!老总,你看,来点别的吧。你看,这鼓面……”

“你罗嗦什么,我还就要这捆粉条!”二排长两眼一瞪,阎罗王似的。

“哎呀,老总,你看我这儿还有豆面呢……”老板娘依然如旧,只是脸上的花瓣愈发干皱。

“不行!少罗嗦!”二排长一字一钉地狠狠说道。

“谁在这里摆威风?哦,二排长呵!”一个年少气盛的声音在二排长背后响起。

“哦——,三排副好胃口!”二徘长转过身,夸张地答道。

没三言两语,一场蓄势待发的争吵在特务连的这两位官佐之间展开。

“好你个三排副,平时看你比共产党还革命,今天怎么来这儿欺负一个老板娘!”

“我就看不惯你一脸军阀相。别人怕你我还怕你不成?这粉条是我订下的,今天我就是不让你。”三排副确实人高马大,英武帅气。

老板娘见势不妙,忙圆场道:“二位好商量,好商量。一人一半,一人一半,算我奉送二位老总。”

“我不!”三排副往前一靠,寸步不让。

二排长突然扭开头,站在旁边不言语,脸上透出一抹为粉条争执之外的杀气。

三排副付完钱,提起粉条就往外走。

二排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路上。

二人穿过一个胡同,刚过拐弯处,二排长右手一抬,这就有了那一声结束戴岳与肖劲光谈话的清脆的枪响。

英武帅气的三徘副人高马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一个踉跄,重重地倒了下去。

二排长抬起手,用他那四方大嘴吹了吹枪口,骂道:“你他妈的,跟我干!让你革他妈的命去!”

阴雨连连的乌衣镇的天空,阴沉沉的。

戴岳和肖劲光中断谈话后,稍作判断,便出门向警卫排走去。

警卫排已然草木皆兵。

“哪儿枪响?”肖劲光走在前头,冲着副排长问道。

“不知道。排长已经带人去了。”

戴岳在一把旧椅子上坐下来。他似乎不太关心这事。本也是,这样的战乱年代,又是这样一个混乱局面,枪声有什么稀罕!死个人不就像死只狗,死只鸡。何况这几天,下面也是一锅粥。

正当肖劲光准备出门进一步了解情况之时,警卫排一班长跑回来,差点和肖劲光撞了个满怀。

“报告党代表,”当一班长立定时,又看见师长坐在屋里,“报告师长,特务连三排副周敬民被黑枪打死,在豆腐胡同的转弯处。”

“调查了没有,谁干的?”肖劲光厉声喝问。

“据查,当时特务连二排长在场——”一班长慎言答道。

“把二排长胡虎抓起来!”肖劲光冲动地命令道。他为一个进步青年不明不白的死,义愤填膺。

“是!”

“慢。”戴岳慢慢站起来,“党代表,这样的事扯得清吗!”说着,走到肖劲光面前,“算了吧,为这事生什么气。”

然后,戴岳又转身对一班长说:“把周敬民埋了,给他家里带点钱去。”

一班长应声而去。

肖劲光的情绪久久不能不静。他灌了铅似的心头,更是沉甸甸的。周敬民出身在湖北一个教师家庭,与党十分接近,好几次向他口头申请入党了。

说实话,他喜欢他的正直、英武和革命热情。而二排长胡虎完全是个反动分子兼恶棍。

这上上下下的混乱,怎么能不让肖劲光揪心呢?

武汉。春夏之交。

中共在汉领导人毛泽东、瞿秋白、恽代英、吴玉章、董必武等人,联合国民党左派邓演达、宋庆龄、徐谦,为开展反对独裁、提高党权运动、揭露蒋介石的阴谋,进行了大量的组织工作。蒋介石血腥屠杀革命民众的消息传到武汉后,各界人士异常震惊和愤怒。

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各民众团体,北伐军将士数万人集会,掀起声势浩大的讨蒋运动。

4 月16日,武汉国民党中央第二届常委会第七次扩大会议,一致通过决议:“蒋中正戮杀民众,背叛党国,罪恶昭彰,着即开除党籍,免去本兼各职。”①并决定将“国民革命第一集团军所统率之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各方面军以及总预备队,均归军事委员会直辖”。①同日,湖北总工会通电列举蒋介石六大罪状,并强调指出:蒋介石的反叛行为,“在革命观点上为反革命,在革命纪律上为叛党”,“全国人民,人人得而诛之”。②第四军将领张发奎通电宣布:对蒋介石的叛变行为全军表示“一致声讨”。

身为武汉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闿几天来茶饭不进。他既希望打倒蒋介石,消灭这个最强悍的对手,又担心武汉政府风雨飘摇,难于维持。

待从轻轻走出办公室,双腿一并,“报告主席!”

“过来讲吧。”谭延闿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一份《汉口日报》。

侍从走到办公桌前,“主席,鲁代军长第三次来电,请示部队行动。”

谭延闿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便笺上慢慢地划了两行字,过早衰老的脸上,露出几缕欣慰:是呵,乱世英雄起四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枪杆子才是真家伙,我谭延闿要是没有二军,能做国民政府主席吗?反过去说,只要有二军在手,谁当了胜者都得给我谭某人吃饭。想到这里,他拿起那两行字,递给侍从,“立即给鲁代军长发报,立刻就发!”

侍从接过那张不起眼的纸,“是!”

侍从走后,谭延闿端起茶杯,心地似乎比刚才明亮起来。

一个奇妙的思路已经形成……

乌衣镇北。第二军军部。

鲁涤平握着谭延闿的电报,站在地图前,满脸亮色。李富春匆匆走进来,“军长。”

“党代表,你看!”鲁涤平说着,扬起手将电报递给李富春。

李富春看过电报,说:“可以下决心了。”

鲁涤平不露声色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转过身,“陶副官,命令:蚌埠战场,从速撤回。各部经凤阳、嘉山、滁州等地向南京方向集结!明日启程。”

说完,回过头看了看李富春。

李富春朝前移了一步,“军长,是否召开一个师以上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免得下面众说纷纭?”

“好!马上通知,今晚九点师以上官佐召开紧急会议。”

陶副官啪地一声后转。屋子里已经开始暗淡。

李富春叫人掌上灯。两人开始研究开会以及部队集结后的细节。尤其是对南京目前的状况,李富春进行了多种估测。

南京。

何应钦趾高气扬,命令部队肆意妄为。

第六军被缴械后,正实行彻底“清党”。

中共南京地委被破坏。

全城戒备森严,哨兵荷枪实弹。

肖劲光走进李富春办公室,军政治部主任黄鳖已端坐桌边。

黄鳖,黄埔一期生,湖南人。早在广州时,肖劲光就久闻大名。他个头不高,却健壮挺拔,言语锋利,胆量过人,是黄埔军校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中坚人物。后来,二人到二军工作后,时有交谈。双方都不乏敬慕之情。

肖劲光向黄鳌点头致意后,紧挨着坐下。

“军里决定让你们俩回南京执行一项任务。”李富春开门见山。

黄鳌和肖劲光急忙掏出笔记本。

“不要记录。”李富春示意他俩放下笔,“接武汉指示,我军南返,联合六军反蒋卫宁。你们到南京后,找南京地委谢文锦,并协助他们组织一批船只,以备我军渡江所需。”

肖劲光、黄鳌一边听,一边用心记取。

“你们要注意安全,南京的情况可能很复杂。如果情况有变,你们要根据判断,果断行事。尤其是遇不测之事,你们可转道武汉,记住,这是极可能的……”李富春最后叮嘱,语重心长。

肖劲光望着李富春,欲言又止。

李富春见状,忙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黄鳌答道:“没有。”

“劲光呢?”李富春又问。

“蒋介石已经叛变,上海南京首当其冲。南京要有变的话,恐怕已经——”肖劲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所以,派你们俩带人去。任务重呵,同志们!”

为什么这样一个牵涉全军行动的任务由李富春交待?为什么执行这项任务的全是共产党员?李富春没说。肖劲光也不便问。但这些问号在肖劲光心中不住地打转。尤其是不知道鲁涤平对反蒋卫宁是个什么态度。肖劲光不禁力李富春担心。

夜已经很深了。鲁涤平还在来回踱步。他时不时来到地图前思索良久。

如何才能做到可供进退呢?半辈子经验告诉他,一定要慎而又慎。

一阵夜风从窗口袭来,把那盏明亮的小马灯吹得忽闪忽闪。

“陶副官。”鲁涤平突然朝外间喊道。

陶副官应声而进。

“命令部队沿途大造声势,缓速行驶。”显然,他想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傍晚,江苏浦口。船舶工会俱乐部。

满屋子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渡江反蒋问题。人人群情激愤。

肖劲光、黄鳌时而静静地听取大家的意见,时而作一些必要的解释。

从乌衣镇到浦口,肖劲光一行六人,水陆兼程走了四天三夜。一切还算顺利。到昨天为止,一应船只已调集江北,尽管数量不足,但已经基本解决前期渡江问题,剩下便是找到南京地委,迎接部队渡江。当然,形势发展,不容乐观。

“肖党代表,部队明后天总可以到吧?”一位船舶工会会员急切地问道。

肖劲光略一思索,答道:“请你们加紧做好渡江的一些细节工作,随时作好投入战斗的准备。随时!这一点十分重要。”

黄鳌补充说:“比如,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凌晨。”

“就这样,工人兄弟们,大家回去准备!”肖劲光说完,回头看了看黄鳌。

工人兄弟们都走了。屋子顿时静下来。

“谭胡子、凤山,你们俩说说南京方面的情况吧!”黄鳌心焦地问道。

谭胡子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事情可能很严重。南京四处戒严,按你和党代表的吩咐,我们没闯进去。但江边以及城郊的交通联络站都被破坏。”

“听说好多人被抓了。所有的党组织全部转入地下。”何凤山补充道。

肖劲光边听,边思索:看来,我们只有明天闯城了。

南京城头。岗哨林立。

路人行色勿匆,显然不是忙碌,满脸都是某种类似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慌张。谁不害怕莫须有的罪名从天外横飞而来呢,何况中国的老百姓是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肖劲光、黄鳌一行六人,前前后后,向城里走去。通过了重重哨卡后,大家试图找到南京地委。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到谢文锦同志以前往过的狮子巷看看吧?”勤务员小李建议道。

走投无路,黄鳌便表示同意一试。

六人又重新拉开距离。小李在最前头带路。

看看到了狮子巷十八号。小李定了定神,似无异常,便上前敲门。

门开处,一张鬼鬼祟祟而且充满杀气的脸露出,“你找谁呀?”

“谢……薛大爷在家吗?”机灵的小李一触到那张脸的背后,便把“谢”

字改为了“薛”字。但他仍然被一拥而出的特务缠住了。

肖劲光等人见事不妙,急忙刹住脚步。

好一会,小李才被放了回来,额头满是汗水。要不是他身上的那点充当伙食费的公款,天知道能不能脱身。

黄鳌当即与肖劲光商量,“南京是不能留了。”

“出城,按最后方案行动!”肖劲光对黄鳌的意见果断地表示同意。

正当他们准备行动时,前面警车陡鸣。周围的行人四散躲离……

黄鳌等人顿时紧张起来。

第二军从乌衣镇出发不久,便接到武汉方面的命令:回师武汉。

江西,景德镇。

肖劲光等人从南京出发已经是第三天了,刚近镇边,就听镇里枪声大作。

“停下。”肖劲光立住脚,对大家说,“先弄清情况。”

八人立即隐蔽起来。路上收留的两个遂安县的进步青年,手中没武器,似乎不知所措。

“不要慌,我们已经脱离险境。在这儿出不了什么大事。”

肖劲光对吴、沈两青年说。

说话间,镇里涌出一批失去组织的工农武装。

沈秘书上前拦住来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镇里的地主豪绅民团反攻倒算来了。这些农民武装元奈之中被赶出镇来。

“欺人太甚!”勤务兵小李愤愤他说。

谭胡子顿时连说带骂:“揍他个狗娘养的!”

工农武装见状,也连忙请求,“南军老总,你们帮帮我们吧!”

“打!”黄鳌决定。

经过简单的商量,一个精细的作战计划诞生了——太阳开始西斜。景德镇不宽不窄的小街上,只有几家盼望顾客的店铺开着门。街道少有行人。在这种兵慌马乱的年月,谁不是把门关得紧紧的,何况,枪声没过多时呢。

肖劲光等人大摇大摆地向镇公所走去。

“干什么的?”来到镇公所门口,一团丁拦住肖劲光等人问道。

“瞎眼了!南军要在这儿找几个挑夫。”沈秘书上前答话。

“请稍等,我去通报。”民团团丁说完转身想走。

何凤山一把将他扯住,“我们自己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十个团丁在敞开门窗的屋子里睡午觉,还役起。

谭胡子抢先一步,冲进屋子,“砰!砰!”两枪。

屋里的团丁炸了锅一样。

工农武装趁机冲进来,高喊:“南军大部队来了!”“你们投降吧!”

团丁夺路而逃,工农武装收缴了民团的武器。他们由衷感谢南军的帮助。

十分钟不到,结束了这个小小的胜仗。这为肖劲光等人几天来阴郁的心情,增添了一点难得的亮色。

浙江遂安的小吴、小沈两个进步青年,摸着手里刚缴来的武器,眉头眼角都是欢欣与激动。

战斗生涯,自有战斗生涯的乐趣。

几天之后,肖劲光等人在宿松、黄梅追上了部队。

武汉的六月,热气开始袭人;六月的武汉,形势发展已经险象环生。

汪精卫名曰“左”派,而暗地里与蒋介石相差无几。

武汉国民政府财政收入日紧,军政开支浩大,不得不发行大量纸币以救急。由此而又引起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人心浮动。

民族资本家。工商业者惧怕工农运动。工厂和商店几乎全部关门。

政府下属军官,多豪绅子弟,于混乱中大肆活动,密谋发动反革命武装叛乱。

形势如积丝乱麻,错综复杂。

然而,在武汉决策层,有主张北上打张作霖的,有主张东征打蒋介石的,还有主张抢占四川以成三国鼎立之势的。众说纷纭,最高当局莫衷一是。

武昌。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手拿一些老湘军幕僚的联名信,在办公室踱步。

六师担任武昌卫戍任务刚两个星期,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尤其是两湖农民运动掀起高潮,乡下地主豪绅纷纷向城里逃窜,六师中那些湖南籍地主豪绅出身的军官,不断有亲友投奔,农民革命的浪潮便由此卷入军队,掀起阵阵风波。

然而,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究竟如何做呢?肖劲光隐隐感到,这场革命的失败,也许在所难免。

正当肖劲光在办公室不安地踱步,只听门外一片吵骂声由远而近,渐渐便到了门口:“他娘的个×,老子在外打仗卖命,家里的地却让那帮穷小子分了,天理何在,公理何在?”“找他肖党代表,共产党安的什么心?”“狗娘养的,老子在前方被反动军阀一枪打断了胳膊,家里的爹娘差点被农民自卫队送了命!”

“砰”的一声,勤务员没拦住,肖劲光的办公室门被撞开了。

肖劲光端坐桌前,双目挟光驭电,不露声色。

十来个中下层军官和老幕僚,拥进屋来,谁也役上前说话,屋子里反倒安静下来。

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

肖劲光逐个扫视了这些典型的未得到改造的旧军人,突然,心平气和地大声叫道:“勤务员,找凳子来,请弟兄们坐!”

“我们不坐,我们来找党代表讨个公道。”一个老兵怯声说道。

沉默一旦打破,整个屋子如锅里炸豆子一般各色语言无奇不有……

肖劲光依然端坐桌前,关注着事情发展的每一个细节。说实话,肖劲光未尝不知道这些人的思想和心绪。这批老湘军大多三四十岁的人了,有的已经快五十。他们在旧军队混了一辈了,封建思想意识极强。面对这无尽止的乱世,许多人都想多攒点钱,尽快结束这种浪迹天涯的军旅生活,回到家乡,买房置地,安度晚年。但农民运动的狼潮,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使他们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有的家里已经置下的土地都被农民分了,他们心中能平衡吗?因军队政治部宣传打倒土豪劣绅,这些人心中自然产生了很强的对立情绪。

勤务兵找来几条凳子。没有谁坐下。

“不坐也行。我只给你们说两句话,这第一句,你们是军人,还是革命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你们这样闯进来,算什么?第二句,你们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兄弟们谁有具体困难,来找我肖劲光,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忙的。

至于你们说的‘公理’,一句话两句话能吵清楚吗?那些东西,我们以后慢慢谈。“肖劲光说这一段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方方正正的脸上不怒自威,说得这些人哑然无语。肖劲光说完,稍停,然后转过脸,”勤务兵,送客!“

人走了。

肖劲光的心头愈加沉重。革命为什么这么难哪!

武汉政府日见危急。

驻防宜昌的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叛变后,勾结四川军阀杨森,兵发武汉,部队沿长江而下经嘉鱼、咸宁、汀泗桥,直抵离武昌四十里的纸坊。

驻湖南长沙的何键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发动震惊全国的“马日事变”,袭击长沙市党部、省总工会、省农会,大肆捕杀革命群众。

江西省省长、第三军军长朱培德,在江西叛变革命,向蒋介石靠拢。

同时,国民政府汪精卫等人又各自险藏野心。

为反动逆流所动的冯玉样,从切身利益出发,对武汉方面的“讨蒋反共”

方针,只接受一半、即“反共”而“不讨蒋”。

4 月27日,中共在武昌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仍选举陈独秀担任总书记,继续推行其右倾退让政策。革命危机愈重。

湖北仙桃镇。

两军激战。连日来,枪声弥天。这是肖劲光北伐的最后一战。

夏斗寅、杨森所辖江南部队在纸坊稳住后,便发动江北攻势,由沙市、潜江、监利,抵仙桃而直逼汉阳。武汉方面忙调卫戍武昌、汉阳的二军迎敌。

戴岳、肖劲光率部于汉水之滨的仙桃镇与敌人摆开战场。

仙桃镇北面紧靠汉水,南面一马平川。东西有小河南下,以成三面环水之势。夏、杨所部依水布阵,靠堤驻兵,形成易守难攻的态势。

攻击一昼夜之后,战斗仍无进展。戴岳直骂娘。

肖劲光布置好政治宣传鼓动工作之后,带了勤务兵,只身来到前线,一边察看地形,一边走访士兵和民夫,思索破敌之策。

肖劲光对军事有痛,一点不虚。只要一打仗,他就把什么都放下了。仙桃的枪声一打响,连日来叫他思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局势,个人处境,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打垮杨森。

肖劲光由东而南,不断观察、不断询问。他慢慢地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整个战场构筑在一块平地上,尽管有堤水相隔,但只要撕开一个缺口,敌人就无以立身。根据这一思路,肖劲光便来到东西战场仔细观察,寻找“缺口”。

在一条与东香河相连的小沟边,一个战斗方案形成了。于是,肖劲光匆匆回到师部。

戴岳听了肖劲光的设想,将信将疑。不过一昼夜寸土未进,只能按肖劲光说的试试——入夜,战场死寂。西、南两面的远处,枪声不断,渐渐由远而近、由疏而密。显然,杨森不敢疏忽西、南方向。

深夜,东西两面发起佯攻。一刻钟,即止。

下半夜,最易于突破的南面,发动声势颇大的佯攻,灯火通明。一小时即止。

凌晨五点。与东香河相连接的小沟里,冒出一排排黑影。这些黑影,全是在大腰盆(一种椭圆形大盆,两米左右长,一米左右宽)上堆满柴草。士兵泅在水里以此为掩体。这些腰盆既可连成一排,又可分离各自为阵,机动灵活。他们从小沟的下游下水,向上游进入东香河。不一会东香河的东岸布满了这些黑影。

五点半。枪声陡起。

无数的黑影从时明时暗的东香河游向西岸。黑暗里,部队很快夺得河滩阵地。

东岸准备的大船,下水了。尽管伤亡很大,但缺口被打开了。

缺口一经被打开,敌人阵脚大乱。杨森所率川军,大都是老兵油子。只要见势不好,便会抱头鼠窜。

天亮了。敌人弃城西逃。

戴岳命令部队,跟踪追击,马不停蹄。

追抵沙市。杨森所部又不战而逃。

兵抵宜昌。杨森所部已无心顽抗,索性偃旗息鼓,退回四川。

戴岳、肖劲光率部驻扎在宜昌长江边的邮局巷。

兵戈暂歇,肖劲光又回到地图前或者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思考日益垂危的局势。

一有机会,他就乘船顺流而下,回汉口请求指示,注视风云变幻。

7 月15日,汪精卫集团公开背叛革命,正式“分共”。7 月16日,武汉国民党中央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为镇压革命大造舆论。

7 月19日,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制裁共产党员之训令》。

于是,汪精卫等在“宁可在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反革命口号下,布置了对共产党员,革命群众的大肆捕杀。箭在弦上。

中华全国总工会、省总会被封查。

中共领导机关被砸乱。

军队里的共产党员被清洗、驱逐。

宜昌。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收拾好行装。行袋是极为简单的。坐下来后,他为一件事发愁:从昨天开始就囊空如洗,身无分文。这如何到得武汉呢?

蒋介石叛变以后,武汉政府财政紧张。军队薪饷很少按时如数照发;况且共产党人两袖清风谁有多少钱存着呢。

肖劲光闷坐一会后,便起身向军需科走去。

“李科长,还有钱吗?”肖劲光来到军需科,“我要带几个人回汉口,准备点路费。”

李科长面有难色。

军需科长老李,是个受苦人出身的旧军人,当兵这么多年来,他逐渐分清了许许多多的是非黑白,他从肖劲光的身上看到了共产党的前途,他常常向肖劲光请教问题,学习新思想。同时,给肖劲光许多物质上的帮助。他是肖劲光亲手发展的共产党员。只是老李一直未暴露身份。

李科长看了看紧锁眉头的肖劲光,他明白党代表的处境。略一思索后,他朗然说道:“师部账上还有几千元公款,是不是从这动一百元?”

“不,不。不要动那些公款。”肖劲光连忙明确表示。

“那……”李科长也苦无良策。

肖劲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儿圈,然后立定。这是他思考、决定问题的习惯。很显然,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党代表?”

“这样吧,我有两支旧马枪,想办法卖掉。”肖劲光看着李科长说。

李科长没吱声。他知道,只能这样。

一个共产党员的师级长官,竟连出门的路费都没有。谁能不为之动情呢!

谁能不为之敬畏之至呢!

李科长眼睛都潮湿了。他相信自己的选择。他不声不响地去为自己的长官,自己的同志卖马枪。他想到秦琼卖马,杨志卖刀。他希望这马枪能卖个好价钱。不,不是希望,凭了自己的旧关系,一定要为这两支马枪挣个好价钱,一定要。李科长去了。

肖劲光又朝组织科走去。他要去安排好组织科的善后问题。他还要把朱剑凡老先生的儿子朱学伊带回汉口去。不知为什么,见到朱学伊,他就想起学伊的姐姐,剑凡老先生的长女朱慕慈,金陵女大的高材生……

安排好组织科工作,肖劲光又来到党务科,作了最后的叮瞩。

最后,他来到戴岳的住处。

“戴师长,汉口有些事,军党代表让我去一趟,恐怕时间长一些,政治部的工作还请费心关照。”肖劲光说。戴岳的脸上,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表情。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政治风云变幻,他变得既敏感又富有经验,“好吧,你就放心去吧。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戴岳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武汉方面汪精卫“分共”,他早已经知道了。他还没得到谭延闿主席的指示。另外,他驻扎宜昌,离战场远些,总希望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后才表态。加之这两年来,他觉得与肖劲光的合作不坏,两人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现两党相争,各为其主,他说什么呢!

两人的合作就此结束了。后来,蒋介石在第五次“围剿”苏区时,戴岳采取“堡垒战术”,与肖劲光兵戎相见,进行殊死搏斗。再后来,戴岳解甲归田后在1950年全国镇反运动中赴北京向肖劲光求援,肖劲光以礼相待并尽力相助,这是后话。

现实是,两人相对无言,话不投机。

肖劲光告辞了。戴岳起身默然相送。

七月的江城,烈日把大街小巷烤得火盆一样。人们都躲在家里,不轻易外出。

但中共的领导人们却正在进行艰苦紧张的工作。

陈独秀被解除总书记职务。

中央成立临时中央局。

一个大规模的暴动计划正在制定之中。

周恩来从省工会武装部回来,浓眉紧锁。原计划由工会武装部找关系从江西九江搞一批武器,但工会被查封,武装部的工作也受到严重影响。好不容易经费到位,前天订好的船只今天又出事了。尤其是分管这事的武装部副部长失踪,整个计划要推倒重来。可是,时间不等人啦!

屋子里异常闷热。

周恩来站在院子里,首先想到要找一个可靠的人顶上去。

正当周恩来在填密思维,遂选顶替人的时候,李富春走进来。

“富春。你手头有能干的人吗?”周恩来双手抱在胸前,问道:“现在就要用。”

李富春猜到了周恩来的意图,答道:“肖劲光从宜昌回来了。”

“肖劲光,哦,肖——劲——光?”周恩来一边考虑,一边走步,“好,叫他马上见我!”

周恩来必须马上将这事脱手。作为中共中央军委书记,他案头的燃眉大事把日程排得满满的。他深感肩头的压力和责任。

当周恩来见到肖劲光之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许多年以后,周恩来都夸奖肖劲光,“工作干净利索,不枝不蔓,什么事交给他都能放心。”

汉口。

李富春正在吃晚饭,因夫人蔡畅不在家,他简单地煮了点面条,喝得呼啦呼啦地响。

“咚咚、咚咚!”敲门声随意但有力量。

李富春将屋子里扫视一遍,见元碍处,便打开门。原来是李六如和方维夏两人突然造访。

“不打扰你吧?”方维夏一步跨进门,笑道。

李六如一边往里走,一边从手里的纸包中掏出一瓶黄鹤楼酒,另外还有花生米之类的东西。

“咿哟,送饭来了?”李富春拖过一条长凳子“坐!”

“夫人不在家,就捞面度日啊。”李六如一边坐一边说,“我才不送饭呢。这些天,心里总不是味,来找你要饭,要精神食粮。”

说到这一段时间的心情,大家都不畅快。北伐两年,大家呕心沥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期能革命成功,党的事业兴旺发达,可如今竟落得个两手空空。

“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是不行。富春同志,你说呢?”方维夏说。

“国共合作,共同北伐。你也不能说这条路不对呀!”李富春答道。

李六如从厨房找来三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种合作就注定是这个结局,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来,喝酒。”李富春试图换个话题打破这种抑郁的气氛,“二军的党代表就差肖劲光了。等劲光回来,我们到古琴台去聚一次,喝它个一醉方休。”

话起话落,方、夏两人仍没从沉闷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喝呀,六如!”李富春大声说。

李六如狠狠地喝了一口,一言不发。

本也是呵,曾几何时,革命大潮奔腾向前,披荆斩棘,何等痛快淋漓,势不可挡。而仅仅几个月时间,一切全变了。大家仿佛被冲迸了暗流汹涌的旋涡里,没头没脑地打转,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李富春看着充满痛苦的李六如,说:“六如呀,我们不是决策人,我们对急剧发展变化的形势搞得不是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冷静,要有信心。”

一瓶酒渐渐见底了。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困惑、迷惘。

方维夏满脸通红,打破沉默,“哎,军党代表,听说肖劲光要结婚了,此事是否属实?”方维夏一端酒杯就脸红。

“哎嗨,算你消息灵通。我有‘内线’,也是前不几天才知道。”李富春神情一转,笑道。

“你这个媒公有酒喝了。到时别忘了分我们半杯!”李六如也开玩笑道,“设想到蔡大姐保媒还真有几刷子。”

“什么时候办,到时露点。”方维夏说。

“等肖劲光完成任务吧。”李富春说。“你们听着点就是。”

于是,话题便转到了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个年轻人身上。

汉口。山乙公园。

由于局势极为紧张,公园里冷冷清清。

然而,大自然的变化却依然故我。盛夏的公园还是充满了公园的韵味。

林木浓荫如盖,各种花儿盛开着,发出阵阵浓郁的香味,被这向晚的风一吹,沁人心肺。在这酷热的江城,那香味、那风会让你暑意顿消大半。

朱慕慈在凉亭送走了接头的同志,心头便轻松下来。她从路旁摘下一技不知名的野花,顺着公园的小径,一边走,一边轻声哼起了家乡的小曲。往日,她与肖劲光来到这山乙公园,往回走时,也是她这样边走边唱,肖劲光默默地跟在身后。

朱慕慈出身于湖南一个封建士大夫家庭。父亲朱剑凡是湖南知名教育家。朱剑凡老先生早在“五四”以前,就怀着教育救国的强烈愿望,冲破封建势力的禁锢,毁家兴学,创办了湖南长沙第一所女校——司南女校。他致力于传播新文化,提倡男女平等,为革命培养了大批优秀女革命家。蔡畅、向警予等就是在这里读书,进行革命思想启蒙的。后来,朱先生在革命实践中,逐渐接受了马列主义,开始了积极投身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战斗生涯。

慕慈是先生的长女,毕业于金陵大学,才貌双全。大革命时期的青年,恋爱择偶有着特定的革命内容,它超出了以往任何传统的恋爱方式。它首先要求对方有对革命的深刻理解,有对革命的无限忠诚,还要有革命的才干与豪情。

朱慕慈和肖劲光就是这样走到一起来的。

朱慕慈深爱着肖劲光。

本来,心高气傲的慕慈没打算这么早结婚。她要于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她从大学毕业后,无论是在湖南省党部宣传部任训练委员,还是在湖南省党校做妇女干部,追求她的男青年一个一个排成长队,但她都没有为之动情。

她要先立业、先为革命作出贡献,然后成家。

但是,自从她见到肖劲光以后,她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打算。当然,这一方面有蔡畅大姐从中玉成其事,但更重要的还是老父亲极其赞赏肖劲光的人品和才智,老人十分高兴肖劲光做自己的乘龙快婿。除此之外,具有决定意义的还是两个年轻人的爱。

朱慕慈手拿花枝,一边走一边回味起愉快的时刻。

那是在肖劲光去九江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时节。朱慕慈赴约来到这个僻静的公园,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肖劲光向前大步一跨猛一转身,双手扶在慕慈的双肩上,“慕慈,我们结婚吧!”说完这句话,肖劲光满脸通红。

“劲光……”朱慕慈的心“怦怦怦”直跳。

肖劲光松开手从衬衣口袋掏了一条镀金的项链,“镀金的,不知你喜欢不?”

朱慕慈双手接过项链,什么也没说,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透过心头,弥漫少女全身。二十二岁了,本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何况爱像个不安分的小猫藏在心头呢。朱慕慈含情地望着心上人。

小小的插曲过后,朱慕慈将项链挂在脖子上,示意肖劲光帮忙扣上。然后,又是像今天这样,慢慢走脚下这段小径。

只是今天肖劲光没在。她盼望着肖劲光早日完成任务,从远方归来。

九江。

肖劲光一切顺利。他这一趟除了完成周恩来布置的任务外,还有不少额外的收获。

他从许多朋友那里了解到,革命形势正在向有利于我们方面发展。

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场更艰苦的你死我活的厮拼就在眼前。越过刀光剑影,他仿佛看到,红色的旗帜在全中国飘扬。

汽笛一声长鸣,船拔锚起航了。他要早日回到汉口,把这种心情的变化告诉朋友们,告诉慕慈。大家都在那沉闷的环境中憋得太久了,需要新鲜空气。

同去的刘隽这几天也很兴奋。望着滔滔江水,他突发奇想:“党代表,”

他还像在六师那样称呼肖劲光,“让我回湖南老家,利用关系搞农运,拉队伍吧。”

肖劲光看看周围没人,笑笑道:“你急了呀,老弟!”

“我保证弄出千儿八百人来。”

“不行呀,同志,”肖劲光摇摇头,语重心长他说,“你这是个人行动,一个人离开了党,本事再大也会一事无成的。”

肖劲光的这句话,让刘隽记了一辈子,当刘隽在新时期以80高龄重新入党的时候,老人仍然感慨万端,“肖劲光同志五十多年前就说了,离开了党一事无成啦。我要入党,尽管我八十多岁了。”

轮船逆流而上,安然抵达汉口。

帅孟奇大姐家的楼上,喜气盈房。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人婚礼在这里如期举行。婚札简朴、热烈、诚挚。

蔡畅、李富春和邓颖超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大花蓝。的玫瑰,粉的月季,白的茉莉。热烈、高雅而又艳丽,阵阵清幽的香味,沁人心肺,令人陶醉不已。

“恩来呢?”帅孟奇问。

“他去临时中央开会,一直没回来。我们也是为等他,才来晚了。”邓颖超说。

周恩来的确忙。他太忙了。

邓颖超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不等他了吧,他说不上什么时候才来。”“等等吧,等等吧。”肖劲光连忙说。

大家一边喝茶、吃糖、嗑瓜子,一边聊天。洋溢着革命大家庭生活的快乐。

新娘子白衣黑裙,浅著淡妆,比平时更显得妩媚动人。划时而端茶上水、时而进进出出,沉浸在一种无比的幸福和欢乐之中。

帅孟奇今天最忙。她为人热情开朗,肖劲光和慕慈的婚事基本上是她一手操办的。从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做新房,到为今晚准备一桌简朴而又内容丰富的婚宴,都由她细心安排。这不,大家在说闲话,她却进进出出,一时厨房,一时厅堂、忙得两脚生风。从楼梯口往外望了望之后,她以主人的身份提议说:“咱们先吃饭吧,给恩来留一份。”这也是帅孟奇的一贯风格。

“等会他来了,罚他三杯。”邓颖超连忙起身响应。

刚刚开席,楼下响起了节奏鲜明的脚步声,“来晚了,来晚了。”

“恩来到了。”许之桢连忙站起来。

众人都起身迎接。

“这么晚才开完会呀?”邓颖超问道。

周恩来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座,一边说:“碰上点麻烦事,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准备给你留下的。这不,还烫手哦。”帅孟奇从厨房端来留下的酒菜。

肖劲光连忙给斟满酒。

新娘倒满了一杯红酒。

“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呀。”周恩来站起身,举起杯,“来,大家为劲光、慕慈同志的美满婚姻,干杯!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

碰杯声、欢笑声,飞出窗外,回响在夏季江城的夜空。

尽管革命正处于危机时刻,但美好的爱情将升华成对革命的忠诚。他们在未来的革命道路上将患难与共,同心奋斗。

七月下旬的武汉。局势危在千钧一发。党的活动完全转入地下。

肖劲光几天没有出门,焦急地等待着组织上分配工作。

“别急嘛,恩来同志太忙。”朱慕慈边收拾屋子边安慰道。

“同志们要么去了湖南,要么去了南昌。可我还在这成天吃饭睡觉,能不急吗?”肖劲光显然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这两天吧,一定会有通知的。”朱慕慈温婉地劝道。其实,她心里也急。

“不行,我要去找蔡大姐。我要求到前线去。我是军人。”说着,肖劲光扔下手中的蒲扇,就要出门。

“劲光,要不得。外面风声正紧,千万不能造次。”朱慕慈一把将肖劲光拉住。

“咚咚,咚咚,”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呀?”朱慕慈一边过来开门,一边问。

“我!”门开处,蔡畅走进客厅。“哎呀,热死了。慕慈呀,来点水,凉的。”

朱慕慈应声递上一杯凉茶:“劲光正要去找你呢!”

“怎么,坐不住了?”蔡畅一口将水喝了大半。

“大姐,你看我能坐得住吗?”肖劲光接过话说道。

“好。这一下,你想坐住也不让你坐了。”蔡畅又将剩下的半杯水喝了,“组织上派你到俄国学习去。”

“什么?”肖劲光似乎不太相信。

“同志,远一点看嘛!”蔡畅顺手拿过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起来。

这两天,关于工作问题,肖劲光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还真没想到去国外学习。

不过,党的指示,就是每个共产党员的行动。这一点不容置疑。

历史老人打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就这样步履艰难而蹒跚。他被这个文明古国的苦难时而推向左边的沼泽,时而推向右边的泥潭,宛如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密林里迷失了方向而不停地打转,始终走不出那误区、走不出那片几千年织成的苍茫。

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本来给黑暗的神州带来了一线曙光。但谁想得到呢,道路还是一如当年一样艰难。这是肖劲光对时局的感叹。

不过自从他去九江完成任务回来之后,他似乎度过了最初的迷茫。相信枪杆子的力量,他相信失败的共产党人拿起枪杆子后的坚强。他从惊风落叶中识透了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起步。

于是,他毅然告别了同志们,告别了祖国,告别了新婚燕尔的妻子,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三章研马列习兵法异国苦磨砺大海。蓝天。海鸥在大海与蓝天间翱翔。

肖劲光站在这艘商船的甲板上,思绪万千。浪花飞溅,打湿了他的鞋裤和衣衫,他全然不顾,像一尊花岗岩的雕像。

革命失败了,肖劲光的满腔热情无疑被浇了一盆冷水;陈延年牺牲了,那脸上有几颗麻子的总书记的长子,多么好的领导和战友啊;赵世炎被捕了,生死未卜;谢文锦失踪了,凶多吉少。还有不少人脱党了,退缩了;也有人投降了,叛变了……想到这些,肖劲光感到忧虑和压抑。

但,自从他获悉党拿起了枪杆子,他的心底里更多的是激动,更多的是要抗争。只有战斗,才能生存;只要战斗,就能生存,就能发展。这是铁的自然法则。

船快到长崎了。肖劲光想到自己身上的重担。党组织在这样困难的时候把自己送到国外,该是寄予了多少厚望啊。

肖劲光这已经是第二次到俄国学习了。他坚信俄国革命的经验。他相信列宁把马克思主义推向实践是有普遍和一般意义的。这也是他乐意在这样一个时候,接受党组织的安排来俄国学习的主要原因。

想起七年前,自己和任罚时不顾一切在俄国求学的情景,心头不禁充满了对个人历史的自豪感和欣慰之情。

他在甲板上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船头。过去的一幕一幕又涌上心头,浮现在眼前——1920年。长沙。烈阳如火。暑气逼人。

湖南省华法教育分会。干事长办公室。肖玉成、任培国与干事长时而唇来舌往,时而缄口不语,又是整整一个下午。一方拼着命要赴法勤工俭学,死磨硬缠;另一方细加说明,在反复表示无能为力之后,干脆少予理睬。本也是,年过半百的干事长素以心地仁厚、耐性极佳而闻名长沙,他已经为这俩执拗的学生花了不少时间,的确没法满足他们的要求。连日来,他已经无数次向这俩晚生后辈作了各种解释。可俩青年人就是不听,甚至没一点放弃的迹象。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任培国立起身,趋前一步,不亢不卑中透出满脸恳挚:“干事长,能不能这样呢:先推荐我们到预科班学习,可以暂时不注册、不登记。”

“到时候,能去,则去;去不成,我们不怨不悔就是。”肖玉成接过话,手中一张折着的报纸,使劲地扇了几下。

干事长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掏出手帕擦擦汗,把刚折好的叠扇重新打开,然后说道:“除了法国方面多次来电说明不能再派留学生之外,留法的学生也有来信诉苦的。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找不到工作。生活无着,自然学业无望。目前国内的这些赴法勤工俭学预科班的学生,已准备另找出路。依我看哪,你们与其今后改弦更张,不如……”

“行了,您老别说了。这国,我们是出定了。今天,您该下班了。我们明天见。”肖玉成站起来,截断干事长的话头,然后,转向满脸汗水的任培国,“培国,我们走!”

总干事直摇头。

从华法教育分会办公楼出来,任培国紧跟两步,“玉成,明天还来?”

“看来,这儿是没戏了。”肖玉成放慢脚步,抑不住心头的茫然,“唉,——怎么办呢?”

骄阳正毒。长沙街头空荡荡的。

夜,渐渐走向深处。月儿亮得出奇。

长郡中学的校园平素就不十分热闹,同学们暑假回家后,园子里就格外冷清。知了累了,纺织娘的叫声也充满倦意。只有东头的一间学生宿舍里,两个年轻人的交谈断断续续。

“培国,明天我们分头出发,先找点事做吧。”肖玉成平躺在竹床上,双手枕头,另开话题。

任培国从竹床上坐起来,借月光摸到一把烂蒲扇,边摇边说:“找份活做,弄点生活费,想必容易。问题是毕业之后呢?”

“依靠家中资助继续升学读书,于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也是。长沙的工业学校,岳麓书院的学费怎么那么贵呢?”任培国一边说,一边扇,又一边倒在竹床上,“到外地投考大学,更不可能。”

肖玉成重重地侧过身去。使用有年的竹床吱吱作响。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说了一句:“车到山前,想必会有路的。睡吧。”

肖玉成口中这样说,心头的焦虑并不比任培国轻缓。尤其是他一想到自己生逢乱世,两岁丧父,由母亲租种社地①把自己拉扯大。十年寒窗,全靠大哥在一家饭馆做厨师和全家人的艰辛劳动支撑着。实指望,学有所成,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报国报家。可如今,眼看还有儿个月高中就要毕业了,连事业的影子都没见着。本打算与培国利用暑假的机会,找找出国的门路,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到今天,暑假都快过半了,不仅事情毫无眉目,而且还要考虑打工吃饭的事,能叫他心头不急吗!

满月西斜。夜露从窗口袭进来。宿舍的暑意已然退尽。肖玉成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第二天,等肖玉成醒来,已经是红日东升的早晨。任培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了。

办完两件紧要的事,已天近晌午。肖玉成独自一人躺在闷热的宿舍里。

他顺手抓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任培国满头大汗跑进来,“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肖玉成从床上跳起来,“快说,什么办法呀?”

任培国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说:“我们到俄国去!”

“到俄国去!”

“是的。”任培国点点头,圆圆的脸上光彩四溢,“早上起来,我直奔船山中学,本想托老乡任岳,找点事做。不想他告诉我,船山中学的校长贺明范等人,组织了一个‘俄罗斯研究会’,现正选一批人专修俄文,然后送俄国学习。任岳答应帮忙,为我俩报上名。”

“太好了!”肖玉成激动得快流泪了。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如果去俄国,也许是很快的事。那样,文凭就拿不到了,不知①社地,即产权归庙主所有的荒芜土地。

我爸能不能同意?“任培国说。

肖玉成走到窗前,两眼望着窗外,一字一顿道:“要能到俄国去,这张高中文凭我不要了!”

“那我们就说定了,去!文凭不要了。”任培国也横下决心。

主意拿定,他俩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对于俄国,他们知之不多,只零零星星看过一些介绍“十月革命”的书报,并从中了解到,有个叫列宁的老头,领导俄国的劳苦大众建立了一个工人国家即苏维埃政府,并由此感受到某种时代的脉搏。同时,他们也听说俄国无产者是一群“共产共妻的强盗”

——记得那是一节很开心的修身课。彭校长亲自讲。他从孔老夫子的齐家治国,讲到孙中山的民族民权民生,从秦始皇统一中国讲到“德先生”和“赛先生”①风靡全球,古今中外,侃侃而谈。在谈到社会主义的小册子时,他突然话锋一转:“现今的中国,新泊来一种偏激的思想。他们主张,‘你的即我的’,实行‘共产共妻’。你们赞成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

彭校长激动起来,大声问道:“你们赞成吗?赞成的举手!”

零零落落竟有几只手举起来。彭校长由此而大发雷霆。其实,大家谁都不知道“你的”“我的”是怎么一回事。

正是这种朦朦胧胧的接触和莫衷一是的双面影响,挑起了年轻人的好奇和急于弄清的欲望。这时肖玉成和任培国的感觉,远比他们设想赴法勤工俭学时要心跳得多。

匆匆吃过午饭,他们唯恐错过了机会,决意尽快把这件事办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晌午后的长沙,如一座正上劲的火炉。隔着鞋底都感到烫人的石板路上,肖玉成、任培国快步如飞。当他们找到任岳,来到船山中学校长办公室时,两人的褂子都湿透了。

人称“贺胡子”的贺明范校长,一张刀砍斧削的脸,满腮都是茂密的阿拉伯式的胡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简短的交谈,使他十分赞赏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任培国性格开朗、活跃、善于交际,隐隐有才气袭人;肖玉成性格略为内向,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凛然的方正与简洁,三步之内就叫人感到那种蓄势骤发的强劲风格。贺校长让他们各填了一张简单的登记表,并告诉他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俄罗斯研究会’的成员了。”

“贺校长,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任培国不无急切地问。

贺校长拍拍任培国的肩膀,略一思忖:“学习俄语、了解俄国、研究十月革命,认识共产主义。”然后笑道,“不要着急嘛。具体的活动我们是会通知你们的。”

“校长,在选派赴俄勤工俭学人员时,请您尽力考虑我们的要求。”肖玉成站起身来,紧盯着贺校长那独具一格的脸说道,然后示意任培国该告辞了。

两个热血青年,就这样偶然地闯进了革命的大门。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逆料。从此,将是坎坷、曲折、险象环生与惊心动魄伴随他们走过光辉①德先生、赛先生,即指英文“科学”和“民主”两词。

灿烂的一生。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

肖劲光第二次踏上了俄国的土地。

夏秋之交的俄国,自有一种北国特有的情调。特别是斜阳横照,夜晚的风送来丝丝凉意时,人们的心头一抖夏日的狂躁与尘嚣,顿时变得明净而敞亮。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坐落在涅瓦河畔,它是用保卫列宁格勒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苏联红军政治委员托尔马乔夫的名字命名的。

学院曾经为苏联红军培养了一大批著名的高级军事将领。铁木辛哥、朱可夫等元帅、将军都曾经是这里的学生。现在一起在这里学习的中国学员共有十二人,其中有刘明先、刘伯坚、李卓然、傅钟、曾涌泉、蒋经国等人。

肖劲光担任这个学习支部的党支部书记。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学习是紧张的。

周末的晚上,对这帮身处异国他乡的青年人来说是愉快而轻松的。

但对肖劲光却不然。肖劲光的“军事瘾”使他对学习达到了入迷的程度。

这不,刚吃完晚饭打开水回来,肖劲光就关上房门,坐到书桌前,打开厚厚的一本战役学。

“劲光、劲光!”李卓然老远就在走道里叫唤,紧接着,便是房门“咚咚、咚咚”的响声。

“今晚怎么度‘不顾一切’吧,你安排。”李卓然一屁股坐在肖劲光的床上。

刘伯坚、蒋经国也跟着进来,坐在凳子上,望着肖劲光。

“你们玩去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晚上弄一下。”肖劲光恳切地回答。

刘伯坚噔地站起来,“肖劲光,今晚蒋经国同志连未婚妻约会都推了,专门被我们拖来治你的。”

蒋经国做了个鬼脸,点头证实。他自从蒋介石叛变革命以来,语言明显的少了,尽管他宣布与蒋介石脱离了父子关系。

“今晚反正我们不走了,你看着办吧。”李卓然索性脱下皮鞋,躺在床上。

“喂,伯坚兄,共产国际决议中提到的关于中国革命策略的三条主要路线怎么看?”肖劲光无可奈何地从抽屉摸出一小袋松子,突然,话锋一转,问刘伯坚道。

刘伯坚想了想答道:“与资产阶级建立统一战线,本身就似乎有些说不通。那工人运动还怎么搞!”

李卓然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伯坚,你不能这么看。任何人都是有朋友的,无产阶级和我们个人一样,总有说到一起的阶级或者阶层。何况,中国革命主要是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这也是资产阶级的心思。

从某种意义上,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蒋经国一边吃松子,一边听着。

一场同学之间的讨论发展为争论,又从争论回归到讨论,不知不觉地,夜渐向深处。

肖劲光一边参加讨论,一边认真地清理思路。过去,只凭着对党的忠诚,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对这些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很少用心。当他从大革命失败中重新获得这个学习机会的时候,他已经把学习、思索结合起来了。

“哎呀,上当了!”李卓然一拍桌子,大喊道,“我们不是说好把肖劲光弄出去的吗!看,这都快后半夜了!”

大家都笑了。

有这样一帮朋友和同志,有这样一个学习机会,对一个即将踏上艰险征途的革命者,该是多么难得呀。阅历对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

历史上任何一个有作为的伟人,不都是这么打磨出来的吗!

形势的发展比想像的更快。道路愈来愈艰难。令人担忧的消息不断从国内传来。对革命的许多问题,众说不一,实践中则各执一端,党的工作步履更加艰难。

谁能、谁能给我一双慧眼,把这世事看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十月革命节。

肖劲光早早起来,照例跑步、回来、坐下、喝杯凉开水。俄罗斯的冬天,这凉开水喝下去好凉好凉的。但,这是他的习惯。

肖劲光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一支红蓝铅笔,在一张稿纸上画起来。

一会儿,他整理出这样一副对联:清明志向长驻大地春色淡泊心境不著节日盛装横批呢?肖劲光手握铅笔,思想着。

“劲光,吃饭了。发什么呆?”李卓然在门口喊道。

肖劲光一惊。这才意识到,想这横批的时间不短了。于是,他赶紧放下笔。上午不是还要参加十月革命节的庆祝大会吗。

一想到十月革命,他就由此及彼地想到中国革命,想到在祖国奋力拼斗的战友们。

整个大会,他都沉浸在对国内斗争情况的思虑中。

大会结束了,肖劲光独自低着头,慢慢走在回到宿舍的小径上。一阵冷风袭来,他赶紧把大衣扣上。

“肖劲光,电报。”宿舍的门卫打开窗喊道。门卫是个白俄老头,人很热情,同学们私下都叫他“白鹅”。

肖劲光接过电报,心头热乎乎的。原来慕慈到了莫斯科!

一对新婚仅二十多天就分别的夫妻就要重逢了,能不令人激动吗!

肖劲光作了简单的收拾,直奔车站。

到莫斯科去。

莫斯科。东方大学。

朱慕慈自从昨天晚上发了电报,眼前就老是肖劲光高大的身影和那方正的脸。

早上,朱慕慈早早起床。本来一路火车坐过来,人确实疲乏,但就是睡不着。一想到肖劲光要来,她就兴奋起来。她要把房子再收拾一下,窗户最好还加糊两层纸,莫斯科冬天的风比武汉的风可要冷得多呀。她还要把凳子上加层垫子,劲光来了坐上去暖和、松软。她还要把头发洗一洗……

东方大学的庆祝会也结束得很早。

朱慕慈回到宿舍,紧张而有次序地拾掇着,同时,还用英语哼起那支她最爱唱的小夜曲。

中午饭后,朱慕慈开始等待肖劲光的到来。她已经打听到列宁格勒到莫斯科的中班车下午三点到。她打算两点半到车站躺在床上,名曰午休,实际上一直在设计见面时的种种情景。

朱慕慈想着想着,不知不党中渐至迷糊,仿佛自己风雪交加中到了车站,劲光从火车上走下来,自己急忙迎上去,但见劲光又折回去,上了火车。自己急忙大声叫喊,只听火车一声长鸣,自己也就随之惊醒了。

窗外的风声真地好像大起来。朱慕慈忙看看表。还好,才两点。

“咚、咚、咚!”正当朱慕慈掀开被子准备坐起来,忽然响起铿锵有力的敲门声。

“谁呀?”

“咚、咚、咚!”

“到底是谁呀?”

敲门声没了。

朱慕慈穿上外套,打开门,“劲光!你——!”

肖劲光什么也没说,一步跨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把朱慕慈紧紧搂抱在怀里。

爱,在这间小屋子里弥漫……

“你走之后,父亲病倒了,在汉口无法呆,就到了上海。”几个月的分别,妻子该有多少话要给丈夫说,“上个月底,我接到通知,党组织派我来学习。我们在深夜由交通员带到吴淞口,坐一条小船到江心,从绳梯爬上商船……”

“我们也是这样来的。”肖劲光迫不及待地插话告诉妻子。

朱慕慈低低切切他讲述这几个月的经历,时而悲怆,时而欢乐。

肖劲光呢,则告诉她关于俄国的一切。

夜深了。爱的小鸟展翅飞翔。

光阴似箭。

前不久还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冬寒把人逼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转眼间又坡地泛绿,鸟儿们又在含苞的枝头欢快起来。

军政学院的军事课内容逐渐加大。战役学、战术学、指挥学三门课程接头衔尾而来,有时候还与其它课程齐头并进。正规战、阵地战、兵种联合作战等逐次过关。从攻防战术到部队运调,从战斗穿插到游击效果都要经过很严的考试。尤其是沙盘作业,稍不合格,教师便要你推倒重来。还有军队政治工作就更不用细说了,什么政治工作条例、政治委员条例、军队政治工作制度、方法等等,不一而足。

繁重的学习任务并没有使生活变得枯燥,相反的,同学们在充实之中常常忙里偷闲。

肖劲光是篮球场上的中坚。

李卓然则是滑冰场上的主力。

刘明先喜欢游泳,动不动往涅瓦河跑。

蒋经国常常苦练俄罗斯民歌,可他似乎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赋。

傅钟醉心于在业余时间散步。

李特则把高加索舞跳得出神入化。

生活永远是美好的。只是看你如何去理解和把握它!

俄罗斯的夏天是最迷人的。

1928年夏天,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举行。消息传来,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中国学生感到无比激动和兴奋。

吃过晚饭,大家聚到了刘明先的房子里,纷纷发表议论,讨论这次会议的主题。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猜测。

还是李卓然活跃:“我想,这次会议主要应该是解决武装斗争问题。南昌起义快一年了,该总结经验,采取重大举措了。”

一个叫伍止戈的同学说:“阶级路线问题,应该比武装斗争更重要。”

他平时是很少发言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各陈己见。肖劲光今天却只听不说。

“劲光,你说呢?”坐在一边没作声的蒋经国突然问道。

“对,肖劲光讲。”

肖劲光站起来,倒过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坐下,说:“我这几天认真读了斯大林关于中国问题的论著。其中有一个论断不知大家留心没有,”

肖劲光说着,又站起来,“这句话是这样翻译的,‘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国革命的特点和优点之一。’武装、武装,中国革命失败之最惨痛的教训不正在于此吗!”说着,说着,肖劲光激动起来。

“对!力量是解决任何问题的必要条件。发展和壮大力量,尤其是军事力量,在任何工作面前都是首要的。”蒋经国一字一句他说道,既像对大家,更像对自己。

同学们都望着他。

“听说,这些天,有人要来学校看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会议的主要议题了。”伍戈止小声说,“我敢肯定是阶级路线问题。”

熄灯预备号响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再议。”刘明先以主人的身份发话。

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总书记要来看我们啦,”曾涌泉推门闯进来,“劲光!”

肖劲光正埋头思考,想一个这两个月来一直缠在心头的问题,听曾涌泉一喊,还真吓了一跳:“真的?”

“当然,今天上午的课,通知我们不去了。什么事情把你愁得这样?”

曾涌泉是个细心的人,他发现近来肖劲光时有愁容。

肖劲光愁什么呢?没有人知道。许多事情他是绝口不对人言的。

他,曾涌泉能猜出一点点。

上午九点。小会议室。

新当选的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和陪同人员走进来。

会议室一阵掌声。

出国近一年了,虽然断断续续也有些国内的消息。但像今天这样直接、具体又较全面地悉听对国内、党内情况的介绍,还是第一次。同学们边听边记,极为细致、认真。

向忠发工人出身,思想水平、工作水平不高,但还是有一定的表达能力。

“大革命失败以后,蒋汪反动派疯狂屠杀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两万六千多人牺牲了。还有六千多人被捕在狱。这是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可怕后果。

‘八七’会议以后,武装斗争被提到党的议事日程,并进行了大胆的实践。

但,又出现了瞿秋白同志的“左‘的盲动主义错误,使党的事业又受到严重损害……”这一个大问题,是讲国内形势的。

“会议分析了中国革命的性质,确认中国革命处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目前,我们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这一段是讲阶级路线问题的。

第三个大问题,给肖劲光的印象最深。“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小资产阶级的革命性和革命热情是虚幻的、靠不住的。指导机关工人阶级化问题,是党的工作的一个紧迫的问题。地主、资本家出身的人就是不行……”

肖劲光的脸上,顿时愁云低压。

座谈会结束了。同学们的心头并没有因此而明朗多少。

所有的人只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句话:“你们就是党准备革命力量的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这句话,在向忠发的讲话中出现了三次。

就凭着这一句话,再难再苦、再累再险也拦不住大家前进的脚步。

肖劲光更是这样。他相信革命道路的坎坷,但他更相信革命前途的光明。

朱慕慈真的快要支持不住。

一夜没合眼。

“慕慈,上课去呀!”那个善良的江西小姑娘经过她的门前,叫道。

朱慕慈使劲应了一下,但没出声,嗓子眼似乎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自从春天随东方大学合并到中山大学后,就遇上了中山大学的反托派斗争。入夏,在米夫的支持下,斗争矛头又指向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志。朱慕慈被划入地主出身,因此难逃厄运。同时,强烈的妊娠反应也折磨着她。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遇刺激就“哇哇”地吐个不停。今天,刚才起床,差点栽到地板上。

朱慕慈哭了。

更叫他伤心地是她给肖劲光写了两封信,到今天,人也没有,信也没见。

朱慕慈从抽屉拿出日记本,想写点什么,但,无处着笔。于是,她又将日记本锁起来,朝门外走去。

快秋天了。校园已经隐隐透出秋色。

她边走边东张西望,真个是“满腹哀愁,诉与秋风落叶”。

她感叹人生的变幻莫测。

半年前,也是在这条小路上,她挽着肖劲光的手,一步一串笑声,一步一个情意绵绵的会意。两个人谈祖国,谈革命,谈未来的战斗与胜利。到今天,才半年多一点,满腹委屈、满腹落寞。

她多么希望肖劲光出现在前面的路口啊!

一连几天,肖劲光好忙。

他把朱慕慈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引起内心的无限感触。他相信慕慈,他相信她的革命热情,他相信她的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他也相信她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尽管这段时间,她感到委屈常常流泪。也许正因为这样,同时也实在是忙,这才把去看她的时间往后一拖再拖。

许多知情的同志也一再催他成行。

肖劲光今天完成了这个分量最重的想定作业,正在房子里伸伸手、弯弯腰。

门被推开了。

朱慕慈站在门口。

“慕慈!”

朱慕慈表情木然。她是快坚持不住了才过来的。

肖劲光连忙将她拥进屋来。

朱慕慈手中的提袋滑落在地板上,伏在肖劲光的怀里出声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同学们。

李卓然来了。傅钟来了。刘明先、刘伯坚也走进来。

朱慕慈擦干眼泪,委屈地诉说:“他们说我的父亲是地主,说我是美国教会大学毕业的,审查我,停止我的组织生活,还要开除我的党籍……”

李卓然愤然站起来,说:“朱老先生算哪门子地主?他毁家兴学,致力于教育救国,向警予、蔡畅等人都是他的学生。大革命中,他受许克祥通缉,在党的保护下,才虎口脱险。有这样的地主吗!”李卓然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与那些人争辩一样。

刘明先也说道:“许多很简单的问题,一到有些人手里,就复杂起来,就变味。”

“慕慈呵,过来了就好好玩玩。劲光,明天礼拜天,我请客,到郊外去,大家乐乐,忘掉那些不高兴的事。”刘伯坚是个实在人,他不认为朱慕慈会是阶级异己分子。

朱慕慈十分感谢大家的好意。

同志们都走了。

肖劲光把朱慕慈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蹲在她的面前,抚着她的双手,说道:“慕慈,相信党、相信组织,问题迟早会弄清楚的。要坚强些。”

朱慕慈默默地点点头。

肖劲光无言地望着爱妻。他还能说什么呢!任何一位共产党员,面对这样一件事情,都只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亲人。这不是套话,更不是官话,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从他心底里发出的真诚。

第二天,在刘伯坚的执意邀请下,他们和几位要好的同学去了郊外。

他们在林荫下散步,在无垠的草地上打羽毛球,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泳,玩得痛快极了。

也怪,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朱慕慈的妊娠反应也消失了。

从此,朱慕慈变得更加坚强起来。她学会了在生活和斗争中如何消化砂子。

1930年秋天。

三年的学习生活结束了,肖劲光像一支立在弯弓上的箭。昨天中午,当肖劲光接到回国通知的时候,他无法抑制这种出征前的兴奋。他恨不能昨晚就赶到中山大学去,找朱慕慈和小周砥——一个活泼的湘妹子,安排好回国事宜。他特别要和慕慈商量,安排好女儿的事。

女儿是去年初出生的。一岁半了。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儿,自然不知道母亲为她所受的苦,分娩下来时竟重达九磅。这次回国,显然是无法带着的。

战乱岁月,革命生涯,该割舍多少亲情啊!

当肖劲光来到中山大学的时候,朱慕慈和周砥已经把一切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走,到保育院看看女儿吧?”肖劲光向朱慕慈建议道。“走吧,现在就走!”朱慕慈急切地回答。

女儿平时全托在莫斯科郊外的保育院。只有星期天,朱慕慈才去看看,或者接回来玩半天一天的。肖劲光更是少与女儿见面。马上就要分别了,肖劲光心头真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汽车平缓地向莫斯科郊外驶去,不一会,就到了一个小站。步行十分钟,就是保育院。

天伦之乐,金不换。肖劲光双手把女儿举过头顶。当妈妈的在一旁惊呼:不要吓着孩子。孩子呢,开心的笑声陶醉着爸爸妈妈的心。

时光飞逝。瞬间便是离别的时刻。在这样一个动乱的世界上,这也可能是生离死别呀。

朱慕慈抱着女儿亲了又亲,眼睛里布满了泪花。

肖劲光默默望着女儿可人的笑脸,充满了依依之情。

朱慕慈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了,滴在女儿红色的外罩上。

许多年以后,当肖劲光谈起这个再也没有见面的女儿,心头都还酸溜溜的。

晚上,肖劲光帮助朱慕慈和周砥最后清点了行装。

列车飞驰。向东掠过俄罗斯广袤的平野。

在中间一节车厢里,一位高个子汽车司机带着他的“农村媳妇”和小妹妹急切地盼望列车早一刻回到自己的祖国。他们就是肖劲光、朱慕慈和周砥。

朱慕慈和周砥在那小声说话。

肖劲光靠窗坐着,把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想着祖国,想着浴血奋斗的同志和战友。

中国革命的斗争是极其残酷的。多少革命战友已经为之捐躯。他们用青春和热血回报了养育他们的大地和母亲。

肖劲光还想到母亲和老家的亲人。

自己在外奔波这许多年,对家乡和亲人真正地久违了。特别是对妈妈……

呵,妈妈!肖劲光便想起了1920年秋天动身第一次到俄罗斯学习,临行前回家的那个晚上——湘江西岸。

岳麓山天马峰东坡,有一个小镇子叫赵州港。

山东面的傍晚也许来得早些。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向镇子里一步一步走去。因为日子的确沉重不堪,每一张脸上都写满艰辛与木然。

在南来的一条小路上,一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却快步如跑,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淡淡兴奋。她爬上仙人坡,转过朱家岗,折向西走进巷子里时,便开始带些小跑步,上衣背心的那块淡蓝色的大补钉,已被汗水透过。

八月的“秋老虎”本来就“咬人”。何况二十多里山路没停步呢。

这位老人就是肖劲光的母亲。那时候肖劲光还叫肖玉成。

肖玉成的母亲原姓傅,橘子洲上北傅家洲人。一个湘水暴涨的夏天,橘子洲上浊浪滔滔,走投无路的傅家来到赵家港安身,将女儿给一户姓周的人家做了养女。因此她后来姓了周。以后便与肖玉成的父亲结为夫妻。在她三十六岁那年,肖玉成的父亲不幸英年早逝,留给她的是一部旧式织布机和六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老大肖玉林、老二肖厚成、老三肖容华,再下面是两个女儿,一个叫春妹子,一个叫细妹子。肖玉成最小,乳名满哥。在那个社会里,一个女人,两手空空,带一群孩子,度日艰辛当然不难想像。然而,她从不畏惧,甚至没有气馁过,面对生活,她把自己的贤良和能干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以和善、坚毅、沉静宽容和通达识体而闻名乡里,有很好的人缘。

她尤其感谢自己那副高爽强健的身板和一双没能裹小的大脚。为了孩子们,她要让自己坚强地生活下去。在任何苦难面前,她都能咬紧牙关,义无反顾往前闯。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这话也许是真的。她爱孩子们,特别钟爱小儿满哥。前几天,当儿子回来告诉她,要到俄国勤工俭学,一缕难分难舍的心情顿上心头。她把儿子拉到身边,刨根问底地打听:俄国在哪里呀?离长沙有多远呀?俄国太平不?当儿子告诉她:俄国紧挨着中国,俄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并给她尽其所知地作了介绍之后,她不再说什么了。

她是一个有见识的女人,她知道儿子大了,不能总拴在身边。她开始默默地为儿子打点行装。白天她东奔西走,要为儿子把生活用品置办得齐全些;晚上则缝补浆洗到深夜。“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呵。儿子在家的那两日,每天深夜她忙完手中的活后,总是悄悄地推开儿子的房门,来到床前,望着儿子那张既像他爹但更像自己的熟睡的脸,久久凝想,想自己命运多舛的身世,想儿子活泼逗人的童趣,也回忆起儿子跟着自己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两行清泪便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她开始盘算儿子启程的日期。

今天早上,她早早地起了床。还有两件事她要在今天办好,明天高高兴兴送儿子离家。一件是昨天夜里她突然决定的,她要再一次当掉那枚陪嫁的金戒指,为儿子的路费多凑点数儿。她相信凭自己的双手在不长的时间内,能把它赎回来。另一件是,到几十里外的大庙,敬香许愿,求菩萨保佑儿子平平安安。早早地出门,设想这两件事办得特别顺,特别是那枚戒指的当价,比最高的一次还高一块钱。在回家的路上,她边走边算:这些钱,加上老大的帮助,和着自己平日积攒的那一部分,应该足足有三十块银元了。三十块银元够不够呢……

算着想着,便到了自家的门口。老远就听见屋子里叽叽喳喳。孩子们都回来了。

当她踏进那高高的门槛时,屋子里好一阵热闹。尤其是活泼爱动的小女细妹子,闹得最疯,“弟,如果俄国人真地共妻,你可别在那儿共了,啊!

妈还等着接幺媳妇,抱幺孙孙呢。“说着,朝她老人家直做鬼脸。细妹子嫁在镇子上,听到过关于俄国的传闻。

“小弟,千万不要娶洋人做堂客,啊!到时候你回来,大姐给你保媒,娶个好的,陪娘过。”大女春妹子认认真真地对弟弟说,然后转过脸,“你说呢,娘?”

她笑笑,没说什么。她知道,儿子大了便由不得自己,也不应该老听妇道人家的。他也相信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她只恨这融融乐乐的时间过得太快。方才还大家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吃晚饭,这一晃就快半夜了。

孩子们都歇息了。她掌着灯最后为儿子清点了一遍行装。然后,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她怎么也看不够。“满伢子,”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儿子已经睡熟了。她把灯移近了又移近,两滴泪水滚落在床沿上……

当儿子从娘的呼唤声中惊醒,望着娘的两行老泪,忍不住地哭了。

“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呢?”肖劲光喃喃自语了一声。

“大哥,说什么呀?”扮成小妹妹的周砥,望着肖劲光那张动情的脸,莫名其妙地问道。肖劲光收住思绪,笑了笑问道:“你想妈妈吗?”“当然想喽!”

“怎么个想法?”肖劲光又问。

“想就想呗,还怎么想,”二十二岁的周砥纯真地回答。朱慕慈在一旁乐了。

火车一声长鸣。

肖劲光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祖国的体温和呼吸。他站起来,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深情地大声自语道:“快到了!”是呵,快到了。

新的战斗生活等待着他们。中国的革命事业才刚刚启程,来日方长,需要他们去努力奋斗。

当然,他们的脚下,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第四章反“围剿”细运筹闽西巧用兵1930年底。永定县虎岗乡。

虎岗乡坐落在福建西部一个四周山峦环绕,方圆数十里的平坝里,是当时中共闽粤赣省委和省军区的所在地。

肖劲光怀着学有所用的心情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山中平原。组织上分配他担任闽粤赣省军区参谋长。

踏进军区机关大门,省委领导人张鼎丞、省军区领导人邓发在会议室迎候。

“欢迎你呀,肖劲光同志!”张鼎丞一口闽西方言,肖劲光似懂非懂,“我们这太需要人了,特别是需要懂军事的同志。你来了,我省的军事工作就有办法了。”

肖劲光显然受了张鼎丞同志的感染,久久地握着张鼎丞的手,“我刚从国外回来,许多情况都不熟悉。但我会努力工作的。”

“劲光同志,形势很严峻啊。”邓发一边和肖劲光握手一边说,“敌人正在准备一个大规模的进攻。”

“走,边吃饭边谈吧。”张鼎丞一把拉过肖劲光,“粉条炖猪肉,为你接风,怎么样?”

“这可是这儿最高级的饭菜哟。”邓发接过话头,“劲光,这里是很艰苦的,要有思想准备呵!”

“甜从苦中来嘛,司令员放心。”肖劲光笑道。

一顿晚餐,风卷扫云,连盘底的汤渍都做汤喝了。

战乱年月,吃饭是件苦事。要不是为了生命的需求,谁顾得上呢。像今天这样的晚餐算是极为特殊的享受了。这一点肖劲光是有感受的。

闽西苏区是1928年张鼎丞、邓子恢、郭滴人等领导闽西人民进行武装暴动后建立的。

次年,毛泽东、朱德带领红四军进入了这块红色根据地。打土豪,分田地,深入发动群众,进行土地革命,使这片沉寂的山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1930年,以闽西和赣南两个根据地为基础的中央根据地基本形成。

然而,形势并不令人乐观。

苏区红二十一军出击东江失败,继而在龙岩等地严重受挫。

立三路线统治全党之后,代之以更“左”的王明路线。

群众情绪低落,地方武装力量日渐削弱。军民生活困难。

就在这样一个困难时期,敌人却正加紧着对苏区的“围剿”,闽西根据地危如千钧一发。

连日阴雨连绵,寒气袭人。

肖劲光来到作战科,坐在军事态势图前,一言不发。

前两天,当他听了有关介绍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当左权同志告诉他,整个苏区军事力量和经济力量十分虚弱,工作会是极端困难的时候,他还说:有苗不愁长。然而,几天跑下来,许多情况在意料之外。

“李科长,请报告敌我态势!”好一会,肖劲光才离开地图转过身来说。

作战科长李虎来到沙盘前,逐一报告:南线敌张贞部一个师,向龙岩攻击,阻击部队打得很苦。二十四小时内人员伤亡过百。

北线敌卢新铭、卢兴邦在汀州、连城一线按兵未动。侦察报告,昨晚部队有异动。

西线敌钟绍奎部,昨日向前移驻十余里。

东线傅柏翠部无异动。

肖劲光一面听,一面思索。良久,问李虎道:“二卢是什么出身?”

“两卢土匪起家。现在仍是受编不受调。但战斗力不差。”李虎回答。

“傅柏翠呢?”

“傅柏翠原是我二十一军四纵司令员。割据后尚无行动。敌人也正在争取他。”

“走,到部队去?”肖劲光一起身,脚已经迈出门槛。

其实,这几天,肖劲光把部队、游击队转遍了。

号称二十一军的闽西主力红军仅有两个团。落到实处,两个团的编制也不满,总共算下来千余人。几百条老套筒和土枪、子弹奇缺。干部战士大多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打起仗来,除了拼命,还是拼命。

“李科长,原十二军在这一带活动时,部队战斗力如何?”肖劲光在交谈中了解到,李虎原来在十二军一个团部当参谋,十二军调攻长沙时二十一军成立,李虎才调到省军区工作。

“十二军成立时间较早,干部战士的素质已经很有基础。装备也强一些。”李虎边走边介绍。

来到警卫营训练基地。天下起毛毛小雨。

训练队让战士一对一抱着厮打,每一个人都滚得泥人一样。

“你们就是这样训练的呀?”肖劲光冲一个小战士问。

“是!”小战士一个立正后又稍息,“首长!”

肖劲光又来到军参谋部训练科,翻了翻简单的训练计划。失望之余,他叹了一口气。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产生,形成一条令他兴奋的思路。他下定决心,从军队建设开始抓起。

回来的路上,肖劲光便开始和李虎讨论军队整训问题。

肖劲光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尽管这支部队还谈不上与他理想中的军队有什么相似之处,但这毕竟是自己的队伍,与大革命时期寄人篱下,辛苦一场,最后两手空空的情况相比是两回事。顿时他一扫茫然的心境,信心百倍。

冬去春来。

红二十一军改编为新十二军。左权任军长。黄任政治委员。

肖劲光一头扎进部队,开始实施他的治军方略。

闽西彭杨军事学校。教导队。

肖劲光正召集教官会议。他说:“大家都是科班出身,懂得提高部队素质,提高干部指挥作战能力的重要。把你们从部队抽调上来不容易,你们不能辜负了组织上对你们的希望。”

这次开办教导队,肖劲光费尽心血。仅找这八位教官,他就花了七八天。

他逐个谈话、逐个考察,和他们沟通思想,讨论教学方式方法,今天教导队总算可以开张了。有了这些人,有了从彭杨军校借来的这栋房子和训练场,肖劲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工作只会是越抓越紧。

“参谋长,设置训练科目,您原则上谈谈意见吧。”负责牵头的柳教官文质彬彬,说话也细声秀气。

肖劲光推了推茶碗,说:“训练科目设置要尽可能全一些,从射击到攻防战术,除重点科目要重点训练外,其它的方面哪怕是蜻蜓点水也要点到。

要由简至繁,循序渐进,把突出重点与系统性相结合。“

夜深了。初冬寒意渐重。

然而,肖劲光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学员回去大都要做连、排干部,还要教他们带兵。不能带兵,如何打仗?所以,要培养他们管理部队的能力。比如,军容整齐划一,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具体的你们去考虑吧。”

会议结束了。

肖劲光这才感到疲意和饥饿。这几天他的确太累。一天到晚至深夜,马不停蹄。

“小杨,咱们今晚不回军区了。到军校借宿一晚。明天落实招收学员问题。”肖劲光看了看倦意满面的警卫员,说道。

于是,一高一低两个人影消失在军校的夜里。

正当肖劲光忙于开办教导队,着手部队建设的时候,上级领导决定部队向南进攻,“与东江苏区打成一片。”

邓发司令员在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走动。

张鼎丞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南线军阀部队张贞正是气焰嚣张之时,龙门、白土、坎市红军连连失利,阻击战也打得很苦。但中央指示,上级决定,如何能够违抗呢?

“肖参谋长到了没?”邓发这是第三次催问工作人员了。

“还没到。”

“再派人去!”邓发连说带吼,看来是急了。

“是!”一个年轻的参谋应声而去。

张鼎丞看了看邓发,忍不住说道:“上级的战略意图,我们要慢慢理解、吃透。在这个时候不能急。”

“我何尝不愿意从容不迫。军情如火呀!”邓发两手一摊,意识得自己情绪化的毛病又犯了。

“肖劲光会马上到的。你坐下吧,坐下。”张鼎丞父亲一般的慈祥和赤诚。

肖劲光快马加鞭,来到军区司令部。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肖劲光说得很坦诚,很实在:“向南发展,与东江苏区相接,当然好。

可是,拿一支仅千人的队伍,去与敌人的一个师作战,无疑是愚蠢的。“说完这句话,连肖劲光自己也觉到自己太冲动,于是又补充道,”我是从简单的军事常识看的。“

“是呵,我与敌兵力太悬殊,我们的装备也不如敌人。”张鼎丞自言自语般补充道,“可,我们不向南发展,会不会影响大局呢?”

“至于大局,我也想了。”肖劲光站起来,看了看邓发,又看看张鼎丞。

张鼎丞抬起头,看着肖劲光:“你说,你说说。”

“第一,广东东江根据地已经失败。据情报,东江只剩下百人的游击队,已转入南山。这一点,上级领导也间接承认。在东江根据地恢复之前,我们向南打,没有成功的现实可能性。”肖劲光说完这些,情绪开始稳定下来。

邓发盯着肖劲光问道:“那,我们如何才能和大局配合呢?”

肖劲光平静地答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蒋介石已经开始对中央苏区的‘围剿’,进攻目标主要是朱、毛红军,当然也包括闽西在内。因此,我们从战略上不能不配合朱毛红军粉碎敌人‘围剿’。孤立地向东江冒进,只能是碰壁,只能是失败。”

邓发未置可否,但轻声道:“你对形势的分析,应该说是透彻的。”

“将劲光的意见,我们再综合一下,然后向上级领导重新汇报一次,有必要的话附署上省委意见。”张鼎丞说道,然后看着邓发,“你看看,怎么样?”

邓发同意。

肖劲光再没说什么。他来这里毕竟时间太短,他知道自己要有真正的发言权,还要作继续的调查研究,继续吃透情况。

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的会议精神在省委和省军区传达。

四中全会的精神,名义上是继续反立三路线,实际是推行比立三路线更“左”的王明路线。

根据会议精神,省委决定:一、以深入开展土地革命为中心,认真开展两查(查田、查阶级);二、以肃反为中心。军事上按这两个中心的要求,实现保卫龙岗、虎岗的战略目标。

军区司令部。

肖劲光站在沙盘前,反复理解上级指示的战略意图,并多侧面考虑实现这个意图的方式和措施。

好长时间了,肖劲光望着这个简陋的沙盘出神。保卫龙岗、虎岗,当然应该,特别是虎岗,是省委所在地,保卫虎岗,是有政治意义的。可是,虎岗地处苏区南沿,面对张贞的一万多军阀部队,而张的前锋所驻坎市,离虎岗仅三十余里。一个急行军,两小时就到了虎岗。虽然说虎岗有些险可守,但守住虎岗又能怎么样呢,苏区不会因此而扩大,红军不会因此而发展。

“参谋长,保卫龙岗、虎岗,首先要拿下坎市,打掉张贞的虎牙。”邓发轻轻走进来,看了看出神的肖劲光,又顺着肖劲光的眼光,盯着沙盘上的坎市。

邓发的话打断了肖劲光翻过来倒过去的思考。

“将新十二军主力从北线南调,至少要两个主力师进入龙岩、永定一带。

一定要吃掉坎市之后,在金峰一带撕开一个缺口,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思考:“这和向东江发展没多大差别呀。”

邓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那不一样,我们并不向东江发展啊!”

肖劲光皱皱眉:如果能做到这一步,那不已经具备了向东江发展的条件吗?肖劲光这样想,但他没说。

邓发则大谈特谈攻打坎市的问题。

肖劲光面对沙盘认真领会。他在有意识地磨炼自己。整个北军南调保卫龙岗、虎岗的战役部署完成后,肖劲光随同主力部队,来到坎市前沿。

坎市是位于闽西南山口平台地上的一个小镇,东西两面为山口两条小谷相阻,与对面小山相望。北面是许多小山包似的土石小丘,错落排列,地形十分复杂,形成一道天然防线。只有西北面两条小路,曲曲折折地向坎市靠近。南面有一条稍大的路直抵粤北边界。

肖劲光已经是第三次带人来这儿看地形了。但是,他仍然很难形成一条攻打坎市的明晰的思路。望着对面平台上的小镇子,他似乎对身旁的参谋人员、似乎在自言自语:“攻坚战啦!”

“参谋长,能否派两个营分别从南北两向偷偷翻过山去,切断敌人南面的通路,断其后路,先乱其心,形成夹击之势?”杨参谋说。

“那样的话,当然好。但只要南北两向守敌稍一收缩,这两个营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呵。”肖劲光显然考虑过这个方案。

来到坎市东面,南面的谷沟比北面更陡一些。

“没有重武器,从这里冲上去简直是不可能的。”杨参谋指着谷沟说。

肖劲光点点头。

但军区已经作出决定。面对战斗任务,丧失信心,出现畏难情绪,不是肖劲光的风格。

“打!以西、北两线为主战场,东线采取牵制性攻击。至于南面,用少量部队穿插,以为疑兵之计。另外,命虎岗东西守卫部队加大动作,以防敌人收缩。”肖劲光说完这些话,满脸自信。

本来也是,最近在北线由他设计的几个小型局部战斗也打得不错。仗是打出来的,胜利只有靠拼才能取得。

回来的路上,肖劲光尽力用高涨的情绪影响同志们。

但,总有人沉默不语。

张贞、余汉谋正春风得意。

蒋介石在剿总会议上说:张、余部队对闽西“匪区”的攻击是出色的。

数月之内,连克大池、小池、坎市数镇。要嘉奖的。

这话传到张、余二人耳里,两人这几天灌了蜜似的。

坎市。深夜两点。突然枪声大作。

肖劲光亲临前线。

正面攻击部队在坎市北面复杂的地形向前困难地移动。土石小丘处处都是敌人的火力点,尽管夜间可以减少伤亡,但打一个小丘都很困难。

西面部队则采取集团冲锋,试图靠短促突击冲过谷沟,撕开敌人的防线。

然而,两次冲锋都没能得手。三营大个子营长急得哇哇直叫。

天亮了。

战斗处于胶着状态。

虎岗。

邓发、卢德光一夜没合眼。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人来报告战斗进行的情况。但,每一次报告都叫他们没有睡意。

“报告!”

“进来!”卢德光扔掉手中的烟蒂,“情况怎么样?”

“天亮后,部队停止正面攻击。肖参谋长正组织部队总结昨夜战斗失利的原因,叫每一个人都做诸葛亮,出主意、想办法。”汇报的战士说得直喘气。

“好了,好了。”邓发急了,“请你们的师长,在天黑之前给我送点的好消息。”

卢德光想了想,说道:“你回去告诉肖参谋长,西面进攻能否改集团冲锋为波浪式冲锋。让敌人没有调整的机会。不让敌人喘气。”

“是!”小战士转身走了。

屋子里有了出出进进的人。大家都为前线战事悬着心。

“司令员,休息一会吧。”卢德光望着疲倦的邓发说道。

可是,三十里外的战事能叫他们安枕吗?

好不容易,太阳落山了。

坎市前敌指挥所又紧张起来。经过了白天的战斗相持状态,大家憋足了劲,决心借夜幕作掩护,一举拿下这颗“虎牙。”

战斗又激烈起来。

西面担任主攻的二团,进行了战地动员。团长老李决定,除了少量后续部队外,将两个营的兵力,分成十六个敢死冲锋队,天一黑,便向敌人发起波浪式冲锋。

北线,则以两条曲折小路为主要进攻路线,发动平行攻击。

东、南方向仍然加强牵制。

然而,战斗的进展仍难有大的突破。

肖劲光来到西线阵地。目睹了战士们的勇敢和拼命精神。一批冲上去,一批被挡回来;一批还没下来,一批又冲上去。战士们轻伤不下火线,战斗打得十分激烈。

肖劲光来到北线,看到战士们在交叉的火力网中向敌人的火力点靠近,用很少的手榴弹消灭敌人的火力点。阵地上满是弹坑,但始终难以突破敌人的防线。这一点,肖劲光是有所预料的,因为敌人的火力配置和工事构筑的纵深至少有五百到七百米。

正当肖劲光准备到东面去看看。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原来东面守敌发现我部在黄石岗一带经常是攻而不击,料到兵力不多。

敌人仗着人多,突然来了个反冲锋。攻击部队毫无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情况十分紧急。

肖劲光急匆匆赶往东线指挥掩体。只见预备队已完全投入战斗。警卫连和机关工作人员已经拿起武器,准备随时进入阵地。

三团团长是湖南人,眼睛都红了。

肖劲光仔细观察了战斗态势,果断建议:命令警卫连从南边迂回,动作要快。

肖劲光这一招果真奏效。原来敌人的反冲锋是试探性的,是证实他们的判断。当他们一见侧翼有部队运动,便不敢轻离阵地,赶紧缩了回去。

当敌人在月光下往回跑的时候,三团团长,佩服地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参谋长、英武的湖南老乡,一种敬畏油然而生。

然而,灯光下的肖劲光满脸乌云。他突然想到,是不是该放弃这次战斗呢。

肖劲光和警卫员等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方案。

天又亮了。枪声稀疏下来。

战斗渐渐平缓。除北面阵地向前推进三百米,与敌人相持外。其它毫无进展。

另有侦察报告:由于虎岗守卫部队在两翼牵制敌人效果有限,距虎岗不远的大池守敌,清晨就派出增援部队,向坎市方向运动。沿途虽遭红军阻击,但仍在不断前进。

上午十点,攻击部队接到命令:撤出战斗。

攻打坎市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谁的心里都窝了一团火。

前方失利给闽西苏区的军民造成某种难言的压力。然而内部肃反更叫人胆战心惊。

肃反运动是从1930年底开始的。

自从部队执行立三路线,攻打东江失败之后,敌人四面紧逼十分猖狂。

大量的敌特分子深入苏区活动,红军队伍中的许多不坚定分子投向了敌人。

军队内部也确有少数人配合敌人进行反革命活动。

同时,由于连连的失败,军队中的失败主义情绪和对上级不满情绪不断滋长。说怪话、消极工作、逃跑开小差脱离革命队伍的问题的确存在。但这同上面所说的反革命活动是两码事。

遗憾的是,肃反工作严重地混淆了上述两种性质不同的矛盾。仿佛四处都是“社会民主党”分子。

虎岗会议以后,苏区中央局对闽西苏区的肃反工作又作出了“左”的指示,要求闽西肃反委员会对“社会民主党”采取严厉的镇压手段,同时,反对肃反运动中的右倾现象。

肃反委员会开始给部队送一批又一批的黑名单,从军队抓人,或者干脆让军队抓了送到“肃委”。经常有干部和士兵不明不白地被送去,然后没再回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声鹤唳,被打击和杀害的人越来越多。领导与领导之间不团结,上级与下级之间互猜疑,军心浮动,思想极为混乱。异常事件时有发生。

就在这种情况下,战事却愈来愈紧。

大池。

攻城部队已经激战了三十六个小时。

这是部队在攻打坎市失利之后,按上级指示调整战略部署后的又一次重大军事行动。

肖劲光还没来得及总结教训,又匆匆上阵。肖劲光严密注视着战斗发展的每一个细节。他仿佛觉到,这种攻坚战、阵地战,打着打着便成了消耗战。

力量本身就十分弱小的红军拼得起吗?

肖劲光在战斗空隙把自己的想法向省委、军区领导作了汇报。

大池激战到第三天,部队又不得不撤出战斗。

使肖劲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撤围的部队还没来得及休整,便接到上级指示:围歼小池的敌人。

尽管肖劲光毫无思想准备,但他还是充满信心披挂上阵,和广大官兵一起拼命。他看到自己倡导的勇敢精神在这一连几次的失利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但是部队却越来越陷入军事上的被动地位。

小池战斗,部队在最初的攻击时,的确赢得了突然袭击的优势。说实话,敌人也没料到红军在一连两次不能得手的情况下,会如此连续作战,转袭小池。但战斗打响不久,敌人最初的失措过去之后,双方又开始相持不下。小池本来只是敌人的一个小据点。守军兵力并不强大,但这里两面靠水,两面有高地环围,属易守难攻的硬骨头。

战斗的结果一无所获。

深夜。肃反委员会会议室。

不太明亮的小马灯已经被一位女同志拨了三次灯花,会议仍然没有结束的迹向。

“现在,我们之所以要将肃反重点从地方转到军队,这是军队工作的需要呀!这是军事形势的要求呀!”肃反委员会主席林一株在那里作推心置腹状,向与会人员反复说明,“近来,一战一战的失利,到底是什么原因呀!

很简单嘛,‘社会民主党’分子隐藏在部队进行破坏活动!因此,我还是主张将十二军调回在虎岗集中起来,以保证肃反工作的质量。看看同志们还有什么意见?“

简单的沉默。

“那万一敌人又在外线发动攻击,怎么办?”一个戴眼睛的肃反委员担心地问。

“肃反工作做好了,部队战斗力提高了,敌人的什么进攻都是可以打退的。”林一株耐心地解释道。

又一阵沉默。

林一株站起来:“那好,我们再次表决吧。”

与会者稀稀拉拉地举起了手。

“好,马上安排调十二军回虎岗集中。工作要抓紧,尤其是速度要快。”

林一株显得格外兴奋。

永定。张贞、余汉谋所辖第二团团部。

张贞、余汉谋亲临前线,察看防御工事,一路兴致勃勃。来到二团团部后张贞更是精神焕发。因为他知道二团王五麻子昨天把三姨太接到了永定。

而张贞本人近年来不知为什么,对王麻子的三姨太情有独钟。王麻子虽对此事心怀屈辱,但也奈何不得。只好常常借口老家老母要人奉养侍候,把三姨太送到乡下。张贞对此常怀不满,但也不便明说,只是叫副官留心心上人的行踪。这不,昨天王麻子实在熬不住思念,偷偷派人接来。不料,今天就有师长光临。

酒足饭饱之后,张贞则去了王五三姨太的绣房。余汉谋则陪着王五谈对闽西苏区的进攻问题。

“王团长,这一次师长可是委你以重任啦。钟绍奎与傅柏翠提出要腰斩闽西‘匪区’,然后分而剿之,歼之,我们要是能拿下匪首机关所在地虎岗,可是头功呵。”

“参谋长,打下虎岗,我有把握,只是傅柏翠那边?”王五说道。

“傅柏翠绝对没问题。东面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拿下虎岗后,你们要快速向纵深发展,明白吗,要快。”余汉谋强调指出。

“对,要快。关键是个快字。”张贞一掀门帘从后室走进客厅,“我张某做事,就在一个‘快’字上做文章。”说着,便坐在王五对面。

只见王五的黑麻子隐隐泛红。

张贞正了正帽子,说:“腰斩闽西匪区,我向蒋总司令立了军令状。蒋总司令连称‘好计、好计’。王五老弟,这次就看你的啦!”

王五顿时又气壮如牛,“请师座放一万个心,快刀王五什么时候是孬种?”

“好!”张贞一拍大腿站起来,“今天告辞了。明天再来。哈哈哈哈……”

“师座,您的打火机。”王五看到张贞留在桌上的打火机连忙拿起递过去。

张贞转过身:“哦——,送你了!互通有无嘛,师长不会亏待你的。”

王五连称谢谢。

在回房好言安慰了一会三姨太之后,王五开始考虑腰斩“匪区”,攻打虎岗的事。

闽西的秋夜,有凉意袭人。特别是蚊子比夏天还猖狂。

肖劲光翻来覆去睡不着。

昨天,肃反委员会是集中起来后的第四欢送名单了。哪有这么多“社会民主党”啊?肖劲光自己对自己反复质疑。

远处的鸡又叫了。肖劲光实在无法再躺着了,看看钟,才5 点多。于是,他披上衣服出门,信步朝一条大路走过去。

他想起前几天,林一株找他谈话,讲到肃反问题的重要性时,林一株竟然告诉他,也许省委领导张鼎丞、郭滴人都有问题。这就叫肖劲光更不能理解了。张鼎丞、郭滴人是闽西苏区的创始人,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他们怎么会和党离心离德呢?

与此相反,这些天来,他反倒对林一株这个肃反委员会主席没多少好感。

从一些细微的事情,肖劲光觉得这位主席做事不磊落,过于阴柔,且心狠手辣。听说他有时亲自逼供,用针扎某一位女同志的乳房。还听说此人地主出身,从小就极其刁顽。

肖劲光一边想,一边走,突然在去彭杨军校的路口,听到隐隐哭声。

这时,东方已经泛白。

肖劲光寻哭声走去,原来是军校的一名学员在那伤心流泪。

肖劲光一问,才知道是这位战士不慎将套简枪扳坏了,领导硬说他是故意破坏,是“社会民主党”分子,要审查他。

“这简直是乱弹琴!”肖劲光气愤地说。

“我找领导说我不是,他们要把我关起来。”学员哭诉道,“校长,你救救我吧。”前段,肖劲光曾任彭杨军校的校长。故而,学员才这样称呼他,求他。

“走,到你们学校去看看。”

来到彭杨军较,肖劲光感到亲切。他找到那位领导,批评了他。同时,也教育那个战士,要爱护武器,武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最后,他向那位领导说:“不要动不动就往‘社会民主党’上挂,内部问题就是内部问题。”

肖劲光从彭杨军校回来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弥上心头。他想起肃反委员会交给他的第四批名单。

10月。正当肃反问题抓到刀刃上的时候,敌钟绍奎部开始向苏区进攻。

傅柏翠在东面遥相呼应,尽管傅部动作不大,但声势不小。

张贞想抢头功,对虎岗虎视眈眈。

第十二军不得不暂停肃反,仓促应战。

肖劲光指挥部队,有时还亲自带领部队,拉来拉去,为保卫龙岗、虎岗处处招架。

单纯的防御显然是被动挨打的。

哪里的枪声最激烈,肖劲光就出现在哪里。

天刚麻麻亮,肖劲光就接到报告说,西线青松岗快要顶不住了。没有洗刷,肖劲光就翻身上马,带了几个参谋,直奔这个山脚小镇。

远远只见青松岗尘土飞扬,镇上的老乡正纷纷转移。

肖劲光绷着脸,来到前沿阵地。只见敌人一排排从镇外设防的高坡阵地前往上冲,气势汹汹的。战士们则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进行拼力还击。

“同志们,打得好哇!”肖劲光突然出现在阵地上,给战士们以极大的鼓舞,“再坚持两个小时,增援部队就会赶来,消灭这股敌人。”

正当肖劲光在阵地上动员大家的时候,敌人又开始冲锋了。

肖劲光登上后面的一个小土岗,亲自指挥部队还击。冲到坡前的敌人被挡住了。

“嘟嘟、嘟嘟……”

激烈的枪声中,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

一个漂亮、短促有效的反冲锋。敌人被这突然的反攻打得手忙脚乱。

肖劲光还真没料到这位阵地指导员会来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不过,他欣赏这种小插曲,这种战斗指挥中的灵活性、艺术性。起码这个小小的反冲锋,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同时也打击了敌人的气焰。

敌人果然好一会没动。

下午1 点,从外线调回的虎岗警卫营赶到,进攻青松岗的敌人才被打跑。

钟绍奎在作战室大发雷霆。

他的部下谁都不敢出大气。

“要三团电话!”钟绍奎冲副官吼道。

电话接通了。“天黑之前,拿不下那两个小村子,我要你的脑袋!”说完这句话,钟绍奎狠狠地扣上电话。

“师座,您里边坐。”作战室主任小声请道。

“坐、坐,坐能管屁用。腰斩匪区的计划是我提出的,现在要让张贞抢头功。我他妈钟绍奎算什么东西?”钟绍奎一边往里走,一边愤愤地说。

钟绍奎地方民团起家,一直盘踞在上杭、芦丰一带。近几年有些发展,但还是被人看不起,连个正式收编也没弄上。这次提出“腰斩”计划,并自封师长,号称一个师的兵力,向苏区与傅柏翠对进,实指望能捞个头功,以作进身之用。没想到,处处碰到强力抵抗。三团从昨天开始,攻打两个无名小村,一天多了,久攻不下,叫他十分恼怒。

一个女人献茶上烟。钟绍奎顿时转怒为喜:“还是‘黑牡丹’摸得透我的心思哦。”

被称为“黑牡丹”的女人殷勤地为钟绍奎点烟。

“嗯,好烟!好烟!”钟绍奎连吸两口,说:“来、来,你坐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黑牡丹半推半就在钟绍奎身边坐下:“师长——别生气,呵!生气呀,伤身体。”

钟绍奎眼睛笑成一条线,连忙说:“不生气,不生气。”黑牡丹自己点燃一支烟,“您现在是师长了,是国军。快认不得黑牡丹了。”黑牡丹边说边吐出一个个小烟圈。“我他妈,什么师长、国军!老子自封齐天大圣。”

钟绍奎一边说一边把手伸了过来。

黑牡丹轻轻挡开钟绍奎那双肥重的大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位地方团匪的大爷:“师长——”,你是国军了。国军可是有规矩的哟。再说,等您腰斩了匪区,我自然会为您请功庆功的。“

钟绍奎把手缩了回去。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寻常:“腰斩匪区后……你不可食言,不可食言。”

“师长,看您说得……”黑牡丹还是那样直勾勾盯着钟绍奎,并轻轻靠过来。

“好,好!”钟绍奎笑眯眯叫道。

虎岗。省军区军事会议已经开了整整一天。与会干部对如何保卫龙岗、虎岗,保卫闽西苏区,防止钟绍奎、傅柏翠腰斩苏区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对一些具体问题还展开了激烈争论。但指导思想没有丝毫改变。

会议决定,调十二军先打傅柏翠,再打钟绍奎。理由很简单,傅、钟要腰斩苏区,我们只能各个击破。傅柏翠是双重身份的敌人,必须先歼之而后快。钟绍奎嘛,地方团匪,不碍事。

肖劲光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一个急行军,部队轻装前进,一天一夜两百里,直扑傅柏翠。

然而,傅柏翠早已得到情报,连粮草辎重都安全转移了。有人说他被第十二军吓跑了。又有人说,他不愿与十二军打,因为大家过去毕竟是同志。

究竟谁有理有据,没人知道。反正傅柏翠已经跑了。部队扑了空。

仗是没打得了。但战士们得吃饭。轻装的时候,每人只带两天的口粮。

后勤供给部算乱套了。中午就基本断粮了,下午的饭更没着落。少数连队在下面强行征粮,已经引起了群众的不满。

而部队如何行动,还没有得到上级指示。谁料到在这扑空呢。会议上也没谁说有这么个情况。

肖劲光还是有一些自责的心情。本来他是主张先收拾钟绍奎的。因为在敌人的“腰斩计划”实施过程中,傅柏翠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团匪钟绍奎则是穷凶极恶。当时,他很想把这些再说说。可是,想到打傅柏翠涉及到打“社会民主党”的问题,自己也就止住了。当然喽,即使当时说了,肖劲光的意见也不一定会被采纳,但这时的肖劲光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为了迅速解除十二军的这种窘境,肖劲光打马回到军区。催问部队给养。

1931年7 月。

蒋介石调集三十万军队,自任总司令,采取“分路围攻、长驱直入”的战术,对中央革命根据地实行第三次“围剿”。

红一方面军临时总前委决定,继续实行“诱敌深入,避敌主力,打其虚弱,乘胜追歼”的战略方针。

蒋介石气势汹汹。

毛泽东运筹帷幄。

闽西苏区顿时更加紧张起来。军区军事会议从下午开始,晚餐后接着讨论。

罗明在会上已经第三次强调毛泽东“十六字”破敌方针。

肖劲光则从军事角度分析:闽西面对的敌人,以南线张贞及广东军阀实力最强。向西则有汀江等河流阻隔,不便部队运动和发展。向东大都是山区丘林,虽傅柏翠兵力不强,但即使部队在东面得手,也没有发展的余地。只有北面是土匪卢新铭、卢兴邦部盘踞在汀州(今长汀)、连城一线,力量不算强大,而且地域广大,粮食充足,群众条件也较好。如果发展顺利,还可进一步往西发展,与中央苏区连成一片,打破敌人的“围剿”。

肖劲光的分析是客观的,有说服力的。

自从攻打坎市、大小池失利之后,肖劲光在失败和挫折中进行了长时间痛苦的思考。他从战争中不断学习战争,血的教训是不能忘记的。

“冒险进攻无疑是以卵击石,但单纯的防御又会处处被动挨打。我们必须在进攻中防御,在防御中进攻。要多打游击战,运动战,在运动中争取主功,杀伤敌人,取得胜利。”肖劲光说这些活时显得很激动。

最后,会议制定了“向北发展”的方针。

具体行动方案如下:(一)先打上杭与永定之间的芦丰、丰稔卢新铭、卢兴邦等团匪盘踞的据点,巩固上海中央和苏区的联络线,然后,在运动中集中兵力向汀州、连城方向发展,争取与中央苏区打成一片,并在运动中消灭二卢。

(二)在南线组织一个专门的工作委员会,以罗明为书记,除地方武装外,还留三分之一的主力红军,进行游击和小规模的运动战,保护群众,牵制敌人。

(三)省委北移,第一步暂移白沙。完全放弃保卫龙岗、虎岗的口号。

夜很深很深了,会议才告结束。

肖劲光信心百倍地投入到了闽西苏区反“围剿”作战。

卢新铭、卢兴邦部长时间内按兵未动,仔细察视着“围剿”态势。他们自知本钱不多。

南线张贞部纠集广东军阀,气势咄咄逼人,叫嚣要与闽西红军主力决一雌雄,在苏区南面指挥部队,展开攻势。

东面傅柏翠部已经有好几次小型出击,不过,多半是以抢点粮草为目的。

西线钟绍奎又雄心陡起,极力要抢头功,所以,他主要将部队向东南方向展开,以龙岗、虎岗以目标。

雨过天晴。肖劲光正在召开一个小型会议。这次军事行动,由他全权负责。

肖劲光作了详细部署,先调十二军就近一部、虎岗警卫营,再加上彭杨军校的全体学员,迅速扫清西面障碍,打掉钟绍奎力量薄弱的芦丰。肖劲光说:“钟绍奎不是拼力向东、南展开要抢头功吗,我们就把虎岗让给他,敲掉他的一只后腿。这样为我们向北发展解除了来自西面的威胁。”

“有一种情况,我们要料到,在芦丰之西有邱伯琴部。平时,虽钟、邱不和,但现正处敌人猖狂‘围剿’时期。万一邱部增兵芦丰,我们就会很被动。”

说话的是伍修权。

伍修权刚从苏联回国,分配在闽粤赣军区工作,成了肖劲光的得力助手。

肖劲光略作思考,说道:“对,这个环节不能疏忽。派专门力量监视邱部动向。”

很快,具体作战计划制定就绪。

张贞组织两个团的兵力从南面向虎岗逼进,眼睛盯着龙岗。

钟绍奎一千余人向虎岗西部扑来。

区寿年部两千余人则由东南向苏区迫近,其目的也是要直闯闽西苏区首府所在地。

虎岗、龙岗已被敌人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十分危急。

7 月10日。晚上。

“据侦察报告,敌邱伯琴部有可能马上增兵芦丰。”伍修权匆匆走进肖劲光的房间。

肖劲光当机立断,“以虎岗警卫营和彭杨军校四百余人抢在敌人援兵未增之前解决芦丰。”

伍修权想了一想,说:“若敌人立时增援,十二军一团应该可以同时赶到。一团现已经从东线启程。”

“那你是同意了哦?”肖劲光看着精明能干的伍修权。

“我同意参谋长的意见。只是动作一定要快。”伍修权说道。

“好!即刻发兵!”肖劲光站起来,“天亮前打响战斗。”

这时候,是晚上10点。

张鼎丞负责省委机关,退出虎岗,移驻白沙。

罗明的南线工作委员会已开展工作。地方武装和十二军一部也开始游击作战,牵制敌人。尤其是咬住钟绍奎的主力不放。

卢德光随十二军主力北上,实现向北发展的战略目标。

7 月11日,正值黎明前的黑暗之际。芦丰被突然的激烈枪声惊醒。

虎岗警卫营在肖劲光的直接指挥下正面主攻,如猛虎下山。

彭杨军校的学员,在伍修权的指挥下,打两翼配合。很快,警卫营来了个“黑虎掏心”,直插芦丰腰部。芦丰是座小城,呈椭圆形。警卫营在椭圆腰间猛插,两端由彭杨军校学员牵制,敌人不明情况,不敢随便向中心收缩。

警卫营几乎将芦丰分割成两块。城里一片混乱。天亮了。芦丰的敌人失去抵抗。纷纷向城外逃窜。一顿丰盛的中午饭,把战士和学员们吃得眉开眼笑。

“原来,钟绍奎的部队这么不经打呀!”一个小战士天真烂漫地说。

另一位老一点的学员说:“钟绍奎团匪起家嘛,能经得住我们敲打吗?”

伍修权笑着走过去,说道:“关键是肖参谋长决策有方,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你们说呢?”

战士们望着这个新来的戴着眼镜的小首长,连连称是。天刚麻麻亮。邱伯琴就被副官叫醒:上锋有令,即刻全力增援芦丰。

于是,邱伯琴兵发芦丰。

卢德光得知肖劲光连夜投入故斗,率主力星夜启程,连续急行军。

7 月11日下午3 点。邱伯琴率兵赶到芦丰。

肖劲光、伍修权率领部队布置防卫。

双方展开激战。

原来驻守芦丰的钟绍奎部又重新纠集,和邱部合力,猛攻芦丰。

肖劲光亲到前线,组织部队抵抗。

“肖参谋长,兵力悬殊,我十二军主力可能短时内难到。我来指挥这里,你下去组织撤出战斗事宜,你看如何?”伍修权来到肖劲光身边建议道。

肖劲光看了看这位助手,点点头:“好,右边一线不能丢。”

伍修权点点头,消失在阵地掩体里。

肖劲光则从容不迫地组织撤出战斗。

卢德光在天煞黑时赶到这里,部队已经撤到了蓝家渡。只有伍修权率领断后部队尚未归来。

正当肖劲光和卢德光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杨参谋进来报告,“伍修权同志率队回来了。修权同志负了重伤。”

肖劲光一听,噔地站起来,“伍修权同志在哪?”

当肖劲光和卢德光来到伍修权跟前时,只见伍修权流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

“立即送后方医院治疗。路上要绝对保证安全。”肖劲光立即指示。

送走伍修权。杨参谋急匆匆来报:“邱伯琴占领芦丰后,自认为绝对优势在握,晚饭后,将部队朝蓝家渡运动。”

“来得好!”肖劲光大叫一声,“我正愁没戏唱呢?”

卢德光看看肖劲光“你的意思是弄个口袋让他们钻钻?”

“你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呵。你这个‘迟到’太妙了。”肖劲光一边往回走,一边拉着卢德光,“来,我们布置一下。”

邱伯琴和钟绍奎部正借黑夜快速向蓝家渡靠拢,很快形成包围。

按邱伯琴的想法,肖劲光逃到蓝家渡,还没喘过气来。今夜如偷袭成功,必能将肖部全歼于此。

南线张贞很快占领虎岗。

区寿年率部打进龙岗。

钟绍奎被游击队弄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下午接到芦丰失守的消息,暴跳如雷,大骂邱伯琴不是东西。随即,又接到报告,“剿总”闽西分部己令邱部解了芦丰之围,这才平和下来,命令部队回守北线。

夜九点。蓝家渡四面枪声如爆竹般响起。邱伯琴接到了叫他莫名其妙的报告。报告说有些地方遭到强力抵抗,有的地方却节节向前。

邱伯琴不安地在临时指挥所来回走动。

肖劲光和卢德光等战斗打响之后,按计划实施四点突围,将敌人的圆圈分成四段,然而进行反包围,歼灭敌人。

部队进展十分顺利。

肖劲光亲率警卫营和彭杨军校学员,外加十二军一个营,从蓝家渡北面杀出,很快将包围圈撕开。

其余三面,如期到位。

邱伯琴在临时指挥所大叫不好。

但是,已经晚了。他的部队已经被分割,他本人也不得不慌忙离开。

“共匪怎么会突然兵力大增呢,才四五个小时的事呀!”邱伯琴一边逃一边问他的参谋长。

“是呀,会不会他们早有此计划,蓝家渡事先有兵设伏?”参谋长轻声说道。

邱伯琴点点头,懊悔不已。

他的确没料到此次偷袭会气壮如牛而来,丢盔卸甲而去。

钟绍奎北上芦丰之时,肖劲光、卢德光已经收复芦丰多时,正在等他呢。

前锋刚与十二军一接触,钟绍奎自知不是对手,便缩了回去。

七月闽西,天气炎热,经常有乌云陡起,暴雨即来。

刚才,还阳光烤人。立时,芦丰上空乌云低压。

肖劲光站在地图前,苦苦思索。虽然眼前的敌人被打跑了,但第三次“围剿”给闽西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南线张贞、区寿年,还有经常下山的傅柏翠,正以强劲之势压过来。罗明带领的地方武装和十二军的少量部队处境很困难。省委机关在白沙已经呆不住了。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闽西之围呢?

卢德光走进来:“参谋长,打丰稔怎么样?”

肖劲光转过身来:“打了丰稔,背靠山区,造成一副逃窜的样子。好主意!”显然,肖劲光考虑过这个方案。

“丰稔是个小镇,但地处平原与山丘交界处,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卢德光补充道。

肖劲光略作思考:“不!打下丰稔后,只进不退。”

省委机关从白沙撤至徐场。坚决执行原来的决策。

区寿年部,盯着穷追不舍。

张贞部大踏步北上,寻找十二军作战。

钟绍奎则要报一箭之仇,颇具声势。

肖劲光、卢德光一个急行军,直抵丰稔。

丰稔守敌闻风而逃。

部队官兵好好地睡了一觉。这在故争年代、战斗岁月是一种奢侈。

第二天肖劲光起得很早。小村镇有轻雾笼罩,满坡清露。镇子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或高或低;早牧的孩子在镇外放开嗓子瞎唱,没腔没调的。但这一切,却把小镇的早晨装点得颇有生气。要不是翻过来倒过去的兵匪在这里折腾,还真是一幅太平盛世的黎明美景呢。

肖劲光从屋子里走出来,心情有一种难得的放松。好长时间都是日夜连轴转,毫无闲暇。他想起是哪位哲人说过:人人都有足够的闲暇,那不复是罪恶。

吃过早饭,肖劲光兴致勃勃对警卫员小陈说:“走,到部队下面转转。”

警卫员跟在身后。肖劲光甩开大步在前。警卫员有时要小跑步才能跟上。

半路上,碰到卢德光也准备到下面去走走。两人便结伴而行,边走边聊起来。

“参谋长,南线敌人的北进速度,会怎么样?”卢德光显然在考虑这次喘气的时间究竟能有多长。

肖劲光说:“我判断不会快。第一,敌人占了龙岩、上杭、永定,夺了龙岗、虎岗,自认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们会躺在这种‘胜利’上好好地睡一觉。第二,这儿背靠山区,敌人误认为我们会逃窜进山。到山里抓我们,他们可不敢随便来的呀!还有第三呢,南线游击队也不会让他们安宁呀。”

“省委机关可能弄得很苦哦。”

肖劲光放慢步伐:“我在想,是不是让省委到这儿来,呆一段时间,也好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具体行动和原则目标,让省委对向北发展的方针更坚定一些。”

卢德光马上表示同意:“徐杨那地方太偏,对省委的工作很不利。”

“好!说办就办。”肖劲光停住脚步,“老卢啊,你去联系、安排一下吧!”

卢德光转身走了。

肖劲光和警卫员去了部队驻地。他要细致了解和掌握部队的状况。

虎岗。张贞指挥部。

“区寿年是什么东西,要我去追肖劲光,他自己拣肥肉往嘴里送!”张贞气急败坏。

余汉谋看看脸都变了色的张贞,说:“这虎岗,是共匪的首府,是我们打下来的嘛,凭什么要让我们去拼命,他区寿年接防!”

张贞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不动。看他把我的屌啃了。”

“师座,是不是再到三团去看看?”余汉谋在一旁轻声问道。

张贞马上回过神来:“嗯,去看看王麻子的防务如何。”

于是,两人也没带勤务兵,只是找了两匹马,便加鞭而去。后面跟着警卫连的一个班。

三团团部在仙人堤镇,离虎岗三里多地。快马加鞭,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王五赶忙出迎。三姨太便在房里重新梳妆打扮起来。

中共闽粤赣省委领导人张鼎丞、罗明,以及卢德光和军的邓发等人在丰稔平平静静休整了七天,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整编部队。好长时间以来,部队东拉西调,到堵窟窿,一方面减员很多,另一方面,部队管理也很混乱。这里休整有暇,既是未来战斗的必要,又是这个战斗空隙创的一个机会。虎岗警卫营正式编入十二军。彭杨军校的学员大队解散,学员作十二军干部补充。另外,肖劲光亲自任整编,的十二军军长。

第二件,上下形成统一意见,齐心协力发展,并决定先攻汀州,再取连城。然后,直接配合中央苏区的第三次“围剿”,实现闽西苏区与中央苏区连成一片的战略目标。

区寿年到底不同张贞之流。

副官递过电报。

区寿年认真看了看,对副官说:“有总司令的这句话,不怕他张贞耍横。”

副官连连点头。

原来,区寿年以闽西“剿总”参议的身份,打通有关关节,指望自己留守已占“匪区”,由张贞牵头打主力,钟绍奎、傅柏翠配合追剿肖劲光。没想到,张贞不干,赖在虎岗不走。但区寿年是可以通“天”的。两天前,他将此事向蒋介石汇报,蒋介石马上指示,各部除少量部队留守外,其主力当同心协力追剿闽西“残匪”,其军事行动由区寿年将军协调。

区寿年所说的“有总司令这句话”,就是指最后这句话。

于是区寿年开始在房子里踱步。思考问题时,在屋里来回乱走是区寿年的多年习惯。

“董副官!”

“到!”董副官在门外应声而进。

“派人跟各闽西剿匪部队打招呼,各部明天启程向北进击,采取波浪式推进的办法。另外,将这个计划上报‘剿总’。”区寿年递过计划,命令道。

董副官转身认真执行去了。

谁也没管这种不伦不类的命令会起什么样的作用。

不过,蒋总司令的电报,还是管用的。闽西“剿匪”各部接到那东西后,谁也不敢怠慢。

于是,张贞、区寿年、钟绍奎以六个整团的兵力,另加傅柏翠的部分人马和地方民团,数千人马向北压过来。

丰稔。简陋的会议室里正召开十二军团以上干部会议。

对部队的第二期作战行动,大家极为关注。能不能杀出一条既打破敌人的“围剿”,又恢复闽西根据地的血路,在此一举。

肩负重任的肖劲光,心头感到巨大的压力。尽管他在任何时候都不露声色。

会议开得简捷明了,富有成效。关于部队的作战目标、进攻路线,以及战斗中的战术细节都讨论到了。

最后,肖劲光强调,能不能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关键看我们能不能拿下汀州,要拿下汀州,钟屋村一仗很重要,尤其不能拖泥带水。一定要在敌人得到情报时,让他们知道钟屋村已经丢了。这样才可以给汀州敌人一种心理压力,让他听而生畏,自己先没了抵抗的意志和胆力。

“部队一拿下钟屋村,须马不停蹄,声势浩大地直奔汀州。”卢德光补充道。

“好,就这样定了!散会。”

下山猛虎,咄咄威风。经过整编的十二军大大提高了作战能力。

部队晚8 点出发,分三路进军,直扑钟屋村。

钟屋村背靠卧牛山,前面是一条不宽的河湾,只有东西两条路进村。由易启丈在这盘踞,最近卢兴邦又来这依山下寨,形成犄角之势。

卢兴邦来这蹲山坡,是卢新铭硬要他来的。本来,卢兴邦一直驻守连城。

与订州相望。可能是卢新铭预感到情况可能对他不利,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大半辈子的团匪生涯告诉他,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枪杆子和自己的地盘是真的。于是,他不得不把这北线大门看紧点。

卢兴邦可没这样想。原来驻连城,怎么说是个小城镇,吃喝玩乐总不会缺少。来到这卧牛山,住在几栋士疙瘩棚子里,简直是活受罪。因此,他三天两头往连城跑。

战斗打响的这个晚上,卢兴邦不在钟屋村,他跑到连城小老婆那里找乐子去了。

易启文是个老烟鬼。他原本无意于在部队混了,按他的打算,这两年狠狠地捞一把,然后找在上海做生意的大哥帮帮忙,结束这提心吊胆的土匪生涯。所以,这一年多,他是无油不刮,他手下的那几百人也是十足的土匪味。

还真不怪卢新铭对他不放心。原来叫他在这看大门,也只是希望他在有什么事的时候报个信。汀州、连城好有个准备。

遗憾的是,这一次连信也没来得及报。

肖劲光率领部队晚8 点半出发,早晨3 点战斗打响,早晨6 点结束战斗。真可谓牛刀宰鸡,举手即得。

于是肖劲光又命令预备队为前锋,直奔汀州,当钟屋村的逃兵到达汀州时,十二军的前锋已于午前到达汀州。

汀州。卢新铭住所。

“易启文混蛋。妈的个×,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卢新铭破口大骂,他确实没料到一夜之间,钟屋村被打掉,且汀州被围。骂完易启文,他又骂同族兄弟卢兴邦:“兴邦不是个东西,大敌当前,跑到连城鬼混。找到他,我是饶不了他的!”

“大哥,别骂了,有我独眼龙在,你怕个什么!”黑大粗壮的独眼龙邻老三,在一旁劝道。

卢新铭仍愤愤难平:“哼!我饶不了他!”然后,转身对邬老三说,“先叫弟兄们顶住,然后,看看风声。风紧就到连城去。”

匪气十足的邬老三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哥,你等着,我去收拾了这帮穷小子。”说着甩步出门。

但卢新铭心里清楚,这汀州城外无屏障,内无坚固的工事,凭一圈矮城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他已经打定主意,弃汀州而与连城人马合在一处,然后等待时机,进行反攻。但,他不想现在就走。他要把早晨逃回来的散兵重新组织起来。他的桌子上经常摆一副“败而不乱”的座右铭。大半辈子土匪生涯告诉他,只要能做到“败而不乱”,就永远不会一蹶不振。

邬老三终于没能顶多久。第二天天未亮,卢新铭就带人逃进了连城。

当肖劲光为闽西根据地苦苦拼搏并有曙光在前的时候,中央苏区红军在毛泽东、朱德的领导下,已经取得了第三次反“围剿”的决定性胜利。

7 月10日前后,主力红军从闽西绕道千里,转到赣南兴国县北的高兴圩地区集结。然后突然向东出击,歼敌第四十师、五十四师和八师大部。

于是敌人蜂拥掉头东进,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红军以一部分虚张声势,继续东进,吸引和牵制敌人,主力则从敌空隙地带穿过。

9 月上旬,红军主力掉头给敌人尾部一击。7 日歼敌第九师一个旅;8 日与9 日,重创敌第六十师、第六十一师。9 月15日,歼敌第五十二师和第九师炮兵团,次日又吃掉该师一个步兵营。至此,红军共歼敌三万余人,缴枪近一万五千支,马四百余匹。

简短的相持之后,红军转入攻势。

连城。阴雨连绵。

肖劲光兵临城下,显然是志在必得;卢新铭紧守城廓,明眼人一看就是寸利不让。

肖劲光冒着麻风细雨,来到前线壕沟掩体。他要以最有力的打击攻下这座县城。

秋天到了,战士们还是单衣薄裳。加上这细雨一下,凉凤一吹,许多人伏在壕沟里叫冷。

肖劲光来到东西制高点,战士们围过来:“军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几个战士一起问道。

“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卢新铭在你们面前敢开城门出来吗?这里比指挥部还安全啦!”肖劲光几句话,说得大家连连称是。

“怎么样,打进去有什么困难吗?”肖劲光问。

“打,倒是不怕他,只是现在有点冷。”一个小战士说道。

“是呵,有点冷了。不过,和苏联红军的冷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肖劲光想到他在苏联听到的故事。

“军长给我们说说苏联红军的故事吧!”战士们一起要求。

“一次,苏联红军在西伯利亚与白匪作战,天气特别冷。西伯利亚是寒流的老家,气温在零下三四十度,雪不断,几个月不化,堆起来齐腰深。树上的冰凌有小树条那么粗。暴风雪把天上地下刮得昏昏沉沉。人们口里的热气一出来就在胡子上结一个个冰淇凌。”

“乖乖,这个冷!”有人插话道。

“是呵,苏联红军穿着单薄的衣服,照样设伏。白匪可就不行了……”

肖劲光一席话,把战士们的激情调得老高。

“军长,咱们还是晚上打。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攻与守没有优劣之分。

撕开一个口子,敌人就乱了。“说话的是一个排长,原彭杨军校学员。

肖劲光听了,觉得有道理:“你说这口子怎么撕呢?”这个年轻的排长想了想,说:“集中一些手榴弹和炸药,在城墙半腰爆炸,上面的砖土塌下来,就有坡了。然后,打灭他的火把往里冲,敌人还顶得住呀?”

“好!打仗就是要这样动脑筋。”肖劲光赞赏地看着这个秀秀气气的排长,“咱们就照你说的办。”

战士们都高兴极了。

夜幕在连城降落。

各攻城部队作好充分的准备。晚八点,四面发起攻击。仗比想像的打得顺利。南面的攻城部队撕开第一个缺口不久,敌人就向东面夺路突围而去。

也许卢新铭又在演“败而不乱”的把戏。不过他想保存实力是真的。

肖劲光摸黑追了一段,即回兵城下。命令部队天亮进城。第二期作战计划圆满结束。肖劲光心头一阵止不住的快慰。

是呵,他总结了血的教训。终于摸到了一条与敌人斗法的经验。他在战火中渐渐走向成熟。

与此同时,中央苏区红军大步向北推进、向东出击,很快收复了瑞金及周围各城。

闽西苏区和中央苏区连成一片。

南线敌人张贞、区寿年等人被迫退守龙岩、永定一线。上杭、永定的大部分苏区也回到了红军手中。

汀州。肖劲光早早起床,布置迎接中央红军第十二军的到来。

当罗炳辉、谭震林率部在汀州与肖劲光汇合的时候,长时间的阴雨天结束了。汀州的天空瓦蓝瓦蓝。

按中央军委指示,新老十二军合编为红一方面军第十二军。罗炳辉任军长,谭震林任政委,肖劲光任参谋长,谭政任政治部主任。

肖劲光又踏上了新的征程。等待他的是更严酷的斗争,是更激动人心的胜利。

第五章披肝胆罕众望文韬化千军1931年12月14日。江西宁都。

国民党军队第二十六路军举行武装起义,加入中国工农红军。

二十六路军原属冯玉祥西北军的一部分,受过革命影响。蒋冯阎中原大战之后,被蒋介石改编为第二十六路军。1931年3 月,由山东调往江西参加对中央苏区的“围剿”。7 月,进驻宁都县城。“九。一八”事变后,他们要求回北方抗日,遭蒋介石拒绝。由于红军第三次反“围剿”胜利的影响,全军官兵对蒋介石“对外不抵抗、对内剿共”政策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烈。

14日晚,该路军在参谋长赵博生(中共党员)和七十三旅旅长董振堂的率领下,与七十四旅旅长季振同一起发布了加入中国工农红军的宣言。起义后,季振同任新编红五军团总指挥;赵博生任参谋长兼第十四军军长;董振堂任副总指挥兼十三军军长;黄中岳任十五军军长。起义宣言指出,宁都起义是旧军队与工农群众相结合、走一条彻底地反帝反军阀新道路的开始,他们将从此和过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用鲜血和生命献身人民的事业。宁都起义是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它沉重打击了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分化了敌人的营垒,鼓舞了人民抗日反蒋的热情。同时,一万七千多人,两万余条枪,在当时红色根据地内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

为了教育改造好这支部队,中央军委决定,选派大批高素质的干部到军队去做思想政治工作。

肖劲光被任命为由宁都起义部队改编成的红五军团政治委员,负责部队的改造工作。由李富春推荐,周恩来选定。

其时,肖劲光正在红军学校任校长,到任才一个多月,现正全力展开学校工作。肖劲光对红校工作充满了热情。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在瑞金与毛泽东那次深长的谈话——“劲光呀,革命形势发展十分迅猛,我们的红军干部队伍跟不上呵!中央根据地要办一所红校,一所红军干部学校哦。我考虑,你去做校长。”毛泽东一边给肖劲光倒水,一边说。

“我行吗?”肖劲光毫无思想准备。他这次到瑞金,是和张鼎丞、郭滴人、邓发等人作为闽西根据地的代表,参加中央苏维埃共和国工农兵第一次代表大会的。

毛泽东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你行——,你一定比蒋介石能干嘛!你有比较系统的军事知识,再给你一批能人。比如——左权呀、粟裕呀!对,还有伍修权呀。红校肯定比黄埔办得好哇。”

“毛委员,我在十二军已经很熟悉了……”

“劲光呀,带好一个军,打几个胜仗,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那是很小的‘重要’。红军有一大批军事专家,有一大批政治专门人才,那才是‘大重要’,那才是带有根本性的东西。只要有了一大批政治工作专家,一大批军事专家,什么样的胜仗打不出来?什么样的军队带不出?”毛泽东说得很激动、很透彻,“另外,到时候、你可是桃李满天下。你肖劲光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哦,比我毛泽东强呵。”毛泽东说完,笑了,然后连忙使劲吸烟。

毛泽东的这番话说得肖劲光心里亮堂堂的。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并就许多细节问题请教了毛泽东。

代表大会一结束,肖劲光被正式任命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校长。另外还有,邓萍任教育长,杨至诚任校务部部长。学校下辖三个大队,粟裕、彭绍辉、龙云分别任一、二、三大队大队长。教员有沙可夫、左权、郭化若、陈伯钧、吴亮平、张如心、黄火青、伍修权、李伯钊等人。真可谓人才济济。

肖劲光下了大决心,准备为培养红军干部在这里干一番大事业。

然而,没想到屁股没坐热,新的任命又下来了。肖劲光一下子思想还真难转弯。

难转弯归难转弯,组织上的安排,是没有任何价钱可讲的。

总政治部会议室。

肖劲光早早出门,准备在会议之前找总政主任王稼样谈谈,请示下一步的具体工作。到王稼祥的住地一看,没人。于是,他只好奔会议室来。

肖劲光走进会议室。好家伙,都到了!与肖劲光熟悉的旷朱权、左权、何长工、黄火青、程子华、唐天际、宋任穷、刘型等都在。

“校长驾到,上坐上坐!”左权看见肖劲光进来,笑道。左权在红校一个月就爱和校长逗趣。

“左老师早!”肖劲光也作学生状,弄得大家哄然大笑。

王稼祥来后,会议正式开始。

“派大家到红五军团做政治工作,同志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放开谈。”王稼祥一推眼镜,开门见山,会议的气氛便活跃起来,“古人以酒送行。我今天则是开个思想交流会以壮行色。”

唐天际立刻接着说:“王主任,没酒没关系,管红烧肉就行。我先放一炮。”唐天际无论在哪,都是乐天派,都是活跃分子。

王稼祥一笑:“唐三藏是不吃肉的。你说吧!”

唐天际言归正传:“有许多人说,宁都起义靠不住。有人分析,他们会在苏区过渡一下之后,再到广东投陈济棠。”

“靠不靠得住先不说,投陈济棠不足为信。”何长工接道,“季振同是冯玉祥的手枪旅长出身,在西北的军队中有根有底,何苦到广东寄人篱下呢!”

“季振同,大地主家庭出身,从小过着大少爷的生活。听人说,他在部队里专门有七八个人服侍他。能教育好吗?”刘型在一旁提道。刘型在肃反委员会工作过,看问题颇有特色。

会议整整开了一个上午。讨论了方方面面的情况。

王稼祥看看肖劲光:“肖劲光同志,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肖劲光停了停,答道:“大家齐心协力,把工作做好。我没什么说的。”

王稼祥为会议作了总结。他首先讲了这支部队起义的意义,讲了改造这支部队的重要性。然后强调指出:“总的精神是,将这支部队团结教育改造成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壮大红军力量。党相信同志们,能够光荣地完成这一有着特殊意义的任务。”

会议结束了。大家心里还是没谱。

说实话,肖劲光心里也没数。如何理清思路,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环节,肖劲光还需要时间。

新编红五军团驻地。

一批政治委员要进入部队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议论、猜测纷纷扬扬。

“政治委员都是干什么的?”

“他们到部队会把我们怎么样呢?”

“是专门做坐探的吧?”

“今后说话得小心点啦!”

参与起义领导工作的共产党员刘伯坚简直忙得一塌糊涂。走到哪,都是一群人把他紧紧围住。从早晨到现在,都下午两点了,还没吃午饭。

黄中岳听说此事,急忙帮助解围,把刘伯坚拉去吃午饭。

刘伯坚一边吃饭,一边和黄中岳聊起来。

黄中岳是原七十四旅旅长季振同的莫逆之交。这次季振同任红五军团总指挥,便由黄接过季的指挥权,任新编第十五军军长。

“刘主任,听说新来的政治委员是一个肖什么来着?”黄中岳问。

“肖劲光。一位很有能力的同志!”刘伯坚一边夹菜,一边说道。

黄中岳点燃一支烟,停了一停。然后,不解地开口:“那,您呢!”

刘伯坚回答:“我干啥都行,你说呢!”

黄中岳狠狠地吸了两口烟,然后两眼盯着烟灰,说:“大家都信你哟。”

是呵,刘伯坚在宁都起义部队中有特殊的影响。刘伯坚出身四川平昌一个贫农家庭, 1920 年赴法勤工俭学,与周恩来、赵世炎等人发起“中国少年共产党”, 1922 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23年到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与肖劲光同学。回国后的大革命期间,刘伯坚一直在冯玉祥的西北军主持政治工作。他不仅才华出众,而且谦虚谨慎,除了深得冯玉祥信任和器重外,还在西北军高级将领中有很高的威信。这次二十六路军起义,与刘伯坚的统战工作是分不开的。起义后的这几天,刘伯坚一直在部队打滚。按照黄中岳等一些人的想法,似乎刘伯坚做红五军团的政治委员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伯坚很快吃完饭,却斯斯文文擦了擦脸,说:“肖劲光同志与我两次在苏联同学,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军事比我学得好。北伐战争期间,他做师党代表,那时,他才二十二岁。是难得的人才呵!”

“哦——,我以前没听说过。”黄中岳喃喃低语。不过,他听很多人说,红军中有不少能人。

刘伯坚还给黄中岳谈了一些肖劲光的故事,充满了赞美之词。

黄中岳再没说什么,他十分敬佩刘伯坚这种宽厚、谦虚的高尚人格。

沙洲坝。一幢旧式两层小楼。

毛泽东午后稍作小睡便起床,哼完几句有些跑调的京腔,便坐在那不停地抽烟。

贺子珍准备出门,看了看埋头抽烟的毛泽东,关切的说:“喂!出去打个转,走动走动。你看你……”贺子珍一边说,一边朝毛泽东走过去,用手在毛泽东额头上探了探。

毛泽东已经感冒了好长时间。另外,贺子珍也知道、毛泽东心里更难受。

自从赣南会议以后,他受“左”倾教条主义打击和排挤,被解除党内、军内职务,处境令他十分压抑。

毛泽东仍然没有收回思绪,将剩下的一丁点烟屁股使劲抽了几口之后,让它掉在地上,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

贺子珍再没说什么,她只是感到心情沉重。她一面为毛泽东担心:同时,也为党的处境有一种莫名的忧虑。

当贺子珍不声不响地正抬脚出门的时候,毛泽东似乎才回个神来,“哎,子珍啊!今天我们家有客来哟!”

“谁要来?”贺子珍停住脚步,回过头惊疑地问道。

“这段时间,门可罗雀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毛泽东自顾自说着,站起身。

“谁要来嘛,看把你高兴的!”

“一个小老乡,名叫肖劲光。他不信那个邪呀!”毛泽东笑道。

贺子珍也笑了。他好多天没见毛泽东这样开颜一笑。

“我还是临时中央政府主席嘛。肖劲光是爱吃辣椒的。”

贺子珍看着毛泽东,问:“要不要准备晚饭呢?”

“饭总是要吃的嘛。人是铁,饭是钢。”

贺子珍说了声“好”,便转身出门。刚抬脚,肖劲光已经到了门口。

毛泽东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劲光,来来来,坐坐坐。说曹操,曹操就到呵!”

肖劲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毛泽东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简短的寒暄之后,贺子珍出了门。

“主席,我是来请你指点迷津的。”肖劲光直截了当他说。

“我听说了,”毛泽东立刻精神焕发,“是富春同志推荐你的。我很赞成!”

“我感到担子很重。对西北军的情况,我不熟。何况又是一个军团。”

肖劲光说得很诚挚。

本也是,当时中央苏区有红一、红三两个军团,分别由林彪、罗荣桓与彭德怀、滕代远指挥。现在要他出任红五军团政治委员,他确实觉得组织上对他委以重任了。

毛泽东看了看面有难色的肖劲光,慢慢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认真吸起来。

“主席,教育和改造部队从哪入手,请您指点。”肖劲光端起碗,喝了一口茶,说道。

“是呵,这的确是一项艰巨而十分重要的工作。”毛泽东说着,站起来,“根据地缺人缺枪,这一万七千多人如果教育改造好了,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对敌人营垒的分化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弄不好呢,也很麻烦。”

肖劲光也站起来,两手垂立。毛泽东则在屋内走动。

“劲光呵,原则上,我建议两句话:一是来者欢迎,二是去者欢送。”

毛泽东立在那里继续往下思索。

“去者欢送?”肖劲光疑惑。

“是呵,不要草木皆兵,不要把弦绷得太紧了。要多结他们准备一点路费。”毛泽东说到这,才发现肖劲光也站着,连忙招呼,“来来来,坐下说。”

说着便自己坐下来。

“哦……”肖劲光似有所悟。

“当然了,你要想办法把别人都留住。都送走了,你还当谁的政治委员呢?”毛泽东浅浅笑了笑,补充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肖劲光明白地点点头。

“你要按古田会议的精神去做,你们干部要统一思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然喽,不疑人不等于不掌握情况,不作必要的相关工作。这一些,必须让每一个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同志都心里有底……”

毛泽东拣一些重要的环节谈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响鼓不用重锤。肖劲光对毛泽东充满了崇敬和信赖。在他看来,毛泽东的独到、宽阔、远大是任何人都难以相比的。

毛泽东好久没这样开心。感冒也似乎突然痊愈了。

当贺子珍提着菜回来的时候,这幢两层旧式楼房里,充满了好久没有的笑声。

季振同的小型会客厅。

肖劲光和刘伯坚走进来的时候,季振同、赵博生、董振堂、黄中岳等人都已恭候多时。

刘伯坚将肖劲光和另外几人一一作了介绍。

“欢迎你呀,政治委员!这几天可把我难的,要不是刘主任,我快顶不住喽!”季振同紧紧握着肖劲光的手,一眼就叫人能看出满脸的江湖义气。

肖劲光认真而礼貌地打量着这位大少爷出身的总指挥。好一个冯玉祥贴身卫队手枪旅旅长!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潇洒能干,精明过人。肖劲光暗暗赞叹。

“总指挥,我情况不熟,今后的工作要请你多多指教呵。”肖劲光说。

“哪里的话嘛。政治委员,干革命,你是行家。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季振同说到这,才松开手。赵博生起义前就已经是共产党员, 12月初就主动登门拜访过。肖劲光和刘伯坚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所以,这两人的握手,更多一分同志的心照不宣。

下面便是董振堂、黄中岳、张宏等人。寒暄结束后,大家各自落座。

谈话除了热情、诚挚和对工作方针的简短讨论外,肖劲光明显地感觉到了这项工作的艰巨性。比如,他已经觉察,季振同心里有很多疑问和顾忌,他的谈话能叫人很快体会出一种复杂的心情。再比如黄中岳和几个副军长,都取观望态度,全是一副“二十年不开口说话,佛也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肖劲光也听刘伯坚介绍过,这次起义,是在少数上层军官中秘密策动的。大多数人直到宣布起义,才如梦方醒,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所以,谁的心头都有自己的一本账,思想问题格外复杂。

从季振同那儿回来的时候,肖劲光只感到肩头的分量又加重了许多。

肖劲光的到来,在部队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尤其在士兵和基层军官中。

“唉,新来的政治委员一脸大胡子,好威风哦!”有人见过肖劲光后议论说。

“听说他在苏联两次留学,学问可大,刘伯坚都要让他三分。”又有人这样评价。

也有人发言:“听说这个人很凶,从来不笑。动不动爱用眼睛盯人,目光像刀子一样,简直不得了。”

各种说法,纷纷扬扬,莫衷一是。

蒋介石住所。

第二十六路军的起义,对蒋介石来说,无疑是第三次“围剿”失败后的当头一棒匹。他叫来孙连仲,破口大骂。

“娘稀屁,赵博生是共产党。季振同、董振堂没好下场!”蒋介石边骂,边在屋子里打转。

孙连仲亦步亦趋:“总司令,再配两个师,我先把它吃了。”

“糊涂!”蒋介石立住脚,“共产党会策反,你也要会策反。把它反过来。”

“是,总司令!”

“我给你飞机。共产党用手贴传单,我要用飞机撒。看谁能!”蒋介石愤愤地命令孙连仲,“还有,要派人到那里去,要专门做季振同的工作。这些你负责!”

孙连仲一边认真听取,一边仔细领会。

蒋介石则不停地在那连骂带唬,大发脾气。显然,一场关于对这支起义部队争夺和反争夺的激烈斗争已经展开,并呈较劲态势。

红五军团政治部。

一连几天,政治部主任刘伯坚忙得一塌糊涂。还没展开的工作全由他一个顶着。哪里有事,哪里就有刘伯坚。刘伯坚成了灭火器,刘伯坚成了受气筒,刘伯坚成了镇定药。

肖劲光吃完晚饭就来这儿了。他已经基本理出了头绪。他要和刘伯坚以及几位军政治委员讨论提出实施的意见和办法。他和刘伯坚一起跑遍了驻九堡、沿坝、石城三个军的每一个师、团,和大部分团以上干部谈了话,做了足够的调查研究工作。这么多天来,他没有多张嘴,全是用耳朵,深夜回来用脑子。他每夜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这三四个小时,还是半醒半寐满脑子部队情况。直到今天中午,他才整理了笔记,形成思路。然后,通知军政治委员旷朱权、黄火青、左权等人到政治部开会。旷朱权、黄火青、左权分别任十三、十四、十五军政治委员,是肖劲光仔细斟酌后报中央军委同意的。肖劲光前脚到,这三人后脚就跟来了。政治部主任刘伯坚在石城还没赶回来。

大家一边闲聊情况,一边等刘伯坚。

刘伯坚这几天的确给肖劲光帮了大忙。几十年以后,在肖劲光的回忆录中有一段关于刘伯坚的文字:伯坚是一个党性很强、思想理论水平和文化水平很高、有非凡组织才能的好同志。他多才多艺,会做诗、文章写得很漂亮,还擅长书法。……他才高而不骄矜、尊重领导礼贤下士、善于团结同志。起义之初,一些军官的思想不稳定,伯坚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谈话,哪里出了问题,他就到哪里去工作。……行军打仗期间,伯坚率领政治部鼓动部队士气,宣传组织群众。虽然战争是那样残酷,红五军团充满了勃勃生气,始终保持了旺盛的革命精神,这些都是与伯坚的艰苦工作分不开的。后来我离开了红五军团,听说伯坚受“左”

倾冒险主义的排斥和打击,没能随五军团长征,留在赣南坚持艰苦的游击战争,不幸被捕。

他大义凛然,英勇地牺牲了。肖劲光在这段回忆的文字中充满同志间革命情义,由此可见刘伯坚同志全貌之一斑。

当刘伯坚从石城赶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八九点了。刘伯坚到会之后,大家对几个专门问题进行了仔细研究、尤其对工作的展开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最后,肖劲光归纳总结道:“第一,坚持团结、教育、改造的指导方针;第二,坚持来者欢迎、去者欢送的指导原则;第三,根据古田会议精神,建立思想政治工作网络;第四,特别注意团结起义领导者和进步军官,特别注意团结和依靠穷苦人出身的广大战士;第五,着手对部队实行民主改造,从政治、经济、军事上建立①见《肖劲光》上卷,第98—99页。

新型的官兵关系;第六,冷静处理突发性事件,及时向中央军委汇报和请示工作。“

会议结束时,刘怕坚还对各项工作的具体环节进行了认真地安排。

当肖劲光和他的政治委员们在九堡开会制定工作方案的时候,孙连仲也按蒋介石的意图展开如下攻势:第一、全国各地物色季、董等人的帮交好友,请他们给季、董等一大批上层军官写信,请他们派人到红五军团做说客;第二、安排飞机隔日散发各种内容的反动传单,以阻挠肖劲光的教育改造工作:第三、派大批特工人员到部队进行各种破坏活动,制造事端;第四、用金钱美女收买下层军官反水,动摇军心。

肖劲光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动作。

首先是部队整编。肖劲光和左权等费尽心机。

对于讲究帮派义气的旧军队,整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许多军官以多年相随为由,不愿相互离开左右。一说打破建制实行混编,思想波动顿时上升成动摇,甚至不满。

艰难的说服教育工作把肖劲光和刘伯坚等一批政治思想工作人员弄得精疲力竭。但他们没退缩,甚至没有畏难情绪。他们在做极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的同时,采取有效的措施。首先将原来素质较差的中下层军官派送一批到“红校”学习,又从“红校”补充一大批优秀中下级军官到部队来。其次,从原有的军官中提拔一大批人,在混编以后,做高一级干部工作。第三,真正不合格和思想的确不通的官佐,发给足够的路费,按起义时的许诺办。这样一来,没几天时间,部队基本上稳定了。

稳定是相对的。更多的惊险与困难还在后头。

同从中央军委驻地出来,心地满是阳光。他太激动,太高兴了。他这种情绪化的人是从来不掩饰什么的。骑在马上,他一面慢慢悠悠走返回九堡的路,一面哼起他平素最爱哼唱的“西皮流水”。

“总指挥,您今天好高兴呐!”周围的卫兵见总指挥有兴致也没话找话。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的。共产党里面能人多。我季振同算是服气了。”

季振同煞住“西皮流水”,给卫兵讲起了朱德总司令,周恩来总政委和毛泽东主席找他谈话的情况。卫兵们所得律津有味。他们的确没有听说过红军里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三十里路,骑在马上走了将近两小时。

季振同回到九堡,小伙房的饭都吃光了。他重新叫来炊事员,特地为他烙了两盘馅饼,把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二两酒拿出来,连吃带喝,有滋有味。

其实,季振同不爱喝酒。只不过他这人生性豪爽,喜欢闹闹。喝酒只不过是闹的一种方式。但是,他特别爱吃馅饼,这是真的。

北方人大多喜欢吃面食,但南方面少。为了照顾季振同的习惯,部队经常多拨一些面粉给他。他把这些面粉看得很金贵。除烙焰饼,很少滥用。

酒足饼饱,季振同回到房里要水洗了个澡,便开始躺在床上回味白天的瑞金之行。想到朱德,他不无感叹——朱德总司令竟然会是那样的宽厚纯朴,简直不像个总司令,倒像一个农民。他待人是那样亲切,说起后来是那样自然而且知心。他竟然给自己说,他以前也是军阀、抽过大烟,后来跟了共产党,才真正找到了报国之路。一个总司令都不忌讳谈自己过去的丑事,我季振同算什么呢?

他还想到周恩来,想到毛泽东。一想到毛泽东,更是叫他兴奋不已。他没法入睡。

于是,他披衣而起,不知不觉地来到肖劲光的门前。

肖劲光还没有睡,连忙把季振同迎进去。

季振同的话像打开了闸门的水一样:“毛泽东主席,是那样博学、深邃、机智、幽默。听他说话,简直是一种享受。你根本没有办法不听他说下去。”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作一些必要的响应。有时候,偶尔提示季振同喝口水,抽支烟歇歇。

而季振同呢,则滔滔不绝:“毛主席说国民党是没有前途的,说共产党有前途,道理讲得那样深,又那样容易懂。叫人不由得不信。那呀,真是神了。”

最后,季振同还谈了周恩来,他说周恩来有风度,太精明强干了。临末,季振同对肖劲光说:“政治委员,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共产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决不反悔的。”

肖劲光看着季振同的进步,心中洋溢出一种近来少有的高兴。

没过多久,季振同入党了。入党介绍人是总司令朱德和总政委周恩来。

一阵飞机的引擎声由远而近,在九堡、沿坝、石城上空盘旋。

机翼掠过的地面则出现一阵轻微的骚乱,许许多多的眼睛望着天空。

飞机洋洋自得地飞向远处。

天空是雪片似的传单。起初很小,渐而变大,最后飘飘摇摇落在地上,落在水塘里和一些人的手中。

“西北军的兄弟们,不要受骗上当!”

“当共匪只有死路一条!”

“蒋总司令已经发布命令,即将对匪区进行第四次围剿!”

“共产党共产共妻,弟兄们愧对你们的列祖列宗。”

如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尽管部队规定不要拣藏和传送那些东西,但总还是有少数人偷偷地躲在没人的地方阅看。

夕阳下山了。西边的天际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紫痕。

肖劲光匆匆吃过晚饭,抬脚出门。他要到十五军去看看。这几天十五军下级军官开小差的陡增,军心比其他两个军要不稳得多。问题出在哪里呢?

肖劲光边走,一边琢磨。

“政治委员,政治委员!”

肖劲光回过头,是总指挥季振同。

“总指挥,有事呀?”肖劲光立即回头两步迎过去。

季振同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肖劲光。

天色已经没有什么日光。肖劲光打开信,但没有看,笑道:“‘军阀’与帝国主义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吗!”

说起这“军阀”和“帝国主义”还有一段小故事。那是前几天,部队开展自编自演戏剧的文娱活动。肖劲光知道季振同多才多艺,便建议两人上台合作一幕。季振同自然十分乐意。不巧这事怎么被毛泽东知道了,毛泽东便叫贺子珍来捧场。于是,三人上合,肖劲光演一个帝国主义分子,季振同演一个军阀,贺子珍则演一个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这“军阀”和“帝国主义”

在台上一唱一和,引得全军上下人人捧腹。从那天后,两人私下便以角色相称,一个叫对方“帝国主义”,一个则回敬“军阀”。喊完后两人总是大笑。

今天,肖劲光提起,季振同没有理会,仍然一脸沉重。

肖劲光一时不明情况,便说:“总指挥,我们走走。”

季振同便和肖劲光肩并肩向前走去。在肖劲光的诱导下,季振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今天中午,刚吃完饭,一个老部属忽然转给他一封信,是冯玉祥的高参刘骥写来的。刘骥在信中倒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过两天要来看看他。看,显然是托词,做说客倒可能是真的。怎么处理呢,还真把季振同难住了。

肖劲光听完季振同的这段述说,略一思忖,随口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季振同停了停,认真他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了。我已经起义了,而且成了共产党员,回去会有好果子吃吗?我是决心革命到底的。不过,如果刘骥来,我还是很想把这些话给他说说。”

“好!”肖劲光立住脚步,说:“总指挥,我信得过你。我给中央报告一下,争取你和刘骥见见面。”

季振同一拳朝肖劲光的肩头打来:“好你个‘帝国主义’。过去,我一个是信刘伯坚,另一个是信毛主席。今天,我也信你。”

肖劲光接话茬笑起来说:“‘帝国主义’和‘军阀’有什么不能商量嘛,嗯!”

于是,两人会心地笑了。

果然,季振同会见刘骥之后,丝毫没有为其所动,并且将谈话内容如实地作了汇报。还有什么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更可贵的呢?

江西。赣州。

正当红五军团进行整编、教育、改造的时候,赣州战斗打响了。

赣州地处江西南部,是赣南唯一的重镇。城他三面环水,一面有坚固的城墙。

攻打赣州的目的,是要首先占领中心城市,实现“革命在江西一省或湘赣粤数省的首先胜利”。

红三军团担任主攻。

水上进攻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是从墙面进攻。强攻不易,部队进行坑道作业,从地下接近敌人。但由于敌人火力太猛,爆破硬是难以成功。

红三军团伤亡很大。

中央军委指示,红五军团迅速完成整编任务,准备开赴前线参战。

瑞金。

肖劲光、季振同、黄中岳从中央军委小院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季振同仍然建议:“到毛泽东主席那儿看看吧,政治委员。”

肖劲光心中也不是十分畅快,也想到毛泽东那儿去聊聊。

这次军委找三人谈话,有许多问题仿佛没有说,有的中央领导还吞吞吐吐的。肖劲光是爽快人,不习惯这种风格。另外,有一些工作上的建议肖劲光不能接受。尤其是中央个别领导人把红五军团的情况看得很恐怖。肖劲光十分不理解。肖劲光承认,红五军团问题很多,个别问题还很严重。比如,关于部队的民主改造问题,弄得官兵之间很紧张;部分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军官对党的土地政策不满,等等。对这些问题,我们必须谨慎处理。有些领导人主张武力解决,这就太过分了。毛主席不是说来者欢迎,去者欢送吗?

他始终相信毛泽东的话是正确的。

来到毛泽东的旧式小楼上。毛泽东正在和贺子珍闲谈赣州战役的事。

“我说不同意打赣州,他们就是要打。打下来又怎么样?何况打下来本身就不容易。”毛泽东说得很激动。

贺子珍在补一件衣服,听了毛泽东的话,笑了笑,说:“你冲我吼什么,我还想不通呢。”

“我在外面说话没人听,就想在家里找个人听听。找谁呢?只有你呀。

你再听下去!——我们应该往赣东北发展。向闽西发展。那里有很好的条件,那里有很好的基础……“

贺子珍只能认真地听。

肖劲光熟门熟路,领着季振同等人直奔小楼而来。

见到肖劲光和季振同不约而来,毛泽东十分高兴。毛泽东闲不住呵!

“主席,我们来找你请教了。”肖劲光一边说一边坐下。

“不要请‘教’了。如果来请‘说’,那子珍也要感谢你们喽!”毛泽东笑着说。

贺子珍一边递上奈,一边说:“他要说话,没人听,我就被他拉来做听众。这不,一直坐在这儿,没敢动。”

大家都笑了。笑声过后是短暂的沉默。

“怎么了,先听听你们的。”毛泽东划燃火柴,慢慢把烟点上。

肖劲光、季振同简单地把红五军团的情况和中央的意见说了。

毛泽东听完,扔掉烟头,说:“请你们三人记住,红五军团的大多数或绝大多数官兵是好的,是革命或者愿意革命的。有少数不愿革命或者反对革命的人,我们不能强迫他们革命。对他们,我们只能是‘剥竹笋’,用‘剥竹笋’的办法,逐步消除不良的部分。‘割韭菜’是错误的,是行不通的。”

季振同、黄中岳瞪着眼,张着口,听得忘形一般。

肖劲光全神贯注,不住点头表示同意和理解。

谈话结束了。

三人打马往九堡赶。

黄中岳猛加一鞭,追上肖劲光:“政治委员,刚才毛主席说的‘竹笋’和‘韭菜’是怎么回事?”

肖劲光笑了笑,给黄中岳作详细的解释。黄中岳对毛泽东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当肖劲光、季振同、黄中岳在中央军委谈话的时候,驻守沿坝的十四军出了乱子。

原来在部队的改造过程中,有些部队政工干部受了“左”

的影响、不恰当地强调阶级成分。少数连队发生了由士兵控诉军官的事情。加之近一个时期国民党反动宣传的影响,部队思想出现了极不稳定的现象。

肖劲光等三人到瑞金之后,敌人在部队造谣,说“总指挥、黄中岳已经被中央扣留了。师长和团长都要被撤换。”“部队要彻底打散重编。”“对于有人提出要走的部队,要武力解决。”“红四军已在九堡山上埋伏,准备缴十五军的枪。”等等。全军上上下下,谣言飞蝗一般乱窜。

十四军工兵连,在副连长的蛊惑下,深夜杀死政工人员,反水而去。

当肖劲光、季振同、黄中岳三人从毛泽东那里回来的时候,刘伯坚处理这事还没回政治部。红五军团各部也开始闹哄哄的。

季振同闻言,大发雷霆:“通知各部,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

午饭刚吃过,季振同就早早地坐到了小会议室,满脸怒气。

会上,季振同一拍桌子,以老上司的姿态,吼道:“我季振同不是回来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两天不在,部队就乌烟瘴气。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说,谁把我季振同扣了,呵?哪儿有部队埋伏准备缴械?说呀……”季振同一顿吼叫,下面谁都不敢吱声。

赵博生、董振堂也分别说了话。

一场混乱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了。

赣州战役仍然处于相持状态。

彭德怀打得两眼血红。

又有情报显示,敌罗卓英师、陈诚一部有向赣州增援的迹象。

中央军委命令,肖劲光、季振同亲到军委参加作战会议,并接受战斗任务。红五军团随时准备阻击增援之敌。

肖劲光、季振同刚刚开完会,接受了赣州阻击战的任务之后准备回部队。

刘伯坚打来电话,说十五军出现军官集体要求离队的情况,箭在弦上。

大战在即,部队出这种乱子,肖劲光心急如焚。二人打马加鞭,风风火火往九堡赶。

季振同和肖劲光来到了军团部。门口坐满了打着背包的十五军军官。

肖劲光急忙上前,试图作一些解释,将矛盾缓下来,再慢慢解决,“大家先回去,有什么问题,我到你们那里去,听取你们意见。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呀!”

谁都不动,也不吭气。

季振同欲待发作。

肖劲光连忙阻住,并说:“好吧,我们马上开会,解决你们提出的问题。”

会议紧张地进行着。提出了各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事情还是起因于部队的民主改造。

冯玉祥的部队一向以治军严而著名。但这种“严”是建立在一级压一级的基础之上的。在那里,的确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上级打骂士兵、扣兵饷、吃空额的现象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民主改造部队的目的,首先就是要破除这种军阀制度。官兵平等,经济民主,定期公布账目等一系列措施一出台,就受到了广大士兵的欢迎,但在各级军官中引起强烈反响。许多高、中级军官表示不能接受。

“十三军孟师长甩手不干了。”

“十四军李师长提出辞职。”

这几天,肖劲光的案头不断送来这样的报告。

但,他还真没料到,事情会弄得这样严重。

紧张的会议,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十五军师政治委员高自立气冲冲他说:“真的太不像样了,发展到了殴打政工人员。这些军官留下来也没用。”

一个起义将领则立即表示不同意见:“这位政工同志也做得太过火了,开什么士兵控诉军官会,你叫这些军官以后怎么控制部队嘛!”

“政治委员,有人说中央指示对五军团就是要兵不要官。我们这些人迟早要被处理回家。是吗?”又一名起义将领冲肖劲光问道。

“没有的事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共产党会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左权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说道。

另一名起义将领激动地站起来:“孟师长不是你们把他送走了?李师长要辞职,听说你们不也批准了吗!”

季振同坐在那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观察,一边紧张地思考对策,也不说话。

下面,你一段,我一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会场气氛在紧张的基础上急骤升温。

季振同看了看肖劲光,冷冷他说:“政治委员,你给他们说说清楚吧。”

肖劲光听得出季振同“将军”的意味,于是答道:“一般说说解决不了问题,我必须到中央请示。总不能在我回来之前就散伙吧。”显然,肖劲光出招“反将”。他已经觉察到会再不能这样开下去了。

季振同同意暂时休会。由肖劲光到中央请示处理意见,季振同维护这儿的秩序。

肖劲光备鞍上马,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先到总政治部,又到中央局和军委,把十五军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的作了汇报。

指示是有了。但肖劲光反倒越发不安。各路领导人意见不一。多数人主张武力解决,把这帮军官先抓起来。肖劲光前思后想总觉得不妥。走出大门前,他再三建议中央用做工作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没有成功。

无奈之时,肖劲又翻身上马向毛泽东的两层小楼奔去。

毛泽东听完肖劲光的汇报,反问道:“你的意见呢?”

肖劲光答道:“武力解决,后患无穷呵。”

“怎么能用武力解决呢?只能‘剥笋’。”毛泽东果断他说。

肖劲光不安他说:“只是现在箭在弦上!”

毛泽东站起来,把一个很短的烟屁股在烟缸里按得稀烂,然后说:“你马上回去,对他们讲,是我毛泽东讲的,第一,宁都起义参加革命,是你们自觉自愿的,我们是欢迎的。红军缺人缺枪,特别缺军事干部,希望大家留下来;第二点,捆绑不能成夫妻,叫季振同拿出点钱,发双倍的路费送他们上路。今后什么时候想通了,要求回到红军里来,我们仍然欢迎。”

肖劲光心里有底了。

“另外,就说我毛泽东送他们两句话:跟着国民党是没有前途的。中国的前途在共产党这里。信不信,历史会作出回答!”

肖劲光当即辞行,赶回九堡,重新召集会议。

肖劲光把毛泽东的话一说,季振同把桌子一拍:“好!我信的就是毛泽东。”说完掉头出门。当他回来时,手头提着个钱袋。只见他把钱袋往桌上一扔,“当啷”一响:“请大家分头和政治委员去做工作。外面的兄弟们请进来。”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肖劲光仍然没动。他怕季振同太冲动。

外面的军官乱哄哄进来了。大家七嘴八舌:“总指挥,我们干不了啦!”

“搞这一套,那士兵还不反了。”

季振同抓住钱袋底部一提,“哗”地一下,半袋银元倒在桌面上。“想去做国民党的大官的,请起立自便,咱们战场上见,我派人护送出境;想回家种田过日子的,来这领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愿意跟我季振同革命的,坐在这,咱们谈谈心里话。”说完这些,季振同威严地扫视了一下人群。

肖劲光在一旁不露声色。

一场狂风暴雨转而变得风平浪静。尽管还有很艰巨的工作要下去做。但毕竟遏止了这一股来头不一般的小小狂潮。

事后,肖劲光十分赞赏而且不无感激他说:“‘军阀’呀,党是不会忘记你所作的贡献的!”

许多年以后,当肖劲光回忆起这段往事,谈起季振同后来由于党的“左”

倾教条主义错误而被误杀的结局,心中充满深深的遗憾。

1932年2 月27日。红五军团指挥部。

季振同正伏在沙盘上看地形。

肖劲光匆匆走进来:“总指挥,敌人已从吉安出动,向赣州增援。”

“哦嗬!这么快就动了!”季振同抬起头。

“中央军委命令我部出动打阻击。”

“好!你看如何打法,政治委员?”这是季振同起义过来之后第一次作战,既激动,又有些放不开,何况前不几天,部队还不太稳定。

肖劲光走近沙盘,指着赣州与吉安之间一片开阔地带说:“在储谭、太湖口,也就是这一带阻击敌人,你看如何?”

“好。你看部队怎么调度好?”

肖劲光看了看季振同,笑着说:“‘帝国主义’上不了阵的,真刀真枪地干还要靠‘军阀’的哟!”

说完,两人笑了。

季振同这才说:“让十五军顶上去,十三军在里镇、梅林以西为策应。

让参谋长的十四军做总预备队。“

肖劲光听完,点了点头:“好,就这样。”肖劲光看得出季振同的良苦用心。十五军算他的嫡系,不用吧,怕人说他有意保存实力。用上出了问题,又怕人说是有意放虎归山。这样遣派一方面用十五军打阻止,又一方面有赵博生的十四军就近作总预备以防不测,应该说谁都没什么说的。想到这,肖劲光对季振同说了一句:“党是信任你的,中央是相信你的。你要放开手脚干,总指挥。”

季振同笑着回答:“我不懂红军的战术。我还需要你带我呀。”

肖劲光听完,接口道:“总指挥,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西北军素以治军严整、作战勇猛著称,有不少绝招。大家互相取长补短嘛。北代时期我与国民党将领共事,也向他们学习的呀!”

贴心话一句三冬暖,季振同心里热乎乎的。

部队随即出发。

赣州前线。

彭德怀坐在指挥部一语不发。这仗打得真窝囊。都二十多天了,毫无进展。眼前敌人的增援部队又接睡而至。而那堵城墙就是打不开。有什么好办法呢?想到这,彭德怀瞪地站起来:“小鬼,望远镜!”

警卫员背上望远镜。

彭德怀双手一背:“走,前面去看看。”

浓浓的晨雾顺着山坡上升,把附近的村庄和小树林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色。慢慢地晨曦透过晨雾,透出一层红光。晨光中,彭德怀纵马来到前线指挥所。

前线指挥所很静。除了按部就班的指挥所工作人员外,几乎所有的指挥员都趁早上的晨雾上了阵地。

一个作战参谋迎上来:“彭总,您怎么来了!周师长带着大家上阵地了。

您坐,我派人去叫师长。“

“不用,我自己去!”彭德怀依然反剪双手,转身出门。

作战参谋见状,立即回头,对一个警卫喊道。“叫警卫三班,跟我来!”

彭德怀什么也没说,在作战参谋等人的带领下直奔阵地。

红五军团很快到达指定位置。由于抢先一步择要道设伏,中间又构筑了工事,增援敌人不敢贸然靠近。敌人有几次试探性攻击,被一顿好打,看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彭德怀刚靠近阵地,方才平静的早晨,突然枪声大作。

警卫人员顿时紧张起来。

作战参谋立时打马上前:“彭总,您稍停。”然后扭过头:“三班长,绝对保证彭总安全。”说完,要了两个战士,朝前方阵地飞马过去。

不一会,周师长和随同的指挥人员赶了过来。

“周师长,现在不是攻城的时候呵。”彭德怀迫不及待地问。

周师长立刻甩鞍下马:“彭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彭德怀厉声一喝:“我先问你哟!”

周师长这才立即汇报。

原来城里的敌人自恃增援部队快到,趁天亮大雾,偷偷出城,对城墙下的坑道作业部队进行三面包围。大雾即将散尽,敌人突然发起进攻。情况十分紧急。

“预备队呢?”彭德怀问道。

“现已全部顶上去,争取把南面打通,先把坑道作业部队接出来。”周师长答道。

“有把握吗?”

“现情况还不十分明朗。”

彭德怀把手反剪得老高,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这样,派你的这个警卫班从这里出发,到梅林去。肖劲光有一个师在梅林,离这最近。”

周师长看看彭德怀身边总共也没几个人,似乎有些为难,“我另外再派吧。”

“糊涂!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彭德怀说完,转过脸对警卫班长交待,“小伙子,你越快越好。见到肖劲光,就说我彭德怀在阵地上派你去搬兵的。”

警卫班箭一般离弦而去。

彭德怀在回指挥所的路上,一声未吭。

中午时分。

赵博生亲提人马,来到赣州城下。

周师长眼睛血红。三个多小时,预备队都打光了,就是坑道作业部队接应不出来。

赵博生二话没说,命令部队一个集团冲锋,如猛虎扑食。战士们冲进了敌人的阵地。

一时间,刀光闪闪,血肉横飞。西北军的大刀片是十分著名的。而起义部队尤善擒拿格斗。短兵相接中,起义战士们如蚊龙得水。被包围的部队见敌人乱了阵脚,也配合出击。敌人看看就支持不住了,仓惶退回城里。

几十年以后,一位当时曾在坑道作业的那个师任职的干部见到肖劲光,提起这件事时仍然感慨他说:“那次若不是红五军团及时赶到,我们师就全完了。”

部队是接应出来了,但战斗仍然相持不下,看不出会有什么好办法。

1932年3 月7 日。拂晓。

赣州久攻不克,前后历经一月有余。

部队接到命令:撤围。

赣县。江口。

中央军委发布命令:重编红一、红三、红五军团。

原红五军团十五军调归红一军团指挥;十四军调归红三军团指挥;十三军和原红一军团第三军重新组成红五军团。

季振同任红五军团总指挥,董振堂任副总指挥,肖劲光任政治委员,周子昆任参谋长。十三军军长董振堂兼,政委何长工;三军军长徐彦刚,政治委员葛耀山。

军委部署:红一军团由林彪、聂荣臻率领,向福建进军,先打龙岩,得手后再攻漳洲;红三军团由彭德怀、滕代远率领,沿赣江西岸北迸,与红一军团隔江相望而行,“赤化”赣江西岸,红五军团则监视粤军,掩护红三军团过江,并处理红一军团开走之后的善后事宜。

5 月。

红一军团攻克龙岩之后,在毛泽东亲自指挥下,取得漳州战役的胜利。

漳州一直为张贞盘踞,实力雄厚,气焰十分嚣张。

歼灭张贞主力之后,红军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以及各种战略和生活用品,同时也筹了一大笔款子。此役,打击了敌人的气焰,壮大了红军的声威,震撼了敌人的营垒。

红三军团在赣江西岸频频呼应,打了不少土围子,攻占了沿江县城。

红五军团则紧紧把把守着苏区南大门。他们消灭土匪、发动群众、筹粮筹款,为稳定后方作了巨大贡献。

夏夜的南国,是极美好的时光。一弯新月从东方渐渐升起,满天星星诉说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白天的暑热退了,天地间缓缓弥漫出一抹宜人的凉意。要不是残酷的战争在这夜色中悄悄孕育,那该有多好呵。

季振同从小在北国长大,对这南方的夏夜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部队混编之后,他的思想变得更为复杂了。夜里,常常很晚很晚还睡不着。

今晚,他又是这样。他忍不住披上衬衣,朝肖劲光住房走去。

肖劲光则对季振同更关心,更体谅了。他理解季振同作为一个旧军人蜕变的苦处和难处。当季振同敲开肖劲光的房门时,肖劲光热情他说:“总指挥,来,我们好好聊聊。”

季振同一边坐下,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聊了的。”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季呵,你我共事半年多了。难道还信不过我肖劲光。说嘛!”肖劲光诚挚他说。

“政治委员,”季振同终于开口道,“我想到苏联去学习。”

肖劲光看着季振同,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旧军人,不经过脱胎换骨的学习改造,是很难真正跟上形势发展的。你说呢,政治委员?”

“好!我给中央打报告,争取这个机会。”肖劲光说。

季振同感激地看着肖劲光。

肖劲光则尽力安慰季振同。

夜深了,两人的谈话在这宁静的夏夜里持续着……

中共中央很快批准了季振同的请求。

季振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感。这段时间,他老想着到苏联去的事。

但一想到要他马上离开军队,他又依依难舍。十多年一直当兵打仗,一下子脱下军服,谁不生惆怅的心绪呢!

季振同找到肖劲光:“政治委员,枪我已经交了,这个就留给你吧!”

说着,季振同把一架漂亮的望远镜递给肖劲光,“留个纪念吧,尽管我们今后还要见面的。”

肖劲光接过望远镜,勉励他到苏联后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回国发挥他的聪明才智。

季振同道:“政治委员,这是我唯一最好的选择。我为什么不珍惜呢?

我会珍惜的。请你放心。“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哦,还有,我那匹马也留给你吧,它脚力特强。”季振同又补光说。

肖劲光婉拒了。但季振同走的时候,还是把马交了。肖劲光后来把这匹马送给了朱德总司令。

两天以后,红五军团开了欢送会。然后,肖劲光派人将季振同送到中央,等候出国。红五军团的总指挥由董振堂接任。

当然,肖劲光想不到,随后发生了所谓“季黄谋反事件”。那是一个下午,在行军路上,他和一个起义军官闲聊。那个军官告诉他,十五军军长黄中岳前天被逮捕,随后等待出国的季振同也被抓了起来。

在“左”倾教条主义占据领导地位的日子里,在残酷的战争岁月,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尽管肖劲光在前线为季振同整理了专门材料,证明季振同离开部队去苏联是中央批准的,证明季振同走得干净——他没有带枪,没有带人,唯一的一个警卫员,还是肖劲光派的。但,不久之后,季振同仍然被公审。原定死刑,经中央执行委员会研究,改判为十年徒刑。但后来在1934年长征之前,在“左”倾错误路线的指导下,季、黄二人还是被处决了。

许多年以后,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后厅的一次高干会上讲起这件事,仍然说,季、黄在宁都起义中是有功的,没有他们,全部起义的胜利是不可能的。把他们处决是错误的。

季振同走了。黄中岳军划归红一军团。董振堂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至此,红五军团的改造基本结束了。肖劲光在红五军团经过大半年艰苦细致的工作,一支国民党的军阀部队变成了能打能拼的红军部队。

尤其是在7 月著名的水口战役中,原红五军团各部,与敌人进行三天三夜的激战,战士们渴了就喝稻田的水,饿了就嚼几把生谷子,战斗的短暂空隙,露宿在田头路边,醒来才发现与敌人的尸体躺在一起。在拼抢阵地时,多半是白刃格斗,反复拉锯。在血与火的考验面前,全体指战员无一人临阵脱逃。

后来,原红五军团的指成员,无论是在第四次,第五次反“围剿”中,还是在万里长征中,指战员南北转战,屡建奇功,写下了可歌可泣的诗篇。

1938年,毛泽东在延安专门接见了参加宁都起义的部分同志,与他们一起合影留念,并书写了“以宁都起义的精神用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是战无不胜的”题词。红五军团以她光辉灿烂的业绩载入了革命史册。

然而,革命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前面等着肖劲光的是又一场腥风血雨……

第六章听夜雨对铁窗耿耿是丹心1933年11月。闽西建宁,红一方面军总部。

肖劲光被关在禁闭室里。门口是两个持枪的看守。

“同志,请你帮忙传一声,就说肖劲光要见总部领导。”肖劲光隔着门对一个矮个子看守说,声音不亢不卑。

矮个子看守转过脸,声音不高但恶狠狠他说:“老实点!”

肖劲光回到屋子中间,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苦思冥索,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呢?

宣布撤职审查的名义是黎川失守和浒湾战斗失利。肖劲光更不明白他在这两次战斗中究竟要负多大的责任。

肖劲光没有别的办法、坐在凳子上反复回忆黎川失守的前前后后和每一个细节……

关于黎川失守——1933年1 月,中共临时中央从上海搬到了中央根据地。蒋介石正在酝酿更大规模的“围剿”。中央苏区形势十分严重。

6 月,中央军委决定,对红一方面军进行整编,取消军的编制,由军团直辖师。红一军团辖第一、第二、第三师;红三军团辖第四、第五、第六师,红五军团辖第十二师。同时,决定成立红七军团,辖第十九、第二十、第二十一师。

肖劲光受命,组建红七军团。

6 月中旬,中央又以红三军团和十九师组建为东方军,实行“两个拳头打人”的分离作战。而二十师,二十一师则仍回闽北,配合东方军作战。这样,红七军团实际上没能完成组建。

肖劲光则带领部队在延平、将乐、顺昌一带东奔西调,配合东方军行动。

此时,蒋介石已调集六十七个师,另九个旅共一百万军队、聘请德、日、美等国军事顾问,采取持久作战和“堡垒推进、步步为营”的战略战术,开始对各根据地进行“围剿”。其中,用于直接攻击中央根据地的有四十六个师,另四个旅,约三十万人,企图歼灭红一方面军,摧毁中央根据地。

根据敌我势态,毛泽东曾向军委建议,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将敌人引进建宁、泰宁一带山区根据地,集中红军主力,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由于“左”

倾教条主义的影响,毛泽东的意见没能被中央采纳。

九月中旬,肖劲光奉总部命令从将乐战场赶回泰宁总部。九月的南方,依然暑热未减,当肖劲光翻身下马的时候,马和人湿淋淋的。

“劲光同志,你辛苦了。”总政委周恩来接待了他。

“将乐战斗现在怎么样?能打下来吗?”周恩来一边问,一边为肖劲光倒茶水。

肖劲光脱去透湿的上衣,拧于后在脸上又抹了几把,然后用一个大搪瓷缸从水桶里舀了一缸凉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擦了一把嘴道:“哎,简直渴死了!”

“来,坐下!”周恩来拖过一把椅子。

肖劲光坐下:“将乐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天然工事,易守难攻啊。能不能打下来,很难说。”

“伤亡如何?”周恩来关切的问。

“代价太大了。六师师长牺牲了。部队打得很苦哇!”

“哦……”周恩来若有所思。

肖劲光看着周恩来,问道:“要我回来,有新的任务吗?”

周恩来抬起头:“是的。有敌情通报,敌人的第五次‘围剿’正在启动。

敌周浑元部已经向我闽赣苏区逼近。黎川地区可能是敌人的首攻目标。你得赶紧回‘老家’去,准备迎敌。‘肖劲光是去年年底调任建黎泰地区(建宁、黎川、泰宁)警备司令员兼政委的。后来改设闽赣省,成立了中共闽赣省委和省革命委员会(即省政府),顾作霖任省委书记、邵式平任省革命委员会主席。肖劲光任闽赣军区司令员,辖建宁、黎川、泰宁、金溪、资溪、光泽、邵武以及信江、抚河之间的广大地区。后来,虽然肖劲光经常调用别处,但这个省军区司令员他仍然兼着。

因此,周恩来说是让他回“老家”去。

“迎敌?总政委,我哪有兵呐!”肖劲光叫了起未,“我这个闽赣军区司令、七军团政委现在是光杆一根呐!”

本来也是,军区成立后,只有一个五百多人的独立团和游击队,负责留守,前不久被调到硝石归前总指挥,现在只剩下一个七十几人的教导队。红七军团压根儿就没有组建到位。肖劲光能不叫吗?

周恩来站起来:“你先在这儿熟悉一下敌情,然后谈一谈你的要求和想法。”

肖劲光再没说什么,一头扎进敌情的研究和分析中。

他仔细对照翻阅了所有的敌情通报。一个大胆的建议在他头脑里逐渐形成。

他找到中央军委负责人,建议:针对敌人大规模的“围剿”,红军主力应及早集结于黎川东北的光泽、资溪一带,避开敌人进攻的锋芒,从侧面打击进攻黎川的敌人,开展游击战和运动战。他强调,死守黎川没有什么价值。

但这一建议没有被采纳。

肖劲光只身回到黎川。

这才有了黎川失守的事件。

“眶啷”一声,禁闭室门开了。

前总的一位负责人走了进来:“肖劲光,首长要找你,跟你谈话。请跟我来。”

肖劲光被带到了首长办公室。

首长起身,从桌子上拿过一份《红色中华》报的副刊《铁拳》:“你看看这个吧!”

肖劲光接过报纸,通栏标题赫然入目:“反对肖劲光机会主义专号”。

肖劲光急忙往下看,自己怎么一夜之间成了机会主义呢?肖劲光看到下面有三篇文章。

没等肖劲光看完,首长便开腔了:“肖劲光、你要老实交待你的问题,‘罗明路线’在军队,你是最典型的。”

肖劲光没吭声,连忙把目光移到第三篇署名文章上——《反对红军中以肖劲光为代表的罗明路线》。这是给肖劲光的问题规定的性质。

肖劲光痛苦、疑虑、委屈,他大声申辩:“近两年来,我一直在军队打仗,作战方针和作战部署,都是中央定的。我是按中央的要求完成任务,怎么变成了‘罗明路线’的代表呢?另外,军人行事以战场要求为第一需要,有些战斗的具体打法,我是按军事常识工作的,即使有失误,那与机会主义也挂不上钩啊……”

“肖劲光,首先你要端正态度,你要从思想上检查路线问题。”

肖劲光愤然站起来:“我是党员,我是军人,我的所作所为全是按中央的路线行事。说我有什么具体的缺点错误,我都承认,说我有路线问题,我不能接受。”

首长推了推眼镜,想了想说道:“好,咱们先不说路线问题。你说,黎川是怎么失守的?你有没有责任?”

肖劲光详述了黎川失守的经过——肖劲光从泰宁回到黎川时,不禁大为惊疑:城内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连行人都没有。

肖劲光来到省委、省政府机关。院子里空无一人。对面政府的供销合作社门开着,于是他连忙走过来。

“喂,小同志,省委机关的人呢?”肖劲光见到一个办事员,上前问道。

“省委机关已经奉命撤走两天了,敌人马上要来‘围剿’。你这是——”

办事员抬头说道。

“哦——”肖劲光没来得及多问,返身退了出来。

肖劲光来到军区教导大队。

这支六七十人的队伍,就是这个小城唯一的武装力量,它要面对几十倍于它的敌人的进攻。

这个空城计怎么唱呢?肖劲光心头暗暗发急。他把零散的地方游击队集中起来,配属各教导中队领导,与大队统一行动。他要在这唱一出新的“空城计”。

5 天之后,敌周浑元部的三个师,离开南城、硝石,直扑黎川。

9 月28日,敌先头部队占领黎川城外围阵地。

9 月29日,敌主力跟进,截断退路,对黎川城形成包围。

敌我力量悬殊。怎么办?肖劲光满头是汗,他一面组织部队凭险抵抗,一面想下步棋究竟该如何走。

教导队队长满脸是血跑过来:“司令员,再拼下去,这点本钱就没了。”

肖劲光两眼火光直冒。

“派去要增援部队的人,冲出去没有?”肖劲光停了停才问道。

队长擦了一把血汗水,说:“四周都是敌人。出是出去了,谁知是死是活。”

肖劲光没有再吭声。本来黎川战斗一打响,总部就会有消息。这里没有兵力,总部也是知道的。要有部队,增援早就上来了,何须去搬呢?

“突围!”肖劲光权衡再三、决定放弃黎川。

说到这儿,肖劲光紧紧地盯着这位首长:“黎川就是这样失守的。”

首长一边听,一边抽着烟。一对小眼睛不停地打转。等肖劲光一停,便反问道:“谁命令你放弃黎川的呀?”

肖劲光辩道:“也没有谁指示我要死守黎川呐!”

首长扔掉了很长的烟屁股:“逃跑了,总是事实嘛!”

肖劲光想了一想,说道:“的确,作为一名军人丢了阵地,还不如战死。

但是,我得对党的事业负责呀,党正需要这样的战士去消灭敌人,无理由让战士们去作无代价的牺牲呀!“首长听到这,站起身来:”今天就谈这些吧。

逃跑了,就有个逃跑主义的路线问题。“

肖劲光再没什么可说。他拿着那张《红色中华》的副刊,回到了禁闭室。

主观反省是痛苦的。更叫人痛苦的是反省没有什么结果。

夜,渐渐走向深处。肖劲光吹了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又硬又冷的床边,和衣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看守在那跺脚,搓手。肖劲光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之后,就一直再没睡着,他反复地思考,自己究竟与“罗明路线”有什么关系呢?

反“罗明路线”,是从1933年年初开始的。

1933年1 月,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要求各根据地最大限度地扩大和巩固主力红军,强调以“攻打大城市为中心”的“进攻路线”。当时,任中共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的罗明,根据实际情况,自己写了《对工作的几点意见》和《关于杭永情况给闽粤省委的报告》,认为党在闽西上杭、永定地区力量薄弱,困难很多。党在这些地区的工作方针应该与中心地区有所不同,强调在边缘地区要开展游击战争,逐步扩大红军,保留一部分地方武装等等。这些意见,反映了毛泽东的一贯思想和主张。但苏区中央局和临时中央错误地认为罗明的意见是“对革命悲观失望的机会主义取消主义的逃跑退却路线。”2 月15日,苏区中央局作出《关于闽粤赣省委的决定》,指摘福建省委,形成了“以罗明同志为首的机会主义路线”,撤销了罗明的省委代理书记以及省委驻上杭、永定、龙岩全权代表的职务,并在党内开展了所谓反“罗明路线”

的斗争,以排斥一大批正确主张的同志。接着,又在江西开展反“江西的罗明路线”斗争,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相等因在工作中坚持正确主张,抵制“左”倾错误在本地区的贯彻而受到了批判。4 月,江西召开全省三个月工作的总结会议,邓、毛、谢、古被说成是“罗明路线在江西的创造者”,“反党的派别和小组织的领袖”等。5 月,中共江西省委通过《对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四同志二次申明书的决议》,决定全部撤销他们在红军、地方领导机关中所担任的职务。“左”倾冒险主义路线得以在中央革命根据地进一步贯彻。“反罗明路线”也成了为“左”倾路线开路的杀手锏。

建宁。红一方面军总部。

还是那位首长的办公室。彭德怀一面端起茶杯喝茶,一面等待这位首长发话。

首长推了推眼镜,说:“彭德怀同志,请你说一下关于肖劲光黎川和浒湾战斗失利的调查情况。”

彭德怀是三天前由总部派去专门调查肖劲光战斗头利的有关情况的。

彭德怀放下茶杯,从怀里摸出几张纸,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黎川失守,责任不在肖劲光,按当时的情况看,七十几人的教导队,加上游击队员一共才二百来人。就是凭险据守,在敌人四个师的兵力面前,至多能坚持几个小时,而东方军自延平、顺昌前线撤回泰宁时已经是10月了。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五天。如何守法?”

首长见彭德怀说得有理有据,便往下追问:“那么,浒湾战斗呢?”

彭德怀站起身来:“都写在纸上了,你自己看吧。”说完,便一副告辞的架式。

首长见状,只好送客。

彭德怀反剪着双手大步出门。

首长又开始认真阅读关于符湾战斗的情况——1933年11月。

敌一个师出资溪,由金溪向浒湾方向移动。

中央军委命令肖劲光,迅速打击这股敌人,并电告肖劲光,部队划归红三军团指挥。在三军团到达之前,钳制这股敌人,截断金溪至浒湾的公路。

等彭、滕主力赶到,消灭这股敌人。

11月1 日,十九师、二十师进入阵地。十九师配置在北面高山地区,钳制浒湾之敌,使浒湾之敌不敢出城接应移动部队,与处于东西南三面赶来的三军团,形成合围之势。二十师占领八角亭一带阵地,由粟裕形成对来敌的封锁。

11日晚,战斗打响,肖、粟所部将敌人压在一片森林地带。两军相持不下。

12日晚,红三军团从东南两个方向,向敌人靠拢。但指挥部没能及时告知肖、粟等人。直到13日拂晓,东南两面枪声大作,肖劲光才估计是三军团主力赶到,于是,配合向敌人出击。

两天多时间,敌人已经在森林地带构筑了工事。三军团主力进攻未能奏效,反而伤亡七百多人。

敌人在击退红三军团主力后,终日派飞机对肖、粟两部阵地进行狂轰滥炸。同时,浒湾之敌蠢蠢欲动。

战斗又持续一天,阻止阵地被敌人的飞机炸得翻了一遍,部队伤亡也很大。

晚上,浒湾之敌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出来接应,正面的敌人集中兵力向阻击阵地突围。粟裕第二十师在宽大的正面打阻击,只是一层很薄的力量配置。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突破包围,打通了去浒湾的道路。

首长看完这些材料,又拿起铅笔从头翻过来。他很希望能在里面找到对他有用的东西,但结果很失望。

来到建宁好几天,肖劲光被关在那间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地反省。

反省什么呢?他坐在床上怀念起战场上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前线的战事是那么紧张,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作为党的异己分子接受不知所以的审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呢?他理不出个头绪。

外面有钥匙的响声。

门开了,居然是那位首长出现在门口。

肖劲光从床上拿过那张看了千万遍的《红色中华》副刊,冲着那位首长说:“这三篇文章纯属胡扯。战争有战争的规律,怎么能把突围、撤出战斗,与逃跑主义,与右倾机会主义扯到一块呢?你说说清楚!”

首长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肖劲光呵,不要着急嘛!”

“我能不急吗?”

“事实虽然有点出入,但也是斗争的需要嘛!党已经决定在军队中开展反‘罗明路线’,把你作为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代表,可以教育全党、教育全体官兵嘛!你应该服从党的决定。”

肖劲光沉默了。

“明天,准备让你到中央去,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态度一定要端正。”

首长边说,边在这间小屋子里来回走动。

肖劲光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感到前面是一条黑暗而又漫长的道路。

这一夜,他没有合眼。

从建宁到瑞金的路,肖劲光不知走了多少遍,有一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心急火燎马不停蹄的时候;也有心情沉重感到压力逼人的时候;还有对某一问题感到疑惑心绪不宁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这样苦闷、这样茫然无措和夹杂着恐惧的忧郁。

一路上有几个战士同行,还有刚好到瑞金办事的李一氓。他们似乎刚好成了他的“解差”。

肖劲光默默无语。其他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马蹄声敲打着这静静的山野。

路旁的山山水水,树木草石,肖劲光是那样地熟悉。哪儿有一条沟,哪有一个小土坎,肖劲光差不多都能说出来。这两三年来,他一直在这一带辗转战斗。而今天,他似乎是一个被押解的犯人。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脆弱。这使他看到,过去叱咤风云的力量井非是他自己所有,而是来自自己所属的阶级以及党。

一想到党,肖劲光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参加革命十几年来,什么样的险恶环境没经历过,什么样残酷的场景没见过。要说死,都死过无数次了,但从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从没有马虎过对党的事业的忠诚。那么,这一次怎么出现如此血淋淋的事情呢?

是误会,一定是误会的!肖劲光在心底这么呼喊。说不清是自我安慰,还是一种善良而美好的祈盼!这样想一会之后,心头才觉得坦然了一些。

太阳落山了,肖劲光等人来到一个镇上,李一氓找到有关领导,决定歇下来,明天早晨再走。

碰巧镇公所接待他们的妇女主任跟肖劲光很熟。肖劲光是这儿的军区司令嘛。从吃饭到安顿房子,乖巧的妇女主任一直和肖劲光拉话,一时间他前线战斗打得如何,一时又问他是不是到瑞金开会去,还请他给毛主席捎个话,让毛主席路过这儿的时候,也到镇里看看。

肖劲光感到很尴尬。他说什么呢?哼哼哈哈地应付,心里憋得难受。

好不容易上床躺下,眼睛却怎么也合不到一起。

一夜时间,可能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小时。

离瑞金越近,肖劲光的心里越难受。瑞金有他认识的许多人,有老上级,有老战友、老同事。怎么向他们交待呢?

人啊,谁到了这个境地都难!

瑞金。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主题:反肖劲光机会主义。

中共临时中央负责人博古作报告。报告的内容基本上与《红色中华》上的三篇文章一致。

会场有人带头高呼:“打倒蒋介石的走狗肖劲光!”“坚决批判军队中的‘罗明路线’!”

会议结束之后,一场群众性的揭批肖劲光的运动随之展开。各地和各部队利用漫画、报刊和演节目的形式对肖劲光进行批判斗争。

肖劲光的心在流血。

肖劲光欲哭无泪。

军委会从早晨开到中午,在讨论关于对肖劲光的处分问题上,久议难决。

“肖劲光有问题,要他检讨反省,这是讲了原则的。在下面适当地开展批判,肃清影响,我个人也不提出异议。但是,要杀他,我反对。临战不能杀大将呵!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有军令状的,何况黎川,也不是街亭嘛!”

毛泽东对有人提处决肖劲光毫不客气。他很激动,手里拿着的香烟都快烧到指头了,他仍然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博古放下手中的钢笔,接过话茬,说:“肖劲光的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他是一种思想观点,一种路线的代表。宽容一个人,我们谁都可以做到的。但宽容了机会主义路线,谁负责任?这一点,我们必须清醒。究竟如何处理才合适,大家要充分发表意见。”

“我认为处决肖劲光,不是仅仅从肖劲光个人问题考虑,它是我们现在深入反军队内的‘罗明路线’的需要。这一点,我们要看到。”一位戴着宽边眼镜的委员说得振振有词。王稼祥推开手中的茶杯,大声说道:“我们要慎重对待党的干部。杀人应该有依据。肖劲光不反党不反革命,这还是事实嘛。路线错了,批判他,纠正他,不要从肉体上消灭他。如果要杀肖劲光,我再说一遍:我拒绝签字。”

毛泽东扔掉烟屁股,接着王稼祥的话说:“从肉体上消灭,不能解决问题。思想还在,没有达到目的呀。还是要从思想上解决机会主义问题。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就要慢慢来。思想的转变是有过程的。有很多问题,是不能急的,不能超越时间嘛!”

主持会议的周恩来看到会议再无法往下开了,便看了看博古,说:“会就暂时开到这儿吧,关于肖劲光的问题,以后再议。从容办好事嘛。倒是前面讨论形成的决定,要各位委员下去努力贯彻。”

会议结束得很突然。这也许是会议主持者的机智。

1934年元月2 日上午。

东北风铺天盖地,雨点夹杂雪片和小冰粒横过天空原野,重重扑打在大地上。这是南国少有的恶劣天气。

肖劲光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墙壁。早上,他第一次没有吃饭。他吃不下去啊。看守进来善意地劝他。他紧紧地盯着看,吓得看守直往后退。

突然,是博古在外面讲话的声音,他似乎在问肖劲光起床没有?吃饭没有?看守如实作了回答。

博古进来了。不声不响地走到肖劲光的床前。好一会没说话。他在想什么呢?没有人能够知道。只听见他好一会之后说道:“肖劲光,要想开一些。”

肖劲光两眼死死盯着屋顶。

“哦,顺便通知你,党决定要公审你。”

“什么,公审?”肖劲光下意识地坐起身来。他几乎不能自制,他似乎感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在摇晃,在倾斜。一阵恍惚过后,他感到好冷,冷人骨髓。冷,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是呵,要经受这样一种特殊的考验,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啊!党的儿子是那样忠诚地对待他的母亲,然而,母亲呢,被迷雾蒙上了眼睛,竟这样无情地错怪他的儿子……

敌人的第五次“围剿”,因为“福建事变”而稍缓之后,于1934年1 月立即调遣主力疯狂扑来。

本来,第十九路军将领蒋光鼐、蔡廷锴于11月20日在福建发动事变,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即福建人民政府),宣布反蒋抗日,提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蒋介石卖国残民的南京政府,并与中华苏维埃政府签订了《反日反蒋的初步协议》。如果红军能与之联合,是打破蒋介石对苏区第五次“围剿”的绝好机会,然而,博古一方面坚持利用蒋介石镇压福建人民政府的空隙反军队中的“罗明路线”,一面又把红军西调攻打永丰,结果贻误战机。

当蒋介石镇压完福建人民政府,又回头向苏区进攻的时候,博古等人又急了。

1934年1 月6 日。瑞金叶坪广场。

用一张张方桌搭起的审判台,很宽敞。审判台四周和其它许多建筑物以及树上,贴满红绿纸写成的标语:“打倒罗明路线在军队中的代表肖劲光!”

“打倒右倾逃跑主义!”等等,不一而足。台上几张长桌,和几条长凳整齐地排列着,这是临时军事法庭的审判席。在一侧前边,有一套单独的桌凳。

显然,这是被告席。

肖劲光终于坐到了被告席上。

肖劲光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乱蓬蓬的胡子上,颧骨高高突出,眼窝深陷,头发也东倒西伏。站在那张孤零零小桌子前,他的脸都变形了。只是身材还是那样魁梧、高大,一身灰布军衣还是那样整洁,绑腿扎得还是那样结结实实。

面对着台上台下虎视眈眈看着他的昔日的战友们、同志们,他的心里是无愧的。

最高临时军事裁判法庭主席宣布开庭。

书记宣读控告书。内容仍然以黎川失守和浒湾战斗为要。

肖劲光尽力作了辩解。他要把事实再一次向党讲清楚,向同志们说明白,他要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他不放弃任何努力,这是他肖劲光的性格。

当然,辩解和说明是无效的。

最后,法庭宣判,开除肖劲光党籍、军籍,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无上诉权。

公审结束了。肖劲光被送到了一座临时“监狱”里看押起来。

人们又把注意力投入了蒋介石步步逼进的第五次“围剿”。

清凄枯冷的监狱生活,反倒使肖劲光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不就是五年吗!五年以后,我还照样能革命,能打仗。

肖劲光不愿再多想这令人肝肠崩裂的事情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就想起妻子慕慈,想起远在苏联的女儿。他还想起湖南家乡的老母亲。他想和她们在一起的欢乐,想和她们分别的痛楚。他想得好人神、好解渴。真的,过去没有这样的时间来想这些。那时候,要天天跋山涉水,和敌人斗力斗智。这下倒好,什么也不需要操心了。难怪中国人讲什么“有子半世福,无官一身轻”,还真有些道理。

突然,有一天,监狱管理人员通知肖劲光有人探监来了。

谁呢?肖劲光一边往会客室走,一边自己问自己,慕慈?不会是!弼时?

不,他很忙。

想着想着,肖劲光来到了会客室。

呵,子珍同志!

是的,毛泽东派贺子珍来探望肖劲光了。

贺子珍向肖劲光转达了毛泽东的话。大意是,黎川失守是“左”倾军事路线造成的,你率部突围撤退没有错,你是对的。还说了浒湾战斗失利,有多种失败的原因,总结教训就够了。另外,叮嘱肖劲光,要保重,以后的路程还长。

肖劲光眼圈都红了。

人在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什么呢?不就是这种精神上的支持吗!

贺子珍走了。

肖劲光渐渐坚强和振作起来。

1934年1 月中旬。瑞金。

为了打破蒋介石的第五次“围剿”,临时中央召开了中共六届五中全会。

博古主持会议并作报告。

这次会议,把王明为代表的“左”倾冒险主义发展到了顶点。博古报告的主要观点如下:第一,不顾敌强我弱和第五次反“围剿”开始后不利的形势,照搬共产国际第十二次执委会决议,称中国革命已到了一个新的尖锐的阶段,即直接革命形势在中国存在着。认为国民党统治正在急剧崩溃。从而断定第五次反“围剿”斗争将决定中国“苏维埃道路与殖民道路之间谁战胜谁的问题”,并估计这个问题将会在最短的历史时期内得到解决。

第二,宣称“在我们已将工农革命民主专政推广到中国重要部分的时候,实行社会主义革命将成为共产党的基本任务。”

第三,主张集中大力反对中间派,在反帝运动和工人运动中,只需要下层路线。

第四,在反对“主要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对右倾机会主义的调和态度”等口号下,强调党内斗争要无情打击。

“左”倾冒险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蒋介石的重新进攻,使红军遭到了巨大的损失。

1934年2 月,蒋部从东、西、北三面向中央根据地中心逐步推进。同时,粤军在南面设堵。

红军则采取李德的堡垒对堡垒战术,短促突击战术,分兵把守,处处设防。结果处处防不胜防。

4 月中旬,国民党主力攻打广昌。李德、博古调红军主力保卫广昌,进行“决战”。仗打了十八天,红军惨遭损失。广昌失守。

5 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将中央红军主力撤离中央根据地,并报共产国际。

战略转移工作在极少数中央领导人中秘密进行。

随后,中共成立由博古、李德、周恩来主持筹划战略转移的“三人团”。

10月初,国民党军已推进到中央根据地腹地。兴国、宁都、石城相继失守。

10月10日晚,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率红军主力五个军团及中央、军委机关和直属部队共八万六千余人和部分党政工作人员,分别自瑞金和于都出发,开始被迫实行战略大转移。留下红二十四师和十多个独立团共一万六千余人,在项英和陈毅的领导下坚持游击战争。

中国革命又跌入了谷底。

1934年10月12日。

肖劲光接到上级通知,率上干队离开大树下,到九堡干部团向团长陈赓、政委宋任穷报到。

这时候,肖劲光是上干队队长。

肖劲光是怎样以犯罪之身担任上干队队长的呢?

原来,在肖劲光年初被判刑之后,中央根据地形势急转直下。傅古等人忙于反“围剿”战事,反“罗明路线”只能不了了之。另外,战事一紧,人手就不够了,到3 月,红军大学的教员、干部好多都被抽调上了前线。这时由于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干预,肖劲光被安排在红大当教员,发挥他懂军事的一技之长。

红军大学设在离瑞金城十多里路的一个叫大树下的地方。这里依山傍水,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林。一排排茅草房,虽然简陋,但自然朴实,与大自然栩栩相容,自成一片独特的小大地。

军校生活对肖劲光并不陌生。红大分四科:高级指挥科,主要培训师以上干部;上级政治科,上级指挥科、上级参谋科,主要培训中下层政治委员、军事指挥和参谋干部。学员大多学习三四个月,然后分配到各部队任职。

肖劲光由于自己身处逆境,能够为培养红军军政干部尽一点力量,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红大又任命肖劲光为政治科长。

紧接着,学校接到准备转移的通知。为什么要转移?转移到哪里去?谁都不知道。

9 月,红军大学按上级指示将高级指挥科学员提前毕业,并把大学本身改编成上干队(即上级干部队),隶属军委干部团陈赓领导。肖劲光被任命为上干队队长。

这一任命,出乎肖劲光的意料之外。因肖劲光自知自己刑期末满呢。

战争时期,命令就是命令。

肖劲光立即着手这支一百余人的上于队工作,并按上级指示,随时作好出发准备。这才有了肖劲光向陈赓、宋任穷报到的一幕。

从这里,肖劲光开始了漫漫长征路。他的命运与党和红军的命运一样,前途未卜。

第七章山重重水重重关山远征难干部团直属中央军委纵队。它是军委纵队中一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担负着直接保卫军委首长和领导机关的光荣任务。团长陈赓、政委宋任穷都是红军中出类拔萃的指挥员。

上干队当时有指挥科和政治科以及地方工作科等三科学员一百五十余人。上路后,中央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和知名人士分散到各单位,便于在行军中进行照应。这样,徐特立、董必武、谢觉哉、李一氓、成仿吾、冯雪峰等六人被分配到了上干队。

上干队除队长肖劲光外,还配有一个卫生员,负责给大家治疗小伤痛。

一个挑夫,是个哑巴,瑞金附近人,原先是红大的伙夫,挑着两个铁皮文件箱,随部队行军。另外调配一匹马,主要用于为伤员病号和一些年纪较大的教员驮运行李。

就这样,肖劲光走上了漫漫长征路。他左肩斜背灰色包袱,里面有一床夹被、一张油布、几件换洗衣物、几本舍不得扔的书。右肩斜背干粮袋,腰间一支手枪,手里提着两个饭盒。

广西边境。一个夹河而建的小镇。一座小木桥把这个小镇连成一体。

远山近水已经在夜影中模糊。干部团悄悄来到镇上。

肖劲光亲自安排好住宿、晚饭、岗哨、警戒诸事之后,又逐班逐班地检查。另外,他又叫来政治科科长余泽鸿。

“余科长,侦察任务布置得怎么样了?”肖劲光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余泽鸿一边坐下一边问答。

“多少人,分多少组?”肖劲光问。

“二十四人,十二个小组,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余泽鸿再答。

肖劲光似乎还不放心:“隐蔽地点一定要选好,要视野开阔,覆盖面要大。另外,一定要注意抓活的。”

余泽鸿频频点头。

肖劲光仍然在考虑什么。

是什么事让肖劲光如此重视呢?原来一连几个晚上,更深夜静之后,就有驻地附近的房屋起火。然后便传出谣言,“共产党杀人放火。”显然,有敌人在暗中作怪。

肖劲光决心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不能容忍谁往党的脸上抹黑。如果任这些敌人一边放火,一边造谣,他肖劲光问心何安!昨天,他向陈赓团长建议,今晚干部团整体行动,抓两个活口,然后所到之处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

上干队驻小镇南区,由肖劲光负责南区监视。只要敌人今天出动,他就一定要逮住凶手。这是肖劲光办事的一贯作风。

因此,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思考有关细节,并细微叮嘱具体负责的余泽鸿。

南国的冬夜万籁俱静。除了哨兵和警戒部队外,似乎什么都入睡了。然而,黑暗里的眼睛,却严密地监视着这个沉睡小镇的每一个动静。

肖劲光和衣躺在铺上,半寐半醒。

突然,外面人声陡起,四处都是“救火”声。

肖劲光从铺上一跃而起。外屋的战士们也都起来了。大家纷纷跑出屋,奔向火场。

火被扑灭了。

余泽鸿押着一个瘦猴似的家伙来到了肖劲光面前。

陈赓团长和宋任穷政委也赶来了。

简单的审问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陈庚团长哈哈大笑:“好家伙,敢跟共产党斗法。你也不看看肖大将军几只眼!”

“团长,押到你那去吧!”肖劲光对陈赓说。

“不!就放在你这。按你的设计,每天找好驻地之后,就辛苦辛苦他,让他挂牌游一游街,游一游村。请他把自己的丑恶行径亲口向驻地人民讲清楚。”

“好!余科长,押下去!”

肖劲光重新回到铺上,心中好惬意。好长时间里,他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以后十多天,部队一驻下来,就见几个战士押着这个家伙,在四处自述自己丑恶的故事。紧张的战斗生活中,添了这么一段不无幽默的小插曲。

蒋介石已经判断出,中央红军沿湘桂边境北上,是试图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

于是,在城步、新宁、通道、绥宁、靖县、武岗、芷江、黔阳、洪江等地区构筑了四道碉堡线,集结重兵,企图把中央红军一网打尽。

而博古、李德等人无视敌情变化,仍坚持按原计划前进。红军身处极为险恶的境地。

在这革命的危急关头,毛泽东挺身而出。他根据敌我态势,果断向军委建议,放弃原定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的计划,立即向西,到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去开辟新的根据地。经过激烈的争执,毛泽东的建议被接受。红军经贵州腹地向黔北挺进,连克锦屏、剑河、镇远等十几座县城。12月底,红军占领乌江南岸的猴场。

1935年元旦,猴场。

中央军委第一纵队司令员叶剑英来到干部团。

陈赓连忙接住:“司令员,好稀客呀!”

叶剑英一面进屋,一面说:“怎么,不欢迎啊?”

“岂敢!岂敢!”陈赓一面亲自倒茶,一面笑道。

“我今天不仅来了,而且还一时三刻不走了!”叶剑英满脸肃然。

平时爱说爱闹的陈赓也立时严肃起来:“请首长指示!”

“红军要过江。派我来请你架桥。陈团长,红军安危系于你一人一身啦!”

叶剑英一字一句,说得似笑又没笑。

陈赓立刻明白了司令员的意思:“司令员请回,陈赓一定完成任务。”

司令员当然没时间待在这里。

陈赓当即命令特科营工兵连,火速赶到猴场乌江江界渡口架桥。

江界渡口,江面宽约两百多米,最深处达二十多米,水流每秒一米八到两米。在这样一条水深浪急的大江上搭桥,谈何容易!

然而,追兵将至。红军没有别的选择。

一天过去了,种种尝试都归于失败。

陈赓心急如焚。

“上干队有个土木专家,不妨把他请来看看。”

陈赓回头,见说话的是工兵连一个老战士,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大家立刻都围过来。

原来这个老战士是国民党原工兵团战士,后来被红军俘虏,就到了红军工兵连当兵。长征出发,来到上干队,他突然发现他的老团长在干部团做教员。这位原国民党工兵团团长叫何涤宙,在架桥等土木建筑方面独具才能。

工兵连一天劳累,毫无收获,这个老战士便这样冒了一句。

陈赓立即命令:“请肖劲光和这位老师一块来。”

肖劲光来了。

何涤宙立刻展开工作。

一个试行方案很快出来了——何涤宙设计了一种土制石锚固定竹排扎成的门桥。

成功了。第一块门桥固定了。

做这样的石锚门桥,需要大量的木材、竹、木板。

肖劲光主动请缨:“陈团长,上干队也参加收集架桥器材吧?”

“好吧!——多谢你呀,肖大将军!”陈赓一拳打在肖劲光的左肩上。

第三天中午,纵队司令叶剑英又来了。

陈赓只说了一句:“司令员、下午两点请您剪彩。”

“听说锚组组长石长阶同志牺牲了?”叶剑英将信将疑地问。

陈赓点了点头。

是啊,有多少好同志,为了党的事业献出了鲜血和生命!

几天以后,中央军委纵队进驻遵义城。

1935年1 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结束了“左”倾教条主义在党中央的统治,解决了当时党面临的最紧迫的军事问题,改组了中央领导,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毛泽东又回到了党和红军的领导岗位上。这次会议,在极端危急的历史关头,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

蒋介石为了阻止红军北进四川或者东出湖南,急调嫡系部队和川、黔、湘、滇、桂五省地方部队数十万兵力,从四面八方向遵义地区进逼,企图一举歼灭红军。

遵义会议刚开完,还没来得及传达会议精神,红军又匆匆上路,离开遵义城。

经过一个来月与敌人周旋,红军渐渐有了一些主动权。尤其在二渡赤水后,红一、红三军团开始抓住敌人打,在占领桐样城和娄山关之后,敌人纷纷溃逃,红一、红三军团展开追击战。干部团在陈赓率领下,随主力执行追击任务。随后,红军主力再次占领遵义。

当部队追击前进时,上于队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肖劲光率部留守桐梓县城担任警戒任务。先头部队,另留一个连,由肖劲光指挥。当晚,肖劲光布置好岗哨,在桐梓过夜。

第二天下午,红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率警卫连进城。

肖劲光向罗炳辉汇报了情况。

罗炳辉说:“你们追赶一纵去吧,这儿由我们接防。”并告诉肖劲光,九军团的几个主力团随后就到。

于是,肖劲光带上于团和先头部队留下的那个连队,直奔娄山关,准备到遵义归队。

桐梓离娄山关三十余里地,一会儿就到了,就在刚刚接近娄山关的时候,桐梓方向突然枪声大作。

肖劲光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并派人飞马打探。

打探人员刚走没多远,只见罗炳辉与警卫连气喘吁吁地赶来。大队敌人紧随其后逼过来。

情况万分危急。

肖劲光当机立断:“罗军团长,你带工作人员赶快过关,请把警卫连留下!”

没等罗炳辉离去,肖劲光已经将部队迅速在第一线展开。

敌人气势汹汹扑上来。

肖劲光指挥部队利用地形,死死地把敌人压在关口下。

敌人的攻势明显减弱了。罗炳辉再次建议撤出战斗,赶到遵义归队。

肖劲光想了想:“军团长,还是你先走吧,娄山关过后到遵义无险可守。

万一敌人尾随而去,就将直接威胁军委首长的安全。不如我在这儿守着,你赶到遵义向首长汇报。只是把你的警卫连留下。“

罗炳辉也觉得肖劲光想得周到,便再没说什么,匆匆下关。

肖劲光又根据娄山关的地形,重新配置火力,居高临下守住关口。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敌人发现红军凭险据守,加之黑夜来临,摸不清红军的虚实,在下面胡乱放枪,始终不敢闯关。

后半夜了。敌人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近三百名红军战士伏在黑暗里寒风飕飕的关隘上,不敢稍有松懈。

罗炳辉离开娄山关后,带着工作人员直奔遵义。

从娄山关到遵义九十里,曲曲折折的小路蜿蜒向前。大家一边赶路,一边又防止土匪和小股流窜之敌袭击。人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上。

罗炳辉身体较胖,又穿一双布鞋,走起路来显得很吃力。娄山关的枪声从后面传来,使他为肖劲光的处境很担忧。敌人起码有一个团的兵力,而肖劲光才三百来人呵!

没走多远,罗炳辉又命令两名工作人员跑步前进,先行向军委纵队报告。

接到罗炳辉派人送来的报告,军委十分重视,立即派红五军团的一个营增援娄山关。

遵义。周恩来住处。

“劲光,上干队的同志们都回来了吗?有没有伤亡?”周恩来坐在一把椅子上,关切地问道。

“我们凭险据守,很主动。部队没有伤亡。”肖劲光说。

“来,喝点水嘛!”周恩来端起刚才为肖劲光倒的一杯水,递过去,然后说,“你们在娄山关主动阻击敌人,保卫了中央的安全,谢谢你们!”

肖劲光一边接过水,一边说:“应该的,应该的呀!”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稍后,周恩来认真地说:“中央召开了遵义会议,批判了前一段时间的‘左’的错误,毛泽东同志也重新回到了党中央和红军的领导岗位上……”

周恩来给肖劲光简单地谈了遵义会议的情况。

肖劲光仔细倾听着,生怕漏听了哪一个细节。

最后,周恩来说:“会上讨论总结了第五次反‘围剿’的经验教训。对你的问题,过去搞错了,处分一律取消,中央正在考虑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消息如此突然,肖劲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手捧着茶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好呢?一年来的委屈、痛苦和无以言表的郁闷,就这样过去了?

他感到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他动了动嘴唇,但没能出声。

“劲光同志,你受委屈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责任,感到十分内疚。”

周恩来望着眼睛都湿润了的肖劲光,诚挚而又磊落地说。

就是周恩来的品质和人格力量。他不隐讳自己的错误和缺点,他敢于在任何公开场合检讨自己。

肖劲光站起来,一步踏到周恩来面前。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一会,肖劲光才说了一句:“感谢党中央!感谢你,周恩来同志!”

红军重新攻占遵义,打了长征以来的最大一个胜仗,打击了敌人的气焰,极大地鼓舞了红军广大指战员的斗志。

蒋介石气急败坏。

“遵义一战,丢了两个师又八个团。娘稀匹,滇军不行!滇军不行!”

蒋介石骂得还不解气,叫来侍从副官,“你去查一查,在娄山关,是哪个团,被肖劲光的一个连挡住,过不去!团长该毙,团长该毙!”

侍从副官转身出去。

蒋介石随即调整部署,急调大军分六路向遵义、鸭溪一带合围。当蒋介石在贵阳大骂“滇军不行”的时候,毛泽东站在地图前沉思良久。

周恩来走进来。

“恩来呀,向东是不成啦。蒋总司令三面出迎啦!”他一边说话,一边使劲吸了两口烟屁股。

“是呵,只能先向西,并佯装有北进迹象,请蒋介石把主力派到长江一线去堵我们。然后才能伺机行动。”周恩来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

“正合我意哟!看来,蒋总司令得听你调遣了。”毛泽东说着,笑了。

“哪里、哪里:声东击西是你的思想。”周恩来认真道。毛泽东又摸出一支烟,皱巴巴的:“哎,恩来,这样一来,赤水河上的工作得做扎实喽!”

“我已经派肖劲光攻下仁怀,然后叫他到茅台。搭桥铺路,我听说他那儿有个专家呢。”

“那好,那好。肖大将军可要喝茅台酒了!”毛泽东一边抽烟,一边走动着说。

这时张闻天、王稼祥等人也来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肖劲光在接到周恩来交给的任务后,率上干队,另加一个步兵连、一个工兵连,连夜上路,直奔仁怀,拂晓时分兵临怀仁城下。

肖劲光亲率尖刀班,部队悄悄接近城边。

突然的枪声打破了守城敌人的美梦。敌人顿时惊慌失措,纷纷逃命。这样,毫不费力,仁怀得手。

当毛泽东和周恩来在地图前谈话的时候,肖劲光正阔步迈进茅台镇。

桥很快出现在赤水河上,肖劲光满意地拍了拍工兵连长的肩膀:“好样的!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回头给你记一功!”

工兵连长嘿嘿直笑。

3 月16日,红军在茅台三渡赤水,重人川南。

蒋介石急忙调主力于长江南岸一线堵截,唯恐毛泽东北渡长江。

等蒋介石的兵力调配刚刚到位,红军又于3 月21日晚,四渡赤水,折回贵州。

还是那座浮桥,使红军把几十万敌人甩在了川南一带。

红军向东折回贵州后,又突然一个急行军,南渡乌江,造成攻打蒋介石正在坐镇的贵阳的态势。

贵阳有危,事关蒋总司令的安危。这还了得!

各路敌军纷纷从东面向贵阳开进。

而红军又以每天120 里的速度向敌人兵力空虚的云南疾进。然后,巧渡金沙江。至此,中央红军粉碎了蒋介石围歼红军于川、黔、滇边境地区的企图。

这一胜利,充分显示了毛泽东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

遵义会议精神在部队传达以后,仿佛给部队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人人欢呼,个个振奋。

肖劲光率领上干队,跟随军委干部团,时而向前疾驰,时而曲折迂回,铺路搭桥,掠城守镇。战士们虽然辛苦,但大家心情舒畅、斗志昂扬,随处都有说声、笑声、逗闹声。有时候弄出一些逗人的小插曲,仿佛生活海洋猛然蹿出的一朵浪花,把这残酷的战争生活装点得别具趣味。

这天夕阳西下,但离山尖尖还有老高,部队就早早地停下来,宿营在夹金山脚下。

时值6 月,夹金山上,仍是白雪皑皑。

许多战士弄不明白,这夹金山脚,夏日烈暑;山坡上又有花开如春;再往顶上又白雪覆盖。“这到底是什么季节呀!”一个小战士大声嚷道。

“哎,小同志,这里的学问好大呐!”

小战士一转身,发现是陈赓和肖劲光队长并肩走过来,立即敬礼:“首长好!”

肖劲光陪着陈凑到上干队看望董老、徐老、谢老等几位老人。陈赓见小战士如此认真,便笑着还了礼。

小战士见状,便又问道:“首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陈赓把眼镜一推,夸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呀!这不,我就是为这事,专门去请教几老的。回头我再告诉你呵!”陈赓一边说,一边拉起肖劲光就走。

小战士笑了。

在一片草地上,上干队的战士们,正砍的砍,削的削,拿着一根看来资格很老的拐仗做样子,纷纷仿造。只见徐特立坐在人群中间,津津有味他讲关于“六月雪”的故事。

“好热闹哟!”陈赓和肖劲光走过去,大家立刻围了过来。

“开开心,大家第一次见大热天下雪。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徐老一面和陈赓握手一面问。

肖劲光在一旁说道:“陈赓团长是专门来看望你们几老的。”

陈赓这才连忙正色:“徐老,上山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你看,这可是特殊待遇了哦。”徐特立指着一张臭羊皮。

肖劲光开玩笑地说:“徐老呵,是属于怕冷不怕臭的那一类人。”

一个小战士突然上前,解开徐特立的外衣大声说:“徐老还有火龙衫哩!”

大伙一看。好家伙!徐特立腰间胸前至少有十几个布口袋,口袋塞满了他沿途收集的各种学习资料。

陈赓见状:“好呵!徐老这一身披挂,刀枪不入,风雪难透啊!”

众人一阵开怀大笑。

稍停,徐特立脸色肃然:“要说要笑,你们现在闹个够。上山可就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坐了,谁要是不听我的这几句话,山神爷可是要捉人的!”

大家一阵惊疑。

只有陈赓大笑起来。他知道这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种迷信说法。

不过,这种迷信说法也有些道理。高山缺氧,温度又特低,说笑蹦跳会真的让你上不了山。

大家无不称奇。

雪山脚下的早上,是一道特别的风景。当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的时候,山顶上有朝霞映白雪,山坡上霞光中的野花绚丽多彩,山脚草地上灌木丛中,空气宜人,周身透一抹惬人的凉意,叫人一时间会忘了正处暑天六月。

部队开始上山。

肖劲光特意走在几“老”之间,以便亲自照顾这些革命的老前辈和知名人士。

爬山之初,大家还有说有笑的。

董必武今天精神特别好。有人问:“董老,你今天早上吃什么好东西了,如此精神焕发?”

“平生所爱,美酒诗书。今天早上,刚品过一口茅台,你说我该不该情绪好!”董必武说得认认真真。董必武是出席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之一,长征前任中央苏区最高法院院长。是年,他已年近半百。但他人老心不老,长征途中,一路从不落后。

成仿吾听董必武说罢,接过话:“茅台虽好,不能充饥解馋。董老呵,还是我的宣威火腿管用呵。”成仿吾是有名的文学家,同郭沫若、郁达夫一起,被称为“创造社”三杰,后来到鄂豫皖苏区任省委宣传部部长,刚调中央苏区,就碰上长征了。成老虽投身革命有年,但始终文人性情未改,一听董老自夸,便沉不住气。不过早上作上山准备之时,他的确是将好久舍不得吃的一点点宣威火腿吃了,说是可以增加热量。

谈起吃东西,大家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看谁来得新奇。

有人说:“大渡河的鲜鱼,太好吃了。”

又有人说:“子姜辣椒炒鱼嫩子好香呐!”

中央党校副校长冯雪峰突然问肖劲光道:“肖队长,你说说从瑞金出发以来,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好吃。当然,是指你吃过的。”

肖劲光略作思忖,答道:“二进遵义时,我吃了一顿羊肉粉丝,香味无比,叫我平生难忘。”

周士第笑了笑说道:“是呵,那天,人们想到遵义会议。谁都吃得香呵!”

肖劲光也笑了。人说周士第精明过人,果真如此。但肖劲光没有告诉大家,那碗羊肉粉丝是在周恩来与他谈话之后作中饭吃的,更不同寻常呵。

大家往上爬,渐渐便有寒气袭来。大家的话也就少了。

肖劲光一面走,一面留心着几位老人的身体状况。

行至半山腰,气温骤然下降。身后是花草满目,脚下是冻得梆硬的泥土。

过了山腰,突然下起一阵冰雹,核桃大小的冰碴,砸在头上身上,生疼。

许多人已经开始冷得直叫唤。

“这是什么鬼地方,六月天冻死人!”有人恨恨地说道。

徐特立赶忙制止:“不要说话了,小心山神爷捉人喽!”

大家再没有谁吭声。

再往上走,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加之严寒袭人,许多人双腿不住地打颤。

终于爬到山顶了。山顶有一块不大的平地,有两个牺牲的同志躺在雪地上。

大家默默从两人身边走过,心中充满了对死者的哀思和悼念。

大家开始手拉着手,向山下走去。

过了雪山,人烟越来越稀少。别的都能挺住,只有肚子挺不住。

每一个人的干粮袋里,都只剩几两青棵面。所以,部队停下来,大家首先得去挖野菜。

今天一歇下,肖劲光又带着上干队的几个人到周围去挖菜。

刚走几步,只见陈赓自远处打马而来。

肖劲光立定脚步。

“肖队长,恭喜恭喜呵!”陈赓一边翻身下马一边笑道。

“喜从何来?”肖劲光问。

陈赓向警卫员递过马缰,和肖劲光并肩往回走:“你说吧,今天的晚饭,用什么招待我?”

肖劲光扬了扬手中的空袋子:“野菜挖不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呵!”

陈赓转过身来:“好呵,老肖不够朋友!你还记得不,那年你到广州,我去码头接你,可是好吃好喝招待你的!”

肖劲光说:“将来有一天,我肖劲光升官发财了,也好吃好喝报答你嘛!”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赓大叫一声“好”,让肖劲光不知所以。

肖劲光转过身来:“你今天怎么啦,团长?”

陈赓这才说道:“周恩来同志要我通知你,要和你谈话,主要是调动你的工作问题。”

“哦!”肖劲光将信将疑。

“怎么样,还想听点具体的不?”陈赓正儿八经说了三句话,这第四句又笑了。

肖劲光说:“愿闻其详!”

“中央军委决定组织前敌指挥部。第三军团参谋长叶剑英同志调指挥部任参谋长。军委决定恢复你的党籍调你去接替叶剑英同志的工作,到三军团任参谋长。周恩来同志让我通知你,请你把这里的工作安排好后,迅速准备到三军团报到。”

肖劲光点了点头。他的心情是不好用语言表达的。自从建宁受审,瑞金宣判,他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客观地讲,他并不完全在乎给他一个什么职务。但,他在乎党对他肖劲光的信任。尽管,二进遵义时周恩来和他谈了话,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谈话。这一路上他的心头虽然轻松了,精神上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但,上干队的生活,总叫他想到那些可怕的日子。今天,听了陈赓带来的通知,他才觉得,党把一个忠诚的儿子,重新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肖劲光默默地走着。

爱说爱闹的陈赓也一时不知说什么。

远处的落霞把西边的天际映得火红。营地各部都纷纷准备晚餐。一阵阵野菜的苦香,随风飘移。

谁说不是呢,战斗岁月自有战斗岁月的情趣!

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刚刚调来的政治委员李富春,副参谋长伍修权。三军团下辖四个团,即十、十一、十二、十三团。十团团长黄祯、政委杨勇;十一团团长邓国清,政委王平;十二团团长谢嵩;十三团团长彭雪枫,政委张爱萍。

当肖劲光步行到三军团报到的时候,彭德怀紧紧握着肖劲光的手:“老肖呵,走过来的吧?身体还好吗?”

肖劲光一面握手,一边点头回答:“很好!很好!走走身体更结实!”

彭德怀松开手,转过身,对身边一位工作人员说:“通知胡科长,让他给参谋长弄匹马。”

肖劲光连说:“不忙,不忙。”

彭德怀一转身:“走,见见政治委员去。”

肖劲光便和彭德怀一起出门。

李富春可以说是肖劲光的老领导了。早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肖劲光初试锋芒就是在李富春的领导下。另外,蔡畅和李富春还是肖劲光和朱慕慈的媒人,讲个人关系,算是老朋友和兄长了。

肖劲光在委屈和苦闷中度过了将近两年痛苦的日子之后,又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又成了叱咤风云的军人。

肖劲光又开始忙得团团转。

1935年6 月中旬,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在达维懋功会师。张国焘过分严重地看待蒋介石的围追堵截,自恃枪多势众,公然与中央分庭抗札,使刚刚摆脱敌人追剿的党和红军又陷入一场内部分裂的危机。

部队从毛儿盖出发,前面是渺无人烟的茫茫草地。

整个草地,实际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泽国。没有树木,也没有石头,天空不见飞鸟,地面没有昆虫走兽,更谈不上房屋人家。到处是一丛丛野草,一个个水潭,一片片散发腐臭气味的淤泥污水。草地气候怪异,天气一日多变,时而狂风大作,乌云满天,大雨瓢泼桶倒;时而又浓雾迷漫,天昏地暗,叫人不辨前后左右;时而还出现雪花乱舞,或者冰雹铺天盖地而来,叫人顿感寒气深入骨髓,奇冷难忍。

为了充分做好过草地的准备工作,肖劲光马不停蹄,一方面布置部队,事前了解草地情况,另一方面花大力气准备必要粮秣和其他物资。

中午刚吃完饭,肖劲光打算稍事休息。刚一坐下,只见张国焘带着许多人来到营地。

“肖劲光同志,委屈了你呀。”张国焘痛心疾首地说。

肖劲光已经详细知道了张国焘和中央的分歧,听说这个人有野心,便只是说些应酬的话。

张国焘一面说许多同情的话,一面兜售他那一套“欲北伐首先必须南征”的“理论”。

肖劲光不禁警觉起来。

张国焘越说,越近乎,越热乎。后来便充满了许多神秘的暗示。

肖劲光心想,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草地是走过来了。

没有粮食,吃草根、吃野菜、吃皮带。最后两天,实在没东西吃了。彭德怀下令把包括他自己的在内的那几头骡马枪杀了。

没有衣穿,大家你拥着我,我拥着你,相互取暖,相互搀扶,走过茫茫泽国。共产党人真的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然而,内部的危机却在加剧。

9 月8 日,张国焘致电跟随中央的红四方面军某部,要他们命令正在北上的军委纵队移驻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便将其扣留。

9 月9 日,张国焘致电军委,要求“乘势南下”;并密令右路军政委率右路军南下,企图分裂和危害中央。

形势十分危急。

西北风刮了两天。天气渐渐由凉而冷。

肖劲光伏在昏黄的小马灯下,仔细研究这几天的敌情通报。

李富春推门进来。

“政委,你还没睡呀!”肖劲光迎起来。

李富春就势在铺上坐下,说:“参谋长,你看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敌人似乎还没有可能对我们马上构成威胁。”

“我说的是家贼难防呵!”李富春提示道。

肖劲光明白了李富春的意指,说:“张国焘用心不良,这一点是不错的。

只是他对党中央……

“猪养的,自不量力!”彭德怀大骂着从外面走进来。

“老彭,怎么回事?”李富春急忙起身问道。

“猪养的,想要武力解决中央。”彭德怀怒不可遏。“毛主席要我们派一个团,掩护中央领导机关立即北上,一刻也不能耽误!肖参谋长,你带杨勇的十团,立即出发。”

肖劲光也没多说多问,提起枪就迈步出门。

彭德怀这才静下来和李富春研究红三军团如何防止意外事故的方案。

肖劲光来到第十团,推醒杨勇,赶紧集合营以上干部。

黑暗中,杨勇严厉地布置任务:“今晚的任务,非同小可。全团必须肃静行动。不许点灯,不许吹号,不许说话,也不能咳嗽。弄出声响误了大事,我杨勇十个脑袋也负不了责。”

熟睡的战士被不声不响地拉起来,悄无声息地护送中央领导机关直奔俄界。

肖劲光手心一直攥着汗水。直到天亮时分,他才稍稍放心一些。

9 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甘肃省迭部县俄界召开扩大会议。会议通过《关于张国焘同志错误的决定》。会议指出,张国焘反对中央北上的方针,坚持向川康藏边境退却是错误的。中央号召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团结在中央周围,同张国焘的错误倾向作斗争,并促其北上。

随后,中央在肖劲光率领的杨勇团的护送下,渡栈道,过天险,翻越岷山,到达岷县以南的哈铺镇。并在此正式将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彭德怀任司令员,毛泽东任政治委员。

9 月27日,中共中央在榜罗镇召开会议,决定前往陕北,在陕北保卫和扩大根据地。

10月19日,中共中央和陕甘支队抵达陕北根据地吴起镇。

22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指出一年的长途行军已经完结,今后的战略任务是建立西北根据地,领导全国大革命。

11月7 日,中共中央机关到达陕甘根据地中心——瓦窑堡。

11月20日至24日,红军在直罗镇取得歼敌第一○九帅一个师又一个团的重大胜利,为中共中央把全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奠基礼。

红军的长途行军结束了。肖劲光不敢回首往事。

他为党和红军遭受如此劫难感到后怕。这些衣衫褴楼的红军领导人,这些瘦骨鳞峋的战士是怎样在一种空前绝后的险恶环境中挺过来的呢?奇迹,人类战争史上的又一奇迹。

肖劲光也为他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感到一种无奈的不可思议。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从一个犯人回到红军指挥员的岗位上来的呢?是什么东西使他几近崩溃的意志和肉体抗住了那横飞来的残酷摧残,而复原成一名坚强的共产党员呢?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呢?肖劲光很想把这些弄明白。

然而,他没有时间。

新的斗争就横陈在他抬脚的路口。

第八章宝塔下延河旁陕北奠基忙陕北瓦窑堡。中共中央驻地。

毛泽东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不时地踱来踱去。

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方桌。周恩来、张闻天、秦邦宪等人正围坐在方桌上研究敌我态势。

周恩来在分析了整个形势之后,强调说道:“蒋介石将两湖地区的机动部队三十个师,共二百六十个团北调平汉、陇梅线,主要是想趁红军立足未稳,造成泰山压顶之势。”

张闻天说:“在解决合水、鄜县(今富县)、甘泉一线敌人的压力之后,一定要在外线形成优势。”

“是呵,目前的中心任务应该是设法从根本上瓦解胡宗南的攻势。要告诉彭德怀,集中三个方面军的优势力量,向陕甘边境打开局面。”秦邦宪接着张闻天的话说道。

毛泽东扔掉短得不能再短的烟屁股,慢慢走过来,坐在靠北的椅子上,说:“你们的车马炮,调得怎么样了呵!我要给大家提个飞象支仕的问题喽!”

“我也在想根据地的建设问题。李富春昨天从陕甘省委回来说,根据地土匪蜂起,四处窜扰,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张闻天显然明白毛泽东“象”“仕”所指。

“我建议,陕甘省委军事部组建二十九军,由肖劲光兼任军长。”毛泽东说着,又伸到口袋摸烟,“当然喽,没有人,先少给他一点,让他自己去发展。”

周恩来说:“这个建议很好哇!我赞成。能给一千给一千,没有一千给五百也行。肖劲光不是常说,‘有苗不愁长’吗?让他好好长一长嘛!”

“恩来呀,这件事,你给肖劲光亲自谈。告诉他,不论苗长得怎么样,中央可是要在这里向他要饭吃的。”毛泽东使劲抽了儿口烟之后,说道。

肖劲光到陕甘省委做军事部长将近一月,人手太少,一天到晚忙得团团直转。

1935年12月17日至27日,中共中央在陕西安定县瓦窑堡召开政治局会议。

出席和列席会议的有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秦邦宪、李维汉、王稼祥、刘少奇、邓发、凯丰、张浩、邓颖超等人。张闻天主持会议,通过了《中央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决议指出:党的策略路线是发动、团结与组织全中国、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前主要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建立最广泛的反日民族统一战线。

瓦窑堡会议的召开,解决了党的政治路线问题,并决定主力红军东征,奔赴抗日前线。

陕甘省委军事部接到报告,宜川以北有夏老么红枪会匪帮,趁红军主力集结准备东征之机,对根据地边境进行大规模骚扰。

肖劲光命令,红二十九军南下,消灭这股土匪。

这是二十九军成立后,第一次单独的军事行动。

二十九军对外虽号称一个军的编制,实际上只有四个连,总共五百多人。

肖劲光这个军长,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

但,周恩来找肖劲光谈话,对这支部队寄予厚望。3 月10日在鄜县正式成立的时候,肖劲光可是说了大话的。他说,一个年后的二十九军,一定要名符其实。

侦察得知,红枪会虽在宜川一带猖狂,但仍然以紧靠山丘的店头为落脚点。

肖劲光通过反复思考,决定来个守株待兔。他认为,土匪部队出没无常,行止难定。如果跟着屁股追,往往徒劳无益。

于是,红二十九军第一、第二、第三连,分三面在店头周围住下。派侦察员严密注意匪帮行踪。一旦进入可伏击范围,部队立即合围,以求全部歼灭。

这一夜,时至子时,圆月高悬。红枪会匪帮二百来人,满载着近一个星期抢到的“战利品”,在月光下大摇大摆地回到店头。

肖劲光立即命令部队迅速展开,猛虎扑食。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当早晨的太阳在东面山上升起的时候,战士们已经带上缴获的大量战利品走在凯旋的道路上。

红二十九军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发展的方式。

随着瓦窑堡会议精神的贯彻,西北边区的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

驻守西北的国民党东北军。西北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他们深遭蒋介石的歧视和排挤,近年来又被蒋介石利用作为进攻陕甘红军的前锋。对此,他们深为不满。张学良过去盲目执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弃守东北,先调鄂豫皖,后调西北“剿共”,均遭到惨重损失。全军上下在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的影响下,强烈要求抗日,收复东北故土。

毛泽东、周恩来等人从民族大义出发,采取多种渠道,利用书信方式和张学良、杨虎成建立联系,推动他们走向抗日。

同时,加强领导全国范围内的抗日宣传,全国人民抗日救亡运动高潮被推向一个崭新的阶段。

陇东环县。中共陕甘宁省委所在地。

李富春、肖劲光正在和两位尊贵的客人谈话。这两位客人一个是斯诺,一个是马海德。

他们是通过宋庆龄介绍,在张学良的帮助下,怀着突破蒋介石新闻封锁,探索红军存在、发展的真正奥秘的目的来到陕甘宁边区的。

不到30岁的斯诺大胆、率直,喜欢追根求源。

“肖劲光将军,你们陕甘宁根据地能守得住吗?”斯诺一面问,一面摆好笔记本准备记录。

肖劲光答道:“斯诺先生,陕北是块好地方哇。它是十年内战以来我党我军得以保存的唯一根据地。十年内战都守住了,何况现在它是党中央的所在地,是党和红军抗日反蒋的总后方。”

斯诺一面点头记录,一边又说:“守不住,也没关系,你们还可以往苏联撤退。你说是不是?肖将军!”

“我们没有准备向苏联撤退,因为我们的军事形势很好。”

李富春接过话:“我们讲军事形势好,主要有如下三点,第一,我们的军队发展了,我们的军事实力增强了;第二,我们主张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国人民也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到时候,蒋介石个人想打,也打不起来。另外还有第三点,我们有毛泽东等人的正确领导,是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的。”

一提到毛泽东,斯诺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许多人说,毛泽东会打仗,他有什么办法打败日本人吗?”

“毛泽东的战略战术,连蒋介石都承认了的。在江西的时候,蒋介石在毛泽东的战略战术面前吃尽了苦头。后来是因为李德的错误指挥,才有了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红军被迫北上。”肖劲光一面发挥毛泽东的军事思想,一面告诉斯诺和马海德,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一定要把日本强盗赶出去。

会谈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斯诺和马海德依然不减谈兴,并提出想看看肖劲光的红二十九军。因为肖劲光是以二十九军军长身份接待他们的。

该吃饭了。

李富春站起来:“斯诺先生、马海德先生,你们来了,不要急。慢慢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请你们尝尝西北的小米吧。西北的小米养人啦!”

斯诺听了,也开玩笑地说:“看得出来,肖将军的身体就是一流的。再过几天,我想,我也会壮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斯诺还不时露出对陕甘宁根据地是否能站住,蒋介石能否休兵罢战以建立共产党所说的统一战线的疑问。

李富春则反复告诉他,中国的事情,由不得蒋介石。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

张学良、杨虎城从民族大义出发,兵谏蒋介石。

在周恩来等人的帮助下,“西安事变”得到了较圆满的解决。

蒋介石被迫走上抗日道路。

1937年2 月底,肖劲光调任中央军委参谋长。

延安。军委作战室。

肖劲光久久站在地图前,思考河西部队(后称西路军)的行动路线及有关战略问题。这是他走马上任军委参谋长之后碰到的第一个紧迫问题。他十分担心西路军的处境。

西路军去年10月被胡宗南切断与红军河东主力的呼应和联系。四个多月,西路军在徐向前、陈昌浩的领导下不怕牺牲浴血奋战,虽毙伤俘敌约两万人,但由于无根据地作依托,又无兵员物资补充,孤军与十倍于己的敌人作战,始终难以脱离险境。

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对西路军的安危极为关心。一方面派刘伯承、张浩组织援西军,火速救援;另一方面通过“西安事变”的谈判,争取蒋介石给宁夏马步芳、马步青下令停止对西路军的进攻。除此,中央还通过其他渠道,向“二马”表示,愿以重金阻止他们对西路军的攻击和追剿。然而这一切都始终未能奏效。

正当肖劲光为此忧虑思考之时,毛泽东匆匆走迸作战室,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劲光,叫你草拟的电报呢?”

肖劲光立即递过一份电报草稿,内容大意是请西路军在极端无奈的情况上,化整为零,立即突围东进,由援西军拼力接应。

“先不要发,先不要发。看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毛泽东看了电报草稿之后,心情沉重地说。

“与‘二马’谈判的人已经回来了。马匪根本没有谈的诚意啊!”肖劲光在一旁说。

“是呵,山穷水尽了。可是,化整为零,就是化整为‘无’呀。”毛泽东真地有些急了。

“可是,再拖下去可能会更糟。”

“是呵,分裂主义害死人啦!分裂主义害死人!”毛泽东开始在作战室来回走动。

肖劲光好一会没敢说话。

为了促进国共两党合作的实现,中国共产党发表了《致国民党三中全会电》,向国民党提出五项要求。具体内容如下:一、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二、保障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三、召开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救国;四、迅速完成对日作战的一切准备工作;五、改善人民生活。

电文指出,如果国民党将上述五项要求定为国策,中国共产党愿意作出四项保证:①实行停止武力推翻国民党政府的方针;②工农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③特区实行彻底的民主制度;④停止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坚决执行抗日统一战线的共同纲领。

电文发表后,得到广大爱国人士的赞同。宋庆龄、何香凝、冯玉祥等人积极活动,使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在实际上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五项要求”、“四项保证”。

中央军委总参谋部。

由于西路军遭到最后失败,肖劲光的心情十分沉重。

是呵,那都是多么好的战友和同志啊。现在牺牲的牺牲,受伤被俘的被俘,被打散的人七零八落。

肖劲光左手握着话筒,右手拿着一张写满符号的纸。与对方通话时,眼睛仍然盯着那张纸。

由于红军主力正在作东征以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准备,西线兵力相对单薄。但肖劲光仍然命令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作适当出击,以分散敌人搜捕西路军零散人员的注意力。另外,请记住,一定要多派小分队,分散行动、化装侦察,寻找、接应被打散归来的西路军同志。”

肖劲光的声音是严厉的。

显然,对方的回答也是认真的。

肖劲光刚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起来。这是前委汇报部队战前的准备情况。

听完汇报,肖劲光又立即对正在搬运文件的参谋人员交待新的任务。

然后,只见肖劲光在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划去了两行。肖劲光有个认真细致的习惯,他常常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密密麻麻地记在一张纸上,然后依次完成、不使遗漏,今天拿的那张纸上便是今天要做的事情,比如:要提高部队素质,关于各个部队军事训练问题的情况汇总问题。

关于延安地区所留部队的整编问题。

总政治部干部教育方案征求意见稿的反馈问题。

关于扩大部队,设法动员青年参军的若干问题。

总之,千头万绪的工作,使总参谋长的手、脑都必须高速运转。

毛泽东吃罢晚饭,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吸一支烟。说是晚饭,其实不晚,下午四点钟,实际上也是毛泽东的午饭。“这个肖劲光,这几天怎么不见了哇?”毛泽东突然发问。

在一旁收拾桌子的贺子珍回答:“他太忙了,军委参谋部的人手少,他这个人很少蹲机关,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喽。”

毛泽东没理睬,起身出门。很快便到了总参谋部门前。总参谋部设在延安城北凤凰山麓的吴家地主院内,与毛泽东的住处只有一箭之隔。

毛泽东对着参谋部的大门:“肖参谋长在吗?”

肖劲光应声而出:“主席,有什么事吗?——您何必亲自来呢!”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没有事,也可以来找找你的嘛!”毛泽东笑着说。

肖劲光也笑了:“请主席里面坐。”

“你要请我里面坐,我要请你外边走。怎么办呀!”毛泽东一边说,一边朝门口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肖劲光连忙跟过去。

西路军失败之后,毛泽东心里一直十分沉痛。或许为了排解一下心头的压力和这些日子的紧张,便来约肖劲光散散步。起初,两人都没言语。一直朝清凉山走去。古人云,相对无言,莫逆于心。毛泽东和肖劲光似乎真地属于这一类交情。“延安,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多美呵!”毛泽东来到清凉山的一个山坡上,环视了一下山脚下的延安城之后,感叹道。

延安坐落在两道大川交汇之处,呈丁字形。南面,宝塔山亭亭玉立;北面,清凉山如一面屏风。延河蜿蜒在宝塔山和清凉山之间。的确是有山有水别有一番景致。

“是呵,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肖劲光一语双关。

“劲光呵,你知道对面的万佛洞建于何时?”毛泽东自顾自一边走,一面发问。

“这我可被考住了。”

“这万佛洞完成于北宋年间,好几百年了哦!”毛泽东一边回答,一边感叹。

肖劲光还真没想到,在这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还有着如此源远的文化底蕴。

毛泽东见肖劲光没响应,便接着道:“不要小看延安这个地方。唐朝以后,这里就成了边塞要地。我们走了二万五千里,几乎把所有的根据地都丢了,就有这块地方没丢。这可是我们的资本喽!”

“在中央苏区时,听主席谈建立根据地问题并没有完全理解。”肖劲光说。

毛泽东一边跨了几大步,然后停住,气发丹田地说道:“我们要在这里扎根,要在这里学汉高祖刘邦,建立根据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中国的反动派、建设一个新的中国。”

尝尽了流离失所苦头的肖劲光,听了毛泽东这些话,感触格外深刻。

“现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了根据地的重要性,要大多数人明白这个道理,还要我们做不少的工作。”毛泽东说着,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点燃。“我听听你的,根据地怎么建设呀?”、“我也是在听主席多次讲了之后,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的。至于如何建设,我听主席说过,党、政、军、民,要像十个指头弹钢琴一样,既分轻重缓急,又不可偏废。不过依我看,就目前情况,党的建设和根据地军队建设应该是当务之急。”肖劲光毫无保留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毛泽东边听,边点头,转弯向回走的时候,又问:“根据地的军队建设,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去年,我在陕甘宁省委做军事工作,有一些体会。比如说,根据地的军事工作,政治性强、政策性强。根据地的军队要有十分的机动性与灵活性,反应要特别快,动作要特别利索。总之,做好根据地内的军事工作,有许多特别的要求。”

“哎呀,这肖总参谋长的一年军事部长没有白做呀!”毛泽东又笑着说。

肖劲光答道:“这不都是从主席那里学习来的吗?”

俩人一边走一边聊,似乎信马由缰,又似乎有一个重要的主题。

当他们从清凉山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给这个西北小城罩上朦胧的黑纱,一轮明月从东边的山粱上露出脸来。

1937年7 月7 日夜,日本侵略军在卢沟桥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并炮击宛平县城。驻守卢沟桥附近的国民党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一○旅在旅长何基沣指挥下,奋起抵抗。卢沟桥事变爆发。

形势的危急是显而易见的。平津是进入中国腹地的咽喉。平津危急,整个华北危急;华北危急,就意味着中华民族危急。

国家危亡,迫在眉睫。但因国民党私心重重,致使国共两党有关统一路线、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等具体问题的谈判迟迟没有结果。

延安。毛泽东住地。

毛泽东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布旧军装,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大口大口地抽烟。显然,他很激动。

朱德坐在一张方桌前,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蒋介石在这个时候,对抗战还动摇不定,不能接受嘛。”毛泽东说,“本来,他向华北调动部队,向日本人提出抗议,这就对了。可现在又对日本人表示,愿以和平方式谋得事变的解决。还幻想等待国际斡旋。特别是昨天又指使冀察当局与日本人谈判,企图局部妥协,”毛泽东越说越生气,“这是痴人说梦呵!明摆着的,日本人的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呀!”

朱德抬起头,一字一句:“近卫内阁发表《派兵华北的声明》,同时,又将关东军的两个旅团、驻朝鲜的一个师团、国内的三个师团派往华北,并且制定了对华作战计划。”

“我看应该告诉肖劲光,给彭德怀再发个电报,让他提前搞一个军事上的战前准备。”毛泽东仍然不停地走动。

“昨天得到消息,日本人将十八个中队的飞机编成临时航空团,准备由国内派往山海关、锦州、大连地区。(7 月)17日决定在预算中追加临时军费九千六百多万日元。”朱德又说道。

毛泽东走到地图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正当毛泽东从地图前转过身来时,肖劲光走了进来。

“劲光呵,你来得正好!”毛泽东回到桌前。

“主席、总司令,我是来请示延安共产党员、机关工作人员召开紧急会议事宜的。”肖劲光站着说。

“你坐下,那事缓缓。现在有两件事要你办。”说着,毛泽东回到座位上,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肖劲光。肖劲光立刻蘸墨侍候。

毛泽东开始口述:“蒋委员长钩鉴,”刚说完这一句;毛泽东又从肖劲光手中要过笔纸,说:“你先向总司令汇报吧。”只见他,提起笔,饱蘸浓墨,一阵笔走龙蛇。没等朱德和肖劲光谈几句话,一份电文稿已经是白纸黑字。毛泽东放下笔,拿起文稿递给朱德:“请总司令斧正。”

朱德接过,一字一句念出声来。

庐山蒋委员长钧鉴:日寇进攻卢沟桥,实施其武装攫取华北之既定步骤,闻讯之下,悲愤莫名!平津为华北重镇,万不能再有疏失。警恳严令二十九军,奋勇抵抗,并本三中全会御侮抗战之旨,实行全国总动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领导之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迫切陈词,不胜屏营待命。

毛泽东米德彭德怀贺龙休彪刘伯承徐向前叩庚亥“好!看蒋介石现在还有何话说。”朱德念完,说道。毛泽东从朱德手中接过电文,递给肖劲光:“立即拍发!另外,你再拟儿个电报,一是北平宋哲元。天津张自忠、张家口刘汝明、保定冯治安,请他们策励全军,为保卫平津、保卫华北而战。”毛泽东稍等了一下急忙作笔记的肖劲光。又说:“致电南汉宸,要他立即以毛泽东和红军代表的名义,与华北当局及各界领袖协商团结抗日的具体办法。”

毛泽东说完,朱德又说道:“另外再拟一份关于红军编制和准备的电文。”

毛泽东站起来,接住朱德的话:“对,这项工作不能拖,但以细致稳妥为原则。具体你和总司令好好筹划一下。”说完又到一旁来回走动,并使劲抽烟。

朱德则和肖劲光在方桌上讨论红军编制问题。

庐山。蒋介石住所。

蒋介石手拄拐杖。在他身后是国共谈判的国民党代表顾祝同。

蒋介石边走边问顾祝同:“毛泽东一边致电,要请缨抗日。可你知道彭德怀在干什么?”

顾祝同趋前一步:“据可靠消息,彭德怀、左权等人正在准备,意在尽快开赴抗日前线,与日本人作战。”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看毛泽东抗日是假,以图东山再起是真!”

蒋介石说,“毛泽东其人,我是了解他的。”说着蒋介石把手杖在石板上敲了两下。

“那您的意思是,周恩来、叶剑英到庐山谈判有诈?”顾祝同极力揣摩蒋介石的说话意旨。

“周恩来也是秉承毛泽东的意思,这还不明白吗?”蒋介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彭德怀、贺龙这些人,心里有鬼,葫芦里有药。”

蒋介石从来不相信共产党能和他和睦相处。他一想到那些过去曾被他悬赏捉拿的红军将领,今天突然来请命改编,就仿佛做梦一般。过去那种你死我活的拼杀,就一下子浮现到他眼前。如果这些人来了,我蒋介石坐得安,睡得稳吗?

想到这里,他一字一顿对顾祝同说:“谈,还是要谈的。但是,你要告诉周恩来,统一军令政令,绝无余地。他共产党交出了政权、军队,我蒋某人会抗日的。”

顾祝同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边走边说,来到一座小亭子面前。蒋介石没注意到脚前的一级石阶,趔趄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顾祝同赶紧上前一步。

蒋介石稳了稳神,说:“你也要小心,周恩来是谈判高手山风袭来,蒋介石感到阵阵凉意。

正当蒋介石在庐山对顾祝同面授机宜之时,毛泽东和肖劲光在延安宝塔山也谈兴正浓。

毛泽东说:“红军改编之后,开赴前线的方向主要是敌后,创建抗日根据地。铁扇公主不是厉害吗,孙大圣想了一招,钻到肚子里。这一下铁扇公主就只好投降了。”

“关于新阶段部队工作的要点,已经把根据地建设问题作为重要的一条加进去了。”肖劲光想起了毛泽东前两天对“新阶段部队工作要点”所提的意见。

毛泽东又说:“好!加上去了,不等于做了。要经常给他们讲,人民群众是我们抗日取之不尽的力量源泉。群众发动起来了,我们的军队就有来源,我们的武装就能扩大。我们就有了胜利的基础。”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细细地领会毛泽东谈话的内涵。

毛泽东一边走,一边说,有时似乎像在给肖劲光讲授,有时又像是自顾自在那陈述。

“部队开出去,当然首先要打几仗,打几个大胜仗,扩大军队的影响,打击日军的气焰。只有打了胜仗,部队才能站住脚,才能有稳固的根据地。”

毛泽东说到这,突然转过身问肖劲光道:“朱老总、恩来草拟的中共方面准备向南京国防会议提出的提议案到了没有?”

“还没有。”肖劲光回答。

“要给国民党讲清楚,惟红军特长在运动战,防守非其所长,最特长在于同防守友军之配合作战。尤其准备以一部深入敌占区,打击其后方。”毛泽东说完,又加了一句,“把这个意思告诉恩来,他谈判就主动了。”

肖劲光边走边掏出笔和本子,作了一点简单的记录。

毛泽东来到一块石头前,慢慢坐下来。

肖劲光站在毛泽东左侧。

“主力部队开出之后,要留下一支部队巩固陕甘宁根据地。要使陕甘宁根据地成为全国抗日的大本营。建成一个‘家’。后方有‘家’,开出去的部队就有回旋的余地。”毛泽东坐在那儿,边说边从口袋里摸烟。

“赖传珠那里,几次到军委说人手不够,许多要做的事,力不从心。”赖传珠是在肖劲光调任军委参谋长之后接肖劲光任陕甘宁省委军事部长和红二十九军军长的。

“是呵。”毛泽东使劲吸了几口烟之后说,“今后留一支部队,专门做陕甘宁边区的工作。我想还是交给你。”

“我?……”

“是呵。这个地方不守住,我可就真的要埋在这宝塔山下了哦!”说完这句话,毛泽东把眼光投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肖劲光在一旁想起了毛泽东前几天约他散步时说的一句话:“革命不成功,我是不走了。我是准备埋在这宝塔山下的。”

毛泽东重提此话,肖劲光自然掂得出这话的分量。

“主席,天凉了。往回走吧。”

毛泽东站起身来:“陕甘宁有一种特别的优势,从地理条件说,它交通不便,又有黄河阻隔,是敌人进攻的薄弱环节。可它又距华北前线不远,指挥又比较便利。另外,我们在这有了两年的基础,再留一支部队,中央完全可以在这立足扎根,大干一场了……”

山脚下的灯火开始亮了。毛泽东大步回家。肖劲光的心里被毛泽东拨得亮堂堂的。

7 月的西北,太阳把黄土高原烤得青烟直冒。

张闻天匆匆来到总参谋部。

肖劲光正埋头编制红军改编方案。毛泽东等人对此十分重视,这几天,就这个问题,毛泽东、张闻天多次找他谈话。

“劲光同志。”张闻天进门时,肖劲光竟没有察觉到,“好忙的吧!”

肖劲光抬头一看是张闻天,连忙拖过椅子,直喊:“请坐,请坐。”

“我刚才从毛泽东同志那儿来。关于保安部队的事,毛泽东同志又有些新的想法,让我顺便告诉你,供你考虑方案参考。他的意思是,以现二十七军、二十八军、二十九军、三十军、三十一军五部共五千人,另外加上地方武装,编为第四师,留守后方,保卫和发展中央苏区根据地。”

肖劲光略作思考:“人数问题,似可与蒋方代表商量。但据恩来同志来电,关于第四师的番号问题,可能很难。”

张闻天推了推眼镜:“先致电周恩来、秦邦宪、林伯渠他们,按这个方案争取吧!”

肖劲光表示同意。

张闻天出门之后,肖劲光立即叫来参谋处长曹里怀、四局局长黄权甫一起研究。然后,告诉秘书李时忠,按修改意见重新拟定电文,准备送审后拍发。

夜又是很深很深的了,总参谋部的灯光仍然从窗户透出来,照得很远,很远……

初秋。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从山梁后面露出来,红彤彤的。

毛泽东仍然睡意很深地躺在床上。阳光从窑洞的窗户穿透进来,懒祥洋的。

张闻天走进院落。他向警卫战士亲切地打了招呼,“小鬼,主席起床没有!”

警卫员摇了摇头。

还没有起床!他知道毛泽东又是一夜未合眼,正准备返身抬脚出门,里面传来了毛泽东的声音。

“是洛甫吗,怎么能不辞而别呢!”毛泽东穿一件打补丁的睡衣,倦倦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晚又挑灯夜战了?”张闻天进来说道。

“是呵,更深夜静好读书嘛!”毛泽东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过一支烟,点燃。

这大概是那个年代领袖们的习惯之一,他们喜欢熬夜,喜欢把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打发在战争年代那不同寻常岁月的思虑之中。也就是这样一些数不清的夜晚,毛泽东、张闻天和他们的战友,调兵遣将,完成了数不清的战役。特别是毛泽东,在这样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里,笔走龙蛇,写出了中国革命这部辉煌的历史巨篇;也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彻夜灯火,换来了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毛泽东从办公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张闻天,说道:“国民党的企图很明显。他们是想把红军全部送上前线。”

张闻天接过,见是朱德、周恩来、叶剑英与南京方面的谈判材料。另外,有一张纸是毛泽东的字体。标题是:与国民党谈判十项条件的训令。下面是用符号记录的一些要点。

张闻天放下材料,说道:“肖劲光昨天谈到红军出发的路线问题,我认为可以考虑。他说走韩城渡河,在侯马上车,到大同集中,然后再到达预定目标,不走平汉路。这样就显得比较隐蔽安全了。”

“请肖劲光拟两份电文,一份基本上按这十项条件,发给朱、周、叶,”

毛泽东说着,指出指张闻天看过的那张纸,“另一份,告诉彭德怀,红军绝不可分路出动,红军改编后不能变为蒋之属下。”毛泽东说。

张闻天转过身,对外面的警卫战士说:“小鬼,去请肖总参谋长!”

“不用,不用。”毛泽东熄灭了手中的烟头,“我还要到肖劲光那儿借宝呢。最近,听说肖劲光那里有两件宝贝。”

“哦,宝贝?”张闻天不解地问道。

毛泽东作起身状:“是啊,要把别人的宝贝弄过来,得亲自去呀。”

中央军委总参谋部。肖劲光住处。

毛泽东踱着方步,来到肖劲光的窑洞。

“做么子事呀?”他问。

“哦,主席!”肖劲光正在修改一本讲义。见毛泽东进来,连忙让座,“请坐,请坐!”

毛泽东慢慢坐下来,说:“红军改编计划要最后定了,你是不是再小范围内听听意见。”

“国民党方面多次提出,政治部要派人。”

“那不行!这两点,告诉恩来他们一定要顶住。三个师必须设总指挥部,朱老总为正总指挥,彭德怀为副总指挥,政治部任弼时做主任,邓小平为副主任,不要那个康泽;还有三个师四万五千人。另外,地方要留一万人留守,设保安司令。正司令让高岗做,副司令由你担任。这不能让步!”毛泽东边说,手还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说完,毛泽东在肖劲光的案头随手翻开了。

肖劲光频频点头。

毛泽东拿起一本讲义:“这是谁搞的呀?”

“我们总参谋部的几个参谋。”

“你这儿可是藏龙卧虎的喽,”接着,毛泽东话锋一转,“听说你这儿藏了宝贝,给我看看怎么样啊?”

“宝贝?”肖劲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子珍昨天来过了嘛。她说你这里藏了很多宝贝。我今天可是专门来挖一挖的哩!”毛泽东把眼光停留在肖劲光案头的一摞书上。

肖劲光明白过来了:“哦,主席是说那几本破书啊!”

“噢!我看是宝贝。”

“子珍同志昨天来都看了,就这几本破书。以前有一些书,长征时都丢了。可惜呀,现在找书太困难了!”肖劲光啃叹道。

“是呀,物以稀为贵。一贵就变成主了嘛。”毛泽东把书拿过来,一本一本地翻着看。

肖劲光站在旁边没吭气。

毛泽东拿起《战役问题》和《战斗条令》两本书,对肖劲光说:“我想研究一下军事问题,这两本书,我借去看看。”

肖劲光也是最近听说,毛泽东对军事理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毛泽东对战争的研究本来从大革命时期就开始了。但由于大革命失败以后,一直忙于战争实践,没有成整的时间,从理论上加深。他过去阅读的东西不多。主要有两部书,是他细心体会过的,一部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另一本是孙武著的《孙子兵法》。其它参考文献只有:列宁的著作《社会主义与战争》、《第二国际的破产》、《战争与俄国社会民主党》、《奇谈与怪论》、《严重的教训与严重的责任》等;斯大林著《中国革命的道路》,季米特洛夫的报告和论文《反战反法西斯斗争的当前问题》等等。另外,他过去读过的《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和最近阅读的蔡东藩著中国各朝历史通俗演义,成了他研究和琢磨战争规律的好素材。

到延安不久,他对军事学和对哲学一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昨天,他听贺子珍说肖劲光有一些军事书籍,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来登门借“宝”。

肖劲光听了毛泽东的话,一时没吱声。这两本书是在中央苏区时收集到的,长征那样艰苦,闯封锁线、爬雪山、过草地,几次轻装什么都扔了,就这两本书没舍得丢,从瑞金一直背到延安。来延安后,这儿什么资料都难弄,这两本书就成了肖劲光的“家珍”,他的确有些怕书借去了回不来。

“怎么不说话呀,舍不得了?”毛泽东一边翻一边说,“好小气哟!”

肖劲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军事方面的书就这两本了。部队的许多工作,我还真拿它当拐棍哩。”

“噢?那你就先给我当当拐棍嘛!借你的是一定要还的嘛。怎么样?”

毛泽东看着肖劲光。

肖劲光有些勉强他说:“主席一定要借,那就借呗!”

毛泽东笑了起来:“人说肖劲光大将风度。我看,那也得看在什么时候哦!”说着,毛泽东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哼起杨家将《四郎探母》中的几句京腔,出门走了。

肖劲光好一阵心疼。

许多年以后,肖劲光回忆起这事,感慨他说:这两本书这样借给毛主席后,以后毛主席就没有还我。现在想起来,还为自己当年的“小气”感到好笑。那也是延安的艰苦条件造成的。那时候要想在边区搞到这些书,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呵!

南京。蒋介石官邸。

挂着青天白日旗的会议室。蒋介石正在主持召开高级军事会议。

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把眼光在两边将领的脸上依次扫过,露出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情说道:“毛泽东要抗日,我从没说我蒋某人不抗日。可是,他提了那么大一堆条件,用心不良。今天,请诸位来,一是对近来军事问题重新部署;二是要告诫各位,警惕共产党。”

蒋介石说到这里,看了看张治中、阎百川(锡山)等人,提高了嗓音:“值此党国危难之际,诸位要精诚团结。日本人是要打的,但共产党更要用心对付。诸位要以党国利益为重,不要学张汉卿——毛泽东诡计多端。”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了一会,又说:“毛泽东要四个师,我不干。他又变了个花招,搞个什么留守兵团。听说让肖劲光做司令。——肖劲光是什么人?在江西的时候,就是毛泽东的心腹。此人文武双全!诸位要小心,要小心!”

整个会议室气氛肃穆,只有蒋介石一个人的声音。蒋介石讲话,一向喜欢一讲到底。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高级军事会议。

各位长官则表情肃然,一副聆听圣旨的样子。蒋介石只有在会议室里,是对他的属僚最满意的时候。

正当蒋介石在南京长篇大论训话的时候,毛泽东却在延安布置一个异乎寻常的任务。

延安连日来大雨滂沱。

毛泽东派人去叫肖劲光,肖劲光正在吃午饭。听说毛泽东叫他,放下半碗饭,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外走。

来到毛泽东住的窑洞,贺子珍正在堂屋给小女儿喂饭。肖劲光打了个招呼就往里走。

毛泽东正在里屋写什么,见肖劲光进来,停住了手中的笔。

“有件紧要的事,你亲自去办一下!”毛泽东开门见山,“党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准备放在洛川。你去打个前站。安排个地方。”

肖劲光听罢,问道:“看主席还有什么具体要求?”

毛泽东说:“不要在城里开,城里不安全。一定要选个安全的地方。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肖劲光从毛泽东窑洞出来,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几次和毛泽东闲谈,说到中央政治局会议问题。他知道,毛泽东对这次会议极其重视,对会议解决党的一系列问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肖劲光又戴起斗笠、穿上蓑衣出门了。

参谋处长曹里怀接受了肖劲光交给的任务,便叫来秘书李时忠,拟一个关于开展反对张国焘分裂主义斗争中要注意的问题的电报。

“反对张国焘分裂主义,除了把事情讲清楚外,主要是从思想上划清界线。这个内容要在电文中反映出来。”曹里怀说。

李时忠则强调:“总参谋长说过,主要是团结问题,找思想根源要对事不对人,以免又出现整人的事件。”

李时忠是读古书成学的,是一位老私塾先生的弟子,通读了四书五经、满腹之乎者也。在总参谋部,除了肖劲光,他谁的刺都爱挑一点。

曹里怀则是一位有工作经验的领导,过去也被“左”的错误路线打入反省室。他对张国焘的分裂行为是极为愤慨的。于是,他始终坚持要联系个人思想实际反张国焘分裂主义。

两人在那争论不止。

雨,越下越大。山水卷着流失的黄土,似条条黄龙流入延水。延河河水陡涨,奔腾咆哮着像匹野马。

肖劲光和副官处长杨立三,乘坐一辆苏式嘎斯卡车,冒雨直奔洛川。

一路上,天低云重,大雨倾盆,对面几步之外就视物不清。山路泥泞,有时还有塌方泥石淤到路边。

“这个鬼天气!”杨立三不住地骂,“幸亏往这边过来都是源,要是向北面山山沟沟,来个山洪暴发,我们就都要去见马克思去了哦!”

“那只有听天由命了啦!”肖劲光说。

司机凑了一句:“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坏嘛!”

大家说着话。车子赶着路。雨自顾自地不停地下。很快,车到界子河了。

肖劲光说道:“好了,不能再走了。”

说着,车停了。几个人下来察看。

杨立三看看大环境,说道:“这儿紧靠公路,来往是比较方便。方位也还适合。只是离洛川还是远了一点。”

肖劲光没吱声。他在认真地看,仔细地思考。

“不过,这儿离周围村子较远,还特别便于警戒。”杨立三说。

肖劲光应了一声:“对,这一点十分重要。”

车是没法再往前开。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踏着烂泥往村里走。

这地方怎么开会?一向打前站的杨立三说:“这些打垒的窑洞,经这大雨袭击,不是塌了墙就是漏着雨,没几间像样的。”

“再看看吧!”肖劲光耐心地往前走。

他们找到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想了想,道:“村头大槐树下有一家私塾,那儿有三间房子,看看合用不?”

私塾老先生姓冯,满口的“之乎者也”,不过人挺忠厚、挺热情。

几人一块客气一番后,冯老先生便领着看房子。

村长在一旁说道:“这可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房子是还凑合。三间干打垒的窑洞,左间冯先生住,中间一间是教室,放着几张桌凳,右面一间是空房,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肖劲光当即决定:“冯老先生,就这么定了。借您的房子作会场了。”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之至!”冯老先生满口应允。

“杨处长,号上吧!”肖劲光吩咐道。

随后,两人又同村长一起去看住的地方。

村东头有一座庙,比较清静,不漏雨。杨立三看了后说:“这间给主席吧,借几块门板,收拾一下,稍微好些的就算这儿了。”

肖劲光表示同意。

另外,又号了一些住所,都是老百性的破破烂烂的窑洞。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雨停了。

洛川的初秋,已经有了大西北那种特有的萧条与清旷。人们开始准备收获,并用收获的喜悦来平静地结束过去,开辟新的生活。

参加洛川会议的中央和军队领导人,从延安、从西安、从三源陆陆续续赶来了。

肖劲光和杨立三又忙坏了。

“我的参谋长啊,你给我分的房子怎么住嘛?”只见博古从后面一边喊,一边追上来,“没有门,没有窗……”

肖劲光转过身来向博古作了耐心的解释。

“那随便换一间吧!”博古还是不信。

杨立三奋一旁急了:“这样吧,博古同志,你看前面那间怎么样?”

三人紧走几步,来到一间窑洞前。房子就根本没开窗,室内黑不溜秋的。

只有一张门板放在一只水缸上。

杨立三说:“你要换就只这一间了。这是参谋长和我住的。”

“这儿条件太差了。算了吧。不换了。”博古一边说、一边出门往回走。

本来就很忙的肖劲光又急忙和杨立三小跑步地去招呼另外一些人。

说实话,当时的条件也确实太差。就是在这样一种艰苦的条件下,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洛川会议召开了。

“妈妈,爸爸现在在哪里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总在车厢里不甘寂寞,推着一个中年妇女反复问:“妈妈,爸爸现在正干什么呀?”

妈妈似乎有些晕车:“别吵了,永宝。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辆汽车是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送一些青年学生去延安的。汽车穿沟过粱,在黄土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车厢里坐满了从北平、天津等地奔赴延安的青年学生,他们说说笑笑,有时干脆放声唱起来。他们大多没有见过这黄土高坡,对这一路上的见闻都感到无比新奇。

除了那些学生,再就是这母子俩。

这个女人叫朱慕慈,是肖劲光的妻子。这个小男孩叫肖永宝,是肖劲光的儿子。

肖劲光与朱慕慈分别快七年了。

那还是1931年春,肖劲光在闽西担任彭杨步校校长时,朱慕慈从瑞金到上海,来彭杨步校住了几天。本说好,朱慕慈把孩子生了再回根据地,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没能见面。

直到去年,在蔡畅的帮助下,才通了信,又几经周折,朱慕慈才带着孩子,辗转千里踏上了到延安的路。

这时候,六岁半的永宝还没见过爸爸是什么模样呢。也难怪他一个劲地缠着妈妈打听爸爸的情况。

汽车在黄土高原上颠簸前进。朱慕慈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与渴望……

陕北洛川。冯家村。

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正顺利进行。会议主要内容为:(一)政治任务问题;(二)军事问题;(三)国共两党关系问题。

毛泽东在会议上作了军事问题和国共两党关系问题的报告,并作了结论。他指出抗日战争的持久性,提出了红军的基本任务和战略方针,尤其强调共产党在统一战线内部独立自主的原则。他指出,中国抗战存在两种政策和两种前途,即我们的全面的全民族抗战政策和国民党的单纯政府抗战的政策,坚持抗战到胜利的前途和大分裂、大叛变的前途。他在谈到红军和军事问题时,特别强调红军的基本任务是:创造根据地;钳制和相机消灭敌人;配合友军作战(战略支援任务);保存和扩大红军;争取民族革命战争的领导权。红军的战略方针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作战原则是分散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消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会议通过了《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毛泽东为中央宣传部门起草的鼓动宣传提纲,《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

会议决定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成员增为十一人。毛泽东为书记(实际称主席),朱德、周恩来为副书记(实际称副主席)。

正当毛泽东等中共和红军领导人在冯家村简陋的会场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时候,蒋介石正在和他的高级僚属讨论八路军问题。

照例是蒋介石在那滔滔不绝。

顾祝同、张冲、贺衷寒等人坐在那儿用心听讲。

蒋介石说:“八路军要军响一百万。一百万是多少?五十万,五十万就叫喊少了?——五十万也要适当控制。”

张冲轻声说:“上海有许多人为了这事,帮中共说话。”

“上海的话,不能听。他们不知道共产党有了钱,会于些什么。”蒋介石当知道所谓上海许多人是谁。

蒋介石突然提高嗓子:“枪炮一支也不能给!不能把枪交给他们!”蒋介石说到这,声色俱厉;过了好一会才缓和一些道,“听说,肖劲光要做留守兵团司令,给他一点弹药补充就算是不错。”

顾祝同问道:“那衣物等其它战略物资?”

“周恩来在这些问题上是不会多问毛泽东的。——知我者,为我心忧!”

蒋介石无头无尾说了这样几句话。

顾祝同显得很尴尬。

“还有,陕甘宁边区主任,要争取丁惟汾做,让丁惟汾去和林伯渠、肖劲光斗。”蒋介石说到这,停了停又悦,“你们就怎么斗不过一个周恩来呢?

——唉,你们怎么斗得过周恩来?“

众人默然无语。

洛川。冯家村。

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闻天等人仍然暂时没走。大家难得这么齐。有许多问题要在一起交流、沟通、磋商。

因此,肖劲光也一时没回延安去。

这天,天气特好。肖劲光重新布置了冯家村的安全警戒工作,然后,回到了那间没有开窗的窑洞。他已经开始考虑在陕北建立留守处的工作思路。

“咚咚”几下敲门声。门外传来副官处长杨立三的声音,“参谋长,你看谁来了!”

接着,又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爸爸就住这几吗?”

肖劲光立即意识到是妻子和孩子来了。

朱慕慈和儿子永宝到了延安,肖劲光是前天知道的。那天,延安来车接开完会的领导回去,蔡畅托人带口信告诉他。但他没料到,他们母子会到洛川来。因为他说了马上要回延安去。

肖劲光应声出来。

六年多了,千百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朱慕慈泪水直往外冒六年多了,多少回生死劫难之后的重逢,肖劲光说点什么呢……

只有孩子,一出世就没见爸爸的孩子,似乎还不习惯地叫了一声:“爸爸。”然后扑过来。

肖劲光赶紧把妻子和孩子让进窑洞。

是啊,我们的革命先辈,为了党的事业和人民的幸福,舍弃了一切个人利益。这种牺牲精神和高尚品质,是多么可贵啊!

肖劲光和朱慕慈分别了将近七年,他们为革命事业付出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和爱情。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没有白头偕老,似乎是令人遗憾的。

1937年8 月22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委任未德、彭德怀为国民革命军正、副总指挥之后, 1937 年8 月25日,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副主席朱德、周恩来发出关于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命令。

总指挥部除朱德任总指挥、彭德怀为副总指挥外,叶剑英任参谋长,左权任副参谋长,任弼时任政治部主任、邓小平任政治部副主任。

下辖三个师:第一一五师,林彪任师长,聂荣臻任副师长,周子昆任参谋长,罗荣桓任政训处主任,肖华任政训处副主任。

第一二○师,贺龙任师长,肖克任副师长,周士第任参谋长,关向应任政训处主任,甘泗淇任政训处副主任。

第一二九师,刘伯承任师长,徐向前任副师长,倪志亮任参谋长,张浩任政训处主任,宋任穷任政训处副主任。

另外,陕甘宁边区设总留守处,肖劲光任总留守处主任(后称留守兵团,肖劲光任司令),曹里怀任参谋长,莫文骅任政治部主任。

中国共产党终于从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中走出来,实现了抗日战争的兴起。肖劲光也在被“左”倾错误路线迫害之后,从痛苦中走出来,在毛泽东等的正确领导下,逐步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军队高级领导人。

战斗正未有穷期。肖劲光当然会不断的努力。

第九章战倭寇斗敌顽智勇大周旋肖劲光走马上任。

八路军后方总留守处。

肖劲光走迸这间窑洞,思路一直沉浸在如何踢好这头三脚的问题上。

第一次留守处机关开会,总共才十几个人,政治部主任莫文骅主持会议,参谋长曹里怀进行了一些具体工作安排,他肖劲光只说了一句话:“边区就是生命。”他在想他这个南京政府任命的官,究竟怎么做法。

陕甘宁边区当时辖十七个县(后来按国民党三三三次会议划定,边区共有二十三个县),按照洛川会议的方案,分划成东地区和西地区两个留守处,直属总留守处。东留守处辖神木、府谷、靖边、安定、志丹、延安、甘泉、鄜县、洛川,陈伯钧任主任,陈先瑞任副主任:西留守处辖定边、盐池、环县、庆阳、合水、正宁、枸邑、淳化等县,王宏坤为主任,王维舟为副主任。

总留守处设在延安。整个部队九千多人。

留守部队的任务是很重的。东面,隔河相对是从华北沿平绥线进攻过来的日军,留守部队随时准备抗击由此来自日军的进攻;南、西、北三面,处在国民党近二十个师的包围之中,虽然当时国共两党进行第二次合作,但由于蒋介石消灭共产党的贼心不灭,因此,磨擦与反摩擦的形势十分严峻。另外,边区内部,有大大小小几十股土匪经常四处袭扰,威胁着边区正常的生活秩序。特别是其中有不少属于政治土匪,他们或与日本人相勾结,或与蒋介石一个鼻子出气,经常袭击地方政府,暗杀边区党政军工作人员,在边区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中央军委对留守部队的要求是:保卫边区,保卫党中央,培养和积蓄干部。

如何着手开展工作呢,肖劲光苦苦思索。

这时候,莫文骅和和曹里怀走了进来。

肖劲光立即招呼他们俩坐下:“会虽然开了,只能算见了个面。具体工作怎么做?听听两位的高见。”

莫文骅首先开口:“这八九千人,基本素质不错。大部分人都经过长征,排以上干部都有作战经验,平均每人负伤两次。战士大部分有两三年军龄,党员比例也还比较大。”

“问题呢?”肖劲光问道。

“问题是这些部队来自各个根据地,组织零乱,纪律涣散,军容风纪更差,本地干部与外来干部之间,上级与下级干部之间,存在一些不团结的现象。还有……”莫文骅滔滔不绝地汇报了他所了解的基本情况。

“老曹,你说呢?”肖劲光又看了看一旁仔细倾听的参谋长。

曹里怀摸出一支烟,慢慢点燃后说:“部队一是编制装备参差不齐,从根据地进入留守部队之后,仍然带有浓厚的游击习气;二是在许多人那里没有正规部队的概念,军事干部的正规化部队意识不强。急需训练出一批懂军事,善于管理和指挥正规化部队的军事参谋干部,三是……”曹里怀则一二三四五地大谈部队存在的问题。

肖劲光笑了起来:“那,有利条件呢?”

曹里怀和莫文骅也笑了起来。

大家说着、笑着,工作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肖劲光看了看这一文一武的左臂右膀,说:“那下来之后,我们着手三方面的工作,一是部队教育,把这些游击队转变成红军正规部队的干部和战士不容易,这个问题由老莫负责;第二是开办军事参谋训练班。听说老曹那里最近来了几个高中生,很不错。让他们首先学一学,很快就是教员。这事,参谋处抓紧办。”

肖劲光说到这停了停,又说:“至于这第三件,就是要着手对留守部队的全面整顿。这个工作,要仔细筹划一下。今天就拜托两位,有空就想想……”

外面炊事员第三次喊吃饭了。肖劲光才煞住话头。“走哦,君子不差饿兵,吃饭吧!”

三人才从窑洞一边说话,一边往食堂走。

延安。毛泽东住处。

肖劲光奉命向毛泽东汇报留守部队的整顿情况。

肖劲光走进毛泽东住处的时候,贺子珍正准备出门。打过招呼之后,肖劲光径直往里走。

“主席。”肖劲光轻轻迈进内屋。

“哦,是劲光呀!”毛泽东正聚精会神地研读一本书,关于战术问题的书,“你说是叫肖主任,还是叫肖司令气派呀?”

肖劲光摸不着头脑。应道:“肖司令?”

“我看蒋介石封你一个留守处主任不气派呀!不如我们对内,叫个什么留守兵团之类,你做个司令,不也威风些?”毛泽东说得很认真。显然他认真想过这事。

肖劲光则毫无准备:“主席说怎么称就怎么称,我只管把事情做好。”

毛泽东没再往下讲,话锋一转:“听说你在办出版社?”

“办一个参谋培训班,没有教材,只好自己编一些小本子。主席的消息真快!”肖劲光汇报说,“关于留守部队的整顿问题,还请主席具体指示。”

“部队整顿是个大事。这件事做好了。下面才有戏。”毛泽东又伸手拿烟。

光连忙把桌上的一包烟递过去:“是呵,我们已经讨论了好几次,似乎还不得要领。”

“军队整顿,原则上还是老一套,还是古田会议精神的那些东西。要教莫文驿把政治思想工作做扎实。这是基础的基础呵。”

肖劲光不住点头。

毛泽东日理万机,工作十分繁忙,还经常叫肖劲光来汇报留守部队的建设问题,并亲自指导,可见,留守部队的工作是多么重要而光荣!

对此,肖劲光十分感慨。

“哦,劲光呀,我打算搞个小型研究会,专门探讨一下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你算一个诸葛亮。到时,还得光临喽!”

肖劲光说:“游击战问题,主席是专家。”

“我算什么专家哟,只是成天胡思乱想罢了。”毛泽东说:“此事由郭化若牵头,他会通知你的。我告诉你,是要你提前考虑一下,到时候能出点子东西哟!”

肖劲光不好意思地笑了。

正在这时,张闻天、王稼样两人一边讨论什么问题,一边走进来,嗓子提得很高。

肖劲光见状,连忙告辞。

经过紧张缜密的思考,肖劲光的第一步棋出台了。

按毛泽东的提议,陕甘宁边区八路军总留守处对内改称留守兵团。肖劲光任留守兵团司令员。这显然大大加强了领导和指挥的方便。

1937年12月上旬,驻守在边区二十三个县的留守部队首长(团以上干部)接到通知: 12 月17日到延安兵团司令部报到,召开兵团干部会议。

15日晚,肖劲光,曹里怀、莫文骅等兵团首长逐个走访了到会人员,向他们问好,并告诉大家:“兵团干部会议与兵团干部训练班,合二为一。”

要求大家既来之,则安之。

这些从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和陕北红军中抽到留守部队的团以上干部,来自全国五湖四海,抽来就直接到部队报到,驻守在边区的四面八方。

大家彼此相识的不多,许多人没有见过他们的司令员。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感到司令员亲切、温和、简洁、果断。

陕北的冬夜,也枯冷,也清长。来开会的这些干部三个或者四个人住一间窑洞。大家围着小马灯,互相交流情况,或者诉说新到延安的感受。夜已经很深了,这些窑洞的灯光仍然亮着。

黎明时分,一声突如其来的集合令,使许多睡得很晚的干部措手不及。

司令员魁梧的身材,早已端立操场。

“同志们!”肖劲光说话了,“大家是留守兵团的各级首长,要给部队做个好样子。从今天起,兵团干部训练班进入学习训练。当然,我们也要开会,研究和讨论问题。”肖劲光一边说,一边借黎明的光亮依次扫视每个人的装束。“今天就不说了,明天开始,集体行动要军容整齐,有的同志连皮带都不扎,没有军人气概嘛!”

说到这,肖劲光一转身:“训练班按连编制,张宗逊任连长。下面请张宗逊连长宣布班、排长名单。”

张宗逊原任军委一局局长,在肖劲光领导下工作。只见他凛然出列,朗声宣布了训练班的编制和班、排长任命。

好新鲜!许多人面面相觑,直伸舌头。司令员的下马威,立竿见影,无论是调皮的,老实的,是规距的,还是散漫的,一下全给“镇”住了。他们明白,从明天开始,将有一个新的起点。

从技术,到战术,从作风,到纪律,肖劲光亲自抓,如何带兵,如何打仗,肖劲光亲自讲,间或研究讨论兵团工作,举行各类小型会议。时间不长,训练效果和会议效果十分显著。

人人对司令员佩服之至。

早上不到九点。毛泽东就起了床。

贺子珍正在喂孩子吃早饭,见毛泽东这么早起床,关心地问道:“才睡三四个小时,怎么就起了?”

毛泽东伸了伸胳膊腿,活动了一下腰肢,说道:“肖劲光今天登台拜将,我们几个也去凑个热闹。为客未退后哦。”

肖劲光自然起得更早,他要把今天的会议开得有声有色,给他的这些兵团长官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莫文骅政委亲自布置会场。

很快,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张闻天、林伯渠等中央领导人都来了。

会议由莫文驿主持,很快开始。第一项,由肖劲光作总结报告。肖劲光那铿锵有力的男中音,从容细致地总结了这次训练和会议的情况,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第二项,由参谋长曹里怀宣布兵团新的编制序列和干部任命。

按中央军委意见,留守兵团编为:警备第一团团长贺晋年政委钟汉华警备第二团团长周球保政委甘谓汉警备第三团团长阎红彦政委杜 年警备第四团团长陈先瑞政委刘国祯警备第五团团长白志文政委李宗贵警备第六团团长王兆相政委张达志警备第七团团长尹国赤政委刘随春警备第八团团长文年生政委帅 荣第七七○团团长张才千政委肖元社绥德警备区司令员陈奇涵参谋长毕占云全部队约一万五千人。另外,兵团成立参谋处、政治部、供给处、机要处等直属工作机关。另设一个鄜甘独立营和一个骑兵营。

宣读完任命,只见莫文骅站起来高声道:“下面,请毛主席给我们大家讲话。”

全场一阵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小声的议论。

“同志们,”毛泽东从容站起来,神情严肃,“党中央决定在西北立足,在这里建立巩固的根据地,靠谁呢?当然,在前方,靠那些英勇作战的战士,靠他们用元限的革命热忱和鲜血换来战场上的胜利;在后方呢,就靠你们留守兵团,靠你们保卫和巩固根据地,建设和发展根据地。军队是根据地赖以存在的必不可少的武装力量。无论从战略上,还是从策略上,你们的任务都是极端的重要……”

毛泽东讲了留守兵团肩负的战略任务、策略任务,讲了留守兵团与根据地政治、军事、经济、人民生活的关系。讲着、讲着,他突然转过身,“肖劲光啊,我是准备死在延安,埋在清凉山。你也得有这个准备和这个决心喽!”

肖劲光接过毛主席的话,“我们留守兵团的干部,都是下了决心的。”

说到这儿,毛泽东拍了拍肖劲光的肩膀,笑着说:“好啊,同志们,我在延安就是靠这位老兄弟吃饭,靠留守兵团吃饭喽!”

毛泽东的话,像重锤敲在留守兵团每一个干部的心上,也一次又一次震颤肖劲光的心。

肖劲光代表留守兵团向党中央表了决心,号召全兵团以“任务重于生命”

的精神完成党中央赋予的光荣的留守任务。

肖劲光开始扑下身子。他要在陕甘宁边区扎根。

毛泽东居中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周围有肖劲光、罗瑞卿、刘亚楼、郭化若等人。

“今天把你们这些专家请过来,研究一个军事理论问题。当然也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开场说了这几句话。

接着,郭化若说:“主席给我们一人一道题,主要有这几个问题:怎么指导游击战争;防御中的进攻战问题;持久战中的速决战问题;内线中的外线作战问题等。讨论研究问题,还请各位各抒己见。”

“有的同志,事前我给透了透风,实际上就是让准备一下,准备得怎么样了呀?”毛泽东说。

刘亚楼看了看大家说:“我是属于没有准备的那一种,抛砖引玉嘛!”

毛泽东一边叫“好!”一边把食指和拇指伸进一个烟盒里掏烟。

“游击战是一种分散进攻的战争,讲分散,是从战役上说。规模不拘,两相比量,打得赢则打;讲进攻是个战术问题,游击战在战术上就是进攻性的,就是主动的,所以……”刘亚楼一边说,一边还用手不时比划。

毛泽东听得很入神,当刘亚楼结束时,毛泽东笑着说:“亚楼呵,你走到哪都是云天雾地。今后,好做个空军司令喽!”

说完,毛泽东转过脸:“肖劲光司令可是‘潜龙在田’喽。劲光呵,你说说游击战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指挥要领?”

肖劲光回答:“要在军事上想方设法使自己处于主动地位,要特别注重寻找机会集中兵力,非常灵活地,有计划地动用兵力……”

毛泽东认真听完,说:“集中兵力在游击战中一定要慎用。”毛泽东似乎对此有些异议,“弄不好会产生歧义。在战略上,我们只能强调分散行动为主,而不能存在任何集中兵力的运动。讲集中兵力,只限定在战役,最好是指某次战斗,集中力量打击敌人。不知道肖司令以为如何?”

肖劲光立刻回答:“关于集中兵力问题,我说得不明确。主席这一讲就全了。”

罗瑞卿在一旁认真听,好像没有发言说点什么的打算。

“罗长子,你不吭气?”罗瑞卿身高一点九米还多,毛泽东往常叫他罗长子,并开过“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之类的玩笑。

罗瑞卿随即开口:“游击,我看主要在游字上作文章。击是没有什么窍门的,击无外乎以一个赢字为准,那游就有学问了。比如说,向哪里游,这一点就有学问:再比如说什么时候游,这也重要;再比如,凭什么我们才游得动,也就是用什么东西游,都有讲究,这就是主席平时教导我们的……”

罗瑞卿说完,毛泽东没吱声,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好一会才说:“接着讲,接着讲。”

肖劲光又开腔了:“指导游击战争,要强调以进攻的方式削弱或者消灭敌人,这种进攻的机会就是通过游来创造了的。进攻的攻击点,主要在敌人的战略要害上,给予致命的打击。切忌单纯防守,分兵把口,以至被敌人击破。在战争的指导过程中,要强调游击战的特点是撒得开,收得拢,和渔人用网捕鱼一样。另外,游击战容易失之于没有计划性,所以要特别强调有计划的游,有计划的击……”

肖劲光一气说完,毛泽东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道:“肖劲光还有点子军事理论哩!”

郭化若在一旁笑着说:“肖司令搞军事有瘾在党内是有名气的嘛!”

“好。”毛泽东又道:“你回去之后,写一个文章,可以叫游击战争指导要领之类,给我看一看。”

讨论进行得十分热烈,后来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几个人还争作一团,逗得毛泽东直乐。

最后,毛泽东又给每一个人布置了一篇文章,像老师检查学生的功课一样。

正当毛泽东在延安讨论研究游击战问题的时候,蒋介石关在屋子里生闷气。

“娘稀匹,张冲无能。两百个师的编制早就满了,还让周恩来揪着不放!”

蒋介石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宋美龄见状,连忙过来劝道:“达令,你不是叫何去处理了吗?生气对身体不好。”

原来国民党陈长捷部、王靖国部、卫立煌部在吕梁山地区连连失利,毛泽东借此时机,让周恩来与国民党谈判,要求增加八路军编制,以巩固吕梁地区。

“周恩来、林伯渠搞了两个方案,都要我的命。”蒋介石又说。

原来,日前周恩来、林伯渠与蒋介石、何应钦会谈时,仍请编六个师或者九个旅,以保证吕梁地区的力量与日军相抗衡。另外,万一编制不够,就请给五台地区聂荣臻,冀热地区宋时轮,津浦地区徐向前,总留守处肖劲光以司令名义,并请发司令部以及所属部队经费。

所以,蒋介石有苦无处说,便对宋美龄发牢骚:“那个总留守处,听说早就叫什么留守兵团,肖劲光做了留守兵团司令。已经有好几万人。娘稀匹,这还了得!”

“留守处、留守兵团有什么两样,不就是延安的几个保安吗?你不要生气。”宋美龄还是耐心劝解。

蒋介石坐下来,怒气稍显平缓:“留守兵团的名义不能给的。肖劲光的司令名义也不能给的。不能给的,不能给的。”

“好,好!不给——!”

蒋介石坐在那儿,喃喃自语:“不能给的。不能给的延安。留守兵团司令部。

肖劲光、曹里怀、李德等人站在沙盘前商讨肃清匪犯问题。

“肖劲光同志,要彻底肃清土匪,必须采取卷地毯的平推战术。东追西赶,是难赶尽杀绝的。”李德坚持自己的观点说。李德在红军大学讲课,现在被派到兵团帮助训练骑兵,有时候也参与研究一些关于军事方面的问题。

肖劲光总觉得李德的意见没有可取之处:“李德同志,陕北高原地形复杂,土匪分散,推,会劳而元获。只能是像捉鸭子一样。”

“不、不、不,采取平推战术,清一块地方就算一块地方,就有一片安宁!”李德脸都红了,仍然固执己见。

曹里怀在沙盘前反复走来走去,他也觉得李德的说法不妥,于是说道:“土匪十分狡猾,经常是昼伏夜出。一般都活动得十分分散,到处流窜,哪里会‘集合’在一起让人去打呀?”

李德又是摇头,又是耸肩,老大不高兴。

经过反复研究,肖劲光决定采用机动灵活的猛打穷追与堵截合击相结合的战术。

一场靖匪除暴的硬仗打响了。

陕北地处黄土高原,海拔一般都是八九百米以上。

警备一团团长贺晋年正在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议,他向各级干部交待任务后,又特地向大家介绍了陕北地区的许多特点,让大家进一步吃透这种剿匪战术的精神实质。

陕北黄土高原的确有它自身的许多特点。厚厚的黄土层,经流水切割,年深月久之后,形成了典型的塬、梁、峁、沟壑等特殊地形,四处坡多、山高、沟深,人烟稀少。另外,冬春季节长,到处冰天雪地,需要战士们有特别的吃苦精神。

这一天下午,贺晋年接到匪情报告。

部队出发了。向三边地区疾进。

天渐渐黑下来。大风骤起,顿时风沙弥漫、天昏地暗。砂子、小石子打在战士的头上、脸上,生疼。

贺晋年率部三小时走了五十余里,追到了跟踪监视了三天三夜的小分队。

“中午,这股匪徒闯进那个叫白沟的小村子,下午把个小村搞得乌烟瘴气。按说今天不会走,因为有两大多,他们没有安神了。”侦察小分队队长报告。

贺晋年立刻命令部队四面向村子接近。命令刚发出,有侦察员从前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告,土匪天黑时突然集合,现正出村朝北走。

贺晋年当即决定,部队停止运动。小分队继续跟踪,并随时与部队保持联系。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风仍然大施淫威,尘土和石子助纣为虐,战士们在黑暗中饥肠咕咕。

侦察队员又回来报告了敌情。部队开始跟踪前进。

走过道道沟,翻过了座座梁,大约走了二三十里的样子,贺晋年得报,土匪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停下了。这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一点多了。

为了有效打击,最好全歼这股匪徒,贺晋年命令部队四面设围,监视匪徒行动,等黎明之时再打响战斗,以免匪徒于黑暗之中,混水摸鱼。

暮春的下半夜,大西北的黄土高坡上本来就凉意袭人。加上今晚战士们伏在北风狂暴的土坡上,饥寒交迫,其苦处可想而知。但谁也没有说个苦,说个累。

快近黎明时,风停了,战士们谢天谢地。大家从鼻子里、口里、耳朵里抠出沙石,准备战斗。

村里有犬声。部队迅速合围。

枪响了,顿像乱了巢的马蜂窝。

到底是一帮惯匪,在一个团的兵力猛烈攻击下,仍然结成团块,没命地向北突围。

贺晋年命令部队东、西、南三面发起冲锋。

很快,南面的部队迸村了。敌人首尾不能相顾。

战斗结束了。

太阳不慌不忙地从东边山梁上升起来,似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贺晋年不声不响地带领他的战士们在黑暗中跟踪,在飞沙走石中埋伏监视,在黎明中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仗。

留守兵团司令员肖劲光听了这个捷报,高兴地说:“我要向毛主席为贺晋年请功。”

几天之后,警备各团开展了一次剿匪竞赛。

张延芝股匪被彻底歼灭;范玉山股匪被歼大部,少数匪徒溃散逃出边区;薛子茂被基本歼灭,漏网之鱼寥寥无几;刘志清股匪被一网打尽;惯匪宋闰兰、艾中福被生擒,在延边被公审枪决;惯匪霍生福谋财害命,在延川执行枪决;陈老大在延长伏法;不到一年时间,彻底消灭土匪三十六股;击溃打散土匪十余股;生俘匪徒九百余人;缴获轻机枪十挺、步马枪一千七百余支、迫击炮两门、子弹二十余万发。

毛泽东听罢肖劲光的汇报,又惊又喜地说:“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土匪基本肃清了!”说完,当即提笔起草了一份电报,向全国各抗日根据地通报了这一战绩,表彰了陕甘宁边区的军队和人民。

1937年11月。

日军攻陷晋西北各重要城镇并打通同蒲路南段。随后,调动兵力,分数路向陕甘宁边区黄河防线逼进。

留守兵团、保安军、自卫军顿时紧急动员。

黄河防线北起府谷,南至宜川,婉蜒一千余里。这段黄河当时也是陕甘宁边区通向各抗日根据地的唯一通道。一旦河防有失。不但全边区得不到安宁,而且势必割断中央、军委与各抗日根据地的联系。对此,肖劲光掂得出分量。

毛泽东对日军向河防逼进极为关注。

吃完午饭,肖劲光奉命来到毛泽东住处。

“肖劲光呵,你的担子重呀!”一见面,毛泽东就是这样一句话,“来来,我听听你的意见。”

“请主席指示。”

“唉,听你的。你说说这日本人真打黄河呀?”

“这个问题,这两天来我们一直在讨论。大家认为:日本强盗对共产党恨之入骨,当然想一口吞掉西北边区,消灭抗日的核心领导力量。但,他应该知道,他吞不掉。”肖劲光进一步分析:“如果他真不知道,他们可能是试一试。”

毛泽东又开始摸烟,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肖劲光:“那么,他在什么情况下会来试?会怎样试法呢?”

肖劲光接着说:“我们认为,主要有三种可能。”

“请讲!”毛泽东慢慢把烟点燃。

“第一,如果日军决定进攻西安。则可能以一支部队进攻河防,以配合行动;第二,如果日军决定进攻整个大西北,则可能分重兵进攻陕北,首先他必须攻破我军河防;第三,如果日军对山西进行大规模扫荡,则可能侵犯河防,威胁边区的安全。”肖劲光说完,等待主席说话。

“就这几种情况,你肖劲光守得住吗?”毛泽东看着肖劲光问。

“单靠留守兵团,想完全守住这千里河防,当然是有困难的。”说到这,肖劲光话锋一转,“但我们也分析了有利条件。我们要和整个华北的抗日斗争联系起来。无论晋西北,晋东南,还是敌后,都有我八路军主力和部分友军在不断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行动。”

毛泽东听到这里,打断了肖劲光的话,说:“现在,日军是已经逼近来了呀!”

“我们还有地理优势。黄河水深浪急,波涛汹涌,渡口也少。且东岸多土山,西岸则多悬崖峭壁,过河只能漕渡,这显然是易守难攻。日军想实破我军这条防线,也并非易事。”毛泽东一边听,一边思考,并开始点头:“那么,你谈谈具体的河防办法吧。”

“按主席几次谈话精神,我们采取了这样一种分段设防,紧密配合的办法……”肖劲光又详细汇报了河防部署。毛泽东听完后,又接上一支烟,说道:“你按下面内容拟一份电文,给贺龙他们。”说完,毛泽东便开始口述。

肖劲光连忙拿过笔纸,记录并稍加整理,一份字数不少的电文放在毛泽东面前,内容如下:贺肖关甘,王孙并过朱彭周:甲,为保障我河东部队能在晋省支持艰苦持久的游击战争,及于必要时能迅速安全西渡,且增加敌人河渡之阻碍,故河防之巩固为日前紧急任务。

乙,已将整个河防线由神府马镇到宜川临真河划分三段,各段设河防司令部指挥之。

1.从临真河以北到清涧之河口,设两延河防司令部。何长工任司令,以警卫五团为河防部队。

2.从河口到葭县(今佳县)归五县警备区指挥,以七一八团及警备三团为河防部队。

3.从葭县到马镇设神府区河防司令部,以神府保安营任河防部队。

丙,为保障河东部队必要时实施西渡,拟选择以下地段之渡河要点:1.从三交到绥、米各渡口。

2.两延间之马头及平渡两渡口。

3.神府河防区内选择二三渡口(准备西北各兵团使用)。

丁,每一渡河地段备置船二十只以上,大船每只可容百人,并征集必须的水手、舵手。

为荫蔽我之企图,这些船只应荫蔽在河之西岸,并派兵看管,防敌毁坏及刺探。其它各渡口之船只,除在必要交通渡口留下一二只外,其余一律或者集中他处、或停泊西岸,并准备必要时破坏之。

戊,凡对我军不需用之渡口,应按照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彻底破坏,并在沿河某些要点上,特别是我渡河地段上,利用天然险要,或破坏、或筑构相当程度的工事。其具体布置由各河防司令部负责侦察计划,并告我们。

巳,两延及五县河防区已着手布置。关于神府区,请贺肖直接派人,或令王兆相派得力干部为该河防司令员,前往侦察布置一切,与指挥担任该河防之保安部队,并清转这神府特委知照。

毛、肖毛泽东又看了一遍电文,拿起笔修正了两个地方,说:“照发!”说完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肖劲光也署了名。

留守兵团司令部。参谋处。

参谋处人员你一句,我一句,愤愤难平:“不就是个赵老王吗,先收拾了再说!”“这种东西,兵不兵,匪不匪,有什么客气可讲。”

参谋长曹里怀也是窝了一满肚子火:“我就不信治不了他赵老王。”

赵老王原是陇东积匪,后来投靠国民党,一说是认马鸿逵做干爹,一说被国民党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收编,近来在边区四处骚扰,影响极坏,破坏作用极大。参谋处不断接到有关汇报,大家十分气愤。

肖劲光从外面进来,见人人怒气冲冲,便问道:“出什么事啦?”

参谋长曹里怀向司令员汇报了情况。

肖劲光说:“我也正为此而来。刚才,找主席汇报工作时,主席就这件事指示我们,一定要把工作做得细些。”肖劲光一边说,一边坐下,“这样,先给马鸿逵致电,请他节制赵老王,并告诉他,我们这是先礼后兵。”

曹里怀这才平心静气坐下来。

陕北的春天,来得特别迟。都三月了,还冷风瑟瑟。

然而,春天毕竟是春天。春的气息是挡不住的。

肖劲光正打算出门,事出紧急。

参谋长曹里怀急匆匆走进来:“司令员,神府河段,日军发起攻击。”

说完将电文递给肖劲光。

肖劲光简单看完电文,问道:“敌人有强渡之意吗?”

“隔河炮击如此猛烈。应该说是有明显渡河意图的。另外,据河东侦察部队报告。敌人已寻得船只,虽然不多,但有几条大船。渡河企图应该属实。”

肖劲光当即命令:“电告王兆相、张达志,要沉着应战,密切注意敌人动向。如敌人强渡,要待敌人开始渡河、趁敌队形密集之际给以猛烈射击。”

曹里怀说:“敌人的进攻可能属试探性的。神府河段的地形对我还是十分有利的。”

“正因为是试探性,所以要让他吃尽苦,在短时期不敢再望河西。”肖劲光说,“另外,你看在必要时,可另遣一部,过河袭击日军侧背,不过袭击时间要把握好,袭击部队动作要快、要狠,至少迫使进犯河防之敌退回兴县。”

曹里怀衔命而去。

肖劲光这才又带了几个人,直奔国民党延安保安司令部,满脸怒气。

原来上午肖劲光在与一位国民党朋友闲聊中,得知国民党陕甘宁绥德专员何绍南路经延安,住在国民党延安保安司令部,何绍南近来接二连三地制造摩擦,寻事挑衅。肖劲光得知此消息,给毛泽东打了个电话。毛泽东说:“他来得好哇,就说我要见见他,讨教讨教!”所以,肖劲光才急着出门,闯国民党延安保安司令部。

肖劲光很快找到何绍南。

“毛泽东先生要召见我?”何绍南有点不相信。

肖劲光一脸正色:“是毛主席叫我来请你的!”肖劲光有意把个“请”

字说得又重又长。

何绍南在那进退不得。

“怎么,还请你不动?”肖劲光软中有硬,“害怕了?”

“肖主任,你没有必要这样嘛。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但我绝对没你们说的搞什么摩擦嘛!”何绍南一脸赖相。“走吧,车在外面等你呢!”肖劲光催了一声,伸手拉过何绍南就往外走。

毛泽东住所。

毛泽东一脸肃然。

何绍南向毛泽东行了一个举手礼:“毛先生,您好!”

“何绍南,你破坏团结抗战,制造摩擦,已经到了专家级水平了呵!”

毛泽东把双手抱在胸前,不怒自威。

何绍南低下头,悻悻地说:“我没有破坏抗战,我也没有制造摩擦,毛先生,您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毛泽东突然声色俱厉,“我说话会没有证据!”说着,毛泽东站起来,双手叉腰,“你们清涧县政府串通土匪,冒充八路军四处抢劫,你们在吴堡暗杀了留守部队的一个副营长。要不要肖主任再跑一趟,提几个犯人来当面对证?”

肖劲光补充说:“你的保安队在安定杨家园子袭击八路军,打死了我们十几个……”

何绍南再不敢吱声了。

“哼,你何绍南敢向我毛泽东要证据?”毛泽东来回走了两步,又停在何绍南面前,“我要呈请蒋委员长处罚你!”

何绍南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毛泽东点了一支烟。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前面的墙壁:“何绍南,共产党是不好欺负的。你要好自为之哇!——肖主任,迭客!”

何绍南灰溜溜地走了。

从这里,肖劲光看到了毛泽东处理统一战线关系的细密、谨慎,又大刀阔斧。

日军进一步进占黄河东岸一线据点。对河防采取分段重点进逼态势。

留守兵团对所属部队下达了抗日总动员令和紧急备战的战斗命令。

肖劲光根据敌我力量对比状况,对河防力量进行重新配置。

警备六团,驻神府地区,守备葭县至贺家堡沿河渡口。

警备八团,驻米脂地区,守备大会坪至枣林坪沿河渡口。

警备三团,驻清涧地区,守备枣林坪至河口一带沿河渡口。

警备四团,驻永坪地区,派一个营的兵力守护延水关、高家畔两渡口。

警备五团,驻延长地区,守备凉水岩至清水关沿河渡口。

同时,为了便于指挥,成立了两延(延长,延川)河防司令部;神府河防司令部;五县(绥、米、葭、吴、清)河防司令部。这三个司令部,作为留守兵团派驻当地的代理指挥机构。

肖劲光坐在那里,手拿一份电文,想得很入神。

曹里怀、张文舟站在那儿。

好一会,曹里怀开腔道:“司令员,我们是不是对何绍南太客气了?”

张文舟也说:“何绍南带头一闹,赵老王等政治土匪又大肆兴风作浪。

这样一来,事情怕是……“

肖劲光站起来:“老曹,你和大家研究个方案,我去请示主席。”

自从与国民党摩擦反摩擦斗争变得错综复杂并日益紧张以来,为了掌握战线的策略方针,毛泽东亲自领导这一斗争。在这个问题上,肖劲光都格外谨慎,遇到重大决定和行动,肖劲光都要向毛泽东汇报。

太阳西下,河流淌着满河夕辉,肖劲光沿着河堤,朝杨家岭中央机关走去。

自1938年日军飞机轰炸延安城之后,中共中央机关搬至了杨家岭,中央军委也迁往王家坪,留守兵团则转到与杨家岭、王家坪隔着延河的小砭沟。

从这里到杨家岭十多分钟的小路。

来到毛泽东住地,肖劲光开门见山:“主席,何绍南又在捣乱,绥德也有些紧张。”肖劲光一边说,一边将绥德警备区司令陈奇涵的电报递上去。

毛泽东看完电报,皱起眉:“何绍南不思改悔呀!”

肖劲光趋前一步:“主席,是不是我们有些软?”

毛泽东把电报还给肖劲光,说:“是啊,要找个适当的机会把他赶走呵,要有理、有据、有节呀!”

“现河防任务本来就是很紧,还要分心跟这种人纠缠不休,我看该来点狠的。”

毛泽东伸手摸出一支烟,闻了闻,没点,便对肖劲光说:“向总司令、贺龙发报,先调王震三五九旅回防绥德,加强边区守备力量。告诉陈奇涵,绥德问题,一定要与你及时联系。——另外嘛,给何绍南的上司以你的名义发个电报吧。先报告一下。先礼后兵嘛。”

肖劲光点头答应。

“不、不!干脆以你和林伯渠主席的名义,起草致电蒋介石、孔祥熙,并抄送程潜、蒋鼎文,要求惩办何绍南,委任王震为绥德地区专员。措词强硬一些不妨。”毛泽东想了一想之后,坚决地说。

肖劲光欣然领命。

“我说过要告他何绍南的‘御状’,不能失信呀!”毛泽东说着,自己先笑了。

肖劲光说:“也好让他何绍南知道共产党不好欺负!”肖劲光也笑起来。

肖劲光拟好电文很快来到毛泽东案头送审。毛泽东读罢,或许觉得味道不够,便亲自提笔加了一段话:“请将该犯官何绍南加以逮捕,并解至陕北。

组织巡回法庭,全民众代表参加审判,置之重典以肃法纪,而快人心!“

电报发出不久,何绍南便在绥德消失了。

摩擦专家被赶走了。

当然,肖劲光知道,摩擦并不会就此绝迹。但他确实从中学到了毛泽东高超的斗争策略和斗争艺术。

1939年元旦。

晋西大宁、吉县、永和一带的敌人兵分几路向河防进犯。

肖劲光接到报告时,敌人已经分三股占领河东据点马头关、凉水岩、泥金滩。

按照人们通常对生活的认识,元旦节应该穿起节日的服装,家人团聚,朋友相会,享受节日的愉快。

然而,战斗岁月中的元旦,战士们守卫在冰天雪地的黄河岸边。

敌人占据河东据点后,立即用十多门大炮开始隔河炮击河西守卫阵地。

留守兵团河防部队在河西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敌人在炮火很难奏效的情况下,又调飞机十余架,对河西阵地进行轰炸扫射。

白雪覆盖的黄河西岸,土石横飞。战士们沉住气,荫蔽在掩体内,等待敌人在河东岸露面。

有的掩体被炸弹和炮火炸塌了。战士们用手一把一把地刨开石沙,从黄土堆中艰难地爬出来。许多爬不出来的战士,为自己没与敌人刺刀见红就“光荣”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敌人在狂轰滥炸之后,自认为对河西工事已破坏殆尽。于是,又派飞机投掷毒瓦斯弹。

战士们毫不惊慌。

敌人步兵开始在河岸出现了。战士们抖掉满身尘土,把仇恨的子弹推上膛。

敌船开始划动了。

河防部队战士的轻重武装一齐开火。

船上的敌军无法抵抗,哇哇乱叫。

尽管敌人也隔河开炮还击,但战士们头顶敌人的炮火,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决不后退半步。

敌船后撤了。

接着又是更猛烈的炮火,又是飞机向河西阵地狂轰滥炸。

战斗相持了一整天。

夜,寒风嗖嗖。

留守兵团河西机动部队,接到司令员肖劲光的命令,渡河袭击敌人的辎重和增援部队。同时,河防司令部与河东游击队联系,命其骚扰敌据点,使其无法立足。

三天过去了,敌人一无所获。五天过去了,敌了除了伤亡数字不断上升,辎重粮料被烧毁,增援部队被拖垮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得到。

第六天,敌人撤退了。

河防机动部队趁机渡河,一阵猛追,咬住敌人激战数小时,然后安然撤回河西。

千里河防在留守兵团战士的守护下,始终岿然不动。战士们把司令员“任务重于生命”的口号落实到行动上。

肖劲光住处。

莫文骅匆匆进来:“司令员,邓宝珊将军路过延安,您看如何接待?”

肖劲光立刻站起来:“噢,邓将军是我们的朋友嘛,搞得隆重一点。”

肖劲光一边说,一边来回走了两步,“这样吧。先请邓将军下榻交际处,晚上,搞个欢迎晚会,怎么样?具体由你负责筹办。”

莫文骅刚转身准备抬脚,肖劲光又说:“哎,老莫,你再给政府那边打个电话,由边区政府和留守兵团联合主办这个欢迎会,这样似乎还好一些。”

莫文骅表示照办。

邓宝珊将军是甘肃天水人,早年加入过同盟会。他和中共早期从事革命的同志,如李大剑、刘伯坚等人有深厚的交往。在他任国民党新一军军长时,经过当时中共驻兰州代表谢觉哉和八路军办事处同志的努力,和中共建立了十分友好的关系。他曾利用自己的地位,保护过我们的同志,并将女儿送到延安学习,参加革命。1938年5 月的一天,毛泽东突然打电话给肖劲光,要肖劲光一道去看望路过延安,住在一家骡马大店的邓宝珊将军。当毛泽东和肖劲光走进店门时,邓宝珊已经在门口迎候。邓宝珊身材高大、体格健强、满面笑容。大家一见如故。毛泽东还在交际处摆了酒席,请邓将军吃饭,给肖劲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邓将军由某集团军副司令改任晋陕绥边区总司令,肖劲光还专门给邓拍了一份电报,以表祝贺。电文开头写道:兹值敌寇亟图西犯之际,晋陕绥边区,实为西北门户,将军能一韬虎略,声威早著,今公坐镇三疆,敌胆突寒。展宏献而建奇勋、逐胡马而奔汉北,可预期也。

给邓宝珊将军以极高的评价。从此他们成了性情十分相投的友人。

晚会开始了。

邓宝珊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我中华民族之前途有二:一存,一亡。欲存则全体应加强团结。因为只有团结,才是抗战胜利的基础。要团结则大家都要说实话,彼此有不好的地方,要坦白地进行批评,要尽量消灭一切不应有的摩擦,这才是加强抗战力量的真办法,好办法。”

邓宝珊将军真诚率直的发言,博得了全场所有人员的热烈掌声。

肖劲光也在欢迎晚会上讲了话,他热情赞扬了邓宝珊将军以民族大义为重的磊落胸怀和真诚待人、豪侠结友的高尚情操。

晚会结束之后,肖劲光把邓宝珊将军一直送到交际处招待所。

“肖主任,请你代我问候毛主席。他日理万机,我不便打扰啊。”邓宝珊说道。

肖劲光说:“如将军有话,我可转请主席安排!”

“不必了,不必了!来日方长。”

肖劲光握着邓将军的手:“国民党中的有识之士,我有很多朋友。但与将军交,劲光格外惬意呵!”邓宝珊也感触至深。杨家岭。毛泽东住处。

当肖劲光匆匆赶到毛泽东窑洞的时候,毛泽东正在和王若飞谈话。

“中央决定,由你们两人到秋林去同阎锡山谈判。”毛泽东看着刚刚坐下的肖劲光说。

原来,在近一个时期内、摩擦不断升级,国民党反共活动迅速扩大。

胡宗南首先在陕甘宁边区纠集地方反共势力,向西部的陇东地区、南部关中地区发动进攻。他们到处袭击八路军驻军,摧毁地方政权和抗日民众团体,捕杀工作人员,先后占领了八路军驻防的宁县、镇原、旬邑、淳化、正宁等5 座县城。

在山西,阎锡山更是紧步胡宗南后尘有过之而元不及。在日本进逼面前,阎锡山一退再退,最后退守晋西南一角。但他却把八路军看成异己力量。他一面密谋勾结日军,又一面准备抢占八路军驻守地区。1939年12月,阎锡山调动四个军又一个师、一个旅的兵力围攻驻守在晋西南地区的决死队第二纵队和八路军晋西独立支队,破坏永和、石楼、洪洞、蒲县等六个县的抗日民主政权和群众组织,杀害干部及八路军晋西独立支队后方医院伤病员数十人。同时,阎的第八集团军孙楚部先后对晋东南地区的决死队第一纵队、第三纵队和八路军发动进攻、摧毁沁水、阳城等七个县的抗日民主政权,屠杀共产党员和群众五百余人,抓捕一千余人。随后,阎锡山又命赵承绶部在晋西北向决死队第四纵队和暂一师进攻。

针对阎锡山的猖狂行为,八路军各部奋起反击。晋西北八路军三五八旅和决死队在临县地区向赵承绶发起攻击,歼灭阎军一部,赵弃城逃跑。贺龙、关向应率一二○师主力,由冀中回撤晋西北,肃清了顽固势力。晋东南八路军集中打击了孙楚部。三八五旅、独立支队在地方游击队的配合下,在榆林地区歼灭部分阎军,巩固了太南、太岳根据地。

阎锡山的军事进攻被打退之后,中国共产党从大局出发,主动停止摩擦。

毛泽东这才委派肖劲光、王若飞到陕西宜川秋林镇与阎锡山谈判,向阎讲明中共关于维护山西新、旧军团结和拥阎抗日的主张。

毛泽东给肖劲光布置任务后说:“肖劲光是‘朝廷命官’,这次谈判你是首席代表,若飞同志是助手。”

肖劲光笑笑,真诚地说:“我这个首席代表是名义上的喽,真正谈判还是靠若飞同志。”

王若飞时任中共中央秘书长,堪称外事谈判能手。他也笑了笑说:“劲光同志既是留守主任,又是司令员,文武兼备,我只是给你参谋参谋。怎么样,看得上我这个参谋长吗?”

毛泽东见两人谦虚起来,便说道:“阎锡山是欢迎你们这样客客气气的哟。”说着,拿出一封信,“这封信,你们交给阎锡山。就说我毛泽东问问他,抗战之初,我们合作得不错嘛,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肖劲光接过信:“请主席放心。”

毛泽东站起来,若作思忖,说道:“也要警告他,共产党以忍让为怀,但决不软弱可欺。我在信中写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就是我们的原则。请他三思而后行。”

说完这些,双手叉腰的毛泽东透体正气,满面肃然,充分显示出共产党人凛然难犯的威严。

陕西宜川秋林镇。阎锡山行营。

青砖青瓦的深宅大院。门前岗哨林立。处处森严壁垒。

肖劲光和王若飞下榻在大院之外不远的一座客房内。

阎锡山自知理亏词穷,竟然以身体不适之由避而不见。

肖劲光两眼直冒火星。怎么说,肖劲光也是八路军总留守处主任嘛!

王若飞在一旁冲来人一笑,说道:“阎长官身体有恙,自当细心将养,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在这等他几日,也不妨事。”

来人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走了。肖劲光和王若飞仔细地分析了情况。

商量对付阎锡山“闭门羹”的措施。

两人决定,先把他们抵秋林与阎锡山谈判的消息通过适当途径造成适度影响,让阎锡山不能不见。

次日早饭过后。

院子里一阵嘈杂。门口的卫兵在向什么人反复说明什么。

肖劲光和王若飞慢慢踱到门口。两人相视一笑,知道昨晚的行动已经产生效果。

“我们要见见八路军代表。”

“阎长官不会反对我们采访八路军代表的。”

卫兵没有办法,只得用枪横在门口。

“什么事,让他们进来吧!”肖劲光一身戎装,一副黑边眼镜,和王若飞出现在门口。

“我是《中央日报》记者。”

“我是《大公报》记者。”

五六个人一齐涌进院子,有的掏出记者证,有的则口头介绍自己的身份。

“你们有什么事情?”肖劲光威严地问道。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副凛凛神情。

“我们想采访一下两位。听说陇东一带屡屡发生摩擦事件,请八路军代表谈谈事情真象。”《大公报》记者首先开口说道。

肖劲光和王若飞站在客房大门外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的记者。

众记者被二人的气势先震慑住了。

肖劲光推了推眼镜,说:“陇东摩擦完全应该由对方负责。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您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王若飞轻轻往前迈了半步,目光犀利直逼众人:“陕甘宁陇东有淳化、旬邑、正宁、宁县、镇原五县,为国民党三三三次会议划定,为八路军防地,于蒋委员长认可。现在被人‘攻占’。倘无人有意破坏团结抗日,陇东摩擦何出之有?”王若飞言简意赅,字字掷地有声。

“请问陕甘宁边区纷纷驱赶国方县长,可有此事?”

“有!”王若飞斩钉截铁,“为什么要驱赶他们呢?现举一人为例。绥德专员何绍南派人化装成八路军走私军火、贩卖鸦片,奸淫妇女、抢人财物……请问诸位,哪一位敢说这不该赶!”

肖劲光在一旁厉声喝道:“要不是共产党宽容为怀,以民族大义为重,他一百个何绍南我也就地正法了。”

众记者还要往下问。王若飞朗声说道,“我此次与肖主任来秋林与阎长官谈判,昨日刚到,至现在尚未谋面。因此,诸位想要听点什么,问点什么,稍候几日再来,必有佳音告知诸位。”

“请问,阎长官何时能与两位详谈?”

“阎长官身体稍有不适。想必很快即可康复,不过两三日、三四日吧!”

肖劲光说。

“请两位展望一下谈判结果如何?”

“无可奉告!”王若飞两手一摊,“请诸位回去吧!”

记者们走了。

肖劲光和王若飞回到房子里准备与阎锡山谈判。因为他们估计,这样一来阎锡山是不得不露面了。

果然如此!

阎锡山行营客厅。

五十开外的阎锡山,身体已经略显臃肿,面目全然老态。

“肖主任,王代表,辛苦辛苦!老朽偶感风寒,怠慢之处请多包涵。”

阎锡山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客气道。

“哪里,哪里。”肖劲光一边答礼,一边将毛泽东的亲笔信递上。

阎锡山慢慢展开信,仔细阅读起来。

屋子里是一种微妙的沉默。

阎锡山读完信,把信慢慢放到桌子上,说道:“有一些事情,可能是误会。”

肖劲光看着轻描淡写的阎锡山,气不打一处来:“误会?请问阎先生,晋西以两个军又四个师的兵力,企图消灭我决死队。这种大规模的行动,是误会能解释的吗?”

阎锡山听了肖劲光一针见血的反问,脸都红了。

王若飞见状,说道:“我们来前,毛泽东主席亲自找我们谈话。他说,抗战之初,阎先生和我党的合作是可以的嘛,为什么现在要跟着蒋介石的指挥棒转呢?他反复交待我们,要向您阎先生讲清楚,共产党是诚心实意要同国民党合作抗日的。同室操戈,让日本强盗高兴,怕成历史罪人啊。”

王若飞这一段话,说得有理有据,加之处处以毛泽东口吻,说得阎锡山无言以答。

肖劲光又接着道:“我们奉命前来,当然不是为了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是为今后而来的,希望阎先生就今后的共同抗日能有诚意,希望阎先生能与我们就减少摩擦事宜达成共识。”

“好,好!我们谈谈,好好谈谈嘛!”阎锡山尽管老奸巨滑。但此时已经难有开始的那种满脸轻描淡写了。

阎锡山这几个月,制造摩擦,掀起阵阵反共浪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一方面,是八路军的有力反击,叫他有苦难言;另一方面,日本人也没守信义,在东边给阎部造成重压态势。他已经感到得不偿失。

谈判基本顺利。

在谈判结束的时候,肖劲光又重复了毛泽东主席在给阎的亲笔信中提到的那四句“原则”。

阎锡山不自然地笑笑,说:“毛先生讲‘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似乎太强硬了。能不能改成‘人若犯我,我必自卫’呢?这样在报界公布似乎好一些。”

王若飞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个别字怎么用,我想并不重要。只是毛泽东主席的意思请先生务必明白。”

谈判结束了。

肖劲光和王若飞完成了党和毛泽东主席交付的使命。

当肖劲光、王若飞回到延安向毛泽东汇报阎锡山最后的请求时,毛泽东说:“你们再告诉阎锡山,四句话,一个字也不能改。”

肖劲光从毛泽东住处出来,急勿匆往回赶。

刚走不多远,毛泽东的警卫人员赶过来,“肖司令员,主席让你等等。”

肖劲光立即调转脚步。

走近毛泽东窑洞,肖劲光看见毛泽东披了件衣服走出来。

“劲光呀,好久没散步了。今天我送送你吧。”毛泽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送是不敢当的。那我就陪主席走走吧!”肖劲光又转回脚步。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起国民党最近在反共问题上又有新花招。

毛泽东说:“不要指望蒋介石发善心。他的花招是层出不穷呵。不过,他有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喽。你这个留守主任不能掉以轻心。天下不太平呵!”

肖劲光应道:“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美国参战了,蒋介石似乎翅膀又硬了一些。”

“美国政府支持他也是有限的。何况,美国也不是铁板一块嘛!”毛泽东对此显然有很深很熟的思考。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警卫员立即朝前跑过去。

原来是女大的两个学员为了一双袜子的事争执不休。

毛泽东听了笑着问道:“劲光呵,你说这两个女讶问题出在哪里?”

肖劲光没加思索:“女孩子嘛,容易斤斤计较,天生的呀!”

“是嘛?”毛泽东又问道。

肖劲光答道:“是呀,前天,女大一个女同志在石坎下洗衣服,我们一个战士把一块小石子踢下去,正好打着了她的头,双方争执起来。这个女同志说战士是有意的。战士又说自己是无意的。这件事到现在还没解决好呢。”

“这就对了,你肖劲光就解决不好这件事情喽!”毛泽东半真半假地说道。

肖劲光也不在乎:“这种小事也确是没有时间纠缠。”

毛泽东刹住脚步:“这件事在她们是小事,在你可就大了呀!”

肖劲光这才注意到毛泽东是认了真的:“主席,您是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战士要作自我批评,毕竟打了人家的头嘛!“

肖劲光没吱声。

毛泽东又接着说道:“遇到问题首先要批评自己,然后再去批评别人,别人也才能作自我批评,这要成为一个原则。凡是处理内部的团结问题,都要这样做。”

肖劲光边听边走边想,顿时觉得毛泽东看问题就是与众不同。

从这一天起,肖劲光才开始把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关系作为处理内部问题的一个原则教给他的部下和战士们。

从毛泽东那儿回来,天渐渐暗下来。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肖劲光感到格外敞亮。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这几年,自己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肖劲光踏进门坎,电话铃响了。

肖劲光拿起电话机。电话是总后勤部部长叶季壮打来的。

“什么?蒋介石又停止发饷了?”肖劲光对电话筒声喊道。

“这一次不仅停饷,一切供给都停止了。粮食、被装、武器、弹药,都停了。”电话里是叶季壮忿忿的声音。

“这叫什么统一战线?……”肖劲光怒火中烧。

“问题很严重啊,总部也一无所有。要自己想办法。”

肖劲光放下电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己想办法?一万多边区部队的衣食住行,这个办法怎么想?天气已经变凉了,棉衣呢?肖劲光真有些急了。

肖劲光坐了一会,又操起电话:“是高岗同志吗?——我这问题出大了啊,找你救‘火’呵,问题是这样的……”

高岗是陕甘宁边区党委负责人,肖劲光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帮帮忙。

然而,高岗的回答叫肖劲光很失望。地方和地方部队也困难。

肖劲光又给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打电话。林伯渠回答的内容与高岗的大同小异。

肖劲光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

夜色渐浓。

杨家岭。毛泽东住处。

毛泽东从内屋走出来。肖劲光、林伯渠、高岗连忙站起来。

“坐、坐,围着这张小饭桌,一人一方嘛!”毛泽东一边落座,一边说。

“各家的困难都解决得怎么样了?”毛泽东今天下午特地约了这边区三大家来谈“反封锁”问题。

“主席,是有困难啊!解决了一些,但没能从根本上解决!”林伯渠答道。

“同志们啊!”毛泽东敛起笑容,“我们到陕北来干什么的呀,是来干革命的。干革命蒋介石就不高兴。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顽固派,要困死我们、饿死我们。我们怎么办?我看有三条办法:一是大家解散回家去;二是不愿解散,又没办法,等着饿死;三是靠我们的双手自力更生想办法,克服困难。你们说哪一种办法好呀?”

“当然是第三种喽!”三人异口同声。

“对,对!战士们有两只手嘛。难道还真被饿死不成!”毛泽东说着站起来。“我想呵,在陕甘宁边区,搞一个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让日本帝国主义、让国民党顽固派看一看。让他们知道,共产党是打不倒的,拖不垮的也是锁不住的。”

三人开始明白毛泽东的谈话内涵。

“据我看,我们现在也有这个条件。日本帝国主义是顾不了这黄土高坡了。国民党进攻边区就要失去民心,在全中国人面前理亏。我们就在这儿用我们的双手绣出一个陕北的江南来,让敌人看一看!”

大家顿时豁然开朗。

肖劲光为毛泽东这种诗人的天才想像和政治家的伟大气魄的奇妙结合,折服得五体投地。

由此,一场声势浩大,深入持久的大生产运动在边区开展起来,它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军队生存发展的一大奇迹。

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接近最后胜利。

1 月,苏联在东线一千两百公里长的战线上向德军发动强大攻势。3 月,美、英等国在西欧的军队渡过莱茵河,攻入德国腹地。

4 月下旬,苏联突破德军防线,完成对柏林的包围。5 月2 日,攻占德国柏林。

5 月8 日,德国最高统帅部宣布无条件投降。

德意法西斯的覆灭,使日本法西斯陷于完全孤立的境地。6 月下旬,美军攻占冲绳,完成越岛进攻的最后一战。8 月6 日、9 日,美国先后在日本广岛和长崎各投下一枚原子弹。

8 月9 日,苏联军队从东、西、北三面沿一千二百里战线进入中国东北。

8 月10日,蒙古人民共和国宣布对日作战。

8 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向公众宣布无条件投降。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以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观结束了。1945年7月。枣园。

毛泽东和肖劲光进行着一次推心置腹的长时间谈话。毛泽东一边抽烟,一边反复说:“高干会上,有同志批评了留守兵团,但兵团这几年成绩是主要的。”

“都过去一年多了。我也有了新的认识。”肖劲光说。“有了新的认识就好哇。不过,实事求是地说,留守兵团从那样一个比较散乱的状况,经过艰苦努力,白手起家,到现在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也的确不容易。”

毛泽东说。“要说这点成绩,也是在中央军委和您的关怀下取得的。”肖劲光诚恳地说。

“最近,要大家学联共(布)党史结束语。你读了没有啊?”毛泽东问道。

“读了几遍,还没完全领会。”

“如果党陶醉于胜利骄做起来,如果它不再注意工作中的缺点,那它就当不了工人阶级的领导者。”毛泽东边说边站起来伸伸腰。“这是第五条吧。——劲光呀,人也是这样呵。今后的路还长,党和人民还会给更重的担子你挑。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骄做,要多看自己的缺点。”

“主席,我记住了。”肖劲光向毛泽东表示,“请您放心。”

毛泽东这才有了送客的口气:“好,好,这就好。回去之后,把这八年的历史好好回顾总结一下。——有益处的呀!”

肖劲光表示一定照办。

肖劲光从毛泽东那里回来,一夜没有睡着,他想了很多,很多……

第十章携弱旅退强敌南满铁流寒1945年8 月24日。延安。

陕北高原在时序的变替中已经露出浅浅秋意。

一架美国运输机在机场腾空而起,在延安上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圈之后,乘万里晴空向东南方向飞去。

飞机上有刘伯承、邓小平、张际春、陈赓、薄一波、膝代远、陈毅、林彪、江华、肖劲光等中共高级军政人员。

飞机直奔太行山东阳关机场。

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以后,根据时局变化,中共最高领导层决定,立即向全国进军。

这架美制飞机就是执行中共中央的这一决定飞行的。

其中肖劲光、林彪、江华等人是中央派到山东根据地去领导工作的。

肖劲光坐在飞机上,心情如云海翻腾。自从同弼时同志投笔从戎,投身革命二十多年,我们的党今天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局面。他自己也随同党的事业一同沉浮,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他总结自己二十年来的经验,如同党在七大上总结的经验一样,什么时候,只要听了毛泽东同志的话,按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就元往而不胜。什么时候离开了毛泽东同志的指导,工作就遭受挫折。

昨天,肖劲光参加了在延安工作期间最后一次党的高级干部会议,聆听了毛泽东对时局的精辟分析和对任务的透彻讲解,心里觉得格外亮堂。但是,他对毛泽东赴重庆和蒋介石谈判,总是心存疑虑,心存担忧。记得前天晚上,和陈庚交谈,陈赓也和自己有同样的心情。陈赓曾说:“蒋某人我是再了解他不过的。知子莫若父,知校长者也莫过于我们这些学生。无论从哪一面看,他蒋介石都是一个政治流氓。”

肖劲光当时就应道:“在大革命时期,我们领教过他的流氓手段。”

但是,中央已经作出决定,毛泽东自己也作出决定。事情就只有照这样去努力了。

飞机穿过云层,在朗朗晴空平稳行进。飞机上的同志们谁都没吱声,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肖劲光的心绪还沉浸在重庆谈判问题上。他想起了毛泽东在高级干部会议上的最后那段话,他记得当时毛泽东是笑了一笑才说道:对你们这些赴前线的同志来说,同志们担心我去重庆的安全。蒋介石这个人,我是了解的。

你们在前方打得好,我就安全一些;打得不好,我就危险一些;你们打了胜仗,我谈起来就容易一些;否则,就困难一些。

肖劲光深感自己和这些上前线的战友们责任重大。

飞机在太行山的东阳关机场平安降落。

晋冀鲁豫根据地的刘伯承、邓小平笑着对大家说:“我们是到家了!请大家到家里作客,歇歇脚吧!”

陈毅风趣地说:“不到你们那儿打扰了,阎锡山已经快找上门去了,你们还是去‘招待’他们吧!”

由于时间确实紧迫,转道其它地方的中共领导干部在八路军总部略作停留,就上路了。

从太行山出发,肖劲光、林彪等人按预定计划直奔山东。没有车,也没有马,大家靠两条腿日夜兼程。

刚到濮阳,情况发生变化。

中共中央“万万火急”电令:林彪、肖劲光、江华、邓发、李天佑、聂鹤亭等一行原定去山东的同志立即转道东北,执行中央“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方针,与蒋介石抢占东北。

于是,大家又日夜兼程往北赶。

秋雨连绵,道路泥泞,一路千辛万苦……

1945年秋天的东北,处在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上。

东北地区,地域辽阔,资源丰富,工业交通发达,是一块得天独厚的战略要地。

在日本帝国主义投降前,中国共产党领导东北人民和东北抗日联军同日本侵略者进行了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日军投降时,由于苏联红军入境作战,此地区基本上由苏联红军代管。根据有关国际会议精神,蒋介石将派人到东北接收。

但,在抗战期间,国民党军队退缩西南一隅,在东北地区,无一兵一卒。

与此相反,共产党则在那里有较深厚的群众基础。同时,在东北也建立了小块的根据地,特别是在华北与东北接合部创立了冀热辽根据地,这是共产党争取东北的极有利的条件。

因此,中共中央决定“向南防御,向北发展”。

8 月下旬,冀热辽军区李运昌所部遵中央、中央军委指示,以部分兵力分三路挺进热河和东北。

9 月初,进入东北的部队迅速控制锦州和辽西地区。

9 月6 日,先头部队进驻沈阳,随即分兵辽南、辽东。

9 月14日,中央决定建立以彭真、陈云、程子华、林枫、伍修权为委员,彭真为书记的中共中央东北局。

9 月19日,中央决定先后派出十一万部队和两万名干部,尽快进入东北展开工作。这些部队,包括山东军区罗荣桓所部六万余人,新四军黄克诚所部三万五千余人;从其它各部抽调万余人。干部中包括中央委员十人,中央候补委员十人(含中央政治局委员四人)。

与此同时——国民党蒋介石在美国政府的帮助下,用飞机和军舰加紧实施他们抢占东北的计划。

按蒋介石的如意算盘,从1945年9 月开始,到1946年上半年,将有十四个军、四十一个师、八个交通警察总队约五十四万人由西南大后方出运,抵达东北、华北各地。

一架架飞机在西南、东北之间昼夜飞行。

一艘艘军舰顺长江东进后,又沿海岸线北上。

一场争夺东北的硬仗,在和平涛声里悄悄演进。

1945年10月。沈阳。

东北人民自治军总部成立。林彪任司令员;彭真、罗荣桓任政治委员,程子华任副政治委员;吕正操、李运昌、周保中任副司令员;肖劲光任副司令员兼参谋长,伍修权任副参谋长。

自治军总部会议室。

政治委员彭真主持会议,讨论研究东北自治军发展方针。

“占领大城市当然好。但是,我们一定要看到即将出现困难。按照‘中苏友好条约’的规定,和蒋介石目前的合法地位,东北地区,蒋介石绝不会放弃。只要蒋介石不放弃东北,他就要城市,他就要设法占领以城市为中心的地区。这一点。我们要有思想准备。”罗荣桓在会上反复说明。

程子华却不以为然:“蒋介石是要来争的,但,我们先入为主,只要我们站稳立住,蒋介石再来也迟了。何况重庆谈判已经对蒋介石的行为采取了一些限制。我认为,既占住了,就要努力站住。”

两人各执一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肖劲光坐在会议桌前,久久没有吭声。

“肖参谋长,你的意见呢?”彭真见肖劲光一直没发言,提示道。

肖劲光清了清嗓子,说:“最近,我听了一些汇报,但都是听的,对实际情况掌握不具体。所以,说不出什么具体意见。但是,有两点,我想是很重要的。一是我们必须有各种各样的打算和准备,要争取在城市站住。站不住呢?要想到这一步。第二,近期内,我想,我们的工作还是应该以摘果子为主。人、财、物对我们今后的斗争十分重要。同时,我主张把这些果实,不要故在是非之地。即使今后我们在沈阳站住了,把那些东西搬去搬来,吃点亏,心里踏实。”

肖劲光的这一段陈述,对一直争论不休的沈阳会议,算一点收获。

最后,林彪讲话:“军队的整编问题、整顿问题,请肖参谋长刻日着手。

至多十二月初见效。届时请将报告送上。“彭真把会议讨论情况总结之后,说道:”时间太急,许多事要一边想,一边研讨,一边着手于。“

会议开得热烈、紧张,短小精悍。尽管没完全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但交流了思想,为大家深化对东北问题的认识理了一些头绪,为目前的工作拓展了一些思路。

当东北人民自治军总部成立并召开总部会议时,蒋介石任命的东北行营主任熊式辉和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也正在秦皇岛召开会议。

杜聿明就东北战事的设想说得绘声绘色:“到近日止,我军已占领哈尔滨、长春等重要城市。不日内即可用两个军的兵力先从山海关打进来,以击灭东北地区的共军,稳定东北大局。接着,我们可以沿平宁路向北作平推式前进,占领绥中、兴城、锦西、葫芦岛等地。然后,展开攻击,打破林彪脐身东北的美梦。”

熊式辉说道:“东北战场既是一场军事战争,更是一场政治战争。中共派彭真、陈云到这里来,显然是和我们打政治仗,”熊式辉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叩着桌子,尽力引起这些迷信打仗的同僚和属下的重视,“我们一定要争取苏联人的支持,做好战争以及各个方面的准备,不要去急于打一两个胜仗。”

杜聿明等人显然不满意熊式辉的讲话,但又不便于明说,于是,便拿出手帕在那儿使劲掏鼻子。

熊式辉继续鼓吹:“沈阳,林彪是坐不久的,美国人和苏联人有协议的嘛,你不打他,他也要走。再说,那几个土包子,也管理不了这些大城市。

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它管好,要把哈尔滨管好,要把长春管好,要把沈阳管好。管好了,共军。自然就失败了……“

东北的军政联席会议结束了。

杜聿明说:没空说闲话。

熊式辉讲:瞎忙乎是没有用的。

东北的十一月,冰天雪地。

肖劲光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一个一个军区跑,一个一个部队跑,一块一块根据地跑。他手中的那个小笔记本都记满了。这一次他干脆找了一个大的。

来到长春,周保中、陈正人将肖劲光迎进屋里:“参谋长,你这南方人,还行不?”

“行不行,我都要来嘛,来听听你们的意见,来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肖劲光一面脱下大衣,一边说。

“许多人要求坚守长春,还有人提出要与长春共存亡。大家的情绪很高呵!”周保中汇报说。

肖劲光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端起了勤务员递过的一杯茶:“听说国民党已经派人来了,怎么样?”

“国民党来了四五百人,大多是行政人员和警察之类。这倒不足为虑。”

“那,你看什么事情值得考虑呢?”肖劲光问。

“长春城内,我军无主力,仅有刘健民同志的工人纠察队和其它一些收编的部队。斗争一尖锐,还不一定靠得住。”

肖劲光一边听,还一边记:“那,长春外围呢?”

“外围九台有杨振华千余人,公主岭有苏梅千把人,伊通有余克同志千把人,亦显力量不足呵。”

周保中说完,陈正人又接着道:“最要命的还是部队没有战斗力。刚收编的部队武器好,但素质极差;原有的老部队,素质好,武器却又是当年打游击的老套筒。”

肖劲光抬起头,停住笔问道:“我到安东,肖华向我反映,国民党地下势力,伪、满、日的散军、警察、特务十分猖獗,你们这里怎么样?”

“长春比安东,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问题也确实不能忽视了。”陈正人答道。

肖劲光的钢笔刷刷飞走,笔记本越来越厚,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接着,肖劲光又分别到了锦州、四平以及南满各地。基本掌握了情况。

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有了发言权。

11月下旬,肖劲光又回到沈阳。

夜,已经很深了,肖劲光全无睡意,他将两个笔记本翻过去了,又翻过来。他要迅速地,完全地理清思路。

几个通宵,肖劲光关于东北工作的几点建议出来了,基本内容有以下几个方面:一,东北的战争将是比较长期的、残酷的、较大规模的,以运动战为主的战争。我们在兵力部署上、兵力组成上、交通运输的掌握上、兵源物资的补充上,以及后方建设诸问题上,都要适应这一战略要求。

二,关于兵力部署,完全同意东北局在南满组成两个战线的决定。根据敌我态势的变化发展,南满将有可能展开激烈争夺战!在南满组成两个战线,对阻滞敌人进攻,对我们争取东北有战略意义。因此,我建议,东南满主力目前拟应集结于辽阳、辽中一带,同时将沟帮子到营口一线的铁路彻底破坏,以策应西南方面的作战。

三,在部队编组上,东北有些改编过来的部队,不仅没有战斗力,而且本身巩固都成问题。像抚顺独立旅,全是散兵游勇编成,不能作主力部队使用。而像三五九旅这样的老部队,又长期无兵源补充。因此,近期原则上要用没有战斗力的部队去扩大、充实老部队,同时划定主力部队的扩兵地区,扶植地方武装。目前成立正规兵团的时机尚未成熟。

四,对东北交通运输的掌握上,是关于军事成败的一个大问题。有了运输力量,一个师则可当几个师用,没有运输力量,几个师只能起一个师的作用。许多铁路支线,没统一管理,有许多地方指挥不灵。如,梅河口这个枢纽站,车头、车辆都调不动,一个连长在那里说了算。因此,必须统一运输工作,清查车辆、修整铁路,进行有计划的运输工作。

五,关于大后方的建设问题。就目前现状看,各部队都收集了许多日伪遗弃的资财,都零乱地分散于各地,如不立即加强管理,集中于大后方,有计划的分配使用,将造成极大的流失和浪费。应该在延吉、牡丹江、佳木斯、北安、通辽等地聚集物资,恢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建立巩固的后方根据地。

肖劲光把报告写好后,和部队编组,整训计划一起交给了林彪。

东北局对报告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之后,向中央作了报告。

沈阳。彭真住处。

“来来来,坐坐坐!”当肖劲光踏进彭真住处小客厅时,彭真一面热情招呼,一边亲自给肖劲光倒茶,“肖参谋长,你的报告写得好哇。我们有的同志就是转不过弯来。只知道目前兵力还有点优势,主张和敌人拼大城市。

他们就不考虑军事上的优势在短时期内会有一个回落,因为国民党在不断增兵啊!所以,你说的关于后方建设问题很重要,的确比打一两个胜仗重要呵!“

肖劲光喝了一口茶:“我写那些,供东北局决策时参考参考,是对是错还很难说呢!”

“唉——,对对对!我们将报告报中央之后,中央已经回电,你看这一段。”彭真将一张电丈递给肖劲光。肖劲光拿起电文,认真阅读了其中一段:请你们注意东北长期、永久根据地的建立。(以)及在通化、延寿、宁安、东宁、密山、穆宁、佳木斯、嫩江、黑江、洮南、开鲁等地区,必须派必要的老部队和干部去开辟工作,建立工业,组织与训练军队,开办学校,以便能够源源供给前线,有如汉高祖之汉中。只有这一计划的成功,我在东北的斗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目前你们的部队和干部集中在南满长春路附近工作是对的。但必须同时加强长春路两边深远后方的工作,建立巩固的根据地。

肖劲光读完电报,轻轻将电文放回桌上。

“肖劲光同志,除了林彪司令员上次给你布置的抓军队整编整训工作外,我们还请你把后方建设的工作抓起来。”彭真看着肖劲光说道。

“后方建设工作?”肖劲光希望彭真说得具体一点。彭真说:“是啊,根据你的报告内容,你对这方面的工作认识很高,同时也很熟悉情况,是最合适的人选啦!”初进东北之时,政务工作人才比军事人才更缺少,这是实情。所以,彭真读了肖劲光的报告之后,很希望肖劲光能帮他一把,甚至今后干脆做政务领导工作。

肖劲光二话没说。只要是党组织安排的工作,他从没挑挑拣拣过。

1945年11月16日,国民党军攻占东北人民自治军驻守的沈阳。

1946年3 月,苏联军队开始北撤回国。国民党军进驻沈阳。

3 月27日,国民党东北保安军集中五个军,十一个师的兵力,南向本溪,北向四平发动猛烈进攻。

5 月19日,国民党军攻占四平。

5 月23日,国民党军侵占长春,并逐步控制松花江以南地区。

6 月6 日,国共两党达成停战十五天协议。

东北斗争,错综复杂。国共双方皆不遗余力。紧张和某种忙乱是这个时期东北斗争的一大特色。

肖劲光每天平均只睡四五个小时。

上午要审阅某一部队的整训方案,提出切实可行的修改意见。

随后,得参加地方工作的某一会议。

中午,军区的某一负责人要来借空汇报工作。

下午,要检查弹药资财的运输、分配、隐蔽情况。

接着,某正在恢复的军事工业设备不足,原料缺乏,技术人员急需到位,请肖劲光及时解决。

晚上,某收编不久的部队成建制地反水,请参谋长采取断然措施。

夜,已经深了。肖劲光还要向彭真,向林彪汇报工作,请求指示。

夜到更深处,肖劲光还伏在桌上安排明天的日程,思考处理那些事情的政策、原则、方法、措施。

上床时,已经后半夜多一会了。

1946年6 月,国民党蒋介石以围攻中原解放区为起点,悍然发动全面内战。

蒋介石声称:只需三到六个月就可以取得胜利。

参谋总长陈诚吹嘘:“也许三个月,至多五个月,便能整个解决”中共领导的军队。

国民党采取的方针是:以八个整编师又两个旅,约二十二万人,围攻中原解放区;以五十八个旅约四十六万人,进攻华东解放区;以二十八个旅约二十五万人,进攻晋冀鲁豫解放区;以三十八个师约二十六万人进攻晋察冀、晋绥解放区;以十六个师约十六万人,再次进攻东北解放区;以十九个旅约十五万五千万人,进攻陕甘宁解放区;以九个旅七万五千人,进攻广东各游击区及海南岛解放区。

国民党军队的战略部署是:以华东战场为重点,由南向北推进,以图稳定江南,确保华北,尔后转用兵力,夺取东北。

东北地区,在停战四个月以后,国民党又重新在南满拉开战幕。

蒋介石亲飞沈阳。

夏日的午后,即使在东北,也还是热气逼人。加上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紧张与不安,人的情绪就往往容易失控。

上午,上飞机时,蒋介石的心情还是阳光灿烂。特别是一想到中原即将得手,人便有腾云驾雾之感。可一到沈阳,顿感心绪不宁,总觉得一块半生不熟的肥肉含在口里,叫他吞也难,吐也难。

熊式辉刚来汇报时,无头无尾地被他骂了一顿。熊式辉一走,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直到杜聿明进来好一会后,他才渐渐稳定情绪。

“南攻北守,首先是南攻得手。南满打不下来,北满也是守不住的。林彪我是知道他的,他会和你兜圈子,把你转晕了,他再下手。——你不要上当。”蒋介石尽力使自己心乎气和一些。

杜聿明见蒋介石阴转多云,才又说:“四平之所以让共军久守,主要由于情报不准,没料共军设有坚固的防线,我逐渐增兵,让共军有缓兵抵抗之力。倘兵力一次到位,我们就不可能付出过分的代价。”

蒋介石把眼睛望着前面的天花板,慢慢地说:“是的——,是的。这次兵出南满,一定要牛刀杀鸡。”

“聿明明白。”

“铁路的破坏,对你十分不利。”蒋介石似乎累了,“要把铁路修护好!

你去吧,你去吧。“

杜聿明本想还说说熊式辉不与配合之事,见蒋已无心再听,便欲言又止地告退了。

蒋介石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神情木然如一尊木雕。

1946年11月。临江。辽东(也称南满军区)军区司令部。

“等你们都等了整整一个月了。真把我们急死了。”原辽东军区负责人肖华一面把肖劲光和陈云迎进门来,一面说。

“能来就谢天谢地了。”肖劲光说,“半路上差点儿就见了马克思。”

陈云一边坐下,一边随口说道:“险啦,险啦!离死神只差两米!”

肖劲光和陈云于上月就出发了,在宁安,火车遇险,给耽搁了。

这次肖劲光出任辽东军区司令员,陈云出任辽东军区政治委员,是他们俩自己请缨出征的。此前,陈云已任辽东分局书记,此职未变。

当肖华听说火车在宁安只差两米与另一辆货车相撞,连声叫险,然后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但愿如此喽!”众人一片欢笑。

陈云话锋一转,切人正题:“国民党‘先南后北’,你这儿首当其冲呵。”

“听说杜聿明重兵压境,你们有何打算?”肖劲光接着问道。

肖华想了一想,简洁地说:“由于局势十分严峻,南满主力部队已经作了必要时撤过松花江,与北满主力会合的准备。”

肖劲光听后没吱声。

陈云问道:“那其它准备呢?”

“这几天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正盼你们来,才好拍板呢。”

陈云和肖劲光感到事情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

辽东军区作战室。

肖劲光正在听取例行的敌情汇报。

“敌人已集中8 个师的兵力,从宽桓、通辑、梅河口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前峰已达通化。“作战科长岳天培汇报说。

“作战迎敌方案呢?”肖劲光问道。

岳天培拿出两叠文稿纸,说:“这是防御方案,这是撤退方案。”

“撤退方案?”肖劲光重复了一句,便拿起撤退方案翻起来。

岳天培在一旁解释道:“第一步撤至长白山。三纵、四纵然后转向松花江,地方部队留在长白山打游击。我已派张参谋踏勘地形。转移所需爬犁已经准备好……”

肖劲光一声没吭。他还需要了解情况。

接连两天,肖劲光分别跑遍了各个部队,分别找了江华、程世才、韩先楚等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迫上心头:许多人都准备撤出南满。困难也的确太大:部队一缺武器弹药,二缺冬衣棉被,三缺医药器械。

更重要的是,肖劲光所到之处,似乎都缺了士气,缺了斗志,这叫肖劲光最忧心。

第三天,肖劲光踏着没膝的雪,来到拐磨子指挥所。他听张参谋说过,这里有个独立七师,是以三五九旅的一部分骨干扩编的。当时许多部队哗变、逃跑,这个师始终没有动摇过。

肖劲光走进指挥所,对一位参谋人员说:“请你们师长来一下。”

参谋人员连忙拿起电话。

不一会,师长彭龙飞快马加鞭,披冰戴雪,一身寒气,来到指挥所。

“报告!”彭龙飞的声音有些发颤。

肖劲光站起来,握着彭龙飞冻得发紫的双手:“彭师长,你辛苦了。”

彭龙飞咬住牙,极力控制着身体的抖动。

“来来,坐下烤烤火吧!”肖劲光一边坐下一边问,“部队没发大衣吗?”

彭龙飞低头不语。

肖劲光看着彭龙飞一件破棉祆,一顶破棉帽,脖子上是一条毛巾,脚上是一双靰鞡鞋。

肖劲光一阵难受,自言自语道:“一个师长都这样,问题是严重了啊!”

彭龙飞“哇”地一声哭了。

一个男人的哭声,使肖劲光深为震惊。

“司令员!”彭龙飞挽起裤管,腿上缠着一层靰鞡草,“部队百分之三十的人没棉衣,百分之八十的人没棉裤啊!”

肖劲光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张参谋,”但声音还是显得沙哑,“你现在就回军区,到管理处取五十万元北海票。连夜给彭师长送来。”

张参谋即刻出门,飞身上马。

肖劲光这才回头说:“要咬牙挺住,我们还要准备打仗。”

“司令员,这就对了!”一提打仗,彭龙飞又脸带生气,“只有打仗,打了胜仗,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呀!”

肖劲光回到司令部。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睡着。彭龙飞的样子老是在他眼前晃动。多么好的部队呀,天底下哪有这么能吃昔耐劳的官兵!

1946年12月13日,毛泽东亲拟电文,以中央军委名义给林彪发电,内容如下:林,并告东北局:七日电悉。在目前情况下暂取守势,力求拖延敌对北满之进攻,并准备迎击敌之进攻部署甚妥。南满方面应集中主力各个歼敌,收复失地,于拖延敌对北满进攻必有帮助。

军委十三日林彪接到电文后,一言没发。好一会后,指示身旁人员:“告诉肖劲光,南满不能撤!”

等电文稿送出去之后,才有人说话。

林彪将中央的电报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转告东北局。”说完,又自顾自回到地图前。

七道江。会议室。

肖劲光正在主持召开师以上干部军事会议。

肖劲光开宗明义:“今天请大家看,我只有一句话,这就是中央和东北局指示我们,一定要在南满坚持。如何坚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

“拿什么坚持呀?”沉默了好一会后,不知谁这样小声嘀咕了一句。

肖劲光又说:“局势确实很严重,万分严重!这种局势若不尽快改变,部队要垮,整个东北也要垮。怎样才能改变目前这种状况呢?彭龙飞师长说得好,只有打仗,打胜仗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变被动为主动。撤退了,没有棉衣的还是没有棉衣,没有医药的还是没有医药。同志们……”

肖劲光说完,下面开始小声议论。

程世才是个直筒子,他大声道:“打,拿什么打呀?再打下去,我怕要到鸭绿江喝水了。敌人数倍于我们的兵力呀!”

“是呀,环境太险恶了。再拼下去,这点本钱怕拼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呵!”顿时,这种意见占了多数。

“长白山地形狭窄,我大兵团作战没有回旋余地。”“撤过松花江,与北满主力汇合,可以保存实力,日后再打回来。”

会议开了一整天。

肖劲光宣布体会,明日接着讨论。

当晚肖劲光又找了许多人谈话,给他们分析坚持南满的条件,并讲明坚持南满与确保北满的关系。

第二天。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

肖劲光决定,第三天会议继续开。

第三天。

大家早早来到会议室。

开始讨论不一会,作战科长岳天培飞马来报:“敌人约两个师的兵力,已启程向梅口河、辑安进犯。”

肖劲光一时沉默不语。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肖劲光的心情的确很复杂。坚持南满,事关全局。但一时间,这个意见又未被大多数人所接受。本想通过讨论,慢慢引导,解决大家的思想问题,却不料军情如此紧急。怎么办呢?肖劲光在审慎思考。

两分钟后,肖劲光宣布:“三纵,四纵的各位师长、马上返回,作好迎敌作战准备。政治委员留下,带回决议。”然后肖劲光对参加会议做记录的张参谋道,“给陈云同志挂电话,请他作出最后决定!”

张参谋应声而去。

各位师长纷纷出门。

晚上,陈云来了。陈云是躺在担架上来的。本来,这次会议,肖劲光是请陈云参加的。但当时陈云正在发烧,身体很虚弱。所以,陈云给了句话,“无论如何我们要坚持南满。具体工作你就大胆做吧!”就没有来参加会议。

没想到事情紧急,他又只好如此了。

当晚,陈云开始和各政治委员谈话。

在斗争的关键时刻,陈云拍板了。他要求各位政治委员回去,切实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特别是军事干部的思想工作。

由此开始,一场威武壮烈的南满斗争活剧上演了。

肖劲光宣布了此次作战的总体战略指导思想,这就是:正面与敌后两个战场彼此呼应,内线作战与外线作战密切配合。

临江。辽东军区司令部。

肖劲光正伏在地图上;认真思考着这场战斗的细节。

作战科长岳天培匆匆进来:“报告!”

肖劲光头也没抬:“去请肖副司令!”

不一会,肖华来了。其他人也都到了。

“请大家来,不是开会,是议一议这场战斗或者叫战役的所有细节。在目前极为严峻的形势下,我们吃不起亏呀,只能万无一失。”肖劲光说道:“下面再请天培同志介绍一下敌情。”

岳天培介绍道:“敌人有五个师的兵力,由郑洞国指挥,向我临江地区发动第一次攻击。敌人的具体兵力部署是:以第五十二军的两个师攻占辑安,有第九十一师协同作战;五十二军的第一九五师一部由通化向临江方向佯攻,主力则向六道沟方向进攻,企图在九十一师的协同配合下歼我主力于八道江一带:新一军第三十师八十八团和第六十军暂二十师一个营向临江佯攻:十四师主力集结于灌水作预备队;新二十二师在梅河、柳河进行清剿监视。另外,敌还有企图,完成对通辑铁路线的封锁,然后,向临江合围。”

肖劲光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说:“我必须先有一支部队跳出敌人的封锁圈,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出敌不意地直插敌后,在安奉线两侧地区展开,从总体上打乱敌人的部署。”

“我建议,由四纵整个跳出去。跳出去要神不知鬼不觉,充其量让敌以为我是小股穿插。然后出其不意突然采取爆发方式展开,最好能同时打掉敌人的数个乃至十数个据点,然后,佯奔敌人纵深,迫使敌二十二师和九十一师回调,这样内线作战的三纵和其它部队就主动了。”肖华讲得紧凑,逻辑性强,才华横溢。

肖劲光和肖华在中央根据地就相互认识。当年肖劲光在红五军团当政治委员时,十九岁的少共国际师师长肖华就十分著名。他活跃,好动,思维敏捷,敢打敢拼。但他的文韬武略常常被脸上的稚气所掩盖,使人觉得他太年轻。其实,他已经是老资格的军队高级指挥员了。

江华补充说:“四纵从跳开始,到实施战略打击,这个时间很重要。早了,敌人可能回身与我们分兵作战,迟了,内线作故压力太大以防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紧接着,参谋处、作战科等有关人员纷纷参加讨论。

最后,肖劲光一拍桌面:“好!不就是五个师吗,五块石头,我们也要把他咬碎,吞下去。”

在肖劲光说这话的时候,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杀气腾腾,挥三面重兵以绝对优势兵力,向临江地区包围过来。

吃过午饭,肖劲光坐不住了。他要亲自到晚上开始行动的四纵看看,给指战员们说说话,鼓鼓劲,他知道四纵的成功是南满成功的关键。

来到部队驻地,武器弹药,后勤装备,都已经准备好了。

肖劲光在胡晋秋的陪同下,来到战士们中间。“大家带多少天的粮食?”

肖劲光关切地问。本来,会议上决定四纵的同志带二十天的粮食,后来听说,四纵建议少带一些粮食,把不多的口粮,留给内线作战的同志们。是呵,封锁圈内,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的呀!

胡晋秋答道:“十天!”

肖劲光沉默了一会,说道:“也就是说你们在第十天之前,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吃饭都成问题了!”

胡晋秋笑道:“这也叫‘破釜沉舟’嘛!”

肖劲光很感动。他叮嘱胡晋秋,“今晚部队行动,独立师在辑安方向会有一些配合。你们只管往外跳,一个晚上必须赶一百二十里,然后白天隐蔽休息。然后再摸索前进,三面搜索部队一定要派好,让他们用游击队的服装和方式活动,争取五天时间完成跳跃任务,同时选择好攻击目标,部署好兵力,五天之后来个猛虎下山。”肖劲光边走边说,细心地反复阐明各个细节战略意义和战术要领。

胡晋秋表示都记住了:“请司令员放心!”

肖劲光来到战士们中,问:“同志们的信心足不足呵?”

战士们抢着说:“拔几个据点就有衣服穿了,就有罐头吃了。大伙劲可大啦!”

还有个战士半真半假地说:“呆在这儿守阵地,还不把我们冻死。这一走路,棉衣问题也就算解决了!”

肖劲光为战士们的这种乐观主义精神笑了。尽管他笑得有些勉强。

夜幕开始降临。

肖劲光和战士们一起吃简单的晚饭。他对大家说:“算是为大家壮行吧!

祝同志们马到成功。“

四纵踏着积雪,披着寒风和夜色出发了。

肖劲光开始亲自筹划和指挥艰苦的内线作战。

第三纵在肖劲光的直接指挥调度下,在冰天雪地阻击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肖劲光虽然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险仗、恶仗都打过,但这一次他心里确实有一些紧张,有一些不踏实。他毕竟刚来南满十几天,敌我情况还不十分了解,特别是部队的战斗力他还没有把握。尤其是各级指挥员的素质,作战特点,他都心中无数。

“叫车,今天一起去七师。”肖劲光对作战科长说。

岳天培转身出去。

司机高桥很快就把车开过来了。高桥原是日本军队的一个坦克兵,我军解放抚顺时,他主动留下来,为肖劲光开车。他技术过硬,责任心极强,东北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但他总能让车处于良好状态。高桥忠厚老实,有什么事随叫随到,肖劲光十分满意。

七师是三纵主力,他把内线作战的重头戏放在那里。七师师长邓岳能打能拼,政委李伯秋大学毕业后从戎,精明能干。

肖劲光来到七师,就往指挥所钻。

站在地图前,肖劲光反复体味现在的敌我态势。

邓岳在一旁补充介绍:“敌二师占领辑安之后,一九五师开到了六道门沟,看样子,他是想从协同作战的角色转到唱主角的位置上来。”

肖劲光频频点头。

李伯秋在一旁建议道:“司令员,我们能不能出击一下,动一动一九五师。估计四纵同志们近天内应该有大的动作了。”

肖劲光想了一想:“再等一天时间看看吧。四纵的困难也很多呀……”

肖劲光的话还役说完。七师作战参谋进来,“报告,据可靠情报,敌九十一师正准备南调,可能马上就要行动。”

邓岳大叫一声:“好!——四纵出击奏效了。司令员,我们出击,敲了一九五师那个狗娘养的。”

肖劲光点了点头:“可迅速布置,我马上回司令部弄明情况。在此之前,你们可作试探性接触。”

肖劲光等人立即上路。

“高桥,车开快点。”肖劲光催促道。

车在坎坷的路上行进,够快的了。肖劲光还嫌慢。

走进司令部,张参谋报告:“司令员,四纵来电,一天一夜内,承桓公路以东地区,被我军收复;八河滩、大清沟以北地区基本被我军占领;现四纵正向清河城、碱厂、赛马等地奔袭。”

肖劲光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太好了!”

“另外,敌人已准备调九十一师至桓仁,敌二师停止对我军进攻。”

“给邓岳发报,敲掉敌一九五师!”肖劲光命令道。

“还有,”张参谋继续说,“为支持南满斗争,林总命令北满部队一部渡过松花江,南下作战以牵制敌人。”

半天时间,各地情况同时在肖劲光这里发生变化。肖劲光不由有些激动。

至少,三纵的压力大大减少。另外,肖劲光相信这句话:变则通,变则有办法,变则有机会。

邓岳率七师突然出击,直奔敌一九五师。

敌九十一师南调后,一九五师本来不敢进击。现遇到邓岳主力反击,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请示郑洞国。郑洞国是狡猾的,他知道围攻临江,到此已经基本被瓦解,于是,急命一九五师后撤。

邓岳率兵一口气追了上百里,只是咬住了一点点尾巴。

当邓岳向肖劲光报告战况的时候。一个奇妙的机会让肖劲光一下子冒出了一个漂亮的歼敌方案。

一九五师后撤后,进占辑安的敌二师便失去了协同配合部队。“打掉敌二师。”肖劲光一瞬之间下定决心。

于是,肖劲光命令:“邓岳率七师就地西折切断通辑线,然后向通化方向运动。四纵主力进攻辑安,使通、辑两地首尾难顾。三纵七师,由杨木桥子向南等待出击,八师集结于天桥山,专等敌二师南调时七、八两师进行夹击。九师向通化方向警戒。”

作战科迅速将命令发往各部。

事情真如肖劲光所料。

当七师向西切断通辑路之后,敌人就乱了阵脚。辑安战火一起,通化之敌一时难以北调。郑国洞只好命二师南调。于是遭到七师、八师中途夹击。

另有敌五八四团南援至黄沟时,亦被歼灭一个加强营。

至此,敌人围攻临江的企图完全破产。四纵挺进敌后和三纵通辑线反击战,共克敌据点三十七处,歼敌四千余人。

保卫临江首战获胜,意义非凡。它鼓舞了部队的士气,坚定了指战员坚持南满的信心。当然也暴露出一些问题,使肖劲光更了解自己的部队。

1947年1 月11日,毛泽东亲拟电文,以中央军委名义发电报给林、高、彭。其中谈到南满斗争时说:(二)南满四纵二十天敌后作战经验亦指明,只有采取勇敢进攻方针,才是胜敌之道。

他们还要勇敢一点,要敢于进攻一营、两营驻守之敌而歼灭之,并且每次均一定要准备打援兵①。

1947年1 月30日,杜聿明不甘失败,走马换将,命赵公武指挥,以四个师的兵力第二次进攻临江地区。

敌五十二军一九五师由通化出动,企图由北迂回六道江,配合敌二师和敌新二十二师直攻临江。取黑虎掏心之势。

二○七师由新宾到三源浦驰援一九五师,以作机动,成犄角之势。

暂二十师向金川、濛江地区扫荡。

临江。

薄薄夜色中,远山近水已成朦朦胧胧,紧张了一天的人们得以稍微的松弛,临江城开始安静下来。只有那永不停息的江流依然奔腾向前,尽管它流得缓慢,流得波浪不惊,但正因为如此,才给人们一种超越的从容和某种永恒的昭示,给人们无穷的遐想。

肖劲光站在地图前反复分析敌情。

陈云走进来:“林总和东北局指示,要我们争取打两个大的歼灭仗,扭转南满的被动局面。你看?”

“政委呀,身体怎么样?”肖劲光闻声走过来。

陈云走到地图前:“身体好些了。你这里怎么样?”

肖劲光转过身去:“这赵公武也太狂了一点嘛!”肖劲光拖过一把椅子,请陈云坐下,“是不是还有情况我们没有弄清?说不准。”

是呵,战场拼命,斗力斗智,总有自己的道理。肖劲光总觉得赵公武的这一招黑虎掏心太冒失,太没有依据,以致让肖劲光吃不准还有没有别的军情不准。

陈云想了一想,说:“郑国洞气势汹汹而来,彻底失败而去,杜聿明十分恼火。这次肯定得换一个心狠手辣的才行啊!”

“他们这样由一九五师孤军深入大穿插,侧后背完全暴露。明显的破绽呀!”肖劲光说。

陈云看了看地图,说:“我不懂军事。前次中央来电,要我们大胆迂回、大胆包围,力争打两个大歼灭仗。你就放开胆子干嘛!”

肖劲光沉默着。

是啊,肖劲光,决非畏首畏尾之人。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呵,让大家留在南满就不容易,做了那么多工作才有了一个开头。现在许多人坚持南满的信心仍然不足,稍微的挫折,都有可能使部队动摇信心,垮了土气。虽然中央和东北局都发话,以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代价,在南满坚持,就是胜利,就是对大局的贡献。但肖劲光不能这样对自己说呀!

陈云见肖劲光沉默,猜透七道江会议在肖劲光的心头还有阴影。这也是①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三卷,第612 页。

可以理解的,于是说道:“执行中央坚持南满的决策,我是完全支持你的。

大多数同志现在也是支持的嘛!不要有什么顾虑。我拍的板,出了问题,我负完全的责任。——劲光同志,我也相信你。“

肖劲光感激地看了陈云一眼,浅浅地笑了笑。他当然相信陈云。

陈云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东北局副书记兼东北民主联军副政委、辽东分局书记和辽东军区政委。陈云的话当然是有分量的。

正在这时,肖华走了进来,显得很兴奋:“政委、司令员,看来机会是来了。一九五师先期出动,周围的确没有配合部队,如果我们抓住他,敌二师、新二十二师赶来增援三五天才到。我们打点阻击,保证有五天时间。五天时间就够了嘛!”肖华说得眉飞色舞。

陈云看着活跃、才华横溢的肖华,说:“南满的局面还没有根本改变,我们还要准备吃大苦呵。这一点,一定要给同志们讲清楚。胜不骄,败不馁。”

说到这,陈云又咳嗽起来。

这一段时间,陈云的身体老是不太好,经常发烧。平常多年是肖劲光往他那儿跑,去请示汇报。今天,天气好,人精神也不错,便主动到这来了。

也许出来还是太凉,便觉得不对劲,止不住咳嗽起来。

“政委,你回去吧。我和肖副司令再研究一下。”肖劲光说。

陈云站起来:“坚持南满是我拍的板。事情就拜托两位喽!”

肖劲光和肖华送走陈云后,又开始仔细研究敌情,部署战斗。

北风呼呼,天空有雪花乱舞。这是南满最冷的隆冬季节。

肖劲光听完岳天培关于敌情通报的汇报,说了一声“好”,然后问道:“敌二○七师现在什么位置?”

“在新宾。”

“离一九五师多远?”

“大约两天路程。”岳天墙当然明白肖劲光问话的意思,于是补充道,“四纵如稍作回师,便可到达阻击敌二○七师的位置。至于敌二师、新二十二师,直奔我临江而来,要绕过临江挥师相救起码要四天。”

“好,机不可失!”肖劲光真有点兴奋,“另要密切注视新二十一师动向。”

岳天培收起敌情通报资料:“是!”

肖劲光站起来,用红色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圆圈,然后说:“走,到高丽城子看地形。”

岳天培看了看肖劲光,他知道,整个作战方案,司令员已经成竹在胸。

2 月5 日拂晓,战斗打响。

爬雪卧冰五个小时的第三纵七、八、九师官兵,如猛虎扑食一般从三面包围了高丽城子。指战员们在厚厚积雪里发起一次又一次的集团冲锋,死死地把敌人压在一块狭长的坡地上。

肖劲光骑马来到前线指挥所,亲自指挥战斗:“派一个团从中间斜坡攻上去,切断敌人的首尾联系。”

部队很快钉上去了,尽管没把敌人完全切断,但除了一条狭窄的高地为通道外,敌人在此已无法展开。

司令部参谋人员赶来报告:“三源浦方向敌二○七师增援部队已经出动。”

肖劲光简短地答道:“按原计划实施阻击。”说完又投入了指挥眼前的战斗。是的,只要这里的战斗如期进行,并在预定时间内结束,那还真的想他来这里,一锅给煮了。

也许赵公武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失误。晚上10点,敌人放弃奔临江参战的打算,沿来路向通化方向实施突围。

一经发现敌人意图,肖劲光急忙命令,白天压在那片斜坡上的“钉子”,不惜代价切过去。

终于,咬住了敌人这段不小的尾巴。敌人被歼二千余人,仓惶而去。

部队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肖劲光又命令部队南折,截堵前来增援的二○七师。同时,肖劲光又命令临江左翼部队,急行军向二○七师背面压上去。

2 月8 日,终于将敌二○七师堵在三源浦附近,向敌人发起猛烈进攻。

敌人自知不是对手,扔下第三团的两个营和保安团跑了。

第三团的两个营和保安团很快被就地解决。

赵公武痛声惊呼:“共军在积雪上采用大迂回、大奔袭战法。想不到啊!”

杜聿明在沈阳直摇头叹惜:“用人不当,用人不当!过在光亭!”

肖劲光回到临江。临江城到处贴满了庆祝再保临江大捷的标语。

陈云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为肖劲光凯旋接风。

全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杜聿明第二次攻打临江失败之后,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经过半个月的调遣运筹,亲统大军五个师,要与肖劲光一较高低。

杜聿明的兵力部署是:第九十一师由四平经梅河口、山城镇进至杨木桥子、太北岔一带,向八道江实施攻击;第二师,进至高丽城子,大龙枣沟门一带,与九十一师协同作战;第二十二师经六道沟,占领闹街,向临江和八道沟之间迂回。

第二十一师住通沟,进行斜向逼迫。

一九五师剩下的两个团由通化赶来作机动兵力。

肖劲光反复分析敌情后,决定避开敌人锋芒,不与九十一师、二师、二十二师正面作战,集中力量,长途奔袭,解决由通沟斜向逼迫的二十一师。

如能顺利得手,再折向南面,抄九十一师的后路。这样,战士们虽然多跑点路,但全胜的把握大,出其不意。万一不行,放弃八道江,歼敌一个师,也为大胜。

2 月18日,三纵主力七、八、九师两天急行军后,在通沟不远处包围了敌二十一师。一天激战,全歼敌二十一师的两个主力团。

2 月21日,又折向南一个急行军,与高丽城子的阻击部队一起,对敌二师发起猛攻。此时辽宁地方部队也配合作战,从四梅一线向北出击。

2 月22日,北满部队渡江南下。

2 月27日,活动于敌后的四纵捕捉到战机,在宽桓地区得手,拔敌两个据点。

3 月7 日,北满渡江部队前锋,直逼辉南。敌人被迫回兵长春路。

肖劲光不失时机,命令部队连续作战,一举收复辉南、金川、柳河、桓仁、辑安五座县城。

杜聿明羞愧而退。

四月的松辽平原,春回大地。

松花江解冻,江水唱起了欢快的歇,哗哗地在大地上跳跃着流淌。

树梢变成浅绿色,坡地冒出勃勃生机,小动物们开始忙碌起来。

人们脱下寒冷的冬天强加给大家的累赘,一抖冬日里不得要领的拘束和抑郁,在阳光明媚的春的气息舒展冬藏的折皱。

要不是因为战争,该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呀!

然而,战争的乌云始终压在人们的心头,每一张脸上都有战云密布。

杜聿明虽三遭惨败,仍不死心。与此相反,莫名其妙的失败仿佛挑起了他那种作为军人的征服性欲望。经过一个多月的重新调度,他杜聿明又决定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似乎来得从容一些,来得有把握一些,因为他因此而吃过苦头,因此而丢过面子。

晚上,杜聿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细细盘算。十一个师,该够了吧。按实力计算,足足有七个整编师的配备,近十万人。他肖劲光不就四个师,全是铁也才两三万人嘛。

夫人下楼来催杜聿明去休息。他说还想坐一会。夫人无奈,就势在身边坐下。

他感叹了一句:“打不下南满,我睡不着呵!”

夫人巧言劝了几句。

杜聿明只是摇头不语。

本来呀!他杜聿明出征前,委员长曾经拍着肩膀说:“光亭老弟,东北战事就拜托给你了!交给熊式辉,我不放心!”

然而,真没料到碰上个肖劲光,拉不直,弯不弓,咬不碎,打不烂。除此,还损兵折将,他怎么能不着急呢?

肖劲光比杜聿明更急。

无论从哪方面看,形势都是如此严峻。

肖劲光本来已经脱衣服上床了。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索兴披上衣服坐起来。

到南满工作的这几个月,他心里确实不太踏实。开始,是不了解情况,心里不踏实,硬着头皮往前闯。结果,还真闯过来了。

现在,是深入了解情况之后的不踏实。是啊,敌人十一个师的兵力,近十万人,而且兵种齐全。而自己呢,才四个师(四纵两个师一直在敌后活动),每个师也就五六千人。虽然春天来了,不像刚开始到这里,部队连衣服都成问题,但武器装备还是十分落后呵。

这仗怎么打呢?

他坐在床上,反复回忆自己经历过的战史,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点启示。他特别对赣南斗争作了回忆。但时间、空间都不一样啊。

特别是对手不一样。那时候的卢新铭、卢兴邦是土匪,钟绍奎团匪出身,就一个张贞,那算什么玩艺。杜聿明是谁,尤其是现在的十万部队,不是当年可比的呀。

想着、想着,他干脆从床上下来,在房子里走动起来。

他想到,该从哪里入手呢?

夜已经太深了。万籁皆静。他努力理顺自己的思路。他想到了:首先要统一思想。对,这是头等重要的事。这件事不解决,其它无从谈起。他把军区领导人一个个在脑海过了一遍:肖华、程世才、吴克华、唐凯、沙克等等,都是党多年培育出来的好同志。但在具体问题上的分歧总是难以避免的。大家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方式方法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最后,他想到陈云。

他是自愿请缨和陈云来南满的。

来后十几天,就碰到郑洞国攻打临江。陈云在最困难的时候,支持了他,他常常为此感动不已。陈云那句“我是来拍板的”时常在他耳边响起。正因为有了陈云的拍板,才有了坚持南满这几个月的胜利。

显然,这一次还得找陈云。他需要这种来自权威的,来自同志间信任和理解的支持。

想到这里,肖劲光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又充满了坚毅和自信的光辉。

短暂的极度兴奋之后,睡意袭来。

肖劲光看了看钟,深夜两点了。

作战室一连几天高速运转。

肖华忙得团团转。肖劲光正在进行艰难的决策。整个工作基本上就由他顶着。幸而他年纪轻,身体好,天生的乐观,好动。累了,倒头躺一会;饿了,抓起东西就吃。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被打发了。

现在已近午夜。肖华又感到一阵饥饿袭来。他隔窗望过去,机要科还灯火通明。

肖华抬脚直奔机要科:“小唐,来点吃的吧,好饿哟!”机要科由于通宵有人值班,所以每天半夜都有点“夜宵”,肖华是这里的常客。

“虾酱豆腐,大■饼子,吃不吃?”机要员小唐说。

“真饿的人,什么不吃呀,所谓‘饥不择食’嘛!”肖华说着,已经伸手拿起饼子往口里送。

“栾科长,给东北局的电报发了没有?”门帘一动,肖劲光走了进来。

众人都站起来。

栾科长答道:“司令员,已经发了。”

肖华仍然坐在那儿大嚼大吃。他见肖劲光走过来,便说:“司令员,来点吧,好香哟!”

肖劲光看着这位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小首长,差点笑起来:“你吃吧,我吃了你吃什么!”

肖华真地掰了一块递过来。

肖劲光婉拒了。他总是这样方方正正。

“栾科长,东北局如有回电,随时送我。”肖劲光交待完这句话,和肖华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机要室里又热闹起来。

肖华副司令的笑声最响。

中共辽东分局会议室。

陈云主持召开分局军直干部会议。

会议首先讨论分析了战争的形势和任务。

显然,形势极其严峻。杜聿明恼羞成怒而来,兵力数倍于我方。如果撤吧,中央要求坚持南满。打吧,显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怎么办?

肖劲光作了题为“树立坚持南满军事斗争的正确思想”的报告,针对部队的思想状况,他讲了如下三个问题:(一)胜利与牺牲。他说伤亡有两种,一种不应该出现的伤亡,那是无谓的牺牲;一种是胜利的伤亡,付出必要的一定的代价,是为了换取更大的胜利,以局部的牺牲换取全局的胜利。他还指出,付出牺牲不是鲁莽,不是不讲战术。他强调,从战术上,必须爱护一兵一卒,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

(二)啃骨头与吃肉。他说,一个战役,或者战斗,没有几个啃骨头的硬仗,不经过几个反复的冲杀,是不能实现其目标的。啃骨头是战役战斗中的关键,作用大,影响全局。部队必须有啃骨头的精神。

(三)胜利与疲劳。不怕疲劳的连续作战才能争取恢复疲劳的时间。否则,错过胜利的机会,让敌人存在,就会延长战争的进程,增加疲劳的时间和程度。

(四)奖与罚。他说战争是对干部品质最确切可靠的检验,是评定和选拔干部的标准。凡是积极努力、坚决勇敢顽强指挥作战的就奖,否则就罚。

另外,他还谈到了战术技术和思想政治工作,军队与群众的关系等问题。

会议经过充分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无论多么残酷,多么困难,我们都要坚持南满。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最后,陈云特别指出:“要准备打大仗、恶仗、硬仗。要准备付出四分之三,甚至五分之四的代价,只要有利于全局,南满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说到这儿,陈云看了看每一位指战员,说:“作出这个决定,有没有人后悔的呀?——不后悔就要准备承担责任啊!”

程世才首先表态:“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肖华接着说:“就这样决定了。”

吴克华说:“同意!”

所有的人都逐一表态。

“好,我们也学上海交易所的规矩,”陈云一拍桌子,“那就成交了,呵!”

吃过晚饭,肖劲光找到程世才,征求关于这场恶仗如何打的看法。

程世才快人快语:“这种仗,首先要放得开,舍得拼。一拼就说不准拼出一条路来了。”

“那也得拼敌人的弱点啊!”肖劲光说。

程世才则不以为然:“敌人兵力如此强大,吃一个营,一个团,没用,截掉他的尾巴,他回头还咬人。”

肖劲光问:“那你的意思是……”

“要我说,先用二分之一的人拼上去,拼掉他一个师。我们还有一万多人。但杜聿明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掉了一个师,那还有什么戏。

说不准一下子把他唬住了。“

肖劲光边听,边琢磨:这杆炮筒子,还真能想,虽然是险招,但也有险的道理。

程世才接着说:“我们还必须占个先字。先敌展开,先敌占领阵地,先敌进攻。”

“你看打敌人哪个师,效果最好?”肖劲光问。

“以我之见,就打敌八十九师。八十九师是从热河新调来的,气焰嚣张,装备也强,能把他拼干净,我想杜聿明会吓一大跳,其它各部心也就虚了。”

肖劲光思考着。

随后,他们俩反复研究了这种险招的各个细节。

从程世才那里回来,已经很晚了。肖劲光又将这种想法,向陈云作了汇报。

“你以为呢?”陈云问肖劲光。

“我以为可行。”肖劲光说得毫不拖泥带水。

陈云盯着肖劲光:“那我就支持你。”

两双眼睛汇在一起好久,好久。

辽东军区会议室。

肖劲光正在具体部署兵力。三纵七、八、十师的领导基本上都在。

肖劲光说:“这场硬仗,我们叫它捉蛇先捉头,只要我们能把头抓住,敌人就失去了锐气,乱了方寸,就会给我们创造机会。”

众人在认真听,仔细领会。

肖劲光两大步,走到地图前,说:“七师一团,迂回到敌背后,在红石碰子的后面,占领那一片树林高地,切断敌人退路,战至一兵一卒。八师一团,抢占歪头砬子阵地,人在阵地在。八师主力和十师,由东向西进攻敌八十九师的主阵地红石砬子。动作要猛,要狠,当然既不能怕牺牲,也要讲战术。除此之外,让九师协同作战,主要是控制湾口镇,准备阻击最近的敌二十二师。与正面攻击部队作适当呼应。”

肖劲光说完,又回到位置上:“敌我兵力一比一点四,狭路相逢勇者胜。”

肖华接口道:“八师主力和十师,必须大兵团向纵深发展,义无反顾,因为我们没有退路了。各位明白吗?”

八师师长左叶、十师师长江发点头:“明白!”

程世才又接着说:“必要的时候,你们要准备拼掉。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攻入纵深,在敌人肚子里展开,让他方寸全乱。到这时候,天亮了,你们就有办法了。你们要知道,兵败如山倒。你们把他推倒了,事情就好办了。”

随后,大家又仔细研究了细节问题。

最后,肖劲光宣布:“部队晚饭后出发,凌晨四点所有的部队都要达到指定位置。五点半展开攻击。——我再重复一遍,突击方向一定要打得坚决,不手软。散会。”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有一把火。同时,也都作了拼掉的准备。

4 月3 日凌晨5 点。红石砬子。

激烈的枪声、炮声,在黎明前的寂静里骤然响起。担任主攻的八师和十师如拼命三郎一般,借夜色的掩护,成建制地往里冲。敌中间阵地被突破了一个小缺口,成连成连的人往里塞。他们没想自己还能不能退出来,他们只想到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就赚一个。

敌人被这种战法弄懵了。在黑暗中,有时根本弄不清是自己人,还是对方,糊里糊涂就交待了。天亮的时候,敌人的整个战斗序列被打乱。敌人一时真弄不清“共军”有多少人,是哪个部队。到后来,见了“共军”就投降。

少数敌军没被打乱,企图退回去,结果被七师一团死死地挡在阵地前。

战斗到中午就基本结束了。

清理战场时,才发现,敌人除八十九师外。还有五十四师的一个团。敌我兵力的实际比只有一比一点二。

仗打完了,肖劲光手里还捏着一把汗。

程子才看见肖劲光之后,远远地就开始叫唤:“司令员,俘敌七千,缴枪万余……”

肖劲光点点头,说:“亏了你呀!”

当然,八师,十师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个小小的缺口,和由此向里面延伸的道路,全由生命和鲜血铺成!

杜聿明心虚了,胆寒了。

同时,也因为东北战场的整个失利,他不得不放弃对临江的进攻。

他感觉到,他对东北局势,已无能为力。

4 月23日。

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发出指示,号召“全军高度集中兵力,坚决放手打击敌人,实行连续攻势作战和规模日益扩大的歼灭战,以根本改变东北战局。”

至此,东北局势已有根本好转。

天气一连好多天风和日丽。

肖劲光、肖华、吴克华、沙克等几个人在参谋处商讨部队总结、整训事宜。

“四保临江的胜利,为整个东北战略势态的转变,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吴克华说,“成绩要讲够,使大家开阔眼界,开阔心胸。要好好地召开群英大会,召开庆功大会。把声势造得大一点。”

“我看哪,”肖华说,“应该把部队整训和大反攻的政治动员结合起来。

发动广大官兵研究下一个战斗的特点。在防止和克服骄傲情绪的同时,整顿思想,保持清醒的头脑。“

吴克华又把话接过去:“要特别加强组织观念的教育,共产党员要有党性。大家……”

“好热闹啊!”陈云人未进门,声先到。

“政委呀!”

“政委。”

大家都站起来。

“政委这段时间气色不错哟。”肖华赶紧拍了拍身旁的一个空椅子,说:“来,这是我专门给您留的空座呀!”

陈云走过去,夸张地点点头:“嗯,还是肖副司令多个心眼。”

“盐多不坏酱嘛!”

众人笑了。

“言归正传吧,部队整训是件大事。同志们都有何高见?”陈云问道。

“大家随便扯扯。等你定方向呢。”肖劲光说。

“我看哪,”陈云也不客气,“有这样两句话,不知行不行:认真总结过去,端正思想,增强党性;准备打大仗硬仗,研究战术,苦练技术。大家再凑凑。弄全了,就作为这次整训的指导方针。”

“唉,到底政委厉害,我们在这瞎扯一通,没个方向。政委几句话都说全了。”肖华在一旁乐道。

沙克说道:“端正思想太抽象,不如干脆换成增强组织观念。似乎具体一些。”

肖劲光建议道:“恶仗不能丢,就叫准备打大仗、硬仗、恶仗。你看呢,政委?”

“嗯!”陈云点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嘛。这一来就全了。”

紧接着,大家又你一句,我一句,谈起了关于整训的具体想法。

时而,有一串串笑声传出来。

辽东军区作战室。

肖劲光坐在地图前,仔细思索,反复分析敌情近来的变化。

四保临江胜利之后,敌人被迫分散龟宿在吉奉线、安奉线一带的大小城镇中。如敌一九五师守通化;新二十二师守新宾、永陵;二○七师守平顶山清河城一带;二师守安奉线;新二十一师守英额门;一八四师守梅河口。另外,有两个营守北山城子,一个工兵团守草市。针对这种情况,程子才建议,敲掉北山城子两个营和草市工兵团。肖劲光积极采纳这个建议。结果,5 月13日一个通宵,就把这两处守敌完完全全吃掉了。

这是南满战场,第一次取得了反攻的胜利。

尽管后来敌人贼心不死,曾派出号称东北战略总预备队的新二十二师向北山城子反攻。但半路之上就被击溃,毙伤被俘人员达千余而逃之夭夭。

杜聿明由此,结束了他在南满的进攻,开始调整兵力,进行战略防守。

根据敌我战略上的根本转变,肖劲光一连几天,都在思考,该有大动作了。从哪下手呢?

“司令员,”肖华风风火火走进来,“机会来了呀。”

“哦——”肖劲光回过头来。

肖华几步迈到地图前:“新二十二师被我击溃后调回沈阳铁岭。一九五师退出通化移驻新宾,加上北满主力在怀德歼敌七十一军,紧逼四平。这样一来,驻梅口河、东丰、海龙这一三角地区的一八四师……”

其实,肖劲光方才也正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这还真叫不谋而合。

两人稍作商议就拍板定案。

拍板打归拍板打,怎么打又是一回事。

肖华主张,每一个地方用一个师,再留一个师作预备队。也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肖劲光觉得应该更稳妥些:“平均使用兵力在绝对优势的条件下,是可以的。但,我们一个师的兵力,比敌人多不了多少。万一哪儿卡壳,出现骑虎难下的局面就难办了。”

“司令员,”肖华说,“你也太谨慎了。现在总体上敌人处于守势,我们一打,他首先就心虚了。何况我三处同时作战。敌人不大乱,也乱得差不多了。”

经过反复讨论,肖华放弃了自己的意见:“那行,像你说的这样,似乎稳妥一些。”

于是,两人开始部署兵力:一,十师全部,另配两个炮团攻打梅河口,要充分发挥炮火作用,力求牛刀宰鸡。

二,七师全部,另配一个炮团攻取东丰。东丰没有纵深的工事,打起来也应该顺手。但东丰成长条形,注意分割。

三,九师控制海龙之敌,一方面简单设围以张声势,另一方面,担任截击梅河口、东丰两地的残兵败将。

四,待梅河口和东丰两敌解决之后,再集中三处兵力,迫使海龙敌人投降。

五,八师为总预备队。

东北民主联军总部。

林彪坐在地图前,一动不动。宽大的军大衣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他手里拿着毛泽东刚刚发来的电报,脸色木然地沉浸在地图上各种各样的线段和标识里。

好一会后,他才缓缓地睁开那双处在有为与无为之间的眼睛。

警卫员给他送来一袋炒黄豆。他用左手抓起几粒往嘴里送。同时,抬起右手又看那份电报。

电文是这样的——林高并告刘朱:高卯号电、林辰巧、辰皓两电均悉。出师顺利,甚慰。东北在你们领导之下,改革了土地,发动了群众,建立了强有力的军队。在全国各区中,论经济你们占第一位;就军力论你们占第二位(山东为第一位)。目前,你们以八个师的兵力南进,希望能于夏秋两季解决南满问题。争取秋冬两季向热河、冀东行动一个时期,歼敌十三军、九十二军等部,发动群众,扩大军队。该两区共有人口一千五百万,为将来夺取长春北宁两路,长、沈、平、津四城之条件。夺取两路三城必须准备三个条件:你们已在北满建立强大的根据地,解决了第一个条件;现正向南满作战,估计不久即可解决第二个条件,建立强大的南满根据地……

看到这儿,林彪把电文稿纸放回到了桌子上,顺手又抓了几颗黄豆放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然后冲着旁边的工作人员喊道:“告诉肖劲光,南满应该动一下,难道连个梅河口都不敢打?”

工作人员应道:“是!”然后转身出门。

林彪又回过身来,依然如故地坐在地图前,一动不动,宽大的军大衣裹得紧紧的,脸色木然地沉浸在地图上那各种各样的线段和标识里。

5 月24日。梅河口。

十师在包围梅河口之后,分三面发起攻击。强大的炮火,整整轰击了三个多小时,敌人的郊外工事,被打得七零八落。

上午10点,攻城部队开始向前推进。

东、北两个方向,部队一进入郊区就碰到敌人强大的火力阻击。

原来梅河口的工事比情报所反映的要坚固得多。特别是纵深火力点,从城郊一直到城区,构成许多道防线。我炮火最初摧毁的只是最外围的一圈。

根据这个情况,肖劲光命令部队暂时停止强攻,继续炮火延伸,尽可能将整个防御工事体系打乱,使敌人的火力失去联络和配合。

整整一天的炮击。

夜里,按肖劲光的思路,部队采取小分队摸索穿插的办法,一步一步向城区靠近,一个一个消灭敌人的火力点。

敌人自恃有坚强的工事,拼命顽抗。一步一步往后退,一道一道防线往后让。

越与城区靠近,战斗就愈加激烈。

肖劲光亲到前线指挥所,观察地形,指挥炮火伸延和部队冲锋。由于部队过去没有打攻坚战的经验,所以,思想准备不足。有一些基层指挥员急躁起来,命令部队硬着头皮往里攻,使部队伤亡很大。

肖劲光了解情况后,立即命令密切注意周围敌人部队的反应和敌情变化,在目前情况下不要急于破城,各部善于火力侦察敌人的火力点。然后利用炮火优势,一点一点地啃。

仗打了四天五夜。

5 月28日,终于攻下了战略重镇梅河口,全歼守敌第一八四师,生俘师长陈开文。

东丰很快被攻克。

很快,肖劲光又三方合兵一处,会战海龙。大获全胜。

这一三角地带的攻克,扫除了南满与北满联系的障碍,打烂了敌人在南满的防御体系。

沈阳。

蒋介石从飞机上一下来,脸色就阴沉得怕人。熊式辉率文武官员大气不敢多出。只有杜聿明心头反倒淡然,他在想,也许陈诚会比自己败得更惨。

“东北战事,出我意料。”蒋介石一边上车,一边说,“我这次来,住在东北行营不走了。”

熊式辉脸都变色了。

“林彪是什么?黄埔四期。”上车之后,蒋介石还自言自语,“你们就是不行。”

这也许是蒋介石的毛病。只要他一急,整个思维就出现一种不规则跳跃。

许多时候,让别人莫名其妙。

与蒋介石一同上车的陈诚说:“林彪用兵以诡为长,往往出常人意料。”

“林彪其人,我是知道的。能拼,能跑。”蒋介石朝后看了一眼陈诚,“其实,光亭不是对手。”

“杜聿明刚而易折!”陈诚说。

蒋介石没吭气。

车在公路上行驶,很快就到了市区。

陈诚把眼光投向外边,他现在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

蒋介石又突然发话:“你这次到东北来,要准备打虎。熊式辉不打虎,就叫他下台。”

陈诚连忙请委员长放心。

其实,这一点来沈阳之前陈诚就明白。东北地区再易主帅,蒋介石选他这位总参谋长,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他知道自己在蒋介石棋盘上的分量。一个熊式辉都摆不平,那还算陈诚吗?所以,他要委员长放心。

轿车直奔行营公署。

蒋介石对东北的战局,企图作最后的挽救。

果然不出杜聿明所料——根据中共中央、毛泽东指示,东北民主联军于9 月至11月发动强大的秋季作战攻势。先是由肖劲光率部对北宁路及其两侧地区发起猛烈进攻,以猛虎下山之势,歼灭守备薄弱之敌,诱使沈阳地区的国民党军主力南调。而后以北满部队在中长路沈阳以北发起攻势,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国民党军被迫退缩在锦州、沈阳、四平街、长春、吉林等仅占东北面积百分之十四的三十四座城市及其附近地区,陷入极端被动局面。

到此,陈诚企图以“机动防御”的新花招挽回败局和“六个月恢复优势”的狂言,随风散去。

美联社发出哀叹:“陈诚也未必比杜聿明高明。”

11月底,东北民主联军又发动冬季攻季。蒋介石不得不再用“换马术”,三移东北战场主帅,委任卫立煌为东北“剿共”总司令。

但这显然无法挽救其覆灭的下场。冬季攻势结束时,东北敌占区,又由原来的百分之十四缩减到了百分之一。

蒋介石对东北已完全丧失信心。

第十一章兵对兵将对将北国起苍黄1948年5 月。长春市东南方向五十里处。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一前线围城指挥所。

肖劲光站在沙盘前,仔细研究长春的地形、地貌和各种设施结构,试图从中找到攻击这座大城市的弱点和突破口。

肖劲光是2 月底奉东北局指示,参加哈尔滨东北局省委联席会议和东北局常委会,与陈云、肖华一起离开南满的。哈尔滨会议结束之后,肖劲光等人在太阳岛休息了几天。5 月中旬,接“东总”(东北民主联军总部)指示,将包围长春的部队,组成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一前线围城指挥所。肖劲光任司令员,肖华任政治委员,陈光、陈伯钩任副司令员,解沛然任参谋长,唐天际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肖华走进来:“司令员,别太累了,啊!”

“政委,你看这城如何攻?”肖劲光转过身问道。

肖华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哎,这块骨头怎么啃,关键看你司令员的。我搭台,你唱戏哟!”肖华做了政委,也还是有那么一股调皮劲。特别是他与肖劲光在艰难困苦中结成的革命友谊,使他在肖劲光面前总是特别随便。他们的这种友谊保持了四十年。

“我想,立即对长春实行空中封锁。截断敌人的空中增援和撤退的道路,先乱其心。”肖劲光认认真真地说。

肖华想了一想,神情是严肃的。但话到嘴边,又转而笑道:“我任何时候,都听你的啦!”

肖劲光也笑了。

长春城内,中央银行宽敞的办公室内。

郑洞国来回踱步,步履是沉重的。他的心绪总是难以宁静。

参谋长杨友梅走进来,轻声说道:“钧座,大房身机场失守。”

“两个团,如此坚固的工事,连一个机场都守不住。你说……”郑洞同话到口边又刹住了。

杨友梅没作声。

“能不能再要回来?”郑洞国又问。

杨友梅走进一步,说:“大房身机场在郊区,周围的火力配置基本上都被共军摧毁。要回来的话,守住恐怕就不容易了。另外,共军夺得机场后,埋上许多炸药,已经把机场炸得大坑小洼。”

郑洞国又踱了几步:“看来,肖劲光是断我后路呵。……其实,他也没有必要,我如果守不住长春,出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钧座,近两天米价乱涨,弄得人心浮动。您看……”

“这些事,你就不烦我吧。”郑洞国回到那张能旋转的办公椅上,口中念念有词,背起了蒋介石关天东北战场的指导方针,“集中兵力,重点守备,确保沈阳、锦州、长春,相机打通北宁线(指北平至沈阳的铁路)。——确保沈阳、锦州、长春,你看长春保得住吗?”说到这儿,郑洞国转过脸看着杨友梅。

“钧座,我长春十万精兵,半年粮食。况有钧座虎威,谅他肖劲光也奈何我不得。就是林彪亲来,也难料胜负。”杨友梅说到这,看了看郑洞国的脸色,然后又道,“依我之见,东北的战争,问题不在长春守不守得住。”

说到这,杨友梅又把话打住了。

“你接着说。”郑洞国对杨友梅的话表示明显的兴趣。

“长春守住了,又能怎么样呢?”杨友梅轻声这么问了一句。

郑洞国从椅子上站起来:“长春位于东北腹地,是贯通京哈、长图及东北境内各地的交通枢纽。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伪满洲国曾建都于此。只要守住长春,日后东北境内征东讨西,平南扫北就易如反掌。你怎么说‘又怎么样’呢?”

杨友梅沉默不语。

“长春可是战略要地呵!”郑洞国几步来到杨友梅面前。“你说说看!”

“钧座,您说的都对。但‘日后’一词所指,谁料得住呢?”杨友梅跟随郑洞国多年,两人私交甚厚,杨友梅除了平素办事细心谨慎以外,有些话,在郑洞国面前,他是敢说的,“全国东北、华北、西北、华东、中原五大战场。我军兵力作战略机动用的已经十分有限。稍有风吹草动,委员长就顾不得关外了。长春在这里孤城一座,守不守,有多大意思呢。——当然喽,如果美国人动手。我们还是能拼得过共军的。可苏联人能把东北这地方交给美国人看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如果美国人与苏联人干起来,我们守不守这地方,效果是一样的。您说呢,钧座?”

杨友梅这一番陈述,把郑洞国说了个半信半疑。

郑洞国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你先去吧,有情况随时告诉我。”

杨友梅轻轻退出了办公室。

郑洞国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想自己的心事。

郑洞国这位黄埔一期的高材生,自1924年追随孙中山进行国民革命至今,始终是三民主义虔诚的信徒。同时,中国传统的“忠、孝、节、义”也是他的做人原则。他常说,一为军人,则以头颅许国,其它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舍弃的呢。因此,在国民党军队中,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总认为自己是无愧于党国的。他除了在蒋介石面前从来就俯首听命。忠于职守外,在众部下之中,他也能与人为善,左右逢源,极受大家推崇和拥戴。他实指望,用自己的热忱、胆略和才华干一番事业,为党国争功、为校长争光、争祖宗争气、为妻子儿女争点脸面。在广东东征的淡水战役中,他命都不要,奋勇向前;在抗日战争的昆仑关大战中,一显身手,叫小日本呱呱乱叫,“郑洞国厉害,八格牙路!”这次,兵调东北,也希望像“校长”说的那样,至多半年解决问题。然而,一年半都快过去了,却落得眼前这样一个局面。最后的结局会是一个什么样于呢?他自己千百遍地问自己。

关于这个问题,十二年前在西安的时候,他曾经与一个西安的朋友讨论过。

那位朋友,口出狂言,说:“只要张、杨放了总司令,三个月就能剿灭共产党。”

郑洞国泼了冷水:“不那么容易啊,五次‘围剿’那样一种形势,都未能剿灭共产党。他们能冲破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现在,他们到了陕北就更难了哦。”

那位朋友说:“郑将军也成了悲观主义者。”

郑洞国又补了一句:“国共两党谁胜谁负,还难以预料呵!”

现在回忆起来,他郑洞国当时说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的。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了解共产党。比如,他认识周恩来,他与一大批共产党人是黄埔同学。他感觉到共产党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他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自己孤苦无援地守在国共战场的最北端,随时都有为党国尽忠的可能。

办公室静静的。这是他特地交待过的。没有特殊情况,不准任何人打扰。

他需要静静地想一想。

当郑洞国一连好几天闭门谢客,冷静思考的时候,肖劲光却成天在部队战士中间泡着。他总希望他那些能征惯战的属下,能给他攻打长春的灵感。

一连几天的进攻,敌人外围工事已完全肃清。但部队稍一与敌城区防线接触,就碰得铮铮直响。显然,采取集团冲击的办法,代价太大,一个团,一个营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孩在一个大饼上啃了一点点饼末,不管用。炮火的运用应该有效。但长春市区内,许多是日本“关东军”修筑的永久性和半永久性工事。一发炮弹如果能打到点子上,打一个窟洞,两个平方米;打不到点子上,根本起不了作用。

今天一大早,肖劲光草草吃了一点早饭就往八师阵地走去。

半路上,肖劲光碰到几个刚换下来休息的战士。肖劲光连忙下马。把缰绳递给警卫员。

“小同志,你是哪个部队的呀?”肖劲光冲着一个年轻的战士问。

“我们是八师的,这是我的班长。”年轻的小战士推着一个年龄稍长、且满脸胡子的战士说。

班长稍微愣了一下,便一个立正:“报告司令员,八连三班班长李风春。”

刚才那个小战士直往后缩。

“城里的敌人有什么动静?”肖劲光和战士们一边走,一连随便聊道。

李风春说:“敌人通宵在那里挖坑道。白天我们用大炮把它给轰了,晚上,他们又挖。看样子,敌人是想顽抗到底哟!”

“你们看,怎么打才有效呵!”肖劲光问道。

李风春见司令员平易近人,也就放胆说道:“司令员,这事,我看不能急,听投诚过来的士兵说,整个长春市像一个大碉堡,无所谓纵深不纵深,全部是交叉火力点。”

“那不急,也不能老等啦!”

“那倒不是说不动他。听投诚士兵说,他们的军心已经开始散了。大家都担心被困死在长春。如果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把敌情弄清楚,然后,对症下药,可能见效。”李风春说。

哪个年轻的小战士躲在后面冷不丁冒了一句:“司令员,我们班长的主意特多。”

“哦——,那好啊!”肖劲光夸张地笑道。

季风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大家又一边走,一边聊。

该分手了,肖劲光拍了拍李风春的肩膀,“打仗一定要把好主意都想出来,不能浪费了哟!”

大家都笑了。

肖劲光又翻身上马,朝前策马而去……6 月1 日,中央军委致电林彪等人,对围攻长春的战斗极为关心。电文如下:林罗刘:请回答下列问题:(一)你们对长春使用了几个纵队,是否正展开全面攻击。(二)

八天作战,我军伤亡多少。(三)长春外国攻势是否已经夺到。(四)是否已经和十六军接触,该军战力如何。(五)部队打堡垒战术是否已由集团冲击的老办法改变为小组攻击的新办法。(六)八天作战中是否实行军事民主,即遇到困难时,由连队指战员在火线上开会,反复研究攻克敌阵的办法(大家想办法)。(八)现在是否已停止进攻。或者还是继续攻击。(九)你们的指挥所在何处,是否已召集纵师干部开会,详细检讨经验。(十)

沈阳方面反应如何,有无准备增援的意图……

军委一日七时林彪看完电文,叫来参谋长刘亚楼:“你去处理一下。”林彪将电文递给刘亚楼,“如果有必要,你亲自去一趟。”刘亚楼草草■了一眼电文,说:“肖劲光已经停止攻击。现正在发动群众想办法,重新组织进攻方案。”“告诉肖劲光,不要手软。有时候付出代价是必要的。”林彪眼望着地图说道。

“昨天统计,攻打长春的部队伤亡已过两千。”刘亚楼说。林彪转过脸,看了刘亚楼一眼,什么都没说。

刘亚楼便拿着电文去了。

林彪又坐到地图前,全力思考着东北战场的总体势态。时而,从一个小袋子拈出几粒黄豆放在嘴里。

第一前线围城指挥所。敌工部。

唐天际正在认真分析一份资料。自从他分工主管敌工工作以来,这些天,他好像上瘾了,成天在资料室,寻找一些不起眼的关系。然而,正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关系,一旦进入市内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今天,他又发现,在打吉林时,俘虏了两个军官家属,很有用处:一个是敌六十军暂编师的一个团长的老婆:另一个是暂编第五十二师师长的弟媳妇。唐天际如获至宝,赶快寻找资料,布置教育工作、并指示尽快让他们进城。

肖劲光不声不响走进来:“副政委,近两天工作进展如何?我成天在下面,也不知你的‘金娃娃’抱到没有?”

唐天际笑笑:“材料不少,线索不少,现在正突击实施有关方案。不日内可大见成效。”

“梅河口俘虏的那两个团长放回去没有?”肖劲光问。

“早进城了,昨天已经有消息返回,‘工作’进行得很顺。”唐天际答道。

肖劲光在那来回踱了两步:“新七军情况怎么样?”

“新七军工作难度很大。现有的二千多投城人员里面,基本上都是六十军的。新七军只有一百来人,而且多为士兵。”

“要加强宣传,制造一个宣传攻势。”肖劲光说着,坐到了一张凳子上:“你们的‘攻心计划’呢,听说弄好了?”

刘浩连忙说:“司令员,在这!”说着,将一叠资料递过来。

“哎!刘部长,你可是老六十军了呵!”肖劲光接过资料,对刘浩说。

刘浩长期以来一直负责六十军的敌工工作。

“六十军问题不大,现在我们正啃新七军这块骨头。”刘浩说。

肖劲光认真阅读着那份“攻心计划”,有时闭目沉思一会,有时提几句修改意见,又有时候和在旁边工作的刘浩、唐天际讨论一会。

随着各个战场形势的变化,东北局根据中央军委指示,召开“七七会议”,专门讨论攻打长春问题。

罗荣桓在报告中指出:由于党中央毛主席的正确领导,全国各个战场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彻底改变了局面。我们已经由过去的劣势转变成了现在的优势。在东北,土地改革基本完成,国民党军队大势去矣。另外,由于华东战场近来的连续胜利,牵制了敌人的兵力,使敌兵力难以北调。敌人的后备力量已经十分有限,大量增兵东北完全没有可能,蒋介石在东北战场已经进退两难……因此,我们的对策方针是两句话:一是切断退路;二是围困敌人。长春之敌,已是“瓮中之鳖”。在今后一个时期内,我们要以“攻心”

和“困”为主要手段,辅之以军事进攻,迫使敌人投降……

肖劲光匆匆来到肖华住处。

肖华连忙拖过一把椅子,叫工作人员递上茶。

肖劲光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他说:“政委,‘七七会议’一开,这长春的戏主要就该你唱喽!”

“你是司令员嘛,怎么说这也是打仗!咱们同唱、同唱。”肖华笑道。

“是不是重新制定一个指导方针,以利于改变斗争方式?”肖劲光问。

肖华不慌不忙拿过两页稿纸:“你看看,这几句话行不?”

肖劲光接过来一着,轻声念道:“根据党中央和东北局指示,解放长春采取长围久困、展开政治攻势和经济斗争,使其粮尽弹绝,人心动摇之时,再猛然进攻的方针……”

“好!”肖劲光放下稿纸,道:“明天开师以上干部会议,你就按这个讲。展开一点,把该说的东西说透。这次,我可是看你的啦!”

肖华笑笑:“一、六纵队可以后撤整训了,如何?”

“今天就撤,以十二纵的三十四师,三十五师,六纵的十八师以及六、七、八、九、十等五个独立师和一个炮团为围城部队,接防,可以吧?”

“好!”肖华一屁股坐到了一张桌子上。“我就不信郑洞国能飞。飞不掉就有好戏。”

“他要是飞,我就把他给打下来。让政委有戏唱。”

肖劲光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8 月3 日。南京。

豪华的会议室。蒋介石正主持召开军事检讨会议。

开幕式上,气氛沉闷而又严肃。每一张脸都愁眉难展。

蒋介石发表了所谓重要讲话,他说:“就整个军事而言,我们无可讳言,是处处受制、着着失败。华东战场被一个粟裕搅得乱七八糟。西北战场功亏一篑。特别是东北地区,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此等失败,固然与战略指挥有关系。但是,许多军人怕打仗,怕死,受共产党赤化,罪在不赦。”

蒋介石的讲话,在他的部属中间,引起不同反应。有的人深表赞同,暗暗点头称是;又有的人,深不以为然,轻轻摇头,以示不敢苟同;还有的人则木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把事情的结局勘透,毫无表情。

蒋介石又说道:“今后一个时期作战,首先要振作军心、提高士气,要加强精神的武装。要对‘剿共’大业有必胜的信心,以使军事转危为安,转败为胜。”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下来,用刀一样的眼光逐一从与会人员的脸上刮过。

然后,才接着说:“今后三个月,将作战重点置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在这一地区,各绥靖区国军,需配之以地方武装,堵剿兼施,国军主力则组成强大之进剿兵团,猛烈追剿:在东北地区,要彻底集中兵力,确保辽东、热河,以巩固华北,达到钳制东北、华北共军,屏障黄河以南之作战目的。同时,以精锐主力为骨干,组成若干个机动作战兵团,加强应援力量,摆脱目前之被动局面。”

开幕式结束了。

下面便是研究检讨,便是无休止的扯皮。谁都不肯对这个局面负责任。

是呵,这个局面究竟该谁负责任呢?

肖劲光放下陈伯钧送来的“反突围方案”,径直向电话机走去。

“喂,我要唐天际副政委。”肖劲光要通了坐镇东北局前方敌工部唐天际的电话。

自从中共中央和东北局决定对长春实行久困长围的指导方针后,除了唐天际每天按时汇报请示工作之外,肖劲光一天至少还另外打两次电话,详细了解敌工部的工作进展。

“一定要认真分析敌人之间的矛盾,分析敌人不同部队、不同层次、不同兵种的士兵和中下级军官的不同心理。”肖劲光不厌其烦地指示唐天际。

其实,三天前,肖劲光还专门参加了有关会议,和大家分析了长春守敌的特点,比如:长春守敌部队成分复杂,其中有中央嫡系部队新七军,云南滇系部队六十军,以及土匪改编的杂脾部队,彼此矛盾很深等等。

但,肖劲光总不放心。说实在话,就是让部队去完成再艰苦的任务,他也没有这样细致过,以致肖华有一次和他开玩笑:“司令员也会婆婆妈妈的嘛。”

只见肖劲光对着话筒大声说:“敌人断绝了陆上补给供应,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随着时间延长,内部困难会日益增多,要真正抓住他们的痛苦。还有呵,新七军里的东北新兵多,他们归乡心切,盼望东北早熄战火。

所以,新七军这个嫡系也不是攻不破的堡垒。“

肖劲光还没讲尽兴,肖华走进来。

肖劲光一面叫肖华坐,一面又说:“该放回去的投诚人员要多做工作,下狠心放回去……另外,那本《长春匪情汇编》的小册子出来没有?……没出来不要着急,但一定要准确、细致、全面,就这六个字,除了文字说明,还必须采用绘图的办法,光示意是不行的,到时候人手一册,让指战员一看就明白……”

好不容易,肖劲光才把话筒放下。

“司令员,真有你的。快成‘奶奶’啦!”肖华笑道。

“政委呀,政治攻势看你的戏。”肖劲光在肖华对面坐下。

“群众比我们聪明喽,我昨天到八师阵地上去,就发现了一点小玩艺,很有意思。”肖华在任何时候,都有那股轻松劲。

“哦!什么东西?”肖劲光忍不住问道。

“过去大家用嘴巴向敌人阵地喊话,后来做了一些小广播筒,声音小,特别容易暴露,八师因此还牺牲了两个战士。前天,他们发明了一种‘弯形长话筒’同长竹筒绑成弯曲的形状,一直通到敌人的前沿阵地,相当于和敌人面对面他说话,既安全,效果也好。”肖华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个“小玩艺”。

“好哇,在部队普遍推广。”肖劲光说,“前几天,九师不是在打宣传弹的同时,还在护城河放宣传船吗!”

“咳,那算啥!炮团的几个战士,还有利用老乡关系,给敌人送饭,请敌人过来吃饭。有人说,我们既然搞经济封锁,就不能给饭吃。我给他们说,封锁是应该的,送点饭过去,请吃一顿,也是必要的。你说呢,司令员?”

肖劲光笑了笑,说:“这场政治、经济大战,政委是总指挥喽!”稍停,肖劲光又补了一句,“最近,是不是该发起一次政治上的集团冲锋呀?”

“咳!”肖华一仰头,“英雄所见全都相同喽!——我在想,取这样一个名字,叫‘政治攻势突击周’怎么样?”

“不错,叫得响亮!”

“我要把长春市用政治给翻它个底朝天。”

长春市内。六十军军部。

军长曾泽生已经两个通宵没合眼了。他眼睛通红,一脸倦容,就是役睡意。

跟随多年的副官忧郁地看着他。

从1945年蒋介石将这支部队强行收编后,他曾泽生心里就不踏实。特别是国共相争之后,六十军被送到东北的冰天雪地,他窝了一肚子火。中下层军官和许多老战士,更是怨声载道,都说蒋介石把他们作继儿子看,要他们到东北做炮灰。曾泽生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总难过好一阵。

其实,他自己有时候也悔。早在1946年,国共两党要打的时候,共产党就派人与他接触过,总司令朱德,曾以老滇军的身份亲自给孙渡、卢俊泉和他曾泽生写信,要他们发挥滇军护国保家的光荣传统,站在人民一边。可惜,一方面自己的认识不很清醒,另一方面也难以当家,丧失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在大家枪对枪,刀对刀玩命地干了两年,被共军困在这座孤城里……

想到这,曾泽生轻轻呢喃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副官在一旁不知所以,连忙将茶几上的茶换上热的。换完后,打算出去。

可曾泽生又连忙说道:“你不要走嘛。”

副官回到椅子上坐下,轻声说道:“军长,该怎么办,您就怎么办。这四万家乡子弟谁不听您的!”

曾泽生想了一想说:“是啊,就因为这,我才感到压力,感到责任重大,才睡不着觉呵。要是我曾泽生一人,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哟!”

副官在一旁又不吭声了。

“你看,突围突得出去吗?”

“军长,依我看,要突,总能冲出去一部分。我们拼死也要保着您冲出去。肖劲光的刀山火海又怎么样,我们滇军也还是能拼的。”

“光我冲出去有什么用呢?”曾泽生换了个坐的姿式,说道:“如果我们投诚呢,会有什么下场?”

“和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共产党也不会忘记。但话说回来,法不责众嘛,弟兄们可以回家男耕女织过日子。至于军长您……”

“我怎么样?”曾泽生问。

副官想了想道:“像您这样西南擎天一柱,共产党也绝不会为难您的。”

曾泽生又把头靠在椅背上,自顾自想起了一些不愿示人的过去……

副官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副官又轻轻地走进来,走到曾泽生跟前,小声道:“军长,陇耀师长求见。”

“请他进来吧。”

“陇师长啊,坐吧。前线情况如何?”

陇耀道:“君子不差饿兵,士兵饭都吃不饱呵。新七军每天还有一顿大米,我们一天三餐混合面,高粱米,还不够吃。”

曾泽生低下头:“我多次找过郑洞国了。”

“军长,肖劲光派人进城来了,您看?”陇耀趋前小声说道。

“哦——?”显然,曾泽生还是有些震惊。他知道,共产党的敌工很厉害,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到他这位主帅这里来了。

“您看,见还是不见?”

曾泽生认真斟酌了一下,说:“我就不见了,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心中有数嘛。”

陇耀同意军长的安排,他又和这位正人君子的顶头上司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分手了。陇耀走后,曾泽生的心绪更不宁静。

中央银行。郑洞国办公室。

参谋长杨友梅匆匆进来。

郑洞国站在长春市军用地图前久久发呆。

杨友梅走过来:“委员长来电。命令我们突围,向沈阳靠拢。”说着,杨友梅把电报递过去。

郑洞国没有伸手接那份电报,转过身去,坐在那张能够转动的椅子上:“我也知道要突围。怎么突吗?已经试过好几次了。”

“总参谋部还电示我们突围后,火速支援锦州呢。”杨友梅补了一句。

郑洞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突围,然后支援锦州,这就像白天在说梦话。肖劲光十万大军,还有两个预备打援的纵队,他能让我去支援锦州吗?

但郑洞国没说、只简单地应了一声“执行!”

杨友梅也再没说什么。他对这位兵团司令员是再了解不过的。

长春市区外十余里。四家子村。

肖劲光和陈伯钧在仔细研究敌情。

前不久,肖劲光的第一围城指挥所,改称为第一兵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改,使国共两党的这场战斗无论是战场主官、部队番号,还是从兵力实力上都完全对等起来。

改称兵团后,肖劲光就把指挥所向前推近三十里,从李家屯搬到了现在的四家村。

“郑洞国突围方向只可能选择西北。他城内的兵力部署也说明了这一点,机动兵力移到市区西北角已经一个多月了。”陈伯钧说道。

肖劲光表示同意:“西北方向的反突围方案,还简单了一些。尤其是把敌人放出来再吃掉把握不是十分大。按我想,放一两个师出来为宜,再多了,怕敌人混水摸鱼。”

正说到这,兵团参谋长解沛然走进来:“司令员,郑洞国又有突围迹向。”

“什么迹象?”副司令陈伯钧急迫地问道。

“郑洞国在洪熙街察看地形。”

肖劲光连忙俯身地图上,寻找洪熙街。

“看来,郑洞国这次是来真的了。前几次选西南方向中长路,都带有试探性质,如果成功了,便顺中长路溃逃;不成功也就拉倒。这次从西北方向突围,显然是想打个措手不及,作最后挣扎。”解沛然分析道。

“是呵,郑洞国有可能孤注一掷。”肖劲光沉思道,“这样吧,副司令员,我们再一起到参谋长那儿去,仔细研究一下那几套西北方向的反突围方案,特别是作战的具体配合和有关细节!”

肖劲光话音刚落,三人便抬脚往外走。

经济封锁,给长春市带来了灾难性打击。

新7 军军长兼长春警备司令李鸿近日来如坐在火炉之上,度日如年。

前几天,他还安慰部下:“没有关系,没柴烧拆房子,没粮吃有空投,有什么可怕的。”这才二十来天,事情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样。随着旷日持久的围困,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样样都发生困难,连肥皂毛巾之类的东西,市面上也见不着了。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些东西的短缺,整个军心人心都乱了。部队与部队之间,为此纠纷四起。人与人之间弱肉强食,公开的抢劫成了长春市面上的一大景观。

今天一大早,就因争抢空投大米弄得双方都开了枪,官司一直打到他这位警备司令这里,弄得他确实没什么办法,最后干脆把他们轰了出去。

“叮铃……”电话铃响了。

李鸿扭头看了一眼。

“喂,哪位?”孙副官拿起听筒问道。

对方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军长,六十军曾军长电话。”副官扭过头来说。

李鸿接过电话:“曾军长吗,什么事?请说。”

“……”对方显然说了一些令李鸿头疼的话。

只听李鸿解释道:“飞机上扔下来,名义上有一个空投指挥所,实际上,饿急了,谁抢了也舍不得放手……所以,这里不存在新七军如何霸道的事。”

其实,李鸿这样说,心里也愧。空投的食品六十军拣了,总是要往空投指挥所交,而新七军这边呢,的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外,郑洞国也有保护新七军战斗力这个说法。所以,当曾泽生打电话询问早上抢粮开枪事件时,李鸿也没有安抚的意思。

当曾泽生在电话中再次追究开枪打死六十军两个士兵的凶手时,这位警备司令干脆说:“这属于空投粮食问题上的争端,你去找空投指挥所总指挥吧!”

空投指挥所总指挥由杨友梅兼任。显然,曾泽生无处诉说。

李鸿还想说点什么,只听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李鸿放下电话后,又要通了郑洞国的电话:“喂,司令员,争抢空投粮食近来越来越严重,弄得部队之间发生了好几次械斗。您看……”

“怎么搞的!嗯……”郑洞国对此十分生气。

李鸿放下电话后,按照郑洞国的指示立即叫副官找人起草告示。

第二天,街头四处贴满了郑洞国亲自签署的告示。告示说:“倘有不顾法纪仍敢擅自抢藏者,一经查获,即予就地枪决。”

然而,在无休止的饥饿面前。这种告示又有什么用呢?

李鸿仍然天天为此头疼,逼急了,他竟给郑洞国打电话说:“这个警备司令我不兼了!”

当然喽,兼不兼也由不得他。

解沛然从前沿阵地回来,二话没说,先问司令员在哪。得知司令员在作战室,他又急急忙忙往作战室赶。

郑洞国要狗急跳墙。他这个参谋长就得忙起来。

当解沛然走进作战室的时候,肖劲光正伏在沙盘上,盯着长春市西北方向的位置上出神。

“司令员,郑洞国要动真的了。”解沛然汇报说:“最新情报,敌人今天发了三天的口粮,走不动的马都杀了,军官家属已经集中在海上大楼。另外,全军作夜行军教育。突围方向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大房身机场以后往北一线。”

肖劲光没急着说什么,唐天际刚来过电话,将有关情况已经详细汇报。

他也是对敌人这一次突围感到有些压力才到作战室来的。他主要在考虑,敌人没命地往外,部队反突围的“刀子”插得深一点好呢,还是浅一点好。

“敌人可能在晚上开始行动。今晚,或者明晚。您看我们的部署要不要再作些调整?”解沛然看肖劲光没说话,又补充说。是呵,如果要调整,就只有半天时间了。作为直接操作作战的参谋长,能不急吗?

“参谋长,你看敌人的突击部队可能有多少兵力?”肖劲光问。

“郑洞国要狗急跳墙,起码得用一个师的兵力,或者更多一些。”解沛然说。

“你看我们‘刀子’插多深呢?”

解沛然稍停了一停说:“放一个师出来,能吃掉,多了怕咬不烂。”

肖劲光来回踱了两步,果断地说道:“将西北方向的力量成梯次配备。

‘刀子’适当浅一些插。一个梯次吃掉一部分。你去安排一下,把休整的两个师加上去,至少配三个以上梯次,形成一条火力长廊,在侧面打伏击。敌人通过三次以上消耗,大概会所剩无几,然后再打阻击。“

解沛然表示明白。

肖劲光思忖了一下又说道:“特别要注意口袋扎得是时候。告诉炮兵,该扎口袋的时候,一定要用炮火封死。再多了可就真咬不烂了。”

随后,俩人都仔细研究起各方面的配合问题。

“叮铃……”电话响了。

解沛然接过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唐天际的声音:“是参谋长吗?我是唐天际。请速报司令员,六十军派了两名代表前往接洽起义,并带有其军长曾泽生的亲笔信函。”

“哦——?”解沛然显然觉得消息太突然,“请稍等,司令员在这。”

解沛然停下,看了肖劲光一眼。

肖劲光接过话筒,大声道:“天际同志吗?我是肖劲光。请你和刘浩同志、潘朔端同志,带上曾泽生的信速来兵团司令部。”

肖劲光放下电话筒。

俩人都没说话。

尽管这些日子对六十军的起义策动工作抓得很紧,有些方面进展很快,但俩人都觉得太突然了一些。

解沛然带着疑惑的神情望了望肖劲光,说:“要警惕敌人耍花招。”

肖劲光应道:“是呵,偏偏在得到敌人要突围的情报的时候……”

半小时之后,唐天际、刘浩、潘朔端带着曾泽生的亲笔信来到了兵团司令部。

陈伯钧副司令也应召而来。

唐天际把曾泽生的亲笔信递过来。

肖劲光看了之后递给陈伯钧。陈伯钧把信看完后,放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说:“骗局,我认为这是一个骗局!”说话间,他手起手落一阵风把信带到了地上。“郑洞国要突围,让六十军来迷惑我们。”

“我看不像有诈,我和潘朔端、刘浩同志认真研究了来信,确认签名是曾泽生的亲笔。”唐天际说道。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潘朔端弯腰捡起信,递给解沛然。

好一会肖劲光冲潘朔端问道:“老潘,你说呢?”

潘朔端是原敌一八四师师长,海城起义弃暗投明。这次围困长春,东北局为了加强对敌工作,特地委任他为兵团副参谋长,与刘浩一起在唐天际领导下做具体工作。本来,他对六十军起义是有信心的,但今天这样一弄,他反倒不好开口说话。直到肖劲光问他,他才很审慎地说道:“对六十军的工作,我们做了很多,也很顺手,前几天去谈话的人回来说,陇耀师长对他们谈得很恳切。而陇耀几乎可以当曾泽生半个家,我们正准备第三次派人见曾泽生商谈具体事宜,没料到,他们先来人了,而且还是在刚刚得到敌人要突围的情报的时候。这叫我就很难说。不过,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几乎所有的材料都显示,曾泽生正在考虑起义问题,这一点应该是可信的。”

“刘浩同志,你说呢?”肖劲光又问道。

刘浩初次参加兵团会议研究重大问题,有些拘束。一听肖劲光叫他,连忙站起来:“我认为,六十军在当前情况下起义是完全有可能的。”

“坐下讲吧!”肖劲光对他鼓励地笑笑,说道。

刘浩坐下来。

这个云南籍的年轻人,和滇军中的高级将领卢俊泉、龙云等人都有特殊的关系。这一次受东北局派遣,也是专门来做六十军的起义策动工作的。他虽然年轻,但很聪明,很机警,办事很能想点子。他多次化装进城与六十军的中高级军官促膝长谈。因此,他对六十军的情况是了解的。

刘浩坐下来后继续说:“第一,六十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处处受歧视,中高级官佐中有不少人认为六十军在蒋介石那里是没有前途的。第二,就我进城的情况看,曾泽生、陇耀等人的思想斗争很激烈,他们正处在进退的决策之中。即或不起义,也不致于玩什么把戏,把退路堵死。第三,锦州大捷,对他们震动很大,许多人尤其是中下级军官都说,与其不明不白战死,或者是当俘虏,不如放下枪,回老家去种地。根据这些情况看,突围与起义,应该是两码事。”

“陇耀和白肇学的签名也是他们的亲笔。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潘朔端说道。

解沛然认认真真看了两遍来信,又自个儿想了一会,说:“这封联名信如果是真的,有一个军长,三个主力师长的签名,那就是说六十军可能全部起义。能够这样的话,长春城也就算破了。”话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这是从好的方面说,如果从坏的方面说,即使是诈降,我们有了周密的布置,把他们打回去就是了。”

“我看沛然同志的意见很好。”肖劲光显然已经成竹在胸,“我们不能丧失这个机会。如果六十军全军起义,那我们就算胜利了。当然我们要作好另一手准备。”肖劲光说完,看着陈伯钧。

陈伯钧点点头。

“司令员,我请求立即化妆进城。把情况尽快弄准确。”刘浩再次请缨。

肖劲光赞赏地点点头。

“好吧,我们来分一下工,我和伯钧重新落实反突围方案,一个个环节查看,不能稍有差错。天际和朔端立即回前方政治部,与六十军代表商定起义事项。沛然同志全权负责谈判事宜,同时,拟两套防范的方案,无论是真是假,必须万无一失。”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曾泽生在客厅里不安地走动。

吃过晚饭,他就开始等候。派去的人该回来了呀!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一个人独自呢喃:“十点了,十点了。”

陇耀等人坐在椅子上,大家都默然无语。

“大家先回去吧,回去吧!”曾泽生说。

陇耀、白肇学站起来,向孙副官交待了几句,便按曾泽生的意思出去了。

曾泽生开始在屋子里踱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喜欢用踱步这种方式排解烦闷,打发时间。

这一个多月来,他常常一个人这样在屋子里踱步。直到昨天,他决定起义了,才觉得心头轻松一些。他是把蒋介石看透了。当然,他也没有指望共产党给他高官厚禄。他之所以痛下决心,主要是出于两点:一是他自知,突围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他曾泽生的个人进退是一回事,但他要对手下这四万多家乡子弟负责,他不能把他们白白地朝“共军”的枪口上送,让他们死在在死城内。他不愿在余下的岁月,夜夜被冤魂野鬼纠缠从噩梦中惊醒。第二呢,他对国民党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寒透了心。去年十月,六十军被围吉林,长春守军坐视不救,激战一周,险遭全军覆灭。今年三月,奉命放弃吉林,一夜之间溃不成军。辎重粮秣,官佐妻室不是丢在吉林,就是被“共军”半途截走。驻进长春后,五月份就开始缺粮,但毫无办法。尽管如此,他手下的弟兄们还是按他的命令拼死顶着。他们中多有蔡锷将军护国军的后代,还有很多人参加过北伐,抗日战争好多人都打了,南征北战、东跑西颠。但什么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山穷水尽。

多年军旅生涯经验告诉他,路已经走到尽头。非改弦更张不能为兄弟们求一生路。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他绝望中下定决心。在陇耀的推动下,营以上官佐统一了意见,于是才安排人到“共军”特工部洽谈起义的具体事项。

按说商谈具体事项的人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他累了。烦闷不安,在一刹那变成了听天由命的无奈。

于是,他试着干脆不想这事,上床休息。

人是躺在床上,可就是合不上眼。

恍恍惚惚中,他似乎看见“共军”冲进城来,他的子弟兵一排一排地倒下去。当“共军”追来的时候,自己怎么也跑不动。直到他大汗淋淋地醒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噩梦,一个叫自己难堪的噩梦。

天快亮了,他才真真地入睡。

“军长,军长。”陇耀在床前轻轻地叫了两声。

曾泽生睁开眼,停了停,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了,才问道:“怎么样?”

“一切顺利,有关具体事项已全部谈妥。”陇耀轻声说道。

曾泽生再没往下问。还问什么呢?

曾泽生慢慢起了床,全身无力。高度紧张之后,突然松弛下来,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疲劳。按他的计划,他现在只有一件事。

慢慢地吃了一点早餐。他拨通了郑洞国的电话:“喂,是总司令吧?——我是曾泽生……”

他直率地向郑洞国通报了他起义的消息。在他的心目中,郑洞国从人品上,还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他曾泽生也应该来得清楚,去得明白。

他还简单地劝了郑洞国几句,他希望长春市再不要流血了。然而,回答是令他失望的。郑洞国一口回绝了他。

当曾泽生放下电话筒的那一瞬,他仿佛卸下了身上的万斤重担。这担子这一年多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这半年,他简直要被它压垮,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郑洞国放下电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六十军起义,他不是没有想到。

但他的确没料到会这样早。

他不知道早饭吃了没有,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发紧。他感到长春的末日已经来临。他郑洞国的未日已经来临。六十军的顺利起义,使肖劲光十分兴奋。围城五个月了,终于有成效了。怎么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六十军已全部开往九台。”作战科长进来报告。“好!”肖劲光看着沙盘,“郑洞国再守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张参谋说:“新七军的营垒已经乱了。各级军官通过各种渠道与解放军联系。探风声,摸底,有一些人干脆把前线的战壕打通,到解放军的阵地上吃饭来了。”

张参谋话音刚落,肖华匆匆走进来,“特急电。中央军委周副主席的。”

肖劲光接过电文,仔细一看,原来是周恩来致郑洞国的一封信:洞国兄鉴:欣闻曾泽生军长正率部起义,兄亦在考虑之中。目前,全国胜负之局已定。远者不论,近一个月,济南、锦州相继解放,二十万大军全部覆没,王耀武、范汉杰先后被俘,吴文化、曾泽生相继起义,即是证明人民解放军必将取得全国胜利已无疑义。兄今孤处危城,人心士气久已背离;蒋介石纵数令兄部突围,但已遭解放军重重包围,何能逃脱。曾军长此次举义,已为兄开一为人民立功自赎之门,届此祸福荣辱决于俄顷之际,兄宜回念当初黄埔之革命初哀,毅然重举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领长春全部守敌,宣布反美反蒋、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统治,赞成土地改革,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行列,则我敢保证,中国人民及解放军必将依照中国共产党的宽大政策不咎既往,欢迎兄部起义,并照曾军长及其所部同等待遇。时机紧迫,顾念旧谊,特电促速下决心。望与我前线肖劲先、肖华两将军进行接洽,不使吴文化、曾泽生专美于前也。

周恩来一月十八日肖劲光看完顺手交给张参谋:“请机要科立即抄清送解参谋长那里,让他设法派人送进城去,越快越好!”张参谋领命转身而去。

“周恩来同志亲自劝降呵!”肖劲光感叹了一句。肖华立即接道:“是呵,周副主席与郑洞国私交很厚,郑洞国该回心转意了。”

“那当然好啊,兵不血刃,全是你肖政委的功劳嘛!”肖劲光打趣道,“不过,郑洞国好面子,也很固执,很难说呵!”“那就是愚忠愚孝喽!”

肖华慨然大声说道。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郑洞国失神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

“叮铃……”电话铃响了。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走过去,拿起电话筒,然后就势坐在那张转椅上。

电话里有了声音,是曾泽生打来的。

他没有吭气,不声不响地听着。

曾泽生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并谈了他自己前前后后的一些感受。

郑洞国仍然没有吱声。

最后,曾泽生告诉他,共产党的一位姓刘的敌工部长要给他讲话。

电话里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无外乎是劝他率部起义,告诉他决无其他出路。最后,这位姓刘的部长请他答复。

郑洞国开口说道:“既然失败了,除战死以外,还有什么可说的。放下武器是做不到的!”语气虽然坚决,但声音沙哑。又颤又涩。

电话挂断了。

怎么办呢,想想刚才那个刘部长的话,也对,除了投降就是战死。

死?他想到自杀。

一个军人死在战场上,是英勇的,光荣的。假如十天前或者一个月前,最好两三个月前,去布置防线,被共军的一发炮弹炸死了,那他郑洞国,死得壮烈、死得欣慰。可是,今天这个局面,自己已然是败将一个,再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感到一种屈辱。他又不愿留一个兵败山倒、自绝天下的名身。

那就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吧,和肖劲光拼个鱼死网破。

但是,他怎么琢磨也是鱼死、网不破。

他知道,突围出去没有可能。且不说外面肖劲光坚固的反突围防线和十多万军队,就说自己的这些饿军饥兵,让他们跑也跑不动呵,何况共军强大的政治攻势,军心已经散了,听到枪声就两腿打颤,见到共军就想举手保命。

如何能突出去呢!

天亮了。长春城这两天反倒静下来了。

参谋长杨友梅走进来,他费尽心思,也无法挽回局面。

“钧座,突围是突不成了,是不是派人……”

郑洞国全无表情。

“钧座,部队已经有些失控了。有的团、营、连、排长都在自谋出路了。”

杨友梅进一步说。

郑洞国抬眼看了看杨友梅。

杨友梅再趋前一步:“钧座,败军降将自古有之。您镇守孤城达半年之久,这败不在您。何况国民党大势已去,您看”他们要抓我,叫他们来抓好了,我还能怎么样?“郑洞国喃喃说道。

杨友梅明白了这位主帅的意思。他是要个体面的下台呀。

郑洞国慢慢合上自己的眼睛。他累了。

杨友梅转身出来,他要以参谋长的身份,最后为他的司令长官办一件事情,他知道他的军旅生涯将随着这件事情的结束而结束。

肖劲光听完唐天际的汇报,说道:“给他一个面子吧,到时候整个长春都解放了,一座中央银行大楼还能怎么样?”

陈伯钧在一旁说道:“是不是郑洞国又在耍什么花招哟!”

肖劲光想了想,说:“他还会有什么花招呢?应该说没有了。何况周恩来同志亲劝其降,难道他是个傻子不成?”

“尽管如此,对中央银行大楼的包围还是要严密组织,以防万一。”陈伯钧说。

肖劲光转身对作战科长岳天培说:“告诉解参谋长,新七军的条件,全部接受,请他严密组织部队接防并按原计划布置长春市的卫戌工作。至于中央银行大楼,让独七师上,到时我们亲自去。”

岳天培领命去了。

“天际同志就这样去安排吧!”

“好的。”唐天际也转身走了。

肖劲光对陈伯钧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走!”

两人出门上车。

长春市郊满是明媚的阳光。

1948年10月21日。

肖劲光早早起床,匆匆用过早餐,带领司令部一班人马,直奔中央银行大楼旁边的临时指挥所。

新七军两天前就放下了武器,按照敌参谋长杨友梅的要求,郑洞国将在今天早晨率卫队投诚。

中吉普穿行在静悄悄的长春市区。几天前这里面还是一片混乱。而今天的长春市已经井然有序,虽然居民大都还是关在家里,市面上冷清了一些,但已经没有了吆喝声、打骂声,或为一把玉米面拼抢造成呼救和乱枪的响声。

来到临时指挥所,肖劲光跳下车,询问了独七师师长关于大楼内的情况。

正当独七师师长准备给肖劲光汇报的时候,中央银行大楼突然响起了急骤的枪声,长春市的上空,出现两架低空盘旋的飞机。

“怎么回事?”陈伯钧立即站起来。

肖劲光向指挥所门口走了几步,平静地听了一听,转身对岳天培说:“派通讯员到前面去看一看,迅速回来报告。”

岳天培立即转身安排。

枪声比刚才更急、更紧,飞机的盘旋声十分刺耳……

中央银行大楼。

郑洞国的卫队按参谋长杨友梅的安排,在队长的指挥下,漫无目标地一齐放枪。他们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向世人宣告国民党统治在长春的终结。

郑洞国打开报话机,直接向蒋介石作了最后的交待:“校长,校长,我是郑洞国。学生自守长春以来,殚心竭虑,拼死以战、无奈……现曾泽生叛变,李鸿投降,学生弹尽粮绝,退出中央银行大楼……”

放下话筒,郑洞国瘫坐在沙发里。

是呵!枪林弹雨二十年,在这样一个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句号。

他心里不是一片空白,那还能有什么呢?

杨友梅叫过几个警卫,护拥着郑洞国往中央银行大楼大门走去。一步一步迈向绝望的难堪。

中央银行大楼的枪声停了。

一面小白旗导引着郑洞国和他的卫队,从中央银行的大门走出来。

两位将军碰面了。肖劲光在车上,郑洞国在车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四家子村。第一兵团司令部。

长春和平解放了,男女老少笑逐颜开。家家杀猪宰羊,户户打米磨面,庆贺这样一个历史性战役的伟大胜利。

肖劲光穿着一件缴获的美式军大衣,和肖华一起正在等候他们的特殊客人。

“笃、笃……”外面汽车的喇叭响了。显然是客人来了。

肖华连忙站起来向院子里走去。

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

郑洞国出现在门口,他身穿一身合体的美式皮夹克,戴一副白色的手套,衣冠整齐,丝毫不失军人仪表。

然而,他的步履是沉重的。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脸上全无表情。

“欢迎你!”肖华伸出手来。

郑洞国连忙取下手套,表示谢谢。

来到肖劲光面前,没等肖华介绍结束,郑洞国脚根一靠,抬起手,向肖劲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札。

肖劲光前迈一步,把手伸向郑洞国。

东北战场的两位副帅,长春战役的两位兵团司令长官,在这样一种特定的场合握手了。

“我受中共中央和东北军区的委托,也代表第一兵团欢迎你,郑洞国先生。”

郑洞国怔了下,好熟悉的乡音!这声音充满大度、诚恳和真挚的善意。

这一句普通的长沙“官话”,撩起了郑洞国的无限情思。他弄不明白,自己当年也是像这位老乡一样抱了救国救民的大志走出乡关,投身革命的呀,今天怎么就站在了这样一个位子上呢?一种莫名的忧虑和愁绪顿时袭上心头。

“郑先生,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对你十分关心。周副主席给你的信收到了吗?”肖劲光说。

“没有。”郑洞国抬眼疑惑地望着肖劲光。

“哦?”肖劲光一面把郑洞国让在身边的一张空椅子上,一面兑:“曾泽生将军起义之后,周恩来副主席以私人名义给你写了一封信,用电报拍过来,我们即时派人送进城去。可能当时城里太乱。没送到。”

“哦——”郑洞国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他感到有些遗憾。

主人客人都到齐了。

肖劲光请大家一起人席,并对郑洞国说:“请先生来坐坐,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一杯薄酒,几道家常菜,表示欢迎。”

郑洞国也没有客套,默默坐到桌前。当然他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席间,大家围绕着郑洞国的以后和将来说了许多话,大家都希望郑洞国加入人民解放军行列,为人民解放事业作贡献。

但郑洞国已是心如死灰,再三表示,“如能留得余生,便回湖南老家耕织餬口。”

酒饭毕。

大家握手告别。

郑洞国站在肖劲光面前,拉着肖劲光的手说:“谢谢你!”

肖劲光和郑洞国分手了,当他们再见面的时候,新中国已经成立,他们都担负着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职务,为了民族的振兴努力奋斗。

东北的深秋。

天空蓝得出奇,几朵自云飘浮在远处的天际。偶而还有声声雁叫横过天空。

大地已经开始收藏,为明年孕育一个更加灿烂的希望。

送走郑洞国的第三天,肖劲光接到总部命令,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日夜兼程南下,参加沈阳会战。

东北全境解放后,肖劲光又立即率部入关,奔向了如火如茶的平津战场。

第十二章跨黄河涉长江劲旅扫残敌辽沈战役告捷,敌我力量的对比及双方态势的优劣,较决战以前,已完全倒置过来。国民党及其军队大势已去。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己胜利在握。

中共中央军委电令:人民解放军东北主力发扬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从速入关,参加平津战役。

1948年11月,肖劲光率领由第一、三、六、十等四个纵队组成的第一兵团,日夜兼程南下平津。

11月4 日,蒋介石急召华北“剿总”傅作义直飞南京,面商对策。

华北“剿总”傅作义集团此时尚有五十余万人,分布在东迄北宁路的山海关,西迄平绥路的张家口的长达五百余公里的狭长地带上。面临着东北解放军和华北解放军的联合打击。

根据整个战局发展,尤其是淮海地区两军紧张对峙的形势,蒋介石为加强长江防线,主张放弃平津,要傅率部南撤。

但傅作义对蒋介石吞并和排斥异己深怀戒心,不愿南下而愿在必要时西撤绥远。

蒋介石一方面碍于傅作义固执,同时也考虑到共产党东北野战军起码要三到六个月休整方可入关作战,华北的形势还有回旋的余地,故而同意了傅作义的要求。

于是,傅作义决定,暂时固守平、津、张地区,同时,确保塘沽海口,以观战局变化。

蒋介石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钳制东北、华北“共军”,取得部署长江防线,组训新兵所需要的时间。因此,蒋介石对傅作义的部署也未作异议。

正当蒋介石安枕于华北战场喘息之机的时候,中共中央军委已命东北野战军八十余万人,华北军区约十三万人,连同地方部队总共约一百万人,合围华北。

12月中旬,肖劲光率第一兵团到达北平附近,担负起了切断平、津之敌联系的使命。

肖劲光、陈伯钧、解沛然等兵团首长成天伏在地图和临时沙盘上,研究敌情,调兵遣将。肖华这时已调离第一兵团。因此,肖劲光更忙了。

中午吃过午饭,肖劲光顺着司令部门前的那条马路,一边考虑部队展开问题,一面朝作战室走去。部队在这休整了两天,该动了。从哪动手最有效呢,肖劲光在反复问自己。

来到作战室,没料到副司令员陈伯钧早已伏沙盘上,手拿着一叠敌情通报,对照着一边看一边比量。他抬头看见肖劲光进来,放下手中的资料,说:“司令员,我部是不是向南、向西展开,这样,一个是有利于截断敌人平津通道,另一个是与北平之南的守卫部队相呼应,卡住北平的东南大门。”

肖劲光看着陈伯钧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先敲掉通县、马驹桥之敌?”

陈伯钧答道:“对!”

肖劲光低头踱步。他也想过,这样展开部队当然是最利于截断平津之敌联系的。但他总觉得部队的下一步运动太拘束。他想从东、南、西三面靠近北平。

“然后呢?”肖劲光又抬头望着陈伯钧。

“然后,继续向西。”陈伯钧答道。

“如果从东、南两个方向向北平迫近,你觉得兵力如何?”肖劲光试图露出自己的想法。

陈伯钧想了一想,说:“如果傅作义不全力向天津靠拢,我们的兵力是够的。”

肖劲光又思考了一会,大声说道:“好!先同时敲掉通县、马驹桥、青云店地区之敌,然后从东、南、西向北平逼近。”

“我同意。”陈伯钧点点头。

“走,找参谋长去!”

两人风风火火走出作战室。

北平市内,傅作义在住处躁动不安。

他根本没料到林彪会闪电入关。尽管他已经放弃了承德、保定、山海关、秦皇岛等地,将兵力收缩到张家口、北平、天津等地。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全面部署,让解放军把他的五十万人分隔在三个地区,相互间很难呼应。

从卧室到客厅,傅作义自己呢喃自语:“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北平通县。永乐店。

肖劲光在这里安下了兵团指挥部。通县、马驹桥、青云店之敌一日之间就解决了。敌人两个保警中队和另两个营的兵力被歼,少量敌人逃进了北平城。

参谋长解沛然匆匆找到肖劲光,“司令员,野司指示我部,迅速控制北平东南地区,构筑强有力的阻击线。”解沛然一边说,一边把野司来电递上去。

肖劲光看过电文,迅速作出决定:“参谋长,请从速给三纵、六纵、十纵发报。令三纵以一部控制南苑机场,阻止敌机升降。另一部在北平东南方向布置两道阻击线。随时准备阻击北平方向出击的敌人。十纵在采育镇、廊坊、四州、万庄一线,迅速构筑有相当纵深的阻击阵地,阻止天津方向可能出动的接应之敌。其余全部集结于马驹桥附近,作为机动兵力。”

参谋长解沛然作了简单笔录,转身出门。

肖劲光走到地图前,又开始了他对着地图的思考。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肖劲光从围困长春的经验中,已经熟悉了这类战役的特殊规律。总体部署在深思熟虑中完成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北平东南两面的主要地理,敌人防御配系的战役战术侦察。

几天来的大量工作,初见成效。

敌人整个防御体系是以古城墙为基本依托,并充分利用古城墙外围的古坟、砖窑、古庙、工厂等特殊地物作防御阵地。

据侦察一组查阅古籍得知,内城基厚十八米六,顶厚十五米,外城基厚近十米,顶六米六,敌人对城墙的利用,可谓费尽心思。东面一般布置两层射击阵地,城上有单人掩体,突出部分有重机关枪掩体,城顶有交通沟,部分地区还有一些坑道式战壕。

据侦察三组报告,基本摸清敌人兵力部署和纵深配备情况。敌人阵地上何处有暗火力点,何处是地堡群,何处有什么样的炮,共多少门,也大体弄清了。

同时,各部队侦察组和兵团侦察组共同分析指出:北京工业不发达,敌人构筑工事缺乏坚固的材料。敌人构筑的各种工事,多半属土木结构,与长春地区的钢筋水泥结构工事相比,其坚固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除侦察、了解、弄清敌人的硬件结构配置外,还号召部队对傅作义部队的官兵特点进行研究。摸清他们的思想倾向,感情焦点,以及他们最关心的事物。

总之,肖劲光这一次围城比在长春时感到轻松,感到得心应手。

历史的大潮,浩浩荡荡。随着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的节节胜利。国民党蒋介石统治集团开始分崩离析。

1949年1 月10日,淮海战役以人民解放军歼敌五十余万而胜利结束。

傅作义从陆路南撤的道路被完全切断。

1 月15日,东北野战军第一、二、七、八、九纵在参谋长刘亚楼的统一指挥下,经过二十九个小时激战,一举解放天津。

1 月16日,人民解放军平津战役指挥部向傅作义发出最后通牒。通牒指出:“傅作义集团的出路一是放下武器,一是和平改编,否则,人民解放军将以精确战术攻城,勿谓言之不预。”

1 月21日,傅作义决心放下武器,双方达成《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

1 月30日,北平原国民党守军傅作义部全部开出城外,听候改编。

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完整无损地回到了人民手中。

肖劲光和他的战友们欣喜、激动不已。

大家围在一起讲述关于北平的许多故事。

他们暂时忘却了战争给他们的伤害和灾难,甚至也暂时忘却了前面还有激烈的战斗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完全沉浸在解放一座文明古都的自豪与欣慰之中。

经过辽沈、淮海、平律三大战役,国民党军队的主力已被消灭,正规军只剩下一百余万人,分布在从新疆到台湾的广大地区和漫长防线上。但是,蒋介石仍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在美帝国主义的指使下,企图利用长江防线,拒人民解放军于长江以北,争取时间,扩编军队,然后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1948年12月30日,毛泽东为新华社写了题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强调指出:“必须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在全国范围内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主体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进入了最后阶段。

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肖劲光率部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和硝烟,又进入了新的阵地。

湖北与河南两省的交界处。鸡公山。

肖劲光把他的第十二兵团司令部安到了鸡公山火车站。

部队从北平出发前,正式执行了中央军委统一颁发的新的编制番号。以原来的第一兵团为基础,改编为第四野战军第十二兵团。肖劲光任司令员兼政委,陈伯钧任副司令员,唐天际任副政委,解沛然为参谋长。兵团下辖三个军:第四十军、第四十五军、第四十六军,即原来的三纵、八纵、九纵,军长由原纵队司令员改任。部队于2 月下旬从北平市郊出发,沿平汉路东侧南下。

部队以白崇禧集团为作战目标,直奔华中重镇武汉。

两个多月来,部队轻装简从,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中原大地。自过济南许昌以后,四十军连克郾城、上蔡、正阳,尔后取捷径直奔河南信阳之敌,迸逼武汉。四十三军则一边收复周家口、潢川、黄安,一边向黄渡斜插,以策应和配合信阳方面作战。其余部队则一路顺风攻下了驻马店、确山、明港、长治关等地,然后长途奔袭,回师信阳。几乎同时,王宏坤领导的桐柏军区和张才千领导的江汉军区,在肖劲光的统一指挥下,集中五个旅的优势兵力,相继解放了花园、汉川、应山、广水和鄂东浠水广大地区。

部队按预期作战目标顺利实现。

这一方面是由于解放军士气旺盛、奋勇作战;同时,也由于狡猾的白崇禧自知这些地区已无法固守,守敌一与解放军接触,便望风而逃。从花园战斗中缴获的一份自崇禧给他的第三兵团司令张淦的一份机密电报可知,白崇禧企图收缩兵力,于华中、华南负隅顽抗。电文称承认国民党“民心离散、土气消沉”,但“割据华中、华南以及西南地区”,以作“殊死斗争”也不会一定失败。并声言己派人赴美联络,如得美政府支持,自当再振雄风,卷土重来。

肖劲光把这份电报读了许多遍。他感到,与白崇禧的较量将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殊死较量。

肖劲光刚刚从一二○师回来,屁股没坐稳,参谋长解沛然进来。

“司令员,野司指示,由于我二野、三野的渡江准备工作已近完成,国民党以张治中为首的代表团,正在北平和我党代表团谈判,为了牵制白崇禧,不便他立即狂逃南下,命令我部暂勿继续迫近武汉。”解沛然汇报道。

肖劲光喝了一口水,说道:“那好呵,部队休整数日,正好传达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精神。”

“白崇禧会把战场摆在哪儿呢?”解沛然走近地图说道,“他现在比兔子都跑得快。”

“我想,他会往江南跑吧。”肖劲光说:“因此,你要注意利用这个空隙,发动部队研究南方作战的特点。让战士有个准备。”

解沛然走后,肖劲光又回过头自己问自己:“白崇禧会把战场摆在哪里呢?武汉?不像。那么,也就是说会在湖南甚至广西边境。那么武汉一仗会怎么打呢?白崇禧是不愿轻易放弃这座华中重镇的。”

于是,肖劲光喝完杯子里的水之后,又伏到了地图上。

l949年4 月28日。武汉。

白崇禧正主持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诸位,”白崇禧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把嗓子提高了一些,“国共和谈破裂,毛泽东、朱德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南京于五天前陷于共军之手,长江防线已然被共军突破,这些想必诸位都清楚。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说到这,白崇禧停下来,眯一双诡诈的眼睛盯着他的部属属下有人小声议论了两句,会议室又很快归于平静。

“党国大业,尽毁于一人之手,令人痛心,令人疾首呵!想一年前,两年前,乃至于三年前,我们是何等气象!”

讲到这里,白崇禧突然放开嗓声:“靠天靠地首先得靠自己。我们的面前有路,还有一条大路。这条路叫做‘内奋外起’。长江防线虽然被打破了,但我们还有一百多万军队。我白崇禧还有这儿十万铁甲。”

说到这,白崇禧又停住,然后一字一字讲了这样一句话:“诸位还记否,毛泽东从湘西逃去时才三万多人。三万多人啊!”

会议室顿时静静的。

也许白崇禧说得有理。但好像谁都不敢相信。

“日本人帮了共产党的忙。美国人会帮我们的忙,第三次世界大战会帮我们的忙!”白崇禧的声音高吭起来,“肖劲光气势汹汹而来,我们走,我们不和他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下面又出现了议论声。

白崇禧干脆停下来,喝口茶。

“我不会像老蒋那样,我要像毛泽东那样,毛泽东在西北被打得满处跑,那叫运动。树动死,人动活,动就有办法。”

“有人要与肖劲光打,提出保卫武汉。蠢货!天字第一号傻瓜。肖劲光的确厉害,长春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市,但他硬是蚂蚁啃骨头地把老蒋的好学生给啃了。”白崇禧一提到肖劲光,似乎有点语无伦次。

“可那是郑洞国,不是我白某人。要我白某人,十天之内,吃掉肖劲光,那易如反掌。可那有什么用呢?于事元补啊!——所以我决定,”说到此处白崇禧“啪”地一声站起来。

与会人员“唰”地全都站起来。

只见白崇禧顿时脸生杀气,厉声喝道:“第一,参谋作战部火速赶往衡宝一线,全面勘察地形、地物、部署‘湘粤联合防线’。只要这条防线能支持半年到一年,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就有好戏了!第二、第七、第四十八军,立即准备从汉口撤回长江以南。武汉的战略物能弄走的赶紧南运,运不走的,一寸也不能留给共产党。让肖劲光见到的是一座空城。不!不仅是一座空城,而且是一座烂城。所有的交通设施,从车站到轮船码头,所有的工厂,都要彻底破坏,彻底炸毁。”白崇禧说得咬牙切齿。

“第三,做外交的诸位,现在看你们的啦。毛泽东在西北立足,首先有‘三位一体’。‘三位一体’从哪来呀,从外交来。西面宋希濂将军,东面的余汉谋将军,对我们至关重要。还有,美国人那里,要认认真真地做工作,我白崇禧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白崇禧讲完这些,又具体下达了十几条命令。

会议结束了。

与会人的脸上还真有了一些红光。

5 月13日,肖劲光命令部队迅速占领了黄岗、蕲春一带的长江滩头阵地。

5 月15日,肖劲光指挥一一八师基本肃清汉口外围敌人。

5 月16日,部队进入汉口,发现汉口的敌人已经弃城南下。

5 月17日,肖劲光率部过江。武汉三镇宣告解放。

武汉是华中重镇,九省通衢,历来为中国腹地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要地。推翻清王朝统治以后,它一直是吴佩孚、肖耀南、蒋介石、白崇禧这些反动军阀、官僚勾结外国帝国主义压迫人民、屠杀人民的罪恶堡垒。另外,在中国近代史上,它也是一座有革命传统的光荣城市。这样一座城市,重新回到人民手中,无疑是一件有深远意义的大事。

白崇禧后撤如风,马到之处,一片狼藉。

肖劲光疾追若电,兵锋所指,摧枯拉朽。

1949年7 月,江南骄阳似火。山林泽国,无不暑气逼人。

肖劲光率领第十二兵团,顶烈日,冒酷暑,翻越幕阜山,横涉洞庭湖,连克平江、浏阳两座县城,兵临长沙城下。

来到长沙,肖劲光顿感乡情如泉。离开这座城市转眼几十年了。多少夜梦回家乡!然而今天游子归来,故里却没能展怀一抱。肖劲光望着远处的城楼,多么想一下子冲过去扑进母亲的怀抱啊。

但是,愿望毕竟只是愿望。

按军委指示,四野组成了一个五人和谈代表团,以金明为首席代表,唐天际、解沛然、袁任远、李明灏四人为代表与国民党程潜、陈明仁举行谈判。

长沙的和平谈判,是中共地下党做了大量的政治工作以及人民解放军强大的军事攻势促成的。从年初开始,当北平、天津、太原等大城市相继解放后,中共湖南党的地下组织在省委书记周里的领导下,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加紧了争取程潜和陈明仁的工作。

武汉解放以后,肖劲光接四野指示,做好军事进攻的准备,力争和平解放长沙。

所以,肖劲光部署兵力之后,便开始对和平谈判拭目以待。

7 月22日,湖南平江。

出于习惯,肖劲光每天都要到作战室呆一会。

要说今天,攻城工作已经完全布置就绪,而代表团明日才开始谈判。难得的故斗之间的小小的空隙。

但是,吃过晚饭,肖劲光自觉不自觉地就来到作战室。

还真巧,陈伯钧、岳天培几个人都在。

“司令员,你看明天这谈判行吗?”陈伯钧见肖劲光进来,随口问道。

肖劲光在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来,说:“我可说不准啊。不过,听军委说,这次和平起义工作做得很细、很扎实。”

岳天培问道:“司令员,程潜这个人怎么样啊?可信不可信?你们不是老乡吗?”

肖劲光笑了笑,说:“程潜是国民党元老,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以前,他就曾率部由湖南到广东参加孙中山先生的革命阵营,任大本营军政部长。

我在延安时期,他坐镇西安,虽然没有同他见面,但信电来往很多。应该说他同蒋介石,以及李宗仁、白崇禧是有很大区别的。“

“听说此次白崇禧也拼死命地拉住他,要搞‘湘桂防线’,以负隅顽抗。

不知他是真不参加还是假不参加?“陈伯钧说。

平时不爱多说话的张参谋,见大家随便聊天,也禁不住加入进来:“听说程潜在宝庆(即衡阳)好久了,湖南的兵权掌在陈明仁手里,和谈成不成,还得看陈明仁的态度哦。”

“陈明仁是黄埔出身的国民党的一员猛将。此人能打能拼,在国民党军中小有名气。只是四平一战,弄得全军覆没,被蒋介石撤了职,闲置不用。

以后白崇禧组织华中‘剿总’,企图扩大桂系势力范围,拉陈明仁当了兵团司令。我们解放武汉时,白崇禧又把陈明仁调往长沙,原本想让他控制住程潜,以巩固‘湘桂防线’。不料,陈明仁也有起义投诚之心。这是小诸葛又一次失算喽!“

岳天培笑起来,说:“那司令员的意思是,和谈准能成功啦!”

“我们这样希望,心诚则灵嘛!”肖劲光说。

肖劲光说完,大家都乐了。开心的笑语,声震屋宇。

平江。一个简陋的会议室。

金明、唐天际、解沛然、袁任远、李明灏等五人与程潜和陈明仁派来的代表程星龄拉开了和平谈判的序幕。

谈判在顺利、也比较和谐的气氛中进行。

金明长期担任思想政治工作的领导职务并主持统战工作,他既能严格掌握党的统战政策、原则,又能最大限度地机动、通融处理实际工作中的一些具体问题。中央军委确定和平谈判解决长沙问题之后,特定把他从华野调来。

程潜、陈明仁的谈判代表程星龄先生,是程潜本家,又是程潜智囊团中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位积极赞成和谈的进步人士。他一方面为程潜、陈明仁谋一条可进可退的出路,谨慎细微、唯恐不周。另外一方面,也尽力按共产党的要求去做。他知道这是历史大潮,挡是挡不住的。

谈判在大的方面很快达成共识。

最后,程星龄先生建议,代表团派人到长沙直接同陈明仁会谈。

当然,到长沙去,金明作为首席代表,首当其冲。

就在决定即将形成之时,李明灏提出,此去长沙,毕竟风险太大,并表示:他愿意个人前往。

李明灏是一位民主人士,他和程潜、陈明仁都是湖南醴陵人。北伐前,程潜办了一个讲武学校,亲任校长,李明灏任他的教育长,陈明仁是他们的学生。1927年,程潜在汉口重建新六军时,李明灏又任过他的第七师师长。

1928年,程潜被李宗仁扣押,李明灏又代理过第六车军长。由于这些历史关系,中央军委特地请他参加了代表团。

大家一听李明灏这么说,也都一致赞成。

次日,李明灏以中国人民解放军代表的身份,先期到达长沙,当面与陈明仁进行洽商。

长沙和平解放,指日可待。

8 月4 日,程潜、陈明仁发出通电,正式宣布起义,迎接人民解放军进城。

8 月16日,毛泽东、朱德致电程潜、陈明仁,对他们的义举深表赞扬并予以励勉,电文说:“诸公率三湘健儿脱离反动阵营,义声昭著,全国欢迎,南望湘云,谨致祝贺。尚望团结部属,与人民解放军亲密合作,并准备改编为人民解放军,以革命精神教育部队,力求进步……”

随即,湖南省人民军政委员会在长沙成立。程潜为主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黄克诚为副主任,程潜、黄克诚、唐生智、肖劲光、王首道、陈明仁、仇鳌等十三人任委员。

江南盛夏,是万物最富生机的时候。绿荫与野草竞长,蜂蝶与蚊蚁杂处。

刚刚解放的长沙,工作千头万绪。

肖劲光身兼五职: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兵团司令、湖南省军区司令员、湖南省委委员、湖南人民军政委员会代主任、长沙市军管会主任。

每天从大清早起来,就要听取各路工作的汇报,对他们指示原则、布置任务。一直到深夜,还要思考总体工作部署。

当然,最费心思的,还是与白崇禧的决战。

白崇禧自打武汉撤出之后,就一直把作战重点放在衡(阳)宝(庆)地区。他把他指挥的五个兵团、十一个军、二十六个师共二十余万部队基本压在衡宝公路两侧和粤汉铁路衡山至郴州一线,南与余汉谋集团组成“湘粤联合防线”,西与湘西宋希濂集团相呼应,企图以此守住西南一隅。

肖劲光对着地图反复思考与白崇禧最后一战的办法。

早在7 月,毛泽东和军委就致电四野领导人,指出:白部本钱小,极机灵,非万不得已不会与我决战。判断白准备和我决战的地点,不外湘南、广西、云南三地,而以广西的可能性为最大。但是,你们第一步应准备在湘南,即衡州以南和他决战,第二步才是广西,第三步是云南。另外,电文还具体指示:“和白部作战……均不要采用近距离包围迂回的办法,即完全不理白部的临时部署,而远远地超过他,占领他的后方,迫其最后不得不和我决战。”

怎样深刻领会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指示,结合战役的具体实际制定作战方针和编制作战方案呢?对此,肖劲光翻来覆去地想,并且在办公室不停地踱步。

陈伯钧“咚咚咚”迈着大步进来,汗流满面他说道:“司令员,你这个老家是个什么鬼地方,夏天都快过完了,还这么热!”

肖劲光笑道:“不冷不热,五谷不结嘛!我看你这段时间就胖了!”

“我倒是胖了,我是被蚊子咬肿了。你看这两个月不到,部队体力普遍下降,病号猛增。”陈伯钧嚷道。

说到这个问题,肖劲光顿时重视起来。

自打湖北天门一带出发南下以后,部队不服南方水土,加之天太热,长途行军,部队病员竟达数万名之多。另外,部队马匹也大量死亡。有的部队竟无法投入战斗。近来,确实太忙,肖劲光没顾得上这些。

“副司令员,大战在即,此事不可小看,是不是你亲自抓一抓?”肖劲光说。

陈伯钧点点头。

肖劲光接着说:“眼前正是夏秋之交,在江南正是病疫猖獗之时,要进行一次广泛的卫生知识教育,每一个人都不准喝生水,都要坚持挂蚊帐,适当地开展文体活动……”

正说到此,参谋长解沛然进来:“两位司令员,谈得好热闹啊。”

“军委指示没有?”见到解沛然,肖劲光连忙问道。

“野司根据军委指示来电。”说着,解沛然递上电文。

满满的两大张文稿,肖劲光接过坐下后认真看起来。

电文称,根据毛泽东和军委指示,决定对白崇禧决战采取大迂回和大包围的战略战术。具体分三路展开。陈赓领导的二野第四兵团和邓华领导的第十五兵团(含两广纵队)组成东路军,从湘赣粤挺迸广东,歼灭余汉谋,断掉白崇禧海上退路。再由粤入桂,完成左翼包围任务。以程子华的四野兼十三兵团为西路军,由常德出发,突破敌芷江地区防线,向桂西进军,切断白崇禧逃往云贵的道路。肖劲光率领十二兵团为中路军,向敌衡宝地区之防线展开正面进攻。为了确保正面进攻顺利,野司又决定,另拨二野第五兵团由肖劲光指挥。这样,正面战场共有第四十、四十一、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九、十八共六个军、十九个师的兵力。

肖劲光看完电文,大叫一声“好”,站起来把电文递给陈伯钧,说道:“参谋长,立即部署部队,开始战前的动员准备丁作。”

解沛然也显得很兴奋。

形势发展,这应该是解放南中国最关键的一仗了。最后的胜利就在前面,谁能不为之动情呢?

华中“剿总”指挥部,也称“湘粤联合防线”司令部。白崇禧站在地图前苦心思考。他一向十分自信的脑袋瓜仿佛一下子不灵了。

参谋长在一旁也是一脸无能为力的苦相。

“你看陈赓是否会从东面折过来,与肖劲光联手对付我们?”白崇禧问道。

参谋长想了一想:“可能肖劲光一人绝对不敢硬取我部。”

白崇禧没吱声,又转过身去对着地图想心思。

参谋长在一旁又补充道:“这样安仁、茶陵方向,就首当其冲呵!”

白崇禧仍然没什么表示,他自顾自地开始在地图前走动。

9 月15日。

自程潜、陈明仁启程去北平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之后,肖劲光忙得不可开交。

吃过早饭,就开始和中共湖南省委领导一起讨论省委工作的大政方针。

许多人感到,湖南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但革命气氛不浓。他们主张立即宣布民主改革,进行减租减息,把革命浪潮掀起来。另一些人则认为长沙是和平解放,存在一个统一战线的问题,不应该过分强调表面上的轰轰烈烈,主要的工作应该是剿匪、筹粮两件大事。

双方相持不下,各说各有理。

而肖劲光的心中正着急中路军的部署是否已经完全到位。

南国新秋的月夜,梦一样的美丽传神。

然而,肖劲光没有时间来领略和体味这大自然的恩赐。

听完军区工作的汇报,他又连忙要通参谋长解沛然的电话。

“参谋长吗,部队准备好没有?”肖劲光问。

解沛然显然作了肯定的回答。

“好!”肖劲光高兴他说:“命令部队准时出发。部队的行动一定要注意隐蔽。”接下来,肖劲光又交待了一些具体注意事项。

放下电话,肖劲光又开始思考部队进击中的细节。

特别是四十六军、十八军摆在安仁、茶陵一线,吸引和牵制敌人,怎样才能收到最佳效果。这一步肖劲光始终放心不下。

至于四十军、四十一军、四十五军从东到西摆在衡宝公路正面,作为正面突击主力,肖劲光心里是有数的,何况还有四十九路在四十五军侧后,以加强突击力量。

各路人马,如一把把钢刀,一柄柄利剑,在黑夜中飞行,向指定地区运动。

四十军由攸县出发,折西向南,直奔湘潭方向。

四十一军伪装成地方支队,从长沙、平江出发,取小道向娄底、谷水前进,不声不响。

四十六军则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的向安仁一线开拔,一路人嘶马吼,以期达到掩护我正面部队运动,同时给敌人造成错觉,以为我主攻方向在衡阳、耒阳一带。

四十五军利用二野过境部队作掩护,由江西萍乡迅速插入湖南湘乡附近。

原先就在湘江西侧的四十九、十八军则在衡宝一线严密监视,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9 月20日,各部到达指定位置后,顺利展开。

肖劲光胸有成竹地签发了兵团关于打好这一战役的作战指示。指示特别强调两条:一是要求各级指挥员很好地掌握白崇禧的战略企图和作战特点,并具体指出,白崇禧是一阴险狡猾的军阀,在大势所趋本钱微下的条件下,总的战略企图是防御退却,保存实力,幻想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但在具体手段上又装腔作势,以攻为守,布设疑阵,以苟延残喘。要特别注意他以较有战斗力的部队利用较熟悉的山岳地带,奔袭包围我突击小分队。二是要认真领会上级的战略意图,掌握战役指导方针。要针对敌人利用山地分散成群、快速引退的特点,使用下围棋“随局按眼”的方法,实行战略迂回,堵塞退路,掌握主动,运用奔袭、分进合击的战术,以有效歼灭敌人。在部队展开过程中,各师、团必须派出大量的突击小分队,随时掌握其作战对象的行动,以使部队处于战斗的主动之中。

10月5 日。第十二兵团司令部作战室。

肖劲光坐在一把雕花木椅上,听岳天培对战斗的进展作较详细的汇报,并对敌情的突然变化作必要的剖析。

部队是10月2 日分三路向敌人发起攻击的。当时,敌人的正面部队有七十一军一个整军,一二六军一个师,五十八军的一部分,肖劲光等兵团指挥员都认为,敌人已同丧家之犬,惊恐万状,我军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绝对优于敌人,只要勇猛快速大胆地包围敌人,敌人一般不会作最后的顽抗。因此,在3 日拂晓,解放军突破敌人的第一线阵地后,肖劲光便命各部就势向前推进。各部队首长也求胜心切,乘胜猛插。到昨天为止,各部向前推进了五十至一百公里,基本控制渣江至界岭一线,与敌人对峙。根据上述情况,肖劲光和陈伯钧商量后,命十八军主力绕道向耒阳、郴州方向挺进,以期迅速切断湘桂、粤汉两条铁路,不使白部退入广西,求得在湘南给敌人以大量歼灭。

不料白崇禧诡计多端,使事情突然变化。

讲到此处,岳天培提高嗓音说道:“敌七十一军防御阵地被我突破后,白崇禧于昨天傍晚开始急调主力七军、四十八军沿衡宝公路西进,同时,又命原在郴州的九十七军、原在乐昌的四十六军反扣北上,于今晨先后到达衡宝线上。”

听到这里,肖劲光站起来。

岳天培放下敌情通报,说:“衡主公路全长不过两百余里,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兵力,看来自崇禧是想乘我立足未稳,进行全面反击。”

肖劲光在作战室来回走动。

正在这时,参谋长解沛然也来到了作战室。解沛然走到肖劲光跟前,说道:“司令员,是否命令部队停止向前推进,白崇禧狡猾得像一条泥鳅。”

肖劲光点了点头。

“如果敌与我在衡宝线决战,我第一线兵力显然不够优势!”解沛然道。

肖劲光再次点点头,说道:“参谋长,我看马上电令一线各部停止推进,严整备战,等候我之兵力在正面集中。同时,命令西路军,转向宝庆、祁阳地区迂回,十八军沿粤汉路回撤向北攻击。”

解沛然点头领命,并说道:“我们既要防止敌人可能集中力量反攻,或者向我作局部强有力的进攻,拟定好防止敌人反击的战斗方案,又要拟好敌人撤退时的追击部署。”

“还有,严密注视敌情变化,各部队首长要根据敌情,以变应变。”肖劲光又说。

肖劲光说完,又回到沙盘前。

解沛然和岳天培等立即转身,执行命令。

果然不出肖劲光等人所料。

10月6 日,白崇禧命令敌七军、四十八军、七十一军向人民解放军位于西线的四十一军疯狂进行反击。四十一军昨晚接兵团命令后,控制有利地形作了一些简单的工事构筑。但敌人采取疯狂的集团冲锋,战斗打得十分激烈。

敌人见西面进攻受挫,立即将主力左转,攻击位于东线的解放军四十军。敌人在东线集中了四个军五个师的兵力,由第十一兵团司令鲁道源统一指挥,由东南西三面对四十军实行夹击。

由于敌人兵力在局部确有优势,白崇禧便孤注一掷,命令部队在十二小时内全面突破东线阵地,彻底瓦解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

战斗甚为激烈。

10月7 日清晨,肖劲光起床后就往作战室跑。他十分担心四十军能否顶住白崇禧的狗急跳墙。

来到作战室,李伯禹参谋值班。

“四十军情况如何?”肖劲光忙问。

“情势十分危急。参谋长凌晨已命增援部队跑步前进。”李参谋答道。

“十八军现在位置?”肖劲光又问道。

“基本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对敌造成压力。”李参谋回答。

正在这时,解沛然匆勿走来,两眼通红。昨晚一整夜,解沛然都守在机要室。

“沛然同志,情况怎么样?”肖劲光没等解沛然走过来,就大声问道。

“司令员,我正找你。情况又发生重大变化,没想到的。白崇禧全面撤兵!”

“全面撤退?”肖劲光也疑惑不解。

“事情是这样——”解沛然讲道。

原来在两天前,兵团命令各部停止向前推进时,我四十五军一三五师正按原计划在强行军途中,没有接收到兵团电报。而他们还正好从敌人间隙中插过去,连续行军二十四小时,前进一百六十余里。到5 日晚已越过衡宝公路,孤军揳入敌后,进入佘田桥敌人心脏地区。当白崇禧正组织东线作战的关键时候,突然发现一把刀子插迸了胸腔,尤为恐慌。因此,白崇禧一面命令部队全面后撤,又一面调集五个师的兵力向我一三五师合围激战。

讲到这里,解沛然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一三五师在展开后,碰到敌人强大反击,才与兵团联系上,现十分危急。”

肖劲光听完这些,一方面确实为一三五师担心,但更多的是追歼敌人的机会带来的激情。他命令道:“发电西线各军迅速抢占武冈一线,截击敌人,切断敌人西退之路;命令正面攻击部队包括四十九军的十二个师,全线出击,追歼逃敌;命令四十六军主力越过湘江,向衡阳、耒阳进军;命令十八军向零陵方面快速插进,以解一三五师之危。致电一三五师,要他们顶住,情况很快就有变化。”肖劲光说完这些,又补充道:“沛然同志,你看呢?”

解沛然说道:“要想全部包围敌人已不可能,但我们要尽可能多地抓住敌人。是不是明确各战斗部队在战役方向不变的原则下,可以相机行事,以抓住敌人为目的。”

“好!”肖劲光十分赞同道,“向各追击部队讲清,兵团对各军各师只规定大致行动方向,各军、师要主动抓住战机,充分发挥机断专行的精神,不必事事等待上级指示。”

肖劲光说完,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顿时感到又累又饿。

一连几天,第十二兵团所属各路大军。展开了一场比毅力、比作风、比速度的大竞赛。

7 日晚上,我一线出击部队在余田桥以西抓住了敌人断后的四个师,冤家路窄,这四个师正是敌人号称“钢七军”的第七军所辖的一七一、一七二、一七六、一三八师。敌人被压缩合围在文明铺以东的五十平方公里的地域内。

我四十六军则直捣湖南衡阳,同时分兵耒阳。7 日解放耒阳,8日攻克衡阳,全歼其守敌。

为了消灭“钢七军”,肖劲光命令四十一军、四十五军、四十九军三面合围。另外命令第四十军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一百六十多公里,翻过十五里的王峰山,在9 日傍晚赶到铁塘桥、杨家岭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把敌人由东而南逃的唯一退路堵死。

战斗一打响就异常激烈。一个要鱼死网破,不惜一切代价往外冲,一个要合手擒拿,克服各种困难往里压。狭路相逢,都作亡命斗。

尤其是堵在敌人正南面的一三五师。

一三五师自从陷入敌人心脏地带后,一连好多天处境十分困难。他们时而被攻,时而被围,时而要突击前进,又时而要转移后撤。行军时,有时和敌人走在一条路上,有时出现在敌人后头。有时候晚上宿营,敌我走进了同一个村庄,发觉后双方就打起来,敌方战略溃逃无心恋战,一三五师寡不敌众,双方见好就收,于是又各自另寻村庄过夜。全师指战员整日整夜与敌人周旋,辗转于群山丛林之间,同数倍于他们的敌人战斗。

终于,在这样极偶然的机会里,拦住了敌“钢七军”的逃路,形成解放军的三面包围之势。

敌人在东冲西撞、狼奔豕突之中,总是把一三五师的阵地作为南逃的突破口。因此,一三五师的阻击战打得极端英勇壮烈。在一三五师的各个阵地上,每一条水渠、每一道田埂、每一片小树林,每一座房屋,都在拉锯式的反复争夺之中。许多阵地常常是白刃格斗决胜负。有的连消灭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最后,自己的阵地上也就只剩下二三十人。

位于西南方向的一一九师的阵地上也同样激烈残酷。他们与夺路南逃的敌人反复拼杀,激战达三十小时之久没有停歇,打退敌人四十多次集团冲锋。

阵地上已经没有象形工事,全是双方阵亡者的尸体。

直到9 日晚8 点,敌军指挥部包括警卫营、通信营、工兵营、运输营在内被歼,敌人失去指挥后,战斗压力才略有减轻。

10日,前敌指挥部组织了八个师的兵力,向被包围的敌人发起了总攻击。被围之敌才被分割歼灭。

当夜,细雨蒙蒙,秋风萧瑟,战士们忍受着数昼夜连续作战的疲劳和饥饿,在密林地区搜剿。

11日上午,战斗结束。歼敌近三万二千人。生俘敌七军副军长凌上云,参谋长邓达芝,一七一师师长张瑞先,一七二师师长刘月监,一七六师师长李祖霖。

白崇禧的王牌被打掉了。

12日,宝庆解放。

衡宝战役的胜利,消灭了白崇禧主力中的主力,极大地震撼了各地残军,打破了白崇禧湖南或者广西决战的企图,为部队胜利进军广西、全歼白崇禧集团和解放华南创造了条件。

冬日,肖劲光站在长沙城头,放眼万里南国,想起自己从这儿起步,异国求学,接受马克思主义;北伐从戎,目睹国民革命流产;赣南斗争,经历了土地革命战争的兴起与失败;二万五千里铁流滚滚,陕北根据地吞波吐浪。

然后,从北国南满,一直打到南国边陲。多少次生生死死,多少回死死生生,今天又站在了自己革命起步的长沙。

这一切,怎么能不叫他心潮起伏,感慨万端呢?

第十三章云悠悠水长长沥血铸海疆1950年1 月。湖南长沙。

肖劲光正式移交第十二兵团和湖南省军区的工作,受命准备受到北京筹建海军。

肖劲光回到住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轻松到了极致。古人云,有子万世福,无官一身轻。尽管更重的担子在不远的前面等着他,但他毕竟还没有到任。特别是在近两个月的特别的繁忙之后,突然卸去身上的全部负荷,能不叫人有一种全新的体验吗!

他吃了一顿最从容的晚饭,每一道菜他都细细地品尝。

冬天的南国,夜早早来临。送走了几个来聊聊天的老朋友,肖劲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让思绪信马由缰地乱飘。

首先闯进他脑海的是生他养他的赵洲港。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大哥大嫂和兄弟姐妹们,想起了那里的父老乡亲。

三个月前,肖劲光回了一趟赵洲港。那离别家乡几十年后重踏故土的感觉是多么地令人刻骨铭心啊……

长沙和平解放的第三天,肖劲光就随部队进了小吴门。熟悉的街道,那令人耳热的乡音,那街道两旁偶尔冒出来的竹质扁担、铁箍木桶……一件件,一样样是多么亲切呵!肖劲光眼睛都湿润了。从离开长沙异国求学算起整整二十九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二十九年呢。 1930年他受中共中央派遣到湘赣根据地工作,路过长沙,回过一趟。由于接头人叛变,恐出现意外,回家匆匆看了一眼,便在那个月黑风急的夜里离开了这片热土。没想到,这一去又是十九年。十九个年头多少个日日夜夜!

长沙解放之初,他太忙了。他确实顾不上回家看看。万忙之中,他只委托秘书罗钰为他打听一下,特别问问哥嫂们还是否健在。而他自己呢,每天东奔西走。他虽然做了“官”,但在这片土地上,他是永远的儿子。走在长沙的街头上,他总要忍不住与乡亲们搭话:“大爷,如今这柴卖得上价哦?”

“卖得上,卖得上,大军来了,好多了。”

“罗家婶婶,如今这粮食够吃吧?”

“够了。大军来了,分了粮,好过了!”

旁边有好奇者问:“大军长官,你那口音怎的和我们这样像?”

肖劲光深情他说:“不要讲我长官。我是长沙老乡,天马山赵洲港是我的故里嘛!”

不几天,大军中的第一号长官是长沙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个晴和的下午。肖劲光的大嫂和侄女找来了。

肖劲光闻讯,放下手头的一切,立即赶回住处。

二十年沧海桑田。望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肖劲光真地不敢相认了。

肖劲光把大嫂扶坐在一张沙发上,百感交集。

肖劲光两岁丧父,可以说是母亲和大哥大嫂把他拉扯成人。记得第一次到俄国去,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大哥大嫂拿着送他到俄国去的盘缠,赶到家里,大嫂在一旁交待了又交待。如今想起来,仿如昨日。

特别是1930年回家匆匆与家人告辞的时候,适逢嫂嫂的生日,他与哥姐一家人吃了生日饭。那时,大嫂还是一个少妇,可如今……

“满叔,你大哥他过去了……”嫂嫂泣不成声。

“嫂嫂,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肖劲光劝慰道。他自己口里这样说,心里可是一阵疼痛。母亲去世之后,他心里亲情分量最重的就是这位大哥了。

没有大哥,他小时候可能要吃更多更多的苦。没有大哥供他上学读书,他完全可能走另外的路。长兄如父,他时刻铭记着哥哥的恩情。总想有一天能报答他。然而,他已去世了。

“大嫂,伯鳌有信来吗?”肖劲光换了个话题问道。伯鳌是大哥大嫂的长子。1937年,高中毕业的伯鳌,只身奔赴延安,参加了革命。起初,伯鳌在留守兵团参谋训练班毕业后做了一名参谋。后来他坚决要求上前线,并找叔叔说情,跟随王震的三五九旅南下支队南下了。自此,叔侄俩失去联系。

肖劲光时常记挂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年轻人。

提到伯鳌,嫂嫂突然放声嚎陶大哭。

“怎么,伯鳌他……”

“伯鳌他死得好惨呀……”大嫂泪如泉涌。

原来肖伯鳌南下湖南以后,留在长沙做地下工作。去年由于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他始终没有屈服。最后被敌人活埋了。

肖劲光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托着头,好久好久没有说话。他觉得对哥哥嫂嫂有一种难言的负疚。他的心头一阵难受,眼圈都红了。他忍着,没有让自己落泪。

嫂嫂和侄女走了之后,好几天,他的心头都不能平静。

没过几天,肖劲光便踏上了回赵洲港的路。

吉普车渡过湘江之后,沿岳麓山脚下的小路向南开去。车至牌楼口,离赵洲港还有一里多路。肖劲光请司机停了车。

随行人员理解地看了看肖劲光。

是啊,这是将军的生养之地,对此处的一草一木,肖劲光都充满了敬爱之情。在这里他永远的不敢有任何稍微的张扬。

肖劲光一身黄布军装,一双方口麻底布鞋。除了那件白细布的衬衫像城里人之外,其它还都是赵洲港人的生活水准。沿着他砍柴走过的羊肠小路,他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山上的茅草一如当年,茂密枯黄;路两旁的树丛也没有多少变化。偶然也有小野物和当年一样从路一边的草丛窜出来,又钻进路另一边的草丛中去。

走进周家屋里,乡亲们把屋子围得水泄不通。阔别三十年,面孔都不熟悉,只有乡音酒一样地醉人。

肖劲光去看了母亲的坟地,在坟头亲手添了新土。他还去了朱张渡,去了大屋场,去了那株柚子树下……总之,能勾起他无限回忆的地方,他都去了。

最后,他和乡亲们照了相,以为纪念。

——想到这里,肖劲光走到卧室的书桌上拿起那张合影照,看了又看。

一想到过两天,他又要离开这片热土,他就情难自禁。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他闭上眼睛,守着长长的冬夜,任思绪自由飘荡……

大陆上的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新中国所处的环境和斗争却是相当复杂的。东南沿海岛屿还没有解放。撤退到台湾的国民党残余势力,利用他们暂时拥有的海、空优势,一面对新中国实行海上封锁,一面派飞机对沿海狂轰滥炸。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出兵朝鲜,并命令第七舰队武装侵入中国台湾海峡。中国东南沿海斗争的形势就更趋紧张了。中国人民不但要解放沿海岛屿以及宝岛台湾,随时准备粉碎来自东南的美蒋反动派的侵略和袭扰,还要严密监视台湾战局的发展,警惕来自北部海域的侵略,保卫祖国安全。新中国是多么迫切地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呵!

肖劲光从长沙启程。三十年的海军司令员生涯就从这里开始了。

早在1949年10月,衡宝战役的炮声刚停,毛泽东主席就特地召见过他。

肖劲光记得那天在中南海拜见主席时,毛泽东很高兴。

毛泽东一面请他坐下,一面笑着说:“仗快打完了,军队建设不敢松呀。

叫你来,今天特地先给你打个招呼。想请你去做海军司令呀!“

肖劲光毫无思想准备:“主席,我是个‘旱鸭子’根本不懂海军,哪里当得了海军司令?”

毛泽东笑了笑,说:“我就是看上了你这个‘旱鸭子’嘞!”

“主席,我可真的晕船。过去坐过五六次船,每次都晕得不轻!”

“又不是成天让你出海去,是让你组织指挥嘛!”毛泽东一边说,又一边站起来,“二十多年,我们和国民党打仗,和日本人打仗,都是在陆地上。

现在除了在陆地上,在海上、空中更重要。所以,我们要建立空军、海军,派谁去当司令呢?空军筹建得差不多了,中央决定让刘亚楼去当司令。现在筹建海军,我们想让你当司令。“

肖劲光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

毛泽东继续说:“你们俩懂得我军的传统,又在苏联学习过。搞这样两支军队,要向苏联学习,要依靠苏联帮助。你们会俄语,又比较了解苏联的军队。我看呀,选定你来当海军司令还是合适的。你说呢?”

肖劲光点点头,道:“我怕弄不好。”

“弄不好,总是一个‘学’字嘛。”毛泽东说到这又坐下来,“有海嘛,就要有海军。过去,我们有海无防,受人家欺负。蒋介石往台湾跑,也是欺负我们没有海军呀。搞海军,就得有个人领头。当然喽,有什么想法,你还是可以说……”

说什么呢?肖劲光只是表示听从中央的安排,听从主席的安排。

毛泽东最后嘱咐:“回长沙后,继续抓好十二军和湖南军区的工作,调海军的事等待中央的正式决定。”

从北京回到长沙后,因为工作太忙,肖劲光也没仔细想这事。现在要上任了,便真实地感到自己关于海军的基本知识都没有呵。

车过岳阳,便到了湖北境内。肖劲光便自己问自己:工作从哪着手呢?

湖北武汉。六渡桥码头。

肖劲光在舰队负责人肖平、陈绍海的陪同下,登上了当时华东军区海军舰队的一艘炮舰。

肖平在旁边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我们华东军区海军,共有三个舰队。

海防第一舰队、海防第二舰队,另外,还有江防舰队。总共舰艇有五十余艘。

其中有护航舰、炮舰、登陆舰共十多艘,其余小艇四十来艘。“

陈绍海还详细介绍了这些舰艇的性能以及武器装备、人员编制等情况。

肖劲光听完这些汇报,也察看了舰队的基本情况,一边上岸,一边说:“抓海军,我不懂,我是来向你们学习的。这次到北京就职,先到你们这里上第一课。”

肖平见司令员如此谦躬,连忙说:“请司令员多指示!”

“主席说过,要做先生,先做学生。这样吧,请你们安排几个座谈会。

指挥系统的、技术设备系统的、后勤保障系统的。总之,方方面面,我主要算学习,检查是顺带的。“

就这样,肖劲光在武汉逗留了十几天,天天泡在舰队里。

北京。东城区麻线胡同。

肖劲光吃过晚饭,就坐在小会议室一动没动。组建海军领导机关,首先碰到的两个问题令他颇费心思:一个是海军领导机关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是战略单位,还是军委总参的一个业务部门?是一个军种,还是一个兵种?

这是关于海军的长远建设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中央有些领导也有不同意见。

肖劲光觉得自己必须把这个问题的前后左右想透,然后才好有针对性地做工作。另一个是海军机关究竟是设在北京呢,还是设在沿海某一个城市?这两个问题弄不明确,许多工作无法展开。

当肖劲光沉思冥想的时候,任海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的刘道生来访。

大家新来北京,借租的房子,所以都没搬家,晚上串串门,也谈谈工作。

“司令员,国民党海军司令桂永清在台湾扬言:”共产党要想建海军,无异是痴人说梦。‘你说,可气不可气!“刘道生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是呵,我们的困难是很多呵。”肖劲光也就势坐下,“不过呢,我们不仅要建海军,而且还要建成世界第一流的海军。”

刘道生停了停又问道:“哎,司令员,关于海军机构的设置,这个问题中央有定论吗?”

“没有。”

“根据苏联、美国的海军情况看,都是一个独立的领导系统和领导机构。

我们也是一个大国,有如此漫长的海岸线和如此辽阔的海域。即使我们现在没有力量,但架子应该搭大些,规划应该长远些。“刘道生说道。

听了刘道生的话,肖劲光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工作有难度呵!有一些领导不这么看。”

“司令员,我看必要的时候,你是不是亲自给主席汇报一下……”刘道生建议道。

“我向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同志陈述过我的意见。并请他代为转告主席。

但还没见回音。“

“给其他领导同志谈这事当然也有必须,但亲自给主席谈谈也许解决得更快一点。”

肖劲光点点头,但没吱声。

夜不浅了。两位海军领导人,还在那讨论筹建海军的许多具体问题。

1950年4 月14日。北京协和医院礼堂。

海军机关成立大会开得庄严而又热烈。在北京的海军领导人都到会了。

首先,由中央军委领导宣布军委的批复和任命。

然后,肖劲光作了一个较全面的讲话。他从为什么要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海军,讲到新中国海军发展和建设的历史、现状:又从建设一支什么样的海军,讲到如何建设这样一支海军。最后提出了现阶段工作的指导方针和目前的任务。

至此,海军领导机关就算正式成立了。共设有司、政、后、卫四大部。

司令部由罗舜初任参谋长,下设作战、情报、机要、军训、军务、炮兵、通信、组织动员、管理等处;政治部由刘道生兼主任,下设组织、宣传、保卫、青年、文化等二级部;后勤由张汉丞任部长;卫生部由丁世芳任部长。

中南海。毛泽东住处。

毛泽东刚起床不久,从一个听装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笑呵呵地问肖劲光:“海军司令员当起来怎么样呵?”

肖劲光按准备好的腹稿说道:“海军领导机关成立了。但还是有几位中央领导主张海军是一个附属机构,说不应单独成立领导机关。有的领导还是坚持海直机关要搬到青岛,与青岛基地合成一个机构。”

毛泽东一边吸烟,一边笑:“你们机关搞了多少人啦?”

肖劲光答道:“九百多人吧!”

接着肖劲光又大致介绍了一下,司令部(含通信队)三百余人;政治部(含宣传部)二百余人:管理和卫生三百余人。另外有两个警卫连,一个机炮连,加上军政干校,共有一千多人。

“人不多嘛。海军是个战略单位,应该设在北京。没有房子,可以自己盖嘛!你们写个报告,我来批钱。”

肖劲光听着听着,心里就有底了,就踏实了。

毛泽东接着又说:“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固然要重视物质条件的建设,要设法解决武器装备,建设基地,码头阵地。但必须同时重视政治、思想、作风建设,要从各个方面打好海军建设的基础。尤其要注重海军的党的建设问题,要把人民海军置于党的绝对领导之下……”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认真领会。

临走时,毛泽东鼓励肖劲光:“工作要放开手脚于,碰到困难不要气馁,意见不统一时就多做些工作,总是可以统一的。只要把海军建设好,我是支持你的。”

肖劲光顿时觉得心里头热呼呼的。尤其感觉到路线、方向明确了,心里亮堂。

从中南海往外走,肖劲光浑身充满力量,脚步也轻快起来。

基础工作很快就到位了。

房子的事,花了许多周折,总算有了;机构成立,人员也都就位了;大政方针和指导思想也明确了;随后,中央军委又任命王宏坤任海军副司令员。

王宏坤最初一直在红四方面军工作,抗战时期任三八五旅旅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桐柏军区司令员,调前任湖北省军区第一副司令员。任命罗舜初为海军参谋长,罗舜初从延安时期起就是肖劲光的老部下,后来在肖劲光领导的十二兵团先后任四十军政治委员和军长,调前也一直在四野任职。这样一来,海军的领导班子也基本配齐了。

下面的工作如何展开呢?肖劲光煞费苦心。

海军司令部会议室。

肖劲光站在一张草制的海军发展规划图前,仔细阅看。那是罗舜初刚从司令部拿来的。

刘道生、王宏坤、罗舜初等人围坐在一张简陋的会议桌上。大家在交流近段的工作。

“前几天,我到几所学校转了转,虽然马不停蹄,但总体印象是有了。”

刘道生说,“这方面的工作要大大加强啊。”

听到刘道生提起学校的事,肖劲光马上转过身来说:“是我这个校长不称职。”肖劲光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坐在桌子靠窗的那一面,继续说,“我有一个想法,各位看怎么样?”

大家都转过脸,看着肖劲光。

肖劲光说:“我们现有的海军人员中,有一些是原国民党海军成建制的起义投诚过来的,这些人对我们很有帮助。但就我所知,国民党溃逃时,还有大量的海军人才散落在各地。有的转业于商船海关,有的任教于一般学校,有的服务于其它机关,还有的则流失在民间,生活无依。如果能把这一批人搜集起来,充实到学校去,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呵!”

王宏坤听了,首先表示赞同:“是不是设法通过有关部门清理登记一下。

凡无政治问题,身体健康,有一技之长者,集中抽调录用。“

“舜初同志,就这个问题,司令部先向中央打个报告。具体工作也由司令部做。”肖劲光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当然在喽,政治上还要政治部把关!”

罗舜初点头领命。

肖劲光收回视线,说:“中央吹了风,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同志也说到过,让我们搞一个海军三年建设计划。这个计划怎么弄,今天大家在一起务一下。”

于是大家开始热烈的讨论。

参谋小王在那笔走龙蛇。

大家谈到了三年之内要建立多少支舰队,多少个航空师,多少个海岸炮兵团;初步提出了自造、改装和购置的舰船、飞机、岸炮的数目;设想了需要多少个基地、水警区、巡防区、修建多少个码头、仓库、机场、阵地等等;从长远看,三年内要开办那些学校,培养多少万名干部;总共需要多少经费,采取那些渠道如何解决;还需要办哪些配套工业,如修造工业、石油工业、建筑工业等等。

一个三年规划的大致模样就出来了。

“图画是美丽的,哪有这么多钱呢?”刘道生叹道。

“听说苏联最近给我国三个亿的军事贷款。我们先下手为强。找一找中央,说不准真能抓住喽!”罗舜初说。

王宏坤又道:“本来嘛,就数海军基础差、没有底子,多给海军一点也是应该的。不然的话,这千里海疆守不住,其它什么也弄不成。”

肖劲光点点头,转换话题道:“现在有两个方面的工作亟需加强。这两个方面,毛主席很重视,一个是‘治’的问题,毛主席说,建军容易,要治好一支强大的海军却不容易。最近,我听下面反映,有的舰队在配备舰员的时候,把‘以解放军为基础,团结改造旧海军人员’的原则都变了,改成什么‘以原海军人员为骨干’。有的人认为解放军是‘土包子’,文化低,不懂技术。有一些原海军人员,在配舰时,把上舰人员的名单都拟好了,借口解放军不懂技术,拒绝解放军上舰。这不仅是一个人员比例配备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组织原则问题。毛主席说,海军要在党的绝对领导之下。所以,这是一件大事。”

刘道生接口说:“我也听到了不少类似的反映。我想,我们应该制定一条明确的组织路线。”

“这个想法很好!”肖劲光马上赞同道,“有一条明确的组织路线之后,下面的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才理直气壮。”

“第二个问题呵,”肖劲光接着说,“是向苏联学习的问题。我们聘请了大批苏联军事顾问、技术专家。这些人的态度是友好的,工作态度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特别是他们既有较深的理论功底,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这一点必须肯定。当然,他们中间有少数人过分相信自己的一套,处理问题主观、武断,不大考虑我国国情,也是实际情况。最近,有几个地方为此类问题,双方发生争执,有的争吵得很厉害。个别地方已经影响到了双方的关系问题。这一点,希望引起大家的重视。”

“据说,有些苏联专家也确实不讲理。”副司令员王宏坤补充了这样一句。

刘道生说:“我听说有一位领导干部,为一件事和苏联专家意见有分歧,双方大吵起来。我们这位干部质问苏联专家,‘斯大林那么英明,也还讲个军事民主呢,我是听你的还是听上级的?’把那个专家气得不得了。这怎么可以呢!”

大家对此各自发表了意见,统一了看法。

讨论务虚会,开得很长,开得很有成效,把海军建设的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

下一步就是如何行动问题,肖劲光想。

1950年6 月30日。中南海。

周恩来走进小客厅,过来和肖劲光握手说道:“让你久等了,肖劲光同志!”

“总理太忙了。我也刚到一会。”肖劲光说道。

周恩来一边坐下,一边说:“朝鲜战争爆发了,中央对此十分重视呵。

战火隔一条鸭绿江烧,我们坐不住呵。所以,有一些问题,中央必须作出适当的调整。“

肖劲光听说了中央对朝鲜战争的态度和立场。

周恩来稍停了停接着说:“这一形势的变化,给我们打台湾增加了麻烦,因为美国跑到那里挡起来。”

“总理的意思是,我们打台湾的计划要往后推喽!”肖劲光插话道。

“是呵,我们一方面要谴责美帝国主义侵略台湾、干涉中国内政,另一方面,复员陆军部队,加强海、空军建设。今后打台湾,可能比现在打要啰嗦一些,我们必须有海空优势。”说到这儿,周恩来举了一个简单的数字,“如果我们以五十万人打台湾的话,即使分两次运送部队,也要有几十万吨船。”

肖劲光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今天找你来,听听你们工作的情况和具体一点的规划。”

肖劲光这才拿出准备的材料,开始一条一条地汇报情况。当肖劲光讲到准备并正着手制定一个海军三年建设计划的时候,周恩来十分感兴趣。他指示:“你们赶紧把这个三年建设计划初案拿出来。朝鲜战火一开,我们的资金可能会很紧张。你那里的项目,能上就先上。”

肖劲光连忙说道:“听说苏联给我们三亿美元的军事贷款。能不能优先考虑我们。海军真是一点家底都没有。”

“原来中央也这么考虑,当时我曾想拨一半,也就是一点五亿美元给你们。现在看来不行了。朝鲜的事很急呀!”

肖劲光先是心里一阵惊喜,一点五亿美元当然可以办不少事情。后来,又听说不行了,心又凉了半截。但他理解中央的难处。

当周恩来送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对周恩来说:“请总理考虑,适当地给海军多拨一点。我们的日子才过得下去呵。”

周恩来握着他的手,说:“劲光同志,相信中央,相信我们吧。”

肖劲光当然相信。

他相信中央,也相信通过海军自身的艰苦努力,中国的海军很快就会有一个很大的发展。

海军建设的各项工作开始走向正轨。

1951年8 月6 日至26日,海军在青岛召开了首届政治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除海军和华东、中南军区海军和青岛基地的领导干部以外,还有部分舰艇、大队、巡防区、岸炮团的政工干部,共一百余人。这是一次统一思想、端正方向,搞好团结的大会。

海军人员来自四方八面。有来自大军区机关的,有来自其他军、兵种的,有来自原海军的。各部队之间、新老之间、上下之间、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矛盾重重。通过这次规模大、工作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会议,基本解决了这个海军工作中的根本性问题。特别是针对团结问题,肖劲光有一段著名的讲话。他说:“团结出了问题,谁负责?我说上级要对下级负责,党员要向群众负责,军队要向地方负责,老的要向新的负责,中国人要向外国人负责。

当然,每个人自己也要负责,要作自我批评。“好多年以后,在处理团结问题上,大家还能一口气背出肖劲光司令员的这一段话。

紧接着,肖劲光抓了“打好组织桩子”的工作。

在海军建设之初,主要是着眼搭架子、铺摊子。架子搭了,摊子铺了,要做好组织工作,使这些架子、摊子有血有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肖劲光和海军一班人,一个一个海军基地地跑,一个一个班子地调配、整顿。每一所学校,每一艘舰艇上,都踱满了肖劲光等人的脚印,洒下了他们的汗水。

同时,在一年的时间内、专门由副政委刘道生抓中、基层组织建设,在海军所有部队、所有基层单位,建立健全党的各级组织。小舰由于党员太少,就把党支部建立在中队;飞行部队中队的党员也太少,就把支部建立在大队。

再比如观通部队,观通站长期远离领导,单独执行任务,哪怕只有几个党员,一般建立党支部。这样一来,海军就成了一个有战斗力的整体。

在抓好思想政治工作和组织工作的同时,肖劲光还特别注意“打好技术桩子”。从海军机关建立之初,肖劲光就特别注意技术问题。每到一处,肖劲光和司令部一般人马就反复强调干海军就要努力学好海军技术业务,掌握海军技术业务,精通海军技术业务。肖劲光一是抓学校技术培训,另外他还特别重视开一些短期训练班,并积极鼓励广大官兵、技术人员的在职学习。

在头两年、海军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突击学习技术的热潮。学习中采取“用什么,学什么,先学一门,再学别门”,“由浅入深,由近及远”,“边教边学、边学边练”等方法,收到了显著的效果,使广大官兵初步掌握了一些基本技术,大大提高了部队的业务素质。1952年6 月,海军领导人还共同签发了向文化和军事技术进军的《动员令》,把“打好技术桩子”的活动推向了顶峰。几年以后,部队的技术素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令人惊喜。

至1953年底,肖劲光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真正的海军司令了。

朝鲜战争结束后,新中国的对敌斗争逐渐转移到东南沿海一带。这一方面有浙东沿海众多岛屿尚未解放,同时,盘踞台湾的蒋介石贼心不死,常存侵扰大陆和所谓“反攻大陆”之意。

为了有效地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保卫祖国千里海防,并逐步解放浙东沿海岛屿,中央军委确定了除华东海军原有部队外,海军“力量向前延伸”的作战方针。

1954年3 月18日。浙空前线。

海军航空大队副大队长崔巍、中队长姜凯驾驶喷气式歼击机腾空而起,直奔有敌机侵扰的猫头洋上空。

近一个时期,蒋介石因为有美国的支持,凭借其海、空优热、十分猖狂,经常出动飞机和舰艇,到东南沿海骚扰,甚至轰炸扫射渔船渔民,袭击沿海城市。

为了打开海上斗争的局面,肖劲光决定在宁波设立浙东前线对空作战指挥所,特派航空兵副司令员曾克材、副参谋长纪亭榭去指挥作战。特命刚从空军拨归海军的航空兵第二师六团进驻宁波机场,同敌人展开海上制空权的斗争。

今天上午,雷达报告,有敌机侵入猫头洋领空。

这才有副大队长与中队长双双起飞。

崔巍与姜凯两人发扬穷追猛打的拼命精神将敌人逼入南田上空,在两人有机而巧妙的配合下,一举击落敌机两架,胜利返航。

一场争夺浙东沿海的制空权的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肖劲光听到消息十分高兴。他勉励航空兵,要发扬此种战斗精神,连续打击敌人,使其知难而退,实现保卫祖国海疆的光荣任务。

果然,在五月中旬,海军航空兵在配合陆军和舰组部队解放东矶列岛的战斗中,与敌机空战六次,击落击伤敌机八架,沉重地打击了敌人,夺得了浙东沿海的制空权。

1954年11月3 日深夜。

国民党海军“太平”号护卫航由大陈向渔山方向前进。

我鱼雷快艇三十一大队迅速出动。

鱼雷快艇是一支名符其实的轻型海上战斗力量。组建时间最早,一直活动在中国北部海域,没有与敌人接触过。为了适应战争形势发展的需要,有效地打击敌人的海上气焰,同时,也为了锻炼这支海上轻骑队,肖劲光决定将鱼雷快艇三十一大队由青岛基地调往华东海军执行任务。十月底,这个大队的六艘鱼雷艇,在护卫舰的拖带和掩护下,由定海继续南下,于11月1 日晚抵达高岛待机。他们在海上隐蔽了十三个昼夜之后,终于寻找到了战机。

六艘快艇像六支利箭,射向敌护卫舰,当敌人发现自己被围而组织抵抗时,已经晚了。三十一大队快艇的六枚鱼雷已经离舷而去。其中一枚射中敌舰首左舷。敌舰受重伤后在被拖带中沉没。

鱼雷快艇首战告捷。海军指战员和全国军民深受鼓舞。

中央军委通令嘉奖。

肖劲光勉励部队,要进一步贯彻“积极作战,力量前伸”的方针,主动打击敌人,积小胜为大胜,使快艇部队的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成为海上作战的主要方式。

1957年8 月4 日。青岛。

肖劲光早早地起床,严格着装后对着穿衣镜照了一照。

连警卫员在一旁都笑了。

“笑什么,小鬼?”肖劲光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有点失态,接着又补了一句,“今天是总理检阅海军。”

警卫员调皮他说了一句:“总理检阅海军,又不是检阅海军司令。”

“我当然要气派一点嘛!”肖劲光转过身,问,“你看怎么样?”

警卫员点点头,说:“很棒!”

“八。一”前夕,中央军委决定建军三十周年要大庆,并通知肖劲光在青岛举行海上阅兵,接受中央领导检阅。肖劲光便风尘仆仆赶到青岛。刚好,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在青岛分别主持召开会议,肖劲光立即去看望毛泽东,向毛泽东汇报了海军近几年来的建设和发展。毛泽东听了十分高兴,当即表示要看看海军。不料演习前,毛泽东着凉犯了感冒,便委托周恩来总理代表他检阅海军部队。

8 月的青岛,虽值盛夏,但并不炎热。特别是早上,阵阵海风吹来,身上竟能感觉到一些凉意。

9 点多点,周恩来总理在肖劲光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海军码头。随同总理检阅的还有国务院副总理乌兰夫、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张鼎丞、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舒同和副总参谋长韩先楚、空军司令刘亚楼、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等。

检阅开始。

检阅总指挥向周恩来总理报告,并请总理检阅军官队伍和舰艇出港。

胶州湾海面,一艘艘舰艇和潜艇,徐徐驶出。整整齐齐列队,严整雄壮。

各舰艇挂满了各色彩旗,旗下指战员列队立定。

“同志们好!”周恩来向被检阅官兵举手致意。

“总理好!”指战员声音响彻海空。

随后,肖劲光陪周恩来登上检阅旗舰。

肖劲光代表海军向周恩来致了简短的欢迎词。他说:敬爱的周总理:今天我们怀着庄严和愉快的心情接受您的检阅。我代表海军全体指战员,向总理致以崇高的敬礼和热烈的欢迎!

海军建设八年来,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在全体官兵的努力下,已经成长起来了。在保卫祖国的海防上做了一点工作,但距党中央和毛主席对我们的要求和期望还很远,须要继续不懈的努力。总理这次对我们的检阅,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建设史上的最大光荣,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和信心。我们将遵循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努力学习,熟练地掌握军事技术,提高部队军事素质,继续发扬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为建设一支海上战斗力量,保卫海防,保卫社会主义建设而奋斗!

肖劲光致词后,周恩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海军司令员肖劲光大将同志、全体同志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三十多年了。三十年来,人民解放军在党的领导下,经历了英勇艰苦的斗争,保证了我国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并且正在保卫着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胜利进行。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同志们!你们在建设海上武装力量,在保卫海防和保卫社会主义建设上,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我祝贺你们!但是,你们都知道,我国的海岸线很长,美帝国主义还霸占着我国领土台湾,你们必须继续努力,为建设一支坚强的足以自卫的海军力量、保卫祖国、保卫亚洲和世界和平而奋斗!

周恩来总理洪亮的声音在胶州湾海面回荡。

两架水上飞机从旗舰两侧滑翔起飞,摇摆着机翼向人们致敬。

潜艇编队、猎潜艇编队、快速炮艇编队、鱼雷快艇编队依次驶过。

海军航空兵的歼击机群和水雷轰炸机编队跃入上空,向人们含笑点头。

历时两个多小时的海上阅兵式圆满结束。

受广大海军官兵一致请求,周恩来总理为海军题词留念。

东风,红旗,海空似锦;大道,青天,征尘如云。

在肖劲光此后海军生涯里,他为部队建设,呕心呖血,鞠躬尽瘁,使人民海军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出色完成了党和人民交付的重托。

曾记得炮击金门,有效地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频繁骚扰,声援了中东人民的的正义斗争。

曾记得海上破袭战,打破了帝国主义企图对我进行的海上封锁,改善了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国际环境,粉碎了国际反动势力扼杀社会主义的黄粱美梦。

肖劲光作为中国人民海军的第一任司令员为中国海军建设的初创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永远载入了人民海军的史册。

第十四章求真理存丹心英名驻人间1959年12月1 日。北京。北新桥。

北京的冬夜,充满了寂静的绵长。近段时间,肖劲光身体一直不太好,血压偏高,心脏也不太好。吃过晚饭之后,他浏览了一下当天的报纸,心头觉得莫名的压抑。于是,便早早地上床,准备休息。

“叮铃……”

电话铃响了。

孩子走过来,拿起电话听筒问了一句,然后叫道:“爸,您电话。”

肖劲光立刻下床。

“什么?”肖劲光惊道,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白天,在舟山以东海区配合六支队训练的“418 ”号潜艇与“衡阳”号军舰相撞,结果“418 ”号潜艇沉没,三十八名艇员遇难牺牲。

肖劲光放下电话,心情十分沉痛。这可是建军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呀。

回到床上,肖劲光的心绪十分烦乱。近两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总是叫他心里不踏实。

首先是1957年开展反右斗争和随后开展的大跃进运动,严重地影响了下面正常的生产生活。人们被政治口号鼓动到了狂热的地步。比如说吧,起初为了促进舰艇的修理工作,开展小舰艇小修不进厂的活动,这倒无可厚非。

后来反“右倾保守”,要在修理上来一个“大跃进”,于是,便出现了“中修不进厂”。现在呢,许多地方还搞了“大修不出厂”。舰队修理设备简陋,技术力量不足,主观愿望严重地脱离客观实际。结果修理质量严重下降。另外,最使肖劲光担心的是军队中开展所谓批判“教条主义”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将部队训练和院校一些行之有效的规定都废除了,部队经常出现一些小毛病。更叫肖劲光感到不安的是,今年8 月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的党的八届八中全会。肖劲光是自始至终都参加了的。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通过了《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的决定。把彭德怀在庐山会议的意见书、发言、谈话说成是“代表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向党进攻”的纲领,是“向党的总路线、向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是具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性质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是有目的、有准备、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是高饶反党联盟的继续和发展。”会议之后,撤销了彭德怀的国防部部长职务。8 月18日至9 月2 日中央军委在北京召开扩大会后,要求部队揭批彭德怀、黄克诚的“反党罪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同时,又提出了“四个第一”的观点,部队的训练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肖劲光一生戎马,别的也许他自己认为不一定懂,但这部队训练可是不能松的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再一个叫肖劲光很伤神的事,就是苏联政府的刁难和连年自然灾害使部队生活物资的匮乏。

但这些麻烦,肖劲光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体现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之后,弄得人很伤脑筋。比如苏联专家不安心,需要做更多的协调工作。再如部队要自己组织农场,开展农副业生产,缓解部队生活困难等等。

可是,今天这件事可出得太大了。“418 ”号潜艇沉没,三十八名艇员牺牲。恶性事故呵!

肖劲光没法入睡。

本来就漫长的冬夜,又显得格外漫长。

肖劲光为处理“12.1”,即“418 ”号潜艇沉没事件,足足忙了个把月。

首先要调查事故发生的过程,研究分析事故的原因;然后要进行善后处理并向军委写出详细的报告,最后,要安排部队认真总结教训,在海军搞一次“安全活动”。

回到北京,肖劲光精疲力竭。

本来,这些天,肖劲光打算着实休息几天,然后再到三○一医院复查一下。心脏还是经常感到不适。家人也劝他住到医院去。可是,一住进医院,医生就有很多规矩,比如,不准客人访谈工作,不准长时间阅看工作材料,等等。然而,对工作他总是放心不下呀。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肖劲光又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1960年1月12日,海军航空兵第二师第五团第二大队在路桥机场附近进行编队训练,“0651”号飞机驾驶员杨德才驾机脱离编队,沿东海面逃向台湾。结果,飞机在台湾东北部宜兰附近撞毁。

一个月多的时间,海军发生两起重大事故;而且后一起还带有严重的政治性。

肖劲光的头一阵阵发懵。

他记得上一次给中央军委的报告中,在分析主观原因的时候,谈到“对资产阶级影响估计不足”“工作作风上的官僚主义”“工作方法上也存在严重问题”等三个方面。军委有些领导看了还说政治思想上找原因不够,这次驾机逃台机毁人亡的事件又该怎么从政治上找原因呢?

他一下子理不出个头绪。

长时间的思考,使肖劲光从某种形而上学中解放出来。他从工作出发,从部队建设出发,从实战要求出发,决心按自己的思维大刀阔斧地工作,扭转海军目前的被动局面。

1960年7 月,海军召开了党的第二届代表大会。利用这次大会,肖劲光系统地提出了海军会后一个阶段的工作方针和工作重心。

他指出:当前海军最主要的问题是部队的战斗力有下降的趋势,特别是核心战斗部队的战斗力有下降的趋势。其突出的表现有:部队思想作风问题很多,有些基层单位资产阶级思想作风占了上风;有些部队干部责任心不强,组织纪律松懈,事故不断发生,武器装备损失很大,还有的单位……等等、等等。

针对这些问题,肖劲光理直气壮地提出了五个方面的要求:第一、领导机关必须把搞好战斗部队的工作,放在一切工作的首要地位;第二、以部队战斗训练为中心安排一切工作,组成海军整体一盘棋;第三、适当地控制部队干部的流动;第四、消灭一切可能消灭的事故,加强武器装备的维护保养;第五、做好物资保障工作,增强战斗人员的体力。

围绕这五个问题,肖劲光展开讲了很多,也讲得很动情。

最后,他特别强调:“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加强党的领导,加强基层支部建设,加强政治思想工作。这是战斗力的首要因素,是一切工作的决定因素。”

党代会下来之后,肖劲光深入到各个部队、各个基地抓落实。

11月,中共海军党委召开扩大会议,肖劲光又借这次会议的东风,认真总结了党的代表大会之后三个月的工作。表扬了一批落实党代会精神搞得好的单位,严厉批评了一些落实不够的单位。最后,他又提出了六点意见:第一、加强组织领导和做好充分的训练准备工作;第二、担任训练工作的干部,首先自己要学会,干部一定要以真才实学教育部队,不懂就是不懂,不能装懂,不能哄人:第三、必须严格地按照部队的各项条令、制度、纪律办事;第四、要高度重视技术装备的保养和维护修理工作;第五、要充分发挥业务部门和业务领导的技术指导作用;第六、党的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是训练的可靠保证,没有这些,训练是搞不好的,而且会出事故。

通过这一系列踏踏实实的工作,部队的事故率开始下降,战斗力开始恢复和提高,方方面面的工作有了一些起色。

可肖劲光住进了医院。他确实太累,这累一半来自工作本身,还有一半来自上级领导。

肖劲光没有料到的是: 1962 年3 月3 日,东航飞行员刘承司又驾机逃往台湾。这一事故的出现,给海军工作带来了许多新的问题,有些问题持续了很长时间。

4 月2 日。

东航舰队连续发生三起重大事故,不仅震动了肖劲光,也惊动了中央军委。

李作鹏、张秀川率四十一人的庞大检查团,进驻东海舰队。

肖劲光和东海舰队司令员王金川等把检查团迎进了宽大的会议室。

“欢迎军委检查团来帮我们整改、指导工作呵!”肖劲光握着李作鹏的手说。

检查团团长李作鹏也笑笑,客气他说:“我们也请肖司令多帮助,多配合呀!”

见面会开得很简单。

王金川在会上表示了欢迎。同时也表态保证接受检查,并做好一切配合工作。

李作鹏讲话之后,副团长张秀川对具体工作作了安排,他说:检查团,首先要了解情况,做好调查研究。第一,走访调查上海、舟山、宁波、路桥、杭州五地的司政机关,淞沪水警区、登陆舰五支队、技术勤务团、舟山基地、舟嵊安塞区、护卫舰六支队、岱山、泗礁守备区、穿山基地、快艇六支队、潜艇二十二支队、东航机关、航二师、六师、高炮五团等二十个单位。请王金川司令协助安排;第二,蹲点检查的有航空六师、两个飞行大队、高炮五团、登陆舰五支队、长辛店舰、成都舰、快艇三十一大队、岸炮一七三连共九个单位;第三,个别谈话,师以上干部一百人,团以下干部二百人,战士一百人,飞行员二十人;第四,安排各类座谈会约五十欢。

肖劲光最后讲了话,他说:“对于军委检查团的到来,我发自内心地欢迎。海军的其他领导和舰队也是非常欢迎的。东海舰队出了问题,我这个司令员也是有责任的。我相信,东海舰队包括我们海军在军委检查团的帮助下会把问题搞清楚,会面貌焕然一新,有新的进步。”

会议结束了。

大家对解决问题,进一步搞好东海舰队建设充满信心。

近十几天,李作鹏马不停蹄。他感到好久没有这么累了。

本来早上醒得不算晚,但就是不想起来。有人说早上醒来,不急于起床,睡睡醒磕睡,可以益寿延年。李作鹏还真很少这样。但今天这醒瞌睡睡得很舒服,这是真的。

说句实在话,到东海舰队这段时间,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照顾都是周到的,在这个方面,他是满意的。但是调查、分析、研究东海舰队的情况就觉得没有到位。有很多根子没有往深处挖,有很多背景没有完全展开和具体联系起来,有很多思想深处的动因没有谈透。

太阳从窗口照进来,给人以无限生机和活力。李作鹏躺不住了。

刚起床,张秀川敲门进来。

“李部长,基础工作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形成一个材料框架了?”李作鹏是军委训练部部长,所以张秀川这么称呼。

“我觉得,还要调查、还要分析。比如东海舰队的问题和海军整个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呀,再比如,政治问题、思想问题的总根子在哪里呀。我们不能够忽视这些问题呀!”

张秀川说:“海军对中央军委、林总的指示贯彻不力的地方,我们已经找了几条,你看看。”说着,递给李作鹏几张稿纸,写得密密麻麻的。

李作鹏拿过来仔细看起来。

一页纸没有看完,李作鹏就直摇头,然后说:“我想再用一个星期到十天吧。是不是明天开个组长会议,重新布置一下。再加上把劲。”

张秀川表示同意。

北京北新桥。肖劲光住处。

吃过早餐,肖劲光觉得精神好些,打算出门走走。不料刚抬脚,秘书进来,送来了军委检查团关于海军工作的汇报材料。

于是,肖劲光又回头坐下来,戴起眼镜,仔细读起来。对这份汇报材料,他是十分重视的。一方面这是送报军委的文件,他当然关注;另一方面,他确实希望这份材料对今后一个时期的海军工作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古人讲,“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军委检查团居高临下,规模之大也是难得,应该说是海军工作重上台阶的一个好机会。前天,他就过问过这个材料的情况。

看着看着,肖劲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从整个材料看,检查团似乎把检查东海舰队问题作为整个海军问题在谈论。比如,材料说:从收集的大量材料看,海军工作中存在着最本质的问题,是政治工作没有摆在第一位,“四个第一”的红旗举得不高。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政治思想工作薄弱,人的工作没做好;二、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和林总的许多重要指示没有落实,有的认识不一致,有的贯彻不力;三、领导作风上也有不少问题。下面的材料很大的篇幅是从这三个方面展开,摆了大量的“事实”。

再往下看,肖劲光眉头锁得更紧。

有这样一段文字,肖劲光用铅笔划上了红线:“在很多重大问题上,海军有一些和军委不很一样的提法和口号,有的在军委规定的原则和方针之外又提了一些原则和方针。这些提法不是把军委提法具体化,而是冲淡了军委的提法,或者给军委的提法作了与原来意义不同的解释。因而,引起了认识上的混乱,使军委规定的一些原则方针不能很好的落实。”

肖劲光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感到汇报材料在有些问题上“作文章”。

再往下看,材料从海军党委指示、文件和肖劲光的讲话中,摘录了大量的看来与军委和林彪讲话在语言文字和表述方式以及具体提法不一样的内容,以证明海军存在的严重问题。

肖劲光把材料重重地扔在了茶几上,在房子里来回踱起步来。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1934年在中央根据地“反军队罗明路线”的那一段可怕的经历。他本能地感到,党内一定存在着某种路线方针上的问题。

这一天上午,肖劲光就是这样在客厅里度过的……

北京。三○一医院。

长期的操劳过度和思想心灵上的巨大压力,使肖劲光深感力不从心。半年来,肖劲光一连两次住进了医院。

肖劲光在医院接到中央军委通知,检查团正副团长李作鹏、张秀川和其他几位成员留在海军工作。根据林彪指示,李作鹏担任海军常务副司令员,主持海军工作;张秀川任海军政治部主任。军委有关负责人还特别指出,肖劲光同志犯有“错误”,加之“身体不好”,退在“三线”工作。

李作鹏来海军工作,肖劲光是赞同的。林彪找肖劲光专谈此事,肖劲光是点过头的。这一方面,是海军需加强领导力量,军委作出的安排,他应该服从;另一方面,他也比较了解李作鹏。在东北民主联军时肖劲光任副司令兼参谋长,李作鹏在那里任参谋处处长。刚成立海军时,肖劲光还曾经建议让李作鹏到海军工作,但后来没调成。

在此同时,肖劲光也有对李作鹏陌生的一面。模模糊糊,他总觉得李作鹏还有另一副面孔,觉得他太热衷于形而上学的东西,太迎合个别领导人的胃口。特别是关于东海舰队的那一份汇报材料,叫肖劲光很难接受。

不过肖劲光还是希望李作鹏慢慢挑起海军的这一副担子。自己的身体也确实不太适合连轴转了。到“三线”来,肖劲光也确实觉得轻松一些。

这天下午,肖劲光午睡了一会刚起床。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敲门进来。

一进门,陶勇就说:“难得来北京。老说来看看您,这才有个机会。”

陶勇是来参加海军党委扩大会的。

海军党委扩大会12月1 日就开始了,已经开了快一个月了。肖劲光因身体不好,没能参加。

“会议开得怎么样呵?”肖劲光问道。

陶勇半天没吱声。

“怎么啦,什么话不敢说呀!”肖劲光笑道,“这个陶将军,怕我小气呵!”

“说海军犯了方向性错误,我接受不了。我给他们说了,还要看三年。”

陶勇没好气他说。

随后,陶勇将会上如何揭发批判,如何形成决议,给肖劲光简要地谈了谈。

肖劲光说:“真正是我错了,我会检讨的。”

陶勇走后,肖劲光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究竟错在哪儿呢?将军千百遍地自己问自己……

北京。中南海。

一份《关于海军问题的报告》送到了毛泽东的案头。报告是中央军委送的。

毛泽东破例在看了之后又浏览了一遍。对重要的地方还画了红线。比如,报告中说:“海军问题最本质的是:一、毛泽东思想的红旗举得不高,‘四个第一’没有真正摆在第一位,海军党委的指导思想上存在着单纯的军事观点的偏向。二、没有认真贯彻军委指示,有的没落实,有的走了样。三、三八作风没有贯彻好、培养好,主观主义、官僚主义相当严重,而且老虎屁股摸不得,具体表现在‘空、偏、骄、浅、慢’五个方面。四、海军党委长期不团结,没有及时很好地贯彻民主集中制,肖劲光同志作为党委第一书记,官僚主义和家长作风相当厉害,很多情况不了解。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有个人说了算、个人否定集体、少数否定多数等不正常现象。”

毛泽东放下报告,从烟盒摸出一支香烟,没有急于点燃,在桌前踱起步来。

好一会,又点燃烟,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烟吸到了根部,毛泽东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只见他连忙抓起笔在报告上批示:“关于海军问题的报告已经看过。认为很好,照此执行,每年检查一次执行情况。希望海军各级党委同志们团结起来,以大局为重,焕发精神,努力工作,发扬成绩,纠正缺点错误,同其他军种一样,把海军工作搞好。有错误并不要紧,只要改正就好了。”

写完这段话,毛泽东重重地把笔扔在桌子上。然后,又把这段文字重新看了一遍。

写好后重新看一遍,倒也是毛泽东批示文件材料的习惯。

三○一医院。

肖劲光坐在小会客室认真地浏览报纸。住在医院里,消息不灵,肖劲光只好向报纸要信息。

“咚咚咚,”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肖劲光抬起头:“进来。”

门开处,副政委刘道生走了进来。

“又是你呀,道生同志。”肖劲光站起来。

刘道生昨天来看望过他,俩人就海军的情况谈了很久,近来发生的许多事,刘道生也向肖劲光作了汇报。在谈到肖劲光现在的处境的时候,肖劲光对刘道生说:“我是作了被罢官的准备的。”

刘道生则说:“如果司令员不干了,我也想离开海军。”

肖劲光还批评了他这种想法:“我不干了,你更要认真地干,为了我们的事业嘛!”直到很晚了,刘道生才走。

今天上午,刘道生得到了毛泽东在军委报告上的批示内容,心情十分激动。因此,吃过饭就又来了。要不,肖劲光怎么会说“又是你呀”呢!

刘道生详细地把毛泽东在军委报告上的批示告诉了肖劲光。

肖劲光听了后既感动,又受鼓舞:“毛主席是了解我的。”

是呵,从二十年代选送他出国留学,到中央苏区同受“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排挤和打击;从陕北选他做留守兵团司令到新中国成立后派他筹建海军,不了解他肖劲光,毛泽东能这么做吗?

刘道生走了之后,肖劲光拿出笔纸,给毛泽东写信。

在信中,肖劲光对海军发生的问题承担了责任,向毛泽东表示了深刻的检查。同时,也谈了自己对海军中存在的问题的看法。信的最后写到:曾经有好几次打算找主席,但没有适当的机会,如果主席时间许可的话,我可随时前来。

信写好后,肖劲光唤来秘书。让他从速用专递送呈毛主席。

不久,肖劲光康复出院,又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海军工作。

1965年11月。北京。

中共海军党委召开了三届二次全会(以下简称“三。二”会议)。在这次会议上,肖劲光和李作鹏等人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并引起了一场公开的争论。

会议之前,李作鹏主持搞了一个材料,即《海军三年工作基本总结》。

在这个材料中,他们将海军三年的成绩归结为一句话,即:“充分显示了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的巨大威力。”在分析存在的问题时,也认为是“突出政治不够,在‘四个第一’的落实上还有很多薄弱环节。”并罗列出十四个问题。

对此,肖劲光颇有异议。肖劲光主张:“总结检查1963年以来的工作,必须以实践为标准,不能因为‘突出政治’而冲击军事,妨碍军事训练。”

李作鹏也作出强烈反应,指出肖劲光的“态度是怀疑抵触的,实际上是思想不通”。

“三。二”会议开始讨论之后,双方各执己见。

李作鹏说:肖劲光身上存在严重的问题,并列举了十几条具体错误,如“对海军工作方向偏的结论不满”,“对部队中在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问题上的许多奇谈怪论不闻不问。”“对李作鹏、张秀川采取不合作,不支持,排斥打击态度”等等。

而肖劲光则在小组付论会上反复阐述他自己的观点,并坦率地说:“我对李作鹏在工作中的一些意见,是我的工作范围内的问题。我是司令员,我要对海军负责。”

尤其在海军军以上领导班子调整问题上,双方弄成僵局。肖劲光主张保持海军军以上领导班子的相对稳定,这有利于海军的建设和发展。李作鹏则主张按政治标准“彻底”地搞,大调动,对老干部尽可能地外调。并请肖劲光到林彪那里汇报情况,并以“离开海军”或“挂名不干事”相威胁。肖劲光因此而大光其火。

自此以后,海军中肖劲光、苏振华、刘道生三人与李作鹏、王宏坤、张秀川等之间的原则性争论一直没有间断过。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是非黑白被完全颠倒过来。

李作鹏在给中央军委的报告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海军内部长期存在着两种建军思想、两条建军路线的斗争,虽经1963年1 月党委扩大会议和1965年12月‘三。二’会议等多次批判斗争,但始终未得解决……问题不能解决,与罗瑞卿的影响干扰有极大的关系。海军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放手发动群众,彻底地揭盖子,摆问题,不论他是谁,不论他的错误有多大,不论是什么性质,都要彻底查清,明辨是非于是,一场由林彪控制的,由李作鹏策划的,向肖劲光、苏振华夺权的阴谋活动,大张旗鼓地展开了。

正当海军领导班子的这场斗争白热化的时候,一件偶然的事,使事情出现了一些转机。那是一个八月新秋的上午,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

肖劲光、苏振华、李作鹏、王宏坤、张秀川等海军领导人都上了天安门城楼。

毛泽东见到肖劲光之后,主动走过来,与肖劲光握手,并对李作鹏、王宏坤说:“肖劲光是老同志、苏振华是好同志,你们整肖劲光、苏振华做什么?”

毛泽东还与肖劲光在天安门城楼上合影。李作鹏、王宏坤等人在毛泽东那里碰了钉子之后,才稍有收敛。

后来,林彪等人又多次向毛泽东告状,要罢肖劲光的官。毛泽东始终没让步。有一次,毛泽东嫌他们说烦了,干脆讲:“海军司令还是要肖劲光当,肖劲光是终身海军司令。”

因此,林彪一伙多次想打倒肖劲光,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但始终对肖劲光怀恨在心。

后来,肖劲光虽然保留着海军司令员、海军党委第一书记的职务,但无权参与决策。林彪、李作鹏等人对肖劲光搞“一批、二臭、三保”。当然,“保”决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鉴于毛泽东对肖劲光的保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在“文革”中,尽管肖劲光天天写检讨而内心十分痛苦,但他对毛泽东依然是忠心耿耿,毛泽东是他一生中最敬重的人。尽管他对“文革”的许多东西不理解,但他从未怀疑过,也从未想过毛泽东会犯错误。他总是虔诚地检讨自己觉悟不高、理解不了。

人们可以把这看成是肖劲光对毛泽东的迷信和崇拜,人们也应该完全可以理解一位将军对他敬爱的领袖的无限忠诚。因为,这些是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形成的,是肖劲光他们这一代人发自内心的拥戴。

粉碎“四人帮”以后,在叶剑英、邓小平、陈云等人的关怀下,全部推倒了林彪、“四人帮”强加在肖劲光身上的一切不实之词。

肖劲光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司令员依然在这个岗位上发热发光。

1978年12月,肖劲光参加了中共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为党领导拨乱反正,开创改革开放的强国之路贡献了力量。

1979年6 月,在五届人大二次会议上,肖劲光当选为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80年1 月,肖劲光正式告别了他整整战斗了三十年的海军司令员的工作岗位。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第一任司令员退役了。他的光辉业绩永载史册。

从1920年到1980年,肖劲光六十年戎马生涯正好分为前后两个三十年。

前三十年南征北战求解放,后三十年呕心沥血于海军建设。一个花甲岁月的将军阅历,自当为沧海桑田,却又是弹指一挥间……1989年3 月29日18时25分,肖劲光将军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颗将星陨落了。

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中央军委在讣告中说: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央军事委员会沉痛宣告: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国家和军队的优秀领导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我军卓越的军事指挥员,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原常务委员,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海军司令员肖劲光同志,因病于3 月29日18时25分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六岁。

肖劲光同志是湖南长沙市人, 1920 年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 1921年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 1922 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24年回国后,历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六师党代表,中央苏区红军学校校长,工农红军第五军团政治委员,建黎泰警备区司令员兼红十一军政治委员,闽赣军区司令员兼红七军团政治委员,红三军团参谋长,陕甘宁省军事部部长、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参谋长、八路军后方留守处主任、留守兵团司令员、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副司令员、东北民主联军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南满军区司令员、第四野战军第十二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湖南军区司令员、海军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他是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第八届至第十一届中央委员。曾任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肖劲光同志为中国人民的革命和建设事业贡献了毕生的精力,他的逝世是我党我军的重大损失。

肖劲光同志永垂不朽!

将星陨落,海内同悲;大将风范,薄海共钦;戎马业绩,千秋彪炳。

肖劲光将军逝世后,全国各地纷纷发来唁电、唁函,打电话表示深切哀悼。在他们中有党和国家领导人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有朝气蓬勃的青少年学生,有将军生前南征北战的战友,也有在将军领导下长期戍守在祖国万里海疆的水兵……

肖劲光将军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后记

在本书写作过程中,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国防大学图书馆、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在此深表感谢。同时,衷心感谢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王式金、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叶心瑜、中国青年杂志社袁建民、作家出版社李玉英等同志为此书的审编工作所付出的艰辛劳动。为本书提供资料或帮助的,还有赵静、刘玥、胡松青、王秋明、娄和瑞、杨志文、陈宏超、韩国庆、昌娟、王钦等同志以及林月萍、刘林立。在此,一并致以诚挚的谢意。由于水平有限,错讹之处在所难免,还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