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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王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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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王树声
《共和国十大将军传——09王树声》

第一章思进步图发展脱胎干革命

1926年,北代军以破竹之势直指湖南、湖北,两湖军阀惶恐,全国震动。

桂步蟾、徐其虚等几个武汉中学麻城籍的青年学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行进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是受老师董用威(必武)的派遣回乡发动革命以配合北伐的顺利进行的。

走在熟悉的故乡土地上,他们的心情格外兴奋、激动。他们感到天空是那样的高远,足以让他们这群雏鹰凌空博击、练硬翅膀,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想到这,他们一个个真有一种凌空欲飞的感觉。越是在理想放飞的时候,他们也越觉得自己身上责任的重大。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独立地开展革命工作呀!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他们也参加了武汉三镇以罢工、罢课、罢市为内容的抗议活动,但那是大规模群众性的运动,只要积极参加就行;而现在要做的工作却是在文化程度不高甚至大部分都是文盲的农村民众中进行革命的启蒙、宣传和发动,困难可想而知,肩上的担子不能说不重。

“其虚,老师讲宣传革命、发动民众首先要在自己最熟悉的人群中进行,形成一圈先进分子再向外延,就像波浪一样向外推涌。我看这非常可行!”

桂步蟾边走边回过头来说道。

“呃,步蟾,你这一说,猜我想起谁来啦?!”徐其虚满脸是笑。

“谁?”桂步蟾惊讶地问道。

“还有谁,我们的‘麻子’兄弟!”其虚大笑着回答。

“唉呀呀,王树声啦!我怎么一下子就没有想起来呢?”桂步蟾高叫着。

是呀,他们怎么会不想起那个曾大闹教堂的王树声呢?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还是在县高等小学读高小的时候。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王树声和几个兴趣相投的同学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最近《新青年》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他们各行己见,畅谈时事,不时还有争论。突然,一个身着黑衣、头蒙黑纱的修女步履轻快地来到他们身前,催逼王树声和同学们去教堂做礼拜。

王树声到达教堂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学生和一些教徒,教士和修女让王树声照他们的样子向上帝祈祷。王树声根本不信那一套,当场就和教士争辩起来。

教士戴着眼镜,道貌岸然,手捧着《圣经》振振有词地说:“上帝会把福音降给人间,他是最善良的!”

王树声粗声粗气地问:“上帝在哪里?我怎么没见过?”

教士怒气冲大地狂叫:“你是哪来的教徒?简直就是犹大第二!”

王树声针锋相对地回答说:“我不是犹大,我是气大!”

“什么?什么?”教士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脸涨得通红,吼叫道,“你……你敢诬蔑教会,侮辱上帝,你要受到惩罚!你要受到惩罚!”教土一边说,一边举手来打王树声。

王树声眼明手快,来了个反手招架。

教士不但没有打着王树声,反被王树声推出几步远,手捧的《圣经》也掉在地上。这时,教士更加怒不可遏,煽动一部分教徒围攻王树声。

王树声从容镇定,攥起双拳准备迎战:“来吧,哪个敢动手,我送他去见他日夜想见的上帝!”

教士见王树声不是好欺侮的,夹起《圣经》灰溜溜地走了。

这次大闹教堂使王树声名声大震。同学们钦佩他有胆量、敢做敢为的气魄,也深深地感觉到他为中国人在洋人面前出了一口气。自此,同学们都汇聚在他周围……

想到这,桂步蟾、徐其虚几乎是异口同声他说:“好,我们回家就先找树声!”

四周的田野被金黄色的菜花、绿茵茵的麦苗、粉红色的紫云英花以及那漫山红遍的杜鹃花装扮得花团锦簇,像是在欢迎这群胸怀大志的年轻学子。

但他们无暇欣赏这美丽的田园风景,想起他们的使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乘马岗小学。下课铃声急促地叫响了。

王树声从课堂里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粉尘。

桂步蟾、徐其虚向王树声走去。一见面,王树声使劲地擂了徐其虚一拳,说:“伙计们,可把你们盼到了,快给我讲讲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

“树声还是树声,瞧你急的!”桂步蟾握着王树声的手说。

接着,桂步蟾、徐其虚给王树声讲述了孙中山的“民族、民权、民生”

三民主义;讲“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革命政策;讲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的合作;讲北伐革命军向湖南、湖北进军的胜利……

王树声越听越上劲,禁不住激动地问:“如果我要革命,要参加国民党,怎么个参加法?”

桂步蟾、徐其虚瞧着王树声焦急的样子,心里暗暗地高兴。桂步蟾不动声色他说:“昔日大闹教堂的壮士难道真要我们点破吗?!”

王树声等得不耐烦,一下攥住桂步蟾的手说:“不要卖关子了,我急等着下文呢!”

桂、徐二人相对一笑,这才告诉王树声实情:他们在武汉中学读书的老同学,不少人参加了国民党。他们现在是根据董必武老师的指示,回故乡来联系同志、发动革命的。

王树声一听,不禁喜上眉梢,想到多年的理想有了实现的机会,便急切他说:“你们联系同志,就把我作为联系的第一个对象吧!”

“树声,这不是开玩笑的儿戏!”桂步蟾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慎重地考虑一下后再作决定!”

王树声差点被激将得发脾气,大声地说:“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们难道还信不过我王树声?我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只想尽快参加革命!”

桂、徐二人点头赞道:“好一个树声!”

就这样,王树声不久加入了中国国民党。

王树声在和老同学的接触过程中,听说很多老同学是国共两党的双重党员,他敬佩、羡慕,表示一定要当革命的先锋战士。这时,中共的党组织还没有公开,仍处于秘密状态。桂、徐二人发现王树声对中共的主张,竭诚拥护,对革命事业,忠贞不二,就准备介绍接纳他为中共党员,组织上决定由桂步蟾、刘象民负责此事。桂、刘二人向王树声阐述了中共的最高纲领是实现没有压迫、没有剥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现在之所以与国民党合作,是因为国民党目前的主张适合中共的最低纲领;共产党员参加国民党仅是以“个人身份”,政策、主张和行动均受共产党的纪律约束。

桂、刘二人还谈了他们对王树声的看法。

王树声神情专注地听着。桂、刘一讲完,他就迫切地表示要求参加中国共产党,并说这决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党组织热情地为他敞开大门。就这样,由桂步蟾、刘象民二位同志介绍,王树声成了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战士。

站在鲜红的党旗面前,王树声恩绪万千,他想起了祖父和父亲走过的路。

王树声的祖父王德成想走科举致仕之途,却不幸成为科举场上的失意者,只好靠教私塾兼行中医餬口度日,因平生未得半点功名而饮恨终身。父亲王泽香和伯父兄弟俩选择了迥异于他们父亲的道路,完全弃绝仕途,而凭着身强力壮,一身汗水一身泥地操持家业。经过多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辛勤劳作,终于积累到水田四十余亩、山林数块、房子三间、耕牛四头、一匹马,外加粉坊的一份家产。后来父亲和伯父分家立户,王泽香分得了半壁家产,供养老母和妻子儿女。由于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他和妻子正值壮年就不幸先后辞世,过早地走完了他们的人生道路。

想到这里,王树声一阵悲恸,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更加坚定地决心走出一条不同于祖辈父辈们的全新道路。

像鱼儿跃进了大海,像雄鹰飞上了蓝天,自从加入党组织以后,王树声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感到加入中国共产党使他找到了自己最理想的政治归宿。自此,他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更加自觉地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中。

当时,直系军阀吴佩孚在湖北实行残酷的军事统治,国共两党的活动还不能公开,只能暗中进行。麻城县的革命领导核心,是董必武的学生桂步蟾、徐其虚以及蔡济璜、刘文蔚、刘象民等组成的中共麻城特别支部;麻城西北的乘马岗区则由胡静山、徐其虚、桂步蟾等组成的党小组负责。王树声作为一名党小组的成员,根据党组织的指示,暗地里在亲朋好友中开始了革命宣传。

他的宣传发动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不仅由于他有很强的组织发动能力,更主要的还因为民众被压迫剥削得确实再也生活不下去了,他们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残酷统治下,过着极其悲惨的生活。官僚、地主们巧立各种名目,拼命地榨取农民的血汗。当地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土地为地主阶级所霸占,封建地租一般占全部收获物的百分之五十,有的竟高达百分之七十到八十。高利贷更是骇人听闻,春天惜粮一斗,秋天就要归还两斗或者更多。

此外,农民还要向地主预付押金,交纳鸡、鸭、鱼、肉、柴、油等种种“小课”,负担无偿劳役和送“节礼”。这种残酷剥削的结果,使终年辛勤劳动的广大农民难得温饱。

地主豪绅还构织层层罗网,收罗流氓地痞,勾结军阀,组织所谓“大刀会”、“红枪会”、“黑旗会”一类的土匪武装,保护自己,欺压穷人。

为了从思想上麻痹、毒害人民,他们根据封建的伦理纲常,制订了许多族规乡规,同时,还普遍修建祠堂庙字,极力鼓吹“天命论”,宣扬“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造反无理”“革命有罪”等反动理论。所有这些像一条条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束缚着当地农民。农民们悲愤地控诉道:世间最苦我农民,沐雨又栉风,戴月并披星。

整日间,苦辛勤,从春忙到冬,哪问阴和晴。

一年到头,忙来忙去,总是不聊生。

更有伤心事,土豪和劣绅,勾贪官,引军阀,剥削我穷人。

预征月月有,苛捐日日临。

血汗刮干净,不满虎狼心。

可怜我穷人。

压在地狱十八层。

王树声在民众中的宣传鼓动,极大地鼓舞了广大贫苦农民。

最先起来响应和支持王树声的还是他的兄弟姐妹。尽管他们各自都从父辈那里继承了一份家业,但在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旧社会,在天灾不断、兵燹匪盗、苛捐杂税多于牛毛的情况下,纵使终日勤扒苦做,又怎能确保养家糊口无忧呢?

因此,当王树声在兄弟姐妹中宣扬孙中山“打倒军阀”“耕者有其田”

“天下为公”的主张时,他们都认为孙中山先生讲得很对。加上他们早就受到过大哥王幼安(伯父家)进步思想的影响(王幼安曾在武汉第一师范读书,董必武介绍其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更加倾心思想进步,都愿意跟随王树声走革命道路。

不久,王树声的大哥王宏忠、二哥王宏恕、弟弟王宏义、妹妹王贵玉(又名王自谦),伯父家二哥王宏学、弟弟王宏儒、大姐王娇玉、二姐王春玉以及堂姐夫马友雷兄弟等,都先后参加了革命,成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或共青团员。

王树声并没有止步,又通过兄弟姐妹们的工作,进一步扩大革命影响,壮大革命队伍。

经过这样亲串亲、邻串邻、友串友的宣传活动,王树声和胡静山、徐其虚、桂步蟾等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团结组织起了一批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为即将到来的大革命准备了基于力量。

就这样,王树声一面继续教学,另一方面用更多的精力领导发动农民运动。白天教小孩识字,夜晚就在教室里给农民讲革命道理。

人们清楚地记得,在乘马岗初等小学那间简陋的教室里,王树声经常十分关切地同贫苦大众谈生产、谈生活,讲最近的革命形势,大家都把他当做自己的知心人。

一次,王树声富有启发性地向大家发问道:“我们这些种田的泥巴腿,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没命干活,打下的粮食能堆积成山,摘下的棉花能塞满仓库,为什么还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呢?”

有人回答说:“因为我们是穷人,穷人的‘生辰八字’不好,到世上来就是吃苦的!”

“我们祖先没有占据到好的风水宝地!”有人在角落里抢答道。

王树声摇摇头,把手一摆:“各位父老兄弟,我们这些种田人吃不饱穿不暖,决不是‘生辰八字’不好、生来命苦,也不是什么风水没选好、天生就该倒霉,都不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在于我们所处的世道是个黑暗的、是非颠倒的世道!在这个世道里,地主豪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而我们穷人汗水流尽、腰背累弯最终还是挨饿受冻。我们要想种上自己的田,要想吃饱穿暖,就必须紧紧地团结起来,就必须和地主豪绅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推翻这个吃人的黑暗世道!”

讲到最后,他的手用力地在空中一挥,像要砸烂这个社会似的。

听了王树声的讲话,大伙的心里暖烘烘的。他们觉得王树声的一番话解开了多年纠结在心头的疙瘩,说出了大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使自己心里变得亮堂堂的。

凉风渐起的初秋。飒飒送爽的秋风一扫盛夏的酷热和郁闷,给辛勤劳作了又一夏的千万贫苦大众带来了一缕清凉。

是呀,他们怎么会不欢乐呢?

秋风中传来了一连串振奋人心的喜讯:北伐军一路所向披靡,连战皆捷;打下重要军事要塞汀泗桥、贺胜桥;攻克全国重镇武汉,活捉武昌守敌司令赵玉春;赶跑军阀吴佩孚。

也正是乘着这金秋的喜讯,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的蔡济璜、徐子清、冯树功等中共麻城特别支部的负责人,遵照上级的命令,组成了以蔡济成为书记长的国民党麻城县党部,并组建了以刘象民为委员长的县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和以刘文蔚任大队长的县农民自卫军,对外取得了公开、合法的领导地位。

就这样,在大革命风暴的推涌下,麻城县的农民运动和全国许多地区一样,急风骤雨般地发展起来,原先秘密的农民运动转为公开。

王树声和其他同志一道,打着国民党的旗号,在四乡到处领导“办党”,准备建立各级农民协会。

他们领导当地农民打开了一座座祠堂和庙字的大门,清除了多年积聚的尘土,粘贴上“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劳农神圣!”“一切权利归劳动人民!”等红红绿绿的标语,还有的砸掉了祠堂里的菩萨,挂起了孙中山先生的画像,张贴起《总理遗嘱》……

农民被广泛地发动起来了,他们一个个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农民运动的蓬勃兴起使王树声和其他同志欣喜异常,他们决定正式组织农民协会,把农民运动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听说要组织农民协会,大伙都觉得新鲜,这在麻城县历史上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呀!

一天晚上,王树声在乘马岗的东岳庙里宣传组织农民协会时,周围石槽冲、项家冲、上垸、大河铺和罗家崖的农民都争先恐后地赶来,特别是那些平日参加农民夜校学习的贫苦青年农民,来得特别早。他们一进门,就围着王树声没完没了地提问:“农民协会是么组织呀?”

“农民协会干些么事呀?”

“怎么样参加农民协会呀?”

看着情绪高昂的人们,王树声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一边向这些纷纷发问的人打招呼,一边说:“大家先别急,等董家洼、朱家畈那几个湾子的人来了后,我再给大家说!”

大会开始了。王树声在一阵鼓掌声中开始讲话。他激情满怀地对乡亲们说:“父老兄弟姐妹们,你们不是痛恨土豪劣绅、痛恨贪官污吏吗?你们不是希望能种上自家的田吗?现在好啦,北伐胜利了,军阀垮台了,穷人翻身的日子来到啦!我们组织农民协会就是要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贫苦农民办事。我们要把贫苦的农民兄弟组织起来,同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作斗争,把田地夺回来,取消加在我们头上的各种苛捐杂税,革地主老财的命!”

“我们赞成革命!”

“我们赞成办农民协会!”

王树声的讲话被热烈的欢呼声打断。望着兴奋、火热的乡亲,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提高嗓门说:“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在这里办起农民协会,欢迎大家踊跃参加!”

一听说现在就要办农民协会,大伙那股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他们紧紧地围住王树声,争先恐后地要求报名。

王树声在名册本上飞快地记着报上来的名字,一边记一边说:“大伙不要急,一个一个地报!”

大伙不停地报,王树声不断地记。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到王树声的跟前,过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开口问道:“大哥,要不要我参加?”

王树声瞧着这个破衣烂衫、面黄饥瘦却长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姑娘,不禁一阵心酸。他俯下身来,拉着姑娘的手,亲切地问:“小妹妹,我们欢迎你参加协会!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我今年十六岁,爷娘还没有给我取名字!”姑娘强忍住眼泪回答说。

“唉,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王树声叹息道:“过去我们穷人当牛做马,受尽剥削和压迫,穷人的命一钱不值,而地主豪绅们却天天过着大鱼大肉的生活,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我们办农民协会就是要推翻这帮坏蛋的统治,自己当家做主人。但我们必须紧紧拧成一股绳。紧紧团结在农民协会这个大家庭里,依靠农会,爱护农会,才能打倒土豪劣绅,翻身求解放。对了,小姑娘的名字就叫爱农吧!爱护农民协会的意思,好不好?”

“好!就叫这个名字!”小姑娘像得到一件珍贵的礼物似的,忙不迭地回答说。

登记完会员名单后,王树声统计了一下人数,然后大声地说:“从现在起,凡是报上名字的都是光荣的农会会员了,今天没有来的以后仍可报名。以后,农会就是大家的家,就是和地主老爷们作斗争的坚强后盾!”

大伙听着这鼓舞人心的话,无不兴高采烈。

这样,麻城乘马岗区的第一个农民协会办起来了。

由于这个农民协会是第一个,而且影响极大,人们就称这次会议为“庙岗起身。”

有了第一,就接着有第二、第三。过不多久,乘马区的其他许多村子,也在王树声等人的领导下,办起了农民协会。与此同时,全县其他地方的农民协会也如雨后春笋般蓬蓬勃勃地兴起来了。

不久,乘马岗区区农民协会宣告成立。农会主席胡静山,王树声任组织部长。王树声的兄弟也都参加了各农会的领导工作。

农民协会在群众中公开组织后,立即领导农民开展反帝反封建的减租减息斗争。农民们发自内心拥护农会的决定并积极参加,但他们又心存疑虑:农民协会里的大、小干部,要么本身就出自地主家庭,要么与土豪劣绅沾亲带故,他们真的能和自己的家庭或亲戚撕破脸皮闹翻吗?

王树声看到大家热情很高,但在实际行动中却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畏难情绪。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想,要把大伙的积极性真正调动起来,自己必须做出表率。

于是,王树声建议召开一次农民协会领导人会议,讨论把农民运动怎样引向深入的问题。

王树声认为,目前的农民运动尽管已经发动起来了,但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声势是造起来了,但如果不把地主老财们真正地揪出来,农民们的热情就很难长久地保持下去。他对大家说:“我们这些人家有钱有田,却都是靠剥削穷人得来的。我们现在闹革命,就是要把广大贫苦农友组织起来,打倒土豪劣绅,消灭剥削,使穷人翻身求解放!”

大伙都点头称是。

“我们现在都是光荣的共产党党员了,决不能再跟土豪劣绅站在一起,必须和他们划清界线,革他们的命!”王树声斩钉截铁地说。

他还建议,农会干部从自身做起。凡是家里有佃户、债户的租、息的,一律不收,并毁掉地契、借约,使农民真正认识到农会干部不是在讲漂亮话,而是实实在在地真心干革命。

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

散会后,大家积极行动起来。有的亲自登本家的佃户、债户的门,告诉他们,从今以后不再交租交息,并当场退佃、退押;有的从家中拿出田地契约,当着农民的面全部焚毁。

农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们没料到这些地主子弟真的会背叛自己的家庭和穷苦人一起闹革命,一个个奔走相告:人家王树声可是真心闹革命,我们不要再门缝里瞧人,快跟树声他们一起干革命吧!

农民被发动起来了。

农民运动的烈火点燃起来了。

“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的怒吼声响彻麻城的城镇、乡村。

那些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对日益高涨的农民运动恨之入骨。他们想尽毒招,竭尽阻挠、破坏之能事。有的吹阴风、放暗箭,吓唬群众;有的冒充领来了省里的“公文”,组织假农会;还有的派奸细打入农会内部,制造混乱;更有的网罗地痞、流氓,请来“教师爷”,磨刀霍霍,向农会示威……

面对这些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广大农会会员们毫无俱色。他门在王树声等的带领下,勇敢地抬起头、挺起胸,同这些昔日吮吸他们血汗的寄生虫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乘马岗区罗家河。

大土豪丁枕鱼在深宅大院里陷入了深思。他近来颇不宁静,对农会的兴起恨之入骨。

当地群众称丁枕鱼是“麻城北乡一只虎”。他是王树声的嫡亲舅爷(即父亲的舅舅)。丁枕鱼的儿子丁岳平,也是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欺压贫苦百姓的一条恶狼。他家深宅大院,有良田六七百亩,放债无数,在当地霸道成性、无恶不作。最令人气愤的是、他竟然兴出了什么“初夜权”——哪家佃户要娶亲或嫁女,首先要把姑娘送到他那里,让他先“开导”;不然的话,他就让婚礼成丧礼、让洞房成牢房。

当农民协会开始发展时,这对虎狼父子就四处造谣破坏,说他们誓与农民协会较量到底!丁枕鱼还搜罗了一批狗腿子,秘密组织起了红枪会,企图以此来破坏与打击农民运动。

果然,旧历冬月十六那天,当农友们在罗家河街头贴上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把“麻城县乘马岗区农民协会罗家河分会”的招牌挂在一座祠堂门口时,一伙凶神恶煞般的暴徒冲到农友们跟前,逢人就打,见标语就撕,一边打一边叫骂:“他妈的,穷鬼们也想造反!”

“你们要打倒土豪劣绅,要打倒地主恶霸,看我丁家爷们的棍棒答应不答应!”

“穷鬼们一个个吃了豹子胆呀,敢在我丁家太岁爷头上动土!”

“你们识时务的就赶快滚,老子的棍棒可不认人!”

一时间,罗家河街头哭声震天,血流遍地。

那个留着小分头、身穿黑锦缎的流氓头子故作欣赏地走到祠堂前面看着“麻城县乘马岗区农民协会罗家河分会”的招牌,然后扯起嗓子狞笑着说:“穷鬼们都给老子听着!你们头顶的天是我们丁老爷的天;你们脚踩的地,是我们丁老爷的地。罗家河是我们丁枕鱼老爷的地盘,准敢在这里办农会,造我们丁老爷的反,我就像劈碎这个臭农会牌子一样,让他脑袋搬家!”

说罢,他抡起一把大刀,将农会牌子砍成两半。然后带着狗腿子们得意洋洋地狂笑而去。

乘马岗区农协听到这个消息,气愤异常,区农协胡静山、徐子清等领导同志,立即召开会议、讨论对策。参加会议的代表对丁枕鱼父子的滔天罪行无不义愤填膺、火冒三丈,决心一定要打退丁家父子的猖狂进攻。可叫大家拿出一个很得力的处置方案时,他们又一个个面露难色。

你道这是为何?

正如上文已经交待过的,这丁枕鱼可不是一般人呀,他是本区农会组织部长王树声老祖母的亲胞弟啊!

“王树声父、母在他十来岁时就先后病逝,他是由老祖母一手拉扯大的。

他平常也最孝敬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能下狠心去惩治自己的舅公吗?“

有人不无担心地说着。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是王树声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一进门,就心急火燎地说:“你们这是怎么啦?一个个愣坐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组织农友去抓丁枕鱼!”

大伙一看是王树声,不禁面面相觑,暗暗摇头。

“国伢子,你真心真意干革命,我们都信得过。只是,只是丁枕鱼和你祖母太亲了,恐怕……”

不知是谁叫着王树声的小名轻声地说。

“哈哈,就为这?”王树声爽朗一笑,接着说,“要革命,就不能讲亲戚情面。农会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就是我们的家。谁反对农会,谁就是我们的仇敌。他就是我的亲娘老子,我也要跟他斗!”

王树声将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斩钉截铁地说:“走,今天就找丁枕鱼算帐去!”

听王树声这么一说,其他农会负责人猜疑顿消,齐声说:“好,我们马上行动!”

大伙听说要抓丁枕鱼,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抓住丁枕鱼,给他一顿狠揍,让他领教领教农会的力量。

就这样,王树声和其他农会委员,率领成千手持锄头、扁担、土铳、灯笼火把的农友,声势浩大地直扑丁枕鱼的老巢。

罗家河丁宅。丁枕鱼正在给打砸罗家河农会的爪牙们论功行赏。他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整个丁宅一派欢庆之声酒足饭饱之后,丁枕鱼由小老婆陪着吞云吐雾地抽着大烟,嘴里不时哼两句他得意时就唱的小调,陶醉在砸农会招牌的喜悦之中。他想,这些穷鬼们也真是异想天开,竟办什么农会抗租抗息,和我丁老爷作对,岂不是用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吗?即使你们农会有本事,也要事先掂量掂量是对付什么人,我那外甥王树声不就在区农会当头目么,天底下哪有外甥打舅公的?!

丁枕鱼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自在。突然,他听到一个狗腿子惊慌失措地高叫:“丁……丁老爷,不好啦,农会的人打来了!”

丁枕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边窜边命令:“快,关紧大门!赶紧派人急请外甥王树声来……”

“回老爷,正是王树声带领农会的人来的!”一个狗腿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丁枕鱼眼看没有救命的护身符,瘫软在地。

这时,廖荣坤等几个勇猛的小伙子,身背大刀,首先翻身越过丁家院墙,打开了铁皮大门。农友们山呼海啸般地冲了进来,吓得那些平日飞扬跋扈的狗腿子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丧魂落魄地哆嗦成一团……

丁岳平活像一条狡猾的狐狸,一下子就溜得无影无踪。

农友们从阁楼里搜出了丁枕鱼。这个一贯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家伙现在却狼狈不堪,赤脚单衣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饶。农友们揪住他,用一根拴羊的绳子捆住他那沾满贫苦大众血汗的双手。

丁枕鱼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王树声,他像遇到了救星。想用骨肉亲情打动他:“国伢子,我是你亲舅公呀,就算我平时对你不好,难道你祖母也待你不好?!看在你祖母的份上,救我一命吧!”

王树声一声怒吼,铿锵有力地说:“你往日是怎么对待广大穷苦百姓的?

你现在仍不思改悔,反而和农会作对,这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对农会下黑手,你我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对穷人不仁的人,我就对他不义!押走!“

这时,其他农民将丁枕鱼团团围住,满腔怒火射向这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

“过去头顶你的天、脚踩你的地,逼死了我们多少人!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天这个地是我们的了!”

“你吃人肉、喝人血,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身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一个曾被丁枕鱼霸占了未婚妻的青年,更是怒不可遏,他敲着丁枕鱼的光脑门,咬牙切齿地大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坏东西,害得我娶不了亲、成不了家,今天,我非千刀万剐你这个衣冠禽兽不可!”

说着,使劲地踢了丁枕鱼一脚。

丁枕鱼身如筛糠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饶。

大伙将他押往乘马岗农协。临走时,他苦苦哀求农会会员让他添件衣、穿双鞋。农友们坚决不给,说:“今日也让我们的丁老爷尝尝没衣没鞋穿是什么滋味吧!”

丁枕鱼还想磨蹭,耍赖不走。廖荣坤把雪亮的大刀搁在他的肥脖上说:“丁枕鱼,你可以不走,但要问我的大刀答应不答应!”

丁枕鱼一见这势头不妙,慌忙站起,被乖乖地押走了。

这时,天已黎明,万道霞光普照大地,一扫往日的阴霾。

农友们押着这只昔日不可一世、现在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四处游斗。一路上喊打叫骂声此起彼伏,昔日的“北乡老虎”威风扫地、斯文丢尽!

丁枕鱼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落水狗!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自从受到打击以后,丁枕鱼气恨交加,嚎叫着要砸烂农会,要报复王树声。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丁枕鱼和他的儿子丁岳平,带着十几个打手鬼鬼祟祟地窜到项家冲,突然包围了王树声的家。王树声正巧不在家。丁枕鱼指使身边的爪牙,一把火烧掉了王树声家的房子。

王树声的祖母骂丁枕鱼黑良心。

丁枕鱼拉长了脸,皮笑肉不笑他说:“我的亲姐姐,现在是讲良心的时候吗?你孙子要大义灭亲,我今天也要大火灭亲!”

面对丁枕鱼反革命的猖狂进攻,王树声和区农会的负责人决定立即捉拿丁枕鱼。

这天晚上,上干农协会员集合后直奔罗家河丁家岗。他们活捉了丁枕鱼,并把他押送到县城,把土豪劣绅的反革命气焰打了下去。

自此,工树声大义灭亲的壮举一传十,十传百,不胫而走,在山乡城镇迅速地传播开来,如催人奋发的号角,激励着广大的贫困百姓更加勇猛地同土豪劣绅展开坚决的斗争!

农民运动的烈火更加旺盛地燃烧起来了!

拿起了原始武器的农民们,在抓住了丁枕鱼这个大恶霸后,趁热打铁,继续打击其他土豪劣绅的嚣张气焰。紧接着又捕捉了方家湾的大土豪王子历等十余个恶霸地主,横扫了乘马岗、顺河两区那些民怨极大的豪绅。农民们打开他们的粮仓,把被这些吸血鬼搜刮去的粮食一袋袋、一筐筐地背回家去……

如火如茶的农民运动,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使麻城变了一个天地。广大农民群众扬眉吐气,喜笑颜开。他们高兴地唱起了自己编的《农会歌》:打起鼓来敲起锣,我们唱个农会歌,农友们多么快活。

农会兴得真热火,铲除压迫和剥削,穷人再不受折磨。

农会当家把主作,斗得豪绅把头磕,最坏的杀他脑壳。

减租减息又减课,苛捐杂税都免却,翻身日子真好过。

不是共产党来掌舵,哪有这个好结果,农友们时刻紧跟着。

就在这一派喜庆中,广大农友们迎来了1927年春节。往日春节是地主豪绅们过节,穷人们过难。这年不一样了,他们第一次过上了属于自己的节日。

家家户户吃着香喷喷的大米和很少吃得上的年糕。

正在这时,传来了中共麻城县特别支部的紧急通知:麻城县内风声吃紧,调乘马岗区农协会员火速前往支援。

王树声等听到这个消息后,焦急万分。他们立即分头召集组织农会会员。

不一会,两三千肩扛大刀、手持长矛的农会会员就汇聚成一条巨龙,在凛冽的寒风中浩浩荡荡地向县城急奔而去。

县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有些乡村的土豪劣绅慑于农民运动的浩大声势,不敢再呆在乡里,一个个东逃西窜。有的跑到邻省河南光山等地寻找庇护所;有的则跑到城里勾结国民党右派,拼命叫嚷“农民运动过火”,大肆咒骂农民协会和共产党人。他们麇集在麻城县代理商会会长李舜卿的旗下,到处煽阴风、点鬼火,公开向国民党麻城县党部挑衅,叫嚣要砸烂县农协,恢复往日的“秩序”。

这群心黑手毒的家伙正阴谋筹划,准备寻机对县农协的负责人下手。

正在这十分紧要的关头,王树声带领的农民大军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县城。一时间,县城里的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刀矛林立。

农民们在县城里的店员和贫民的配合下,迅速瓦解了李舜卿一伙,并将他逮捕起来,关人监牢。

这时,与李舜卿沆瀣一气的县长刘芳和县承审官徐某摆出一副“县老爷”

的臭架势,貌似公允地出来替李舜卿讲话,要求释放李舜卿。

农民们哪管他们那一套,狠揍了徐某一顿。县长刘芳一看势头不对,吓得立即抱头鼠窜。

为了彻底打垮反动分子的气焰,县农会决定罢去刘芳和徐某的官职,一切权力归农会!

这时,官府的鹰大——县警备队的头目虽然有保主求荣的打算,可在声势浩大的武装农民面前,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农民协会在大伙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农民协会成了革命的指挥机关。

鉴于王树声在农民运动中的出色表现,他被提拔为县农协的组织部长,担负着比以往更加繁重的工作。

燕飞驾啼。春暖花开。

中共麻城县委员会正式宣布成立!蔡济璜任书记,王树声、刘文蔚、刘象民、邓天文等为委员。自此,农民运动有了正式的革命指挥部。但对外,仍以国民党麻城县党部的名义发号施令。

转眼间,农村春耕的季节来到了。农民们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在田野里开始紧张忙碌地劳作,他们希望风调雨顺,希望有一个能让全家吃饱、穿暖的丰收年景。

可就在这时候,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在汹涌澎湃的农民运动面前惊慌失措,彻底暴露出他们真反共假革命的丑恶嘴脸,于4月12日在上海公开叛变革命,与人民为敌。

与此同时,麻城北乡逃亡在邻省河南光山的一批土豪劣绅,以光山县新集为中心,勾结当地反动势力以原有的反动武装为基础,大力扩充“红枪会”、“黑枪会”、“白枪会”、“大刀会”、“孝子会”、“扇子会”等反动武装组织,与农民武装力量相对抗。他们从山东、河北招募来一批地痞、流氓当“拳师”(即“教师爷”),训练会匪。每次训练时,摆上一张桌子,烧上三炉香。“教师爷”们坐在中间,手捻佛珠,口念“符咒”,让众会员光着肩膀练刀枪,练“气功”。“教师爷”们还编造了一套套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咒语,哄骗被裹胁来的会众,如什么“功到百日,刀枪不入”呀,什么“枪炮响,扇子动,子弹打不中”等等。他们还规定,会众们在打仗时,必须口念这些十分荒唐的咒语,拼命往前冲,替地主老爷们卖命。

“四。一二”反革命妖风一起,土豪劣绅们认为卷土重来、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的时机到了。他们以“红枪会”为主力,纠集各种反动武装共一万多人,在被关押的恶霸地主丁枕鱼的儿子丁岳平、王子历的哥哥“王九聋子”、反动区长王既之的儿子王仲槐等反动头子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向乘马岗、顺河等区发动了猖狂的反扑,扬言要“血洗麻城”,让“村村断炊烟,户户闻哭声”,反动气焰甚嚣尘上。

这伙匪徒每到一个村庄,就抢东西,拉耕牛,毁青苗,烧房屋,屠杀革命干部和群众,破坏农民协会,掳掠财物。麻城县一时变得阴风惨惨,妖雾迷漫,到处有凄惨的哭声,遍地是焦黑的灰烬,十室九空,万户萧疏。反动派制造了震惊全国、骇人听闻的“麻城惨案”。经过一路烧杀抢掠,他们于四月底包围了麻城县城,扬言要“血洗麻城,报仇雪恨!”

麻城县城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蔡济璜、王树声等领导人,面对来势凶猛的反动势力,毫无惧色。他们立即进行了全城总动员,组织逃难进城的乘马岗、顺河两区的农民和县城里的店员、贫民、农民自卫军,固守县城,抗击来犯的敌人。

围城的第二天,敌人就开始了进攻。将近中午时分,只见一股股头缠黑、白布,酷似妖魔的“红枪会”会徒,操着刀、矛,抬着梯子,在口中念念有词的“教师爷”的带领下,嚎叫着向城墙涌来。

和王树声在一起守城的几个农友,往日虽说勇敢斗敌,但那毕竟是规模较小的战斗,像这种“大场面”还未曾见过。尤其是听说红枪会匪都是练过功夫、会念咒语、刀枪不入的金刚体,心里多少有些畏惧。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青年,禁不住凑近王树声,轻声问道:“国伢哥,听说红枪会匪徒都是刀枪不入的金刚体,这是真的吗?”

王树声轻蔑地一笑,用手指着城下妖模怪样的红枪会匪对大家说:“别信这帮家伙自欺欺人的骗人鬼话。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刀枪不入?”

说罢,他端起手中的步枪,瞄准其中一个叫得最凶的“教师爷”。只听“砰”的一声,“教师爷”顷刻倒地毙命。

“打中啦,打倒啦!”小青年高兴地喊了起来。

“刀枪不入是骗人的鬼话!”

四起的欢呼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激励着守城百姓,大家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敌人一接近城墙,数不清的石头、石块、飞镖、石灰罐就如冰雹一样向城下砸去,直砸得这些匪徒一个个头破血流,东倒西歪……

战斗在紧张地进行,机警过入的王树声在狠揍敌人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时刻注视城下敌人的动向。

突然,他发现有一股匪徒在悄悄地向西门移动。他在心里骂道:“狗日的王八蛋想暗渡陈仓,做梦!”立即暗中调遣廖荣坤等一批枪法较好的战上到西门埋伏,并隐蔽地架起一门土炮。

原来,自命不凡的红枪会匪二号头目“王九聋子”,眼看大头目丁岳平指挥攻打北门吃了亏,一边暗自抱怨丁岳平指挥无方,一边收集败下阵来的亲信,暗中向西门转移,妄图“奇袭”防守薄弱的西门,一显他的“神威”,也抬高他在丁岳平心中的地位。

就这样,“王九聋子”溜近了西门。他边走边观察城头上的动静,但见城墙上人影稀疏。“王九聋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凶狠地传令喝神符、念神咒:“上有天,下有地,玉皇赐就金刚体;金刚体,金刚体,刀枪子弹不人体……”这么狂叫一阵后,“王九聋子”龇牙裂嘴地命令道:“天兵天将们,给我上!谁先爬上城墙赏大洋五百!”

但是,城墙上飞来的枪弹、飞镰、石头、瓦罐等不断地落在匪徒们的头上、身上,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不敢接近城门半步。

见此情景,“王九聋子”毫无办法,只得干瞪着一双鱼泡眼,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娘的!有老子念‘符咒’保护,你们怕么事!还不赶快给老于冲!再往后退者,杀!”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得“轰”的一声,“王九聋子”被一发炮弹炸得血肉横飞,先见阎王去了。

匪徒们一见自己的头目兼“教师爷”被打死了,一个个吓得心惊肉跳,拔腿就往回跑,只恨爹娘在生他们时少生了两条腿,一下子往后撤退了好几里路。

这下可乐坏了王树声及众伏兵,他们高兴得相互拥抱,庆贺战斗的胜利。

王树声和蔡济璜、徐其虚等领导人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立即召开会议,研讨下一步对策。

“敌人虽然被打退了,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采取先围困后进攻的诡计!”蔡济璜看着徐其虚、王树声不无忧虑地说。

“说得对。他们知道我们兵单力薄,不宜久守,用这一招无疑。”徐其虚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呀!”蔡济璜接着说。

“对,我们不能采取守势,我们必须争取主动,先发制人。我看到武汉搬兵是上策!”王树声提议。

“这条路行得通,就这么办!”

可大家细细一想,整个县城被敌人包围得水泄不通,走出城门就意味着有生命危险,要搬兵,谁能冒这个险同时又能担当搬兵的重任呢?

蔡济璜、徐其虚等都争着要去完成这一艰巨任务,一时争执不下。

这时,只见王树声站了起来:“你们不用再争了。你们哪一个去也没有我去合适!”

“怎么见得呢?”

“你们都知道,不久前我刚刚到过省城,向董必武老师汇报了工作。这次搬兵,肯定需要得到董必武老师的帮助。人熟为宝,路熟少跑。再说,这里稳定人心组织力量继续抗击敌人更重要,更需要济璜、其虚。大家说,不是吗?”王树声条条在理地分析说。

大家都暗暗点头,一致表示同意。

搬兵人选确定后,大家思量的是如何才能突围出城去武汉,几个人仔细研讨后定下一条良策。

当晚,天随人愿,月黑风高。接近午夜时分,王树声和其他几位战十打扮成红枪会会员模样,手握大砍刀、怀揣盒子枪,从北门的一个偏僻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吊下了城墙,迅速隐蔽起来。

他们借着夜幕,敏捷地到达指定地点。

这时,只听得左右两旁不远处,枪声骤起,喊声大作。担负巡逻任务的红枪会匪徒吓得直喊:“农会进入啦,农会进攻来啦!”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敌阵慌乱一团。

土树声大喜过望,他和战友趁着敌人惊慌失措之机,迅速地混进敌人阵中。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踏上了去武汉的大路!

王树声找到主持国民党湖北省党部的中共湖北省委负责人董必武同志,向他详细汇报了麻城被围的情况。

董必武听后,非常愤慨。他让王树声好好准备一下,在省委召开的各方联席会上再汇报一次,以利大家了解详情,争取各界舆论的支持,促成问题的迅速解决。

王树声遵照董必武的指示,在联席会上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地土豪绅制造“麻城惨案”的经过。大家听后,怒发冲冠,请省府采取果断措施,支援麻城农民自卫军,打退反动势力的疯狂进攻。

在董必武的主持下,省委联席会议当即作出了三项决定:一是将“麻城惨案”的详细情况在汉口各大报刊上登载,并附谴责土豪劣绅滔天罪行的评论,呼吁全省民众支持麻城农民自卫军;二是省政府调遣在黄安(今红安)

剿匪的一个警备营,火速赶往麻城,帮助农民自卫军镇压红枪会匪;三是组成“麻城惨案”调查委员会,派郭述申等三位代表到麻城进行调查。会上还决定抽调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的三百名武装学生军,前往麻城帮助打击上豪劣绅和红枪会匪徒。

5 月14日,王树声领着由戴克敏统帅的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学生军三百多人出发了。

学生军一个个头戴大盖帽,身穿灰色军装,背负竹斗笠,扛着“汉阳造”

步枪,英姿飒爽,豪迈雄壮。他们一路上风雨无阻,昼夜兼程疾迸。所到之处,反动地主分子均望风而逃。他们离麻城还有根远,学生军来了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围城的红枪会匪那里。

此时的红枪会匪再也不像先前那样猖狂了。他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变蔫了,日夜提心吊胆,叽喳着:“神兵学生军来了!”

“武汉的军队来了!”

“再不跑就是等死!”

丁岳平虽然竭力想稳住阵脚,无奈他那帮狗腿子早已是闻风丧胆,军心涣散,有的甚至提前开小差。丁岳平气恨难消,恨恨地骂道:“只要王树声这个不肖的外甥活在世上,我丁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我非抓住他不可,咱们到那时再算总帐!”

丁岳平一边骂,一边急急收拾他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5 月16日,麻城解围了!

全城内外,一片欢腾!

“树声这回立了一大功!”领导和农友们交口称赞王树声搬兵任务完成得好。

王树声爽朗一笑:“这算不得什么立功。如果我们自己能打胜仗,那才叫为革命立功!”

第二天,蔡济璜、王树声等根据湖北省新颁布的《惩治土豪劣绅条例》召开群众斗争大会,对民怨极大的丁枕鱼、王子历、李舜卿等反动分子进行群众公审,决定当场正法。群众中有一些人用疑惑的目光望着王树声,心里想,丁枕鱼和王树声的祖母是姐弟,王树声真的会处决这个大恶霸吗?说王树声心里一点矛盾没有也不真实,毕竟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呀。但当他想到丁枕鱼平时的恶行,想到他害死的无数条人命,想到他不顾手足情放火焚烧了祖母的茅草房的暴行,王树声不禁义愤填膺。丁枕鱼,这个恶贯满盈的恶霸终于被公开处决了。

王树声用他的实际行动在群众心目中树起了他无私无畏、把一切献给革命的高大形象。

农讲所学生军和省警备团官兵以及新组建的麻城县农民敢死队在中共麻城县委的领导下,制订了乘胜追击敌人、彻底剿灭红枪会匪的战斗计划,决定乘敌人慌乱之机,兵分三路追剿敌人。

具体部署是:学生军正面追歼,警卫营从西侧迂回、自卫军、敢死队从东侧迂回。在扫清敌人两翼的据点后,再集中兵力进攻敌人的老巢——方家湾,全歼会匪。

5 月19日,学生军、警卫营、自卫军和敢死队以及成千上万的农民群众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分三路出发了。

王树声等县委领导人既当指挥员,又当向导。他们一路上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垮了乘马岗、顺河、罗家河、丁家岗、朱家冲等地的反动武装,摧毁了红枪会所设的许多“香堂”,解救了无数被关押的革命群众。

在打进匪徒的重要据点罗家河时,人们看到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许多农会会员和干部的家属被杀、被吊死:有的手脚被吊断了,其状惨不忍睹……红枪会匪徒的暴行,更激起了革命群众的深仇大恨,越来越多的人带上干粮,扛起刀、矛,跟随队伍,参加围攻方家湾战斗。

方家湾是反动区长王既之经营了多年的一个反动堡垒,由他浑名“大老板”的兄弟聚众盘据。这里四面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村前有一片低洼地,修有一口月牙形的大池塘,截断了从村前进村的道路。王既之为了自己出进方便,在池塘的中间,架起了一座木桥。村后是一座长满了荆棘的大山,村子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村子的周围,修有宽厚的高墙,高墙上筑有炮楼和岗楼。匪徒们败退到这里以后,慌忙拆掉了池塘上的木桥,在炮楼上架起了土枪土炮,并死守后山和东西两座石山,控制了进村的三条小道。

这帮匪徙还从河南搬来一些带有枪支的流氓作帮凶,发誓要与农会一决高下。

王树声等带领的学生军、警卫营和成千上万的农民在迅速拿下东西两山后又消灭了北山上的敌人,抢占了制高点,将方家湾团团围住。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总攻方家湾的战斗开始了!

只听得土枪、土炮爆豆般地响了起来,杀声、喊声震天动地。在警卫营、自卫队的火力掩护下,学生军、敢死队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可就在这关键时刻,自卫队队长、原民团头子郑其玉突然命令手下队员停止射击,一时间,敌人的火力凶猛地向我冲锋队压了过来,七名学生军壮烈牺牲。

王树声等县委领导人当即决定撤销郑其玉的职务,并召开“战地会议”,重新部署战斗。

天黑下来以后,他们发动附近群众,运来数百担于柴和许多破棉絮,一切准备妥当后,向方家湾发动了新的进攻。

学生军的快枪集中向敌人的炮楼、枪眼猛烈射击,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

紧接着,众多的农民群众有的头上顶着湿棉絮、有的顶着桌子、挟着柴草,有的拿着刀、矛,猫着腰向围墙靠近。靠近围墙以后,大家便燃起柴草,一股劲儿地往院内和屋顶上扔。

恰巧,这时刮起了大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间,浓烟滚滚,烈焰腾空,整个方家湾变成了一片火海!匪徒们被烧得哭爹喊娘。趁此机会,农民群众爬过围墙,击毙了守门的敌人。砸开大门。反动分子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方家湾一仗,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农民群众。他们斗志高昂,乘胜前进,继续挥戈北上,直捣红枪会匪的老窝河南境内的熊家冲。

学生军一路作战,一路宣传。他们纪律严明,作战勇敢,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着农民运动,把革命思想播种在广大群众的心里北进途中,有一位农民自卫军战士在攻下一个红枪会匪盘踞的村寨后,一把火烧掉了一个红枪会徒家的房子。王树声知道这个会徙也是穷苦人,就决定通过这件事来教育大家:“同志们、农友们,大下穷人是一家。很多红枪会徒也是在被土豪劣绅逼得走投元路的情况下才加入红枪会的,他们也是穷苦人。我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眉毛胡子一把抓。我们要打的是那些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大下穷人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彻底打垮土豪劣绅,才能翻身求解放!”

说着,他带领自卫军战士一齐动手,搬来敌人炮楼的材料,帮那个红枪会徒搭好了新住房。这无形的宣传,感召了不少被土豪劣绅蒙骗的穷苦人。

他们纷纷倒戈参加农民自卫军。

严酷的现实,血的教训,使王树声和其他同志愈来愈深切地感到:枪杆子是革命的命根子,农民运动要顺利发展,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王树声以极大的热情,在县委的领导下,参与了麻城县第一支农民武装的建立工作。他们把在麻城保卫战、反击红枪会匪斗争中涌现出来的忠诚、勇敢、不怕苦、不怕死的积极分子挑选出来充实到农民自卫军中,作为全县的武装基于力量。同时,还在县、区、乡组建了不脱产的农民义勇军,平时保卫生产,守护家乡;战时助攻,参加作战。

农民自卫军的武器,绝大部分是原始的梭标、鸟枪、长矛、土铳。铁矛不够,就把竹竿削尖,用桐子油炸一下用来杀敌。新式步枪只有四支,因反击战中打坏了一支,所以,大家又戏称:“‘三支半’枪拉武装”。

这样,麻城县革命武装初具雏形,并很快成长为大别山区一支越来越活跃的重要革命力量。

第二章显智勇锄内奸逆境志弥坚1927年,对于革命人民来说是腥风血雨的一年。

紧接着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麻城惨案”的血迹未干,5 月13日,混入国民革命军并已窃取师长高位的反动军阀夏斗寅又在宜昌阴谋犯难,兴兵倒戈,直犯武汉。7 月15日,假革命真反共的汪精卫集团最终撕掉了他们的伪善面具,在武汉也疯狂叫嚣:“宁可枉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凶狠地向革命者举起了屠刀。至此,国共合作进行的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就这样半途而废、付之东流了。

在此之前,“麻城惨案调查委员会”和农讲所学生军、省警备团一营官兵,都被一一召回。麻城县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作鸟兽散的封建反动势力和他们操纵的反动民团,红枪会又乘着刮遍全国的白色恐怖阴风,重新活跃、猖獗起来,并不断向革命的中心地带乘马岗、顺河一带大举进犯。他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大有卷土重来、踏平“赤区”之势。

在来势凶猛的恶浪涌来的时候,少数投机革命的不坚定分子犹豫了、动摇了,他们或者逃亡,或者屈膝。严峻的形势在考验着每一个人。

任凭妖风四起、黑云压城,王树声和他的亲密战友蔡济璜、刘文蔚、桂步蟾、徐其虚等浑身是胆、横眉冷对。他们愤怒地撕掉国民党反动派的青天白日旗,高举起中国共产党的镰刀斧头红旗,紧紧抓住枪杆子不放,率领广大农民自卫军、农民义勇军和穷苦人民誓死捍卫“农民协会”。

他们用“革命就像一个尖底的篮子,只能提起,不能放下”来激励贫苦人民同地主豪绅血战到底。

6 月12日,麻城破寨冈。被打败逃亡的地主豪绅,纠集红枪会、黑枪会匪近万人,正从黄土岗向这里进犯。

王树声领导农民自卫军严密部署,严阵以待,在六千余农民配合下,迎击敌人。

红枪会、黑枪会匪仗着人多势众,骄狂疾进。农民自卫军迎头痛击。经过三天三夜激烈战斗,敌人被彻底击溃,农民自卫军乘胜追击四十里,打死和生俘会匪三千余人。为纪念这次战斗的胜利,王树声提议将破寨冈改名为得胜寨。大伙欢呼雀跃,都说名字改得好。

8 月15日下午,鄂豫交界的一座古山寨。王树声、蔡济璜、刘文蔚、徐其虚等县委领导人正围坐在一起商讨军情,研究下一步的打算。

突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桂步蟾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树声、济璜,那个‘活阎王’要杀回老家来了!”

这“活阎王”不是别人,他就是本县西张店大恶霸、原民团团总王芝庭。

农民运动一起来就曾把这个大恶霸抓住揪斗。但他狡猾成性,农民运动声势一大,他就像泥鳅一样——溜了!

王芝庭的逃跑在王树声等县委领导人和西张店贫苦群众的心中留下了一层阴影。听桂步蟾一说,都忍不住关切地问:“王芝庭又要准备露面了?”

“是的!”桂步蟾边坐边说,“我在新集有一位远房亲戚,也是我发展的一个秘密党员。他刚借走亲戚的名义跑来告诉我说,最近,王芝庭和新集的红枪会勾结在一起,日夜练兵布阵,狂叫‘打回西张店,消灭共产党’。

我的这位亲戚是他们红枪会的一个小头目,当初是我执意让他隐蔽下来的。

我们俩是生死之交,他的消息绝对可信!“

“我们的步蜡确实不一般呀!站得高,看得远!”王树声拍着桂步蟾的肩膀说道。

“那王芝庭这伙坏蛋有多少人马?又在什么时候行动?”

“人马大约三千左右。时间就是大后天,八月十八日。”桂步蟾肯定地回答。

听到这里,王树声拍了一下脑袋,笑着说:“啊,我明白了。这条老狗就是去年冬月十八溜跑的。看来,他是特意选择十八这天进行反扑的。老狗此番蓄谋已久!”

“树声分析得有道理!”几个人齐声说。

“我看呐,这是一个好机会。”蔡济璜吸了一口烟说道,“我们要狠狠打击一下王芝庭的嚣张气焰。但时间紧,军情急,这场戏究竟怎么唱,请大家谈谈各自的看法!”

众人各抒己见,充分发表自己对局势的分析。

王树声倾听了一阵之后,信心十足他说:“同志们的分析我很同意。北界河口是这次敌人进军的必经之路,我熟悉那里的地形。西边悬岩陡峭,东边岗高林密,是打伏击的理想地段。根据实地情况,结合我们的兵力和作战实验,再取各位所论之长,我的想法是这样:以东山岗为依托阵地,隐蔽布防三层。一线,是拿钢枪的主力——农民自卫军;二线是农民义勇军,梭标、土炮作配合;三线是大量的武装群众,既全力助威,又是坚强后盾。为防万一,还可请黄安的农民自卫军支援。这样一来,我们就为王芝庭准备好了口袋,只等他来钻哟!”

听着王树声头头是道的分析,大家都赞赏地点点头。

桂步蟾笑着说:“我的消息又给咱们的‘老团长’带来了一次摆兵布阵的良机!”

“咱们的‘老团长’确实是棋高一着,令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徐其虚滑稽地一躬身。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别取笑我!咱们这支队伍可没有什么团长。”王树声面对着县委书记蔡济璜和农民自卫队队长刘文蔚说道,“领导、指挥打仗还得靠蔡书记和刘队长。我呢,顶多当个先锋官,带头冲冲杀杀,为大家探个路。如果我的作战办法通得过,我想主动请缨打头阵。理由很简单,上次王芝庭逃脱主要是由于我的疏忽大意,我正愁没办法将功折罪呢!既然这‘老狗’主动送上门来,正所谓天赐良机,收拾‘老狗’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王树声说完,拳头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桌子上,像是要把王芝庭这个恶霸一拳击碎似的。

“树声说得好!”蔡济璜高兴地称赞道,“树声的作战方案我看切实可行。树声的英勇善战是大家有口皆碑的,打头阵非他莫属;即便他不自荐,我也要点他的将。至于说上次让王芝庭侥幸逃脱,主要责任应由我和文蔚同志承担,是我们工作不细致、不周到的结果。树声这种勇于自责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我完全赞同济璜同志意见。”刘文蔚一俟蔡济璜讲完就赶忙接着说,“打头阵的重任由善打硬仗和巧仗的树声承担,让人放心!”

“就按树声说的干!”大伙儿劲头十足,语调铿锵。

“好!就这么定了,我们要让王芝庭这条老狗有来无回!”蔡济璜使劲地拍了一下桌面。

会议开完时,已是夜幕低垂。王树声走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思索如何更漂亮地打好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路边田野里不时传来的青蛙叫声和其它昆虫的“唧唧瞿瞿”声组成的大合唱,仿佛在为王树声指挥的战斗预奏凯歌!

8 月18日凌晨,鄂豫交界北界河口。

全副武装的农民自卫军,义勇军和手持长矛、鱼叉和土铳的穷苦百姓,以及邻县黄安的援军在王树声的指挥下,悄悄地进入阵地恭候王芝庭的“大驾”。

王树声手握驳壳枪,腰扎皮带,英姿飒爽。他埋伏在最有利的山顶丛林中,密切注视着敌军的来路,并不时和身边的战士小声交谈着。

虽然说军情准确无误,王芝庭那条老狗肯定会来,但什么时候来却是一个未知数,大家憋着劲儿,睁着眼儿静静地等候着。

转眼间已经是晨曦初露。在遥远的天际,太阳在缓慢地爬升着。山上山下蝉声一片。此起彼伏,给人一种蝉鸣林更幽的寂静。

很快,日已上三竿。在视线所及范围内仍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大家忍受着草丛密林中的虫咬蚁叮,忍受着酷暑的煎熬,焦急地盼望着那条阴险的毒蛇早点钻入为他准备好的口袋。

紧挨着王树声身边的一名战士热得汗直流,他抹了一把汗,小声骂道:“王芝庭这个老杂种是不是今天睡过头了?他可能预感到今后再也睡不成觉了!”其他几个战士听到这句话都笑了起来。王树声提醒大家保持安静,以免暴露了目标,误了大事。

除了蝉鸣声外,整个北界河口寂静一片。任凭虫叮汗淌,战士们心中的信念不变:一定要消灭掉王芝庭这个坏蛋,再不能让他溜掉!

愈是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的步履愈是放得慢。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中天,有名战士说他听到了“嘀嘀哒哒”的喇叭声。王树声侧耳倾听,果不其然,看来敌人离这儿已经不远了。他命令大家作好战斗准备。

战士们听到喇叭声,顿时精神焕发,情绪高涨,禁不住说道:“老狗终于露面了!”

王树声观察得十分清楚:敌人正排成一字长蛇阵,打着铜锣吹着喇叭,缓慢地向北界河口方向蠕动。敌人越走越近。王树声又发现敌阵中有一顶褐色轿子,前后簇拥着很多带短枪的打手,他心里想:“这大概就是‘王老先生’……”

战士们也都看得真切,一个个心里直发痒。这时刻分分秒秒都觉得特别漫长。敌人一点也没有发觉山林中的伏兵,他们得意忘形地吹奏着、嬉闹着。

敌人“蛇头”终于开始进入北界河口。战士们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心跳开始加快。紧接着,那顶褐色轿于和短枪队也渐人口袋。王芝庭在轿子里哼着小曲,悠哉游哉,他正做着称霸麻城北乡的美梦……

突然,山顶上传来雄狮怒吼:“同志们,开火!”一时间,炮声如雷,杀声震天。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山林中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仿佛神兵天降。敌人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除了慌乱开枪外,手足无措,拼命夺路而逃。

王树声见敌人阵势已乱,大呼一声:“同志们,冲下山去,活捉王芝庭!”

战士们如猛虎下山直扑敌人,后面的群众也喊着“冲呀!杀呀!”拿着扁担、锄头、土铳跟着战士们冲下山来。一时红旗飞舞,刀矛蔽日,喊声如雷。敌人完全被这宏大的声势吓破了胆,乱作一团。

这时,农民自卫军的攻势更加凌厉,敌人来不及抵抗就纷纷当了俘虏。

敌人的驳壳枪、步枪也迅速成为自卫军的战斗武器,真是生擒成串,缴获良多。

王树声带领几个自卫军战士率先靠近那顶褐色轿子。掀开轿帘一看,却发现是一顶空轿。王树声有点着急了:“难道这条老狗又溜了不成?!”

“谅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我们的手心!”王树声心里暗想道,他随即传令“搜山!”

群众和自卫军已经把整个北界河口围了个团团实实。他们从东往西、从南往北细细搜索着每一个岩洞,每一处草丛,每一块密林,谁都想自己第一个抓住王芝庭那个坏蛋。

大家心急火燎地紧张搜索着,却仍不见王芝庭的踪迹。当搜到一簇杂草丛生的灌木丛时,王树声发现情势有点异样。他从身边一个拿着长矛的小战士手中取过长矛往草丛中乱刺,只听得“哎哟”一声,草丛中果然有人。战士们大喝一声:“滚出来!”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绸缎的胖家伙从草丛中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大喊“饶命”。不用说,此人正是王芝庭。

至此,北界河战斗胜利结束。

大家扛着缴获的战利品,押解着十几个穷凶极恶的打手,牵着“活阎王”,一路欢歌不断,笑语连天。

在王芝庭的老家王家楼,农民自卫军和群众举行了庆祝北界河大捷和批斗、处决反动头子王芝庭大会。

会场上,“打倒蒋介石!”“打倒汪精卫!”“打倒土豪劣绅!”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如春雷阵阵,大长了革命人民的志气,大灭了土豪劣绅的威风。王树声和战友们的革命意志在战斗中得到进一步锻炼。

然而,农民自卫军的成长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在他们不断取得胜利的大好形势下,由于队伍处于初创时期,加之经验不足,人员成份复杂、素质不高,农民自卫军队伍里出现了分裂的端倪。混进自卫军的反革命分子熊振翼拉拢一排长余佩芳企图阴谋叛乱,妄想杀害王树声和共产党员、三排排长廖荣坤。

北乡一间逃亡豪绅的房子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在昏暗的桐油灯下,一胖一瘦两个中年汉子正围坐在满桌菜肴旁边,边吃边聊。两人鬼鬼祟祟,谈得十分投机。

“廖荣坤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看他那个神气劲,竟在老子们面前耍起威风来了。今天要不是你老兄拦住,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唉,我们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人家廖荣坤敢那样气壮如牛,还不是仗着王树声、蔡济璜他们宠信他。没有这两个靠山,他敢在你我面前放个屁!?今天我所以拦住你,是怕你吃眼前亏。你想,王树声在你和廖荣坤之间会帮谁说话?毫无疑问,是帮廖荣坤。而你看不到这点,不是我阻拦你,你的眼前亏吃定了!”

“谢谢大哥的相助之情。大哥的厚爱,我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

只是长期这样受人欺侮,心里总觉得窝囊。有他王树声、廖荣坤在,就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

“你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当初跟着王树声他们打土豪劣绅就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享受享受,谁料到现在仍是个农民自卫军的穷教练,一无官衔,二无粮饷,成天为王树声他们卖命,根本谈不上富贵荣华。这条路看来走不通。你看看人家国民革命军,往日和我们一样高喊打倒列强铲除军阀,现在跟随着蒋总司令、汪主席,不少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啦!告诉你吧,被咱们赶跑的丁岳平少爷已经和国民革命军靠上了,现正招兵买马,准备杀回老家,重整麻城。与其在王树声这里受气,不如弃暗投明,跟随丁少爷过过大鱼大肉,美味佳肴的好日”这主意好是好,万一弄不成功,可就要人头落地呀!“

“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丁少爷通过王既之区长传话给我,只要我们作内应,一旦事成,民团团总的职位就由鄙人荣膺,你嘛,至少也可以弄个少校当当,那就不是小排长能比的啦!”

“这话当真?我愿为大哥效犬马之劳。”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事有把握吗?丁少爷、王区长他们准备得怎么样?”

“只要我们起事隐蔽就万无一失,丁少爷、王区长他们已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我们作内应倒戈!”

“那好,我们说干就干。我的小命可就全仗大哥了!”

“没问题,荣华富贵正在向我们招手呢!我看事不宜迟,就在近日起事,你看怎样?”

“好,但千万别走露风声。”

“咱们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呀!来,为我们的美好前程干一杯!”

这对秘密策划阴谋叛乱的难兄难弟就是熊振翼和余佩芳。他们利令智昏,满以为没人知晓他们的罪恶勾当。但俗语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很受熊振翼信任的厨师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仔细。

很快,熊振翼、余佩芳勾结反叛的信息及时送到了王树声、蔡济璜等领导人那里。他们感到事关重大,决定立即开会研究对策。

“他妈的,这两个家伙竟敢造反。让我们和二排立即去捉拿这两个奸贼!”三排长廖荣坤一听到消息,怒不可遏,大声叫道。

“荣坤,不要鲁莽行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树声拍着廖荣坤的肩膀说道。

经过大家冷静思索,最后决定采取“智取”与“奇袭”相结合的办法。

这主要是基于王树声的分析:一是熊,余叛乱的证据尚不十分充分;二是一排武器装备较好,如果真枪实弹打起来,我二、三排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取胜把握:三是考虑到反革命叛乱分子只是极少数人,一排的绝大多数人是革命的同志,是受蒙蔽的。

“智取”与“奇袭”相结合的方案具体说来是这样:一方面以县防务委员会的名义,召集农民自卫军三个排开会,重新布防,将一排从李家庙据地调到靠近黄安的东岳庙,名义上是担负警戒河南新集之敌;一方面暗中派人到黄安,请求富有战斗经验的黄安农民自卫军来协助粉碎熊、余叛乱。

为试探虚实,掌握熊、余叛乱的真凭实据,在熊、余准备发难的前一天晚上,王树声以检查防务、查哨为名,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第一排的驻地李家庙。

李家庙。一排驻地。

熊、余二人正交杯换盏、酒兴正浓。

“二位有高兴事也不通知我王某人一声?!”王树声声到人到,已经站到熊、余二人的面前。

熊、余一见王树声,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但发现他只是一个人,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稍许又安定了几分。“王部长是大官,我们怎么能高攀得起呢?”熊振翼语含讥讽,胆子大了起来。

“啊,你是说我摆架子吧。我不是来拜见二位来了吗?”王树声爽朗一笑,应答道。

“王部长今天来肯定有什么要事?”余佩芳试探着问。

“要说事倒确实有点事。”王树声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事情?”不等王树声说完,做贼心虚的熊、余二人几乎同时抢着问。

“听说熊教练下令,把好枪都集中到了一排,此事当真?”

王树声这一问不打紧,把两个叛贼吓得魂飞天外。他们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丑恶勾当已经败露,两人顿时凶相毕露,同时从座位上弹起向王树声猛扑过去,一人抓左手,一人抓右手,把王树声的双手狠狠地反拧过来。

王树声也不怎么反抗,只是冷冷一笑:“你们捆绑我,难道不想要自己的脑袋?”

“你还是为你自己的脑袋操操心吧!”熊振翼阴阳怪气地说,“你今天落到我们手里就该尝尝我们哥俩的厉害!”

“对,你们的气我俩早受够了,现在应由我们出出气。”余佩芳边捆绑王树声边帮腔。

“你们难道不怕丁岳平丁老爷惩罚你们?”王树声这句话把熊、余二人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丁岳平老爷要的是你王树声的人头,我们捉住你就已经立了一大功,‘惩罚’何从谈起?”熊振翼狞笑着说。

“你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丁岳平是我的亲表叔呀!”王树声镇静地说道。

“杀父之仇,他能饶你?”熊振翼有点外强中干了。

“那你就看看我口袋里他写给我的信吧!”王树声故意加重语气。

余佩芳急忙从王树声口袋里搜出信来。果然是丁岳平的亲笔信。

宏信表侄:见字如晤。过去的种种,我都不想提了。我着眼的是当令。于今蒋、汪二公都已反正,天下大局定矣。但余总念我丁王二家,骨肉相亲,宿怨不应久结,仍亟盼重修旧好。

我侄聪颖过人,赤党再无前途,勿需多论即明。我现投身省府军界,说话尚有份量。

故函我侄三思,望能弃暗投明。如率部举义,我包侄更能前程远大。

急盼回音。

表叔丁岳平手书民国十六年九月廿日看完这封白纸黑字的丁岳平亲函,熊振翼和余佩芳二人如坠五里云雾中,完全乱了方寸。

惊疑未定,熊振翼毕竟老辣奸滑,语带试探地进一步问:“你是县委委员,又是农会组织部长,好好的大官不做,反正未必是真心吧?”

“不要说什么县委委员、组织部长,还不是一个腹裹粗粮、脚蹬草鞋的苦命汉,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原以为革命成功可过上富贵日子,现在倒好,革命短时间里是成功不了的,好端端的家境也衰落了。吃香的喝辣的只有走投靠丁岳平老爷这条路!”王树声故意带着悔不当初的味道平静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投丁老爷而去,却跑到我们这里来做甚?”熊振翼狡黠地一眨眼。

“对,我正想告诉你我的真实来意!”王树声接上熊振翼的话茬,镇静自若地继续说,“你们真是愚不可及,自以为聪明盖世,却不知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你们的计划早已被蔡济璜他们察觉到了,只是证据不确凿才没有下手。我今天来,一是给你们报个信,二是给你们提个醒,近日千万不要有异动,以免打草惊蛇,给他们留下把柄。日后我们可相机行事,共图大业。”

王树声这一席话在熊、余二人心中引起强烈震动。他们既感激又惊惧,继而又欣喜。他们心想:要不是人家王树声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报信,我们的脑袋恐怕有不保之虞。人家说得条条在理,词真意切,看样子可能真是同路人。更重要的是,王树声是丁岳平丁大老爷的亲表侄,他要是投奔到丁老爷门下,肯定少不了封官进爵。毕竟血浓于水呀。靠上这么一个人,我们的前途也大大的光明。

他们像“变色虫”一样,一改方才的狰狞嘴脸立即变脸为笑,赶忙为王树声松绑并不停道歉:“王部长,刚才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冒犯得罪之处还请王部长容谅、容谅!”熊振翼边解绳索边说。

“王部长‘宰相肚里能撑船’,肯定会不记小人过的!”余佩芳生怕邀宠落后,急忙说道。

“刚才的误会就不要提啦,”王树声摆了摆刚松绑的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情通知你们!”

“什么事情?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熊、余二人打断王树声的话忙不迭地表态。

“是这样,我已经骗过了县防务委员会,以换防的名义调你们一排到东岳庙布防。表面上是为了对付来自新集的敌人,事实上是为了和丁岳平老爷的红枪会保持经常联系,到时候举事则为他们作开路先锋,并用这份功劳作进见丁老爷的见面礼。”王树声接着说。

熊振翼、余佩芳一听,喜从中来。他们心想,还是王树声高明,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想到了。我们也正是打算今晚把队伍拉到靠近新集的东岳庙,然后再派人和丁老爷的队伍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一鼓而下取得成功,但苦于师出无名,所以没有轻动。现在好了,我们做不到的,王树声早就考虑到了并已开始行动,这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能够正大光明地把队伍拉到东岳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真乃天赐良机!

两叛贼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兴奋,他们连声说:“王部长高见!高见!

我们立即照你说的去办!“

二叛贼迅速召集队伍,作转防东岳庙的准备。

至此,王树声心中的石头才算完全落地,他的第一步计划已完全实现。

王树声勾勒的幻景为熊、余两人的美梦增加了斑澜夺目的色彩。看着熊振翼、余佩芳二叛贼得意的神情,他不禁暗暗地笑了。

王树声又随便交侍了几句,以还有紧要事情要处理为由大大方方地离开了李家庙。

农民自卫军三排驻地。王树声详细地向蔡济璜、刘文蔚等领导汇报了整个摸底的经过。汇报完后,他拿出那封早已给县委领导看过的丁岳平亲函幽默地说:“在我深入虎穴时,我表叔的这封劝降信可是立了一大功喽!”

鉴于证据确凿,事实明朗,王树声、蔡济璜决定马上采取措施。由于反叛分子已掌握了农民自卫军中最多、最精的武器,几个军事技术较好的骨干也被收买,加上一、二、三排队员都是本地人,大多沾亲带故,觉悟还没有高到大义灭亲的程度,仅靠二、三排,取胜把握不大。蔡济璜和刘文蔚等迅速实施第二套计划,派王树声火速赴黄安搬兵。

黄安县委领导人潘忠汝住地。

王树声向潘忠汝等黄安县委领导人详细汇报了麻城北乡正在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潘忠汝、戴克敏等县委领导听了王树声的汇报后,非常重视。他们决定亲自出马,带领农民自卫军十五人和一百多名革命红枪会群众连夜随王树声出发,支援麻城。

由黄安到东岳庙,抄小路本要不了多少时辰,在天亮之前赶到一排驻地时间相当充裕。哪知那天晚上天公不作美,月亮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整个田野漆黑一片。王树声他们走着走着,走上了较远的一条道,走了个把多钟头仍望不见东岳庙的影子。这可真把王树声急坏了。他健步如飞,顾不上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裳。好不容易赶到东岳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麻城北乡东岳庙,一排驻地。

刚刚扎营东岳庙的一排自卫军战士大多很疲惫地和衣而睡。哨兵根据余佩芳的命令,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突然,他们发觉西北角有一支队伍正向东岳庙奔来,就高喊:“口令!”

没有听见回答,这哨兵以为是河南光山的红枪会乘机来袭击他们,接着就举枪射击。随着枪响,黄安农民自卫军的一个战士应声倒地。

黄安农民自卫军见对方打死了自己的兄弟,肯定一排已经叛变,当即举枪还击。

双方一来二往,顿时枪声大作。

这完全打破了王树声他们原先的计划:先让黄安农民自卫军和革命红枪会包围东岳庙,然后由王树声把熊振翼、余佩芳二人以商量要务为由带离排部并相机逮捕二人,然后再向受蒙蔽的一排战士说明熊、余二人阴谋叛乱真相。

然而,由于迷路延误了时间,原先完美的计划只能搁置一旁了。

听到枪声,东岳庙附近的群众以为反动的红枪会正在进攻东岳庙,就拿着扁担、锄头,梭标成群结队地包围上来,为本县的农民自卫军助战。战斗有扩大的态势。

这可怎么办?

王树声忙和潘忠汝、戴克敏等人商议,决定把部队先撤退一步,待停下火后,再由王树声在阵前喊话。

王树声隐蔽在比较靠前的土堆后面,大声喊道:“麻城的农民自卫军和广大父老乡亲们,我是王树声。熊振翼和余佩芳已经叛变了。我请来了黄安农民自卫军兄弟来收拾这两个叛贼,大家不要再打了!”

群众听见是王树声,都放下心来。

东岳庙里的余佩芳见事已败露,打算顽抗到底。他大骂王树声才是真正的叛徒,并命令队员继续射击。

一排的几个共产党员看到余佩芳惊恐万状的神情,立即明白了一切。不能再等了,延迟时间就意味着造成更大的伤亡。他们瞅准时机,把余佩芳和他的一个跟随都逮了起来。

战斗结束,却不见熊振翼的踪影!

后来才知道,这个奸贼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在王树声走后也连夜赶往河南新集,同那里的反动红枪会商讨叛变后事去了。

不镇压这个叛贼,难服人心,日后还会造成无穷后患。大家都在寻思,怎么办?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报。在河南新集的反动头子王既之听说余佩芳事败,大发雷霆,骂熊振翼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笨蛋。骂还不解恨,顺手一枪把熊振翼送上了西天,他觉得熊振翼再也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

消息传到麻城,大伙高兴得手舞足蹈,齐庆胜利。

自此,王树声智勇锄内奸的故事在黄麻地区广泛地传播开来。

1927年9 月。麻城邱家畈祠堂。

中共麻城县委正在这里召开会议传达党的“八七”会议精神。会上,湖北省委派来的同志首先介绍了当前国内和党内的情况。他说,在党的“八七”

会议上,结束了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在党中央的统治,选出了以瞿秋白为首的新的中央临时政治局,确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屠杀政策的总方针,向全党发出了举行秋收起义的号召。这位同志还带来了周恩来、朱德、贺龙领导的“八一”南昌起义和毛泽东同志领导的湖南秋收起义的胜利消息。

这消息宛如一道划破漆黑夜空的闪电,撕开了满天的乌云,重新照亮了中国革命的征程,给同国民党反动派作不屈不挠斗争的工农群众以极大的鼓舞和鞭策。

中共麻城县委决定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遵循“八七”会议精神,贯彻湖北省委关于秋收暴动的计划,在麻城组织农民暴动。

邱家畈祠堂外漫山遍野的红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面面巨大的红旗在迎风飘舞。

会后,王树声和蔡济璜,刘文蔚、邓天文等县委领导人一起,迅速分工分村活动,积极宣传、鼓动群众;村村寨寨到处写满了他们张贴的标语:“暴动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暴动杀尽土豪劣绅!”“暴动没收地主田财!”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实行土地革命!”大街小巷时时回响着“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怒吼……

一度沉寂的黄麻地区,又燃起了熊熊的革命烈火。

黄、麻两县,统一行动。从九月下旬起至十月间,党在整个黄麻地区,特别是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区,多次召开了千余人至数千人的群众大会,宣传党的“八七”会议精神,声讨国民党反动派叛变革命、屠杀工农、绞杀农民革命运动的滔天罪行,号召广大群众实行土地革命,继续大力开展反帝反封建的斗争。

王树声等带领成群结队拿起大刀、长矛,扛起锄头、扁担的群众,不分昼夜地搜捕土豪劣绅。几天之间,他们就把乘马岗、顺河两区的仓湾、林家山、杜家洼,土门、李家楼等乡的地主恶霸张继全、徐树第和彭世新等捉拿起来,没收了他们的财产,沉重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在打击地主豪绅的同时,王树声等县委领导迅速着手恢复农民协会,发展农民武装,组织工人纠察队。

那日子,比漫山的红枫还红火;那气派,比连绵起伏的大别山还磅礴!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九月暴动。”

九月暴动,使土豪劣绅吓破了胆。他们一方面继续勾结国民党三十军魏益三部,疯狂向黄麻两县人民进行反扑:一方面四处网罗流氓地痞,组织“清乡团”,对革命群众进行残酷报复。

在这种形势下,由于黄麻两县年轻的党组织缺乏领导武装起义的经验,没有及时在农民胁会的基础上,建立革命政权;没有及时在农民自卫军的基础上,建立革命军队,因而未能把这时的农民运动推进到武装夺取政权的新阶段。

但是,这次暴动的意义是巨大的、深远的。它在群众心目中树起了土地革命的光辉旗帜,进一步发动了群众,组织了群众,武装了群众,沉重地打击了土豪劣绅的复辟活动,为今后更大规模的起义准备了条件。

“九月暴动”停顿下来以后,中共湖北省委及时总结了暴动的经验教训。

由于两县已具有良好的群众运动基础,并掌握了相当数量的武装,有条件进一步开展武装斗争,遂决定在黄麻地区发动更大规模的武装起义。

10月间,为加强对黄麻地区革命斗争的领导,上级先后派王志仁、吴光浩等一批政治、军事干部来到黄麻地区,组成了中共鄂东特委和鄂东革命委员会。

11月初,湖北省委又在黄安七里坪召开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作出了武装夺取黄安县城、建立革命政权和革命军队的决定。

省委的决定极大地鼓舞了黄麻地区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他们一个个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高喊:“我们有奔头了!”

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加紧在乘马岗、顺河地区操练队伍、赶制刀矛,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随着各级骨干的宣传、发动,广大群众进一步提高了觉悟,纷纷要求参加起义队伍。在很短的时间里,一支以农民自卫军和义勇队为骨干的、以广大贫苦农民为主力的起义队伍被迅速地组织起来,总人数达二十万人之多。

一场巨大的革命风暴,已经在黄麻地区酝酿成熟了。

1927年11月13日晚。古老的黄安县城。

中国现代史上激动人心的一幕出现了:随着黄麻起义总指挥潘忠汝的一声令下,起义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涌到黄安城边,开始攻城。霎时,锣声震天,炮声动地,身佩“赤化带”的自卫军、义勇队员,架起梯子,顶着用水淋得湿漉漉的稻草和棉被,奋不顾身地向城头爬去;抬着大树杆,不停地撞击着城门;用锄头挖城墙,架起柴禾烧城门……

在成千上万挥动着大刀、梭标、红缨枪、长矛、锄头、扁担、脚鱼叉的农民配合下,起义军很快攻破黄安县城,他们直捣县府,活捉了反动县知事贺守忠和其它贪官污吏多人。起义军共缴获步枪三十余支,子弹九十箱,被子百余床,并打开监狱,释放了被捕的革命群众和农会干部。

14日清晨,旭日东升,金光万道,黄安古城迎来了第一个新生的黎明,革命的红旗第一次在黄安城头高高飘扬!

11月18日,黄麻人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节日。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黄安城披上了节日的盛装。绣有镰刀锤了的红旗插遍了全城,红红绿绿的标语布满了大街小巷:“热烈庆祝黄安县工农民主政府胜利诞生!”

庆祝会上,被选为黄安县工农民主政府主席的曹学楷同志走在主席台上庄严宣布:“黄安县历史上第一个红色政权——黄安县工农民主政府正式成立了!”顿时,全场欢声雷动,鞭炮轰鸣,锣鼓喧天,唢呐高奏。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曹学楷同志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讲演。他说:“同志们!过去,我们种田佬,每年除了完粮饷、送钱财给‘大老爷’,或者被他们抓来打屁股、关监牢和砍脑壳外,再不敢进‘大老爷’的衙门。

今天,世道变了,我们这些种田佬,公然自己组织政府,自己做起委员来了,这证明了我们革命者的力量,证明现在是劳农的世界、无产阶级的世界了!“

曹学楷同志的话像清泉,沁润着农民兄弟的心田;像号角,鼓舞着黄麻两县革命者的斗志!

王树声等麻城县代表置身于这个欢庆的海洋中,感到如沐春风,五体通泰。他拉住黄安县委书记王志仁的手,激动地说:“你们办得好哇!你们已经抓住了权柄,我们回去后,也照你们这样办!”

王志仁高兴地回答说:“我们等你们的喜讯!”

就在这次欢庆大会上,黄麻两县农民自卫军,也举行了隆重的阅兵式,宣告组成中国工农革命军鄂东军:黄安农民自卫军为第一路,麻城农民自卫军为第二路。任命潘忠汝为总指挥兼第一路司令,戴克敏为党代表;吴光浩为副总指挥兼第二路司令,刘文蔚为党代表。

王树声被任命为鄂东军第二路军的分队长。自此,他穿上了戎装,正式成为鄂豫皖红军的一名指挥员。

任命结束后,潘忠汝总指挥、吴光浩副总指挥检阅了部队。潘忠汝号召大家:听从党的指挥,同广大劳苦大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战胜一切敌人,到达胜利的彼岸!

11月下旬。麻城西张店王家祠堂。

在胜利的鼓舞下,中共麻城县委、麻城县农民协会在这里召开了五百多人的农民大会。会后,全县迅速掀起了土地革命的新高潮。西张店的农民把当地的大豪绅陈霞庭抓了起来,没收了他的财产。整个革命形势蒸蒸日上。

面对这大好的形势,黄麻人民兴奋地唱道:一九二七年,湖北黄麻县,工农群众齐觉醒,就把革命办。

县委和区委,作过普宣传。

组织农协会,办起青年团,大家联合起,反抗杂税与苛捐!

直到九月间,就把主义变破县城,杀贪官,一致要共产!

劳苦大众的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的难受之时。黄麻起义的胜利,极大地震骇了国民党反动派和豪绅地主阶级。国民党中央社惊呼:“鄂东黄安被农军盘踞,且其势更比前蔓延。……组织农工政府,大倡土地革命,……

贫苦农工附从者已达万人。“于是,他们急急忙忙纠集反动军队,操起屠刀,向黄麻人民反扑过来,企图扼死这个刚刚诞生的红色政权。

12月5 日夜。古城黄安,黑云压城。

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扑灭黄麻地区的革命烈火,派十二军任应岐部一个师悄悄从麻城宋埠出发,突然袭击黄安城。守城的工农革命军与敌人激战四个多小时,打退了强敌的多次进攻,终因敌众我寡,被敌人突破了城门。刚刚新生了二十一天的黄安城,又失陷了!

鄂东军总指挥潘忠汝为掩护战友突围,壮烈殉难。黄安县委书记王志仁和许多优秀的革命军战士也在战斗中英勇捐躯。只有部分队伍杀出了重围。

敌人攻占黄安县城后,在城内洗劫了两天两夜,杀害了成百上千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和工农群众,烧毁了大批房屋。整个黄安县城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倒水河流淌着悲痛的泪水,大别山发出愤怒的吼声。

12月下旬。黄安县北乡木城寨。

为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疯狂屠杀,党组织和工农革命军的领导人吴光洁、戴克敏、曹学楷等同志在这里举行紧急会议。

戴克敏同志在会上坚定地说:“我们党领导的革命是长期的,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城市同国民党反动派拼死拼命地争夺。只要我们不放下手中的枪,跟人民群众在一起,坚持斗争,黄安县城是一定会回到我们手里来的!”

会议决定,除留下少数人就地坚持斗争外,将大部分力量转移到敌人后方进行游击战争。

会后,党组织在黄安县的闵家祠堂集合了七十二个同志,带着五十三支长短枪,向黄陂县境内的木兰山转移。留下的少数人枪,分别由王树声、蔡济璜和刘文蔚率领,在黄麻北部地区继续坚持革命斗争。

但坚持斗争,对王树声这个仅仅十余人的小分队来说,又谈何容易呀?

那时候,蒋介石的正规军到处捕捉黄麻起义人员、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特别是受到工农革命军沉重打击的地主豪绅,以百倍的仇恨、千倍的疯狂乘势而起、见机而作,组织了“清乡团”、“还乡团”、“民团”等杂牌队伍,残酷地向起义工农反攻倒算。他们对农民运动兴起得最早的七里、紫云、乘马岗、顺河等地恨之入骨,称这一带为“匪区”,大肆烧杀,无数革命战士和农民群众遭到剖腹、挖心、砍手、活埋等惨无人性的屠杀。这些土豪劣绅心黑手毒,杀害革命群众无所不用其极。

王树声带领他的小分队极其艰难地辗转迁移。由于大路小道到处关卡林立,到处通缉捉拿共产党人,他们只能出没于深山老林中。

虽然整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王树声和战友们激情不减,斗志弥坚,和敌人巧妙周旋。

也就在这时,令人撕心裂肺的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王树声为失去亲人和战友悲痛欲绝。

首先传来的是老祖母受不住恶霸地主的煎熬被害致死的消息。原来,黄安县城被国民党反动派攻陷后,麻城县的土豪劣绅丁岳平、王既之等也乘机组织了“清乡团”杀回了老家。他们一回来就把王树声的老家一把火烧个精光。丁岳平心狠手毒,想利用他的亲姑妈、王树声的祖母作诱饵捉拿王树声以报杀父之仇。他和王既之放火烧了老人的房子,气势汹汹地要老人说出王树声的去向。

老人在寒风中昂然站立着。她大骂丁岳平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丁岳平狞笑着说:“我也是跟着你孙子学学大义灭亲呀!”

老人气恨交加、饥寒交迫,没过多久就被活活地折磨而死。

听到这个令人心痛的消息,王树声心里是多么痛苦难当呀!

接着,麻城县委委员、王树声的堂兄王幼安和县委书记蔡济璜、工农革命军第二路军党代表刘文蔚等同志不幸落入敌人毒手英勇殉难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王树声悲恸欲绝,五内俱焚。要知道,蔡济璜、刘文蔚是他上高小时的同窗好友,王幼安既是他的兄长又是他的老师。正是在他们的影响和带动下,王树声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是代表党组织领导留下来的部队继续在黄麻北部地区坚持斗争。他们惨遭不幸使留下来的部队失去了领头雁。

现在,黄麻北部地区就只剩下王树声和他的小分队了!

在失去了党组织领导的情况下,王树声独自带领着他的小分队昼伏夜行,同敌周旋。但是,面对如此众多的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和无恶不作的“清乡团”、“还乡团”地主武装,孤军奋战怎么能长久地坚持下去呢?

怎么办?

和敌人硬拼显然不行。必须找到党组织,必须找到转战到外线的鄂东军。

王树声在心里坚定地说。

于是,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决定将所带的步枪藏起来,化装分散去寻找党组织和到外线作战的大部队。

王树声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跑南奔北,可哪里寻得到党组织的半点踪影!

他焦急地、艰难地找呀,找……

1928年早春二月,麻城邻县罗田三里畈镇。

论时节,现在应该是农村红红火火闹新春的日子,可时下的农村却一片肃杀恐怖,万户萧条、冷清凄凉。农民们缺衣少食,饥寒交迫。国民党反动派和“清乡团”等反动民团到处捉拿共产党人,把黄麻地区扰得鸡犬不宁。

三里畈虽是集镇,也没有过节的气氛。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镇上来了一位年纪约摸二十来岁、身穿青布小棉袄、挑着一担箩筐的小商贩。虽然天气寒冷,小商贩却大汗淋漓。看样子,他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的。

他担着箩筐走进了街头的一家饭店,客气地对店老板说道:“有好白米,要不要?”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被饭店一位正在吃饭的农民听见了。他抬头看了这位商贩一眼,这时商贩也瞧见了这位农民,商贩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农民用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商贩顿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默然无声地在店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店老板离去后,那位农民机警地看了看店里外,发觉没有别的人以后,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把商贩带到了一个没有人来往的地方,两双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原来,那农民不是别人,正是鄂东军副总指挥兼第二路司令吴光浩。这商贩也不是真正的卖米人,而是到处寻找党组织的王树声。

就这样,王树声费尽周折,终于又回到了党的怀抱。

他怀着悲痛的心情,向党组织和同志们讲述了大部队走后黄麻地区遭受的空前浩劫。他特别沉痛他讲到了王幼安、蔡济璜、刘文蔚等战友为革命壮烈赴难的英勇事迹。

就在黄安城失陷的第三天(12月8 日),王幼安冒着极大的危险,巧妙地从麻城宋埠镇国民党反动派驻军手中为工农革命军弄到了一批枪支弹药。

当他将这批弹药伪装进棺材准备运走时,不幸被叛徒告密。在狱中,他受尽酷刑,始终坚贞不屈,就义前,写下了气吞河山的诗篇:马列思潮沁脑骸,军阀凶残攫我来,世界工农全秉政,甘心直上断头台!

蔡济璜、刘文蔚等战友则是由黄安紫云区向麻城顺河转战的途中不幸落入敌人魔爪的。他们被绑在林店镇街头“示众”。但他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始终向群众宣传工农革命必胜、反动派必败的道理。慨慷起义前,他们高唱《国际歌》,高呼“天下穷人都拥护共产党,共产党员杀不完!”蔡济璜临刑前还留下了这样鼓舞人心的诗句:明月照秋霜,今朝还故乡;留得头颅在,雄心誓不降!

听着王树声如泣如诉的讲述,同志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即打回去杀他个反动派人仰马翻。吴光浩听完后,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要打回黄麻地区,解放老区人民,为烈士们报仇雪恨!”

接着,吴司令和战友们也告诉王树声这两个月来他们的经历。王树声全神贯注地听着战友们的传奇经历,不时地点点头。他为战友们出奇不意巧打敌人的机智英勇而高兴,更从战友们的身上看到了革命运动的光明未来。

工农革命军突然出现在三里畈,敌人压根儿就没有准备。王树声和吴光浩指挥部队迅速破坏了当地的电报、电话局。他们打开了镇上一家大地主的粮仓,把粮食分给了当地的贫苦农民,打击了土豪劣绅。和大部队一起作战,王树声劲头十足,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但是,敌人很快又发现了第七军并追了上来。工农革命军随机应变,巧与敌人周旋。在艰苦的辗转奔波途中,吴光浩不断地给大家打气、鼓劲:“我们的枪可千万丢不得!有了枪才能打倒地主阶级,才有工农的出路;没有了枪,就不能胜利,不能生存!”

麻城边镇歧亭。

第七军游击到了这座小镇。恰如“歧”字含有的不祥意思,再往前走,就是反动红枪会猖撅的黄安八里湾;左右迂回或后退,也都道路不畅。大家都一筹莫展,吴光浩军长也犹豫未决。

这时、王树声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的地势,浓眉一展,心中有了主意,他说:“我们就先进那山窝中的小庙躲避一下吧?”

有人马上表达相反意见,说:“这不是鳝鱼不用抓,自往人家篓里钻吗?”

吴光浩这时却摆了摆手,他郑重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树声的这个意见很好!”

见大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吴光浩继续说:“树声的意思,大家也许还没有完全领会。他是想利用敌人麻痹松懈的心理,蒙骗敌人。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地方的危险性,再怎么估计也不过分,恰如刚才有的同志讲的那样。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料定我们不敢躲进这里,我们正好钻敌人的这个“空子”,达到暂避强敌的目的。树声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军长讲得透彻,我正是这么想的!”王树声应声而答。

大伙听了军长的分析,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听从指挥,布好暗哨,藏进了小庙。

尽管是“兵不厌诈”,可战士们的心情却总有点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偏西,仍平安无事,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并向王树声竖起了大拇指。

外面没有敌人来骚扰,饥饿这个“敌人”却从内部向战士们发起了攻击。

他们已经多日没有吃上一顿安稳饭了。战士们一个个饥肠辘辘,饿得东倒西歪。

正在这时,王树声发现庙门前出现了新情况:只见四个挑着担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六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中、老年人慢步向小庙走来。

王树声迅速示意大家作好迎敌准备。这伙人刚进庙堂,几个战士立即蹿到了他们的后面,飞快地关上了大门。王树声威严地挺立在他们面前。

这伙人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呆若木鸡。

“恭候多时了,欢迎光临!”王树声风趣地说。

“不敢当,不敢当!”那帮人忙不迭地打躬作揖。

“你们现在进庙里来干什么?”王树声问道。

“回长官,是鄙乡这二位张、钱财东,”他说着,指指身边的两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他们为田产发生了纠葛,进庙办酒,邀我们族、甲长,当着土地爷的面,给他们评评理。”说话人是这伙人中的一个年长者。

“原来如此!”王树声愤怒地扫了这两个狗财主一眼,义正辞严地接着说:“你们两个狗东西跪下听着,什么评理不评理,你们都是他妈的狗咬狗、残害百姓、鱼肉穷人!你们的田产要是抢夺的穷人的田地,我命你们马上奉还。你们自己的家产,也必须早日分给穷人。这个评理公也不公?”

“公平,公平!”两个狗财主磕头如捣蒜。

“那么,这评理酒,就理所当然应该归我们享用喽!”王树声哈哈一笑,“来吧,我们动手吧!”

大家一齐动手。摆设完毕,足有五桌。吴光浩说:“除留足哨兵的以外,两桌一排,大家迅速入席吧!”

众人顾不上谦让,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大家吃喝得正欢,王树声又提醒大伙:“同志们,饭菜尽着量吃,可这酒却不能任着性喝。咱们这群武松,还要上景阳岗打虎哩!”

大伙嬉笑着点头称是。

就这样,多日闻不到肉腥味的工农革命军终于有了一次打“牙祭”的机会。

吴光浩和王树声把族、甲长们,特别是那两个狗财主好好地训斥了一番,要他们改恶从善,从今以后再不准重利盘剥穷人,不准仗势欺压百姓,不准勾结国民党反动派与红军为敌。

王树声最后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如果按我们说的去做,自有前途,否则、”他一举驳壳枪,“这个不答应!”那帮家伙忙着称是。

酒足饭饱之后,第七军趁着浓重的夜幕,神不知鬼不觉地饶过了八里湾,又潜回了木兰山。

经过几个月的游击、奔波,第七军的领导认识到,尽管敌强我弱,革命形势处于低潮,但只要紧握枪杆子不放松,紧紧依靠人民群众,慢慢地把人民群众发动起来,就能逐步地取得革命的胜利。

然而,现实却一天比一天严峻。敌人发现木兰山是第七军的落脚点以后,立即派遣大军对木兰山发动了疯狂的进攻。

为了战胜面临的敌人,适应险恶的环境,第七军召开了洪岗山会议,决定将大股队伍化整为零,把第七军分为四个短枪队,脱下军服穿起便装,埋起长枪,只带短枪到周围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军长吴光浩和参谋长汪奠川各带一个队在黄陂、孝感等地活动,军党代表戴克敏率领一个队进入黄安,王树声被编为第二队,任党代表,队长是廖荣坤。

廖荣坤是王树声的同乡,也是麻城乘马岗区人。他自幼家道贫寒,刚成年就外出当兵。部队的黑暗、腐败使他失去了继续在部队里于下去的信心,他毅然从军队返回故乡。家乡大革命运动时,他很快就成了农民运动的积极分子,并和王树声一起加入了共产党。他既坚决革命,又有一定的军事本领。

麻城县农民自卫军一成立,他就被委任为排长。参加黄麻起义后,他又成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的一员分队长。

王树声和廖荣坤对麻城的地形和民情都很熟悉。吴光浩就派他们带领一支短枪队进入麻城县南乡白果、白鸭山一带活动。广大劳苦大众如久旱逢甘霖,立即行动起来,密切配合工农革命军的活动。

王树声他们如同鱼儿跃进了大海,立即增添了无穷的活力。他们宣传群众,放手发动群众,同反动民团进行坚决斗争。

回到故乡,他们在群众的支持和配合下,首战告捷,歼灭了白果杨子山的一个反动民团,缴枪二十多支,为群众除了一大害,劳苦大众拍手称快。

正如好戏总是在后头,王树声他们随后便上演了一场智除彭汝霖的“好戏”。

这彭汝霖不是别人,他是麻城福田河有名的“还乡团”头子。此人反动透顶,专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罪恶滔天。他扬言:“王树声是共产党要犯,要拿几百两银子收买王树声的头。”

麻城通往武汉的公路上。

王树声带领几个战士化装成小商人,慢步行进在公路上。公路上车辆很多,行人川流不息。天快黑的时候,王树声为避免引起别人怀疑,心生一计,拐进路边一客店,一边吃晚饭,一边继续观察公路上的动静。

真是应了“有心人,天不负”这句话。当王树声他们吃完晚饭后,突然发现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坐着轿子而来,后面紧跟着五个身着黑衣、腰挎短枪的保漂。王树声不禁一怔:“坐轿人正是彭汝霖,干掉他!”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迅速地握住了手枪,但他转念一想,这样做,结果难以预料,不如智歼敌人。

王树声趁彭汝霖下轿进入客栈未注意到他之机,对几个战士耳语:“注意大胖子!两人把守客栈大门,其余人看我眼色行事,做到一网打尽。”

王树声和几个战士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彭汝霖领着他的保镖刚好坐在王树声的对面。突然,彭汝霖以惊异的目光扫了对面一眼,他发现这人很面熟,却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试探着问:“嗬!你姓王么?你就是我们要找的王……”

没等彭汝霖说完,几个战士随着王树声眼光一闪,迅速地下了彭汝霖几个保镖的枪。

彭汝霖大惊失色,但马上故作镇静,说:“弟兄们,自家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误会?”王树声冷笑一声,走到彭汝霖身边,拍打着他的肩膀说:“恭喜你呀!彭大人,你不是要花银子买王树声的头吗?现在送来了,快拿银子来吧!”

“那是胡说,不敢……”彭汝霖冷汗直冒,面如土色;慌忙摸手枪。

“不许动!”王树声用手扭住他的双手,几个战士上前,将彭汝霖捆了起来。

王树声命令将彭汝霖和他的保缥押到客栈外面的一个沙滩上,这伙匪徒一看死期临近,都不约而同地跪下叩头:“饶命!大爷饶命!”

王树声怒目直逼彭汝霖,厉声说道:“彭汝霖,你这血债累累的刽子手,杀了许多共产党人和革命同志,害死了我们许多父老兄弟,血债要用血来还!”

说着,他搬起一块大石头,向这个恶行满贯的反动头子脑袋砸去,送他见了阎王。

王树声接着对吓得身体像筛糠般发抖的几个保镖训斥道:“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反对革命的下场!当然,他是反动头目,你们不同,你们也是被迫的,有些也是穷人后代。今后,只要你们不与革命军为敌,不欺压穷人,我们就既往不咎。要不然,彭汝霖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再不敢,再不敢!”几个保镖直叩响头。

“把他们都放了!”王树声命令道。

那帮家伙忙称恩道谢,抱头而逃。

就这样,王树声和廖荣坤率领着部队和其他三支小分队在木兰山周围地区日趋活跃。他们紧紧依靠贫苦群众,采取昼伏夜动,远袭近止,声东击西,绕南进北的方式,出奇智胜,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更加得到了群众的拥护,逐步改变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第三章出奇谋献良策创建根据地时光如飞,转眼己是1927年残冬将逝、1928年春节来临的日子。

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的四个短枪队在开展游击战争的过程中,足迹踏遍了黄陂、孝感、黄冈、罗田、黄安、麻城六县的山山水水。他们不断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在汉黄公路上截杀了外号“曹屠夫”的黄安县反动警备局长;歼灭了黄安紫云区上戴家民团;在木兰山方圆百里的地盘上,纵横驰聘,时散时聚,打得敌人心惊肉跳,气焰陡熄,惶惶不可终日。

广大群众都传递着这样的消息:“共产党又发了!”

4 月初,驻湖北的“清乡”督办、桂系军阀胡宗铎的十八军与驻黄麻的蒋系十二军发生内江,十二军败退河南。王树声和工农革命军第七军的战友们利用这个大好机会,乘势返回了黄麻老区。

战士们回到群众之中,就像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亲人相见,悲喜交加。乡亲们向亲人倾诉了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清乡团”的滔天罪行。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纷纷要求讨还血债。

群众的血泪控诉,激起了第七军干部、战士的满腔怒火。第七军立即向土豪劣绅“清乡团”展开了猛烈反击,广大群众亦奋起响应。每逢作战,人群就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配合。不几天,就消灭和驱逐了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地的一些反动民团,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广大贫苦大众高兴极了,称这次胜利为“二月暴动”。他们兴高采烈地编了歌谣,并四处传唱:党员游击转回还,先打“清乡团”,铲土豪,除劣绅,一心要共产。

谁敢来抵抗,叫它狗命完,只急得土豪劣绅两眼朝上翻!

正当黄麻地区革命斗争再次兴起的时候,依旧控制着黄麻地区主要城镇的敌十八军,又加紧了对起义地区的“清剿”,并相继控制了七里坪、箭厂河一带的大小集镇。他们帮助豪绅地主大量组织“清乡团”等反动武装,到处安设据点,实行严密控制和封锁。

在这种情况下,经过木兰山游击战锻炼的工农革命军又同敌人玩起了“转磨磨”、“捉谜藏”的“游戏”!他们凭着对故乡山形地势的熟悉,依靠乡亲们的全力支持,出其不意地敲敌军的“门牙”,摸敌人的“屁股!”

尽管第七军经常机智地利用鄂豫两省军阀行动不一致的矛盾和一切空隙,灵活地出没于两省边界地区,并趁机歼敌。但是,在这不停地跳过来、转过去的流动游击中,部队往往一天一夜要转移好几个地方,得不到休整,给养也相当困难,兵员也难以得到相应的补充。这非常不利于部队的生存和发展。

怎么办?

严峻的现实逼迫着每一个人动脑筋、想办法。在丝毫得不到休息的不停的运动作战中,王树声和战友们逐渐认识到: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后方”,就有可能肥的拖瘦、瘦的拖垮。当务之急,应该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

王树声的想法绝不是痴人说梦,而是有他充足的理由的。当时那种长期疲于奔命式的转动游击,战士休息难,吃饭难,补充消耗难,困难多得很,大家急需能找一个安身之地。同时,在王树声心中已经有了这么一个理想的后方基地,这就是柴山堡。

柴山堡地处黄安、麻城和河南光山三县的交界处,群山环抱、山高路险、沟谷幽深,是个“五不管”的去处。王树声曾卒部多次经过那里。那儿没有敌人的正规军驻所,鄂豫反动军阀的部队一般都不敢到那里去,即使去了,也只能天亮出发,天未黑就撤兵;那儿穷人很多,对反动派有刻骨仇恨,反抗精神很强,革命的群众基础牢靠。这说明,柴山堡正是工农革命军要找的安全可靠的停靠点、休息地。

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王树声向第七军领导同志提出,选择柴山堡为落脚点,以休整部队,扩大力量,进而战胜清剿之敌。

第七军领导非常重视王树声的建议,在广泛征求其他同志意见的基础上,决定在恢复黄麻老区的同时,开辟柴山堡新区。

1928年5 月,黄安县紫云区檀树乡清水塘。

第七军和当地党组织正在举行联席会议。大会分析了部队当前的处境和面临的困难,认为王树声和另外一些同志的意见和建议非常宝贵,决定实行第二次战略转移,将部队展开于黄安、麻城、光山三县交界的光裕山、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地区,积极创造以柴山堡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作为对敌斗争的依托,同时,抓紧搞好黄麻起义地区的恢复工作。

清水塘会议是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革命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标志着工农革命军第七军和中共当地党组织领导人已经抛弃了偏重城镇和流动游击的两种错误倾向,开始走上了有根据地的游击战争的正确道路。

柴山堡。革命军的新根据地。

王树声率领部队遵照清水塘会议精神,率先进入柴山堡地区,随后,吴光浩也带领大部队来到。

柴山堡一带,地势闭塞,交通不便,民风淳朴。当地穷苦人,虽然痛恨反动派,倾向革命,却对共产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革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不了解。他们甚至认为共产党是一个人的名字。王树声他们刚进入柴山堡时,听了、看了不少类似的笑话。他们以为工农革命军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专为穷人“打抱不平”,经常神秘地打听道:“你们是不是个个都是武功高强、夜间行走如飞的大侠呀?”更有人认为当革命军是通过科举考试录取的。可以想见,要把这样的地方建设成为真正的革命基地,还必须做大量深入细致的宣传、教育工作。

针对这种情况,王树声经常带领队伍三人一组、五人一群地努力向群众宣传我党我军的性质和任务,使贫苦农民知道共产党是一个光荣的革命组织,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军队是为全国穷人谋利益的,目的是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消灭地主阶级,让广大农民有田有地,过上好日子。

同时,革命军战士严守部队纪律,不损害老百姓的利益。买卖公平,吃饭交钱,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并帮助老百姓种地、打柴、挑水。

很快,革命军进一步赢得了民心,他们和柴山堡的广大贫苦农民建立了亲密无间的血肉联系。

柴山堡根据地深深地植根于厚实的群众基础之上。工农革命军战士像巨人安泰又站到了大地母亲身边一样,变得更加雄武、有力。

柴山堡河南湾。

工农革命军第七军进驻柴山堡不久,国民党正规军驻黄安紫云区长冲湾的一个营,在一个地主清乡团的配合下,由附近土豪方小亭带路,气势汹汹地直向河南湾扑来,妄图将立足未稳的革命军赶出柴山堡,以免除后患。

王树声和手下队伍紧急研究敌情以后,决定先占据有利地形。他们抢先占领了河南湾的一个高地,静候敌人的到来。敌人来到高地前尚未展开阵势,王树声立即命令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猛烈地冲下山去,给了敌人一个猝不及防,把敌人打得溃不成军。生俘敌人二名,缴获驳壳枪三支。

这一仗是和敌人的正规部队作战,打出了革命军的威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革命军军威提高,士气大涨,反动派士气低落。

敌营长“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暴跳如雷,把罪过推到土豪方小亭身上,将他狠狠地抽打了一顿皮鞭。

河南湾这一仗,革命军打得过痛,群众乐得开心。他们倍受鼓舞,编了歌谣,村村寨寨、山山岭岭地传唱:工农革命军真勇敢,打一仗在河南湾。

匣子枪缴三管,方小亭挨皮鞭。

为了更好地在柴山堡站稳脚跟、打开局面,第七军党组织不断深入群众、扎根串连,建立党的组织和秘密农会,发动抗租抗债等斗争。

当时,柴山堡地区有两股土著武装:一股是吴文路的响马队。吴文路早年曾在直系军阀部队当兵,后来因事被裁除。由于在军队里养成了懒惰闲散的习气,回到家乡后也懒于耕种,干脆就占山为匪,落草为寇了。他性情暴烈,残酷凶狠,杀人如麻,但却崇拜中国古代杀富济贫的英雄豪杰,颇有江湖义气,能够善诗贫苦百姓,因而和军阀部队、土豪劣绅结怨较深。反动武装曾围剿过几次,他每次都带领人马凭借柴山堡险峻的地势逃脱了劫难。

另一股武装是开明士绅赵双龙的护院团。赵双龙祖上是官宦人家,因看不惯官场黑暗腐败,归隐柴山堡,从此修院置田,养花种菊,想过过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生活,享受一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情趣。但地处鄂豫两省三县交界处的柴山堡盗匪蜂起,殷实大户屡遭惊扰劫掠。赵双龙从小就耳闻目睹家族惨遭兵匪敲榨勒索的事实,因此很小就习武练功,弄枪舞棒,有一身好功夫。他在家中收养了五十多名护院的弟子。这些人也和他一样,练就了几手硬功夫,当地土豪劣绅都惧怕他三分。

王树声带领部队到达柴山堡后,在不断给群众做工作的同时,也摸清了两股当地土著武装的情况。

吴文路的响马队由于不了解革命军的来意,对王树声所率领的革命军虎视眈眈,并作好了和革命军血战一场的准备。但看到革命军安抚百姓、秋毫无犯后,一直在狐疑观望。

赵双龙的护院团表面上采取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淡漠超然态度,暗地里却在积极备战、磨刀霍霍。一旦革命军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搅扰他们那一方宁静的天空,他们就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和革命军拼个你死我活。

王树声仔细地分析了这两支武装的特点,发现他们都带有一点正义色彩,心想,如果将这两支土著武装争取到革命队伍中来,或者至少让他们在革命军和反动武装作战时保持中立,那对柴山堡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对粉碎敌人的追剿将起到巨大作用。王树声把自己的想法向上级组织作了汇报,组织上很赞成他这个方案,并制订了相应的政策规定。

这些政策主要是:对反动红枪会,选派党的骨干分子打入其内部,教育和争取受蒙蔽的普通会众,孤立和打击少数反动头目;部队要做到军纪严明,和群众交易要买卖公平,损坏群众财物要照价赔偿;派一桌饭,付银洋一元,借用一床被子,给三个铜板;野外宿营时吃了群众种的红薯,把钱埋在薯身下面;部队每到一个地方,要帮助群众生产劳动、张贴传单标语、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党的主张;暂时实行减租减息,而不急于分田地和浮财,争取开明人士的支持。

王树声依照上级组织的指示精神,决定首先争取吴文路的响马队中立。

根据侦察得来的情报,王树声了解到,当地的土豪劣绅已经秘密地派人进山给吴文路送礼进贡。在进行贿赂的同时,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竭力怂恿吴文路与革命军为敌,妄想坐收渔人之利。

王树声心想:倘若吴文路被这些地主豪绅所左右,听信谗言,认为革命军是来和他争夺地盘的,那对建立柴山堡根据地就极为不利。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敌人的前面把吴文路争取过来。

经过打听,王树声了解到,第七军领导人之一的曹学楷同志的岳父,是柴山堡一带颇有声望的乡儒,曾当过吴文路的启蒙塾师,吴文路对老人也较尊敬,从军队返回家乡后还经常去探望。

王树声想:要是能说服老人家给予帮助,上山去做做吴文路的思想工作,争取吴文路也可能有希望。

王树声急忙找到曹学楷,将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曹学楷一听说这事,立即提笔修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求岳父务必为革命大业帮忙,对吴文路施加影响。

老人家收到曹学楷的来信后,顾不上年老体弱,抱病坐抬杆上山劝说吴文路,希望他不要与革命军作对,暂保中立。

经过曹学楷岳父的耐心细致工作,吴文路心有所动、愿襄义举,不与革命军为敌。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曹学楷的岳父下山不几天后,吴文路的响马队便对王树声的队伍发动袭击。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吴文路的几位响马兄弟到林家寨筹措粮款,半路上突然遭到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的阻击。不但没有筹到粮款,反而落得其中的一个兄弟被这伙人割掉一只耳朵后放回来。这伙人还对这位被割悼耳朵的响马说:“我们是第七军的,回去给吴文路带个信,别他妈的跟老子们作对,小心端了他的老窝!”

吴文路闻言大怒,大骂革命军背弃信义,说革命军明里叫他们保持中立,暗地里却干残害他们兄弟的勾当。他一边骂,一边纠集响马,倾巢而出,发誓要为被侮辱的弟兄报仇,和第七军决一高下。

第七军战士听说吴文路率领响马队杀气腾腾地要与革命军决一雄雌,在大感意外的同时也决心以硬对硬,给吴文路一点颜色看看。

王树声深觉事情蹊跷。因为曹学楷的岳父说吴文路己同意保持中立,不与第七军为难,现在怎么突然又不宣而战呢?

经过慎重思考,他还是果断下令,撤出驻地,任凭响马队叫骂追击,不还一枪一弹,转移到深山密林中去宿营。

在撤退的过程中,响马们把仇恨一古脑儿地发泄到第七军的战士们身上,猖狂追杀不止,致使两名战士受了轻伤。

吴文路一路追杀第七军引起当地百姓的不安。几位和吴文路较熟的长者噙着热泪对他说:“第七军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军队,我们活到这么大岁数,还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队伍。他们不但不抢粮要钱,而且还帮穷人干活。吃饭给钱,买卖公平,真正是施行仁义的军队呀!”

吴文路半信半疑,结果碰到的百姓都众口一词,大家都这么说。有的人还说吴文路这样截杀革命军不像英雄好汉所为,抱怨他不该撵走这样一支好军队。

吴文路被搞懵了,他怎么也难以把群众说的第七军品行高尚同割掉他弟兄耳朵的兽行联系起来。尤其令他气恨难消的是,第七军在那次阻击战中还打死了包括他拜把兄弟张二铁在内的几个响马兄弟,这口恶气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咽下。

不久,当地反动白枪会的一个小头目因为一件小事受到白枪会总头目李光进的忌恨,他不堪重辱,投靠了吴文路,并把白枪会冒充第七军阻击响马队的阴谋如实告诉了吴文路。

原来,白枪会总头目李光进与吴文路之间早有宿怨,对第七军更是欲尽除而后快。因此,想暗施诡计,嫁祸于人,一箭双雕,挑拨响马队与第七军火并,自己先坐山观虎斗,隔岸观火,待两败俱伤之机再将仇敌一举消灭。

吴文路闻听此言,羞愧难当。他心想:要不是第七军深明大义,自己差点误中奸人毒计,因此,带领众响马火速撤回匪窝,再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派部下给第七军送上两支新盒子枪以及猪羊粮食以示谢罪。

后来,王树声率部攻打李光进的白枪会时,吴文路闻讯还特地带领响马队参战助威。

第七军军纪严明,深受群众拥戴。对此,赵双龙从革命军进驻柴山堡的那一天起就有耳闻。为证实传言的真实,他亲自化装成相面先生,潜入到第七军的驻防地明察暗访。一路上看到的是军爱民、军帮民、民拥军的和睦景象,百姓生活安定,民风纯正,完全不同于兵匪骚扰时民怨沸腾的情境。看到这些,赵双龙完全放下心来,回寨后就给第七军捎信,盛赞第七军安邦爱民之举,表示他的护院团决不会做对不起革命军的事。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细致工作,工农革命军获得了当地广大群众的热烈拥护。他们兴奋地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军队!”群众的物质生活也得到了一些改善,并且初步地组织了起来;敌人上层开始分化,原来的红枪会变成了革命的红枪会,柴山堡成了一个红色的区域。

在政治上不断取得胜利的同时,王树声和第七军的广大战友时散时聚、往返跳跃、南北配合,不断取得新胜利。在这种情况下,敌十八军驻来家河的十一连的一个排长受到我革命军的宣传影响,将连长打死后,带领全连73人、枪75支哗变投诚,受到热烈欢迎。这73人中多数人参加了工农革命军。

这位排长则当了革命军的一位连长。因他喊口令前有句口头禅:“留神!”

王树声和大伙就亲切地称他“留神连长。”

随着工作的进展,党组织和军队也慢慢地壮大起来。

5 月,黄安、麻城联合成立了黄麻县委会,王树声是县委领导成员之一。

7 月,为适应新的形势和任务的需要,第七军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一师,吴光浩为军长兼师长,戴克敏为党代表,曹学楷为参谋长,下辖四个大队,对外分别称为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团。王树声在第一大队,即九十一团任党代表,大队长为潘遐岭(后为晏仲平)。

从此,王树声成了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他穿起了更加庄严的红军军装,戴起了红星闪闪的军帽,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新的战斗。

麻城林家山。

王树声遵照吴光浩军长和其它领导人关于巩固已有根据地、逐步向外扩大的指示精神,率领部队来到了林家山。

林家山靠近王树声的老家乘马岗。黄麻地区掀起农民运动高潮时,王树声曾经来到过这里发动群众,斗争土豪劣绅,实行耕者有其田的政策,给贫苦农民分田分地。大革命一失败,国民党反动派卷土重来,林家山很快就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共产党员、农会干部和许多农民惨遭杀害,好多穷人家破人亡。

王树声一到林家山,就受到成群结队的贫苦农民的热烈欢迎,他们像接待久别的亲人一样迎接王树声的到来。

林家山的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红军。他们字字血、句句泪,愤怒地控诉国民党反动派在林家山犯下的滔天罪行,要求红军战士为他们报仇雪恨。

农民兄弟的控诉,激起了广大红军战士的满腔怒火,他们一致要求消灭屠杀百姓的害人虫,把林家山改造成为贫苦人民的天下。

王树声带领红军战士,在群众的密切配合下,向敌人发动了猛烈进攻,捕杀了血债最多、对林家山危害最大的反动白枪会头子李光进和土豪李先流,为死难的革命群众报了仇、雪了恨,贫苦大众无不拍手称快。

为了搞好林家山的工作,王树声一面抓军事斗争,一面抓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他发现,因为林家山离很多战士的家都很近,战士年纪都较轻,许多人都想回家看看。王树声觉察到这种情况后,马上作出决定,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请假探亲。他同大家讲明道理,说:“大敌当前,杀敌第一,莫想家,消灭了敌人,打倒了土豪劣绅,建立起工农政权,我们大家才有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这比眼下回家探望的好处大。”

听了王树声一席透辟人理的话,大家口服心服,安下心来搞扩大革命基地工作。

林家山山高路陡、草深林密,是个“野猫子也难钻进”的山窝窝。但好地形并不就是最坚固的屏障。王树声在战斗中逐渐认识到,要使根据地固若金汤,还得靠广大群众这个真正的铜墙铁壁,必须把贫民百姓武装起来。

于是,他把林家山穷人中的青壮年组成农民赤卫队,十三四岁的子女组成少年先锋队,十岁上下的孩子组成儿童团。他把这些作为红军强大的外援和补充力量,让这些组织担负起维护社会治安、保卫根据地的任务。

为了让这些组织真正发挥作用,王树声和战友们在战斗的闲暇就帮助赤卫队和少先队学习军事,开展练武活动;帮助儿童团学些浅显的革命道理和军事常识,练习集合排队、站岗放哨等动作。他还亲自教赤卫队、少先队唱歌:革命洪流高涨起,工农民众大联合。

我们穷人共同起来闹革命,组成工农的子弟兵,不怕死,不要钱。

扛枪打仗为穷人,努力呀努力呀齐努力,斗争呀斗争呀齐斗争。

要把吃人的反动派,消灭尽,消灭尽!

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经过训练,迅速地担负起各自的任务。那些儿童团的孩子们一个个模仿着红军的样子,拿着缀有红缨的梭标站岗放哨,俨然一副红军的神气。王树声高兴地喊他们“红小鬼”。

给赤卫队、少先队和儿童团“练兵”的机会来了。

一天,逃亡在外的地主徐庆华用重金勾结国民党军一个连来攻打林家山。王树声带领队伍上山伏击,并给赤卫队、少先队作了部署。

敌人鬼鬼祟祟地摸来时,赤卫队和少先队的土炮、火铳劈头盖脑地向敌人压去,一下子就炸翻了几个匪兵。儿童团按照王树卢的吩咐,点燃了铁桶中的鞭炮,顿时,噼哩叭啦响声一遍,像打机关枪似的。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红军到底有多少人马,有多少武器,一个个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敌连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敲着徐庆华的油光脑袋破口大马:“你这个老混蛋,不是说那些农民武装没有枪炮,怎么把我们弟兄炸翻了几个哇?”

说着,急忙撤兵,狼狈逃窜。

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初上战场便打胜仗,大伙高兴得互相拥抱祝贺。

农民群众也称赞道:“好喽,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干得真棒!”

王树声激励大家说:“敌人是草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干得好,照这样干下去,我们就能保住林家山啦!”

林家山已经发展成了一个稳固的小小根据地。村里有儿童团站岗放哨,监视坏人活动,检查行人路条。在重要路口和目标地,又有赤卫队、少先队把守,保证后方的安全。红军有了安全、稳定的后方。

这样,红军打起仗来信心十足。他们昼伏夜出,声东击西,打得敌人心惊肉跳,躲在据点不敢随意乱窜。

王树声率领部队沉重打击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后,立即转入巩固根据地建设的工作之中,不断加强军民关系。

王树声和战友们与群众亲如一家人,对老年妇女叫“老姆”,对年长的男子称“老哥”,对平辈唤“伙计”。部队休息时,王树声身体力行,从没有忘记过给群众劈柴、挑水、扫地……

林家山的百姓由衷地感叹道:红军真是天下没见过的好兵,是忠义之师。

村上村下到处传颂着这样的事情:百姓林老汉家中失了火,红军干部战士争先恐后地赶来帮忙救火,屋梁倒塌时还打伤了一个红军战士。扑灭大火后,红军战士又帮忙给老汉盖起了新的房子。

红军有一次在晚上操练时,由于夜色很浓,一位战士不小心踩坏了老百姓的几行麦苗。这位战士赶忙到百姓家中赔礼道歉,并赔偿损失。老乡说:“几行麦苗算得了什么,赔个啥!”战士说:“我们党代表经常用三国时曹操因马惊踩了百姓的庄稼后割发代首的事教育大家,损坏群众的东西一定要照价赔偿。我们是红军战士,应比曹操做得更好!”

百姓赵驼子采山货跌伤了双腿,他无儿无女,家里没柴没米,揭不开锅。

红军战士知道后,专门派一人帮他打柴挑水,还挤出粮食周济他,帮他请郎中抓草药敷伤。在红军的照料下,赵驼子很快伤愈。

像这样反映红军关心、体贴百姓的事,在林家山还有很多很多……

赤心换真情。王树声和红军战士对百姓好,老百姓对他们也是一片真情实意。尽管当地的农民都很贫困,缺吃少穿,他们却留下最好的东西送给部队。每逢红军外出执行任务,农民群众就做当地最好的食品“火烧粑”给红军当干粮。即便是这样,王树声仍然命令战士照付饭钱,决不自吃百姓一口饭菜。

为保证根据地的绝对安全,王树声还时时告诫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四面八方的敌人的进剿和化装潜入。他常常提醒大家要“居安思危,不可稍有放松警惕!”

王树声决不是杞人忧天,确有先见之明。

一天,一个自称是“卖盐”的小贩,混过了红军哨卡。他进入林家山以后,贼眉鼠眼,东瞄西转。红军战士发现不对头,就把他捉了起来,一盘问,哪是什么卖盐的,分明就是一个敌探子。

王树声召开军民大会。他利用这件事进一步教育红军战士和革命群众,要时时防止一切反动势力的捣乱和破坏行为,要多长一个心眼,多添一副眼光。这样,反动派就无孔可钻,无隙可人。他还严厉地批评了岗哨的失职,希望他们从这件事中吸取深刻的教训。

接着,大会公开处决了那个敌探。全体军民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经过王树声和战友们的努力,柴山堡新区革命形势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1928年10月,为加强对红军、柴山堡新区和黄麻老区的统一领导,重新组成了中共鄂东特委,王树声当选为委员。

十月金秋,硕果累累。

柴山堡根据地的军事和政治形势越来越好,生产得到恢复,农民生活得到改善。河南光山县南区和邻近柴山堡的大部分地区形势也逐渐好转。黄麻老区,如七里,紫云等地的工作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黄麻起义失败后被迫离开出走的许多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又纷纷回乡聚集。他们和红军一起,组成了一股巨大的革命激流。

王树声根据鄂东特委的决定,率领红军一大队和二大队一起,由柴山堡出发,南下开展游击战争,先后粉碎了四个反动民团和敌军一个正规营的清剿。到年底,就完全恢复了乘马、顺河等老区的大部份地方,然后胜利返回柴山堡。

党和红军在黄安、麻城、光山三县边界已经牢牢地扎稳了脚根。

1928年,在工农红军的不断胜利中圆满地划上了句号。

转眼己是桃红柳绿,春风拂面的1929年春天了。

随着春风,传来了蒋介石与桂系军阀李宗仁、白崇禧之间内江的好消息。

红军干部战士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兴奋,这可是消灭反动派、扩大根据地的大好时机呀。

蒋桂战争一爆发,原驻黄麻的桂系十八军就仓惶滚蛋。在它庇护下的地主民团、“清乡团”一下失去了保护伞,整天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

党组织和红军领导人迅速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决定向根据地以外扩大游击,拔除危害根据地的“钉子”。

王树声奉命率领部队和倪志亮的第三大队一起,由柴山堡出发,向黄安北部地区挺进。

黄安北部地区的反动势力非常猖撅,他们有恃无恐,肆意残杀革命群众。

黄麻起义失败后,当地复辟的土豪劣绅组织了反动的“铲共会”、“连庄会”

等,使这个地方变成了一片恐怖的人间地狱。加之,革命队伍中的叛徒杨大头、潘长儿等助纣为虐,使得整个黄安北部地区的党组织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这个地区的反动组织还不断地破坏根据地建设,对根据地的发展构成极大威胁。这其中,又要数禹王城、熊家畈、徐家湾的反动势力危害最大。

3 月12日夜,王树声、倪志亮率领红军战士神速地翻过道路狭窄难行的老君山,以极其勇敢麻利的动作首先一举攻克了禹王城,接着又攻取了熊家畈。在攻夺徐家湾时,红军战士上演了一幕精彩的好戏。

徐家湾位于黄安城北六十里,西与禹王城、东与熊家畈互相构成犄角之势。禹王城是“大刀会”、“白枪会”、“孝子会”的老巢;熊家畈则是地主的老窝,由当地最大的土豪、徐家湾的女婿熊吉安任民团团总。这三个村寨的土豪劣绅结成了攻守同盟,徐家湾是盟主。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即使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高涨时的急风暴雨也未能将这个反动营垒摧垮。

徐家湾的头目是长期作恶多端的徐大富兄弟俩。这对恶霸兄弟凭着徐家湾石砌的宽墙高寨防御工事有恃无恐,无恶不作。他们牢牢地掌握着这个村的一切生杀予夺大权。因为这个村的近百户人家一律姓徐,而且几乎都是他们家的佃户。他们就利用族长大权,大搞封建迷信,供奉文神刘大仙、武神张大仙的牌位,并利用这些愚弄、欺骗、麻醉群众。上次工农革命军进攻徐家湾未能得手。事后,徐大富兄弟就口出狂言,说:“共产党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的本领再大,也攻不破我徐家湾的钢墙铜壁!”

所以,当王树声、倪志亮带领的红军突破禹王城,连下熊家畈后,徐大富兄弟俩仍安然稳坐,不以为然。

吉安夹着尾巴惊慌失措地跑到徐家湾叫徐大富兄弟俩赶忙想办法逃命时,徐大富轻蔑地笑了笑,说:“红军难道有三头六臂?瞧你这个熊包,连家都守不住。”

熊吉安也不再言语,又像泥鳅一样溜之大吉。

徐家湾。

红军攻下禹王城、熊家畈后,飞兵直指,迅速将徐家湾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大富兄弟又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搬出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他们哄骗村民说:“张大仙将显灵,派出阴兵阳将,帮我们打赤匪。”同时,命令家丁乡勇抵抗红军的进攻,许诺事成之后每人赏大洋十块。

王树声和倪志亮已经知道徐家湾寨高墙厚,强攻很难奏效。他们决定政治军事攻势双管齐下,一边派人在村寨前喊话,叫徐家湾的穷人不要再受徐大富兄弟的蒙骗,说刘大仙、张大仙全是骗人的鬼把戏,红军才是穷人真正的救星;一边利用天黑,派兵暗暗摸近城墙挖墙洞。在政治和军事双重攻势下,徐家湾这个反动堡垒也被红军拿下了。

进村后,红军战士抓住了几个小头目,却没有发现反动头子徐大富兄弟,他们跑到哪儿去了呢?

王树声早已派人把守寨门,徐大富兄弟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红军的手掌。

王树声、倪志亮迅速派人四处查找,要求务必将这两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捉拿住。大家迅速行动,细细搜寻。

当王树声搜查到一座柴草房附近时,忽然跑过来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小男孩。王树声便问:“细伢!看到徐大富他们没有?”

小男孩没吱声,只是两眼盯着柴草房附近的阴沟口,朝沟口点了点脚。

王树声心领神会,赶忙命令战士挖沟,终于挖出了这两个坏蛋。

那个机智的小男孩叫徐锡道,当时十二岁。红军打下徐家湾后,他就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过了不久,又参了军,成了一名“红小鬼”。

扫除禹王城、熊家畈、徐家湾这几个反动据点后,王树声、倪志亮率部乘胜而进,又一鼓而下清除了麻城西张店等地的多股反动民团,缴枪140 多支。

伴随着这一连串干净利索的军事上的胜利,革命根据地迅速扩大。到四、五月间,鄂豫边根据地已经初步形成。黄安、麻城、罗山、孝感、黄陂等县的部分地区,建立起了区级工农政府和农民游击队、赤卫队。中心区域初步实行土地改革,分配土地。农民积极要求参军。红十一军三十一师也迅速由进军柴山堡时的一二百人发展到四百多人,部队还办起了小型红军医院、修械所、被服厂等。这时,原中共鄂东特委,也改组为鄂东北特委。王树声率领的红三十一师第一大队,这时已是拥有六个班、五十多支长短枪、上百人的队伍了。

豫南要隘白沙关。

为配合河南光山南部的农民大暴动,王树声受命率领部队攻打白沙关。

白沙关座落在柴山堡北面的万山峻岭丛中,是通往豫南的“咽喉”所在,地势非常险要。也正因为如此,为了防止共产党和红军北迸,光山县反动当局和当地的土豪劣绅在这里精心策划、苦心孤诣地要堵住红军北进的口子。

这帮匪徒在白沙关内凉亭旁北边的一幢大屋里,办起了黄学,即黄枪会。

他们扯起杏黄色的会旗,旗上画着八卦太极图,纠集一伙人,整天设坛、念咒、练武。与黄枪会同时成立的,还有反动的红枪会。他们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尽管敌人穷凶极恶、群魔乱舞,歇斯底里叫喊要“反对赤党”、“消灭红军”,要堵住共产党组织和红军进入豫南的口子,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

就在反动派的疯狂叫嚣声中,党组织早已派共产党人郑位三等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入了敌人的心脏。郑位三在白沙关一带悄悄地宣传革命,向贫苦农民宣讲“我们要革命!”“穷人不还富人的债”,“打土豪、分田地”,“要斗争就要组织农民协会”等革命道理,在广大贫苦百姓心中点燃了革命的火种。

那些被迫参加红、黄枪会的穷会员也受到地下党组织的影响,他们个个恨透了反动的地主豪绅,人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在红、黄枪会内部,秘密地组织了革命红枪会。

国民党光山县的一个保安分队有一次到白沙关、郭农河一带准备破坏农民协会,想扑灭革命火种。地下党组织知道后,就迅速发动革命红枪会队员先发制人。当保安队开到郭家河附近时,就被革命红枪会队员缴了械。红枪会的行动,气得反动的土豪劣绅两眼翻白,无计可施。

这种情况说明,光山南部农民大暴动的时机已经成熟。

1929年7 月1 日,由王树声率领的部队打头阵,革命的红枪会作内应,一举攻克了白沙关。

白沙关这个大别山深处的小关隘一下子沸腾起来。贫苦农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军队。他们看到红军战士一个个精神抖擞,身穿蓝布军装,头戴八角红星帽,脖子上系根赤化带,手握钢枪,威风八面。大人们夹道欢迎,不时地指指点点。那些十一、二岁的小孩看到红军战士英姿飒爽的模样,心里直痒,有的拔腿就找根棍棒扛起来,尾随着红军战士模仿,惹得父老乡亲们一个个哈哈大笑……

王树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步伐矫健,举止潇洒,腰间缠着一条又宽又厚的皮转带,带囊里装满了铮亮铮亮的小子弹,肩头斜挎着一支驳壳枪,走起路来枪上的红绸子一飘一闪,越发引人注目。

王树声进白沙关后就发现一个小孩一直跟在他左右走。他到当地农民协会安排的一户人家住下时,这个小孩也跟到那里。而且碰巧的是,王树声住的这间屋就是小孩的家。

一天,王树声正在给村里几个青年讲穷人要翻身就必须起来革命、同反动派作斗争的道理,这个小孩突然跑到王树声面前,涨红了脸怯生生地问:“你们要不要我?”

“干什么呀?”王树声一时还有点不明白小孩的用意。

“当红军!”小孩骄傲地回答道。

在场的几个青年人听了小孩的话,都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孩很不满意他那些大哥哥的笑声,鼓着嘴帮子认真地说:“谁跟你们打哈哈!”

接着,又转身面对着王树声说:“你说,我到底行不行?”

王树声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家伙,满含激情地说:“你几岁啦?”

“都十一啦!”小家伙挺着胸脯,抬着脚跟,显示自己是个大人了。

“啊,才十一呀,太小太小啦!”

“那你说要多大才行?”小家伙执拗地问。

王树声从一位战士手中拿过枪,往小家伙面前一竖,然后风趣地说:“小兄弟,你比比,看有没有它高。要有,我就要。”

小家伙一看急了。不用比,那枪肯定比他高。一着急就哭了起来,说:“我就是要跟你们去嘛!”

王树声看到小家伙伤心的样子,赶忙把他拉到怀里,抚摸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爱抚地说:“小兄弟,这样吧,再等一年,等到下次部队再转回来后怎么样?”

小孩子这才止住哭,勉强地答应了一声,并伸手打了王树声的手背一下,认真地说:“咱们打手算数,可不兴赖帐哟!”

王树声笑着点了点头。

小孩子这才满意地一跳一蹦地离开。他边跑边喊:“我要当红军喽!我要当红军喽!”

王树声看着小家伙的得意劲,问村里的年轻人小孩叫什么,回答说叫游正刚……

半年时间不到,又是白沙关。

当王树声随徐向前师长率部再次经过这白沙关时,游正刚这个小机灵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又缠住了徐向前和王树声,要求提前实现自己的愿望。

“你们这回总该让我当红军吧?”他终究憋不住。

“咦!”王树声转过脸对小游说,“咱们不是说好一年么?”

小家伙着急了,忙向徐向前求援,说:“徐师长,是王代表不守信用,他说过下次来带我!”

王树声想不到被小家伙将了一军,就把他俩以前约定的事,向徐师长说了一遍。徐师长听后,爽朗。一笑,对这个小机灵说:“噢——,这小鬼还满会钻空于呢!那你能扛得动大枪么?”

“我不要大枪。我要吹号、送信。”

“那你跑得快吗?”

“不吹牛,有一次我追上过兔子!”

“好家伙!你有这么大的能耐呀,我不信。”徐向前逗着小游道,“我看八成准是只死兔子!”

话一说完,三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样吧,小兄弟,还是再等半年吧!”王树声接着说。

听到王树声说又要等,小游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拗着劲说:“都快把人急死了,你们这次要是不答应,我就拽住你的马尾巴不让走。”

王树声和徐师长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限色,捂着嘴笑了。徐师长慈爱地摸了摸小游的头,说:“嘿,小家伙还真倔!”

王树声走上前去,刮了一下小游的鼻子,说:“哎呀,我的小兄弟,你这硬是‘赖’着要革命呀!”

就这样,年仅十一岁的游正刚硬是“赖”着当上了小红军。

像游正刚这样硬是“赖”着要革命的又何止他一个呢?他只是无数革命者的一个小代表。正是有了这样一批人,我们的革命队伍才能从弱小走向强大,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

1929年6 月底,敌人向鄂豫边根据地发动了第一次“会剿”,即“罗李会剿”。

此时,蒋桂军阀混战已经结束,蒋介石打败了桂系军阀,取代了他们在湖北、河南南部的统治。蒋介石视鄂豫边这块红色区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除而后快。混战一结束,他迫不及待,急忙发动“会剿”,妄想一脚踏平鄂豫边根据地。

蒋介石命令罗霖独立第四师的两个团,由黄陂、黄安出发,由南向北进犯;命令驻潢川、光山的李克邦暂编第二旅的一个营,还有光山反动民团红枪会五、六千人,由北向南合击;驻麻城的夏斗寅十三师补充团和黄土岗一带的地主武装也配合进攻。三路反动武装一齐压向根据地的腹心地带七里、紫云地区。

鄂豫边根据地。红三十一师师部所在地。

由于事先没有得到敌人进行“会剿”的情报,红三十一师并未作好应战的准备,大部分队伍都还分散在各地打游击。在这种情况下,徐向前师长迅速召集起留在身边的王树声所率队伍和另外一个队的干部战士,共一百多人枪。他们与优势敌人巧妙周旋,避强击弱,寻机歼敌。

7 月初,来自北面的李克邦匪军和反动红枪会进占了柴山堡、白沙关地区。李克邦的部队是由土匪组成的,战斗力较弱,红军决定首先攻打这股敌人。在徐师长指挥下,王树声带领队伍在大批手持土枪、长矛的群众配合下,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向敌人。王树声带领部队连续五战,打死了李克邦部营长以下一百多人,活捉了红枪会头子戴五爷,基本上摧垮了反动红枪会。胜利后,红军在白沙关召开万人大会,镇压了戴五爷等一批恶霸和红枪会的反动头目、沉重地打击了反动势力的疯狂挑衅,大快人心。

可别小看消灭土匪队伍这件事。这些土匪队伍、反动武装在地主的掌握下,专门与红军为敌。他们平时在根据地周围不断捣乱、破坏,国民党军队来进攻根据地时,他们又助纣为虐,积极配合,到根据地后大烧大杀大抢,无恶不作,常常给根据地造成极大困难。粉碎地主反动武装,对巩固和发展根据地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经过白沙关这一仗,剪灭了反动的地主武装,柴山堡根据地变得更加巩固。

罗霖的反动匪军见李克邦吃了大亏,又不断受到游击队和广大群众的攻击,只好乖乖地逃跑了。

不到半月时间,红军就取得了粉碎“罗李会剿”的胜利。

紧接着,蒋介石命令刘峙发动的“鄂豫会剿”、徐源泉和夏斗寅发动的“徐夏会剿”也先后以失败告终。

至此,蒋介石对鄂豫边区发动的三次“会剿”均遭破产。根据地不断巩固,红三十一师也发展成有七百多人、六百多条枪的较具规模的队伍了。

就在粉碎敌人三次“会剿”前后,豫皖边商(城)南、六(安)、霍(山)

等地,大规模的武装起义接连成功,并分别组建成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的三十二、三十三师……

1929年年底,鄂像边首次党代会和工农兵代表大会相继在根据地隆重召开,为中华民族的古老节日——春节,增添了浓重的喜庆色彩!

就这样,在山花吐蕊,翠鸟清啼的1930年春天,中共鄂豫皖边特委成立了;三块红色的革命区域连成了一片;三支革命队伍齐心胁力、并肩作战到了一起,他们以更加蓬勃的锐气同敌人展开更加坚强的斗争。

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面对这些,怎能不由衷地高兴呢?

第四章打奇仗立奇功英雄捣双城1930年4 月。徐向前住地。

王树声操着浓重的“黄麻调”正在向徐向前副师长请教一些军事上的问题。尽管他说的家乡话徐师长有时听不大懂,在交谈过程中,不时需要借助纸和笔,但两人谈得很投机,很融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徐师长悉心指点,王树声敬慕地认真倾听,仔细揣摩师长的每一句话……

徐向前是在1929年6 月第十一军军长吴光浩赴商南途中遭敌伏击牺牲后由中央派来鄂豫边根据地的,名义上是担任副司令员、副师长,实际上负责全部的军事指挥工作。王树声听说徐师长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参加过广州起义和海陆丰农民大暴动,擅长率兵打仗,满腹韬略。经过短暂相处,他发现徐师长不仅仗打得好,在他的亲自指挥下,红军接连取得了三次反“会剿”的胜利;而且人更好,待人热情,和蔼可亲。碰到徐师长时,他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样,王树声有了一位本领过硬的军事老师。因为他自己土生土长,既不是行伍出身,又没有上过军事院校系统学习兵法运筹和韬略战术。因此,他把徐向前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虚心地向他学习、请教。徐向前呢,也乐于指点这位质朴、作战英勇的部下。他们配合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很快,王树声的指挥才干和军事技术得到了较大的提高,成为徐向前麾下一员奇攻巧打、屡建战功的虎将。

同月,鄂豫皖的三支红军根据中央指示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王树声所在的红十一军三十一师,改编为红一军第一师。虽然名义上为师,却没有团、营、连编制,实际上只有五个大队,约八百余人。王树声是第一大队队长。第一师师长由副军长徐向前兼任。王树声有了在实实在在的战斗中向徐向前学习的大好机会!

5 月,中原大地硝烟再起,蒋介石同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的军阀混战开始了。鄂豫皖边区的敌军纷纷北调,倾巢而出。鄂东只剩下川军郭汝栋的第二十军守卫着一些重点城镇。盘据在根据地内的地方反动民团也大部分龟缩在寨堡里面,不敢轻易贸然外出横行。党组织和红军领导人分析了形势,认为这是一个向外发展的大好时机。于是,红一军立即兵分两路:一路由军长许继慎率领,向皖西进发;一路由徐向前副军长率领,向平汉线南段出击。

一听说要向平汉线南段出击,红军干部战士个个欢欣鼓舞。特别是那些手持大刀、梭标的战士,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生出两只翅膀来飞到前线去,从敌人手里把枪夺过来武装自己。决心书、请战书像雪片般飞向指挥部。

王树声更是兴奋、激动得连觉都睡不好。

大悟县二郎店。

王树声带领本大队干部战士按照徐师长的指示,正在进行紧张的战前练兵。他们练习射击、投弹、刺杀、土工作业、越障跑、夜行军等。没有训练器材,大家就在墙上画个白圈练射击,拣来鹅卵石练投弹,在水沟、断墙旁边练越障碍。整个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热气朝天。

王树声一会儿纠正这个战士的动作,一会儿拿起刺刀和战士对练,忙得不亦乐乎。

杨家寨车站。

这是徐向前师长在听取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进攻目标。

杨家寨车站是京汉铁路南段的一个小车站,介于广水与花园之间,有敌郭汝栋部两个连驻守。该地离敌大本营较远,周围地形便于隐蔽。红军早把敌人的部署和戒备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6 月11日,太阳慢慢落入西山之后,在徐师长的亲自指挥下,王树声带领部队响应徐师长“要干脆利落地吃掉敌人,打出红一师的威风来”的号召,急行军四十里,于午夜时分隐蔽地接近了杨家寨。

杨家寨车站冷冷清清,敌人一丝也没有觉察到红军已来到身边。

进攻开始了。王树声对战士们大喊一声:“打!”顿时,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王树声紧接着带领战士们迅猛地扑向敌人的营房。大伙冲上去踹开敌人的房门,只见敌人刚从睡梦中惊醒。有的穿了上衣没穿下衣,有的穿了下衣没穿上衣,狼狈不堪、丑态百出。他们在慌乱中正准备取枪顽抗。

“不许动!”“缴枪不杀!”战士们厉声喝道。

一个不要命的敌人正要扣动扳机,被一位手急眼快的战士“叭”的一枪放倒在地。其余敌人立刻“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乖乖地举起双手,做了俘虏。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小时就胜利结束。杨家寨守敌被全歼。红军缴枪一百二十余支,干部战士都喜不自胜,感到这样的仗打得真解恨,真过瘾。

战斗结束后,部队迅速转移到夏店,在那里,补充了一批后备的游击队员,将全师的五个大队扩编为三个支队和一直属特务大队。每支队下辖四个大队,总兵力增加到一千二百多人。这是红一师的第一次扩编。王树声担任第一支队队长。

红一师扩编不久,新的战斗任务就接踵而至。

敌军长郭汝栋在杨家寨守敌被歼后,气恨难消,发誓要为两被歼之连报仇,马上调兵遣将,于6 月26日以独立旅第一团进至杨平口以南的郑家店,以第二旅第四团进至小河溪,摆开架势,妄图一举消灭红军。

28日,红一师师党委会议室。

徐向前师长主持召开战前军事会议。根据搜集的情报,大家一致认为,杨平口地区虽然靠近平汉线,但当地地方党的组织力量较强,群众基础好,地形也便于红军隐蔽与出击。最后决定,在杨平口以东地区用伏击手段歼灭敌独立旅第一团。

王树声开完会后,立即回到支队召开军事民主会,和战士们一起分析敌情、讨论打法。大家争先恐后,竞相献计献策,讨论得非常热烈,战士们对如何打好这一仗,也在讨论中变得心中有底了。王树声最后要求大家要发扬一支队勇、猛、灵的特点,确保任务的完成。

29日拂晓,杨平口。王树声率部进入杨平口以东左翼山脚下埋伏,担任主攻任务;二、三支队埋伏于右翼山上配合。师特务大队前到郑家店附近诱敌“上钩”。

诱敌部队一接触敌人便边打边撤,不断地挑逗敌人。敌团长骄狂不可一世,视红军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命令全团出动,尾追红军不放。

有的红军原先还担心敌人不会轻易上钩,远远看见敌人被引诱出来了,顿时高兴得直说:“嗬!敌人可真听咱师长的话呀,叫他出来就出来,叫他来多少就来多少。”

“敌人的算盘珠是咱师长给拨拉的,他能不听话吗?”

说话间,敌人已经钻入了伏击圈。

王树声早就等得不耐烦,他大吼一声:“同志们,上!”

说时迟,那时快,王树声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射向敌人,战士们也一个个像小老虎似的向敌人猛扑过去;山顶上的兄弟部队也以排山倒海之势,泰山压顶般地直冲下来。

敌人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整个队伍像乱了阵的蚂蚁,东躲西藏,四处逃命。大部敌人很快被歼。

敌团长仓惶逃到一块高地上组织兵力负隅顽抗。王树声率部勇猛攻击,不断缩小包围圈,并向敌人喊话:“穷人不打穷人!”“缴枪发路费回家!”

在强大的攻势面前,敌军纷纷放下武器。敌团长见大势已去,遂缴械投降。

这一仗历时四小时,共毙伤敌人二百余人,俘敌团长以下官兵近千人,缴枪八百余支。

有的俘虏迷惑不解地问:“贵军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战士风趣地回答:“红军会神机妙算!”

俘虏兵气得大骂:“我们那些龟儿子长官,真他妈会骗人。他们造谣说红军是老百姓,不会打仗。”

由于俘虏兵比整个红一师的人数还多,把他们都带走,显然不现实。王树声和其他人员就现场对俘虏兵开展教育,讲党的政策、讲革命道理,除留下少数坚决要求参加红军的外,其余的每人发两块白洋,释放回家。这一无声的宽待俘虏政策宣传,深深地打动了这些士兵,进一步扩大了红军的影响。

这次胜利,不仅打出了红一师的威风,也极大地鼓舞了广大群众的斗争热情。京汉铁路周围的几千农民,在中共应山县委领导下,一夜工夫,就把杨家寨至王家店二十余里铁路扒了个横七竖八,使蒋介石的武汉行营大为震惊。

杨平口战斗后,红一师回师黄柴畈地区,进行第二次扩编。全师编成一、二两个团,每团两个营,每营三个连。部队装备齐全,枪支弹药充足,总兵力进一步增加,达到一千五百多人。王树声战功卓著,荣膺第一团团长。

在扩编会上,徐向前师长系统地总结了作战经验。从战术到技术,从干部到战士,从打仗到保障,一点一滴总结得非常细致具体。王树声拿着笔记本和笔,认真地听着,并把这些一条一条地记到了本子上。

部队接连打了大胜仗,红军干部战士的情绪空前高涨,打仗欲望越来越强,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当听说黄陂县城只有夏斗寅的一支小部队驻守时,有人就主张攻打黄陂县城。王树声性子急,也有类似的想法。徐师长摸透了大家的心底,说:“同志们,我们可不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哟!路得一步一步地走,打仗也是这样,千万不能不会走就想跑呀!”

同志们听了,都觉得有道理,一个个心服口服。大伙以更大的热情和干劲投入到第二次练兵热潮中。

7 月下旬。平汉路祁家湾车站。

红军扩编休整后,乘敌守备薄弱之机,第二次出击平汉路,打下祁家湾车站。这时,应山县委送来可靠情报,说现在蒋、冯、阎军阀混战正酣,双方大军正决战于陇海路东段,平汉铁路守备之敌兵力单薄。敌钱大钧教导师第五团新近从武汉开到花园车站。因为初来乍到,情况不明,害怕袭击,一夕数惊。白天挖壕,夜间坐更,赶筑工事,只求保命。

徐向前得到情报后,立即召集王树声等红军干部开会。他们仔细地研究,认真筹划,决定先派特务大队进一步摸清敌人情况,然后夜袭花园车站,攻其不备,消灭敌人。

花园车站的情况很快被弄清。花园驻敌的任务除防守花园外,主要任务是训练敌军军士和下级军官;辖有步兵营、重机枪营、迫击炮营和直属步兵连,另有八十三师一个留守连。

化园镇西傍澴水,镇南及铁路以东湖塘交错,前、后街及南街都有寨墙环绕,墙内筑有射击掩体,铁路东街街口有机枪掩体。敌人平时在街南口地堡内设有值班机枪。这些情况都被红军侦察得清清楚楚。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徐向前师长和王树声等起把敌我情况再作详细分析,得出结论:花园守敌虽然装备较好,但战斗力并不强。我军连打胜仗,士气正旺;又进行了扩编整训,战斗力获得了进一步提高。如出其不意攻击敌人,歼灭花园之敌完全可能。众人都同意:打!

7 月28日。月黑星稀,夜幕低垂。

王树声率队整装从青山口出发,直逼花园。可在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路后,却发现后卫部队没有跟上,只好坐在路旁等待。部队合兵一处赶到目的地时,天已放亮。

怎么办?按原计划夜袭显然不可能。徐师长立即找来地方同志了解敌情。

地方党组织的同志说,28日晚上,花园南、北街头仓库相继失火,敌人已忙乱了一个通宵,驻南街之敌八十三师留守连,已于午夜后撤离。

听完这些情况后,有的同志主张打,有的主张撤!

徐向前异常镇静,他请来团、营长商议。别看平时王树声性情急躁,火急火燎,关键时他显得很沉着。听完大家发言后,他综合当地党组织提供的新情况以及敌人尚未发觉红军这一事实,主张利用敌人在黎明时分往往疏于戒备、麻痹大意的心理,打它个措手不及。

所以,王树声还是力主“打!”

徐师长和王树声想到了一块,果断下令,按原定计划,攻下花园站!

王树声率部和第三团干部战士如双鹰比翼,沿着铁路两侧,借助庄稼的掩护,迅速扑向花园车站。

花园车站。

敌人救火忙乱了一个晚上,此刻有的刚刚起床,正在洗漱;有的还在被窝里做美梦。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红军会在清晨发动进攻。

红军分路冲进了花园镇。那些还没有洗漱完的敌人一见红军潮水般地涌了进来,立即慌作一团,少数丢掉脸盆想拿枪抵抗,不想枪早被红军拿走了;敌人的几挺重机枪还未来得及发射就成了红军的战利品。敌人的步兵营、机枪营都被消灭殆尽。至此,敌人元气大伤,损失过半,敌团长也只好乖乖举手投降。

唯独驻守李家祠堂的敌迫击炮营在敌副团长的胁迫下,仍在继续顽抗。

徐师长观察到李家祠堂建筑系木质结构,如果强攻必然导致很大伤亡,遂命王树声准备火攻。王树声立即指挥部队搬来很多棉花、柴草,堆在祠堂周围,同时组织部队喊话劝降,瓦解敌军。敌人惊慌一片,无心恋战,打死副团长,缴械投降。

花园车站之战,全歼敌一个整团,毙俘敌团长以下官兵一千四百余名,红军缴获重机枪八挺、迫击炮五门、长短枪八百余支。红军除少数人负伤外,无一牺牲,可谓空前大捷。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崭新枪、炮,王树声和战士们一样,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大伙围着从未见过的重机枪和迫击炮这摸摸、那弄弄,久久不想离开。

王树声笑着看看大家,说:“以后我们就可以用这些新玩意儿消灭更多的反动派!我们必须尽快学会使用这些新式武器。”

战斗刚结束,红军战士立即走上花园镇的街头巷尾开展宣传工作。大街小巷顿时贴满了“反对军阀混战”、“反对苛捐杂税”、“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军阀”、“工农兵联合起来”等标语传单。

红军还将标语贴在一辆火车机车上,然后,找来一个勇敢的司机,将机车开足马力后跳了下来,那机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轰降隆地向武汉呼啸而去。

红军不进商店,不扰民宅,对旅客秋毫不犯。看到红军纪律严明,人们禁不住一个个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

花园战斗的胜利,使敌人惶恐,使人民高兴,极大地鼓舞了根据地广大群众。根据地青年农民纷纷报名,争先恐后地要求参军,整连整营的新战士被送到了部队。于是,红一师又在小河溪进行了第三次扩编,除将原有的两个步兵团补齐三个营的建制外,另组建一个机炮混成团,全师兵力猛增一倍,达到三千余人。王树声仍为第一团团长。

这真是:平汉游击五十天,三战三捷三扩编;红军声势震武汉,革命烽人遍地燃!

1930年8 月l 日。小河溪镇。

红一师庆祝建军三周年暨庆祝花园大捷大会在这里隆重举行。小河溪的街头扎起了彩门,镇中广场搭起了主席台,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标语口号,房前屋顶红旗飘飘,妇女、小孩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整个小河溪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王树声带领装备一新、精神焕发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会场,接受党政军领导人和人民群众的检阅。

徐向前师长在庆祝大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盛赞王树声等于部战士为自己的光荣节日——建军节献上了一份十分丰厚的礼物!

王树声平日是一位刚强勇猛的硬汉子,听到表彰后,仿佛变成了一个腼腆害羞的大姑娘,两颊绯红。他暗暗地下定决心,要以此为起点,不骄不躁,不断走向新的更大的胜利。

1930年入冬以后,随着蒋冯阎中原混战的结束,国民党反动派又相互勾结起来,齐调枪口,集中对付红军,对各革命根据地汗始进行大规模的残酷“围剿”。王树声率领部队,在徐向前等首长的指挥下,四方征战,八面抗敌、猛攻姚集,夜袭新洲,远战皖西,固守柴山堡、在反围剿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1931年春,红一军和由蕲(春)黄(梅)广(济)转战前来的红十五军,会师于麻城长竹园,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邝继勋、徐向前分别担任正、副军长,徐向前还兼任参谋长,下辖两个师、一个独立团。王树声团已发展成为兵强马壮、兵员满额、装备齐全的名副其实的正规团了,被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第十师三十团,王树声任团长。

摆在这位新团长面前的又将是怎样的艰巨任务呢?

就像是只有经过烈火才能炼出真金一样,艰巨的担子压到了王树声身上,他受令攻打重镇新集。

提起新集,大伙都相当熟悉。它是介于鄂豫交界处的一个重要集镇,长期为反动土豪盘踞。在此之前,红军曾两次攻打新集,虽然每次都歼灭了一部分守敌,却都没有能最终攻克。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这新集虽然不过一座小小的山城,可在鄂豫皖边区的战略地位却相当重要。它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南下湖北麻城、黄安直通武汉,东经商城进抵六安、合肥,北出淮河之滨,西近京汉铁路,是个重要的交通要道。

它三面依山,一面濒水,地势险要。人圆不过数里的城寨,据说在清末民初就已筑成,以后又不断加固修缮,城墙全部用长方条青石垒起,高六、七米,宽二米多。城墙上架着土炮,枪眼密布。城外挖有护城水沟,环绕四围。

这新集长期以来就一直由恶霸地主曾远卿、刘建甫两家统治。从北伐战争到土地革命,鄂豫皖地区的广大农村纷纷建立了苏维埃政权,这时,新集便成了当地土豪劣绅的避难所和封建反动余孽的大本营,曾远卿成了统领。

他誓与农民运动为敌,领头对抗和打击农民革命,纠集各地民团和“红枪会”

等反动武装,依仗国民党军的支持,不断“清剿”农民革命武装。后来,曾远卿被红军抓到柴山堡公审镇压了,他侄子曾仲颜扬言要“雪耻复仇”。他自封为团总,竭力招兵买马,扩充反革命武装,勾结国民党军队,四出下乡袭扰,抢掠财物,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反动气焰甚嚣尘上。

这伙匪徒凭险固守,阻隔我军事行动,拦截运往苏区的物资,是我根据地的心腹大患。不拔除这颗根据地中间的钉子,人民群众就得不到安宁,根据地的统一和发展就会受到阻碍。

但是,新集城高墙厚,地势险峻,加之守城的一千多民团和红枪会员的骨干都是地主豪绅搜罗的兵痞、惯匪等亡命之徒,曾仲颜还请来了大土匪陈礼门督阵指挥。拔这颗钉子谈何容易?不然怎么会有二攻不克的事发生呢?

1931年2 月。麻城福田河。

王树声正集合部队,作攻打新集的战前鼓动工作。他情绪高昂地说:“同志们,打新集是军首长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也是对我们每一位于部战士的严峻考验。我们要吸取前两次久攻不克的教训,发扬我们团敢打敢拼的战斗作风,用胜利来向军首长汇报,把红旗插上新集城头!……”

他最后语调铿锵地号召:“同志们,我们要打下新集过新年(春节)!”

战士们齐声高呼:“打下新集过新年!打下新集过新年!”

这雄壮的声音带着必胜的信念远震天际,直入云霄。

虽然时下正是严冬腊月,数九寒天,雪花飞舞,但战士们饱满的战斗热情却足以融化冰雪、吹暖寒风。他们挟皖西征战连胜的余威从福田河出发,攀登崎岖小路,绕道黄安,于2 月2 日夜晚从西侧迂回到新集城北,迅速将城团团围住。

此时的新集,东、南、西三个城门因离苏区很近,早被敌人用土石堵死,只留北门白昼通行,天黑就宵禁封闭。

王树声将团指挥所设在城西北山脚下的一座小庙里,担任主攻的一营布置在城北,二营在右翼,三营在城东潢河对岸布设阵地。配合作战的二十九团一部在城南切断通往麻城的通道。

敌人天明发现城被红军包围后,慌忙用土炮轰击。北门城楼上的上炮,每隔几丈一门,多达十几门,打起排炮来杀伤力极大。红军“来而不往非礼也”,毫不客气,王树声命令炮兵在城西北的菩萨石头山上向敌还击,只听着“咣!咣!”一连向城头打了几十发炮弹,但由于城墙坚固,炮弹的摧毁力和杀伤威胁都不大。仅仅依靠这几门炮看来不可能破城杀敌。

以敢打敢拼、作风硬朗著称的上团长立即组织强悍的突击队实施强攻,冉次向敌人发动凌厉攻势,可敌人却“稳坐钓鱼台”,远了用土炮轰,近一点又用排枪射。云梯好不容易靠上城墙,老轩巨滑的敌人就放滚木、雷石,将登城突击队连人带梯子都打翻在地。我军伤亡较重。

白天强攻的办法看来也不行,那么夜晚偷袭呢?这是红军的拿手好戏!

但是狡猾的敌人到了晚上更戒备有加。他们在城上点起油灯,燃起火把,每隔几城垛一盏,几步一堆,还用很粗的棉捻子,浸蘸当地点灯用的木子油。

点燃了不时往外扔,充当照明弹用,照得城郊如同白昼,夜间偷袭也无隙可乘。

王树声剑眉紧锁、茶饭无心,焦急地苦思良策。

新集城内曾仲颜大院。

此刻,曾仲颜和陈礼门以及其他几个大头目正得意洋洋地举杯称贺。陈礼门为了邀功,向曾仲颜夸下海口,说:“凭我新集城高墙厚寨的坚固,有曾团总坐镇,有在座众位弟兄的精诚努力,谅他红军打游击的那点破本领有劲使不上,只好望城兴叹!曾团总尽可放心,新集城现在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牢不可破呀!哈哈哈哈……”

众人频频举杯,为陈礼门庆功……

王树声团部指挥所。

王树声双眼紧盯着不远的城墙,冥思苦想:敌人之所以这么猖狂、这么顽固,还不是仗着那又高又厚的石头城墙么?要打下新集、降服敌人,除了炸塌轰开他们吹嘘的“固苦金汤、牢不可破”的石头城墙外,看来别无他法!

用手中现有的迫击炮和手榴弹是不可能炸开那高大厚实的城墙的,怎么办?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正在他愁眉不展时,眼前突然闪现出这样的镜头:顽石硬崖,凿上炮眼,装入炸药,一点雷管,“轰隆”一声,山开崖裂。

王树声抓住这智慧的火花,豁然开朗:对了,这可能就是军事上攻坚战的“爆破作业”了。

但转念一想,这现不现实呢?在残酷狡猾、戒备甚严的敌人眼皮底下怎么凿洞挖炮眼呢?又上哪儿去弄那些黄色炸药、雷管导线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王树声决定发挥群众智慧,连夜召开战前“诸葛亮会”,让干部战士们都来献计献策。大伙针对团长提出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就有了条条锦囊妙计:打炮眼,可用挖坑道方式,由远而近,隐蔽进行;没有黄色炸药,可找制鞭炮的黑色炸药代替;雷管可卸下迫击炮的引信,导火索可用空竹竿和纱布做成;至于爆破,可用棺材装炸药,内配足量的生铁、秤砣和十几发迫击炮弹,外用粗铁丝箍紧,放到坑道里,牵出引线,到时候点燃引线就行了……

王树声一扫几日的愁绪,轻松愉快极了。

他连夜向徐向前等首长汇报,首长们都点头称妙。

当地百姓闻讯,全力支持,很快从鞭炮铺里找来三百多斤黑色炸药,并从地主家里弄来一口油漆大棺材,争先恐后地献出了许多大小称砣和破铜烂铁。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就只剩下挖坑道了。

挖坑道,在头脑中想一想,觉得不特别难,不就是在地下弄出一通道来吗?但要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时既没有工兵,更谈不上工程技术人员。大家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破土挖坑道。

挖坑道的战士炸城心切,一味求快,结果顶部留土层太薄,碰巧上面又压了一座石砌的厕所,一下塌了方。幸亏战士躲得快,没有伤亡,可战士的身上溅了不少屎尿,大家的热情一下冷了一截。

王树声及时安慰大家,鼓励大伙不要泄气,吃一堑,长一智嘛,坑道塌了,吸取教训,重新再干。

于是,战士们又在小北门的一侧重新开张。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首先留厚了坑面的土层,每挖一段,又用木桩和石板打撑。坑道越来越深,里面漆黑一片,又缺氧,难以点灯照明。幸好军部搜集来了一些手电筒,帮了挖坑战士的大忙。打撑的木料、石板不够用,老百姓肩扛背驮送来了。地道狭窄,容不了很多人同时挖掘,人少了速度又慢,战士们就在地道内外排成一字“长蛇阵”,轮流不息地挖土、运土,昼夜不停。

王树声一边指挥大家挖坑道。一边指挥少数兵力佯攻爬城,以此吸引敌人视线,迷惑敌人,为挖坑道部队作掩护。

但狡猾的敌人还是觉察到红军在挖坑道,他们以为红军是在准备挖地道进城,就在城内堆石运土,架起柴草,准备一旦挖通,就进行火攻土掩。可他们哪里知道,红军要攻的是城墙,好让他们坐坐“土飞机”后去见阎王!

经过紧张的挖掘,一条长约五十多米的地下坑道终于挖成很快、炸药已运抵城下,爆炸准备工作也己就绪。

王树声有条不紊地部署着。他指挥爬城队手提大刀、长矛,带上马枪、盒子枪,集结在离北门不远的隐蔽处。配合攻城的农民赤卫队和支前的运输、救护队,也背着大刀、扛着长矛紧跟在后面,只等城塌墙开,一齐冲进城去杀敌。

王树声攻城前线指挥所。

邝继勋、徐向前等军师领导来到王树声身边,亲临观战指导。

攻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这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日,我国传统“过小年”

的日子。战士们全都匍伏在地上,凝视着前方的城墙,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那爆破的瞬间。

下午五点多钟,随着胸有成竹的攻城总指挥王树声一声“点火”令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粗大的浓黑烟柱在北城墙冲天而起,刹那间,硝烟弥漫,砂石横飞,北门靠西的一段城墙,顿时被炸开一丈来宽的缺口,连城墙上的铁铸土炮也被炸飞了。

“城门炸开了!”

霎时,欢呼声、冲锋号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早就憋足了劲儿的攻城突击队等不及硝烟散尽,一跃而起,借着烟尘冲进爆破口,有如一支支匕首直刺敌人的胸膛。

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么高大坚实的青石厚墙会被炸开。他们惊恐万状,赶忙调集兵力,从爆炸口东西两侧拼命抵抗,妄想堵住炸开的城口。

红军战士一个个如猛虎下山,把仇恨的刀枪刺向敌人,把复仇的子弹射向敌人。后续部队和赤卫队员源源不断地涌进缺口。敌人支撑不住,仓惶败退。红军占领了北城门。

王树声指挥迫击炮向南门、西门猛轰,并命令城南、城西部队乘敌人惊魂未定,迅速架起云梯攻城。

部队攻进城后,都按王树声事先规定的路线迅速向预定目标进击。

王树声身先士卒,拿着驳壳枪紧追逃敌,子弹在他头上嗖嗖飞过,他却毫不理睬。

红军从南、北、西分三路围攻冲杀,敌人溃不成军,很多匪徒乖乖举手做了俘虏,一部分躲在屋子里顽抗,另外的一些骨干分子慌忙打开东城门,沿着木桥向东逃命。大土匪陈礼门也混杂在这群人中,狼狈逃窜。

岂能让这帮坏蛋漏网?

王树声命令部队全力追杀。他威武地站在东城墙上,举枪连连射击,只见被打死的敌人纷纷倒于河中。反动匪首陈礼门顷刻间成了王树声的枪下之鬼。

反动团总曾仲颜这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负伤后逃进河里,也被红军击毙了。

不一会,新集城内巷战就胜利结束了,城里一千多个反动武装分子全部被红军歼灭!

反动派喻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新集城就这样被攻下了,胜利的红旗插上了新集城头!

横插在鄂东、豫南两块根据地中间的反动封建堡垒拔除了,两块根据地连成了一片,鄂豫皖苏区打开了新局面。

新集附近的群众,敲锣打鼓,抬着猪羊、糍粑,送到三十团团部。新集城内到处张灯结彩,爆竹齐鸣,红牟干部战上和新集人民群众沉浸在庆祝胜利和欢度春节的双重喜悦中。

“打下新集过新年!”王树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王树声这个刚上任的新官的“第一把火”,使他名声大噪,威震敌胆,誉满全军。

过了不久,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和鄂豫皖省的各种机构都先后从七里坪迁来,设到了这里。昔日乌烟瘴气的土匪窝,很快成了面貌一新的苏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1931年11月7 日。黄安列宁市(原七里坪)。

清清的倒水河,映照着巍巍大别山。七里坪河滩上,红旗招展,欢声雷动。在热烈欢庆十月革命十四周年的节日声中,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和新建的第二十五军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德高才重的徐向前荣膺方面军总指挥;智勇皆具的王树声荣升第四军第十一师师长。

也就在这时,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中央苏区实行的第三次“围剿”遭到惨败。敌人在江西占不到便宜,想到湖北来捞本钱。蒋介石亲自窜至武汉,策划对鄂豫皖根据地的第三次“围剿”,他调集嫡系刘峙部和南京警卫师,拼凑了15个师的兵力,妄图一举消灭威胁着武汉、南京的鄂豫皖红军。恰在此时,“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的猖狂进攻,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愤慨,抗日反蒋空气激荡全国。敌人内部不少地方派系,也表示同情抗日或借机反蒋。这种政治形势的新变化,打乱了敌人进行“围剿”的部署。红四方面军决定趁敌尚未布置就绪,主动出击,打破敌人的“围剿”迷梦,巩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

气势恢宏的黄安战役就这样打响了。

为什么选择先向黄安开火呢?这是由黄安特定的地理条件决定的。

在鄂豫皖苏区周围驻守的敌人,皖西有六个师,豫南有五个帅,鄂东有四个师。红军主力正当面驻守的是黄安城的敌六十九师,在该师后面的有驻宋埠的敌三十师、驻麻城的三十一师和驻黄陂的三十三师,形成犄角之势。

但是,从地形和交通情况看,驻守黄安的敌六十九师则处于孤立突出的地位。

这种情况决定了黄安是红军的首选攻击目标。

盘踞黄安城的敌师长赵冠英,绰号“赵瞎子”,是当年突袭黄安城的急先锋,残杀工农自卫军的刽子手。他率两个旅、四个团,约一万人的兵力,像一条毒蛇,时刻威胁着苏区的安全。打死这条毒蛇,犹如敲掉了敌人的一颗门牙,对巩固根据地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然而,“赵瞎子”也不是平庸之辈,他熟谙排兵布阵和攻守章法:城内城外明碉暗堡林立,堑壕、交通沟密如蛛网,鹿砦、铁丝网星罗棋布,火力发射点纵横交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与此相配合的,赵瞎子还在黄安城周围的高地、要冲,都安上了既可互相呼应支援、又可各自为战的大小营盘;同时,在城南桃花镇和城西南的高桥河驻所一团兵力,严密控制通往宋埠、黄陂的交通供应线。赵瞎子以为这样就能确保黄安城万无一失了。

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运筹帷幄,既看到了敌人顽固的地方,也看到了赵瞎子布阵防守的许多薄弱环节:其一,敌人虽然兵力多,装备好,但经常遭到我赤卫军的袭扰,又受到全国抗日反蒋浪潮的冲击,军心涣散,土气低下;其二,敌人虽工事坚固严密,但从总体布局看,未免过于突出、孤立,犹如孤军深入,难以持久抗衡;其三,断其援敌,绝其粮弹,围困城池,赵瞎子就成了红军的掌中之物,只能束身待毙。

基于这样的分析,总指挥部决定采取“围城打援”战术,围住黄安城,吸引宋埠、麻城、黄陂之敌来援,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听说要攻打黄安,整个黄麻地区男女老少齐动员,支援前线,支援红军。

男的运粮草,抬担架;妇女烧火煮饭,救护伤员;自卫队配合参加作战;儿童团则站岗放哨,宣传鼓动。人们激动地唱着:快来,兄弟姐妹们!

排好队,呼口号,欢送我红军。

攻下黄安城,活捉赵冠英。

……

群众的冲天热情给红军战士极大鼓舞,他们信心百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徐向前总指挥又把关系到整个战役胜负的“打援”重担交给了王树声。

习惯担任主攻的王树声还想请求担任主攻。徐向前深深了解这位智勇兼备的爱将的心理,劝慰他说,打援比攻城任务更重、责任更大,能不能斩断敌人的援兵,是歼灭“赵瞎子”的关键,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呀!

根据总指挥部的部署,首先扫清黄安外围之敌。王树声率领红十一师和黄安独立团协同作战,一路急进,于18、20两日攻下敌人最敏感的动脉通道桃花镇和高桥河,全歼守敌一个整团,首战告捷。与此同时,我十二师和十师三十团也在黄安赤卫军的配合下,于14、20两日,占领重要据点东王家、下陈家,井在城东北和城西部署兵力。

至此,黄安城外围敌人已全部肃清,黄安城成了一座孤城。

黄安城内。赵瞎子师部。

赵瞎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指挥部内团团转,惶恐之下,急忙派出一个团,开城门向南突围,妄图重新占领桃花镇,接上与宋埠援军的联系。

红军怎么会让这个混蛋得逞呢?敌人一出城,就受到我围城的十二师和赤卫军的迎头痛击。敌人多次突围,又多次被红军打回去。赵瞎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只好龟缩在黄安城死守待援。

粮弹供应线被切断,出城反攻突围又碰壁,赵瞎子军中怨声渐起,军心开始动摇。赵瞎子这个自恃有一套的家伙也心慌了。但他强打精神,故作镇静,为部下打气:“我们有蒋总司令亲自坐镇武汉,有麻城、宋埠援军,坚守就是胜利!

我己请求支援,援军不久就到!“

红十一师所在地。

王树声深感“打援”责任重大。如此大规模的“打援”在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而要面对的又将是武器装备良好、人员配备齐全的整团、整旅甚至整个师的敌人。如此严峻的形势,他怎敢掉以轻心!

因此,当十一师攻克桃花镇、高桥河两地后,王树声顾不上休息,立即攀山越岭,观察地形,细研敌情,带领战士连续作战,在高桥和桃镇周围的山头构筑了数道坚固的防线,养精蓄锐,严阵以待。

赵瞎子等待的援军果然出动了。

12月7 日,宋埠之敌发兵两个旅增援黄安。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王树声心想:敌人重兵压境,来势凶猛、意在决战,倘若与其死打硬拼,伤亡必大,反对我不利。

于是,王树声采取挫其锐气、寻机歼敌的战术,先在桃花镇前沿山头阻击敌人,给敌一定杀伤后,即主动放弃,迅速转移到五云山一带地势更有利的第二道防线。桃花镇复陷敌手。

敌人得寸进尺,得意忘形,以为王树声是个好捏的“软柿子”,遂于次日拂晓进攻五云山。五云山地形易攻难守,王树声担心硬打会造成较大伤亡,便又给敌人一点“甜头”,抵挡一阵后,又主动撤到第三道防御阵地——嶂山防线。

黄安城。赵瞎子师部。

得到宋埠援军出动并攻陷桃花镇后,赵瞎子惶恐不安的心安静了许多,犹如一只困兽在危急中被注入了一支强心剂。他拿着捷报,喜不自胜,一下子由耷拉着脑袋的丧气狗变成了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兄弟们,怎么样?我早就说过,共匪没什么了不起,充其量只能打打红枪会那种地方民团。和我们正规军作战,那只能是鸡蛋碰石头,自寻烦恼。

你们看,桃花镇已失而复得,援军即到,粮弹供应线也马上将恢复畅通。香烟罐头、棉被大衣都会有啦!哈!哈!哈!……“

赵瞎子高兴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并不停地眨着那只死羊眼。他命令手下立即作好夹攻红军的准备,和援军会合。

红十一师嶂山防线。

当红军主动转移到嶂山阵地后,敌人尾追不舍,随后就到。他们妄想一举攻下嶂山,好报功请赏。

但敌人的这份心注定是要白费了。王树声利用敌人因啃了点骨头就轻敌麻痹的心理,凭借天然屏障和坚固战壕,指挥他的钢铁部队,分两路向敌人发起了猛烈的包抄反击。敌人顿时懵了头,乱成一团。红军乘势夹击,一鼓作气吃掉了敌人一个团,重新夺回了桃花镇。

黄安城。赵瞎子师部。

听到红军重又夺回桃花镇的消息,赵瞎于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独眼呆滞,目光无神,嘴里大骂宋埠援军是饭桶!

他感到自个儿的脖子被红军卡得越来越紧了,成天胆颤心惊,紧紧抓住“救命稻草”——电台,一刻不停地向武汉求援。

坐镇武汉的蒋介石接到求救电报,一面令赵瞎子坚守,一面严令黄陂、宋埠之敌出援。

12月28日,黄陂、宋埠之敌,兵分两路,以钳形攻势,再次向桃花镇猛扑过来,志在必取。

红十一师所在地。

王树声知道敌人这次鼓足了劲,妄图一逞,便迅速组织好火力,针锋相对。

战斗打响了。敌人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向桃花镇发起了大规模攻击,一群又一群的敌人在敌旅长的严厉督促下像亡命之徒向红军的前沿阵地扑来,又一群一群地倒下。整个桃花镇硝烟遍布,火光冲天。红军凭借工事勇敢作战,也有不少人壮烈殉难。

敌众我寡,最关键的是要保存有生力量,硬拼看来是不行的!王树声想到这里,毅然决定转移。

于是,在激烈鏖战后的第二天,王树声又一次忍痛撤出桃花镇和五云山防线,将主力撤到第三道防线嶂山坚守。

接连占领桃花镇、五云山的敌人以为红军已不堪一击,遂像疯狗一样紧咬上来。

嶂山是最后一道防线了,“打援”的任务能否完成,黄安城能否被攻下,关键在嶂山能否保得住。

王树声深感责任重大,他雄立阵前,声若洪钟地鼓励大家:“同志们,军首长和广大群众都在注视着我们,我们要入在阵地在,誓死捍卫嶂山阵地,胜利完成‘打援’任务!”

“嶂山是我们的命根子,丢了嶂山,就是我们十一师的奇耻大辱!”

战士们在师长的鼓动、指挥下,喊着:“打呀!打呀!”把满腔怒火射向敌人,直杀得天昏地暗、地摇山动。

夜晚,敌人组织“敢死队”对嶂山阵地发起突然袭击。由于前卫排警戒一时疏忽,敌人偷袭成功。他们趁着黑夜掩护,爬上嶂山顶峰,直逼红十一师指挥所。

情势万分危急。大亮以后,敌人集中兵力,在强大炮火掩护下,轮番攻击嶂山阵地。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敌人已推进到离黄安城仅十余里的地方,逼近十一师固守的最后一个山头。倘若援敌突破这最后一道防线,与黄安城内赵瞎子汇合到一起,整个黄安战役就将前功尽弃,濒于失败。

在这紧要关头,王树声英勇无畏,立即指挥师直手枪队、通信队同敌人展开白刃格斗、肉搏战。他们同敌人连续鏖战三昼夜,击溃敌人的数十次冲锋,阵地几易其手,战场上敌尸成堆,红军战士也有许多英勇捐躯。战斗进入最紧张的白热化状态。

就在这涉及战役全局的节骨眼上,徐向前总指挥亲率总部手枪营驰援嶂山。

刹时间,军号嘹亮,红旗漫卷,杀声震天,徐总率领的红军战士有如神兵天降,似风雷闪电,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直压敌人。

徐总冲在队伍最前面。突然,他身体向右一歪,右臂流出了鲜血。但他毫不介意,更加坚定沉着地发出有力命令:“同志们,坚决把敌人打下山去!”

红军战士冲进敌群里,跳进工事里,开枪打,举刀砍,与敌人混战在一起。

王树声和十一师的战士们眼见到增援部队到来,顿时精神百倍,力量无穷。他们和增援部队一起形成一股股火红的铁流,冲向丧魂落魄的残敌。敌人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桃花镇又回到了红军的手中!

王树声望着徐总受伤的右臂,心怀歉疚地说:“总指挥,我任务没完成好,你处分我吧!”

“怎么没完成好?我们不是把敌人又‘请’回宋埠、黄陂去了吗?你没有责任,责任在我,没有把‘打援’的困难估计足,让你们打得很艰苦。既然已经胜利了,胜利者不受处分的嘛!”徐总说完,哈哈一笑。

徐总接着又诙谐地说:“树声,我说的胜利是刚结束的这次打援阻击,你的任务还挺重。但赵瞎子看来是熬不过几天了,到时候别只顾打援任务,而忘了捞几条漏网之鱼的任务哟!”

王树声会心地笑了,说:“我这里既是抗击敌援军的铜墙,又是捕捉逃敌的铁网,但愿能抓到几条大鱼!”

黄安城。赵瞎子师部。

当敌援军二战桃花镇、炮轰嶂山,离黄安城仅有十余里路程时,赵瞎子欣喜若狂,高兴得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地给部下打“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共匪已弱不堪击!再顶上几天就是胜利!”

城内敌人在赵瞎子的唆使下,不断向围城部队进攻,企图突破重围。但敌人一露头,便遭到红军的痛击。这群坏蛋被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再也不敢动弹了。

黄安城内赵瞎子六十九帅求援无望,突围难成,完全成了瓮中之鳖、网底之鱼。

赵瞎子走到瞭望哨旁向城下一看,红军围城的前沿阵地已近在咫尺。他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如果不是参谋及时扶住,他差点瘫坐到地上。

这时,城外响声一片,红军正在阵前喊话:“六十九师的士兵们,黄安城已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黄陂、宋埠的援敌都己被我军击退,屁滚尿流地逃回去了。送给你们的几百担棉衣和军用品也统统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赵瞎子派到宋埠求援的代表刘存吾早已成为我们的俘虏,援军永远来不了啦!”

“城里的士兵们,我们都是穷苦人,穷苦人应该团结一条心,不替反动派出力,不替军阀狗当官的卖命!”

“红军优待愿弃暗投明的士兵,想参加红军的照原职或升级任用,不愿参加红军的发放路费回家!”

“赵瞎子是我们穷苦人的死对头,干尽了伤天害埋的事,罪不容诛!”

刚喊完口号,红军又唱起了顺口溜:老乡老乡,快快缴枪,放下武器,红军有赏!

“砰!砰!”敌人打来冷枪,我另一名队员接上去:老乡老乡,不要打枪。

本是穷人,理应反蒋。

红军战士还唱起地方小调:白军兄弟好可怜,官长拿你不当人,张口骂来动手打,俄死他乡无人问。

哎呀呀,好可怜,你何必为他来卖命?

赵瞎子在城墙上听得清清楚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汗直冒。这喊声、歌声像一支支利剑使他万箭穿心般难受。他为给士兵鼓劲,一直采取欺骗方法,封锁了诸如:援军败退黄陂、宋埠;运来的军需品被截获;求援代表刘存吾被活捉;黄安城周围的敌军都贪生怕死、静坐观望等坏消息,没想到红军会在阵前发动政治攻势,把他隐藏的黑货全给抖了出来,他的阴谋己彻底破产。

赵瞎子已经黔驴技穷,犹如笼中困兽,焦躁不安地坐以侍毙。

攻取黄安城己到了万事俱备、只等一声令下的时刻了。

红四方面军指挥部。

为确保黄安战役的成功,方面军领导决定安排红军的第一架飞机“列宁号”参加黄安战役。

徐向前总指挥亲自和飞机驾驶员一起到城南的高地上勘察黄安城的地形、敌人司令部的位置和黄安城内敌人的兵力部署。

红军是怎么突然发了“横财”,有了一架自己的飞机呢?

原来,红军的飞机是缴获的四川大军阀刘湘的双翼德国容克式高级教练机。1930年3 月,这架飞机从南京飞往重庆,因迷航汽油耗尽,被迫降落在罗山县宣化店陈家河附近河滩上,当地的赤卫队员迅速包围了飞机,驾驶员龙文光也当了俘虏。红军缴获了一架敌机的消息迅速传遍开来。

中共鄂豫皖特委和特区上农民主政府得到缴获一架敌机并生俘飞机驾驶员的报告后,立即指示罗山县委和当地红军:要绝对保护好飞机驾驶员的安全,保护好飞机,并设法把飞机转移到根据地中心地区隐蔽起来。

红军缴获了一架敌机这件事极大地震动了反动民团,他们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夺回这架飞机。

在飞机被缴获后的第三天,河西姚畈一带姚老约的反动民团,兵分三路奔袭保护飞机的赤卫队,妄图抢走这架飞机。罗山县地方武装营营长郑猛子带领红军三十多人及时赶到,与赤卫队密切配合,击退了反动民团的猖狂进攻,保住了飞机。

3 月19日,红军、赤卫队员和当地群众拆下飞机机翼;抬着飞机翅膀,小心翼翼地前拉后椎,把飞机机身运到宣化店以东卡房附近隐蔽起来。

1931年春,在莫斯科航空学校学习过的钱钧同志被派到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工作。龙文光受到红军的优待和耐心教育后,决心投身革命。鄂豫皖特委和军委决定把飞机装配起来,成立特区工农民主政府航空局,龙文光为航空局局长,钱钧为政治委员。特区工农民主政府将这架全国红军拥有的第一架飞机命名为“列宁号”,以表达对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列宁的景仰和敬意。

1931年4 月,在钱钩、龙文光和红军中几个粗通机械的同志的共同努力下,飞机在任家畈、黄家畈中间平坦的河滩上重新组装起来,并涂上了灰色油漆,机身上“列宁”两个红色大字和机翼上两颗红星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听说红军也有飞机了,根据地的群众元不欢欣鼓舞,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任家畈,都想看一看红军自己的飞机。他们像过节似的敲锣打鼓庆贺。为了让老年人也能看到飞机的风采,当地工农民主政府特地搭了一个看台,让年龄大的人走上台去观看。那些双目失明的老人也拄着拐棍,争着要摸一摸红军自己的飞机。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不无自豪地说:“狗崽子用飞机炸我们,这回老子也有飞机了!”

红军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不少汽油,修建了新集机场。就在王树声率部同敌三十四师、六十九师鏖战之际,红军飞机从新集机场起飞,远征华中地区敌人的心脏——武汉,进行示威和侦察。飞机飞抵平汉铁路南段和武汉郊区上空,投撒大量宣传单后顺利返航。

红军的飞机飞临武汉郊区上空,震动了敌人巢穴,他们急忙发布命令实行灯火管制。反动报刊《扫荡报》刊登消息说:共匪飞机近日曾骚扰潢川、汉口等地,我方幸无死伤。现有关军方,已通知各地严加防范。

钱钧、龙文光接到配合攻打黄安的命令后,和机械师一起,巧组奇装,在“列宁号”机翼下,安装上两个弹架,挂上迫击炮弹。这样,原先的侦察机又变成了会投弹的轰炸机了。

12月22日,雪后放晴,阳光灿烂。上午十点钟时,“列宁号”飞临黄安城上空。红军战士看到自己的飞机来了、心情无比激动。人们欢呼雀跃,有的把手帕、帽子抛上天空,有的跟着飞机奔跑、呼喊:“同志,辛苦了,下来休息一会再下‘蛋’(弹)吧!”

“同志,要下准啊,让敌人也尝尝咱们红军‘鸡蛋’(机弹)的厉害!”

有的战士互相高兴地逗乐说:“这一回呀,也要让敌人尝尝我们的‘鸡蛋’(机弹)是咸的还是淡的?”

有的笑骂敌人:“等着吧,他娘的,不投降就‘慰劳’你们‘鸡蛋’吃!”

战士们笑得如雪后的太阳那般灿烂。过去听到飞机的“嗡嗡”声,战士们就感到刺耳、钻心;现在,听着“列宁号”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悦耳和舒心。

黄安城头。

当“列宁号”飞机“隆隆”的机声划破宁静的天空时,蜷缩在黑暗工事里面、处于绝望状态的赵瞎子和他的爪牙们,听到飞机声后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个欣喜万分,朝着盘旋的飞机群魔乱舞。“我们的飞机。我们得救啦!”唧唧喳喳地嚷个不休。

可盘旋在天空的飞机根本不理睬这群张牙舞爪的坏蛋,而是一个俯冲,左翅膀一歪,投下一排迫击炮弹;紧接着,又是一个无情的俯冲,右翅膀一歪,又投下一排迫击炮弹。顿时,黄安城烟雾弥漫,血肉横飞!

敌人还没弄清楚是谁的飞机就见了阎王。剩下的敌人以为是自己的飞机找错了目标、投弹投错了位置,慌忙打着信号、作标志。但无情的事实却是,当“列宁号”调转头飞回来时撒下了雪片似的宣传传单,敌人此时才如梦初醒,鬼哭狼嚎地慌忙躲藏。他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列宁号”飞机的轰炸声元疑是红军总攻的冲锋号,更是敌人的送葬曲。

23日晚十点,红军总攻开始了。

一支支突击队如离弦之箭,又似闹海巨龙,直扑黄安城头。冲锋号、枪声、喊杀声震天动地,宁静的夜沸腾起来。

赵瞎子遭飞机轰炸后,已彻底绝望。但他仍在垂死挣扎,他以冲出城去“官升一级,兵升一官”的欺骗手段。组成突围“敢死队”向南门突围。为了保全自己的狗命,他再施诡计,让他的秘书扮成他的模样,骑上他的高头大马,指挥这支“敢死队”,而他自己却装作逃兵,混在乱军丛中,偷偷地由西门溜之乎也。

破城红军发现赵瞎子潜逃了,马上传命城外严加追捕。刹那间,“活捉赵瞎子!”“绝不能让赵冠英溜掉!”的怒吼声,此起彼伏。这怒吼声汇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回荡在黄安周围的山谷和田野。赵瞎子纵有腾空潜地的魔法,也难逃脱苏区军民织就的天罗地网。

军民并肩,四面八方,一齐向逃敌包围着、追击着。铁流滚滚,到处是追击敌人的人群,到处是举枪投降的俘虏……

红十一师所在地。

王树声没有忘记徐总指挥布置的双重任务:打援和捕捉漏网之鱼。

他组织起当地赤卫军和农民群众在嶂山、五云山和桃花镇等地拉起“捕鱼”大网,准备捕捉破城而逃的“漏鱼”。

一位赤卫军在一个小寨附近抓到了一个动作笨拙、负了伤的胖子,将他带到了王树声面前,说:“首长,这人瞎了一只眼,像是赵瞎子!”

那人一听,赶忙申辩道:“长官,小的姓李,是李瞎子,不是赵瞎子。”

看着他那慌张的神情,王树声心里明白了几分,便故意说:“既然是李瞎子,留着也没有用处,不如就地处决!”

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说:“长官饶命!饶命!我不是李瞎子,是赵瞎子,赵冠英就是小的。”

看着赵冠英那副狼狈相,王树声哈哈大笑,命令战士将这个漏网的“大鱼”绑了,送总部等候处理。

这真可谓“冤家路窄”,这个昔日反共的急先锋、镇压革命的刽子手、杀害了潘忠汝等黄麻起义领导人的反动分子终于落到了黄麻人民手中,受到应有的制裁。

南京。总统府。

蒋介石捏着黄安城破、赵冠英被捉的电讯,大骂:“娘稀匹!堂堂的一个师长竟然那么容易就当了人家的俘虏,太没用!”

接着电令夏斗寅、徐源泉、葛云龙等严加防范,积极备战。

谁不知,他这个反动头子迫于全国抗日反蒋压力,早从武汉溜回南京,夏、徐、葛之流又何足惧呢?

黄安城头。王树声久久伫立。

他想起在黄安突围中不幸殉难的师长和战友:潘忠汝、王幼安、王志仁、蔡济璜、刘文蔚……

想起为革命英勇献身的其他战友和无数群众,想起自己敬爱的老祖母;他默默地用再夺黄安的喜讯告慰这些英雄的在天之灵。

王树声遥望远方,心潮激荡,他对革命前途充满必胜的信念。

黄安战役,这幕由徐向前总指挥精心导演、以王树声等众将士担任主角,通力合作演出的历史活剧,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其政治、军事意义空前深远。

它是鄂豫皖红军首次进攻强敌整师兵力设防据点而取得的第一个大胜仗;它使黄安、麻城、黄陂、孝感、光山、罗山等县的红色区域,更加紧密地连接起来,进一步巩固和扩大了鄂豫皖根据地;它大大丰富了红军围城与打援相结合的实战经验,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全歼敌六十九师、敌三十师和三十三师各一部,加上地方反动民团武装,共一万五千余人;生擒敌师长赵冠英以下大小头目一千余人;缴获各种枪械七千余支,迫击炮十余门,无线电台一部。

被黄安战役巨大成功所鼓舞、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鄂豫皖苏区人民,为纪念这一战役的光辉成就,永远缅怀革命先烈以鲜血创建的不朽功勋,在隆重、热烈的庆祝大会上,特地将黄安县改名为寓意深远的红安县。

历史也将永远记住:王树声这个为黄安战役的辉煌胜利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名字!

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没有陶醉于甜美的赞扬声中,没有躺倒在金色的功劳簿上。他们知道革命的征途还很漫长,任务还很艰巨,需要他们更加奋力地去搏击!

黄安战役的硝烟未散,庆功大会的歌声未息,王树声和战友们征尘未洗,就又挥师北上,参加商(城)潢(川)战役。

在这次战役中,他率领红十一师广大将士,开始作为正面攻击部队,在商潢公路问的北亚港打垮了敌人曾万钟部五个团的进攻,堵住了商城驻敌和外面联系的通路;后来又作为全军的左翼,和其他兄弟部队在豆腐店打击援敌,击败敌人十九个团的进攻,直逼潢川近郊,不费一枪一弹而直取商城。

商潢战役,前后历时仅十余天,红军以破竹之势横扫商潢公路沿线大片地区,歼灭敌人近五千余人。汤恩伯率领的蒋介石嫡系第二师与红军一交手,即遭到毁灭性打击。蒋介石大骂汤恩伯:“娘稀匹!不中用!”将其撤职。

王树声在这次战役中,奋勇当前,不幸血染征袍,身负重伤。四个多月后,他伤愈归队,又以饱满的激情投入新的战斗!

第五章闯漫川踏秦岭风雪三千里1932年10月10日夜。黄安县黄柴畈。

昏黄的马灯下,鄂豫皖中央分局的紧急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着。隐蔽处,红军哨兵大睁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会议正在讨论:在敌人穷凶极恶、大军压境、规模空前的第四次“围剿”

面前,我红军是继续留在根据地与敌周旋,还是跳出根据地以外求生存、求发展?会议有两种意见:一种是主张红军跳出根据地作战,寻机歼敌后再返回;另一种是主张红军留在根据地,分散游击,坚持斗争。会议最后根据多数人的意见决定:留下七十四师、七十五师和各县独立团在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四方面军总部率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及少共国际团冲破敌人的封锁,到平汉路以西活动,伺机打回根据地。

1932年10月12日夜,四方面军主力从敌人夹击的结合部撕开一道裂口,越过平汉路,开始战略大转移。

重伤新愈的王树声接替负伤的刘英,担任七十三师师长,和他搭档的是政委张广才和政治部主任张琴秋。

七十三师是红四方面军下辖的第二十五军的一支劲旅,历经炮火锤炼。

它在皖西组成不久,就参加了第三次反“围剿”的斗争。在黄安、商(城)

潢(川)、苏家埠、潢(川)光(山)四大战役中与兄弟部队密切配合,连战皆捷,使蒋介石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第三次“围剿”计划尚未完全实施即被粉碎。特别是在苏家埠战役中,七十二师担任正面阻击敌人的任务,全师上下齐心协力,以顽强的毅力昼夜抢修工事,苦练杀敌本领。在决战的时候,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痛击敌人于陡拔河,活捉了敌人皖西“剿共”总指挥、第七师师长厉式鼎,为苏家埠战役的空前胜利立下殊功。

王树声到七十三师后,立即喜欢上了这支英勇的部队。王树声是一位敢打敢拼、智勇兼备的虎将,又有七十三师这样的雄师,使得他如虎添翼,如龙入水,在转战皖西、豫南、鄂东的征程中,他率部多次予敌重创,使七十三师声名日隆。

王树声率领着七十三师作为四方面军总部和全军的殿后护卫军开始随军转移,从此揭开了他戎马倥偬的新的篇章。

国民党反动派这次对鄂豫皖苏区发动的第四次反革命“围剿”,吸取了前三次“围剿”失败的教训,规模空前,阵容整齐。蒋介石亲自出马,坐镇武汉,李济深坐镇安徽蚌埠,纠集精锐主力师共三十多万人的庞大兵力,采取“纵深配备,并列推进,步步为营,边进边剿”的战术,遇红军主力,则据地固守,待援合围;击破红军主力后,则并进长驱,四面堵截。大有扫光打尽、彻底消灭鄂豫皖红军之势。

武汉。敌“剿共”总指挥部。

蒋介石背对着参谋人员,双眼紧盯着墙上的军事地图。

听到红四方面军主力已冲破其包围的消息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发问:“什么,共党已突破我防线西移?难道他们长了翅膀吗?”

说着,立即发布命令。蒋介石电令卫立煌率李默庵的十师、蒋伏生的八十三师、罗启疆的独立三十四旅尾随追击:胡宗南的一师在北面沿花(园)

襄(阳)公路、萧之楚的四十四师在南面沿京(山)宜(城)公路,对红军实行平行追击;刘茂恩的六十五师、冯鹏翥的六十七师、范石生的五十一师集中于襄阳、枣阳、宜城地区对红军实施正面阻击。同时命令大批部队在外围集结,随时策应和增援。10月13日上午。平汉路西。

王树声率领殿后部队刚越过平汉路不久,敌李默庵第十师先头团一部突然追了上来,并插断了七十三师的行军纵队,把我军的电台和总部行李截住了。王树声立即指挥部队进行反击。很快,敌人便被我二一八团击溃,歼敌百余人,毙敌营长以下数十人,缴枪八十余支、望远镜一具,夺回了被敌人截取的总部行李和电台,掩护总部安全地脱离险境。

红军一路急进。经过陈家巷、洛阳店于10月19日清晨到达枣阳以南八十余里的新集地区。这里北靠桐柏山,南接大洪山,西濒汉水。战士们踏入了原红三军活动过的红土地。

王树声心想:如果能和红三军汇合在一起,利用桐柏山、大洪山的有利地形和鄂豫边游击区的基础,创建新的红色根据地,播下一片新的火种,那该多好呀!他心里想着,更加希望能得到红三军的消息。

然而,印入他眼帘的却是一片残垣断壁,破败荒凉的村庄及衣衫褴褛的孱弱的老幼。在敌人放火烧剩的断壁上仔细辨认一下,可以发现有“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蒋介石!”“打倒帝国主义!”等标语,每条标语下面还写有“红三军宣”的字样。显然,贺龙领导的红三军到过此地。但是,此时此刻,却没有发现红三军干部战士的一点儿身影,他们早已走远了。这儿找不到游击队,更找不到正规红军。

总部徐向前等领导看到这里地形不错,决定在此稍事休整后再寻机“杀个回马枪”——打回大别山老根据地。

部队卸下行李,架起行军锅做饭。战士们刚端起饭碗,敌人就追上来了。

炮声隆隆,机枪声清晰可辨。总部领导下令立即迎战来犯之敌,战士们紧张地边走边吃,有的战士还来不及吃上一口饭,就急忙拿枪迎敌。

红军在这里迅即摆开战场,和敌八十二师展开激战。经过数小时交锋,终于打垮了敌人的多次进攻,敌人后退数里。没有吃上饭的战士这时才有填一填饿肚的机会。这真是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语叫“叫化子打狗——边打边走。”

敌人怎么跟得这么紧呢?原来,红军为了躲开敌人的阻拦,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和伤亡,走的多是荒野小道,而敌人则是沿着公路、大道追赶。这是一场两条腿与四个轮子的竞赛。虽然红军行军神速,但敌人在蒋介石的严令下追得也紧,所以常常出现红军前脚刚到,敌人后脚就追上来了的现象,真可谓紧追不舍。

这天晚上,敌十师、三十四旅和八十三师又接踵而至,从东南北三面对红军形成铁钳攻势。敌人妄想在新集以西、汉水以东的地区全歼红军。

敌人很快占领了南面的制高点——乌头观。这使红军的右翼受到敌人的严重威胁。在这紧急情况下,徐向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组织部队进行反击。阵地几易其主。红军多次同敌人展开肉搏战。在阵地前的半干涸泥塘里,有的战士牺牲了,双手还掐着敌人的脖子,牙齿还咬着敌人的耳朵……

经过激烈战斗,红军保住了阵地。但是,敌人的增援部队敌五十一师和胡宗南第一师相继压来,再次对红军形成合围之势。为摆脱被歼的危险,红军借着夜幕,迅速向西北方向突围转移。

至此,红军伺机打回大别山根据地的美好设想也越来越不可能成为现实了。他们开始了漫漫的西征之路。

10月22日。枣阳西南的土桥铺地区。

在这里,红军又一次陷入险境:敌六十五、六十七两师早已布置好防线,凭借大沙河拼命堵击;敌一师、五十一师从两侧疯狂扑来,追敌紧跟于后。

红军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军情火急。徐向前总指挥沉着果断,指挥部队突围。十一师三十二团奋勇冲杀,打出了一条血路,占领了土桥铺大沙河阵地。王树声指挥七十三师和三十一团向来自两侧的夹击之敌展开了猛烈的进攻,打得敌人仓惶后退,保证了全军向西北方向突围道路畅通。红四方面军打破了敌军企图将红军主力聚歼于襄阳、枣阳、宜城地区的美梦,又一次转危为安!

新集反击战和土桥铺突围战共打死打伤敌人三千余人,缴获枪炮无数。

在这两次恶战中,王树声率领七十三师打得凶、反击得猛,保证了总部和后勤的安全,是部队胜利突围的坚强有力的后盾。

遏制住了敌人的追击,红军终于甩掉了敌人。因为没有后方,又没有游击队接受,红军只好将多余的枪支毁坏、埋掉。伤员带不走,就发几块钢洋,安排在老百姓家里。战士们恋恋不舍,双方挥泪握别。主力红军继续向西前进。

深秋季节,战士们穿着单衣,迎着秋风,冒着寒霜冷雨,忍饥耐渴地快速行进。一路上,景色荒凉、秋风萧瑟。黄色的起伏不平的山坡丘陵上,庄稼绝迹,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王树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后面,以防敌追兵又至,一边不断地鼓励大家打起精神,不要掉队。

有一位战士患烂脚病,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王树声拿过他背的大枪扛到自己肩上,还叫另一位战士和他一起搀扶着走。

这时,王树声忽然接到报告,说红军后面还尾随着一支特殊的“队伍”

——鄂豫皖苏区的“跑反队”。王树声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要是早日战胜国民党反动派,让群众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该有多好!

他坚信这一天一定会来到!

这支“大军”是一支自动跟着红军逃难的队伍,战士们称他们为“跑反队”。他们大多是苏区的群众,曾经和红军一起斗地主、打土豪。红军现在要转移了,白军要来了,他们心里想着红军、念着红军,却又没有被批准参军,便自动地跟在红军后面。他们坚信红军会给他们力量,会给他们带来希望,跟着红军就是胜利。

虽然红军自身就面临着生存的威胁,而且在转移途中,部队行动的迅速和机密决定着部队的存亡。但王树声想,当年刘备被曹操追得东藏西躲时,尚且不忍心丢掉跟随他一起逃难的百姓,我们红军是人民的军队,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持,革命就不可能成功。我们必须保持同群众的血肉联系,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他和政委张广才、政治部主任张琴秋商量了一下,一面向总部汇报、一面负责起护卫群众的工作。

战士们行进在荒山野岭之间。他们是多么希望能看见村庄,看见那熟悉的炊烟呀,但是周围荆棘丛生、渺无人烟,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到处都是一片肃杀和凄凉。

部队蜿蜒西进,经过新野、邓南,涉过丹江,于十一月初抵达鄂豫陕交界的南化塘。

南化塘位于鄂豫陕三省交界处、北靠伏牛山,南傍跑鱼岭,介于丹江和汉水之间,比较偏僻。这里地形较好,粮米较丰,民情淳朴,周围敌情不重,部队在这里痛痛快快地休整了三天。考虑到这里的地理条件和战士们的要求,方面军总部决定在这里发动群众,建立新的根据地。但是红军总部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敌人又追了上来。

敌四十四师从东北方向压过来,扼守在花山坪、滔河一线;敌六十五师从东面赶来,南面敌一师迫近距南化塘仅十余里的七柯树地区;东南方向,敌五十一师已占据白桑关、黄石坪。敌人已从东、南、北三面对红军再次形成合围之势。

事不宜迟,红军决定继续前进,西出漫川关。

武汉,蒋介石“剿共”司令部。

得到红军主力正西出漫川关的消息,蒋介石奸笑一声:“好的,好的,上次共军溜得快,在土桥铺成了漏网之鱼,这次漫川关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心情畅快,接着说:“诸位可记得《三国演义》中‘司马懿受困上方谷’的故事吗?司马懿没有被烧死是因为天降大雨,共党这次怕是天降大雨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

在座的将领和参谋人员异口同声地附和道:“委座英明,剿灭共党鄂豫皖红军主力指日可待!”蒋介石说完,杀气腾腾地口述指令。他命令陕西杨虎城在西布重兵卡住漫川关关口,堵住红军西进去路;命令胡宗南迅即由郧西进据漫川关东南住岭、雷音寺、七里峡、古庙沟一线;令四十四师占领漫川关东北张家庄至马家湾一线,拦阻红军;命令冯钦哉四十二师经漫川关以北石窑子向南压过来;命令六十五、五十一两师紧逼红军,穷追不舍。蒋介石还传下手令:务必将红军聚歼于康家坪至任岭的深山峡谷中。

漫川关。

雄关虎踞。战士们行进在狭窄的山谷里。峡谷两侧,高山耸立,悬崖陡峭,壁立千仞:远处则是层峦迭嶂、绵延不断,犹如大海怒涛。供人行走的道路极其窄险。到达峡谷的底部,仰头只能看见井口大的天空。即使在大白天,部队也常常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前进的道路被堵截,两边是高山险壁,周围是气势汹汹的敌人,红军又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

在这危急时刻,徐向前总指挥坚决果断、力主突围,决定趁北面敌人尚未完全封锁,撕开一个缺口,夺路前进。

生死决斗的漫川关突围战就这样开始了。负责突围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了七十三师和十二师。

王树声接受命令后,立即率领本师二一九团和十二师的三十四团,绕过漫川关,对敌四十四师两个旅的结合部发起了强攻。三十四团在团长许世友的带领下在张家庄与敌展开激战。二一九团在与张家庄相距数公里的龙山上与敌人激烈争夺,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激战中,团长韩亮臣光荣牺牲。但战友们牢牢地守住了阵地,红军阵前敌人尸横遍地。

经过英勇苦战,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终于攻占了敌人北山的一个制高点,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

13日黄昏,全军冒着敌人的猛烈炮火,快速地穿过通道。王树声有条不紊地组织本师人员突围。他满面尘土,双眼布满血丝,衣衫褴褛单薄,傲然挺立在刺骨寒风中。

速度就是生命,速度就是胜利。部队轻装快速前进,缴自敌人的山炮和迫击炮,因为笨重也不得不炸成废铁。枪炮声在山谷里响成一片,部队在一声紧似一声的“快!快!”催促中,迅速前进。

敌人并不甘心于他们的失败,他们又发疯般地反扑过来,妄图堵住撕开的裂口。王树声又指挥俺护部队和敌人的两个营展开殊死决斗。当敌人重新封闭山口、再次合拢时,获得的只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红军早已沿着山间小道,翻越野狐岭,横跨层层叠叠的山峦,抢占竹林关,胜利地突破险境,再一次化险为夷了。

蒋介石妄想将红军主力聚歼于漫川关深山险壑之中的梦想又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卫立煌、胡宗南、李默庵等一个个气急败坏,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红军跨过竹林关,挥戈西向,艰苦行军一整夜,于天亮时分抵达商县境内的一个集镇。

这天正逢赶集日。老百姓一听大军来到,也不知什么军队,赶集的、摆摊的人们一下跑了个净光,东西都没有顾得上收:衣物、首饰在敞开的铺子上摆着;钞票在摊拉上放着;油条在锅里炸糊了……

说实在的,红军指战员们连日奔波,衣不蔽体,终日以萝卜、土豆、红薯为食,冷坏了,也饿极了。但他们穿镇而过,秋毫无犯。

大家吃着采购来的苞谷、山芋,心里充满了欢乐。

王树声看着没有弄清是什么大军就惊慌而逃的百姓,心里想,我们虽然暂时惊扰了群众,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更幸福、更安宁的生活……

部队在商县以西的杨家斜作短暂休息后,决定南下镇安、柞水,然后直接进入汉中。哪知“冤家路窄”,当红军进到凤凰嘴以东的牛王寨时,贼心不死的胡宗南一师已先期赶到,堵截红军去路。

敌变我变,红军总部紧急决定改道易辙,调头向北;然后兵分两路,以十一、十二两师为左纵队,以十、七十三师为右纵队,兵出库峪、汤峪,于11月27日进入关中平原。

当红军突然出现在关中平原,前锋直指兵力空虚的西安城时,座镇西安的十七路军总指挥、陕西省主席杨虎城惊骇无比,急忙调兵在西安南郊一带阻击。

敌人第一、六十五、四十四、五十一、三十五师等师紧随红军,蜂拥扑向关中,敌第二、四十二师也昼夜兼程,向西安疾进。

西安南郊王曲镇。

红军兵逼西安后,虚晃一枪,迅速西向。这时,王树声率领的七十三师,已由全军的后卫变为前卫,担任开路任务,在离西安约二十公里的王曲镇和敌人的阻击部队遭遇。

敌人是杨虎城的主力部队——陕军混成旅和特务团,他们凭借着优良的武器装备和坚固工事向我军展开猛烈进攻。七十三师二一八团一时难以得手。

王树声知道,在敌人合围圈越来越紧的情况下,打仗应力争速战速决,分秒必争,争取到几分钟往往就能挽救整连、整营甚至整个队伍人员的生命。

想到这里,王树声飞身上马,带领部队像旋风一般向敌人猛冲过去。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较量,终于打垮了陕军混成旅和特务团的阻击,歼灭了敌人一个团和一个骑兵营,敌人溃败了。

但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当红军行进到鄂县的彷徨镇至炉丹村之间时,敌人第一师和陕军的一个警备旅突然在南山上摆开散兵线,截断了红军的后梯队。与此同时,敌人另四个师分别从东面、北面逼压上来,对红军形成三面围攻之势。红军处境十分危急。

作为前梯队的王树声受命紧急返回驰援。他率领部队和后梯队一起对敌人展开前后夹击。敌人被逼到一个河湾里,腹背受击,大败而逃。经过半天和一夜激战,红军毙伤敌胡宗南师团长以下官兵数百人,全歼陕军警备旅,生俘旅长以下数千人,取得了西移途中一次不小的胜利。

红军在关中平原的这几仗沉重地打击了追敌的猖狂气焰。同时,敌人也成了红军的“运输大队”。他们“送”来的大量枪支,红军带不走,就把枪筒砸坏,枪托当柴烧饭;他们“送”来的皮、棉衣服成了红军御寒保暖用品。

政委张广才笑着对王树声说:“敌人像狼一样紧紧地盯着我们,不停地骚扰我们,确实讨嫌,但他们也在‘帮’我们的忙呀!”

“谁说不是!敌人就是我们的‘后勤供应大队’,没有枪、炮,他们‘送’来了‘;没有衣服,他们也’送‘来了。这样的仗,还真的打得过瘾!”王树声也幽默地回答道。

战士们听着首长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的谈话,也受到感染,一个个激情满怀。

12月初。秦岭。

红军经过关中作战,达到了调动敌人的目的。遂决定南下汉中。横亘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以雄险闻名天下的秦岭。

八百里秦岭山脉,高耸入云,气吞万里,山高坡陡,道路崎岖。即使在温暖晴好的天气攀越也常常使人望而却步,更不用说在隆冬季节。而现在的秦岭,大雪封山,寒风刺骨,红军战士一个个身着单衣,脚穿草鞋,食不果腹。

不管困难有多大,吓不倒英勇的战士;不管山有多高、路有多远,挡不住红军健儿的雄劲步伐。王树声和战友们豪情盈怀,迎难而上。

他带领战士们顶风冒雨,行进在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之间。山上路少,坡陡路滑,荆棘丛生,往往是前面的人用刀边走边砍辟出一条道来。有的地方悬崖峭壁,战士们就将绑带解下来连接起来,把人一个个吊下去,继续前进。

白天,战士们完全靠不停的运动来活动筋骨,抵御严寒;夜晚宿营时,对战士们简直就是生死考验。由于天气特别冷,气温零下几十度,有的战士宿营时一觉睡过去,第二天早晨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战士们只好在悬崖底下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互相用体温暖着对方。实在冻得不行,就隔一会儿起来跑一阵。用这种方法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在这种情况下,王树声作为一师之长甚至“享受”不到一般战士的“待遇”,他要不停地关照战士,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肩膀,叫他不要睡着,一会儿又提醒那个营、连长不要忘记让大家起来跑跑。

有一次,路过一座山时,发现山上有几间小屋。师部后勤人员考虑到首长们工作辛苦,便把房子分配给了师部。但当王树声发现有几个病号仍在外面露宿时,便主动把房子让了出来,自己和通信班的几个小鬼挤到了一起……

部队在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中行军,吃饭成了大问题。王树声和战士们一起挖野菜、找野果,聊以充饥。

在严寒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红军队伍中的伤病员愈来愈多。许多战士跋山涉水,腿和脚的裂口都已溃烂化脓,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有的需要坐上担架才能和部队一道前进。而能抬担架的人却越来越少。

王树声的马早让伤病员骑着了。他自己则和其他干部、战士一样,参加了抬担架的队伍。尽管一路上的指挥、组织工作异常繁忙,但一有空,他就抢着为伤病员抬担架。

就这样,经过七天艰苦卓绝的行军,红军指战员相扶相携、患难与共,接连翻过九座海拔二千米以上、最高达三千七百六十七米的大山,于12月9 日,抵达秦岭南麓的小河口镇。

小河口镇。

这是红军离开鄂豫皖根据地经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驻扎的第一个集镇,它位于秦岭南麓,是从秦岭进入汉中的咽喉。

当战士们从雪花飞舞、人迹罕至的几千米高山上盘旋而下,一下子见到平原时,都高兴得欢呼雀跃。有的情不自禁,竟淌下了热泪。

他们追逐着、戏闹着,乐呵呵地笑个不停,那种热烈劲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平原。有的欢快地跑到清澈的河水边,一边清洗头脸,一边唱着鄂豫皖根据地的民歌;有的疲惫地躺在大地上,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悠闲。

镇上的居民热情地欢迎红军住进他们的家里,像招待亲人一样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部队供给部的战士一下山就忙着采购粮食和衣服、布匹。

王树声和战士们稍微歇息一下后就开起了党小组会。党、团小组会在过秦岭时几乎每天都开一次,在会上大家畅所欲言,既互相鼓励,又相互提出要求。

在这次小组会上,有的战士给王树声提意见,说他有时遇事不够冷静,容易犯急躁毛病;主观愿望非常好,但方式不当,动不动喜欢训人。

王树声听了战士的发言,非常高兴,连声表扬这位战士,说:“提得对!

提得好!谢谢你,你这是对我王树声的最大帮助哟!“

他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战士的话记到自己的小笔记本上。

就是在这样的小组会上,王树声和其他战友互勉互励,共同提高。师长和战士的距离缩小了,彼此的心贴得更近了。

红军在小河口稍作休息后,继续开拔,于12月11日,进抵汉中平原的城固地区。

这时,汉中的地下党组织派人来接头,还派来了向导引路。当地人民对红军十分亲切,群众分站在道路两旁,列队对红军表示欢迎。因这个地方回旋余地不大,粮食也不充裕,不可能在此建立根据地,部队遂决定南渡汉水,赴大巴山北麓的西乡、镇巴一带寻找立足点。

汉水是长江的最大支流,源出于陕西米仑山西端,下游在汉口注入长江。

现在虽是枯水季节,但仍有两百多米宽的水面。河水奔流不息,漩涡湍急。

汉水边。王树声勒马伫立。

这么宽的河,怎么过?用船渡,但战士们费尽力气,只在附近找到两只小船,一万几千名战士显然无法迅速通过;徒步涉过,但现在正值隆冬季节,更重要的是不明河水深浅,加之水流较急,万一弄不好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想到这里,王树声赶紧命令战士到各处收集木料,准备搭起一座浮桥。

方面军总部所在地。

徐向前吸着旱烟正焦急地等待侦察汉水水情的报告。

一会儿,派去勘察河水的同志回来报告说:“汉水水深流急,只能船渡,不能徒涉。”

徐总指挥听到报告后,剑眉紧锁,沉默一段时间后突然说:“城固是汉水上游,我就不信找不到徒涉点!”

说着,他健步走出指挥所,向河滩走去。他挽起裤腿,跳进寒冷刺骨的汉水,警卫人员也跟着跳了下去,经过寻找和勘探,终于探到了一片水深齐胸的浅滩。

汉水边。七十三师所在地。

徐向前看到战士们都在寻找木料,忙问缘故。战士们回答说,师长命令我们收集木料准备搭设一座浮桥。

徐向前面色严峻,马上让战士叫来王树声,说:“现在前有大河横阻,后有追兵逼近,搭浮桥已经来不及。我已经勘测过,可以徒涉,赶快命令部队过河。”

王树声一听,立即组织部队渡河。

王树声把战马让给几个伤势较重的战士,和其他战士一起“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水。

战士们将枪支和衣物高高地举过头顶,慢慢地走向河心。河水冰寒刺骨,凉得人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河水的冲力和浮力使战士们一个个摇摇晃晃。

王树声紧紧地抓住两个负有轻伤的战士,防止他们滑倒。他感觉到胸部以下全然麻木了,但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

河水在流淌。战士们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用接力的办法把一些体弱的同志扶送到对岸。

就这样,一万几千人的队伍终于胜利渡过汉水,进抵上元观。

红军上岸后,经风一吹,浑身上下更是冷得不行,冻得直打哆嗦。但他们在夜晚丝毫没有惊动老百姓,就露宿在村头老百姓的屋檐下。

直到天亮,老百姓才发现这支从没见过的好军队。大家赶忙抱来柴草或把战士请到自己家里,为他们烘衣,请他们烤火。

王树声看着这支铁打的部队,望着那些英勇无畏的战士,心里热浪翻滚,感慨万千。他不停地和战士们打招呼:“喂,小鬼,冬天洗了个冷水澡,怎么样?”

“麻城老乡,你拖着一双烂脚也徒涉了汉水,真不简单呀!”

“小伙子,你在水中照顾两个伤员,我感谢你!”

“小李,你怎么手里拿这么多东西呀?”

二一七团的战士李志林乐呵呵他说:“我帮两个伤号拿的!”

“来!把东西放到我的马背上,赶快去烘烤一下吧!”王树声说着,接过小李的东西放到马背上。

红军渡过汉水以后,完全摆脱了战略大转移以来的被动局面,开始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的洞天。

王树声回想起还在红军刚进入秦岭地区不久,敌人就幸灾乐祸地摇唇鼓舌,称红军“仅剩五千余人,毫无战斗能力……陕境万山重迭,道路崎岖……

连日天气严寒,匪衣不蔽体,食不得一饱,不死于炮火,即死于冻饿……此股残匪即可完全消灭“的得意叫嚣,情不自禁地笑了。

12月中旬,陕南钟家沟。

红军先头部队一到达这里就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他们敲锣打鼓,迎接这支穷人自己的队伍。红军到达钟家沟的消息迅速传递到深山密林、深沟幽谷中的每一户穷苦人家里。

方面军总部在这里召开了团以上干部会议。鉴于陕南当时屡遭兵匪蹂躏,加之连年干旱歉收,粮食缺乏,群众又少,大军无法久驻等不利条件,会议决定进军四川,准备创建以川北为中心的川陕边革命根据地。

王树声非常高兴,勇敢地承担起开路先锋的光荣任务。

他回到师部,迅速向部队传达了总部进军川北的决定,有的战士一时困感不解,说部队不是准备在镇巴、西乡一带建立根据地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了呢?

王树声耐心地向大家说明情况,力争使广大干部战士统一认识,他说:“同志们,四川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地势险要,现在,那里的军阀又在狗咬狗,混战成一团,没有余力顾及我们。从敌情、地形条件、粮食供应等方面来看,在那里建立根据地比在镇巴、西乡这个地瘠人稀、回旋余地不大的地方建立根据地对我们的发展壮大更有利。我知道大家都很劳累,渴望早日有一块根据地,但我们必须找到能让我们生存、发展的地方呀!

大家说是不是?“

的确像王树声所说,一些战士一时想不通,主要是由于长期奔波疲劳已极的缘故,他们希望能歇一下脚、休整一下。经王树声这么一讲,心里顿时亮堂了,士气大振。

由陕南入川,有一条经天池寺、核桃树,翻过巴山,进抵两河口的捷径,但“巴山天险”像拦路虎一样挡住了红军的去路。

大巴山脉,雄峙于川陕交界处,气势磅礴,阻断两省交通。红军准备通行的那条捷径,上七十,下七十,山顶七十,共需走二百一十里路程,且路隘山险、人迹罕至,特别是山顶上的七十里路,更是风雪塞路,艰险无比。

而红军战士刚经历长途艰苦征战,早已是人困马乏,加之衣单鞋缺,他们能够通得过么?

听到红军要过大巴山的消息,钟家沟的群众纷纷跑来劝阻,一位老大爷对王树声说:“听说你们要过大巴山,这可不行呀!别的地方都可以过,秦岭、关中都行,在这个季节可千万别过大巴山。”

“为什么呢?大爷!”

“在隆冬腊月,这条路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过。大雪封山,连路的影子也看不见。就是苍鹰要过,恐怕翅膀也会冻僵呀!如果实在要过,那也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王树声紧紧握着大爷的手,感激地说:“大爷,谢谢你!红军是铁打的部队,为了帮助穷苦人,推翻反动派的统治,就是火海刀山我们也敢下。大巴山是天险,但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它!”

老大爷啧啧称奇,连说:“好样的!好样的!”

七十三师所在地。

王树声正在给部队作翻越巴山的战前动员。他说:“七十三师的兄弟们,我们马上就要踏上前人从未敢走过的路了,我们有信心战胜这个困难。总部首长信任我们,把登山开路的光荣任务交给我们师二一七团,这是对我们的莫大鼓舞。我们一定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精神,坚决完成首长交给我们的神圣任务!”

王树声一说完,七十三师的干部战士为抢到开山拓路的光荣任务倍感兴奋,二一七团的战士们更是摩拳擦掌,精神百倍,个个士气高昂。

王树声还作了一些具体要求。诸如:每个指战员打两至三双草鞋,带足三天的炒米和铺路、取暖用的稻草;把马匹集中起来供伤病员使用;要开好道路,搭好住棚,为后边的大部队创造方便等等。

1932年门月17日。大巴山。

七十二师二一七团作为先遣队,在王树声的带领下开始登山了。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真正体会到古人所说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况味。先遣团的战士们砍去硝壁上的灌木丛,刈去榛莽荆棘,开辟出一道狭窄的羊肠小道。

山上空气越来越稀薄,狂暴的朔风夹着冰冷的雪粒使劲地吹打着战士们的面孔。脚下的路陡窄滑溜,战士们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他们在铺了稻草的岩石上拼命地一步一步地开拓前进。

七十三师负责政治宣传的同志站在山险风口处为大家加油鼓劲,高声喊着问答式的鼓动词。一人问:“这山好陡?”一人答道:“越陡越好走!”

又问:“这路好滑?”又答道:“越滑越好爬!”接着又唱了起来:“风雪啸啸叫啊,脚踩冰雪笑哟!口渴含冰糕啊,夜宿铺稻草哟!”“上山又上山啊,左右光绕弯啊!前面笑哈哈啊!山顶看不见啊!”有人还说起了快板:上巴山,到四川,穷人日夜把我们盼。

同志们,加油上,风雪路滑不要怕。

爬高山,别心慌,只顾朝前莫张望。

脚站稳,身朝前,两手时刻要帮忙。

天气冷,道路滑,难不倒红军英雄汉。

听着这催人奋进的歌声、快板书,战士们精神倍增,斗志昂扬,疲劳、饥饿、寒冷被驱除了,仿佛突然间获得了一股战胜自然的伟力!

他们在坡陡路滑的险峻地段还特别做出标记,提醒后面的战士注意:此地危险,要防止滑下山谷。看到这些标记,行进在后边的战士忍不住流出感激的泪水。

王树声一边指挥大家披荆斩棘,一边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哪里有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他响亮的声音……

夜幕降临了。战士们在山崖避风处搭起了小窝棚,为伤病员和体弱的同志御风抵寒。身体好一点的就露宿在山石旁、低洼处。

二一七团班长、共产党员李志林,连续辛苦了一天。当他看到安置伤员的窝棚被风吹坏时,又赶忙拿起铁铲动手修补。

夜深了,肆虐的风雪像狂狮怒虎,吼叫嘶鸣,仿佛要把这个黑暗的世界彻底埋葬掉!

露宿在外的战士实在冻得不行,就起来跳跃,运动取暖。北风的呼啸声和战士们的“噢、噢!”声交织成一片。

很多窝棚都被暴风摧毁了,而李志林修补的小窝棚居然还保留在风雪中。当战士们去喊他时,他再也没有回音,再也没有站起来了。暴风雪吞噬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用自己的青春热血抵御严寒的侵袭,为战友们换来了冬夜的温暖。

看着被冻僵的李志林,战士们一个个泣不成声,那些在他修补的窝棚中度过寒夜的伤病员更是悲泪泉涌。

战士们掘开坚硬如铁的冻土,掩埋好战友的遗体,默默地向他告别……

王树声取下八角帽,恭敬地为死难的战友默哀,心中暗暗地祝福道:安息吧!亲爱的战友!我们会永远记住你。虽然革命征途漫漫,但我们一定会用胜利的消息祭告你们!……

英勇的红军战士顶风冒雪,踏险履难,终于翻过了被人称为天堑的大巴山。红军面前顿时风雪散尽,又呈现出希望的曙光!

1932年12月18日,红四方面军恍如天降神兵,突然出现在川北的崇山峻岭里。

至此,红四方面军这支打不垮、拖不烂的革命队伍在远离根据地、缺乏后勤保障的情况下,克服了山川险阻、气候恶劣、物资匮乏等种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迭破重围,屡挽危局,彻底粉碎了敌人妄图全歼四方面军主力的阴谋,保存了革命的骨干力量。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革命种子播撒到哪里。

在川北,他们再次点燃熊熊的革命烈火,准备创建新的川陕革命根据地。

第六章攀巴山涉蜀水赤流卷川军1932年岁末。川东北。

王树声率部翻越巴山天险后,直趋两河口。镇上的百姓闻讯,敲锣打鼓,夹道欢迎。很多百姓的家门口铺满了鞭炮的纸屑,满街满巷到处弥漫着爆竹的烟味。战士们那股高兴劲就甭提了,大家互相拥抱,尽情欢笑:“我们到四川了!”

“打倒反动军阀,解放四川人民!”

部队在两河口并没有停留,一路疾进。走了一百多里地后,到达了泥溪场。方面军总部在这里确定了入川作战计划,兵分三路:十师向通江城东北的洪口前进,向东发展;七十三师经平溪坎向南江发展;总部率十一、十二两师直逼通江城。

这样,解放川北的战斗打响了。

红军在这时进军川北,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从地利上看,川北地区幅员辽阔,巴山支脉纵贯全境。特别是它的北部、更是山势逶迤、叠嶂重峦。大通江两岸,耸立着连绵不断的悬崖峭壁,很多二三千米的高山上都有寨子,易守难攻。在这么广阔、险峻的地方建立根据地,回旋余地大,又可凭险固守。放眼四川全境,地理位置更是非常重要。它不仅物产丰富,拥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更兼地广人稠,是个开辟革命事业的好地方。

从时机上看,当时的四川,军阀割据,四分五裂。刘湘占有四川东部及重庆一带,刘文辉占领着成都、川西及西康一带,邓锡侯则占据着川西北一带。川北为田颂尧、刘存厚、杨森三个军阀势力范围。其中田颂尧占有通江、南江、巴中、仪陇、南部等二十六个县,势力最为强大。刘存厚占有万源、宣汉、城口和达县等地。杨森则驻扎在营山、渠县,广安和岳池一带。

这些军阀统治的四川对外俨然一个“独立王国”,在利益冲突时,就是所谓的蒋介石“中央政府”也往往拿他们没办法。而在各派军阀之间又矛盾重重,混战连年。此时,刘文辉与刘湘叔侄俩为争夺四川的“霸主”地位不顾叔侄情面正大动干戈,兵戎相见。四川的大小军阀几乎全部卷入了这场规模空前的混战之中。防守川北的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为维护既得利益,抽兵三十余团相助刘湘,与刘文辉大战于成都以南,这使他的川北防区变成了一座“空城”。

从人和因素看,川东北地区早在1923年就开始有了党组织的活动。当地人民在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同反动军阀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当时的大小军阀为维持混战所需的巨大军费开支,横征暴敛,对百姓敲骨吸髓般地盘剥压榨。军阀们规定的苛捐杂税有七十多种。而田颂尧统治的地区名目更多,百姓气愤地说:“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由于兵连祸结、土匪横行、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农民有田不能种,有家不能归,终年过着“三月杂粮三月糠,三月野菜三月荒”的悲惨生活。

军阀们的滔天罪恶激起了广大人民的无比愤慨。1929年4 月,在共产党员王维舟、李家俊等领导下,万源、宣汉两县边界固军坝的农民和铁矿工人举行了大暴动,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川东游击队; 1929年6 月,原任邓锡侯二十八军第七混成旅旅长的共产党员邝继勋等,在遂宁县发动了兵变,曾组成中国工农红军四川第一路军; 1932 年9 月,南江、通江地区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抗捐运动,这场斗争一直到红四方面军人川时还未结束红军飞兵直捣田颂尧的后院,吓得他魂飞天外,慌忙从嘉陵江沿岸调兵堵击。其第三师罗乃琼部的第一路李炜如部迸抵巴中,第二路刘汉雄部进抵南江,企图乘红军立足未稳,反攻已被红军解放的通江县城。同时,刘茂恩的第六十五师也从陕南西乡向万源前进。

为迅速打开川北的局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集中力量打击田颂尧部。以十师两个团阻击刘茂恩部,以七十三师迎击刘汉雄部,以十一、十二两个师由通江西迸,抢占有利地形迎击巴中来犯之敌。

1933年元月,南江县东南七十里的大河口。

王树声率领的七十三师在这里碰上了刘汉雄的一个团。他紧急部署,先下手为强,乘着夜色,抢占了大河口尖子山的制高点,一举将敌击溃,给了敌人当头一棒。随后,又全歼敌主力薛岳部一个团,使南江守敌受到了毁灭性打击。王树声率部乘胜前进,一举解放了南江县城。

2 月1 日,南江人民迎来了自己的节日!

徐向前和王树声率领部队由东、西两门鱼贯而入南江城!

红军一进城,人们就一拥而上,给红军端茶送水问寒问暖,还有的人给红军战士披红、挂花。徐向前和王树声骑的大白马也被乡亲们披上了红布。

整个南江城沉浸在一派欢乐之中。

红军进入南江县城后,顾不得安歇,立即打开反动官府的阴森水牢,救出被关押的阶级兄弟;打开地主豪绅的粮仓,给贫苦百姓发放粮食……

红军进驻南江县城的当天晚上,举行了盛况空前的军民游艺晚会。主席台台柱上,贴着一幅笔力遒劲的大对联:军阀跑,团防跑,官绅跑,跑跑跑,国民狗党跑跨台:工人来,农民来,士兵来,来来来,共同建立苏维埃。

南江县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杨芳仁表达全县人民的意愿,宣布这一天为“灯光节”,以纪念红军驱走黑暗,为人民带来光明。同时,红军还在首先入城的东门城楼,雕上了“红四门”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作为红四方面军解放南江的永恒纪念。

这天晚上,整个南江城火树银花,倾城狂欢。人们划着彩船、敲着腰鼓,表演各种文艺节目。晚会高潮时,军民一起唱起了即兴编的歌儿:大炮一响四山震,匪军惊得战兢兢;老百姓都来欢迎,哎嗨哎,都来欢迎!

红军来到南江城,一到南江打衙门:同志们赶快往前进,哎嗨哎,赶快往前进!

在这歌声中,其他几路红军也势如破竹、连战皆捷,冲破田颂尧部的层层阻截、反扑,把胜利的红旗插上了川北要津通江、巴中的城头和周围的许多战略要地。

红军入川仅仅一个月,就解放了南江、通江、巴中三座县城及周围大部分地区,歼敌三个团和一个保安大队,击溃敌人八个团,迅速打开了局面,初步奠定了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基础。

但是,要真正建立起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在南(江)、通(江)、巴(中)

扎下根来,还必须广泛发动群众,彻底摧毁反动统治,建立各级革命政权。

这样,王树声和他的战友们在执行艰巨战斗任务的同时,也在南江地区开展了发动群众、建党建政、创建根据地的各项工作。

由于在西征途中饱尝了无作战根据地的艰辛,王树声深知创建革命根据地的重要战略意义,因此,对工作极端重视,抓得很紧。他亲自参与进选了数百名政策性强、作风正派、富有地方工作经验的干部战士,组成许多支工作队和宣传队,深入农村,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帮助建立党的地方组织和革命政权。

南江附近的平溪坝。

这是山谷中的一个小坝子。王树声带领一群干部、战士爬了五、六里陡峭的山路来到这里。

只见绿荫环绕的平坝子里,矗立着一片大瓦房,连绵不绝的高墙掩映在树丛中,望不到尽头。而与此相对的,却是北直坡下稀疏矮树丛里大大小小窝棚、草榻子。整个坝子寂静无声、沓无人影。

坝子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王树声躬着腰进入一个窝棚,只见里面到处都是窟窿,寒风刺骨,和棚外一样冷。棚内除一口贴地的暗灶和一个竹杆大烟筒外,再也看不到其它的家什。

突然,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冲出了窝棚,一个孩子光着脚惊慌地向山谷北面的一座林子飞奔而去。

王树声和其他人立即跟踪小孩来到树林深处,他们意识到坝子里人可能藏在林子里,就对着林子开始喊话:“乡亲们!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

“田颂尧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乡亲们赶快出来打土豪分田地,开仓分粮吧!”

“红军是种田人的队伍!”

一个佝偻的老人,步履蹒跚地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老人肩上披着破烂的麻袋片,裸露着双脚,整个人在寒风中显得异常瘦小,仿若风一大就能将他吹走。待走近,王树声发现老人眼窝深陷,两肋都塌了进去,面色腊黄,这是长期饥饿留下的痕迹。

王树声走上前去,拉着老大爷的手,说:“老大爷,我们是红军,是穷苦人的军队,快叫乡亲们下山分粮、分土地!”

“你说啥子哟?”老大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红军把‘田烟灰’(田颂尧)打跑了,让乡亲们下山分田、分粮,过新年!”跟随王树声一起来的南江临时革命委员会的一位同志又用四川话说了一遍。

老人听清楚了,立即转过身,使出浑身力气提高嗓音喊:“出来喽!分粮食喽!”

山坳树林中一下子走出许多人,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表情木讷,眼神中透射出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王树声带领战士和群众打开那一片豪门大院,这是平溪坝大财主的宅院。进到大院里面的村民简直惊呆了:他们虽世代和它为邻、近在咫尺,却不知这大院的底细。院里有内宅、外宅,有姨太太的小院落,有千金小姐雕龙绣凤的彩楼,有财主寻欢作乐的“欢喜楼”,还有地下暗室通道,牛棚马厩旁是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水牢。整个宅院大得惊人,平日农民交租只在收租的小院。财主早已随着田颂尧的部队逃之夭夭。

处于生命极限的饥饿农民潮水般地涌来领取分到的粮食。他们一个个笑语喧哗,欢颜尽展。小孩子们高兴得连蹦带跳,互相戏闹着庆贺。冷清、凄凉、萧瑟的平溪坝一下子变得热气腾腾,充满生机和活力……

随着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的展开,整个南(江)、通(江)、巴(中)

地区天天响着喜庆的锣鼓,到处飘扬着革命的红旗。那些受尽了残酷剥削、压迫的穷苦农民,挺起腰板,当起了命运的主人。他们高举土地革命旗帜,在红军工作队的支持下建立自己的各种组织,惩办土豪劣绅,没收地主土地财产。

1933年2 月,川陕临时革命委员会在通江举行了第一次党代表大会和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大会选举产生了中共川陕省委和川陕省工农民主政府。通(江)南(江)巴(中)人民欢欣鼓舞,从心底唱出了对红军的赞歌:太阳出来满天红。

红军来了大不同,打倒土豪和劣绅,人民永远不受穷!

1933年2 月。成都武候祠附近的刘湘公馆。

此时,成都南郊的炮火之声未绝,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刘湘为达到战胜刘文辉的目的,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忙碌于觥筹交错之间。

和成都市区冷清萧瑟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刘公馆此时正张灯结彩,准备大宴宾客。但见车水马龙,一时冠盖云集,热闹非凡。

曾被吴佩孚授予“崇武上将军”称号的刘存厚刚从轿子里出来,就被马弁、副官迎入了有雕花窗棂、棉帘低垂的暖阁。不一会,肥头胖耳的田颂尧骑着马也来到了花厅前檐。他下马后摇摆着肥胖的身躯、拖着军刀,怒气冲冲地进入了大厅。尖下巴、高颧骨,号称“猴子”的邓锡候以及杨森、李家钰、罗泽州,这些刘湘联军的大小军阀也络绎不绝地来到暖阁和花厅。他们有的品茶、有的躺下来抽大烟,一个个神态各异。

军阀们很清楚刘湘在岁末腊尽之时召集他们的用意。此时,他们的共同敌人刘文辉因为部下反叛己紧急回军叙州,援救他的老巢去了。这个大敌一去,联军内部立即又开始了各自的盘算,各个军阀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通江失守,南江、巴中告急求援之时,田颂尧曾多次向联军总司令刘湘要求派兵增援通南巴,刘湘当时认为刘文辉才是当前的大敌,对田颂尧未予理会,气得田颂尧大骂速成系没有一个好东两。虽气恨难消,却又不得不往肚里咽。因此,虽然坐在暖阁花厅之间,田颂尧却是一肚子不舒服。

为什么田颂尧骂刘湘速成系呢?这主要因为刘湘毕业于陆军速成学校。

而田颂尧、邓锡侯以及刘文辉则都是保定军官学校同学。在长期的斗争、联合、分化、吞并过程中,原有的军阀体系逐渐被打破。刘文辉是刘湘的么叔,比刘湘年轻六岁。刘湘发迹较早,刘文辉从保定军官学校一毕业就不断得到他的提挚重用。不久,刘文辉势力日趋强大,很快与老侄刘湘并驾齐驱了。

随着兵力的日益雄厚,刘文辉羽毛逐渐丰满,他凭借横跨川康两省的辽阔防区和防区内丰富的物产,开始与刘湘争夺四川的霸主地位。因此,二刘虽然是叔侄,却早已是水火不相容。田颂尧、邓锡侯虽与刘文辉同属保定军官学校同学,但由于刘文辉企图用重金收买他们的部下,使得他们最终也加入了联军队伍。

刘文辉虽说年轻英锐,兵力强大,但在手腕上和刘湘相比,仍然稍显稚嫩。刘湘对外打着“拥蒋充川”的旗帜,深得蒋介石的宠信,被蒋倚为四川的心腹,有了蒋介石这个大靠山作外援,又有其他大小军阀相助,一时好不神气。

不一会,宴会开始。刘湘腆着大肚出来,笑容可掬地和他的狐朋狗友——大小军阀一一拱手问好。待众军阀入座完毕,刘湘端起酒杯,面带喜色地说:“诸位,适逢传统佳节来临,小弟我略备薄酒,一则共庆新春,二则犒劳在座诸位。大家戮力同心,共同对敌,劳苦功高。

如今,刘文辉因其精锐旅旅长陈鸣谦突然在白斗镇举起义旗,已经是进迟失据,完全失去了进攻我联军的能力,我们必须抓住时机,乘胜追击,以竟全功。我提议,为联军的精诚团结,为全歼刘文辉以绝后患,干杯!“

说着,他一仰脖子,将酒喝了下去。

其他大小军阀也都笑逐颜开,尽饮杯中物。

这时,田颂尧又站了起来,按压着心中怨气对刘湘说:“刘兄当然应该高兴,我也希望和你一起共竟全功,直捣刘文辉的老巢,将这只狡猾的狐狸赶出四川。只是我的通南巴已落共匪之手,令小弟我寝食难安,我希望刘兄在小弟反攻通南巴时给予大力支援……”

田颂尧话还未说完,就被刘存厚打断了:“湖北流窜过来的小股共军,乘我后方空虚之机,偷袭得逞,这纯属癣疥之疾,不足为虑。共匪不是传话说,‘只是路过,并非久留’吗?如果他们真的不走,我大军一发,这些疲惫之卒、乌合之众就会滚回他们该滚回的地方。”刘存厚摸了摸八字胡,语气轻蔑地说。

杨森也顺着刘存厚的话说道:“崇武上将军说得对,我们的心腹大患是刘文辉。此人是川康的一代枭雄,野心勃勃,受到刘帅的悉心照看、栽培,他不仅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羽毛刚丰,就如饿虎下山,要吃人了。此人不除,川无宁日。我们要趁其发生内讧时机,穷追猛打,敲断他的脊梁骨。”

邓锡候因刘文辉用金钱收买他的部属,对刘文辉早就恨之入骨,这时也咬牙切齿地说:“为驱除刘文辉,老子年可以不过,仗可不能不打。”

李家钰、罗泽州也倾向于暂置红军不顾,乘胜将刘文辉赶出四川,剪灭劲敌。

田颂尧得不到一个人的支持,十分丧气,只能无奈地干坐在席间。

正在众军阀酒酣耳热之际,电讯员送来一份蒋介石的急电。刘湘展开电稿,只见上面写道:“懔于赤祸之严重,泯息内争,团结一致,为当务之急。深望川中袍泽,禀承古训,息阅于墙而御侮于外。共匪残部入川,希勿等闲视之,须立停内争,全力以赴,方免致敌坐收渔利。望扬除嫌怨,携手言欢,并力聚歼共军,则诸兄建功于民国,造福于四川桑梓……”

众军阀面对这一突然变化,又各自开始了自己新的盘算。

刘湘大感意外,他刚才打的如意算盘看来要落空,不免深觉失望。

田颂尧看完电稿后,立即像被注射了一支兴奋剂的胖熊一样,两眼发光,情绪一下子高了许多。

更令他高兴的是,不一会,他又接到蒋介石的专电。电文中委任田颂尧为川陕边区剿匪督办,并拨子弹一百万发,银元二十万元作为犒赏。田颂尧大喜过望,连连要向其他在座军阀敬酒。

刘湘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满肚子不是滋味。他想,蒋介石不是委任我刘湘负责经营四川吗?现在怎么又在联军中实行拉拢手段呢,此其一;其二,现在不趁机解决刘文辉,一旦此人将来坐大,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呀。

想到这里,刘湘额头在不知不觉中渗出了几滴冷汗。但蒋介石的旨意又不好违抗,因此,刘湘权衡再三,决定一面派人以“团结剿共”为由与刘文辉重结于好,一边命田颂尧率军进攻通南巴。

田颂尧欣喜之余,立即回电蒋介石,表示要不负蒋委员长厚望,誓与红军决一雌雄。

阆中。嘉陵江畔。

田颂尧在其指挥部调兵遣将,威风十足。

“蒋委员长电渝着重左翼,防匪西窜,三路围攻共军。按照这一方针,我军分左、中、右三个纵队。具体部署如下:”田颂尧正了正军帽、望着在座的各位、神色严峻。

“第四师师长王铭章担任左纵队总指挥,兵力由一师、五师、独立旅以及四师主力共二十二个团组成,任务是夺取南江,控制大巴山南麓、切断共军退向陕南的退路!”

“是,军长,我保证完成任务!”王铭章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

“王师长可千万别大意,南江一带由共军名将王树声布防,听说他很善长行兵打仗,王师长一定不能轻敌。”田颂尧很看重王铭章,并把总兵力三十八个团中的二十二个团交给王铭章指挥,足以显现他对王树声的惧怕。

“第二师师长曾宪栋任中纵队总指挥,由二师、五师七个团兵力组成,任务是夺取巴中,然后协助左纵队攻占南江。”田颂尧望着曾宪栋说。

“第三师师长罗逎琼任右纵队总指挥,由三师、第一路等九个团组成,任务是控制巴河两岸,配合中纵队夺取巴中。”

调兵遣将完毕,田颂尧又是踌躇满志:“左中右三路围攻,我要红军进来了就出不去、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巴山南麓,”说完,他哈哈大笑。

红四方面军指挥部。也正作最后的战术安排。

徐向前、邝继勋、王树声、陈昌浩、倪志亮、刘士奇、刘杞等军首长围在一张大地图旁边,议论纷纷。

“南江、木门、长池、三江坝一带肯定是敌军进攻的重点,树声,你又有好戏唱了!”徐向前总指挥拍了拍身边的王树声说道。

“送上门的肥肉咱们岂有不吃之理?那个田督办哪,我看不经打!”王树声恢谐地说。

“田颂尧把主力放在南江,王树声你可要独挑大梁啊,我负责为你牵制巴中一带敌军,看住川东北的二刘,为你作配角!”十二师政委刘杞说道。

“那可不行。我可没那么贪功,再说十师师长倪志亮也不同意,肥肉人人都想吃,大家说是不是?”王树声道。

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将似乎己是胸有成竹,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做出了最后决策。

收紧阵地,诱敌深入,先以少数兵力控制敌军必由的险口要冲,构筑工事,节节抗击;在大量消耗敌人之后,再逐步向中心收缩,待反攻条件成熟,则集中兵力实施反攻,歼其一路,再乘胜扩大战果,彻底粉碎敌人的围攻。

1933年2 月20日。南江城外。

黎明时分,东方天际渐渐抹上了一道桔红色,晨风将漫空的残云压向了西边天际。在这春日黎明美好的时光之中,却蕴藏了股股杀机,田颂尧率三路纵队向巴河左岸发起了全线攻击。

三江坝、木门、长池一带,王树声的七十三师坚守阵地,稳若泰山。

“同志们,你们可知道田颂尧的外号叫什么?”王树声在阵地上同战士们开玩笑。

“田烟灰!”许多战士齐声嚷道。

“你们知道‘田烟灰’这个外号的来历吗?”王树声问道。

提起田烟灰,许多故士都咬牙切齿。田颂尧统治通江、南江、巴中等地,为了多征收捐税,不顾人民死活,强迫群众将大片好田好地全都种植鸦片。

一时间,大巴山区鸦片成灾。当地贫苦农民便给田颂尧起了这么个外号。

“田烟灰这个家伙穷凶极恶,不知给大巴山区的农民造成了多少灾难,我们一定要把他消灭掉,为广大老百姓报仇!”王树声说道。

“对!我们一定要消灭田烟灰!”战士们的吼声响彻云霄。

战斗一打响,田颂尧便从右纵队抽调八个团增援王铭章。这样,左纵队兵力扩大到二十五个团,与对抗的红军形成了二十五比四的绝大优势。敌军向长池发起猛攻。

王树声率领七十三与十一师密切配合,凭险固守,重创敌军八个团,击毙敌兵五千余人。之后,根据指挥部的战略部署,主动放弃长池,诱敌深入。

3 月28日,王树声又率部队主动撤离南江城,一步一步把敌军诱入我军的包围圈。

4 月初,两军呈对峙状态。我军则乘机进行休整,发动群众,筹集粮秣,为反攻积蓄力量。

4 月26日,敌军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整补充,又向我军发动了猛烈进攻。

王树声仍然不慌不忙,稳若泰山。他充分运用前段的战斗经验,以有效的火力、灵巧的战术,顽强地阻击敌人,以少胜多,几天之内歼敌三千余人。

4 月29日,红四方面军为进一步集中主力,诱敌再进,使敌人更加疲惫,又主动撤离所占领的最后一座县城——通江,再次收紧阵地到平溪坝、鹰龙山、鸡子顶、九子波一线。

占领通江城后,田颂尧大喜,立即电告蒋介石:“我军已顺利占领南江、通江、巴中等地,共军已是溃不成军,余部被我军包围在巴山南麓,彻底消灭川北共军指日可待……”

田颂尧沾沾自喜,胜利似乎已唾手可得。于是他命令左、中、右三纵队全线进击,深入到川陕边界的空山坝西南地区,妄图以分进合击、南北夹击的战术,一举歼灭红军。

5 月17日,空山坝红军指挥部内。

徐向前、陈昌浩、邝继勋、王树声等师团以上干部召开军事会议,研究歼敌方案。

“田颂尧部左纵队十三个团冒进空山坝,他们已疲惫不堪、补给困难,而且处于崇山峻岭、峡谷深壑之间,元任何回旋余地,此时正是我们歼敌的大好时机!”陈昌浩道。

“对,我军现在是以逸待劳,战线缩小,主力集中,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已掌握在我们手中。”李先念道。

徐总指挥在地图前来回踱步,突然把目光投向王树声:“此次战役的关键,便是七十二师坚守的大骡马、小坝子等沿线阵地,尤其是小坝子是通向空山的咽喉。树声,你有什么想法吗?”

“徐总你放心,为了全局的胜利,需要坚持多久,我们就坚持多久!”

王树声坚定地说。

“好!你率领七十三师坚守小坝子一带,要挡住敌军十三个团兵力的进攻,为十一师、十二师迂回包抄争取时间,一旦总攻开始,你们便可伺机转入正面进攻!”徐总指挥很了解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爱将,往往把最艰巨的任务留给他,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考验。

王树声明白,正面坚守阵地将是最为艰苦的战斗。敌兵十三个团困兽犹斗,决不会轻易就范。小坝子宛若布袋口,一旦敌军突破出去,不但歼敌计划将成为泡影,而且红军也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王树声作了最充分的准备。战士们一个个斗志昂扬,下定决心坚守阵地,与田颂尧誓死一战。

“我们所面临的敌人是田烟灰带领的‘烟灰兵’,不堪一击,同志们,战斗一打响,我们要好好教训这帮兔崽子!”王树声道。

“‘烟灰兵’背双枪,装模作样,他们哪有力气来打仗?”

“呵,双枪兵有时候也挺厉害的,他们一抽大烟,吐云吞雾的,你们不怕吗?”王树声又和大家开起了玩笑。

“怕?我们可不知怕是什么滋味,比起那抽大烟的滋味不知如何?”一个战士也很风趣。

“同志们,玩笑归玩笑,大家千万别小瞧了田颂尧的烟灰兵,我们一定要严阵以待,坚守阵地,为总攻争取时间!”

战斗一开始,果然不出王树声所料,敌军十三个团向七十三师阵地发起猛烈攻击。七十三师将士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同敌人展开了反复的冲锋与反冲锋,进行了一次次厮拼、肉搏,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牢牢守住了阵地。

但是,七十三师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王树声看着许多战士阵亡疆场,心里不禁难过,更激起了对敌人的仇恨。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守住阵地,等到总攻开始,再全面进攻,消灭田颂尧,为死去的战友报仇!”王树声有点哽咽。

这时,敌军又发动了进攻,排山倒海密密麻麻地一片,看来,敌军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同志们,瞄准敌人,给我狠狠地打!”

一时间机枪、步枪一齐向敌射击,一排排手榴弹在敌群中开花,顿时整个山谷硝烟弥漫,沙石横飞。

可是,已经打红了眼的敌兵,仍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近在咫尺,形势万分危急。

王树声一看到这情景,手臂一挥,喊道:“上刺刀,跟我冲!”

可是警卫员死活拽着王树声不放:“师长,你不能去,你要指挥全局!”

“什么不能去,你放开我!”王树声一把推开警卫员,与战士们一道冲了上去。

敌军久攻未下已是疲惫至极,加上平日烟枪不离手,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抱头鼠窜,纷纷溃退。

就这样,七十三师顶住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直至十一师、十二师迂回包抄完毕。

5 月21日。拂晓。

徐总指挥一声令下,气势磅礴的总反攻开始了。王树声率七十三师乘势向敌人发起强大攻击,与十师、十二师一道将敌左纵队十二个团分别包围于空山坝以甫的徐家湾、牛角坝地区。

经过三昼夜激战,红四方面军全歼敌人七个团,击溃敌六个团,俘敌旅长杨杰、覃世科及官兵五千余人,空山坝之战大获全胜。

王树声率七十三师乘胜追击,收复南江。其余各路红军也先后收复通江、巴中等地,并将根据地扩大了一倍以上。

战后,徐总指挥握住王树声的手,说道:“你们七十三师坚守阵地,顽强地与敌人争夺每寸土地、每棵树木,为反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你们辛苦了!”

王树声连连摆头:“不,不,坚守阵地是我们的任务,歼灭田颂尧是广大将士浴血奋战齐心协力的战果,我们算不上辛苦,只是损失了不少好兄弟!”一想到那些跟自己辗转几千里,从大别山区一道走出来的战友,王树声就不免难过。

“是啊,我们的战士作出了不小的牺牲,他们是为革命而死,他们的死重如泰山!”徐总指挥握紧王树声的手,安慰他道。

王树声望着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心中万分感慨。空山坝大战之后,他更加坚定了革命的信念。

1933年6 月底。木门。

红四方面军召开总结大会。

徐向前、王树声、李先念、许世友、王宏坤、陈友寿、陈昌浩等重要将领参加了会议。会议有两个中心议题:一是总结反三路围攻的经验和教训,二是讨论扩军的问题。

会上,大家喜气洋洋。的确,挫败田颂尧的三路围攻大长了红四方面军的士气。辗转数千里来到川北,他们确实需要几场胜利来改变一下革命的形势。

“大家畅所欲言,说说这次战斗的亲身体验和感受。”这次会议由徐总主持,他首先发了话。

“咱们诱敌深入的战术用得很好,我看那田颂尧愚蠢得很,他恐怕是难以向蒋介石交差喽!”李先念用浓厚的红安口音说道。

“田督办交不了差,恐怕蒋介石又要另觅‘爱将’,这仗估计是越打越大!”陈昌浩说。

“今后,我们应该采取更为灵活的战术,尽量避免和减少无谓的牺牲,争取把仗越打越灵活!”王树声也插上了话。

“对,仗要越打越灵活,要善于发动广大群众,不断壮大革命队伍!”

王宏坤说。

与会的各位首长都谈了自己的看法,总结了经验和教训。大家群策群力,为今后革命的发展提供了不少的建议。

徐向前就红四方面军扩军的问题作了简要报告,即原来的十师、十一师、十二师、七十三师分别扩编为第四、九、三十、三十一军,军下辖师。各军军长及政治委员、副军长、下辖各师师长及政委的人选在会上都基本确定下来。但就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的职务,大家委实讨论了一番。

按军部的决议是让王树声担任这一职务的,可徐向前总指挥一宣布这个决定时,王树声连忙摇头。

“不行,不行,我连军校都没上过,这副总指挥我干得下来吗?”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徐向前笑着说道:“咱们的王军长可是声名在外呀!从鄂豫皖到川陕边,打过多少硬仗,有勇有谋,谁不知晓?你不上军校照样打胜仗,这恰恰说明了你的高明之处。”

“我看树声有点过于谦虚!上次空山坝一战,你们七十三师功劳最大,论功行赏,你是推不掉的!”李先念很是佩服这位老乡。

“过去打仗人马少,打的是游击战,打不赢就往山沟老林里钻,现在不同,千军万马的,我恐怕不行!”王树声还在推托。

原七十三师政委张广才最了解王树声的脾气,故意用激将法,说道:“看你这个人,打起仗来威风凛凛,怎么现在变得婆婆妈妈的,是不是又想回乘马岗打游击去?”

众意所向,王树声不好再推托。于是他担任了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兼三十一军军长。

扩编工作结束后,红四方面军立即转入三个月的军政训练时期。王树声深明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性。他经常深入连队,亲自督促各级干部抓好这一项工作。每逢部队休整,他亲自上讲台为战士们宣讲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红军的斗争历史和铁的纪律以及如何开展群众工作等,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而每每此时,王树声老是感觉到自己在麻城高小学的那点东西不够用,便经常向徐向前请教。

“徐总,我没念过军校,许多东西弄不明白,以后你可得好好教一教我!”

“树声,你怎么老是军校前军校后的,革命斗争的经验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你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高级指挥员了!”徐向前答道。

“徐总,你又笑话我了,你不教,我可要生气了!”王树声故意板着脸。

“行,行,告诉你,我会令你失望的,那时你可别笑话我哟!”徐向前反过来说道。

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他们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既是亲密的战友,又似亲兄弟一般。两人之间无话不谈,更不用说王树声向徐向前请教什么,徐向前肯定是有求必应。

在王树声的带动下,三十一军掀起了政治学习和军事训练的热潮。上有军长、政委,下到炊事员、马夫,都毫无例外地投身进来。王树声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也和普通战士一样,跌打滚爬,苦练杀敌本领,而且经常挑灯夜读,苦学战略、战术。

田颂尧兵败后,蒋介石便抬出另一大军阀刘湘,封他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命其统率各派军阀,再次发动对红军新的围攻。

扩编后的红四方面军也是精神抖擞。乘敌人新的围攻尚未就绪,四川各军阀之间矛盾重重、互相观望之际,集中主力从八月中旬到十月底进行了仪(陇)南(部)、营(山)渠(县)、宣(江)达(县)三次战役进攻。

此时,已升任副总指挥的王树声,率领新扩编的三十一军健将,向敌军发起猛攻。王树声从容不迫,指挥若定。

他们首战广元,三十一军连克元坎子、红大关等要点,又占千佛岩、椰林子险要阵地,并解放了广元城。

王树声分兵一路再战陕南宁羌,配合许世友的九军攻击仪陇,扫清了南部等县、嘉陵江东岸广大地区的田颂尧残部。

最后一战王树声指挥三十一军主力和三十军一部,配合宣达战役的主攻部队,很快解放了宣汉、达县、万源三座县城,沉重地打击了刘存厚的川陕边防军。取得了三战三捷的辉煌战果。

当地乡亲们日夜赶制了几千块帕子和几千双草鞋,送到王树声的部队。

一位中年妇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王树声的手里:“首长,这几双鞋垫是俺的一点心意,行军打仗穿着它会更舒服些。”

王树声打开布包,只见每一双鞋垫子上都绣着“红军万岁”、“一路平安”等字样。王树声看着这些质朴、地道的乡亲们,深深感到革命离不开人民的支持,有了他们,红军革命才有了最稳固的保障。

“乡亲们,谢谢你们,我们红军战士一定不辜负你们的心意,保证多打胜仗,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王树声大声地说。

欢迎王树声的还有另外一支特殊的队伍,即是王维舟率领的川东游击队。

“川东游击队早就听说过,尤其是王将军你更是威名远扬,哎,真是相见恨晚呀!”王树声与王维舟热情地握着手。

“惭愧,惭愧,没有你们,恐怕我现在还是在深山里打游击喽。”王维舟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

“你们打得很好,一口吃了刘存厚的八个团,把这个老军阀打得晕头转向,也为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

“那不光是我们的功劳,没有广大群众的支援,光靠我们游击队,恐怕是不行的。”王维舟说完指了指身边的群众。

战士们,乡亲们,老的,小的,齐聚一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就是著名的宣汉会师,历史将记住这一刻。

革命烽火照亮了巴山蜀水。

1933年10月,川北。一个金色的季节。

革命根据地的农业生产获得了大丰收,到处是丰收的喜悦,到处都是胜利的欢笑。

丰收之后,人民群众首先想到的是英勇作战的红军指战员。他们整出最好的粮食,用背背、用肩挑,源源不断地送往红军驻地;他们挑出上等棉花,纺纱织布,送往被服厂为红军作军衣。当地群众编着歌谣歌颂红军:一九三二年,红军到川边。

建立新政府,工农掌政权。

豪绅齐打倒,农民分田地。

团结搞生产,日子比蜜甜。

革命的风雷响在天府之国,动地惊天。四川各派军阀惶恐一片,如坐针毡。

田颂尧被打垮,蒋介石任命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后,10月,蒋介石在亲自指挥五十万大军对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发动第五次“围剿”的同时,又拨给刘湘二百万大洋、万余支枪和五百万发子弹,督令刘湘六路围攻,围剿川陕红军。

10月4 日,成都。四川各路军阀召开军事会议。

“承蒙蒋公栽培,任此要职,还望各位同仁今后多多扶助,早日实现川府的财政统一和民政统一。赶走赤匪,消灭共军是我们首要的目标,诸位将军有什么高见?”刘湘满脸堆笑。

“不瞒刘仁兄,我田某是全川第一个豁出老命跟赤匪干的,也是栽得最惨的,小弟元气大伤,只怕三年五载也难恢复,此次围剿,我只能作壁上观了!”田颂尧愤恨地说。

“田将军的损失,我刘某负责为你补上,你大可放心。这次是你找徐向前、王树声复仇的好机会,你可不要错过喽!”刘湘生怕田颂尧搅乱了局面,极力维持他的情绪。

“现在的王树声已不再是昔日的王树声了,过去他的七十三师让我尝足了苦头。现在他已是红军副总指挥,五个军、八万多人,我田某是难以复仇啊!”

“田将军,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等兄弟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区区一个王树声能抵得住我们六路围攻吗?”刘湘口气很大,极力为他的部下打气。

“刘兄你可是堂堂的大总司令,我们怎么能跟你比。再说,你有老蒋作后台,随便拨给你一点军费,就补起来了,一旦大功告成,我们一同打下的地盘,不都是你老兄的吗?”邓锡侯揭穿了刘湘的用意。

刘湘一听这活,满心冒火,可又拿这些“难兄难弟”没办法。

“大敌当前,我们应该同甘共苦。功成之日,论功行赏,我刘某人不会亏待各位兄弟!”

刘湘花言巧语,极尽能事,终于使各路军阀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邓锡候为第一路,田颂尧为第二路,李家钰为第三路,杨森为第四路,刘存厚的残余部为第六路,刘湘亲率其主力为第五路。六路围攻红军根据地。

“我六路大军齐发并进,分三期作战。第一期攻占宣汉、达县等地,第二期攻占通江、南江、巴中等地,第三期攻战苦草坝。分进合击,步步为营,三个月内肃清全部赤匪!”刘湘大吹牛皮,好不得意地说。

然而,刘湘高兴得太早了!

针对敌军的六路围攻,红四方面军各级指挥齐聚在军部,共商良策。

“我们在粉碎敌人各路围攻后,又进行仪南、营渠、宣达三次进攻战役,长期未得到休整,目前我们应收缩到有利地域,休整补充,做好反围攻的各项准备工作!”徐总说道。

“对,我们应当停止进攻,适时转入战略防御。”王树声很赞同徐总的主张。

“敌人六路围攻来势凶猛,我们先避其锋芒,在运动中寻找机会重创敌人!”川东游击队改编为三十三军后,王维舟便担任军长。他也同意停止进攻、积极防御的战略主张。

“敌军既然分兵六路,我们也应分兵抵御,但不宜太分散兵力。总体上分为东西两线,我负责东线,王树声同志负责西线,各军之间相互策应,争取早日粉碎敌人的六路围攻。”徐总信心十足地说。

王树声负责的西线,集中了刘湘的一、二、三、四路的兵力,战斗任务相当艰巨。王树声成功地运用反三路围攻的经验,顽强地阻敌,“诱敌深入,收缩阵地”,寻机重创敌军。

12月16日,刘湘发动了第一期总攻。一、二、三、四路各敌军向西线迸犯,王树声指挥各军给敌人以迎头痛击,仅快活岭一战,就歼敌千余。

负责进攻快活岭的是第一路敌军,由邓锡侯统率。邓锡侯以两个旅的兵力投入战斗,势在必得。

王树声先让部队有计划地撤退,给敌人造成错觉。同时又分两路人马包抄邓锡侯的退路,最后三路夹攻,干脆利落地吃掉了敌人两个旅的兵力,共计千余人。

“快活岭一战,真叫快活。”王树声故后对士兵说。

“首长,你快活,可人家邓锡侯却不快活,两个旅呀,他真叫舍得!”

战士们戏谑道。

“他越难受,我们越快活。等把邓锡侯全部吃掉,那才叫真正的解恨!”

王树声说道。

年元旦之夜,王树声又“快活”了一次。

元旦之夜,佳节良宵,敌第三路罗泽州部正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而此时,王树声和其他的指挥员却在商量如何“犒劳”敌军。

“如此良宵美景,大家准备给罗泽州送点什么礼物?”王树声轻松地说。

“花生米加山药蛋,礼品挺丰厚的吧!”一位指挥员说道。

“很好!罗泽州吃了,管保他再也爬不起来!”王树声说完。便具体地部署了夜袭罗泽州部的作战方案。

深夜十二点,王树声发出进攻的命令。各路红军立即从鹅项颈发起猛击,拦腰斩断了罗泽州部所驻驻地五里堆。敌军从梦中惊醒,慌忙向南突围,恰逢从双盘庙增援而来的敌军,双方都误以为是红军,互相打了起来。红军乘机狠打猛追,使罗泽州部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再不敢轻举妄动。

在西线红军的密切配合下,徐向前总指挥率领东线各路红军奇兵夜袭马鞍山,飞兵进击胡家场,歼敌两个多旅,然后主动撤出宣汉、达县、仪陇三座空城,彻底戳破了刘湘吹下的“三个月内全部肃清”川陕红军的牛皮。

刘湘恼羞成怒,下达了第二期总攻令:限期一个月,在东线占领万源城,推进到石盘关到竹峪关一线;在西线,将红军压到通江和巴中以北、木门以东地区。

3 月4 日,敌军首先从西线发起了进攻。王树声早已成竹在胸,严阵以待,指挥红军巧妙地与敌周旋,并摸索出来“三大绝招”:一是“小股出击,拖垮敌人”。王树声指挥少数兵力于密林要口,遍树红旗,广布疑阵,敌进我退,敌驻我扰,不让敌军得到丝毫的休息,以达到拖垮敌人的目的。

二是“正面阻敌,围攻敌人”。在主要阵地上,王树声则不轻易放弃,他依托凭险构筑的坚固工事,奋力阻击,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当敌军集团冲锋时,又将主力部队迂回到敌军两侧,仅以小股力量正面阻敌,时机一旦成熟,立即反攻,围杀敌人。

三是“白刃肉搏,消灭敌人”,针对敌军系乌合之众、战斗力差、军心涣散等弱点,王树声认为“肉搏战”不但能从气势上压倒疲惫的敌人,而且在战斗危急时刻,往往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王树声把游击战与运动战结合起来,淋漓尽致地运用了这三大绝招,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灵活多变的战略战术,消灭了大量敌人,仅玉山场和木门两战,王树声便“巧妙”地吃了敌军两千多人,然后又主动撤离巴中和木门,诱敌深入,寻找更好的战机。

与此同时,东线红军在红灵台、老鹰嘴、毛坪一带,屡败敌人,歼敌三千多,使刘湘的第二期总攻彻底破产。

4 月初,刘湘又发布了第三期总攻令:东线夺取万源,西线进占南江、通江,然后两线合围,消灭红军。

王树声率西线红军主动退出江口、长池、南江,不断收紧阵地集中主力部队,乘敌军立足未稳,在杀牛坪、梁炮台、甑子垭等地重创敌军,使敌第三期总攻化为泡影。

在打败敌人第一、二、三期总攻的凯歌声中,川陕根据地军民迎来了1934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

春夏之交的川北,一片生机。劳动人民的节日,劳动人民怎么不高兴呢?

各地区都召开了庆祝大会,军民同饮庆功酒,战地相会分外亲切。

“五一”节的庆祝大会,又是深入动员的大会。王树声站在主席台上看到乡亲们和战士们群情激昂,情绪也很激动。

“乡亲们,同志们,我们全体军民患难与共,同仇敌忾,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你们辛苦了。”王树声大声说道。

“刘湘决不会善罢甘休,前面仍有许多硬仗、恶仗要我们去拼、去打,只要我们有决心,一定能打败刘湘这个反动派军阀!”王树声接着说。

“消灭刘湘,保卫赤区!”群众们一齐喊起了口号。

“对,军民团结一致,同甘共苦,消灭刘湘,保卫赤区!”王树声也喊起口号。

“打倒刘湘,消灭四川军阀!”

“定与赤区共生死,誓与刘湘不共存!”

口号声响彻云霄,震撼山岳,充分显示出根据地军民团结战斗、彻底粉碎敌人六路围攻的坚强决心。

红军将士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准备给敌人以更沉重的打击。

5 月中旬,重庆。

“各位仁兄,六路围攻赤匪以来,我各路将士,携手并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三期作战已连下宜汉、达县、仪陇三城,歼敌无数。此丰功伟绩,皆仰在座各位的雄才大略。来,我先敬大家一杯!”刘湘说着,端起了酒杯。

各路军阀一同碰杯而尽,其实个个都心怀鬼胎,对刘湘都是满肚子怨气。

“三期苦战,各路将士受累不少,刘某人领情不尽。今宵同聚,是为共商剿匪大计。各位仁兄、仁弟,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刘仁兄恐怕没累着吧!我们西线将士面对的是王树声几个军的兵力,几乎份量过半,而你却把你的主力放至东线迟迟不动,刘仁兄,对此你又作何解释呢?”邓锡侯自快活岭被王树声吃掉两个旅后,一直恼怒不已。

“邓将军此话可是大大冤枉了我刘某人。东线的徐向前与西线的王树声都不好对付,我的主力第五路不也损失了几千人,为此,我挥泪撤了五路司令王陵基的职,我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刘湘讪讪地说。

刘湘害怕各路军阀不欢而散,竭力委屈求全。

“三期总攻以后,我们的胜利指日可待。各位将军应再接再励,切不可功亏一篑!我刘某人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三件事!”刘湘在作最后的表白。

“第一,我保证以我的全部主力投入东线战斗,总共十万多兵力,并且担负第四期的主攻任务,夺取万源城,不过,还有赖在西线的各位将军顶住王树声的进攻,为东线分担一些压力!

第二,我保证拨款三百万大洋和子弹三百万发,奖西线四路兄弟,以弥补诸位的损失!“

说到这里,各路军阀倒真的为刘湘的“诚心”所打动。稀疏地报以几阵掌声。刘湘听后则更为得意。

“第三,我决定请出我的最高顾问、军师刘从云,为前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由他全权指挥。刘军师可是赛若神仙,我保证在他的神机妙算下,一个月内肃清赤匪!哈哈哈……”刘湘大笑不已。

刘湘搬出刘从云的消息传到红四方面军指挥部,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

刘从云何许人也?此人本是威远县的一个浪子,年青时,自称刘铁嘴,当“八字先生”飘流到重庆,组织了“一贯先天大道”。借此结交权贵、网罗忠实信徒。

一次他们为刘湘占卦,卜出:“两战会胜,全川属君”的上上卦,恰巧刘湘两败刘文辉。从此,刘湘把刘从云拜作师父,供为“活神仙”。

“鲁智深,你算是遇到对手了。和尚碰神仙,究竟谁厉害?”王树声叫出了许世友的绰号。

“树声,你别忘了我当和尚是被地主老财逼的,都什么时候了,我会怕他刘神仙?”许世友边笑边说。“刘湘真是个老混蛋,居然让刘神仙统率六路大军,岂不是自取灭亡!”王树声道。

“大家静一静,尽管敌军以神治军,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刘湘决心最后一搏,来势必然凶猛,东线的压力肯定很大。王树声同志在西线要多想点办法,分散敌军兵力,然后各个击破!”徐向前总指挥谈道。

果然不出所料,刘神仙催动六路大军,气势汹汹地开始了第四期总攻。

按照战前的部署,王树声指挥西线红军,于6 月中旬主动放弃得胜山一带,撤出通江城。同时,派红军向东进击,攻占城口,造成红军将直捣刘湘老巢万县的假象,以达到调敌主力东移的目的。

刘神仙轻取通江城“旗开得胜”,心里乐开了花。他立即班师进城,筑神坛以谢天公。

刘神仙披头散发,身穿前后心印有八卦图的黄道袍,脚踏彩云纹厚底鞋,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左手握剑,口中念念有词。他的周围香烟弥漫,火光四起。

刘神仙手舞足蹈的摆弄了一上午,突然高喊:“太上老君助我,尽遣天上三十六星宿,六六三十六日内,肃清赤匪!”

台下一帮刘神仙的信徒们也跟着喊道:“肃清赤匪!肃清赤匪!”

紧接着,刘神仙集中兵力,重点进攻东线,企图夺取万源。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敌军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东线红军在徐向前总指挥的率领下,开始了艰苦的万源保卫战。尤其是许世友,对刘神仙的那套鬼把戏恨之入骨,带领二十五师多次冲入敌军阵地,拆穿了敌军“刀枪不入”的鬼话。二十五师、八十八师、十二师及三十三军在万源一带进行了一个多月的阵地防御战,彻底拖垮了刘神仙的主力部队,消灭了大部敌人,为总反攻创造了有利条件。

经过八个月的收紧阵地和万源一线的坚守防御,我军的战线已经牢固地稳定在万源前线和小通江河沿岸,整个形势发生了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的根本变化,敌人的优势已基本丧失。加之战线拉长,补给困难,山高路险,天气炎热,使得整个军阀部队都笼罩着浓厚的悲观、厌战、颓废情绪。

敌二十三军第二师师长廖雨辰上书刘湘:“崇山峻岭,溽暑炎蒸,疫病丛生,遗尸载道。伤亡既众,无法补充,勇气消沉,兵无斗志。官长恒自战,士兵日益逃亡,考查各连兵员情况,多者不过三十名,少者仅十余名。加以千里缺粮,师不宿饱,怨气四起,哗溃堪虞。……恳总司令、军长将职师残部明令解散四川的报纸也低调宣传:”刘从云即世所谓刘神仙,一片神话,毫不识兵。有识者预测剿匪前途,将遭意外之挫折……

刘从云大发牢骚:“各路皆心存巧取,各图私利,于是号令不行,指挥不动,进则各争地盘,退则互相低毁,时有冒犯神灵之举,赤匪难清啊!”

种种迹象表明,反攻的条件已经具备,反攻的时机已经到来。

8 月8 日。万源。

红四方面总部向全军发布通令。

“乘胜反攻的时机业已成熟了!”

战略反攻,至关紧要的是确定反攻的主要方向,即从哪里打起,先打哪个敌人。

“敌军的主力在刘湘的第五路,我军的主力已集中于东线,在万源附近的地段上对敌形成优势,反攻胜利的可能性较大。我认为从东线进攻最为合适!”徐总指挥说道。

“嗯!如果从西线出击,刘湘肯定会派兵增援,西线就形成不了优势,打了西线后还要打东线,对我等不利。如先重点打击东线,西线的各军阀残余便不战而败,反攻胜利指日可待!”王树声有大将风度,全局考虑,很有见地。

“先集中兵力消灭刘神仙的东线敌军,尔后挥戈向西,扫向西线,如狂风扫落叶,痛哉快哉!哈哈……”许世友豪爽地笑了。

“从地形来看,我军选择的突破口,可定于青龙观。在此破,既可将敌第五路截为两段,动摇敌人整个防线,又可迅速插向敌人纵深,左、右卷击敌人主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徐总指挥一下指明了敌人的要害。

“青龙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能智取。徐总,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们‘夜摸长胜军’吧!”王树声主动请战。

“不行,树声你又要抢头功,那我怎么办?”许世友故意开玩笑道。

“花和尚,你吧,那刘神仙就留给你了,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王树声也笑着说。

军部内笑声不断。胜利即将在望,个个都是磨拳擦掌,斗志昂扬。

王树声兴冲冲地来到三十一军二七四团二营驻地,会见这帮“夜老虎”

们,向他们部署夜袭青龙观的作战意图。

这支部队是王树声针对川军畏惧夜战而亲自带出来的,素以打夜战出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享有“夜摸长胜军”的美誉。战士们一见到副总指挥,格外亲热。

“首长,又给我们带来什么任务?”

“一个极其重要而光荣的任务。同志们,有信心吗?”王树声说道。

“有!”战士们回答得斩钉截铁,声震山谷。

“总反攻马上就要开始了,反攻的突破口便是青龙观,总部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王树声说。

“首长,你放心!打夜战正是咱们的老本行,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二营营长说道。

“成败在此一举,就看你们这帮‘夜老虎’的能耐啦,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明晚出发!”王树声很相信这帮“夜猫子”,喜滋滋地说。

二七四团全团上下情绪高昂,大家一致表示:“不怕牺牲排万难,坚决突破青龙观,誓为全军开胜道,不灭神仙不收兵!”

8 月9 日晚,王树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担任夜袭任务的二七四团二营,在副营长陈金钰的带领下,以五连为先锋,向青龙观出发了。

五连一排的二十多个勇士首先开始了攀登,他们时而攀枝越豁,时而攀藤附葛,迅速地登上了被敌人认为不可逾越的山顶。

庞振国排长带领尖刀排连克敌三道哨卡,为二营主力上山排除了障碍。

凌晨三点,陈金钰指挥全营主力奋力激战,消灭了山顶敌人,攻占了青龙观,出色地完成了王树声副总指挥交给他们的任务。

军部里,王树声碰到了许世友。

“青龙观我拿下了,活捉刘神仙就看你的啦!”王树声说。

“树声,你立了头功,我是不会甘心落后的,刘神仙就交给我花和尚了,我看这神仙到底有多大能耐!”许世友不甘示弱。

青龙观既破,敌军全线崩溃。各路敌人已成惊弓之鸟,草木皆兵,望风披靡。

王树声即率红军分兵多路,向敌纵深揳入,四面开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败军!

刘神仙没有能挽救刘湘的命运,历史很公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祈求神助,岂不是荒谬至极?

那疯狂叫嚣“三个月内消灭川陕边赤匪”的刘湘,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得连忙向蒋介石请罪叫苦:“……六路围攻,官损五千,兵折几万,耗资一千九百万,无功而返,实属在下无能。然共军日益强大,不可纵之任为,还请委员长大力援助,重振川军雄风,共谋剿匪大业……”

刘湘的惨败喜煞了川北军民,他们到处歌唱:刘湘老儿瞎了眼哎,竟把妖人当神仙;一宝押错输了个尽,损兵折将五、六万。

红军才是真正孙大圣呀,定把那妖魔鬼怪全杀光哪全杀完!

就这样,在川北的舞台上,在美丽的巴山蜀水边,红四方面军全体指战员和广大群众一起,上演了一部部威武雄壮的活剧,成为川陕边革命根据地的一座座丰碑,千古不朽!

第七章万里路征程艰星火遍地传“六路围攻”惨遭失败,川军分崩离析。

蒋介石大为震怒,通电责骂四川各路军阀:“尔等均畏匪如虎,望风而逃。相互猜忌怀疑,捏报战情,淆乱是非,致任匪驰聘,如入无人之地。犹以罗泽州奔逃最快,捏报最甚,不惟牵动全线战局,亦足动摇各路军心,不撤职查办,难定军心……

为稳住战局,蒋介石一面给刘湘打气,让其“提挈进剿,以资振作”,一面命令杨虎城出兵“以资呼应”。并令其嫡系胡宗南、上官云相等部相继人川,以贺国光等人组成“驻川参谋团”乘机攫取四川大权,积极筹划“川陕会剿”,企图对我军发起新的围攻。

金秋10月,本应是收获的季节,川北却农田荒弃,废墟一片,疾病蔓延,一派萧条。旷日持久的战争使苏区军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粮食、食盐、衣被、药品严重匮乏,物资短缺,补给困难。他们即将面临的又是一场极为艰苦的战斗,胜负难以预料,四方面军的前途难以定论。

这一切,王树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心痛刚建立不久的苏区又将遭受炮火的蹂躏、他同情广大贫困百姓又将流离失所,拖儿带女举家迁移。他心里沉沉的!

秋意萧瑟,凉风习习,这更增添了王树声心中的寒意。反六路围攻后方面军兵力只剩下六万余人,而敌人此次“川陕会剿”各路集结兵力达二百个团以上,红军明显地处于劣势。王树声并不惧怕凶猛的敌人,他深知革命要成功必定要作出巨大的牺牲,他只是在急盼!

望着西沉的落日,王树声愁眉难展:“中央红军,你们到底在哪里?”

他心中千万次地呼唤着。自从蒋介石发动反革命“围剿”以来,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联系极其困难,几乎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没有中央的指示,不能统一部署行动,王树声心里真没个底。

急呀,盼呀,就在王树声指挥方面军打响广昭战役的当天,中央政治局、中央军委向红四方面军发出指示电。指示电说:为选择优良条件,争取更大发展前途计,决定我野战军转入川西,拟从泸州上游渡江。若无障碍,约二月中旬即可渡江北上,预计沿途将有许多激烈的战斗。这一战略方针的实现,与你们的行动有密切关系。为使四方面军与野战军乘蒋敌尚未完全入川实施“围剿”以前,密切协同作战,先击破川敌起见,我们建议,你们应以群众武装与独立师、团向东线积极活动,钳制刘敌,而集中红军全力向西线进攻。因我军入川,刘湘已无对你们进攻可能,你们若进攻刘敌,亦少胜利把握,与我军配合作战距离较远,苏区发展方向亦较不利;西线则田部内讧,邓部将南调,杨、李、罗兵单力弱,胜利把握较多,与我军配合较近。苏区发展亦是有利的。故你们宜迅速给部队完成进攻准备,于最近时期,实行向嘉陵江以西进攻。至兵力部署及攻击目标,宜以一部向营山之线为辅助方向;而以苍溪、阆中、南部之线为主要方向。在主要方向宜集中主力,从敌之堡垒间隙部及薄弱部突入敌后,在广大无堡垒地带寻求敌人,于运动中包困消灭之。若你们依战况发展,能进入西充、南充、蓬溪地带,则与我军之配合最为有利。

接到中央来电,王树声有喜有忧。喜是因为有了中央红军的确切消息,今后红四方面军可与中央红军紧密配合并肩战斗:忧则是因为中央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中央红军的处境肯定相当艰难。因此,红四方面军头等紧要的任务,是西进策应中央红军作战。

1935年1 月。旺苍坝军事会议。

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根据中央来电的精神,进一步讨论如何策应中央红军渡江北进的问题。会议最后决定:暂时停止与胡宗南的角逐,适当收缩东线兵力,准备放弃城口、万源一带地区,集中主力西渡嘉陵江。

为顺利实施渡江计划,经过讨论,会议决定,一方面出击陕南,以迷惑敌人,调敌北上;另一方面由王树声率三十一军和总部工兵营迅速搜集造船材料,隐蔽造船,积极进行渡江准备。

王树声与参谋人员一道,沿嘉陵江东岸翻山越岭,勘察地形,了解敌情,寻觅战机。最后,选中了苍溪、阆中一线为主要渡口。在苍溪塔子山附近,有个王渡场,山大林密,是隐蔽造船的理想所在。王树声发布了总动员令,让广大将士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出一批战船和几座浮桥,保证渡江计划顺利实现。

与此同时,红四方面军发起陕南战役,从2 月3 日开始,先后攻占宁羌、沔县、阳平关等重镇,吸引了国民党军队和川军的注意力。

2 月7 日,蒋介石的行营参谋团主任贺国光电告孙蔚如:“匪陷宁羌,由陕窜甘已无疑虑,汉江上游形势严重,似宜侧重陕甘边区,兴安一带部队应移置汉中,以便较易策应。除已电调西乡、镇巴、石泵、汉阴一带部队留必要之少数守城外,汉江以南各部队亦正向南郑集中,加厚防务,并限各担任守备部队迅速完成一切准备。”

显然,敌军上了红军的当:调整兵力部署,增兵川陕边境,减弱了嘉陵江沿岸江防力量。红军实现了陕南作战的目的,于是停止进攻,撤出褒城之围,于2 月中旬回师川北,准备渡江西进,策应中央红军入川。

但是,此时形势发生了变化。中央致电红四方面军,告知中央改变原计划:我野战军原定渡过长江直接与红四方面军配合作战,赤化四川,及我野战军进入川黔边区继续向西北前进时,川敌的十二个旅向我追击并沿江布防,曾于一月二十八日在土城附近与川敌郭、潘两旅作战未得手,滇敌集中主力亦在川滇边境防堵,使我野战军渡江计划不能实现。因此,军委决定我野战军改在川滇黔边区广大地区活动,争取在这一个地区创造新的苏区根据地,以与二、六军团及四方面军呼应作战。

中央来电后,王树声几夜没合眼,思虑了许久,连夜找到徐向前总指挥。

“徐总,我认为方面军的渡江计划不能改变,我们已没有退路了!”王树声沉重地说。

“是啊,陕南作战虽牵制了一部分敌人,但刘湘、田颂尧乘隙夺取了巴中、通江、仪陇、万源等地,川陕苏区的地盘越来越小,如不渡江作战,极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徐向前与王树声的意见不谋而合。

“中央红军既已准备北上,我方面军渡江西进后,亦可伺机策应,会师并肩作战的可能性很大!”王树声说道。

“强渡嘉陵江已若箭在弦上,不可不发。树声,造船工作准备得怎样?”

徐向前总指挥坚定地说。

“造船及渡江训练工作都准备就绪,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徐总发布渡江总攻令了!”

“好!天明后立即召开全军军事会议,研究一下作战计划,树声,你先回去休息,要注意身体!”徐向前很心疼这位老部下。

王树声没有回去休息,而是折到王渡场去看望造船的同志们。

虽是深夜,可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到处插着火把,燃着篝火。人们热火朝天地干着,丝毫不见倦意。

“同志们,辛苦了!”王树声大声说道。

看到首长深夜到来,造船的战士及乡亲们都很感动,这无疑更增添了他们造船的劲头。

“首长,你也辛苦了!”战士们齐声说。

“同志们,渡江作战为期不远了,就看你们造船速度怎样,希望你们再接再励,争取按期完成任务!”

“首长,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把战士们安安全全、平平稳稳地送过江去!”一位乡亲说道。

每每红军有困难,广大苏区人民总是竭力帮忙。没有船厂,没有工人,没有原料,成群的木工、铁匠师傅背着干粮,带着工具,日夜兼程赶来。他们不图报酬,不计较得失,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把子弟兵们安全地送过江去!

王树声看望造船的同志们后,又星夜赶到嘉陵江边。那里,大批战士正在刻苦地操练水战。

初春的嘉陵江畔依然寒风阵阵,风刮在脸上像刀削一般。汹涌的波涛浸湿了战士们全身的衣服,这一群可爱的战士训练得多刻苦啊!不惧寒风,不怕巨浪,划船、泗水,有条不紊地训练着,干劲十足。连王树声的到来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王树声心随着波涛一起汹涌澎湃。有了这一群坚强的革命战士,有了广大人民的支持,革命就大有希望。作为一个红军的高级指挥员,目睹这一切,他能不激动吗?他很想下去与战士们一块训练,但被警卫员拉住了。

“首长,你己是两天两夜没休息了!”警卫员提醒王树声。

“哦!”王树声猛地一怔,拭了拭湿润的眼眶,“不要紧,我不累,你看同志们都是在没日没夜地干,他们比我更辛苦!”

“首长,上午还要召开军部会议,待会儿徐总看到你这样,肯定会责备我,说我没让你休息好!”警卫员很着急,抬出了徐向前。

“好,好!我依你,走,咱们回去吧!”

王树声告别了江边的战士,迎着渐渐升起的朝阳,赶回到军部。

徐向前见到王树声,就知道他昨晚没有休息:“树声,让你休息,怎么不服从命令?”

“徐总,嘿嘿,我不累,用不着睡!”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嘛!”徐总故意板着脸说。

全体指战员聚集一起,周密地讨论了渡江作战的计划,决定由王树声率领先头部队,从苍溪的鸳溪口渡江,三十军在南塔子山重点突破,九军居左,从阆中以北渡江,三支大军像三把钢刀,直插嘉陵江西岸。

嘉陵江。起源于陕西凤县的嘉陵谷,由北至南,自广元起汇合白龙江水流,一泻千里,直下长江。江的两岸山峦耸立,江面宽阔坦荡,中上游出没于高山峡谷之间,奔流湍急,素被誉为“难以逾越的天堑”。

敌军的屏障,凭险而设。

江防戒备森严,碉堡林立,仅从昭化以上至宁羌边境一百余公里的防线上,就新筑碉堡一百四十七座,加上原有的共约二百座。江上的船只,全部被敌人掠往西岸,并在沿江重要滩头地段挖掘陷阱,埋插竹签。

敌军的五十三个团的兵力布防于北起朝天驿、南至南部新政坝约三百公里正面的嘉陵江西岸广大地区,纵深直至涪江沿岸。

担任江防任务的,主要是敌军邓锡侯部和田颂尧部。自川军两次围剿失败后,邓锡侯和田颂尧对红军是恨之入骨。尤其在六路围攻失败后,川军各路军阀元气大伤,不得不变攻为守。他们凭借嘉陵江天险,企图阻止红军西渡,把红军消灭在川北。

在嘉陵江军事联防会议上,田颂尧大放厥词:“我军江防,铁板一块,固若金汤,又有嘉陵江天险,共军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田将军,我们小心为是。共军狡猾多端,神出鬼没,江防虽固,但防线过长,无法处处兼顾,难免会让共军钻空子!”邓锡侯对红军仍然是心存余悸。

“邓兄未免多虑了!嘉陵天险,固若金汤,我军守点看线,左右驰援,江边碉堡成群,火力网密布,共军一旦出现,管教他有来无回,统统把他们消灭在嘉陵江里!”田颂尧猖狂地说。

3 月28日夜。鸳溪口。

王树声仁立在江边,任江风吹打。

嘉陵江,就像一匹放任不羁的野马,奔腾不息,一泻千里。又像一条巨龙,被周围的高山挤压得发了怒。它咆哮着,怒吼着,扬起一个个浪头,狠劲儿地拍打着岸边的峭崖。宽阔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漩涡一个套着一个,向前奔流而去。

“好家伙,真不愧为嘉陵天险!”王树声暗自叹道。

夜幕像巨大无边的隐蔽物,遮掩着鸳溪口的渡江部队。一切显得那么平静,只有江风的呼啸声和波涛声。闪烁在夜空的星星,像无数双晶亮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红军渡江前的准备工作。

王树声在焦急地等待着。只要徐总指挥一声令下,他就马上指挥三十一军强渡嘉陵江。

“嘀嗒、嘀嗒……”王树声紧紧地攥着怀表。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时针指向午夜一点半。几颗信号弹划破夜空,呼啸而上。总攻的时候到了。

王树声发出命令,“急袭渡江!”

早已整装待命的红军勇士,驾着战船,似离弦的利箭,直射对岸。

茫茫的夜幕掩盖了一切,汹涌的波涛声淹没了船桨击水的声音。直到船队距敌西岸不到五十米的时候,敌人哨兵才发现渡江的红军。

“谁,干什么的?”敌哨兵一面大声吆喝,一面用手电照射着江面。

紧接着,密集的炮弹呼啸而来,炸起的水柱冲天而起。有的船被击中了,火光映红了江面;有的船被打穿,摇摇晃晃沉了下去。不少战士壮烈牺牲。

浪花卷着他们殷红的鲜血,滚滚而去……

王树声依然仁立在岸边,镇定地指挥渡江大军。他向江上望去,依稀只见那毛竹扎成的浮桥,像是漂在江面上的浮萍,经受着滔滔而过的江水的冲击,在浪花飞溅中时起时落。战士们走在浮桥上面,如同荡秋千一样,起伏不定,摇摇晃晃,许多战士一不小心,便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这时,红色的信号弹,如鲜艳的礼花在墨蓝的天幕升起。

红军的先头部队登陆了!

先头部队登陆之后,猛冲猛打,很快全歼守敌三个连,占领敌军一个营的沿江防区,控制了要点。随即跟上的后续部队乘势攻占飞虎山、高城山、万年山等制高点,击溃了来自思衣场方向增援的敌军一个旅,然后向纵深方向挺进。

晨曦微露,撒射出金色的光芒,洒向滔滔的嘉陵江沿岸,五彩缤纷,光芒灿烂,似乎一幅巨大的彩绸,在欢迎红军强渡嘉陵江。

喜讯接二连三地传来:左路第九军从阆中以北强渡成功,并攻克阆中,沿苍溪东岳庙向剑阁方向进击;中路三十军在塔子山渡江成功,迅速向剑门关挺进;左路三十一军在鸳溪口强渡成功,一举攻占敌险要阵地火烧寺,直指剑门关。

嘉陵江西岸敌人,在数路红军猛攻下,全线崩溃了。

王树声与大部主力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了嘉陵江。浮桥虽飘忽沉浮不定,但王树声感觉踏踏实实的。渡江计划的顺利实现,与中央红军会师指日可待,红军革命将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局面。想到这,王树声信心百倍,把目光投向了高耸入云的剑门关。

剑门关,古称“剑门天下险”。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唐朝诗人李白有过这样的描述。

它呈现在今人的面前又是什么样的雄姿呢?

王树声提缰策马来到了剑门关前,才真正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剑门关位于横亘剑阁、昭化之间的剑门山上,扼川陕大道。整座山地势北高南低,七十二峰峰峦绵延,似七十二头雄狮面北而卧,高耸云端的峭壁,犹如刀削斧砍一般。山间只有一条小道,其隘口悬在几丈深的绝壁之中,古称“鸟道天险”。除此道之外,便是插翅也难飞过去。

身经百战的王树声,此时深悟剑门关何以自古以来即为兵家必争之地。

关口的门楼装有两扇大铁门,在刀枪剑戟时代,若有敌寇闯关,守关兵卒紧闭关门,便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三国时代,蜀汉大将姜维从汉中退守此关,使得统率十万精兵的魏将钟会,屡攻不克,喟然长叹。因之俗话有“打破剑门关,好比得四川”之说。

如此雄关确实是王树声生平首次碰到,但他坚信,在钢铁般的红军战士面前,没有闯不过去的天险。

嘉陵江天堑既破,田颂尧哀兵长叹:“红军真是用兵如神,居然从我薄弱的环节突破进来!”他把江防失守的消息隐瞒了三天,不得已才电告蒋介石与贺国光。

剑门关是邓锡候江防部署的支撑点,他的部队长期在此驻守设防,地堡成群,堑壕密布。在红军手里栽过几次跟头的邓锡侯相当重视剑门关的防守,派了他的得力干将、宪兵司令刁文俊率三个团兵力布防在这里,并反复叮嘱,千万不能麻痹轻敌。

但是,这位刁司令却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有剑门雄关足以抵挡十万雄兵,红军是插翅难过。他忘了上司的叮嘱,口出狂言:“红军过得了江,休想过得了关!”

然而,红军不是魏国的十万之师,王树声更不是钟会,刁文俊失算了!

王树声副总指挥,按照既定的作战方案,分路展开进攻,从东、西、南三面包围敌人。三十军八十八师从剑阁经汉阳铺和天生桥一带,在剑门场以西,向守敌猛攻;三十一军九十一师在剑门场以东,从东南面的黑山观、风垭子等地猛攻;九十三师一部,从关口南面的五里坡到梯子岩,直夺关口。

三师并进,所向披靡,很快击溃了剑门关外围的守敌,敌军被逼守主峰,负隅顽抗。

4 月2 日,剑门关外围。

天空阴沉沉的,飘着毛毛细雨。不久,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滑溜难走。

战士们趴在泥泞中,向主峰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不甘失败的敌军集中了主峰上的所有的火力,几十挺机枪和大炮,猛烈地向我攻击部队倾泻,红军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压了下来,伤亡十分严重。

王树声细致地观察了敌人的阵势,重新调整部署,集中迫击炮和机关枪,对敌各集团工事,实行逐点攻击,派遣突击队冲锋。

“告诉炮兵连长,给炮弹安上眼睛,往敌人集团工事里打。”王树声命令身边的司号长。

“首长,让我们上吧!”九十三师二七四团二营营长陈康几次在王树声身旁说道。

陈康是个急性子,看到兄弟部队失利急得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去,一口把敌人吞掉。可王树声就是迟迟不下命令。

其实王树声心里也急。但行兵打仗,切忌性急用事,只有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王树声聚精会神地用望远镜观察战场情况。

“搞么事,怎么又退下来了?”王树声自言自语。

“部队经过长途奔袭,苦战了一天一夜,应该调换一下了。”九十三师师长陈友寿说道。

“把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到了较量后劲的时候,该投入后备力量解决战斗!”叶成焕政委说道。

王树声没有吱声,仍然用望远镜在敌人阵地上搜索着什么。

“请首长下命令吧,我们保证把主峰拿下来!”陈康急了。

二七四团二营是王树声亲自从鄂豫皖带出来的,在方面军中享有“夜袭常胜军”的美誉,一直作为王树声直接掌握的预备队,承担最艰巨的任务。

陈康和二营的战士们再一次恳切地说道:“首长,是时候了,让我们攻击吧!”

王树声慢慢地放下了望远镜,转过脸,把陈康拉到身边。

“陈五和同志(陈康的小名),我命令你们二营向敌人主峰阵地发起冲锋!”

王树声对自己亲手锤炼的预备队,不用则已,要用就用在关键时刻,用就要解决问题。他相信这支部队能完成主攻任务。

陈康拔出了手枪,高喊:“二营跟我来!”便迎着毛毛细雨,猛虎扑食般地冲了上去。

“老虎出笼了,我看那猴子还能不能称霸王。”望着二营战士上山的背影,王树声会心地笑了。

王树声又拿起了望远镜,观察着战局的发展。

眼看二营战士就要接近山顶,突然红军的掩护炮火逐渐稀落下来。敌人严密的火力网再次把战士们打得抬不起头来。营政委及许多战士不幸阵亡。

“怎么搞的!”王树声放下望远镜,两眼冒火。

“立即把炮兵连连长找来!”王树声下令。

说是炮兵,其实只不过是几门迫击炮而已。

“为什么不打炮了?”王树声生气地问炮兵连长。

“报告首长,炮弹不多了!”

“还有多少发?”

“只剩十多发了!”

“敌人已集中在主峰阵地上,那是一个集团工事”,王树声用手指给炮兵连长看,“我命令你三发炮弹必须有一发准确地落在敌人工事里,压制住敌人的火力,掩护二营再次发起冲锋,打不中,军法论处!”

“是!”炮兵连长满脸愧色,赶忙跑回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敌人一股劲地扫射着,子弹“噼噼叭叭”打得土石飞迸。陈康把头埋在一个小土坎后面,恨得直咬牙。

“刁文俊这个王八蛋!要落到我手里,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敌人并没有猖狂多久。随着几声炮响,敌军主峰的工事被摧垮了。

“司号兵,吹冲锋号!”陈康一声令下,二营战士立即跃出隐蔽地,端起刺刀,高声喊杀,直冲敌阵。只见漫山遍野红旗招展,军号嘹亮,战马长嘶,夹杂着枪声、炮声、喊杀声,犹如山倾海覆,震天动地。

“打得好!”王树声高喊,“传令下去,防止敌军逃跑,要全歼敌人!”

红军战士以泰山压顶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沿着狭隘的山道,一口气冲上山顶。敌军见势不妙,慌忙逃跑,东一群,西一群,似无头苍蝇,乱跑乱窜。

刁文俊此刻慌了神,兵败如山倒,溃散之敌你抢我夺往关上飞跑。刁文俊脸色灰白,大叫:“封住关门,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残敌前路受阻,后退无门,被压在一个不到三百米长的槽沟里,逼成挨打的缩头乌龟。红军战士居高临下,几百颗手榴弹一齐往下扔,槽子里人山人海,浓烟滚滚,像熬一锅烂稀粥似的。

刁文俊见大势已去,命令心腹团长杨倬云死死顶住,自己则溜之大吉。

杨倬云则作了他的替死鬼,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无可奈何地跳下了悬崖。

4 月2 日黄昏,惊险奇绝的剑门关战斗,以全歼守敌四个团的辉煌战果,精彩地结束了。

经过战斗洗札的剑门关,在雨后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愈加壮丽、雄伟。

晚霞映红了大小剑峰,照得红军战士的脸上,像飞起了红云一般。

王树声笑了!

战士们都笑了!

突破嘉陵江的胜利,大大振奋了苏区人民。当地百姓流传着一首赞誉红军胜利、嘲讽四川军阀失败的民谣:红军过了河羊子奔索索(羊子即指杨寿),冬瓜遍地滚(冬瓜是田颂尧的绰号),猴子摸脑壳(猴子指邓锡候),矮子换鞭打(矮子是李家钰的绰号),刘湘怕活捉,请问委员长,看你又如何?!

对川军江防的被突破,蒋介石大为震怒。4 月2 日他下令将田颂尧“撤职查办”,副军长孙震记大过一次,暂代军长职务,“戴罪图功”,并命令各部稳定战线,守住阵地,待机反攻。

红四方面军乘敌慌乱之际,在徐向前总指挥和王树声副总指挥率领下,立即进入渡江战役的第二阶段,向纵深进击,横扫涪嘉流域之敌。主要是西进涪江流域打击邓锡侯部,而后挥师甘南,打击胡宗南。

渡江战役的第二阶段,红四方面军连续取得作战胜利,控制了东自嘉陵江,西至北川,南起梓潼,北抵青川,纵横一二百公里的广大地区。

从强渡嘉陵江起,红四方面军实际上已开始了长征。

由于红四方面军的主力向嘉陵江以西转移,国民党反动派、四川军阀乘虚而入,于1935年4 月中旬,侵入了嘉陵江以东、原川陕边苏区的广大地区,并步步向西逼近。蒋介石最害怕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会合,形成更大的力量,建立新的根据地,因而企图阻断两支红军的会合,实行各个击破。为此,蒋介石调兵遣将,以江油、中坝为中心,试图对红四方面军实施东西堵截,南北夹击,并命令刘湘“务须严饬所属各县长,嗣后遇有匪警,应即督率团队,死守待援,倘敢闻警先逃,弃城不顾,即按临阵退却论处,一律以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面对敌人新的围攻,张国煮致电中央:“东方城口一带,山大,穷困,人口少,酉有嘉陵、剑阁、碧口之险。再采取决战防御亦非良策。”他极力强调根据地的困难,“川北苏区经过战争的蹂躏,粮食及其他必需品均感不足,到了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可能发生饥荒。如果红军死守这里,不仅不能为人民解决粮食问题,恐将与民争食”。

因而,张国焘“自动放弃通南巴苏区”,使红四方面军自离开鄂豫皖根据地以来,再次陷入了无根据地作依托的流动作战局面,也同中央红军由于王明“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领导被迫举行长征一样,开始了艰苦曲折的长征。

此时,红一方面军在党中央率领下,以高超的战术和神速的行动,甩掉了尾追之敌,巧妙地渡过金沙江,准备经西康东南部北上,与红四方面军会合。

根据当时敌情和红一方面军的动向,徐向前和王树声等红四方面军领导决定向岷江地区发展,进占茂县、理番、松潘等地,争取摆脱目前不利的困境,伺机策应红一方面军北上,争取两军会师。

6 月上旬,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沪定桥,正向天全、芦山、宝兴地区挺进的消息传到王树声那里,他异常激动。两军会师的曙光已经出现,红四方面军即将回到中央的怀抱。与亲人会合,是何等令人激动的事情。王树声走路时都哼着小调,尽管不那么好听,可表达了他欢喜的心情。

按照军部的安排,王树声担任整个后卫部队的指挥。一面牵制敌人,一面掩护主力西进。敌军拼命堵截,穷追不舍,企图拦截红军两大主力会师,王树声充分发挥了他的军事指挥才能,沉着应敌,打退敌人多次进攻,顺利地保证了主力部队的西进。

与党中央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王树声的心情愈来愈兴奋。望着身后透迄起伏的野岭,他百感交集,心潮激荡。从鄂豫皖转战平汉路以西,翻秦岭,越巴山,辗转数千里,历经多少艰辛。如今,红军终于要胜利会师了,中国革命就要出现一个新的伟大高潮。想到这里,王树声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同志们,加油啊,咱们马上就要见到毛主席了!”

“首长,毛主席长得啥样?”一个战士小声地问道。

“啥样?咱们的毛主席啊,身材魁梧,两眼炯炯有神,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还有……”王树声挠着头,不知该怎么说了。

他也没见过毛主席,只在报纸上见过毛主席的文章。每每徐向前总指挥在他面前提起毛主席,他总是怀着仰慕的心情静静地听着,揣测毛主席的模样。其实,他也是日夜盼望能见到毛主席。

“毛主席肯定神通广大,要不,蒋介石怎么那么怕他!”

“毛主席肯定特别有学问,读了不少书!”

“毛主席肯定喜欢吃辣椒,湖南人个个都不怕辣。”

许多战士边走边议论,兴奋异常。

“首长,见到毛主席,你怕他吗?”走在王树声身边的一个“红小鬼”

问道。

“怕?毛主席和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怕自家人的道理?听说毛主席呀,非常和蔼,爱兵如命……”

王树声喜形于色,把他所知道的毛主席的故事一一讲给战士们听。大家都奔走相告,仿佛毛主席就在眼前。

6 月12日,一个令王树声终生难忘的日子。

党中央率领的红一方面军,翻越了长征途中的第一座大雪山,抵达懋功,与红四方面军接应部队第九军二十五师胜利会师了!

消息传来,王树声热泪泉涌!

尽管他作为后卫部队未能亲身经历这一伟大的场面,王树声可以想象到那热烈的场面:战士们欢呼着,挥舞着红旗,相互拥抱着,叙长道短,以水代酒,共庆胜利……

“传令下去,为庆祝红军胜利会师,我们后续部队今晚搞一个晚会,让大家高兴高兴!”王树声吩咐道。

“是,首长!”警卫员喜滋滋地答道,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初夏的夜晚,煦风阵阵。

王树声和战士们在篝火旁,说呀,笑呀。

“同志们,还记得那首《大刀歌》吗?”

“不记得——”战士们故意拉长了声音,“首长,你先唱一遍吧!”

王树声知道战士们在故意捣鬼,要他表演节目。

“好,要我唱我就唱!”王树声算是豁出去了。

万源保卫战,作战要勇敢,子弹消灭敌人算不得好汉,冲上去,用刀砍……

王树声唱完,战士们便齐声唱起来,歌声嘹亮,响彻夜空。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这一群欢乐的人们。

战士们表演了许多精妙的节目,简朴而生动,掌声、笑声不断,此起彼伏。

晚会持续到深夜。最后,王树声与战士们一起唱起了《两大主力会合歌》:两大主力军邛崃山脉胜利会合了,欢迎百战百胜英勇兄弟!

团结中国苏维埃运动中的力量,嗳!

团结中国苏维埃运动中的力量!

坚决赤化四川!

万余里长征经历八省险阻与山河,铁的意志、血的牺牲换得伟大的汇合!

为着奠定赤化全国巩固的基础,嗳!

为着奠定赤化全国巩固的基础,高举红旗往前进!

这歌声气势雄浑,豪情满怀,像松涛,似狂潮,压过高空长风,在无垠的旷野中久久回响。

懋功会师,标志着我们党和我们军队团结胜利的一个新开端,在我党、我军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它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妄图阻止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各个消灭的计划。对于这一点,国民党的报纸大为哀叹:“全川之六路大军,不能拒堵徐匪之南窜,中央与各省数十万劲旅,不能截拒朱毛之西奔,中间虽有河山之险隔,给养之困难,病疫之交侵,霜雪之严冷,均不足以慑匪胆,而刺激其改变初衷、两大洪流,竟于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六月十有二日在懋功之达维合拢,查国军电令,一再言曰,须收聚歼之效,今使之聚矣,何以不歼,然在分窜之中,各个尚不能击破,今即会合,则己蔓不可图,尚可聚歼大言不惭哉。”

两军会师后,王树声被总司令部任命为岷江支队司令,开始了新的战斗历程。

1935年6 月28日。两河口会议。

中央政治局作出了《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战略方针》,决定指出。

在一、四方军会合后,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使中国苏维埃运动建立在更巩固、更广大的基础上,以争取中国西北各省以三全中国的胜利。

根据党中央北上方针和当时各部队所处的位置,军委确定了进军的部署。会师后的红军混合组成左路军和右路军,右路军由毛泽东主席直接率领,从毛儿盖出发,向班佑、巴西地区开进;左路军由朱德总司令和张国焘率领,从马圹、卓克基出发,向阿坝地区开迸,然后东进到班佑地区,同右路军靠拢,向甘南进军。

王树声所率的岷江支队被编入右路军行列,奉命向毛儿盖集中,踏上了征服大草原的艰难征程。

川西北草原。茫茫天涯。

白河和黑河由南而北纵贯其中,河道迂回曲折,叉河横生,水流迟缓,潴水形成了大片的沼泽。

漫漫泽国,经年水草,盘根错节,结络而成片片草甸,覆盖于沼泽之上。

草甸之下,积水淤黑,腐草堆积,泥泞不堪,如胶似漆,浅处齐膝,深处没顶。

没有走兽飞禽,四处一片寂静。红军战士小心翼翼地踏着草丛根部,沿草甸缓慢地行进。稍有不慎,就有人陷入泥潭,如无人救助,则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甚至遭灭顶之灾。

草地水质恶劣,不仅无法饮用,而且稍有不慎,刺破皮肤,泡水后即红肿溃烂,难以医治。

草地气候极为恶劣,雨雪风雹来去无常,变幻莫测。时而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时而迷雾重重,方向莫辨;时而阴云密布,风雨交加;时而电闪雷鸣,冰雹骤下;时而雪花飞舞,漫天银色。

八月的草地,野草丛生,郁郁葱葱,繁花似锦,但在这绿草和鲜花之下,却处处隐藏着死神的狞笑。一望无际的草原就是一副用鲜花织成的“魔毯”,当王树声率领红军踏上这块“魔毯”时,面对的便是来自大自然的挑战。

每年的五月至九月是草地的雨季,年降水量百分之九十,在此期间注入地表,使本已泥泞滞水的草地,更显出“沧海横流”的景象。

王树声与战士们一起艰苦地行进着,依靠藏族向导的指引,慢慢地摸索着前进。恶劣的气候、艰难的处境,并没有吓倒红军战士,就在这艰难的历程中,他们经历了一次次生与死的离别。

王树声的几个警卫为保护好他,总是走在前面,试探好路,让王树声走得稳、放心,以免他出意外。其中的一个警卫叫小谭,是王树声从家乡带出来的。

突然,小谭一不小心,陷进泥坑,挣扎着。王树声的心猛地一沉,感觉情况不妙,立即伸手去拉他。可是他怎么也够不着,急得他团团转。

“小谭,你坚持住!快,拿绳子来!”王树声大声喊道。

另外几个警卫赶忙解下绑腿,正要往下扔的时候,小谭已被污泥吞噬,只有两只手露在外面无力地挣扎,旋即,水面上只留下一串串水泡!

“小谭,小谭……”王树声热泪涌出,心如刀绞。

没有什么比目睹自己心爱的战友、自己的亲人慢慢地死去而无力救助更令人心寒。生与死仅一步之遥,那一幕幕壮烈的场面让王树声铭记终生。

很多的战士在敌人的刀下、枪下没有倒下去,却在这漫无边际的大草原里倒下去了。王树声含泪告别了战友的遗体,带领战士们继续以大无畏的精神向前走去……

经过一个星期的艰苦跋涉,王树声与右路军战友们一起,终于跨过草地到达巴西、班佑地区。右路军在党中央的领导下,立即展开了对包座的战斗,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而此时,仍不见左路军北出草地,王树声很纳闷,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9 月8 日,右路军的四方面军收到张国焘与陈昌浩的来电:一、三军暂停向罗达前进,右路军即准备南下。立即设法解决南下的问题,右路皮衣已备否。即复。

9 月9 日,张国焘再次致电徐向前及王树声等四方面军指挥:……川敌弱,不善守碉,山地隘路战为我特长,懋、丹、绥一带地形少岩,不如通、南、巴地形险。南方粮不缺。……北进,则阿西以南的病号均需抛弃;南打,尽能照顾。……

现宜以一部向东北佯动,诱敌北进,我则乘势南下……

王树声更为纳闷:为什么不北上而要南下?为什么要和党中央分开?为什么要分散红军的力量?所有的这一切,王树声无法得到回答:作为四方面军成员之一的他,只有听命行事了。

这样,右路军中四方面军,就不得不跟会师不久、并肩战斗过的红一、三军团,令人痛心地分手了。

还是那一片无际的草原。

9 月中旬,红四方面军在徐向前总指挥和王树声等同志的带领下,从包座地区沿原路退回,开始了回马川西南的艰苦行程。

九月的草原,更令人生畏。

草叶飘摇,秋风萧瑟。

草原上寒气弥漫,冷雾缭绕。

此时,再经草地,秋风已起,寒气凛冽。

战士们衣单鞋缺,粮食匮乏,这无疑将意味着更大的牺牲。

饥饿,时时困扰着疲惫不堪的红军战士。由于仓促南下,部队筹粮工作难以开展,难以达到每人备粮十到十五斤的要求。进入草地后,战士们身上背的一小袋青棵麦粒或青稞麦粉成为他们的第二生命,麦粒一颗颗地数着吃,麦粉一小把一小把地省着吃。尽管战士们视粮如命,尽量节省,但由于准备不足,又无法补充,行程未及一半,有的部队即告断粮。

王树声因劳累过度,连续几天高烧,稍有好转,又听说部队严重断粮,心如火焚。他拖着病体与战士们一道找野菜,并告诉战士们如何辨认可食的野菜。炊事班战士看到王树声重病缠身,特意为他熬了一碗稀粥,端到他面前,可王树声死活也不肯吃。

“首长,你都病成这样了,就吃下去吧!”

“我不吃,我的身体不要紧,过两天就会好的,你把粥给那些重病号端去!”

“首长,你也是重病号啊,你把这碗粥吃了,我再给他们熬!”

“粥都凉了,快给他们端去,这是命令!”王树声说完,自己拿碗盛了一碗野菜汤,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了,“嗯,这野菜汤的滋味还不错嘛!”

炊事员噙着眼泪把粥端走了,王树声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这小鬼,尽搞特殊化!”

为了维持生存,断粮的部队不得不宰杀坐骑或其他牲口了。王树声毫不犹豫地牵出了自己的坐骑。

“喏,把它杀了,慰劳慰劳大家!”

“首长,你的病还没好,这马不能杀!”警卫员在一旁劝道。

王树声一听,笑了起来:“怎么,你小瞧我这双腿了,当年我可是凭着这双腿从鄂豫皖走到川西北的,这小小的草原,我还能走不过吗?”

王树声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用他那爽朗的笑声,用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激励饥寒交迫的战士们,但仍有不少战士体力渐渐不支,突然倒在野草鲜花之中,便再也起不来了。含泪告别战友的遗体,战士们又以大无畏的精神继续向前走去。

仓促之师,体弱衣单,疲病交加,内无果腹之食,外无御寒之衣,饥寒交迫。经过一天的行军,到了宿营地,既无避寒之处,又无干柴可供烤火,战士们只能找一块比较干的地方,或拣一些草叶铺在湿地上,几个人背靠背地互相用体温来取暖。夜晚来临,强劲的高原风裹着雪花,向露营在草地上的战士们袭来,寒彻体腑。每当黑夜过去,宿营地上便又留下些长眠的英灵。

残酷无情的草地,不知夺去了多少红军战士的生命。但是英勇的红军战士们并没有被困难和牺牲所吓倒,他们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牺牲在草地上的红军战士的英灵长存,精神永驻,激励着活下来的战友们。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无论年老年少,无论是有着何种阅历,都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团结互助的友爱和乐观主义精神,同困难作着顽强的搏斗。

经过艰难的跋涉,玉树声带领广大战士走出了草原,大举南下。此时,王衬声由副总指挥的位置下到三十一军任军长。他无条件地服从组织的分配,重回自己的老部队,心里仍然乐呵呵的。

由北上半途退转回来的红四方面军及红一方面军一部,分左、右两个纵队,于10月8 日大举向南进攻,口号是“消灭川军残部,在广大地区内建立根据地,首先赤化四川”。

王树声率部作为右纵队,沿大金川右岸,穿过这一带的深山绝壁和急流峡谷,勇敢拼杀,夺占要隘,强渡激流,向敌猛烈攻击,占领懋功、丹巴、绥靖、崇化、抚边等要镇。

10月中旬,红军发动了“天、芦、名、雅、邛大战役”。王树声所部担任主攻,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跨过积雪茫茫的夹金山,一举攻陷宝兴,乘胜进占灵关镇。11月13日,王树声指挥十五个团的兵力攻占名山东北要镇百丈关。

红军南下的初步胜利,给蒋介石、刘湘以极大的震动。蒋介石急调薛岳部增援,并令空军频繁出动配合。刘湘急调其主力王瓒绪、唐式遵、范绍曾等部星夜兼程集结于名山及其东北地区,企图阻止红军攻势,屏障成都平原。

11月19日拂晓,敌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从东、北、南三面向突出于百丈地区5 余公里长的弧形红军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红军指战员忍着疲劳、寒冷和饥饿,与优势之敌展开了浴血苦战,从而拉开了百丈决战的序幕。

百丈决战,红军指战员英勇顽强,浴血奋战,歼灭了大量敌人,但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红军决定放弃原计划,从进攻转入防御,“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被迫中止。百丈战斗,是南下红军由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的转折点,也是张国焘南下错误方针碰壁的主要标志。

百丈战斗后,进入隆冬季节,寒冷异常,风雪连绵。这对处于困境中的红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粮食没有来源,部队经常以野菜、土豆充饥;当地不产棉花,衣着单薄的红军战士们不得不用棕榈制成衣服,以抵御高原隆冬的严寒。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还与敌人战斗,有生力量日渐削减。

南下以来的严酷现实,深深教育了广大红军指战员,在他们中间,日益增长着怀疑和不满。王树声多次问自己:南下与北上的方针究竟哪一个正确?

1936年2 月初,敌人集中了薛岳等部六、七个师和川军主力,开始向天全、芦山地区大举进攻。红军处于前有强敌、后无根据地、部队饥寒交迫而又得不到补充的困境。经过一周激战,红军被迫撤离天全、芦山。

王树声渐渐意识到张国焘南下方针的错误,于是便与徐向前总指挥等坚决主张西进,并制定了《康道炉战役补充计划》。这一西进康北、准备北上战略的确定,挫败了张国焘南下建立川康边根据地的方针。

初春的川康边。

天寒地冻,没有一丝春意。远远望去,一座座雪山,银装素裹,完全是一个冰的世界。

红军战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脚步,又踏上了西进的征程。

王树声继越巴山天险之后,是又一次在风雪之中向恶劣的大自然挑战。

进军路上,首先要翻越宝兴和懋功之间的海拔3000多米高的夹金山。当地流传着这样的歇谣:“正二三,雪封山,鸟儿飞不过,神仙也不攀”。然而,王树声和红军战士们凭着坚强的意志,把夹金山征服在脚下。

从丹巴向道孚进军途中,横亘着大雪山脉中段海拔5000多米的折多山,其主峰党岭山顶天矗立,直插云间,有“万年雪山”之称,当地藏族人奉之为“神山”,传言“此山离天只有三尺三,人到顶上不能说话,一说话就要被天神治死”。

王树声听到这个传言,顿时乐了。

“同志们,到了山顶,我们不但要说,而且要唱,要喊,我看老天爷能把我们怎样?”

“首长,你可别得罪天神,到时候它大发神威,把你的帽子吹没了!”

一个战士开玩笑道。

“我估计老天爷就这点能耐,走,同志们,上山!”王树声一声令下,战士们拉着木棍,开始踏着蜿蜒崎岖的山径向上攀登。

雪山的气候变化很快。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刮得人们站不住脚,睁不开眼,气温也骤然下降。王树声命令部队选择避风的地方,以连为单位在一起休息。好不容易挨到风停雪止,大家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站立起来,又迈开了前进的步伐。

冻得失去了知觉的双脚已不听使唤,走一步跌一跤,爬起来再走,不少同志的脚冻裂了,鲜血渗透了裹在脚上的破布和草鞋,在雪地上留下了斑斑血印。越往上走,积雪越厚,天气越冷,空气也越稀薄了。战士们气都喘不过来,四肢无力,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政治工作发挥出特有的威力,王树声不断地给战士们作鼓动工作,各级干部以短促有力的口号,宣传队员们敲响锣鼓,打起“呱嗒板”,活跃气氛,鼓舞部队的士气。王树声带动广大干部和战士,发挥了高度团结、友爱的精神,互相鼓励,互相帮助,终于征服了险恶的党岭山。

历经千辛与万苦脱险而出的红四方面军,到4 月上旬,又占据了东起懋功,西达甘孜,南抵瞻化、泰宁,北连草地的一片地区。

此时,党中央组织中国人民抗日先锋队,已东渡黄河,进入山西,直逼同蒲铁路。王树声愈来愈感觉到远离抗日前线,终非正途,他彷徨、迷惘……

王树声明白:康北毕竟是少数民族地区,革命基础不好,自然条件恶劣,远离革命中心,要在这里进一步建立根据地,是不适宜的。每当他听到党中央一再表示关怀,热烈期望红四方面军迅速北上的来电,更激发了渴求北上抗日的心情。

1936年6 月3 日,红二方面军红六军团先头部队在甲洼与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二军会师。随后,任弼时、贺龙、关向应等率领大部队,一路横扫湘鄂黔滇康的凶敌,渡过金沙江,跨过大雪山,与红四方面军齐聚一起。

王树声和战友们一道,为远道前来的亲人腾出最好的房子,备好最好的饭菜,握着他们的手,问寒问暖……

对于红四方面军与红二方面军会师后的战略动向,党中央致电朱德、张国焘、刘伯承、徐向前、陈昌浩等人,“四方面军与二方面军,宜趁此十分有利时机与有利天候,速定大计,或出甘肃,或出青海。在兄等大计决定之后,一方面军适时向天水、兰州出动,进一步策应兄等,使蒋军不能拦阻,至于奉军已与秘密约定不加拦阻”。

张国焘的内心却另有算盘,不愿与中央会合。但由于朱德、任弼时、关向应的坚持,以及包括王树声在内的、以总指挥徐向前为首的红四方面军广大干部、战士的强烈呼声,还是决定了即刻北上,与中央会合的行动方针。

7 月初,二、四方面军联合编为三个纵队,王树声及其所部三十一军九十三师属中纵队,开始北上了。

还是那一片草原。

王树声已是第三次过草原了。那迷迷茫茫、变幻无常、充满了神奇和恐怖色彩的沼泽地,再也吓不倒曾两次征服过它们,今日又被北上抗日、会合中央的激情所鼓舞的红军英雄们,他们一路欢歌笑语,把杂草、烂泥踏在了脚下。

每到晚上,篝火四处燃起,战士们都围在一块,有的唱歌,有的讲故事,有的吟诵着自己编的顺口溜和诗歌。

王树声随口来了个顺口溜,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身无御寒衣,肚内饥,晕倒爬起来,跟上去,爬到宿营地!”

“天当被,地当床,暴雨来了当蚊帐”。

一个战士捂着肚子站了起来,煞有介事的说道:“既然首长带了头,我们不能落后啊,大伙儿,咱们一起唱‘牛皮歌’!”

许多战士站起来,围着篝火边跳边唱。

“牛皮本是好东西,哟嗨!吃多了就要胀肚皮,好东西,哟嗬嗨……”

又是一阵笑声。王树声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文绉绉地来了一首诗:天上无飞鸟,地上无人烟。

茫茫草原,蓝蓝的天,只有红军亲眼见!

篝火旁,洋溢着热烈的气氛,不知是谁低声唱起了《国际歌》,大家跟着唱了起来,由小到大,由近而远。

簇簇篝火,飘动着红色的火焰,映红了夜空,映红了红军战士兴奋的脸庞。阵阵歌声,流淌着战斗的音符,冲破了长夜,汇成了一曲曲雄壮的大合唱,震撼着战士们的心灵,激励着战士们的斗志。

在北上抗日的精神鼓舞下,王树声和战士们一起再次征服了茫茫大草原,进入甘南。

胜利的曙光在望!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指日可待!

王树声和广大红四方面军指战员一起,北上、南下、西进,再北上,历尽千辛,尝尽万苦,终于找到了革命的正确道路和方向!

第八章征大漠战关山绝域苍茫路1936年10月。陕甘边区。

金风飒爽,碧空万里。到处一片沸腾。

会宁城门楼前扎起了彩门,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热情的人们夹道欢迎远道而来的红四方面军英雄们。

会宁城内,万象更新,满城的欢歌,满城的笑语,使这座偏僻的小山城空前地热闹起来。

红四方面军终于与一方面军的部队会合了!

多么激动人心的会师啊!

同志们悲喜交集地拥抱在一起,手挽手地走来走去,兴高采烈地互赠礼品,互相倾吐盼望之情,互相谈论一路上的艰辛……

王树声热情地与欢迎他们的红一军团的代表握手。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陈赓!”王树声激动地叫道。

“哎呀,树声,可把你给盼来了!”

陈赓曾在鄂豫皖苏区任红十二师师长,当时,王树声是十一师师长。1932年在反“围剿”中陈赓负了重伤,先是到上海治疗,后又辗转到中央苏区。

阔别四年多后在这里会师,彼此心中都有说不完的话。

10月10日,在会宁文庙前的广场上举行庆祝会师大会。会场上歌声嘹亮,人群欢跃。大会由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李卓然主持,朱德、徐向前、陈昌浩、陈赓等先后作了重要讲话。庆祝大会上,还宣读了中共中央、中央军事委员会、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的贺电。贺电对全体指战员表示“热烈的敬意与欢跃的贺忱”,并说:我们即刻就要进入新阶段了,这就是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的新阶段,我们要在这个新阶段中,树立全国人民的模范,树立抗日战线的模范,争取一切国民党军队加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开辟抗日前进道路,扩大抗日根据地,巩固杭日根据地,为保卫西北而战。

保卫华北而战,保卫全国而战,为收复失地而战,为联合工衣商学兵,联合各党各派各界各军,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而战!

党中央的号召令王树声热血沸腾,就好像长期飘零在外的孩子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听到了党中央的声音,感到分外温暖。

尝尽别离苦,倍觉会合甜。酸甜苦辣,其中的滋味王树声深有感触。也许是长征的积劳,也许是因会合过度的高兴,王树声病倒了。

征尘未洗,戎装未换,王树声躺在病床上仍沉浸于胜利会师的喜悦之中,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这时,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让他随红四方面军西渡黄河,先北进,为执行“宁夏战役计划”而拼杀,继西征,为“打通国际路线”而血战。

王树声二话没说,立即服从了上级的安排。多年来,他一直听从党的安排,一切服从组织的需要,能上能下,毫无怨言。1935年3 月,过嘉陵江在长征途中,他从副总指挥下到三十一军当军长;在北上会师的途中,他被张国焘剥夺了三十一军军长的职务,降职为红四方面军教导团团长。每次他都能愉快地服从分配,从来不考虑个人得失,走到哪里,都是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出征前,徐向前曾征求过王树声的意见,怕他身体不行。但王树声一再坚持要去,他希望借此机会,到最艰苦的地方磨炼自己。

红军三大主力在西北会师,对国民党在西北地区的统治造成严重的威胁。两年来一直千方百计围追堵截红军长征的蒋介石,甚为恐慌。他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立即纠集几十万大军,企图对陕甘边区进行围剿,把红军主力歼灭在西北地区。

蒋介石的“剿共”部署分为两步,第一步,组织“通渭会战”,目的是要在西兰大道地区,给红军主力以致命的打击,防止红军西渡黄河;第二步,组织最后“围剿”,集中几十万大军,配属一百架新式战斗轰炸机,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术,将红军主力压迫至黄河以东、西兰大道以北地区,一举消灭。

1936年10月上旬末,不愿打内战的张学良,把蒋介石的“通渭会战”计划秘密通报中共中央,提议红军及早进行宁夏战役,打通苏联。中共中央在征求了各方面军领导人的意见之后,决定执行宁夏战役计划,提出《十月份作战纲领》。10月23日,朱德、张国焘电令徐向前、陈昌浩:红三十军首先渡河,红九军跟进;如渡河不成,南敌突进。刚以红九军配合南线部队击敌。

10月25日,红三十军第二六三团一举突破黄河天险,在虎豹口偷渡成功。接着,后续部队迅速抢渡,锐不可挡,摧毁马家军沿河防线,控制了上百里的沿河地带。

红三十军、九军和红五军团,共约两万余人渡过黄河,时称红四方面军河西部队。他们一登岸,立即向北展开了全面进攻。

王树声当时仍旧担任红四方面军总部教导团团长,随九军行动。首战一条山、锁罕堡,再战拉拉牌、镇虏堡。这几仗,红军取得了一定的战绩,但打得也相当艰苦。

为完成夺取宁夏的计划,河西红军顶住了敌人强大的攻势,并遵命于十一月六日迅速制定出《平(番)大(靖)古(浪)凉(州)战役计划》,拟首先消灭平番、大靖间马步芳部,在这一带立住脚跟。

但是,河东红军主力在麻春堡、关桥堡地区设伏诱歼胡宗南部,未达目的,而此时敌人已进至靖远、打拉池、中卫等地,打通了增援宁夏的通路,河东红军主力与河西徐向前、陈昌浩指挥的三个军联络被隔断了。这样,宁夏战役计划便无法实现。

11月8 日,中共中央根据情况的变化,放弃宁夏战役计划的执行,电令徐向前、陈昌浩指挥已过黄河的红三十军、红九军、红五军团组成西路军,在河西创立根据地,以直接打通苏联为任务,准备以一年完成之,并任命陈昌浩、徐向前为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正、副主席。

11月上旬末,西路军分三个纵队向西进发。第一纵队为红三十军,在右翼由一条山地区向大靖前进;第二纵队为红九军,在左翼由镇虏堡地区经松山城、干柴洼向古浪前进;红五军团为第三纵队,经吴家川等地在三十军之后跟进。总指挥部直属队和王树声,仍随九军一起行动。

就这样,王树声和西路军一道开始了极为悲壮的西进历程。

河西走廊,戈壁连天。

寒风裹着戈壁的砂砾、祁连山的雪屑,像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地暗天昏。

大地被冻得龟裂,红军战士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为了西进,大队人马卷裹在风雪里,日战夜行,向甘(州)、肃(州)地区挺进。

11月中旬,西路军相继克永昌、山丹等县,占据了永昌迄凉州西北四十里铺一线。但胜利只是暂时的,西路军立即面临着极大的困难。

这一带,本属河西走廊“蜂腰部”:北面沿龙首山脉的古长城外,为荒凉的大沙漠;南面为终年积雪、海拔四五千米的祁连山;中部宽不及百里,村庄零落,满目疮痍。其间,永昌、山丹两县,在百多里的狭长地域上,人口稀少,粮食难以供给。

王树声和其他指战员还发现,这一带的居民大多是汉、回杂处,在敌人的长期欺骗和压制下,群众对红军的政治主张,充满了误解和歪曲。因此,这一地区缺乏党的工作基础,群众条件对红军极为不利。

11月的河西走廊已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战士们身穿单薄的衣衫,冒着砭人肌骨的寒风在荒漠里艰难地行走着。作为西路军右支队的红九军经过干柴洼激战,摆脱敌人的追击,于25日拂晓前赶到古浪。古浪守敌兵力薄弱,只有三个团,被我军轻而易举地攻占了。

古浪,处于凉州和西宁之间,为凉州的门户,地当要冲,势在必争。但古浪城坐落在两面夹山的小川道上,地势低洼,易攻不易守。九军进入古浪城后,虽作了布防,但没有认真分析敌情,仅仅利用敌人原设的一道散兵壕,临时加以修补,没有构筑较坚固的工事就高枕入眠了。

次日拂晓,敌人三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另加四个民团,在飞机、大炮配合下,从东北和西南两面向古浪城发起了闪电般反攻。

一时间,枪炮声震耳欲聋,杀声四起,敌人的轰炸机猛轰滥炸,整个古浪城变成了一片火海。成营成团的敌人挥舞着明晃晃的马刀,端着长枪,冲呀杀呀地嚎叫着涌了上来。九军广大干部和战士,奋勇抗击,反复肉搏,才打退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

中午十二点左右,敌人用山炮轰开城墙一角,步骑兵乘机突人城内。敌人骑兵挥舞着马刀,许多战士猝不及防,都惨死在敌人的马刀之下。尤其是供给部和卫生部的一些女同志,被残暴的敌人堵在屋子里,统统用刀砍死,血浆流得满地都是。

将士同数倍于己的敌人,苦战了三天三夜,在三十军的接应下方才撤出重围。临走时,一些实在无法带的重伤员,集中在几间大屋子里,军政委陈海松特意让曾日三主任给敌人写一封信留下,希望他们讲人道主义精神,不杀害伤员。但惨无人道的敌人,还是把他们全部杀害了。

古浪城一战,九军损失两千多,军参谋长陈伯稚、二十五师师长王海清、二十师政委易汉文等,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九军元气大伤。突围后,向在永昌的三十军靠拢。

在此危难之际,王树声受命担任西路军副总指挥兼第九军军长。他认真总结了九军古浪失利的教训:“从指挥上讲,这仗欠妥当啊!古浪的城垣残破,地势低洼,易攻不易守。应在城外的制高点严密布防,先把敌人挡住,再在城内做好第二道防线,可我们却忽视了这些,让敌人抢占了城外的制高点。几千人生命换来血的教训,应该牢牢记住……”

当红军到达永昌时,三十军已向山丹挺进,只留下八十八师。红五军也已到山丹。此时,西路军的部署形成了一条长蛇阵,从永昌到山丹绵延达一百多公里,这个狭长地带的地形对我步兵活动很不利。

红九军与三十军八十八师会合后,看起来兵力略有集中。但王树声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所面对的敌手不是弱者,而是视红军为不共戴天仇敌的马家军。

马家军代表着西北地区回族上层最反动的封建势力。他们以残暴的手段压迫和剥削当地回、汉等族人民;又以狭隘的民族观念和宗教迷信,统治军队,蒙骗群众。他们与蒋介石之间既有矛盾又相互勾结,在反对共产党这点上是共同的,并极其顽固。

马家军,俗称“西北五马”,主要为马步芳、马步青、马鸿宾、马鸿禄和马鸿逵所部。红军渡黄河之前,蒋介石组织“通渭会战”,把马步青的主要兵力布防于黄河西岸,企图阻止红军西进:红军渡河之后,蒋介石即任命马步芳为西北“剿匪”第二防区司令,统一指挥这一地区的十多万兵力,与红军抗衡。

王树声召开了各级干部会议,反复强调各级指战员要清醒头脑,正确认识敌情,提高警戒意识,作好打恶仗的思想准备。他还让各级干部作好政治宣传工作,鼓舞红军战士的斗志。

“大家应该认识到我们目前的处境,千里挺进,无根据地依托,流动作战,环境艰苦,群众基础不好,仗是越来越难打,要充分作好思想准备,为党、为革命献出自己的一切……”

王树声强调了艰难时刻党员的带头作用,他说:“共产党员要站在革命斗争的最前列,作革命的急先锋,担当起艰苦的任务,带动广大战士……”

在王树声的带动下,全军上下,官兵一致,纷纷表示愿为革命而献身,誓死与马家军拼搏到底,争取完成党中央交给的任务。战士们还编了一首《打马歌》,到处传唱:饮马弱水未能忘,寒风似刀志如钢。

黄沙冰雪埋忠骨,笑看二马命不长。

红军西渡黄河,无异进了马家军阀的安乐窝,必然遭到马家军的顽固抵抗。王树声料定马家军占领古浪城后,会继续尾追红军。因此,九军一到永昌,王树声就命令部队,赶修工事,严密布防。

果然,红军还未立稳脚跟,敌人便以数倍于红军的兵力,气势汹汹地扑过来。疯狂的马匪在炮火掩护下,猛冲猛砍,形势相当危急。

王树声冷静地指挥部队应战,据城抗击,死死抵住了敌人的数次进攻。

但终因敌众我寡,力量对比悬殊,王树声为保存有生力量,将部队撤出了永昌城。

在部队转移过程中,马匪骑兵几个旅又追了过来,一时间黄尘滚滚。扑天盖地。只见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敌人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动,疯狂的叫喊声和马蹄声混杂在一起。

敌人嚣张的气焰并没有吓倒红军战士。王树声大喊一声:“同志们,准备好手榴弹,先炸他个人仰马翻!”

一个个手榴弹在马匪中开了花,大批的马匪从马上跌了下来,但杀红了眼的马家军不顾死活地仍然冲了过来。

“上刺刀,冲啊!”

王树声一声令下,战士们端起刺刀,举起枪托,朝着那黑压压的恶浪冲过去。

刀光血影之中,又有多少烈士忠魂埋骨戈壁滩。这场恶仗打了几个小时,马匪才仓皇逃窜,红军也付出相当大的牺牲。

战后,王树声及时总结了教训,并召集一些川北籍战士,研究如何对付敌军的骑兵。红四方面军的大部分战士从鄂豫皖转战而来,不熟悉马战,更不懂得如何对付来势汹汹的马匪,许多战士在手忙脚乱仓促应战中不幸牺牲。

“西北马匪神出鬼没,作战机动、灵活、迅速,极难对付,大家有什么好的主意不妨提出来,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嘛!”

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王树声从不把自己“凌驾于战士之上”,每每遇到难题,广大战士便是他最好的智囊团。所以士兵们在他面前都能畅所欲言,毫无拘束感。

“军长,马匪在马背上气势汹汹,一旦落了地,他就没啥能耐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打马匪,首先要设法放倒马匹!”

“军长,在马匪冲杀时,最好分散兵力,以班为单位,集体迎敌,避免单个战士被分割包围!”

“军长……”

战士们踊跃发言,充满了对敌的仇恨。王树声一一把战士们的意见记在本子上,整理了几种战术方针,让战士们回去互相传授杀敌经验,争取改变被动作战的局面。

由于西路军战线过长,兵力分散,供给补充困难,敌军采取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战术,在与九军激战永昌的同时,以重兵猛攻了山丹城的五军团和永昌城外的三十军阵地。红军损失不少有生力量。

西路军分兵西进以来,虽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数由过黄河时的两万一千余人,锐减至一万五千余人,战斗力大为削弱,困难日益加重了!

1937年元月。河东风云突变。

蒋介石公然撕毁西安事变时亲手所订的停战协定,扣押张学良,调兵进逼西安,内战乌云再次弥漫在陕甘上空。

1 月20日,五军团与敌军血战高台,结果力竭援绝,军长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十三师师长叶崇本以及三千余红军官兵,大部分壮烈牺牲。

次日,救援高台的骑兵师,半途遭敌军围截,师长董俊彦、政委秦贤道等,都于激战中英勇献身。

王树声听到一个又一个的噩耗传来,怆然泪下,朝夕相处并肩战斗多少年的战友,惨死于戈壁荒滩,他怎么不悲痛呢?

悲痛之余,他更充满了满腔怒火。抹干眼泪,默默告慰战友的亡灵,王树声又投入新的战斗中。

西路军在强敌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全部集中到倪家营子地区,被迫进行坚守。敌军立即以六个步、骑兵旅及大量反动民团共七万三千余人,蜂拥而来,将倪家营子团团围住,主动寻求与我军决战。

倪家营子,南北长十六里,东西宽三里,像个长方形的军棋盘,大小四、五十个黄土围子,稀稀落落的点缀其中,像是竖立的棋子。倪家营子南面高、北面低,南半部叫上营子,北半部叫下营子。

西路军占据着下营子的全部和上营子北边的两三个屯庄。三十军在阵地的西南方向,九军在东北方向,两军阵地相接,两军主力共八千余人,另有总直属部队和五军团剩下的小部分人,驻在下营子中部较坚固的土围子内。

王树声与政治机关的其他干部亲自下到连队作鼓动工作。宣传队到街上贴布告,写标语,宣传红军抗日救国主张,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宣传“打马十大把握”,号召人民群众大力支援红军。

1 月23日拂晓,敌军发动进攻。敌人首先用炮火猛烈轰击前沿阵地,在炮火的掩护下,敌军猫着腰成群地往上冲。

王树声站在坍塌的工事里,亲临前线指挥战斗。他冒着枪林弹雨,沉着地指挥战士们英勇杀敌。

当敌人进到离我阵地二、三十米的时候,王树声一声号令:“同志们,冲啊!”喊完,他一马当先冲出了阵地。

战士们像猛虎扑食般跳出工事,眼冒怒火,手挥战刀。立时,阵地上刀枪铿锵,血浆飞溅,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敌人不甘心失败,再次用炮轰,再次冲锋。英勇的红军战士就再次把他们打回去。一天内,不知要这样重复多少次。

这样苦战了一个多月,西路军伤亡了好几千人。没有根据地,得不到任何补充,伤一个人少一个,打一发子弹少一发。没收地主的存粮吃光了。劳苦人家的一点口粮也一粒一粒地从瓦罐里倒出来,卖给自己的队伍。可毕竟太少了!

王树声虽忧心重重,却从不挂在脸上。他仍然用那爽朗的笑声鼓舞大家的斗志。他还自编了一首歌,叫《起来吧,同胞们》:起来吧,同胞们,日本狗强盗抢占我东北,又占我河山,中国快完了!

我们要赶快团结,保卫祖国,收复失地。

实行对日作战,勇敢前进,前进,中华解放万万岁!

王树声身在戈壁,仍心系党中央,心系全国的抗日形势。他是多么想返回党中央的怀抱,投身抗日烽火中去。但西路军所执行的是一项更艰巨的任务,为“打通国际通道”而战,就是死也要拼到底。

战士们在王树声的带动下,一个个斗志昂扬。即使是伤员,也不哭不呻吟。有的卧在麦秸上,有的几个人背靠背坐在一起相互取暖。当王树声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报以轻轻一笑,没有任何怨言。

戈壁荒滩,大漠冷月。

一轮残月吊挂在天空,发出惨淡的光,照着荒凉、黝黑使人觉得深不可测的戈壁滩。西路军默默地行进在这无边的荒漠中,星星指路,月儿当灯。

可是,阵阵北风,如同狡猾凶残的马匪,硬是不肯放过衣衫褴楼的红军战士,卷起荒滩上的砂砾,摇动着干枯的骆驼刺和沙蓬,带着咝咝的啸叫,无情地鞭答着勇士们的肌肤。

王树声夹杂在人群之中,匆匆地行进。经受高原风霜的吹打,饥饿劳碌的折磨,他明显消瘦了许多,颧骨突出,嘴唇干裂。但,他依然显得那样精神:破旧的棉祆外面套着单灰军装,腰扎一条宽宽的褐红皮带,两眼炯炯有神,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夜。

王树声默默地随着部队向前走着,心情万分沉重。两万多人只剩下几千人马,弹尽粮绝,这仗该怎么打?他一边走,一边苦苦地思虑着。

寒风依旧咝咝啸叫,吹打着王树声瘦削的脸庞,可他全然没有感觉,只是在考虑如何带领这几千号人马摆脱目前的困境。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王树声和战士们于拂晓抵达南流沟。连日的苦战和跋涉,王树声困得连眼皮都支不起来了,可他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立即带领战士们挖枪眼,砍鹿砦,架木桩,构筑工事。很明显,西路军仍处于敌军的追踪包围之中,谁都不能疏忽大意,必须时时防范马匪突然袭击。

天刚蒙蒙亮,西北方向的沙漠忽然卷起了滚滚烟尘,敌军向红军的阵地蜂拥而来。王树声率九军驻守南流沟的东南,一见敌情严重,他命令战士们作好最充分的准备,待机而动。

敌军在大炮的掩护下,步步推进。敌人的机枪风暴似地扫射,围墙被打得一溜溜的尘土,炮弹不断在阵地上爆炸,炸起的土块和飞尘令人睁不开眼,许多战士被埋在灰土下面。但战士们两眼喷着怒火,死死地盯住敌人,准备冲上去搏斗。

很快,敌军冲到我军阵地前。王树声拔出驳壳枪,“呯、呯”两响,放倒了两个敌人。

“同志们,上!”

伏在阵地内的红军战士,立即从尘土中爬起来,跳出工事,用大刀砍,刺刀拼,梭标捅,杀声一片。从黎明到黄昏,勇士们就靠双手与敌人肉搏了整整一天,每一个牺牲了的战士周围都躺着几具甚至几十具敌人的尸体。

夜幕降临,站在南流沟的河流边,王树声又在默默悼念死去的同志们。

惨淡的月色下,河水泛着黑色,一天的血战早已染红了这浅浅的流水,多少烈士的鲜血流入这荒山野流之中,消逝在戈壁滩上。

王树声习惯地举起了望远镜,只见敌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南流沟围个水泄不通,一堆堆野火燎起阵阵狼烟,部分敌人正在用沙包、箱柜构筑工事。

隐约之中,王树声听到阵阵哭号声、惨叫声传来,附近的村庄肯定正在遭受敌军的蹂躏。

“战争无情,百姓何罪?这帮王八蛋!”

王树声气得咬牙切齿,仇恨的火焰使他忘记了疲劳与饥寒。一转身,他又加入了战士们修筑工事的行列之中。

就这样,西路军与敌人血战了五天,才脱险而出。

祁连山,绵延千里,重峦迭嶂。

已不满三千人的西路军,疲惫不堪地行进在冰天雪他的河西走廊上。个个衣衫槛楼,伤痕累累,艰难地迈着脚步,仿佛穿了一双铁鞋。但他们凭着顽强的意志,强忍着伤痛,连夜赶路,争取抢占梨园口,控制进入祁连山的要隘,阻挡敌人进攻。

3 月20日凌晨,担任西路军后卫的九军,刚刚赶到距梨园口还有八、九里地的小村子梨园营,就听见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朦胧的晨曦中,尘土飞扬,刀光剑影,无数的敌人骑兵追了过来。

情况十分危急,敌军已占领了梨园口的东山头,就要对九军形成包围。

王树声和军政委陈海松当即决定,分兵阻敌,由王树声率一部分战士抢占西山头,掩护三十军展开,由陈海松掩护部分机关领导向梨园口撤退。

陈海松政委带领部队抢占一个小山包作为依托,抗击敌人。敌军骑兵穿插过来,将小山分割包围。在陈海松政委的带领下,红军指战员岿然屹立在山包顶上,英勇拼杀,寸土不让。战士们怀着愤怒的复仇火焰,与敌人反复拼杀。子弹打光了用刺刀刺,刺刀捅弯了用大刀砍、石头砸。拼杀到上午十时左右,阵地上仅剩下陈海松政委和十几个交通队员,敌人叫喊着要抓活的,战士们誓死力拼,血洒疆场。最后,陈海松政委和全部将士都阵亡梨园口。

在陈海松血战的同时,王树声率部左冲右突,几次险遭不测。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去了,王树声怒火中烧,双眼圆睁,大声吼道:“同志们,和敌人血战到底,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话音刚落,一颗手榴弹“轰”地在王树声身边爆炸,气浪把他和警卫员掀倒在地。他抹了抹脸上的沙土,发现身边的机枪手牺牲了,鲜血染红了沙土,惨不忍睹。

王树声不禁热泪涌出,一纵身从地上跃起,端起机枪,向敌军猛射。

“狗东西,老子叫你们都见阎王!”

骂声中带着一丝哭腔。人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王树声在这血与火中流泪了。战士们死得太惨了,阶级仇恨使他这个钢铁男儿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饮马弱水未能忘,寒风似刀志如钢。

黄沙冰雪埋忠骨。

笑看二马命不长。

王树声心底里无声地唱着这首壮志悲歌,默默地揩干身上的血迹,拭去眼角的泪花。他明白必须坚持下去,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死拼,才能保存一点革命力量。

西路军艰难地行进到石窝子地区。在山顶上,西路军总部召开了一次前敌委员会。

光秃秃的石窝顶上,聚集着仅存的一千多战士,伤员们躺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不时地发出呻吟声。每个人身上沾满了血迹,蓬头垢面。枪膛里是空的,米袋是瘪的,每个人的脑子里被仇恨、悲愤填得满满的,已忘记了饥饿……

徐向前、陈昌浩、王树声、李先念、李卓然、熊厚发等领导看到眼前的景象,都禁不住热泪横流。望着伤痕累累的战士们,总部首长控制住了内心的悲痛,经过讨论,作出了几项决定。

会议决定,部队改变原来的组织机构,徐向前、陈昌浩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西路军的情况。由李卓然、王树声、李先念等七人组成西路军工作委员会,以李卓然任书记,统一领导。

李先念和三十军代军长程世才、政治部主任李天焕等率领的三十军千余人组成的一个支队,于3 月4 日晚向南行动,深入祁连山区打游击。

王树声率领九军和骑兵师担负起了最艰苦的任务,一是要掩护三十军进入祁连山腹地,二是要坚持打游击战,保证革命的火种不会在祁连山区熄灭。

王树声带领九军的百多号人马,默默地走向那无边无际的黑夜,消失在可怕的黑幕之中……

巍巍祁连,峰峦叠嶂,冰封雪飘。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多少文人墨客写出了赞美它的诗句,脍炙人口,绝唱千古。

而如今呈现在王树声面前的祁连山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

茫茫祁连,杳无人烟。

大雪覆盖着祁连山的山山岭岭,微微露出雪地的茅蒿在寒风中颤抖着、摇曳着,发出嘎嘎欲断的响声。

一会儿,传来声声战马的嘶鸣,凄凉而悲切,定是为它死去的主人悲哀。

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处死一般的寂静。

远处,升起滚滚浓烟,那是马匪在焚烧百姓的村庄和房屋,黑烟阵阵,与这雪白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本是一片纯净的世界,却时时遭受马匪的蹂躏。巍巍祁连,成为西路军悲剧的历史见证。

站在王树声周围的只有十多个人,个个瘦骨嶙峋,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失败的阴影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唯有双目中透露出坚毅的目光。

怎么办?

王树声在苦苦地思索,与党中央的联系完全断了。同志们身无御寒之衣,脚无保暖之鞋,在这冰天雪地中,随时都有可能冻死,饿死,困死。

几个战士大概是受不了大自然的折磨,哽咽着对王树声说:“军长,我们决不能冻死在这里呀!不如出去同敌人拼了,反正拼他一个够本,拼他两个赚一个……”

“对,我们不如出去拼了,总比死在这里强一些!”

王树声很理解同志们的心情,看着战士们泣不成声,他不禁垂泪对泣。

“同志们,我们谁也不怕死,但我们不能作无谓的牺牲。敌人杀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回到陕北,找到党,找到部队……”

提起党中央,提起红军部队,王树声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远离母亲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的孩子一样,没有依托,心中多少升起一点无助的感觉。

正当十几个人相对而泣、惘然若失时,性格乐观的作战处处长杜义德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同志们,莫着急嘛!事在人为,我们会有办法的……”

王树声也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对,天下事是难不倒红军的!我们受了点挫折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们十几个人一条心,团结战斗,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克服目前的困难,走出祁连山,回到延安,找到党中央和毛主席!”

几句话,坚定有力,叩击心弦。

“同志们,还记得那首《打马歌》吗?来,咱们唱着歌,暖和暖和身子!”

杜义德接过话来。

饮马弱水未能忘,寒风似刀志如钢。

黄沙冰雪埋忠骨,笑看二马命不长。

歌声雄浑悲壮,道出了同志们的心声。王树声不知在心底里唱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怀着对马家军阀深深的仇恨,怀着对死去的战友的悼念。

“哎,唱完了别停下。来,继续唱一首国际歌,声音大一点!”王树声说道。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忘记了痛苦,忘记了饥饿。战士们用沙哑的声音唱着,寒风冻得他们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这样,仍很庄重、严肃。

看到大家都已振作起来,王树声非常高兴,他走到一块石头上,手指绵绵祁连山:“你们看,漫山冰雪,满地野菜,高高密林,野草丛生,吃的、喝的、睡的,样样俱全。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靠山吃山,我们一定能够走出祁连山!”

王树声坚定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自信。目前这个处境他很清楚,最重要的是要战胜自己,树立起坚定的革命信念。

“只要坚持、忍耐,我们一定能生存下去,一定能回到党中央的怀抱!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拧成一股绳,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互相帮助,保证不让一个同志掉队,多带出一个,就为革命多保存一份力量!“

战士们静静地聆听着王树声的话语,神情慢慢激动起来。他们也坚信有王军长的指导,有大伙齐心协力,肯定能战胜种种困难,返回陕甘苏区。

“大家一定要记住:只要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

如一盏明灯,大家的心境豁然开朗。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祁连山一望无际的冰山林海里。

王树声和十几位战士拖着疲乏不堪的步履,在丛林深处蹀躞、爬行。累了,闭上眼睛歇会儿;渴了,抓把雪嚼;饿了,扯把草根啃……

为了防止马匪跟踪追击,王树声带领大家几乎一天换一个地方。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沿途留下许多脚印,王树声就派人轮流尾后边走边用树枝扫掉,不留下任何踪迹。

最难忍的便是晚上。同志们衣衫单薄,在白天常走动着尚能抵御一丝严寒,可到了晚上,谁都不敢睡着,冰山雪地中随时都有可能被冻死。

王树声非常关心大家的身体,十几个战士由他指挥,他就必须负责战士们的一切。他让战士们选择好避风的地点,或者积雪较少的大材下边,找来树枝铺上,点燃篝火,驱除寒冷。

“我们老家有一句土话,‘有衣有寒,没衣没寒,叫化子青石板上照样睡三年’。只要我们有一颗火红的心,祁连山的寒风又能把我们怎样?”

王树声笑着说道。他让大家互相背靠背、肩挨肩、围作一团。

“大家要注意保护好双脚,它可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要靠它才能走出祁连山。来,大家互相把脚伸进对方的裤筒里,取取暖!”

围着篝火,王树声给大家讲起了故事,讲他在乘马岗打游击的经历,讲他在川北打军阀的壮举。听着,听着,实在困极了,战士们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黑暗而静谧。干枯的树枝“哗剥”地燃烧着,王树声难以入眠。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焦味,定睛一看,原来是警卫员小董的鞋子伸到火堆旁被烤着了。

“小董,醒醒!”

王树声推了推小董,轻声地喊道,生怕惊醒了其他的同志。

小董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鞋子冒着白烟,赶忙脱了下来。

“来,把鞋子递给我,我帮你补一补!”

说完,王树声把自己的一只鞋子递给小董,让他穿上,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地点了一下小董的额头。

“你呀,就是不小心!下次把你的脚烧熟了,我可要饱餐一顿喽!”

王树声从怀里掏出针线包,撕下自己军装下襟的一块厚布,对着火光,默默地一针一针缝补起来……

像慈母一样,王树声的关怀顿时使小董心头一热,两眼涌出热泪,久久地凝视着火光旁的王树声,更增添了一份敬仰之情天气转暖,冰雪消融。

王树声自己也不知道在祁连山里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只是凭着天气的变化,知道已是春末夏初。

天气变暖,大家的处境稍微要好一些,至少能找到一些新鲜的野菜、野草,晚上睡觉也睡得安宁一点,再也听不到那呼啸的寒风。

每天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找野菜和野草。王树声有过几次过草地的经历,知道哪些野菜能吃,哪些不能吃。他带领大家分头找,回来后,用随身带的小铁锅煮熟,放点盐巴,用树枝当筷子分着吃。

王树声每次总吃得最香,边吃边说:“嗯,不错,不错,比起川北大草原的野草好吃多了!”

一次,警卫员小董不知在哪里弄到一点野蘑菇,煮熟了端到王树声的面前。

“军长,这蘑菇鲜着咧,你吃了吧!”

“大家吃过了吗?”王树声问道。

“吃过了,我刚才就吃了一大碗,这菇子的味道还真不错!”

王树声瞧了瞧小董,发现他的嘴唇干裂干裂的,他明明是在撒谎。

“小董,你又在搞特殊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和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大家共着吃,去,给大伙儿一人分一点!”

十几个人围成一圈,一人手里端着一碗汤、里面漂着几根蘑菇片。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喝。

“喝呀!趁热喝。你们这些小鬼呀,要多吃点,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坏了身子。你们看我,三十刚出头,正值壮年,身体多棒,不用老担心我!”

王树声一只手拍了拍胸脯,另一只手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真鲜,小董说的不错,祁连山的蘑菇还真是别有风味!”王树声咂着嘴说道。

“大家快喝吧,军长都喝了,你们还等什么!”杜义德在一旁催促。

大家就这样算是“饱餐”了一顿,然后围在王树声的周围,缠着他讲故事。

“不,今天我不讲故事,我给大家唱一首革命歌曲!”

“好!好!”战士们是求之不得,一听说军长要唱歌,连声叫好。

红布条条胸前挂,一把马刀腰间挂。

跟上红军闹革命,救国救民打———天———下!

“小董,给我来点水,让我润润嗓子,再给大家来一首。”

王树声喝了一口水,又扯起嗓子唱了起来:矛子磨得锞灿明,马刀飞快映红绫;四路人马打土豪,锦绣河山遍地红。

哎——锦绣河山遍地红!

歌声是最好的药方,每当战士们情绪不稳定时,王树声便用歌声鼓励大家。有了歌声,同志们就有了革命的激情。

王树声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鼓励、关怀大家,但再好的身体也抵不住几个月的风餐露宿,长期缺乏营养,同志们一个个瘦得皮包骨,身体相当虚弱,连举腿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王树声双眉紧蹙,又陷入沉思之中。考虑再三,王树声决定冒险下山向当地居民买点粮。

晚上,王树声带领大家悄悄摸下山,找到了一群淘金者。他们只有十来个人,看见红军一个个荷枪实弹,吓得浑身发抖,以为碰上了兵匪强盗。其中一个老者,边跪下磕头,边战战悸悸他说:“我们都是穷汉子,一无所有,求求老总开恩放过我们吧!”

王树声一听老大爷喊他老总,笑了笑说:“老大爷,别害怕。我不是什么老总,我是红军,专打土匪的红军!”

王树声弯下腰,双手扶起了老人,并肩和他席地坐下,然后亲切和蔼地对老人说:“老大爷,我们红军是专替穷人闹翻身、谋幸福的。红军和国民党、马匪的军队不一样,红军对穷人不偷不抢,不打不杀。”说到这里,王树声举起手中的驳壳枪,“老大爷,来,拿着这家伙,我再和你谈谈心!”

说着,王树声把枪往老人怀里一放,哈哈笑起来。

老人被王树声的话语和举动所感染,疑惧逐渐消除。

王树声和气地向老人说明了来意。老人听后,满口答应,忙和他的同伙凑了一些粮食、盐巴,送到王树声面前。

“我们知道你们是好人,这些东西你们就拿去吧,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后多加小心,马匪经常来这带搜山,吃完了,你们再下来拿!”

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可大家都低着头,闷闷不乐。马匪还在屠杀红军战士,他们仍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谁也高兴不起来。

王树声一看大家又来了情绪,说道:“同志们,我们要忍住悲痛,化悲痛为力量,总有一天革命是要胜利的!”

王树声边走边说,耐心地劝导大家要始终保持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我们干革命就要像这些淘金者一样,有一股吃尽艰辛、百折不回的精神,以苦为乐,笑对人生。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革命才能成功!”

接着,他面对白雪映照的冥冥苍穹,大声吟诵道:千淘万沥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过了一段时间,王树声和战士们从路人口中打听到,敌军已经撤兵,停止封山。他立即作出了决定,走出祁连山,东返陕甘!

王树声率领大家走出了祁连山。时正初夏,风和日丽。他们好比冲破牢笼的鸟儿,回到这一望无垠、阳光灿烂的广阔天地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尽管经历了几个月饥寒交迫的磨难,但他们毕竟挺了过来,粉碎了敌人封山的阴谋。

游子要归家,鸟儿要归巢。一想到就要踏上东返的征程,大家都有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

王树声心情更是激动,他是多么想早点投入党的怀抱,把满肚子苦水倾诉给党听,把西路军的悲壮历程讲给红军战士听……

王树声转过身,默默地向祁连山行了一个军礼:告别了,气撼山岳的英雄们!

告别了,血洒疆场的战友们!

又是两行泪缓缓地流了下来,王树声眼睛一闭,扭过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东返的征程……

第九章历千辛尝万苦天暖孤雁归清水河。

一条并不很宽的河流,对于已疲惫至极的红军来说,却恰似又一道天堑。

祁连山的冰雪融水注入其中,水流湍急,波涛汹涌,浪头拍击岸边的岩石,哗哗作响,在山谷里轰鸣回荡。

最奇怪的便是“桥”了,仅为连结两岸的一条碗口粗的绳索,索下吊着一只仅容一人的藤筐,需渡河,只有坐在筐里滑过去。

王树声不知见过多少大江大河,像这样的怪“桥”倒是第一次见。几个年纪小的警卫员看到那悬在高空的藤筐,心里直发毛。

王树声倒是很轻松,笑着说道:“咱们红军什么困难没经历过,这条小河算得了什么,你们看着,我先过!”

话未落音,王树声进入吊筐,带头滑了过去。其他战士受到很大鼓舞,一个个进入吊筐,过了河。警卫员小董即兴来了个快板书,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一个箩筐一根索,悬在高空危险多,心一横,眼一闭,哧溜哎呀咱们就这么把河过!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往东走去。不久,就入了甘肃、宁夏交界的沙漠地带。经打听,王树声才知道是腾格里大沙漠。由于沿路行人增多,不时有马匪巡察,王树声决定兵分两路,分散行动,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王树声、杜义德以及几个警卫员分为一路,结伴而行。一天夜晚,他们几个人走近一个村庄,想探询一下怎么过沙漠,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不时还传来几声枪响。

“不好,马匪过来了,快,咱们分头隐蔽起来!”

王树声来不及和同志们约定再见面的地点,便躲进一个老乡的柴垛下。

待马匪折腾一阵子过后,王树声这才发觉茫茫的黑幕下,见剩下自个儿孤零零一人了。

离开了并肩战斗、患难与共的同志们,王树声觉得分外孤单。望着茫茫的天际,想起西路军的悲壮征程,再看看眼前的荒漠阴森景象,王树声不禁悲愤填胸。

王树声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无边的大沙漠和马匪穷凶极恶的搜剿,时时有可能使他陷入绝境。但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再难再险,也要活着回去,回到党中央的怀抱。

摸着黑,王树声又上路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茫茫沙漠上,皎洁的星星神秘地眨着眼睛。王树声仅能依靠北极星来辨别方向,时时告诫自己:“要革命,就要向东走!”

王树声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可这浩瀚无垠的沙漠,他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拖着一双疲惫不堪的脚,走了几步,王树声便意识到这将是一次最为严酷的考验。

脚下的那双破鞋早就穿了几个孔,沙子满鞋都是,王树声干脆把鞋子拎在手上,光着脚板继续往前走。黄沙没过了脚脖子,软软的,一脚一个坑。

走不多久,脚就酸了,走一步退半步,王树声只得坐下来休息,准备天亮以后再走。

有句俗语,“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说的就是沙漠的气候古怪异常,昼夜温差大,早晚冰冷刺骨,能把人冻僵。一阵寒风袭来,王树声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把破棉袄紧裹着,身体也蜷缩起来。

愈到深夜,风愈大。彻骨地冷,透心地凉。王树声想把那破棉袄扯大些拉大些,遮盖全身,可棉袄的破洞越拉越大,也就更冷了。

风越来越大,乌云顿时遮住了天空,昏天黑地。狂风卷着泥沙扑打着王树声的面孔,刺割着他的肌肤,钻心地疼痛。远远的几声狼嚎,是那样凄惨悲切。

王树声爬起来,想走,或许运动能抵御这透骨的寒风。可是,他该往哪个方向走?没有了月亮,没有了星星,走也是白走,极有可能在原地打圈圈。

难道要被这寒风冻死吗?不,要活着出去,要找到党中央!王树声再次告诉自己。

干脆,王树声倒在了沙地上,把身上堆满沙子,以抵御风寒。这一招倒是奏效,王树声居然鼾然大睡了。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脸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子,简直成了沙人。

正午时分,炽热的太阳发出火一样的热和令人目眩的光,无情地炽烤着沙漠上的一切。沙漠简直要沸腾了,滚烫的黄沙使王树声寸步难行。

不远处,王树声发现了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瞧,原来是一个红军战士,已经奄奄一息了。

“同志,你醒醒!”

王树声赶忙把自己所剩的一点水,慢慢地滴进了战士的干裂的嘴唇里,慢慢地,他醒了过来,不停地念叨着:“水——水!”

可是、王树声最后一点水已经用完了,怎么办呢?王树声急了,脱下衣服,盖在战士的头上,为他遮住烈日。

“同志,你挺住,马上就有水!”

王树声从怀里掏出搪瓷碗,刮开沙漠表层的沙,使劲地往下挖。碗口挖卷了,手指头也磨出了血,可哪能挖到水?

没有办法,王树声装了一大碗湿沙,解开那个战士的衣服,把湿沙摊在他的胸脯上。

“同志,同志!”王树声连声喊道。

“谢——谢你!”战士用微弱的声音无力地说道,“别管我,你走吧!”

“不行,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出去。同志,走出沙漠,就离党中央不远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听到“党中央”三个字,那个战士眼睛一亮,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来,用手指了指衣服口袋,头一歪,闭紧了双目。

“同志,同志——”

王树声含泪打开了战士的口袋,里面有一个小布包,紧紧包着两个东西;一封介绍信,一颗红五星。

望着倒在烈日下的烈士,王树声一阵心疼,悲痛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烈士身上,仇恨的烈火填满胸膛。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为死难的烈士报仇!”

泪水、仇恨,化作更为坚强的信念。王树声用沙土埋葬了战士的遗体,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一天,两天,三天,王树声凭着坚韧的毅力,克服着种种困难,承受了平常人难以承受的折磨。但是,他终究抵不住烈日的炽烤和要命的干渴,他几乎再也走不动了!

水,水!你在哪里?

嗓子干得直冒烟,这茫茫的大沙漠里,哪能找到水!无力地躺在地上,王树声想起了从前,那大别山的清泉,那大巴山的蜀水,那祁连山的雪水。

可如今哪里有这甜甜的甘露?

火一般的太阳一古脑儿往下倾泻它所有的热量!沙漠被烤得像蒸笼。王树声口干舌燥,口里仿佛一团火在蠕动,嘴唇晒得都快发焦了。

王树声默默地拿起了背上的水壶,摇晃着。里面盛的并不是水,而是尿。

不到万不得已,王树声是不会喝的。但是,为了走出沙漠,找到党,回到延安,王树声一咬牙,仰头喝了下去。

一股浓重的尿味,但毕竟打湿了干裂的嘴唇,润湿了干燥的喉咙。王树声慢慢地向前爬着。

太阳渐渐落山了,凉风阵阵吹来。王树声知道自己如果今晚再爬不出沙漠,明天就会葬身沙海之中了,就回不到延安,回不到党中央的怀抱了。

“爬,我也要爬出去!”

一米、两米、三米……

王树声强忍着干渴和饥饿,沿着北极星所指的方向,向东缓缓地爬行着。

不知爬了多少路,王树声爬上了一个沙丘,借着月光看到前面隐隐有一排黑影。

“是树。水!那里肯定有水!”

王树声奋力地从坡上滚下来,慢慢地向前匍匐而去。渐渐地,潺潺的流水声清晰地传来。

“水,水,有救了!”

王树声终于爬到了树林里,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月光下,水面映着蓝光。

王树声趴到地上,把嘴埋到水里,吐噜吐噜地喝了起来,喝一阵子,抬起头换一口气。他恨不得把所有的水都喝下去,把这条河都喝干,这样,才有劲走路。

喝足了水,王树声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然后一屁股坐到水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夜,静悄悄的。

“叮咚叮咚”,小溪水慢慢地流着,仿佛奏着一首乐曲。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叫,更为这静谧的夜增添了一份安静祥和的气氛。

凭感觉,王树声知道这是沙漠的边缘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走出了沙漠就意味着快到了党中央的身边,王树声在美好的憧憬中,带着笑容,美美地睡了一觉。

“天当房,地当床,月儿作伴,星星闪光……”

梦中,王树声忆起了长征时经常唱的那首歌,梦见了他回到延安与毛主席一块交谈,梦到了……

一个乞丐在踯躅而行。

一身破烂的衣服,一根打狗棒挑着一个破搪瓷碗,一双烂鞋破得已遮不住脚趾头。

满脸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不时射出坚毅的光芒。他一边走一边向行人乞讨着。

陕北在哪里?王树声也不很清楚,只知道出了宁夏中卫县城,再往东走就可以到达陕北。白天,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晚上摸黑赶路,以避免马匪的追杀。

走过了多少弯弯曲曲的道路,绕过了无数道封锁线和关卡,王树声终于来到了黄河边。望见滚滚的黄河,王树声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同时又沉浸于痛苦的回忆之中。

几个月前,他与几万西路军以高昂的斗志抢渡黄河,冲垮了马家军的防线,并奋勇西进,满怀希望胜利地完成党中央交给的任务。但是,他再次面临这滚滚的黄河时,却是他孑然一人!

王树声悲喜交加:滚滚的黄河水呀,你可接纳游子的泪水,你可否为我洗刷这一身的耻辱?

党啊,远方的游子就要回到你的身边,你是否愿意听我把肚子的苦水倾诉!

王树声在河边的一座破庙里住了下来,饿了就出去讨两碗稀饭。一连几天,他一直在策划过河的最好时机。

通过几天的观察,王树声结识了一位老乡,此人为人很厚道,他答应帮忙送王树声到渡口。有了老乡的这句话,王树声心里也踏实多了。他深信这位老乡,因为大多数穷苦老百姓都有一颗火热的心,乐意帮助人。

老乡让王树声扔掉那根打狗棒,换上一把铁锹,一同上路了。一路上,老乡叮咛王树声不要说话,只顾点头就行。

正走在离渡口不远的大道上,突然来了一群马匪,急驶到王树声旁边停了下来。

“喂,老头儿,干什么?”一个马匪指了指王树声问道,可能是王树声反常的装束引起了他的疑虑。

“长官,我们是种田的!”

“长官,他是我的儿子,自小又聋又哑,啥也听不懂!”

王树声也故意“吱呀吱呀”地比划个不停,脑袋左摆右晃。马匪盯了他几眼,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一扬鞭子,飞奔而去。

“好险哪!”

王树声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老乡的随机应变,只要他一开口,那典型的湖北口音定会使他陷入魔掌。

老乡把王树声送到渡口边,便辞别了。王树声找到一只过渡的羊皮筏子,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给了渡船的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很顺利地渡过了黄河。

过了黄河,王树声非常激动,党中央离他不远了。他仿佛听到党中央的召唤,亲爱的战友的欢呼声。王树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信心百倍地向前走去。

这天,王树声来到一个村镇附近,发现情况有点反常,便停止了脚步,向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大爷打听道:“老大爷,前面有没有军队?”

老大爷仔细打量了王树声一番,觉得王树声的问话很突然。忙把他拉到路边,小声地说道:“客官,你是干啥的?”

“要饭的,想到那边去讨碗饭吃,听说有好多穷人都往那里奔!”

“客官,听你的口音,可不像本地人哟,你是南方人吧,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这——”

王树声面对老大爷,不知道说什么,非常尴尬。

“同志,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前不久被马匪打败的那路红军战士吧!你若信得过我,就对我说实话,我想办法帮助你!”

老大爷的语气很诚恳,言辞之中无丝毫伪善之意。王树声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老大爷。

“大爷,前面是不是有马匪在盘查?”

“嗯!前不久我送走了几个红军战士,他们都是乞丐打扮,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定你不是一般人,走,上我家歇歇脚。”

老大爷说完,热情地把王树声领到他的家里。全家又是沏茶,又是作菜弄饭,把王树声当客人一样接待。

“大爷,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老人家,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吃啥都行,我是个大老粗,不讲究!”

“不要紧,你们红军战士不都是为了咱们穷人!一顿饭算不了什么,你们为了穷人闹革命,不知被马匪杀了多少人,惨呐!我经常见到马匪抓住一些往东去的红军战士,绑在刀后面往城里拖,造孽呀!”

原来,马匪在沿途设置了许多关卡,专门捕杀东返的红军战士,特别是在这附近设置了严密哨卡,对过往行人严格盘查,企图阻止渡过黄河的红军战士进入陕北。

“哎,看你落得这个地步,一身破烂,乞讨为生。这几天,你就好好在我家养养身体哟,过几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王树声感激不尽。住了几天,老大爷全家招待得十分周到,本来虚弱的身体,经过休养,有了不少的好转。王树声很想早点回到延安,便起身告辞。

老大爷见王树声归心似箭,就不再挽留他了,并想出了一个主意,以确保他的安全。于是,王树声改名李炎生,一身当地人打扮,充当老大爷的女婿。安排妥当,老大爷便和王树声上路了,扮作串亲戚模样,一路挺顺利,混过了不少敌人的关卡。几天后,到了甘肃与宁夏边界的固北县境。

这一带已是陕甘宁边区了。王树声激动得大声叫起来:“到家喽,喂——”

王树声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不禁蹦了起来,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多少个日日夜夜,这一片热土一直令他魂牵梦绕,成为他战胜千难万险的唯一精神支柱。坚定的信念,始终支撑着他。

“老大爷,咱们到家了,真的不知怎么谢你才好,没有你,我肯定难以回到陕北的!”

王树声说到动情处,已是泪流满面,握着老大爷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小王,你把话说到什么份上了!我们军民一家,为你们尽点力是我们份内的事!回去后好好休息,我就不再往前走了!”

老大爷执意要告辞,王树声只有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握着老大爷的手不肯放开。

“怎么啦?你都是红军的首长,怎么也像个大姑娘似的,好啦,我们就此别过。”

老大爷说完,扭头就走了,虽年近古稀,仍健步如飞。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了。

王树声这才醒过来,赶忙跑到一个小土坡上,挥着手喊道:“老大爷——再见!”

王树声自幼父母双亡,是年过花甲的老祖母含辛茹苦一手把他拉扯大,所以王树声做梦都想伴在父母以及老祖母的膝下,尽享人间天伦之乐。现在,老大爷以及全家给予他的关怀和照顾,正是他日夜梦寐以求的父亲和家庭的温暖。

望着老大爷远去的背影,王树声再次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老大爷,再见!有朝一日如能相逢,我王树声定报此恩!”

到了陕甘宁边区,王树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背起行囊,大踏步向前走去,巴不得早点见到党,见到红军。想到马上就能回到中央的怀抱,王树声高兴得哼起了小调,步伐更快了!

真是好事多磨。

王树声的出现以及他那奇异的装束引起了在边界负责执行警戒任务的儿童团的注意,他们一路跟踪王树声,以为他是敌军派过来的密探。

正当王树声进入一片树林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许动,举起手来!”

王树声心猛地一沉,心里暗道:完了!回到家门栽了个跟头,怎么这儿也有马匪?

王树声一转头,看见四个十多岁的小孩把他包围起来,个个手持红缨枪,两目圆睁,怒视着王树声。

王树声一见这阵势,不禁大笑:“哈哈……,真个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小朋友,我是红军,咱们是一家人!”

“胡说,你是红军怎么不穿红军的衣服,快说,你是不是马匪的探子?”

“马匪的探子?小朋友,你们不相信我?我刚从那边打马匪回来找红军的!”

王树声越说,他们越是怀疑。

“你一个人在那边打马匪?有什么证据?”

王树声知道跟他们说不清楚,便从背袋里掏出老大爷临走时留给他的炒面,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小朋友,来,一人吃一把炒面,咱们慢慢谈!”

“不吃,特派员说敌人的东西都下了毒药,走,到村里再说!”

于是,几个小家伙开始捆绑王树声,用红缨枪押送到附近的一个村庄里,这一来,王树声倒觉得更安全,也乐意让他们押送,沿途向他们讲一些打马匪的故事。

在村子里,几个红军战士又开始审讯。

“你是干什么的,从实招来!”

“我是西路军的战士,你们有负责人吗?我想见一见?”

“你有介绍信吗?或者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吗?”

他们仍是半信半疑,很警惕地问道,生怕王树声是马匪的探子。

“为了能避开敌人的搜捕,我什么东西也没带,同志,我是西路军的——”

王树声差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正在这时,来了一个干部。

“特派员,你来得正好,我们抓住了一个可疑分子,他说是西路军的战士,要见你!”

“西路军?”

特派员赶忙来到王树声的面前,一瞄,好生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同志,你是西路军哪部分的?”

“我是西路军副总指挥,我叫——”

话音未落,特派员惊喜地喊道:“哎呀,原来是王副总指挥呀!我们可把你盼回来了。同你一道在祁连山突围的几个战士已经来到这里。他们说你也快到了,这两天我一直派人留意,没想到竟把你当作马匪抓起来。噢哟,真对不起!”

特派员一边说话,一边亲自给王树声松了绑。

当特派员陪同王树声走出屋子时,正碰上那几个押送王树声的小家伙。

“嗨,你们可立了大功啦,抓了一个西路军的大人物!”

几个小家伙怪不好意思,红着脸跑到王树声的面前,右手一举,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小声说道:“对不起,首长!”

王树声笑了笑,爱抚地摸着他们的肩膀说道:“不要紧,你们作得对!

任何一个进入苏区的可疑人物都不应放过,包括我在内,我这身打扮说实在话,也真像马匪的探子!“

几个小家伙脸更红了,在王树声面前扭捏不停。

“对,我的炒面你们还吃不吃,里面可是下了毒药喽!”

“吃!”

几个小家伙齐声答道,从王树声手里接过炒面,喜滋滋地走了。

在特派员的陪同下,王树声到了设在三岔镇的中共固北县委会。一进门,就碰到了老熟人:原川陕苏区南江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现任固北县委组织部长李正良。

两位老友热情地拥抱着。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尽的情。

“副总指挥,你可受苦了!我们听说西路军被马匪冲散了,一直担心你的安危。现在好了,徐总和你都平安地归来,大家也就放心了!”

李正良向王树声介绍了陕甘宁苏区的发展情况以及全国的革命形势,王树声听后激动无比。自西路军西渡黄河近一年以来,全国的革命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全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停止内战,团结抗日”方针的号召下,掀起了一股抗日热潮,不少国民党有识之士深谙民族大义,也主张抗日。在抗日这面民族主义旗帜下,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担负起了救亡的任务。

红军被改编为八路军,纷纷开赴抗日前线抵抗日寇的进攻,配合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的防御。与此同时,敌后抗日根据地得到了壮大和发展。陕甘宁边区,特别是革命圣地延安,成为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革命斗争的中心。

王树声非常振奋,很渴望能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希望早日回到部队,参加抗日战争。李正良的话使他了解了当前的一些基本革命形势,他决定休息几天后去延安,在革命的熔炉里接受新的锻炼。

许多战友和老部下听说王树声回来了,都特意赶到固北县城来看望他,谈得最多的便是西路军的悲壮烈士。许多同志听了王树声回忆,都落了泪。

是啊,西路军数千人的鲜血洒在河西走廊和戈壁荒滩,他们的事迹可歌可泣,他们的精神永垂不朽,将激励每一位革命战士为革命而奋斗终生!

舒心休息了几天,王树声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告别了李正良及许多战友,在几个骑兵的护送下,奔向革命圣地延安。

王树声心潮起伏。自踏上根据地的土地,一路上饱尝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骑在马上,眼前浮现了西征历程中的一幕幕壮烈的场面,他更坚定了那份信念: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要永远跟党闹革命。

革命圣地——延安。

湛蓝、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和风阵阵,迎面拂来,令人心旷神怡。

树上,小鸟欢快地叫个不停;山坡上,牛羊阵阵;粗犷而嘹亮的山歌,由远而近。他们在歌唱美好的边区生活,歌唱伟大的党,伟大的中国……

马蹄嘚嘚,好似一支欢快的歌,奔驰在陕北坦荡的原野上,王树声似乎听到了党中央的召唤声。

延安,一个新鲜而又神圣的地方,令王树声梦牵魂绕,多少次在梦里揣测它的山山水水,渴念这片热土上诚朴热情的人民以及可爱的战友,如今,这一切就显现在他的面前,他怎么不激动呢?

止不住的泪水流下来。孤雁归巢了,游子归家了,王树声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他有多少话要讲啊!

他要扑向慈母的身边,他要挽起战友的双手,向他们倾诉这满肚子的话语,诉说西征途中满程的血泪……

一到延安,热情的战友都衷心祝贺他平安归来。他们端茶送水,为王树声接风洗尘。是啊,党和同志们时时刻刻在惦念西路军,在盼望王树声顺利归来,他们并没有忘记为革命呕心沥血的他!

陕甘宁边区党委书记李富春来了。他说:“树声,我们无时不在念叨着你呀!好了,你回来了,革命就增添了一份力量,就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陕甘宁边区军事部长肖劲光来了,握着王树声的手,说道:“你受苦了!

好好休息几天,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延安人民会以最好的东西招待你,欢迎我们的老革命平安归来!“

许多原三十一军的老部下来了,提来许多东西来看望王树声,仍亲切地称呼他“军长”,问长问短。

“军长,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前段时间,听说西路军失利,我们一直担心你和其他战友的安危,可又得不到任何关于你们的消息,只听说有一部分突围向星星峡方向去了,没想到你来到了延安……”

同志们的话语如滴滴甘露,使王树声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与幸福,感受到了战友的关怀与惦念。

最令王树声感动的是,毛主席要亲自请他吃饭,为他洗尘。长征路上,王树声在毛儿盖曾经拜见过毛主席,当时,由于战事紧张,未及畅谈。现在,再见到毛主席,他又是另一番的感受。

王树声的心情很矛盾:毛主席要见他,说明毛主席和党中央一直没有忘记他这个大别山的儿子;毛主席的一句话将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和鼓励。可是,西路军遭受如此大的挫折,他作为副总指挥又如何向毛主席和党中央交待呢?

延安的夏夜,清新而凉爽。清淡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天空,群星闪烁。

王树声干脆披着衣服,走到了屋外,沿着小道慢慢地走着。

“见到毛主席我该说些什么呢?党中央会怎样看呢?”

王树声反而有点忐忑不安,他不是惧怕党纪、军纪的处分,他是在担心毛主席和党中央是否还一如既往地对待他。

延河水静静地流淌,陪伴着王树声无限的思虑。静谧的夜,唯闻几声虫鸣。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树声,你在想什么?”

王树声顺着声音看去,那不正是徐总瘦瘦的身影么?徐向前比王树声先回到延安,他们俩自石窝子突围以后便再也没有见面。

“徐总,你好!”

王树声连忙迎上去,和徐向前亲热地握手。

“我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你到了延安,便过来看你。听警卫说,你一个人在河边散步,怎么,有啥心事?”

徐向前的深夜来访,使王树声非常感动。

“徐总,这么晚,你就别来了,你身体又不好,黑灯瞎火的,万一要是———”

“没关系,我们俩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你回来了,我便急着想过来见见你。”

徐向前打断了王树声的话音,把他拉到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并肩坐下。

“树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哎!”

王树声不知如何开口,满腹的心思一时难以说出。

“树声,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

“徐总,毛主席明天约我吃饭,西路军的事我该怎么说?”

“哦,你原来为了这事发愁。我回来时候,见过毛主席,你猜他怎么说?”

“噢,徐总,你见过毛主席?”

“嗯,我回来两天,毛主席就叫我去吃饭,我与他聊了大半晌。其实,党中央一直牵挂着我们,特别是毛主席,他说‘只要母鸡在,不怕不下蛋’,他很高兴看到我们顺利归来。”

“只要母鸡在,不怕不下蛋——”

王树声琢磨着毛主席的这句话,顿时心头豁然开朗:党的战士任何时候都忠诚于党,党也决不会因为一点挫折而抛弃他。

“树声,西路军的失败已经成为过去,我们目前的任务是要肩负起抗日救国的大业,要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不能让过去的阴影老压在心上……”

“徐总,我晓得,西路军的失利我们的确要从中吸取教训,但不能老停留在对过去痛苦的回忆上。你说得对,要以崭新的姿态投入新的战斗中去。”

“明天见主席,还有什么心理负担吗?”

“没有!”

王树声和徐总聊了许久。回到窑洞,仍畅谈到天明。送走徐总后,王树声立即着手准备去见毛主席。

王树声穿上军装,整好风纪扣,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怀着难以描绘的心情去见毛主席。

走到一排窑洞前,王树声驻足不前,心里“砰砰”直跳:见到主席,我第一句该说什么呢?

王树声正在沉思,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树声同志,你好啊!”

那不是毛主席么?自己日夜渴念想见的毛主席已经迎出了门外。

“主席——”

积在心中的千言万语,王树声只拣了这句话深情、真挚、崇敬地叫道。

“树声同志,你辛苦了!走,我们进屋坐坐。”

王树声走在主席后面,进了屋子。警卫员上了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开了。

“主席,我今天来是向你检讨的。西路军的失利我应负很大的责任,我请求接受党纪和军纪的处分!”

王树声说完,用双手把自己所写的汇报材料递给毛主席。

“树声同志,你回来就是胜利,西路军失败你没有责任。你勇于承担责任,敢于自我批评,这种精神,很好嘛!”

主席的一番话打消了王树声心头的顾虑,他不再感觉到拘柬。在慈祥、热情的主席面前,他开始诉说心里的一切。

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回忆了西路军作战的经历,讲述了众多革命烈士英勇作战、壮烈牺牲的经过,痛斥了马家军阀对红军战士、对广大贫苦百姓的残酷暴行……

主席听了,心情也很沉重,说道:“西路军是党的军队,他们为党英勇奋斗不怕牺牲,为中国革命作出了很大贡献。

主席喝了一口茶,平和地看着王树声,又说道:“树声同志,你是党的好干部,在工作中也许有缺点、有毛病,但哪一个同志在工作中没有错误、没有毛病呢?我们不能以老眼光看人。人嘛,应该向前看!”

毛主席和王树声亲热地聊着,转眼,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树声,我特意让食堂的师傅烧了几道菜,为我们大别山将军的归来接风洗尘,你可要放开肚皮吃哟!”

一张四方、古朴的桌子上,摆着几道菜:一盘辣椒,一盘豆荚,一盘红烧肉,一盆糯米团。毛主席和王树声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树声,听说你们湖北人辣不怕,我们湖南人可是不怕辣,这盘辣椒我们俩一人一半,我不客气喽!”

主席说完,挑了一个辣椒递进口里,津律有味地吃着。

“主席,这陕北的辣椒也够辣的,我都浑身冒汗了!”

“噢,你别光吃辣椒,吃多了我可有意见哟!来,吃一块红烧肉,这比长征途中煮牛皮要好吃得多。”

主席挑了一块很大的红烧肉,递到王树声碗里。

“主席,你别客气,我自己来!”

“树声,还有这块糯米团。我听说鄂东南人喜欢吃糯米,就特意派人弄来一点。这道菜可有一点特殊意义喽!吃团子,团圆嘛,我和党中央非常欢迎你的归来!”

吃完饭,主席亲自把王树声送出了门外,并谆谆嘱咐:“树声,到延安后,不要背包袱,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为党、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延安办了个抗大,你愿意去吗?”

王树声很希望能上抗日军政大学接受革命理论知识的教育,以前他就苦恼没上过军校,缺少理论知识,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他当然满口应允。

“好!抗大第三期快要开学了,过两天我让警卫员给你送去介绍信,你就去抗大学习一段时间吧!记住,要放下包袱!”

毛主席的谆谆话语,像和煦的春风,吹散了王树声心头的乌云。母亲,是最了解她的孩子的,党中央决不会拒绝她远道而归的孩子。王树声感到无比的欣慰和幸福。

抗日军政大学。

王树声怀着轻松、喜悦的心情迈进了这所学府的大门,接受新的学习。

“抗大”第三期的学友中,许多人是他的战友和部属、大家依然尊敬地称呼他为“老首长”,各个方面都尽量地照顾他。可王树声一再强调,他是一名普通的学员,大家都是同等的身份,不应有所区别。他总是让别人喊他“老王”,这样他觉得更亲切些。

王树声与大家一同上课,一同劳动,一同娱乐,过着抗大校训所要求“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全新生活。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觉得收获很大,不论是文化素质、思想素质还是理论水平都有很大的提高。

王树声顿觉年轻了许多。整天和一些战友一起共同生活,革命大熔炉的温暖冲淡了西路军失败所带来的阴影。在轻松、愉快的学习气氛中,他不断地进行自我批评,反省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改造自我、提高自己。

最为重要的是,他学到了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知识,用革命的理论武装头脑,更为清晰地认识到了革命的本质、革命的前途和共产党的奋斗目标。

如同一次洗礼,王树声将自己参加革命多年来的思想作了一番较系统的清理,摒弃了许多不正确的观念,尤其是清算了张国焘错误路线的束缚和影响。

早在1937年初,全党、全军就认真学习了党中央《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及有关文件,对张国焘错误路线的批判和斗争,基本上已胜利结束。到王树声进入“抗大”学习的时候,他积极地、主动地要求补上这一课,使自己的思想跟上全党、全军理论教育和思想教育的步伐。

王树声没有辜负党中央和许多战友对他的厚望。他不仅认真学习了党中央在1937年3 月作出的《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及全党、全军的揭发、批判材料,表明了坚决拥护党中央决定的立场;而且,他通过亲身感受,揭露、批判了张国焘的种种错误,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勇于承认错误、敢于自我批评的坦荡襟怀。

王树声首先对张国焘的军阀主义作风进行了揭露。

张国焘作为中央代表,一到鄂豫皖苏区,就极力树立他个人的“权威”。

他借口对红军实行“改造”,实质上是排除异己,搞军阀主义。他独断专行,把自己凌驾于集体之上,很少与王树声等共同商讨重大决策。他崇尚家长制,一切他说了算,对下级从不体贴,打骂、恐吓是家常便饭;从不顾老百姓的安危,一味强调一切服从“军事需要”,对当地群众组建的自卫武装,常常一个不剩地编入红军,使得红军一旦转移,地主武装反扑之时,人民群众损失极为惨重。更为严重的是,张国焘在撤离川陕边区进行长征时,“实行空室清野”,将青川、白川等县镇纵火焚烧,严重脱离了群众,损害了党和红军的威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王树声还控诉了张国焘大搞“肃反”扩大化,残酷地杀害大批红军和地方干部的严重罪行。

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在懋功会师之时,就暴露了他的野心。两河口会议后,张国焘向周恩来询问中央红军的实力,周恩来坦率地告诉他,遵义会议时只有3 万人。张国焘一听,脸色大变。他自恃红四方面军有8 万多人,比中央红军多得多,个人野心进一步膨胀起来。1935年6 月29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他担任中革军委副主席,但他并不满足,一再要求中央改组中革军委和红军司令部。为实现其争权野心,张国焘开始了一些分裂活动,并借口当时博古、凯丰等教条主义者对红四方面军吹毛求疵,故意在王树声等人面前鼓吹“四方面军干部吃不开……”挑拨离间,曾一度蒙蔽了一些人。

毛儿盖会议,张国焘表面同意中央的战略部署,北上抗日。可是,当左路军到达阿坝时,他又拒绝北上,并要挟右路军和党中央南下,竟然在卓木碉另立中央,自封“主席”,还狂妄地要党中央改为西北局。结果,南下的红军遭受四川军阀的围堵,山穷水尽,走投无路,退守到荒凉、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最后不得不重新北上。如此折腾,使左路军损失了几万部队,红军元气大伤。

对于这一切,王树声难以忘怀。王树声深刻地揭露和控诉张同焘的错误路线,并深刻地进行了自我批评和反省。

王树声痛苦地反省着、深思着,终于从张国焘错误路线的束缚下解放出来,站到了毛主席的旗帜下,并得到了党中央、广大红军指战员的谅解和赞同。

朱总司令说:“树声,认识到错误就好。以后好好干,你是红军的一个好将领!”

王树声曾一度食不香,睡不甜。可当他一旦思想斗争胜利,又如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全身轻松、畅快。

经过“抗大”的学习,他算是彻底解放了自己。自此,王树声站在毛主席的旗帜下,跟着党走,信奉马列主义,坚持正确的革命路线,开始了他人生旅程的新篇章。

“抗大”毕业后,王树声为了更进一步完善自己,又申请到马列学院继续深造,提高了自己的政治理论素质。

1938年冬,王树声终于实现了向往已久的愿望。中央决定派他奔赴华北抗日前线,任晋冀豫军区副司令员。

王树声以极大的革命热情投入了新的战斗之中。后来,军区与一二九师师部合并,他又任副司令员兼人民武装部部长。这期间,他戎马倥偬,经常奔波于各军分区,发展地方武装,为刘、邓领导的野战军输送了大批人才,作了许多扎扎实实的工作。

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开始,王树声又被调回中央党校,投入了这场伟大的思想改造运动,把自己锤炼成为又红又专的钢铁战士。

第十章意满怀情满胸花好见月圆1943年。金秋十月。

本是收获季节,王树声却在苦苦地耕耘。

王树声坠入了爱河!

意满怀,情满胸,可那可爱的心上人儿哟仍一无所知。

王树声不知所措。

漫步在延河水畔,王树声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那是前不久,王树声仍在中共中央党校学习,任军事队队长。紧张的学习、劳动之余,王树声最喜欢参加党校举办的联谊晚会,因为那里不但可以便他为了生产、为了学习、为了革命而时时刻刻绷紧的神经得到稍许的放松,而且,常有一群美丽天使给他带来许多的欢声笑语。

一次晚会,王树声仍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上,静静地欣赏着同志们的表演。其中,一个女孩的表演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身材修长,衣着朴素,长长的脸,两只眼睛水灵灵的,浑身显出一股机灵劲,但又不乏稳重端庄。

她表演的节目是诗朗诵。本来没有多少文学细胞的王树声完完全全被她所渲染的气氛所陶醉。那是一首闻一多的诗,诗名叫《一句话》。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这句话叫我今天怎么说?

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

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她以激越的情感、高昂的语调把诗人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点燃了所有在座观众心头的烈火,赢得全场一片掌声。王树声目送着她回到座位,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自此,王树声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姑娘。她的身影,她的慷慨激昂的语调,还有那庄重、矜持的面庞,始终占据着王树声的心头,她叫什么呢?是哪一个单位的呢?这对于王树声来说是个谜,可他又不敢问,只能把这份情感闷在心头。以后每次晚会王树声都很积极地参加,仍是坐在角落里,不时地对那姑娘瞟上一眼。好几次王树声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他都赶紧低下头,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

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革命十几年,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那个姑娘,不敢走近她,不敢正面看她,只能独自想。

王树声又是懊恼又是喜欢,这种心境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每到晚上,一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就浮现在脑海中,令他难以入眠。

如果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如果能跟她结为朋友……

“队长,你在想啥心事?”

一个声音打断了王树声的回忆,原来是老战友汤明春。王树声便和他寒暄起来。

“明春,你这是啥意思?”

“哈哈,队长,你装糊涂?大伙儿都在说队长你是人老心红,你说这是啥意思?”

汤明春故意不说,旁敲侧击,要王树声坦白。但王树声死活不说,硬撑着,顺着汤明春的话说:“这是大家在夸我。又专又红,我王树声一颗红心向党,有啥不好?”

“队长,你再跟我捉迷藏,我可帮不上忙啦,那个大眼睛姑娘——”

汤明春准备起身就走,他只是想和王树声开开玩笑。没想到王树声倒急了,忙问道:“明春,你认识她吗?”

“队长,哪个她呀?”

“你这家伙,还跟我兜圈子!就是那个大眼睛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王树声忙把汤明春拉到一边,也顾不上许多,急切地问道。

“她叫杨炬,是中央门诊部的医生,人称‘一枝花’。队长,听说有好几个人都看上她了,你可要想点办法,不然——”

汤明春诡橘地一笑,不再说话,盯着王树声。

“明春,你说我该想什么办法?”

“队长,只要你答应请客,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王树声连忙答道,“怎么叫包在你身上?”

“队长,你真健忘哪!我的爱人连军也在中央门诊部工作,她们俩熟得很,只要……”

汤明春凑近王树声的耳朵,小声地说道。王树声听了心花怒放。

“那就多谢你们啦!你得把这事放在心上,事成了,决不会亏待你!”

王树声焦急地等啊,盼啊,可一连几天没有回音。是不是汤明春故意和他开玩笑?还是杨炬压根就看不上他这个“大老粗”?

王树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他有点灰心丧气:算了吧,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心思用在这上面,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国家山河破碎,你应该想到的是国家危亡啊!

王树声有点自责,想用革命的热情来冲淡那份情感。刚开始两天还行,可时间久了,杨炬的身影又固执地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黄昏,望着延河水畔成双成对的倩影,王树声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特别是当他闻到小家小户窑洞里飘出的缕缕饭香以及欢乐的笑声,他的心绪就更难以描述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王树声决定豁出去了,亲自去面见杨炬,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王树声鼓起勇气,假借脚疼,跑到中央门诊部去了。

王树声故意挨到最后,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便走到杨炬的办公桌前,却不敢拿正眼瞧她。杨炬如同平素接待病人一样,一边填写病历,一边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王树声。”“多大了?”“三十八岁。”王树声答道,瞟了杨炬一眼,看见她在低头写病历。“杨医生,你是哪地方人?”

“哦,我是湖北南漳人!”“真巧,我也是湖北人,咱们算是老乡哩!你今年多大了?”王树声慢慢地和杨炬谈熟了,但仅涉及一些普通的话题,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杨炬表明自己的心意。想到这,他又觉得特别不自然,说话的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杨医生,我……我的脚疼?”“请你把袜子脱下来,让我看看吧?”“杨医生,你,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怎么样?伤口看了才晓得,你别那么紧张!”杨炬没有觉察他的意思,以为王树声在问他的伤口怎么样,便随口答道。王树声见杨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红着脸,急切地说道:“杨医生……我,我对你的印象很好!”王树声的话刚落音,杨炬的脸刷地红了。她狠狠地瞪了王树声一眼,把钢笔一撂,话也不说,扭头跑了出去,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坐冷板凳。大半天,王树声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懊悔不已……中央门诊部。杨炬又怕又急!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听到男同志说这种话,而且是当她面说。

莫非就是小说里面说的求爱吧?“

她简直不敢再想,心怦怦直跳。一转念,她又觉得这不可能。

“人家都三十八岁了,决不会干这种事,可能是说说而已,同志间开开玩笑,那也是很正常的。”

杨炬想到自己只顾生闷气,竟没给他看病,心里觉得很内疚。她是一个很出色的医生,在中央门诊部小有名气,责任感强,工作努力,很得领导的器重和病友的称赞。这次,她居然把病人晾在了一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一天,诊所里只剩下杨炬和汤明春的爱人连军两个人。

“小杨,有一件事?”

“连姐,什么事?”

“听说前天有个病人找你看病,你请人家坐了冷板凳,是不是?”

一提起这件事,杨炬的脸又红了,眼前顿时出现了那一幕。

“嗯!连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自然晓得!小杨,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他叫王树声,同我是老乡,都是湖北人!”

杨炬来延安时间不长,而且以前都是在学校学习,对王树声并不了解,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

“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二十岁时起开始干革命,从鄂豫皖打到川陕边,立下了赫赫战功。参加过长征,率西路军征战过大西北,历尽千辛万苦!如今他来找你‘看病’,你竟不睬他,未免——”

杨炬听了连军的介绍,心里直嘀咕:“哎呀,他原来是老首长啊,好了,这下可把他得罪了!”

连军见杨炬在低头沉思,干脆来了个直来直去,把这件事挑明了。

“小杨,人家对你的印象相当好,怎么样,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愿作媒人!”

连军不说则已,一说完,杨炬羞得脸通红,羞涩地推了一掌连军,笑道:“去你的吧,讨嫌的媒婆!你开什么玩笑,尽拿我寻开心!”

经连军这么一提,杨炬真的在意起来。她把王树声那天的表现和连军的话一比较,发觉他们不是在开玩笑。不可能,不可能,他都三十八了,样子又像一个大老粗;而我,才二十二岁,又是医科大学的毕业生,这能相配吗?

绝对不可能!

但是,杨炬身边的好友好像都在为王树声说好话,这不,刚走了一个“媒婆”又来了一个“红娘”。

这次当红娘的是她的好友王一楠医生。二人在延河畔边洗衣服,边聊天。

突然,王一楠话题一转,说道:“其实,王副总指挥这个人挺好,虽然他是个老首长,可他待人和气,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有一次,我还亲自看见他挑过大粪,这样的人,实在……”

“你就别说了,人家的心里乱糟糟的!”杨炬羞涩地说道。

“王副总指挥年龄是大了一点,可他对你的印象很好,有机会,你们不妨了解了解,看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再作打算。”

王一楠恳切地说道,丝毫无戏谑之意。杨炬在一旁听得也很认真,并暗自思忖:人人都说他好,他到底怎样呢?那天的模样,倒是很老实,我是不是太傲慢了点?人家可是一个大首长,我呢?无功无才,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凭什么那么傲慢……

一些原来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问题,开始纠缠于杨炬的心头,原本很平静的生活也不再平静了,她怎么也忘不掉王树声。好几次工作时,一个人坐在那儿静静地想,一想到那天王树声的窘态就哑然失笑,连病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不过,王树声也够厉害。他不但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而且连中央卫生处处长傅连璋也出面了。连军、王一楠以及许许多多关心王树声的人轮番“轰击”杨炬,极力称赞王树声,希望能玉成此事。

杨炬不是傻瓜,她心里很清楚大家的用意,同志们是关心她,爱护她,才出面与她说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也很想与王树声交个朋友,相互了解一下。可当着朋友的面,她始终放不下面子。别人一开口,就把别人“轰”跑了。

但是,她的顶头上司——中央卫生处处长傅连璋亲自出马,找到了杨炬。

“小杨,最近工作怎么样?”

“处长,这段时间病人不很多,较为清闲!”

杨炬一向很敬重傅连璋,在他面前说话总是很谨慎。

“听有些病人反映,你最近老开小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傅连璋的话一落音,杨炬就知道了他的来意。她抿嘴笑了笑,答道:“没什么心事,只是最近不少人在我面前提起王副总指挥,我,我……”

傅连璋接过话来,温和地说道:“我都听说了,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件事。前些天,周副主席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王树声手下有千军万马,却仍是一个‘光杆司令’,让我当当‘月老’,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小杨,你说,我应不应该完成周副主席下达的‘任务’?”

傅连璋抬出了周恩来副主席,用意很明显,他决不虚此行。杨炬什么话也不说,只顾红着脸,抿着嘴笑。

“小杨,我这个‘卫生司令’很难当哟!你说,要是人人都找我帮忙,你们这些兵都走了,我岂不也成了‘光杆司令’?”

傅连璋的话把杨炬逗乐了,她大声笑了出来,说道:“处长,既然你不愿当‘光杆司令’,怎么还帮‘光杆司令’的忙?”

“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你是我的‘兵’,王副总指挥是我的老战友,我这个‘月老’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处长面前,杨炬再不敢耍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她只是一个劲地抿着嘴笑。

“小杨,有一点我要批评你!”

杨炬心头一震,不知道傅处长为什么要批评她。

“小杨,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大多有一个通病,就是小资产阶级气息严重,没有把自己置于人民大众之中,爱慕虚荣……”

傅连璋很严肃地说道。话不长,却如一颗炮弹,彻底把杨炬震醒了:我不就是那种人吗?自恃读过大学,是知识分子,思想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轻视别人,害怕与工农出身的“大老粗”沾上。口头上说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可实际上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王树声不就是长得像个“大老粗”么,没有他们这些人的浴血奋战,我自己能有今天吗?我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找他谈一谈呢?

杨炬的思想激烈地斗争着。傅连璋的话彻底使她清醒,作为革命的知识分子决不能把自己封闭在“小资产阶级王国”里,孤芳自赏,自以为是。她小声地说道:“处长,我保证向你作思想检查!我的确存在很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气息,今后我一定改正!只是——”

杨炬毕竟是一个女同志,让她开口说主动去找王树声,难免有点羞涩。

不过,傅连璋看出了她的心思。

“小杨,知错就改,很好嘛!但感情的事我们做上级的不能勉强你,我为你们联络联络,让你自己去了解一下王副总指挥。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嘛!”

杨炬没有回答,红着脸,朝傅连璋点了点头。

傅连璋见杨炬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心想这件事已成功了一半,关键在于那位“大老租”怎么去把握了。他笑着说:“小杨,人家是大首长,见了面,你别吓得不敢说话哟!”

“处长,我胆子可没那么小,听别人说,他这个人很和气既然答应了傅处长,杨炬反而很坦然,心里踏实多了。

傅连璋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了王树声,喜得他“哈哈”直笑。可傅连璋话音一转,说道:“王副总指挥,忙,我只能帮到这个份上,剩下的便全靠你自己喽!”

王树声有点不好意思,说,“傅处长,做好人就做到底嘛,你帮我约她出来见见面吧!”

“不行,不行,我不当‘电灯泡’,再说人家大姑娘一个,要显示你的诚心,必须你亲自去请。”傅连璋故意拉长声音,笑着说道。

“傅处长,你就别开玩笑了,你说说,我该怎么请法?”

“你不是有一手漂亮的字么?依我意见,洋洋洒洒,来个几万言,保证杨炬动心!”

傅连璋算是真给王树声出了个好主意。一连几个晚上,王树声都在琢磨该如何写这封信。

自从见到杨炬的那一刻起,王树声就深深喜欢上了她。心中自有千言万语想诉与她听,但有了上次的教训,王树声再不敢“鲁莽行事”。

提起笔,满腔情意跃然纸上,既不失礼貌又不乏文采。写完,王树声检查了数遍,才把它装进信封。

虽近在咫尺,王树声仍让邮递员转交这封信,射出了丘比特之箭。

革命圣地的“爱神”,开始向这位历经坎坷的英雄挥舞温情的手臂了。

王树声焦急地期盼着……

人约黄昏后。

一封信摆在了杨炬面前:“中央门诊部,杨炬同志亲启!”

几个字遒劲有力,刚中带柔,一看便可以知道有很深的书法功底。

杨炬感到很惊讶:没想到那个“大老粗”竟有一笔好字,不知他写的是啥内容!

她双手颤颤地拆开了信,更令她惊喜参半:看来那个“大老粗”是典型的“外粗内秀”,肚子里的墨水绝对不比自己少,就这潇洒的墨迹,这漂亮的文笔……

信的末尾,附上了一首诗:伊底眼是温暖的太阳;不然,何以伊一望着我,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

……

这是一首汪静之的诗,杨炬早就读过。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等“湖畔诗派”的诗,特别是这首诗,她能倒背如流。

杨炬很纳闷,王树声怎么知道她喜欢诗,心里顿时改变了对他的印象:他不但是个老革命,也是个小秀才,革命热情的背后,倒有一份真的感情……

杨炬欣然赴约了。

黄昏,王树声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心里怦怦直跳:她会不会来呢?

王树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眼看夕阳就要隐到宝塔山后面了,可杨炬还没来。

莫非她有什么事吧?王树声猜测着,尽量往好处想。他相信杨炬一定会来。

果然,远远地走来一个人,王树声连忙迎上去。

“对不起,我迟到了!”倒是杨炬抢先开了口。

“小杨同志,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上次我太不应该了!”王树声谈吐很自然,稳重中带着洒脱,浑身显示着革命军人特有的气派。

“你的脚好了吗?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连病也没给你看!”

“没什么,一点小毛病,早就好了。想当年,我爬雪山过草地,一双脚不知划了多少口子,还不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你给我讲讲长征的经历吧,我们虽然没有参加过长征,但特别爱听长征途中的传奇故事。在门诊部,我们几个女同志就老缠着傅处长给我们讲,今天,就轮到你了!”

杨炬毕竟年纪不大,一见面,就很坦率地向王树声提出要求。

王树声微微一笑,说:“长征啊,我就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万里征程万里血泪,那时红军苦啊!但红军战士凭顽强的意志,战胜了一切困难,来到了陕北。我就拣几个片断讲给你听吧!”

王树声讲了自己长征途中一些惊心动魄的战事以及一些动人的事迹,杨炬静静地听着,简直入了迷。

“你真不简单,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是革命的有功之臣!”

“算不上有功之臣,我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为革命奉献我的一切。你不知道吧,我还犯过大错哩!”

杨炬有点不解,忙问:“你也犯过错?”

“嗯!那可不是一般的错误,我当年曾经迷信张国焘,在他的手下,做了不少错事。”

杨炬听了很惊讶,同时,又为王树声的坦率、豪放所感动,心里暗想:他为人真厚道,什么心里话都说,是个好人!

他们俩畅谈着,海阔天空,谈革命,谈人生,相当投缘。

“小杨,说了大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方便的话,能否讲给我听听?”

“行!”杨炬满口答应,随后,便娓娓道来:“我父亲是个教师,自小对我们兄妹十人管教得相当严。我老二,父亲很疼我,尽全力送我读书。1935年,我考入省立襄阳第五中学,不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

“你肯定在学校受到了进步教育,不然,你是不会到这儿的。”

“嗯!当时我们啥也不懂,不知道是参加国民党的抗日团体,还是投奔共产党。有一个历史老师,他的思想很开放,经常给我们讲一些革命的道理,宣传延安如何好,说延安有陕北公学,可以在那里学到不少革命理论和其它知识。我听后,便非常向往。我哥哥平时给我看了不少进步书籍及报刊杂志,我逐渐了解到国家的基本政治形势,了解到日本帝国主义的残酷暴行,所以,我就决定上延安,拥护共产党的抗日主张,不作亡国奴!”

“从湖北到陕北,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是怎么来的呢?”

王树声也为杨炬的经历所吸引,问道。

“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当然不敢乱跑。我约了跟我要好的一个女同学,一道来的。我哥哥当时在陕西凤翔,参加一个抗日团体,他听说我要到延安来,怕我们路上出事,就特意请假回来,把我们俩送到西安。之后,我们便到了延安。”

“不错,不错,从南到北,你们也算是参加了小长征!”

王树声很风趣地开了个玩笑,把杨炬也逗笑了。

“你在笑话我吧,我们哪能跟你们老革命比。不过,我们‘胜利’地到了陕北,心里甭提多高兴。说来我很幸运,我真的进了陕北公学分校,大概有四个多月时间,主要是学习革命理论,接受思想改造。毕业后,我被组织上送进了卫生学校,也就是现在的医科大学,学了三年的医术,去年九月份结束学业,分到了中央门诊部,当了医生。”

“嗬,小杨,你还是个大学生哩,我呀,可是个大土包子,只念过高小,连初中都没机会上,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呀!”

王树声瞧着杨炬,爽朗地笑了。杨炬听了,却不乐意,说:“瞧你这个大首长,尽拿我们开心,你再笑我,我就不说了!”

“行,行,我不说了。你继续讲吧,我一定洗耳恭听!”

杨炬笑了笑,思索了片刻,说道:“来延安,的确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来了以后有一件事差点把我弄得心灰意冷。前段时间,有几个领导突然追问我的家庭出身。他们得知我家有祖传留下来的几十亩田地,而且是雇人耕作,属地主成份,便把我当作重点对象,进行盘问!”

“他们问你些什么?”王树声关心地问道。

“他们提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地主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跑到延安来受苦,这当中肯定有原因’,什么‘受过哪些反动教育,是不是对工农群众怀有敌视态度’等等。我向他们坦白了我的思想经历,以及来延安的目的。

并不是每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人都是坏人,他们不知为什么怀疑我。“

“小杨,你跟他们说清楚了吗?”

“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认为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来延安肯定有什么目的。后来,他们干脆怀疑起我是特务了,问我有没有参加青年党,是军统的人还是中统的人,这个人走了那个人来问,转番着来,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休息,把我问得烦透了,冲着他们吼了几句!”

“你怎么说?”

王树声也觉得那些人问得很离谱,同情地问道。

“我说,‘你们不相信我就算了,你们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问心无愧’。我说完了,他们反倒不再问我,后来经过调查,说我没有问题。

我就是想不通,他们凭什么乱整人!“

杨炬提起这件事,仍觉得很委屈,满脸的不高兴。

“小杨,你应该很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当前有一些同志仍然受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的流毒仍没有清算干净。你出身于地主家庭并不等于你就是坏人,这有悖于我们党实事求是的思想工作方法。那些人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可能是由于他们自己思想改造还不彻底,但我们党绝大部分同志不会这样做,这一点你必须看清楚!”

“嗯,事后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少数人并不能代表全部,只要我对党忠心耿耿,相信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另外,目前国内政治形势很复杂,国民党反动派和日伪派遣特务时时不忘颠覆边区红色政权,我们都应该提高警惕。你刚从南边来,自然有人怀疑你,这也很正常。年轻人容易生气,想通了,大家都是革命的同志关系,谅解宽容很有必要。你说,对吗?”

王树声耐心地开导杨炬,同她摆道理。杨炬信服地答道:“知道了,我想通了,你呀,不愧为当领导的,说起话来令人心服口服!”

杨炬陡然有一种安全感,她觉得王树声坦率、豪放,而且善于关心人、开导人,像亲人一样,心中升起一股柔情。

第一次约会,王树声即大功告成!

从此,在窗外飞雪的温暖窑洞,在桃李盛开的宝塔山麓,在清清流水的延河畔、百鸟欢唱的大树下,都留下了这对恋人的足迹。他们沐着春风,披着晚霞,把欢声笑语洒遍了边区。情意绵绵,芳草依依。经过一年光景,播种在两人心田的爱情种子,悄悄地萌芽了。这天,他们又相约在落日余辉中。

他们俩漫步在田野中,笑语不断。晚霞映在杨炬的脸上,红透透地,显得格外妩媚。她边走边对王树声说:“你喜欢诗歌吗?”王树声一愣,立刻明白了杨炬的意思,便实话相告:“我这个大老粗,没啥文学细胞,倒是你把我引入门了!”“我?”杨炬惊讶地问。“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的诗朗诵吗?”

“什么诗朗诵?”“瞧你的记性!就是那首闻一多的诗,你听着,我背给你听!”王树声清了清嗓子,摆好架势,煞有介事地朗诵起来: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着火……

突然晴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王树声慷慨激昂,学着杨炬那天的样子,挥手,顿脚,颇有气魄。“你又在笑话我,我生气啦!”在王树声面前,杨炬有点娇嗔,故意刁难他。

“不要这样嘛,革命青年不能动不动就生气。说真话,有些革命诗歌写得很好,格调高,有激情,能激起大家的爱国热情。原来长征途中,有些红小鬼就常编一些打油诗,为大家鼓劲。”

杨炬一听说长征,就表现了浓厚的兴趣,说:“能背一首听听吗?”

“让我想想——”王树声思索了一会,即兴来了一首:过草地,走山岗;肚子饥,心发慌;煮牛皮,喝鲜汤;同志们,加油!

鼓足干劲找中央!

杨炬被逗乐了,“咯咯”直笑:“真有意思,长征途中趣事真不少。你们以苦为乐,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很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

他们俩有说有笑,走到一块石块旁,坐了下来。

一年多时间,王树声和杨炬彼此之间都相当了解,心照不宣,谁也不肯主动挑明。还是王树声首先敞开了爱的胸怀,把话题引到婚姻上来。

“小杨,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讲讲我以往婚姻上的经历?”

“美人爱英雄,千篇一律的故事,对吗?”杨炬顽皮地一笑。说道。

“说起来话长,那是一幕又一幕的悲剧啊!”王树声摆了摆头,神色庄重地说道。

“怎么回事?”杨炬百思不得其解,愕然。

“我二十二岁那年,正值1927年革命处于低谷,家里却强迫我成婚。老祖母从小便为我订了娃娃亲,对方叫胡静贤,是一个小财主家的姑娘。本来我参加了革命,无心事操办婚姻,但拗不过老祖母,就这样,两个从不相识的人被绑在了一块。”

“她怎么样呢?”

“凭心而论吧,她的人不错,为人厚道。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我一门心思闹革命,与她没几句话好谈,因此,我经常呆在队伍里,宁愿打游击也不回家!”

“人家新娘子多委屈,以后呢?”杨炬兴趣浓厚地问道。

“有一次,由于革命的需要,我准备带队伍远离家乡,她来了,让我回家,我没答应她。想到平时在一块的别扭劲,想到革命者生死难卜,我一咬牙,告诉她好合好散,让她找一个人改嫁。明摆的事,我们革命的人,哪一天都有牺牲的可能,不能害她一生呀!我随着队伍远走高飞,她也找了一个当地人改嫁了!”

“再后来呢?”

杨炬被王树声的经历吸引住了,追问道。

“我离开鄂豫皖不久,许多苏区立即被敌人占领,她惨遭杀害了!”

“唉,真是不幸!”

杨炬叹了一口气,既是对那个女人不幸遭遇的同情,又为王树声的婚姻叹惜。没想到表面上乐观、豪放的王树声竟有一肚子苦水,人生经历坎坷不平。

两人沉默了很久,沉重的话题使得他们俩都不很轻松。

“如果说第一次婚姻是封建习俗的恶果,那么第二次婚姻则完全是我的过错,我不应该太马虎!”

“第二次婚姻?”

“我随红四方面军离开鄂豫皖后,进入川北,随即又长征、西进,当时的条件下我不可能去考虑个人问题。西路军失败,我回到延安,被组织上派到太行军区当副司令员,领导当地群众武装抗日。那时,我已经三十四,‘半老头儿’了。同事们便帮我撮合了一个,是当地的一个妇女干部,人也不错。

我想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没有经过互相了解,在同事的帮助下,马马虎虎把事办了!“

王树声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杨炬一眼。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块,他赶忙躲开,继续说道:“由于互相不了解,俩人的脾气完全合不上来,三句话没完。彼此就憋不住发火了。这样的日子没法子过,我们俩经过协商,好合好散,经组织批准离婚了!”

“结婚前你就应该慎重点,互相不了解就草率结婚,你当然有责任哟!”

杨炬也在“批评”王树声。

“是啊!夫妻双方就应该相互了解,我也常常自责!”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夜色渐渐笼罩着大地。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仍在倾心交谈。

“小杨,你出身于地主家庭,按理、你家里也给你订了娃娃亲,是吗?”

“当然喽,我们女同志更逃不脱这封建枷锁。我的姐姐就是牺牲品,十五岁时就被迫出嫁,作了地主少奶奶,整天愁眉苦脸。自小,爹娘也给我订了娃娃亲,我死活不干,气得我爹娘骂我不孝!”

“父母之言,不听,他们肯定骂你不孝,你没有屈服吧?”

“嗨,我才不愿学我姐姐的样,当地主少奶奶,我要参加抗日斗争。趁他们不注意,我便‘溜’到了延安,说起来很有趣!”

“哎哟,你是被逼上梁山的哟,动机不纯,应该自我批评!”王树声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

“是有那么一点儿,但我最主要还是为了参加革命,你可别冤枉我!”

“小杨,说实在话,你真不错,德才貌样样俱全,难得呀!”

王树声的夸赞由衷而发,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了杨炬。

两人眼光相遇,眼光中都充满了热望,王树声脱口而出:“小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

话没说完,王树声又停住了,只是用两眼注视着杨炬,目光代表了一切。

“我们怎么?你说呀!”杨炬有点不好意思,她想让王树声先开口。

王树声犹豫了好大一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个大老粗,总担心配不上你,如果——”

“我也想过了,你这个人是一个好人,我注重的是品质和感情,大老粗有什么不好,只是担心配不上你这个大首长!”

杨炬索性红着脸,鼓起勇气把想说的话都抖了出来。

王树声一听,激动无比,心爱的人儿亲口答应了自己,这是何等幸福快慰啊!

他与她,双手握在了一起,碰撞出了一串串爱情的火花,一股幸福的暖流,洋溢了这对恋人的全身。

他与她,轻声细语,并肩走在夜幕之中,点点灯火,照着这对恋人归来;颗颗星星,分享着他们此时的幸福。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杨炬被抽调下乡,可把王树声给忙坏了!

离延安有百多里地要塞蟠龙,地处山区,贫困闭塞,当地尤为缺少医生。

为方便广大边区群众,中央门诊部决定抽调一部分医务人员下乡义诊,巡回医疗。其中就有杨炬。

虽然王树声和杨炬仍处于热恋之中,但必须服从组织上的决定。王树声亲自把她送走了,并一再叮嘱,让她安心工作,不要三心二意,要多为人民群众做好事。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杨炬临走前悄悄地向王树声保证,每月给他写两封信,以免他惦念。

可是,王树声头个月便没收到杨炬的信,把他急坏了。他决定亲自去找杨炬,顺便为她捎一点吃的东西去,解解馋。

恰好这几天党校休假,王树声单人匹马,飞奔而去。

夏日的延河,水位上涨,满满的,虽说不是湍流,但偏偏把河上的小木桥给冲垮了。

天公不作美,王树声骑在马上,不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思虑再三,为了心爱的人儿,他决定冒一次险,骑在马上,淌过去了。

河水不算深,仅仅把王树声的裤子打湿了。

奔到杨炬那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遭到一顿数落。

“你呀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同事们见了又会笑话我!”

杨炬是又急又气,悄声地埋怨王树声。

“我还不是为了看你,好心没有好报,还埋怨,以后我不来了!”王树声知道杨炬不会生气,反而故意拿话气她。

“怎么,大首长也生气了!人家是关心你嘛,看你全身都湿透了,要是着凉,感冒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

“不要紧,能见到你就行!”

王树声的大嗓门被在一旁的王一楠听见了,她搭过腔:“王副总指挥,说悄悄话应该小点声,让我听见了,小杨可又该难为情啦!”

杨炬的脸羞得通红。倒是王树声回敬了她一句:“不要紧,你不是咱们的月老吗?瞧,我带了不少的好东西,慰劳你们!”

这时,不少医疗队的人员聚拢过来。

“小杨,王副总指挥捎来的东西,我们是不是有一份?”

“当然有,知道大家辛苦,我就是特意带给大家吃的!”王树声答道。

“不行,小杨不答应,我们不敢吃!”

杨炬不再害羞了,大大方方地从王树声的手里接过东西,一一分给了大家。

“小杨,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喜糖啊,等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再分给你们吃!”

急急去,匆匆归。

王树声趁着月色,又匆匆赶回了中央党校。虽然劳累了一天,但见到了心上人,王树声心里乐悠悠的。

转眼间,又到了金秋季节,到处是金灿灿的一片,又一个收获的季节。

王树声数着日历,板着手指头,盼望杨炬归来。

中秋佳节。

杨炬终于回来了。

时隔久了,两人又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杨炬从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递到王树声的面前,说:“喏!给你的,试试看!”

王树声接过来,是几双布鞋和几双鞋垫,非常厚实,一看便知道是刚刚赶制完成的。

“小杨,你这么忙,给我弄这些干啥,看你眼睛都熬红了!”王树声心疼地说,语气里带着责怪。

“天气渐渐凉了,你的脚常裂口,早点预防好,你试试看合脚不。”杨炬温情地说道,甜甜的,充满了关心。两人悄悄地聊了许久,商议中秋佳节怎么过。

“小杨,要不,咱们到联防军司令部去拜访拜访徐老总和贺老总,他们老在我面前提及你。今天正好是中秋节,咱们趁此机会去一趟,表表咱们的心意!”

“听说两位老总很严肃的,特别是贺龙老总,人家传言他威风凛凛,我可怕见他们这些大首长!”

“怎么着,大首长有什么不好,他们照样很和气,就说徐老总吧,我与他共事多年,待人很热情,你一见就晓得,走,咱们去吧!”

杨炬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便来看王树声,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是一身旧衣服,灰不灰、白不白的粗布列宁装。扣子掉了几颗,还是用别针扣着的;一双旧布鞋上满是灰尘。

“没关系,年轻人就应该朴素点,二位老总不会在意的!”

说完,王树声一拉杨炬,两人就出门了。

节日的延安,分外热闹,到处充满着欢歌笑语,大街小巷的人如潮涌。

王树声和杨炬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了西北联防军司令部。

当时,贺龙和徐向前分任西北联防军正、副司令员。两人正在闲谈,一见王树声和杨炬来了,连忙招呼。

“稀客、稀客,树声,哪一阵风把你们俩吹来了?”

“徐总,贺总,你们好!”杨炬小声地说道,站在王树声的旁边,有些胆怯地低着头。

“树声,你介绍一下吧,她是——”

贺老总故意说道,其实,他早就听说过杨炬。

“小杨,你自己来吧,二位老总等着你自我介绍呢!”王树声说道。

杨炬红着脸,没有吭声,显得非常局促。

“树声,还是你来吧,就别难为小杨了!”徐向前在一旁为小杨解了围。

“小杨,你们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树声没欺负你吧?”贺龙摸着小胡子,拿着大烟斗,笑着说道。

“贺总,我哪能欺负她,有你们这些老总为她撑腰,她腰板硬着呢?”

王树声说道。

“徐总、贺总,我倒要在你们面前告他的状,他老是摆架子,总是用大首长的语气训我,太不公平了!”

杨炬将计就计,把矛头指向王树声,避开两位老总的询问。

“树声,那就是你的不对啦!革命提倡男女平等、官兵一致嘛,小杨有什么不对,你应该开导她,不能动不动就训她!”徐向前说道。

“对,树声,人家小杨大老远从南漳跑到延安来,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可不能亏待她哟!”贺龙笑咪咪地说。

“徐总、贺总,你们别听她的,我,我——”王树声是有口难辩,情急之中不知说什么才好。杨炬看见他这副尴尬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徐总,贺总,其实,他很关心我!”

听了杨炬的坦白,二位老总“哈哈”大笑。这时,警卫员端来月饼、瓜子、茶水,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边聊。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天色已晚。杨炬碰了碰王树声,说:“哎呀,徐总、贺总,我们该回去了,要不天快黑了!”

贺老总把烟斗一磕,笑着说,“小杨,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难得一聚,不妨在一块赏月吧!”贺龙说完,向徐向前作了一个手势。

“对,小杨,中秋佳节,边区五谷丰登,前线捷报频传,喜事临门。今晚你就和树声在这儿把喜事办了,不是喜上添喜吗?”

徐向前会心地说道,但把杨炬惊呆了。她无任何思想准备,急得站起身,跺着双脚,红着脸说:“不行,不行,你们看我今天穿的这样子。”

贺龙接过话来,笑着说:“革命夫妻嘛,没有那么多讲究,过去许多同志便是在炮火之中结为伉俪的,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不,不,我还没向傅处长打报告呢?”

杨炬急中生智,搬出了傅连璋,想逃过这难堪的局面。

“小杨,你们的傅处长马上就来,他是你们的大媒人;至于树声,我是他的老上级,我可以当半个家。别推!就趁今晚良宵美景,把喜事办了!”

徐向前笑着说道。

望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总,杨炬俯下了头,羞答答地默认了。

恰巧,陈赓也过来拜访两位老总,看到这个情景,大声说:“咱们的老革命要当新郎喽!”

喜讯四处飞扬,很快,许多同志纷纷来向王树声和杨炬道喜。

“树声,当着大家的面谈谈你们的恋爱经过吧,你是怎么把小杨‘挖’到手的?”徐向前开玩笑道。

“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想到咱们的老军长还是有一手啊!”陈赓在一旁帮腔。

众“怒”之下,二人被逼得无可奈何。杨炬瞥了王树声一眼,嘴巴一噘,说:“他呀,真厉害!”

王树声毫不示弱,一副大嗓门,憨乎乎地说道:“她呀,真调皮!”

两人的“交待”令众人捧腹大笑。在一旁的徐深吉正在为喜联发愁,听了他们的对答,不由灵机一动,把脑门一拍,大声吟出对联:调皮遇厉害花好见月圆横批是“革命伴侣”。

大家拍手称好,邵式平当即挥毫泼墨,把对联写了出来,贴在“新房”

上(其实是徐向前让出的住房)。

花吐夜香,月悬中天。

朗朗皎月,把柔和的光洒满一地,照着二位新人进入了洞房。

一位战功卓著的沙场骁将,一位美丽俊秀的白衣天使,终成眷属。

王树声握着杨炬的手,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窗外,那圆圆的中秋月,正多情地瞧着他们……

第十一章别延安战中原临危无惧色1944年。中秋节后不久,延安的山山水水已经是一片深秋的景象。王树声一个人坐在窑洞的外面,凝神注视着远方。太阳越过树顶斜斜地照过来,使他有一种初春那种乍暖还寒的感觉。一阵山风吹来,他怔了一怔。西北高原的风,这时已是寒意阵阵。王树声慢慢扣住风纪扣,把淡灰色的军装掸了掸,顺手拿起放在旁边小凳上的一张《解放日报》。报纸他已看过多遍,内容早已娴熟于胸。特别是一版的那篇社论,他几乎是详读能诵。社论写道:……现在,我军各个战场已经部分或全部地由内线转入外线开始反攻了。可以说,现在中华民族解放大业的决定性时刻即将来到,人民军队的全面胜利已指日可待。然而,已陷入穷途末路的日本侵略者,困兽犹斗,意图作最后之挣扎。为了挽救其在太平洋战争的失利,穷凶极恶的日本帝国主义又在河南发动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作战,陷中原人民于水火之中。

但是国民政府驻河南之汤恩伯部,却置中原父老于不顾,屈从于日本铁蹄之淫威,军无斗志,不战而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中原,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战争发生,便兵连祸结,首当其冲。自国民政府统治始,河南大地更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山河尽皆破碎,人民徒遭磨难。

……

看着,看着,王树声便看不去了。泪水盈满了眼眶,思潮滚滚。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那烧毁的房屋,那夷为平地的村庄,那拖儿带女、流离失所的父老乡亲,依稀可见。

中原,那肥沃的原野,那秀丽的山川,岂容侵略者肆意践踏。王树声心里暗暗发誓,这期军事学校毕业后,马上请示中央和毛主席,回到大别山,回到家乡父老的怀抱。

想到这,他心里舒畅多了,两道紧锁着的浓眉也舒展开来,不由得沿着延河边踱起步来。

微风轻扫着河面。清澈河水缓缓地流着,不时翻转出一两朵小小的浪花。

这平静的河水,多么像一面镜子,它映出了宝塔山下朴实的生活,又照出了延安人民的美好的心灵。

自1937年回到延安以来,王树声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延安度过的。生活是平静的,收获也是挺大的,能在戎马倥偬之际,系统地抽出时间来学习马列主义理论,总结一下以前的经验教训,他感到十分难能可贵。延安生活给他的印象是深刻的。纵然国民党反动派多年以来,居心叵测地对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极尽封锁禁运之能事,但陕甘宁边区,在党中央的号召下,开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生产运动,不仅未被困死、饿垮,反而丰衣足食,六畜兴旺,到处洋溢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欢乐景象。

蓝天、白云,牛羊肥,花红、谷香,信天游……一切都是多么的和谐,王树声更加坚定认为党中央的伟大、毛主席的英明。走着走着,不觉来到了风光如画的宝塔山下。王树声抬头一看,不远处一排窑洞边,有一群身穿灰土布军装的中央党校军事队的学员,在手摇纺车:“嗡嗡嗡”地纺着棉花。

见到王树声走来,中间有一位银铃般的声音:“喂,同学们,我提议咱们的队长给大家发喜糖,好不好?”“好!”大家齐声响应。王树声爽朗地笑了笑,说:“喜糖是要吃的,我还要请客。等革命胜利后,大家都到我家去,吃我们家乡的糍粑。”“那么,队长唱支歌,给咱们助兴好不好?”王树声笑了笑:“我这个破锣嗓子,有啥好听的,还是请咱们的女高音歌唱家黎白同志亮亮金歌喉,那大家才爱听哟!”“我归我,你归你!”那位叫黎白的姑娘反攻道,“别忘了,我们的队长还是没过三天的新郎官,不唱,能‘过关’么?”“对!唱!”大家又乐又叫,不依不饶。

中秋节那天,在老首长徐向前、贺龙的关怀主持下,刚刚与中央门诊部医生杨炬结为伉俪的王树声,这时满心欢悦,爽朗地说:“唱就唱,我今天还要唱一个女高音,流行曲,和咱们的黎同志赛一赛。不过,要是哪位笑破了肚皮,我可概不负责哟!”说罢,王树声干咳几下,自己喊了声:“预备——起”!就捏着尖嗓,边摇纺车,边唱起来:太阳出来磨盘大,你我都来纺棉纱;棉团紧紧捏在手,线线不断往外拉。

那个纺呀,纺呀、纺呀,纺一天就纺出了个二斤花。

果然,这“奇妙”的歌声,把大家乐坏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有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半天直不起身来。

王树声见大家乐成这样,便提高了嗓门,说:“同志们不要笑了。我再给大家唱一个,我们家乡的民歌。当年我就是唱这支歌,打土豪,分田地,参加了工农红军”。

“好!”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王树声站了起来,面向高高的宝塔山,作了几下深呼吸,然后挺胸收腹,稍微酝酿一下,便唱出了那首大别山家喻户晓的民歌: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随即,大家也跟着高唱:敲锣又打鼓呀,张灯又结彩呀,英勇的红军又打回来……

王树声是那么地投入,学员们是那么的认真,高昂而又嘹亮的歌声在宝塔山下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正在这时,一位小战士跑了过来,喊道:“队长,毛主席刚才来电话,请您去一下。”

王树声心里当即翻腾了一下:主席找我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现在全国各个战场,正热火朝天,小日本鬼就快完蛋了,是不是让我到前线去?反正我要借这个机会,向主席汇报一下近期的学习收获,然后请求中央和主席批准,我要立即到前线杀敌,再也不能在后方享受清闲了。

想到这,王树声大步流星向党中央所在地枣园赶去。

枣园窑洞。王树声远远地看到主席倒背双手,在窑洞门前踱着步。

“主席!”王树声怕惊动了毛泽东的沉思,小声地喊了一句。

“啊,王树声同志,你来得正好。”毛泽东转过身来,望着王树声,“树声,我可要批评你呀,你在中秋节喜结良缘,贺老总、徐老总都喝了喜酒,为什么不请我这个老同志?我心里可是很不舒服哟!”

这既风趣、又亲热的话语,把王树声一路的紧张情绪立刻给融化了。他连忙致歉说:“主席海涵。您为党为国日夜操劳,难得有空,不愿再多打扰!”

“可这喜酒,我还是保留喝的权利哟!”

说话间,王树声随毛泽东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明净、俭朴,没有任何奢侈用品。

勤务员送上了瓜子、花生、红枣及茶水。

“你好像不抽烟,是吧?”毛主席卷起一根延安产的自力牌香烟,“那就吃点瓜果吧,这可是我和小鬼们的劳动成果。”

闲话一过,转入正题,毛泽东问道:“树声同志,听说你们这期军事学员快毕业了,你对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对此,王树声早就有几分的思想准备了,见毛泽东一问,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说:“主席,值此抗战已进入决战阶段之际,我请求您批准我快上前线,领兵杀敌!”

“不要急嘛,先坐下慢慢讲,你说想到哪儿。”

“当然还得听主席安排。”

“那么,你新近注意研究中原战局没有啊?”

王树声思忖了片刻,答道:“研究倒谈不上,大概了解了一下。看来日本帝国主义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了。为挽救其在太平洋战争的惨败,前不久去河南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战役。可驻守河南之蒋鼎文、汤恩伯、胡宗南以四十万号称精锐之师,面对区区五六万敌军,竟然毫无斗志,一溃千里,河南父老又饱尝了战乱之苦了。”

“你分析得很好。”毛主席赞赏地注视着王树声说,“中原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其北依托华北,南可俯瞰南京、武汉,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实在不应白白丢掉。所以,中央考虑,想派徐向前、戴季英、刘子久和你一道,带一支生力军,速往中原,会合先期在那儿活动的皮定均、徐子荣所部,组成河南军区、发动群众,把汤恩伯丢下的大批武器捡起来,搞好根据地,抗战到底,夺取最后胜利!”

“太好了,主席!”王树声非常兴奋,“能再和徐总在一块儿带兵打仗,正是求之不得!”

“但是。”毛泽东缓缓地吐出了个烟圈,望着王树声,语气沉重地把话一转,“你也知道,徐老总在山东前线骑马受过伤,至今仍未痊愈,恐怕一时还去不了,这个帅,就只有你王树声先挂喽!”

“主席,”王树声不由得站起了身,赶忙说,“只怕我水平太低,又是以前犯过错误的人,恐怕难以当此重任。”

毛泽东笑了。他理解王树声的所谓错误,主要是任西路军副总指挥时的一些历史问题。听到王树声这番话,毛泽东深吸一口烟,然后坚定地望着王树声说:“你王树声我了解。你是从大别山打出来的。你不是张国焘的骁将,你是共产党的骁将。这个帅——你就挂定了!”主席略微顿了一下,接着说,“西路军最后的失败,你没有责任,你能返回,就是胜利嘛。至于其他方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改了,仍是党的好儿女。因而这次出征中原,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党中央相信你,也确信你有这个能力!”

谈到这里,毛泽东望着王树声,亲切地一笑,说:“只是,刚刚新婚燕尔,不好向夫人交差吧?”

“这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王树声急忙解释,“杨炬同志原也希望抗战胜利后再结婚的。她绝不会拖后腿,这个请主席放心!”

看着王树声一脸兴奋的样子,毛泽东说:“树声,你这次到河南去开创新的局面,任重而道远,望你不辜负党中央的厚望,能迅速地在中原站住脚,后面依托华北,前面雄视武汉,蒋介石可不大好受哟!我送你一句老话: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听着毛泽东的这些话,王树声只觉得一阵春风吹拂在心坎上,全身暖烘烘的,这是主席对自己多么大的信任及鼓簿啊,他郑重地向主席点了点头。

正好这时电话铃响了。王树声起身告辞。毛泽东把王树声送到门口,紧握住王树声的双手,说:“临走时有什么要求,尽管向组织上提出来。预祝你们胜利!”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王树声来到徐向前的家里。

听说王树声来了,徐向前端出了香喷喷的瓜籽,说:“没有什么好吃的。

尝尝我亲手炒的瓜籽的味道。“

王树声捡了一颗瓜籽,放在嘴里,望着徐向前消瘦了许多的面孔,说道:“徐总,请你多多保重,养好身体,你不去,这个重担我真有点顾虑。”

徐向前笑着说:“当年你在大别山,驰骋鄂豫皖三省,可以说所向披靡,威震敌胆。这次重又回到河南去,只要按中央和主席制定的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的方针办,在中央的具体领导下,肯定能打出一个新局面。”

这时,门开了,徐向前的警卫员李树林走了进来:“徐总,有事吗?”

看到王树声坐在屋里,他好像有点害怕,怯怯地问。

“没事,没事。小机灵,你不是天天要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吗?现在机会到了,你去不去?”

“真的,首长?”李树林喜得一跳,“到哪儿?”

“过黄河,下中原,打大仗!”

“那太好了,首长,什么时候去?”

“兵贵神速。过两天就去。小机灵,”徐老总慈爱地看着李树林,温言道:“本来我也要去的,但现在伤还未痊愈。因此,我就考虑你现在先跟着我的老战友王树声,给他当警卫。你看,他叫树声,你叫树林,真正的是一对亲兄弟哟!”

王树声走过来握着李树林的手说:“小机灵,到了前线,可不要哭鼻子哟!”

“报告首长,”李树林马上一本正经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哈哈!”徐向前与王树声都被这句机灵的回答逗乐了。

菊花飘香,北雁南归。

经过一番忙碌、周密的准备,王树声率领一支精兵强将,告别了革命圣地延安,浩浩荡荡,向中原进发。

指战员们身着全新的深灰色军装,佩带着天蓝色的八路军臂章,威武雄壮,精神抖擞。

大军跨太岳、绕太行,兼程疾进。所过之处,大多是老解放区,一路都受到抗日民主政府及解放区百姓的热忱接待,吃不完的红枣鸡蛋与花生,道不尽的军民鱼水情深,听到的都是对人民军队的赞颂,看到的都是根据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战士们情绪高昂,信心倍增。

吕梁山间的一个村镇。

王树声在这里巧遇自己原来的老部下,现任太行军区“老二团”的团长。

老战友意外相逢,都万分高兴。王树声拉着老部下的手,亲切地问寒问暖,并告诉了他此次带部队南下的使命。

二人正在屋里畅谈,忽听外面一片喝采之声:“好,摔得好!”王树声和这位团长来到屋外,只见两位战士正在摔跤,大伙都在为他们俩加油助威。看着大伙的高兴劲,王树声也忍不住驻足凝眸:两个摔跤的战士,一个身材较高,块头也大;另一个虽然身材短一些,却墩实健壮,宛如一只小虎子。那大个虽说占有身高的优势,但在摔跤过程中却一直处于被动。矮个步伐灵活、轻捷,始终控制着主动权,只见他顺着大个的力势,一个“顺水推舟”,将大个放倒在地。众人齐声叫好。

王树声很欣赏矮个战士的机动灵活,待他站定后,便上前去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白金泉。”小伙因摔跤满脸红朴朴的,样子更显得可爱。

“今年多大啦?”

“十七岁。”

“哪一年参加革命的呀?”

“三八年!”小白自豪地说。

王树声颔首点头,说道:“想不到小摔跤手还是一个老革命哟!”

“老二团”团长接上话茬说:“小白勇敢顽强,机智灵活,在团里表现很好!”

“那我想挖走这个人才,你舍不舍得呢?”王树声认真地说。

说实在话,团长也非常喜爱白金泉这个棒小伙,但听说老首长要,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白金泉来到了王树声身边,和李树林一样成了王树声的警卫员。

经过一阵急行军,部队到达了中条山下。这时,天已黄昏。朔风凛冽,雪花飞舞。

按理应该第二天翻越中条山,但军情紧急,加之行军途中收到的电报说,黄河已封冻,要趁机快渡。因此,王树声决定不歇息,立即翻过中条山。

中条山山势巍峨,怪石嶙峋,像拦路虎一样横亘在南下部队的面前。战士们虽顶风冒雪,却欢笑自如;虽攀越悬崖险道,却像走马平川。

战士们一身汗水,一身雪,终于爬上了中条山。站在山巅一看,周围的小山和河谷全都披上了银灰色。他们刚喘口气,就听到了司令员下达立即下山的命令。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又是在这样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里。稍不留神,脚下一滑,轻则坐上一屁股雪,重则啃个满嘴雪泥。战士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互相搀扶着行进。

李树林、白金泉两小伙搀扶着王树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前面。

刚开始倒挺顺利,后来,山路越来越窄,路面越来越滑,三个人走在一起反而下方便,往往是“泥巴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王树声一脚踏空,差点把李树林、白金泉两个都带倒。他笑着说:“咱们还是各显神通吧!”李树林、白金泉两个松开手,一前一后,让王树声走在中间,以便在他不小心要滑倒时好帮一把。

队伍中不时有人摔倒,但大家没有丝毫怨气,反而说得像做游戏一样,摔得很开心,摔得更加精神抖擞……

就这样,在你逗我乐、互相激励声中,王树声带领部队终于翻过了中条山。

清晨,黄河岸边。

虽是冰天雪地,黄河仍咆哮不止,犹如万马奔腾。河面上的浮冰恰似一堆堆怪石,面目峥嵘,随着激流,冲撞而下。那种磅礴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用船渡看来不行,那么大的浮冰准会将船砸个稀烂。怎么办?

王树声和其他几位领导一边派人分赴上、下游侦察情况,一边研究良策。

情况变得越来越危急。据得到的情报,敌人已经兵分两路,正向我南下部队夹击而来。如果不尽快渡河,就将面临着背水作战的险境。

王树声心急如焚,又派李树林、白金泉以及其他几个警卫员到附近去找有经验的老船工,请他们帮忙。

过了一会儿,白金泉从黄河上游跑了回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位背着一捆东西的老大爷。还未到王树声跟前,他就喊了起来:“司令员,有办法啦!”

王树声心头一喜,立即走了过来。

白金泉接着说:“司令员,这老大爷是刚从黄河对岸渡河过来的。”他指了指老大爷。

王树声紧握住老大爷的手,急切地问他是怎么过来的。老大爷说:“是踩冰地来的。”

“是不是黄河上游已经封冻了?”王树声激动地又问。

“嗯,是的。”老大爷点了点头。

“那请老人家带我们过河,可以吗?”

“行,等我卖完背筐里的木炭就成!”

“老大爷,木炭我就全要了。多少钱?”

老大爷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块钱。”

王树声回头叫管理员给五块钱。管理员立即掏出五块边币。王树声摆了摆手,说:“不,给五块银洋!”

老大爷一下被王树声的举动搞懵了。他弄不清楚这支军队为什么这样好。国民党的军队纪律涣散,抢劫成风,日本鬼子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怔了一会,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军队一定是早就听说过的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

老大爷激动地说:“你们原来是我们早就盼望的八路军呀。走,我现在就给你们带路!”

老大爷领着部队开始过黄河。王树声站在岸边,组织指挥部队急速抢渡。

直到最后的一队人马下河,他才离岸。

敌人追到黄河边时,八路军已经胜利地登上了南岸。这时,黄河竟奇迹般地解冻了。敌人欲渡不行,欲退不甘心,只好在枪炮上出气,胡乱射了一通,气急败坏地眼巴巴看着八路军离去。

八路军踩冰过黄河的事很快在老百姓中传开了。大伙说:从古及今,黄河只冰封过两次,一次是刘秀过河,大军一过,冰就开了:再一次,就是王树声带领的八路军。每到关键时期,民族的母亲河就会发挥她的关键作用。

真是老天有眼,该八路军要兴旺发达!

王树声带领部队渡过黄河后,马不停蹄,直趋河南渑池县境。因为时令已近旧历年关,部队暂驻休息,司令部进驻渑池县城。

八路军司令部驻地。王树声召集戴季英、刘子久等领导人,就豫西情况作缜密的研究,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时,豫西情况异常复杂,最显眼的一个特色,就是“土围子”星罗棋布于广大农村。

这些土围子,近似于《水浒》上的祝家庄;在封建地主的大小头目统治之下,一个个乡、镇、村,都用泥土砖石围起来,明碉暗堡林立;有的打着抗日招牌,有的扯着反共旗号,还有的标榜国、共、日都反,政治背景混乱,旗色五花八门;但它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都不让共产党进他们的围子,更不许八路军接近围子里的老百姓。

“老刘、老戴,你们看,这遍地开花的土围子,能成为我们的绊马索吗?”

“我看未必!”刘子久抬头望着地图,慢条斯理地说,“甭看这些土围子为数众多,似成一呼百应之势,但他们多数之间并不互相接近,也不与外界接近,我们只要把其中难啃的骨头对付了,其余暂时还是成不了气候的。”

“也难怪,这些年来,河南人民确实被水、旱、蝗、汤(恩伯)的‘三灾一害’和日伪的烧杀抢劫害苦了,虽然受了反动宣传的影响,有些人不明了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抗日救国的道理,但只要我们坚持中央的政策,坚决依靠群众,胜利的局面不难打开,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争取群众、发动群众,尽快解决土围子的问题。”在刘子文、戴季英相继发言后,王树声就当时面临的主要问题作了总结。

第二天,各连队传达司令部通知:无论在何时何地,战士要体贴人民,爱护人民;行军时不准进围子,不走小路,不踏青苗。

然而,土围子还是成了司令部这几天着重讨论的问题。因为,虽则有大多数的土围子在八路军及当地党组织的耐心说服与诱导之下,已经被争取与团结过来,他们明确表示支持八路军的抗日政策,不与人民为敌,但是,仍然有极少数土围子对八路军采取软拖硬抗的态度,脚踏两只船,不相信八路军实力。这些土围子大部分是有背景的,有的与日伪军有着密切的联系,有的则与国民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继承了蒋介石反共抗日的衣钵。而有的则出身于反动的旧军官,骨子里就仇恨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武装。

登封县城不远的铁家寨,就属于这种情况。这个大寨子,号称千人铁军。

寨主铁老虎原是国民党的一位上校团长,在一次战斗溃败后,裹胁军饷而逃,回来后置买房产,修寨建堡,成为远近闻名的反动恶霸。此人凶残恶煞,目空一切,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暗里与日伪政府秋波往来,明里与共产党及八路军拼死对抗。因为先前有几股八路军小部队与铁家寨交手时屡屡受挫,更增长了这个反动纂主的凶焰。

“是喽,对极顽固派不能太讲温良,只有像凶猛的大犍牛一样,狠狠地抵它一家伙!”在经过周密的调查研究后,王树声决定拔掉挡在面前的这颗钉子。

铁家寨。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战士们对着敌人高大的寨墙,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但因墙体太高,又没有重武器配合,每次冲到寨墙下面时,均被敌人的猛烈炮火所阻。“铁老虎”见到勇猛的八路军战士顽强地往前冲锋时,气急败坏地挥着拳头,歇斯底里叫道:“给我扔手榴弹,一捆一捆地扔!”

一捆捆手榴弹在寨墙前的空地上爆炸了。铁砂、土屑、弹药一层层漫开去,前边的战士倒下了,后边的战士又冲了上去。但始终离城墙还有咫尺之遥。

看到八路军靠近不了寨墙,“铁老虎”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王树声打仗亦不过如此!”继而他露出一脸狰狞之态,“弟兄们,对这些土八路,要毫不留情,杀一个,赏大洋十块!”

阵前临时搭起的指挥所里,王树声及几位军区领导人正在密切注视着战斗的进行。子弹带着呼啸声从空中划过,不时有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指挥所摇摇晃晃。

这时,皮定均旅长跑了进来。看着他那急急的样子,王树声先平静地问道:“定均,战士们打得怎么样?”

“报告司令,战士个个英勇顽强,斗志高昂,但有一点,就是敌人的炮火非常猛烈,寨墙也太高太厚,恐怕很难速战速决。”皮定均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把战场上的形势作了简要的汇报。

“走,我们看看去!”王树声军装一披,顺手拿起桌上的望远镜,转身朝门外走去。

“司令员,您不能去,前面有我在,就足够了,我这就去,马上回来再汇报。”皮定均拉住王树声,恳切地说。

“老王,指挥所离敌人就够近的了,前方情况完全可以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去,战士们打仗能安心吗?“戴季英也站起来劝阻道。

正在这时,又一颗炸弹在指挥所后面爆炸了,只听得一声巨响后,砂石、弹片纷纷落在屋顶上,有几块瓦从上面下落,“嘭嘭”地掉在了办公桌上。

“不!我们大家都去看看,敌人如此猖狂,一定要彻底、干净地消灭他!

但我们要想想办法,不能这样打,否则两败俱伤,我们划不来。“这样一来,连刘子久、戴季英也拗不过他。他们也深知、这些年来,经过无数次战斗的磨炼,血与火的洗礼,这位老战友已经养成了一种凡事都要实地分析考察,从不轻易决断的指挥习惯。这时,战场上两军激战正酣,他在指挥所里呆得住吗?

王树声、刘子久、戴季英、皮定均等一行人,隐蔽地上了一个高台子。

王树声通过望远镜,把寨子内外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敌人,看到了指手划脚、气焰冲天的铁老虎,也看到了我八路军战士在炮火里冲杀的身影,与此同时,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也在王树声的头脑里酝酿而成了。

“走,我们回去。”王树声轻轻地走下了高台,向刘子久等人喊道。

皮定均感到有点摸不到头脑:“司令员怎么就这一小会儿,有什么重大发现?”

“嘿,跟着他回去没错,他胸中自有百万兵咧。”毕竟是多年的老战友,戴季英非常了解王树声的性格。没有成竹在胸,子弹落在面前,他也是不会回去的。

第二天,在朦朦胧胧的晨色中,铁寨主及他的喽罗们,只见一个个庞然大物模模糊糊在阵地上慢慢移动。这些怪物在阵地上左右游弋,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没头没脑,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怪响。

“铁爷,铁爷,你看这,这如何是好?”小喽罗一个个惊慌失措,加上天气还有点冷,说话时牙齿打着颤。

“打,给我狠狠地打!”“铁老虎”自己也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早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冷汗兀自冒个不停。他顺手端起一挺美式冲锋枪。一扣扳机,是个哑巴。“铁老虎”顺手把枪一扔,拔出驳壳枪,“砰、砰,”

朝天连放两枪,大声吼道:“子弹,把子弹都给抬上来。”见旁边一位动作好像有点迟缓,他抬腿朝他屁股踢了一脚,骂声“滚开!”那士兵骨碌一下被踢到一边。此时,子弹都抬了上来,“铁老虎”命令集中火力狠狠地打。

“噼噼啪啪”,子弹雷雨般地倾泻在庞然大物的身上。奇怪的是,那怪物根本打不倒,仍在奇迹般地朝前移动。这莫非是神话中刀枪不入的妖魔鬼怪?难道八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撒豆成兵?别说喽罗,就连“铁老虎”本人也开始犯了嘀咕,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报告长官,弹……弹药已经不多。”一个喽罗惊慌失措地向“铁老虎”禀告。

“铁老虎”沉吟了一会儿,叫道:“停止射击!”

枪声、手榴弹声骤然停歇。

此时,天已快亮了。铁老虎奇怪地发现,八路的怪物不但不前进,反而向后退缩了。

“铁老虎”惊喜地嚎道:“天亮了,鬼也怕了。我们今天把鬼打跑了。”

众喽罗也都齐声呐喊,兴奋不已。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王树声想出的一计:他叫两个战士一组,顶着桌板,外面蒙着几床湿被子,慢慢朝前走。此举目的,一是大量耗费敌人的弹药,二是困乏敌人,磨损敌人的斗志,让敌人得不到休息。

“怪物”退下去了,“铁老虎”眼中布满了血丝,呵欠打个不停。

突然,一个喽罗又惊嚎道:“长,长官,八路又发动了冲锋。”

在我方机枪掩护下,呐喊着、奔跑着,八路军英勇地又发起了冲锋。

“铁老虎”叫道:“扔手榴弹!”喽罗们纷纷朝下扔,前面的八路军眼疾手快,用粪叉挑,手榴弹上了城头。在爆炸的硝烟中,夹杂着敌人的嚎叫……

就这样,又巧打了两天。敌人虽吃了亏,但并没大的妨碍。

第三天,八路军在东门又发动了攻击,这次攻击之猛烈,胜于前几次。

“铁老虎”投入了所有兵力顽抗。

突然,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几乎没有防备的北边的寨墙,被炸开了一个大豁口。原来王树声在前几次采取了佯攻,而在北门外,王树声命令所部巧妙地挖着地道,一直挖到北寨墙之下,炸药装上了。所以,当东门战斗正酣的时候,就点燃了北寨墙下的炸药。

英勇的八路军战士从缺口蜂拥而入。

“铁老虎”声嘶力竭地叫喊:“都给我顶住。每人赏大洋十块!”

但任他怎样嚎叫,部下已失去了战斗能力。在八路军的“缴枪不杀”的叫喊中,纷纷缴械投降。

“铁老虎”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甩掉帽子,脱掉外衣,蓬头垢面,夹在溃兵中逃跑。刚逃不远,就被截住。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幸亏还没有八路军发现他的身份。

将近东门的时候,由于人流杂,“铁老虎”趁八路军不注意,撒腿就朝外跑。一声清脆的枪响,结束了“铁老虎”罪恶的一生……

拿下了“千人铁军”,王树声声威大振。附近各方土寨的寨主闻风丧胆,纷纷派人来见王树声,表示愿意接受八路军的领导。王树声迅速在登封一带打开了局面。

一天,王树声路经嵩山少林寺,他曾听许世友讲过他在少林寺的习武经历。因此,王树声欣然来到寺院门口,“少林寺”三个大字赫然入目。他知道这是乾隆亲笔御书,遒劲浑厚,是书法中不可多得的精品。

正思考间,少林寺方丈迎了出来,说道:“阿弥陀佛,鄙寺为出家人修行之处,不接纳外客。”

王树声说,“我们是八路军,路经此处,打扰了方丈的清静。”

方丈一听,笑容满面,躬身行了一礼:“久闻贵军大名,如雷贯耳,贵军抗战爱国,来到鄙寺,真是鄙寺之福。

请进!请进!“

说罢,命徒儿们烧茶做饭。

盛情难却,王树声在方丈的陪同下开始浏览寺院。

他们看了塔林,这是少林著名大师圆寂之处。他们又来到练武厅,长老兴致勃勃地进行了讲解。

长老指着一幅壁画说:“这是少林开山鼻祖达摩祖师,据说他踩在一根芦苇上就能渡江。轻功之高,古今罕有匹敌。”

长老又指着一幅壁画说:“这是十三棍僧救唐王。唐太宗李世民要不是在这儿获救,就没有后来的‘贞观之治’了。”

长老又指着地砖上的坑说:“这些坑都是过去练武日久磨出来的。”

王树声忽想起一事,问:“请问大师,你认识许世友吗?地上的坑哪一个是他留下来的?”

方丈听罢,哈哈笑道:“许世友将军老纳认识,老纳还曾经点化过他的武功呢!不过,这砖上的坑并没有他留下的!”

王树声好奇地问:“那么,许世友的轻功是怎样练成的呢?”

方丈说:“有一法。出家人刚出家的时候,每人都发给一把锹和一头小乳猪。每天,他们都在院中挖一点土,成了坑,然后踏进坑里抱着乳猪朝上跳。经过常年的挖、常年的跳,坑也深了,猪也大了,飞檐走壁的轻功也就练成了。”

“原来如此!”王树声明白了。

这时王树声突然发现一排破烂不堪的房舍,便问其原因。

方丈悲愤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从前中原大战的时候,匪兵造的孽。日本鬼子来了,又造一次。”

王树声劝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正说之间,小沙弥来请吃饭了。

这是一碗拉面。王树声知道,少林寺能煮出这样的饭,已是非常不容易了,也说明对客人尊重的程度是很高的。

方丈问:“贵党对宗教不知有何看法?”

王树声说:“我党虽不信仰宗教,但主张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我党尊重佛教界人士,尊重人民的信仰。”

方丈微微颌首,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登封县城是河南日伪军的大本营之一。

王树声没到河南之前,皮定均、徐子荣部就闹得登封日、伪军坐卧不安。

现在王树声到来之后,又将日伪的外围——“土围子”收拾得服服贴贴。对此,登封日伪军更加气急败坏。他们倾巢出动,直扑嵩山的王树声的大本营。

敌人主动寻求八路军决战,锋芒毕露。王树声避敌锋芒,分兵打游击,牵着敌人的鼻子在嵩山里转。

等敌人重兵集于嵩山,王树声采用“围魏救赵”之计,命八路军直捣登封县城。

王树声在登封城外,摆开阵式将城内之敌围得水泄不通。

登封城内守敌吓得魂飞魄散,急电日伪大部从嵩山速回。

嵩山的日伪闻令急调兵回登封。他们在城外遥遥布了一个“口袋阵”,妄图内外夹击,置王树声于死地。

这是包围与反包围之争。王树声计胜一筹,乘着茫茫的夜色,急率军从日伪包围圈的一个小小的空隙里,溜了出去。

敌人对此茫然无所知晓,仍在收拢包围圈。而王树声却率八路军悄悄分散,在城外的敌军外围拉起了一张“大网”。

仍然是包围与反包围!主动权是军队作战的生命,而王树声完全抓住了主动权。

城外日伪军在收缩包围圈的时候,被登封城内的日伪军发现,他们误认为是八路军。一时间,枪炮齐鸣。而城外的日伪军则误认为受到八路军的袭击,立即以枪炮还击。双方交火越来越猛,城外日伪军指挥官嚎叫道:“给我狠狠地打。”

这样,城内外日伪军一直狗咬狗到大半夜,才彼此发现打错了。双方人员死亡惨重,侥幸活着的也精疲力竭。但此时,已悔之晚矣。

王树声高兴地听着爆竹般的枪声。等枪声一停,王树声便下令发动进攻。

八路军战士英勇地冲向日伪阵地,所向披靡。并乘势直捣登封城内。日伪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八路军赢得了巨大胜利。这就是著名的登封大捷。

王树声取了登封,附近临汝、伊川等日伪军闻风丧胆,死守据点,不敢出战,陷入一派失败的情绪。伪军发现日军末日到了,纷纷反水,或送情报,或作内应,一个个日军据点被攻克。

豫西根据地连成了一片。

不久,王树声接到上级指示,让他抽一部兵力向伏牛山发展。因为伏牛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东南可顺势进入大别山,西可进入鄂西,南沿汉水可直捣武汉。

由于豫湘桂战役国民党的大溃退,伏牛山区几成空虚之地。这正是扩大八路军根据地的大好机会。

王树声于是留一部分军队坚守豫西,率一彪人马,从登封出发,浩浩荡荡,日夜兼程,向伏牛山挺进。约走了四五天,就到了伏牛山。

刚住下来,李树林带着一个人来见王树声。此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闪亮,脸上堆满了笑。一见王树声,就点头哈腰他说:“我是第一战区高树勋副司令长官的副官,特在此恭迎贵军。”说时,打开了手提的皮袋,尽是珠宝、金条,珠光宝气,满室生辉。副官说:“这是我们高副司令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王树声冷冷地说:“高副司令的好意我心领,这些玩意儿你拿回去让你们高副司令救灾吧。”

副官很尴尬,进退无据,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贵军到哪地方去,能告知我一声吗?”

王树声一听,心里嘀咕:“可不能让这家伙走了,以免泄露军情。”便笑着说:“行,你跟我们一块走,马上就知道了。”

副官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跟八路军一起爬山越岭,穿过密林。

孰不知,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马士坪,王树声率部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时已夜深,高树勋部发现动静,命令机枪扫射,打了很长时间,也未见王树声部队的踪影。

此时,王树声找来了那个副官。副官脸色苍白,颤抖地问王树声:“为什么要包围高树勋司令部?”

王树声说:“道理很简单,我们想知道在日本鬼子败亡之后,蒋介石到底有何打算。我们想让贵司令把此信息透露给我们。”

副官被放回,次日凌晨又来见王树声,说高树勋愿意奉告,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千万不能攻占马士坪,二是要保密。

王树声对此一一答应。

上午十点,在一个约定地点,高树勋同八路军代表张才千旅长进行了密谈。从密谈中,王树声得知了蒋介石欲抢夺革命果实的意图。

密谈后,八路军撤出马士坪,双方朝天放着枪,仿佛接上火,以掩外人之耳目。

1945年8 月,日寇的末日到了。8 月8 日,苏联出兵中国东北。次日,中共中央宣布对日寇最后一战。8 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投降。历时八年的中国人民的全面抗战取得了彻底胜利。

我中原八路军同全国各战场一样,从侵略者手中,收回被剥夺的一切。

但此时美蒋密今日寇残余只向国民党军队投降,而不向八路军、新四军投降。

因此,当王树声派出的一部八路军前往偃师受降之际,偃师的日寇拒绝向八路军投降。八路军战士怒不可遏,将日寇的据点团团围住。一时枪声大作,日寇残余惶惶不安。

突然,一匹快马火速来到,一个八路军战士飞速下马:“报告,国民党军队沿陇海路正向我后方前进,王首长命令速撤拦截,不让国民党军队通过我根据地。”

八路军迅速从偃师回撤到一个山边,国民党军队也到达了。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数众多。

两军对垒,国民党军指挥官发现八路军人数不多,便狂叫道:“让开,我们要通过此路接受日伪投降。”

八路军战士骂道:“你从前干什么去了?现在日本投降了,你们马上就过来了,还妄想通过我根据地去受降。”

国民党军官嚎道:“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突然,王树声率两个旅飞兵赶到,八路军实力大增,国民党军指挥官脸上变了颜色。忙说:“对不起,我们想借条路过去打击日寇!”

王树声义正词严地说:“你们打日本鬼子,这很好,但绝对禁止从我根据地走!”

国民党军队看形势对己不利,灰溜溜地撤回了。随后,王树声率部不断打击日伪残留据点,扩大自己的根据地。

石的军队当时在西北、西南大后方,一时之间难以调到前线,他对中共军队的四面出击非常眼红。因此,他又耍起了手腕。

1945年8 月,蒋介石三次电邀毛泽东去重庆进行谈判。毛泽东冒着生命危险,毅然去了重庆。在重庆谈判期间,国民党军队向上党、邯郸发动的进攻,都遭到可耻的失败。

蒋介石觉得自己准备不足,便与中共签订了停战协定,并召开了政治协商会议。同时,他在积蓄力量,等待战机,准备内战。在会议期间及会后,国民党特务就不断地捣乱,制造了一系列惨案。像“校场口血案”、“下关惨案”等。

一切迹象表明,蒋介石随时都准备挑起内战。在党中央号召下,各根据地都开展了练兵、生产等运动,准备自卫战争。

王树声所属的部队也进行了调整,组成了第一纵队。按照重庆谈判协定,中共将撤出南方的几个根据地。所以,王树声率领的第一纵队计划北渡黄河,向华北挺进。

正当王树声等人作好准备的时候,形势突然变了。国民党沿陇海路调集重兵,专等八路军在渡河时予以打击。如果王树声部前往的话,无疑自投罗网。国民党军队又南下京汉线,对豫西根据地形成挤压态势。

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命令王树声部南下桐柏山,与新四军第五师李先念部和原八路军南下支队王震部会合。

于是,王树声率第一纵队由登封出发,长趋直下。一天,走到遂平牛蹄镇,忽然听到前边传来了枪声。王树声派人打探,不久得知是一股几百人的国民党地方武装,妄图阻止一纵南下。八路军发起冲锋,那支武装被打得溃不成军,仓皇四散。

10月间,一纵先后与新四军第五师以及王震的南下支队会师于桐柏山区。一时,八路军军威大振,人数达四万余人。

根据中央指示,成立了新的中原军区:李先念任军区司令员,王树声为第一纵队司令员,王震为第二纵队司令员。

王树声将第一纵队司令部驻扎在桐柏县城。然后派兵四出活动,发动群众。但由于桐柏一带,驻有国民党重兵,再加上又临近鄂西北重镇襄樊,故一直活动不开。

王树声在桐柏驻下不久,就同国民党军队在鄂豫交界的双沟交了火。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最后,王树声从大局着眼率部撤出战斗。

一天,侦察员来报告王树声,在唐、白河之间的陈家河,驻有敌军一个团。王树声召开干部会议,大家一致提出吃掉国民党军这个团。夜里,一纵悄悄到了陈家河,前面的部队在行走中,无意中踢了路边的废铁桶,“咣……”

一响,陈家河的敌军惊了,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由于地形于我方不利,战斗打得比较吃力。正酣战的时候,敌从襄樊出动了一个整师向陈家河靠拢。

于是,王树声又率军撤退,此战未能达到全歼守敌的目的。

从襄樊出来的敌整编师赶到陈家河,扑了一个空,于是就顺势在祁仪镇驻扎了下来,修筑防御工事,意图久驻,并监视我军的行动。这对我中原军区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中原军区为此召开会议,决定一纵、二纵乘敌整编师在祁仪镇立足未稳,两纵合攻祁仪镇,歼灭敌军。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纵、二纵向祁仪镇发动了进攻。敌军依靠新修建的工事,拼命顽抗。一阵猛烈冲锋,敌一个连被我军包围,缴械投降。

不久,中原军区按中央的部署,分两路向大别山区挺进。

王树声率一纵为一路,通过确山县,越过京汉路, 1945 年底到了河南息县。

息县。王树声正召开干部会议,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一位旅长说:“我认为我们总像这样跑也不是回事,我们应打一个漂亮仗,解决目前的问题。”

另一位指挥员也说道:“我主张咱们部队东进安徽,接着去山东,同山东部队汇合。”

王树声说:“我们现在人数不多,在桐柏打了几场仗,都未达到目的。

现在同敌人硬拼怕也不是回事。东进安徽固然好,但需要越过几条淮河支流,假如国民党军队在我军渡河途中,前堵后追,空中又用几架飞机炸,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认为还是南下大别山区光山一带。一方面我们有群众基础,另一方面,山区地带,敌大部队也不易进入,小部队来追,我们反可以‘吃’掉它!“

最后争论的结果,仍然是南下光山。

1946年元月初,天气还非常寒冷,池塘里都结着冰,第一纵队广大指战员斗志昂扬,前锋直达光山。

当前头部队向光山县城挺进的时候,与敌一个团遭遇。敌这个团非常狡猾,交手不长时间,就溜了。

接着,一纵轻而易举占了光山县城。不久,王震率二纵赶到。两纵会师于光山,准备放手扩大根据地。

光山的父老乡亲们看到共产党的军队又打回来了,他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军民鱼水情深。

突然,一道放弃光山的命令,由延安传来。全军上下一片愕然,不知道中央为什么要这样作?但上级命令,不容违逆。

原来《停战协定》签订。国民党耍赖,硬说我军攻占光山是在《停战协定》签订后发生的。党中央从大局着想,决定撤出光山。

于是,我一、二纵队的广大指战员,满腔悲愤,告别了光山的乡亲父老,又分为两路,继续南下,打算绕道去苏北,同栗裕的新四军会合。

蒋介石国民党看到了我军的意图,不断调集重兵。当王树声等还未走出光山县境,走到光山的泼陂河时,已难以前行。此时王震的二纵和李先念的中原军区司令部在湖北大悟宣化店,距王树声所在的泼陂河仅九十里,在他们的四周集结了三十万国民党军队,我军处境十分险恶。

从王树声被困于泼陂河到中原突围,他在泼陂河呆了半年的时间。

在这半年中虽然被国民党军队所围困,但他毫无惧色。王树声知道,自己不是孤立的,同其它解放区同呼吸共命运,拖住了国民党军队十万人,从而缓解了其它解放区压力!在这半年中,王树声时刻不忘训练。他悉心筹划,制定了练兵方案。在练兵过程中,兵教兵,官教兵,兵教官,多种形式,灵活运用。王树声本人同大家一起操练,他教战士练刺杀,练射击,他有时也当学生,从一些优秀战士那里学到了很多实用的东西。

在练兵过程中,既增强了战士们的身体素质,又增强了战士的作战技巧。

此外,王树声又选拔了一些文化素质较高的指故员给战士们讲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使许多战士,尤其是新战士有一个对马克思主义的初步理解。

在讲解过程中,王树声等尽量联系实际,对中国尤其是农村阶级分析、中国土地革命的必然性等,做到深入浅出。战士们听了之后,又展开自由讨论。这样,都觉得受益非浅。

王树声还注意培养战士们的军事技巧。他让老战士们讲解过去一系列战斗的经过,然后进行讨论,总结经验教训。

王树声自参加革命起,跑遍了大别山区的山山水水。十多年前,他率领红军战士,经常在泼陂河一带杀进杀出,同当地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思想感情。

所以,王树声一到泼陂河驻扎,一些同他熟识的乡亲父老都纷纷来看望他,问长问短。王树声也喜欢同父老乡亲们拉话。

当时,王树声夫人杨炬怀了孩子,需要营养补充,而部队人马给养困难,又不能打扰老百姓。泼陂河的乡亲们主动给杨炬送水果,送鸡蛋。有的到池塘里抓了鱼虾,都给杨炬送来。

杨炬很不好意思。乡亲们说:“别不好意思,像你现在的身体可不能亏着了。”

一次,一个老大娘提了一只老母鸡要送给杨炬吃,杨炬坚持不收,老大娘却一定要给。王树声看到这种情景,说:“好,我收了,大娘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点钱大娘你一定收下。”说着,掏出了几块大洋,放到大娘的手上。

老大娘责怪道:“瞧你,我这鸡难道是卖钱的?”

王树声解释说:“大娘,你知道,咱们军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坚持到最后,王树声还是给了钱。但那只母鸡他却没给杨炬吃,炖着给伤病员吃了。

一天,司令部门前来了一位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头,李树林和白金泉问他有什么事,那老头说:“俺想见见你们的首长。”

李树林、白金泉推辞说:“俺们首长现在正忙着,不见外客。”

那老头一听,就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李树林说:“只要你把这张纸条交给你首长,你首长准会见我。”

李树林半信半疑,拿着纸条走了进去,交给了王树声。王树声一看,纸条上写着:“我是陈福保长。”王树声马上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一个中年保长经常给他们转移伤病员,报告国民党军队的信息。那时王树声常说,作为一个国民党的保长,能成为共产党的朋友很不容易。

想至此,王树声急忙出门,把陈保长迎了进来。两人相隔十余年又见了面,很是亲热,促膝谈心谈了很久。

陈保长临行前,问王树声有没有事要交办?王树声猛然想起一事,说:“我现在离老家这么近,很想回去看看,可这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很想见见我的侄子。”

陈保长说:“好,区区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不几天,王树声的侄子王恩普果然到了泼陂河。叔侄一见,都泣不成声。

王树声离开大别山时还是三十年代初,那时王恩普还年幼、而现在已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王树声仿佛是在梦中。

这王恩普是王树声亲叔伯长兄王幼安的儿子,在王树声革命生涯中,王幼安起了重要作用。王幼安在大革命中英勇牺牲,就留下恩普这个独子。

王树声抹了抹眼泪,问:“我走这么多年,没有人为难你吗?”

“也有也没有。前些日子,我们那里人都知道你被困泼陂河。有个国民党团长扬言说要把我抓起来作为诱饵,勾你回去,准能升官发财。可不久,他又放弃了!”

“为什么?”王树声不解地问。

“当时有人在他面前说,如果他抓了王树声的亲人,同王树声结了仇,却并不能升官发财。因为王树声得知消息,并不一定会来;即使王树声投靠国民党,只能去找官位高的人。所以,团长抓人是吃力不讨好。因此,那国民党团长也就放弃了。”

团聚了几天,王树声才同王恩普依依惜别。

一天,王树声正在司令部看着军用地图,白金泉进来报告说,董必武和周恩来同志来了。

王树声一听,喜出望外,慌忙出迎。这时,董必武和周恩来已来到司令部门口。

周恩来说:“我这次来,是代表党中央、毛主席,专门来慰问你们中原解放区的。”

王树声说:“感谢中央对我们的关怀和支持。”

接着,王树声又陪着周恩来和董必武视察了部队。每到一处,广大指战员都热烈鼓掌欢迎。

在司令部,周恩来说:“这一次,蒋介石国民党虽然签订了《停战协定》,但是在政治协商会议召开后,国民党特务不断制造惨案,看来内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对此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董必武接着说:“有人曾问我,既然中共知道蒋介石国民党欲挑起内战,为什么还同它签订《停战协定》呢?我们这样做,主要是教育全国人民,争取民主党派。这次政治协商会议通过的决议就有利于我们,而不利于国民党。”

王树声点了点头。

周恩来又问:“树声同志,你们现在还有哪些困难吗?”

王树声说:“困难有,主要是粮食问题。由于国民党的围困,现在粮食越来越紧张。”

周恩来说:“过不几天,国民党军队将向你们供应粮食。”

王树声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恩来笑着解释说:“呵,是这样的。在张家口一带,蒋介石的一大批人马也被我军团团围住。通过谈判,我方与国民党达成了‘互相供应粮食’的协议。在张家口,我军向蒋介石军队供应粮食,在这边,也就是他们向你们供应粮食了。”王树声听了,心中非常高兴。

周恩来和董必武走后,王树声向广大指战员作了传达,广大指战员感到无比的温暖,增添了巨大的力量。

几天过后,果然国民党军队送来了粮食。打开一看,大米很少,主要是面粉。

一位战士嘟囔着:“我就是不爱吃面。”

粮食很快分到各连队。

有一天,一位团长来汇报工作。汇报完毕,王树声问:“战士们现在伙食搞得怎么样?”

那位团长叹了一口气说:“最近战士们拉稀的特别多。吃饭的时候,又吃不下去,一天吃不了二两面。”

王树声一听,心头沉重。他带着李树林、白金泉,走了十多里,来到那个团。

一个连队的炊事员正做午饭。他们烧了一锅开水,端着面粉,边朝里倒,边用棍子搅。等煮熟时,已是一锅面浆。

王树声舀出半勺一尝,直皱眉头说:“这怎么能吃。饭还没吃肚里去,嘴唇却给粘住了。”

王树声回到司令部,同刘子久等专门讨论这个问题。

刘子久说:“我看这样,南方人吃不惯面粉,就把少数的大米供应给南方人多的连队。另外,组织一批擅长做面食的北方战士,到各连队当‘大师傅’,教炊事员们怎样蒸馒头、擀面条、烙大饼、炸油条。”

按这方法实行,果然奏效。各连队的伙食逐渐得到改善,战士们也精神倍增。

第十二章江山雄沉沙落折戟铁未消1946年6 月26日,国民党军队围攻中原解放区,并以此为起点向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

和谈破灭,蒋介石的狰狞面目暴露无遗。

党中央电示:“中原部队于6 月25日前后全线出击,分途突围,争取胜利第一,生存第一。”

王树声深知,这又是一次并非寻常的磨炼!他传令给战士们:“突围泼陂河,做好强行军准备!”王树声激励战士们要咬紧牙关冲出围困,但他心里明白:这一程如当年的长征路途,除却难关、险滩,等待他们的还有更为严酷的斗智斗勇。然而无论怎样,王树声告诉自己:一定要带领同志们闯出去,粉碎蒋介石妄图“七一全歼中原共军”的迷梦。

日更夜,夜换昼。三个日日夜夜的奔忙,王树声率领一纵队直扑京汉路边的孝感杨平口。果不其然,敌人早已布下一个旅死守通路。拼吗?不行!

本应与一纵队配合行动的另一支兄弟部队,早转赴他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树声果敢决定各自为战,先挺进大悟山。

敌人早已布好埋伏,一路上对我军分路截击。除了敌人的枪林弹雨外,老天也雪上加霜,风急急,雨哗哗。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狭路中艰难前行,且战且走,进度之艰可以想象。刚渡过大悟山麓的澴河,不料正中敌人的伏击圈。紧紧密密的弹射!王树声下令:“除去笨重枪械,扔掉衣物,轻装上阵。”王树声更忧心的不是那些要扔掉的赘物,而是战士们心头的包袱。尤其短短几天内,竟有几个开溜的胆小鬼!王树声语重心长地告诉战士们:“想想当年我们翻雪山、过草地为的是么事?赶走日本鬼子又是为么事?

多少的苦我们没吃过,怎么现在反倒挺不过了呢?咱们离光明的日子已不远了,这黎明前的黑暗,只要咬咬牙就会挺过去的。“战士们不由点点头。顾虑抛开,战士们又是轻巧如燕、勇猛如虎了。面对敌人仍如打浪般的强攻,战士们丝毫不畏惧。

而就在此时,后卫主力四团及时赶到。汇合后的战士们更是愈战愈勇,对敌人以牙还牙,终于,敌人的火力被压住。王树声重新调理好队伍,准备跨越京汉铁路。

一路上仍是炸弹横飞,炮火连天!身经百战的王树声带领战士们奋勇还击,冲出铁路线上的封锁,抵安陆大鹤北。

王树声明白情势的险峻,稍事休息后便开始整理部队。此时他接中原局命令,要求他率兵北渡府河,进入豫西。王树声看看命令,双眉紧锁。原来适逢府河河水陡涨,这天险已是难以应付,万一敌人……正在此时,一侦察员闪进门来,道:“报告!敌军又有新情况……”

“快说来!”王树声心头一紧。

“敌军已封锁伏港一带全部渡口。”

果然被王树声料中。王树声当下决定:“告诉战士们,明天绕道随县安居另一渡口准备渡河!”

第二天清晨,安居渡口边一片肃然。战士们趁天不亮就整装待命于渡口外。神色凛然的王树声就要下渡河令了。

忽然,一份紧急命令送到王树声手中。命令上明确指示:不再往豫西,连续西进,过汉江。

王树声心里沉沉的。他知道如果渡府河、进豫西,在那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战士们都能得到较好的调养,但如果去汉江边流水沟渡口呢?他和战士们面临的将是汹涌咆哮暴涨的江水!而更让人头疼的是:原约定相接应的另一支兄弟部队不知去向,而偌大的滔滔江面不见一只大、小渡船的踪影,怎么办?

但王树声一向有着高度的组织纪律性,他相信上级指示是正确的,即使自己和战士们牺牲,自己也应保住大局的胜利。因此,王树声决定:“对上级指示紧决执行!”

晚上,月淡星疏。王树声伫立江边,虽是“故地”,却没有“重游”的闲情逸致。他不禁陷入回忆中。就在这时,政委戴季英也来到了他身边:“树声,想什么呢?”

王树声不禁吸了口气。“我和汉江仿佛不是冤家不碰头。十四年前,我随红四方面军往川陕边大转移的途中,也是在国民党反动派军队的尾追下渡江,而今,又仿似‘旧剧重演’!”

戴季英笑笑:“树声,你想想真的是‘旧剧重演’吗?咱们现在看到的和十四年前看到的一样吗?”

王树声有些醒悟:是呀,今天的我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看到了光明,还有什么不能再克服的呢?他紧紧握住戴季英的手:“老戴,你说得对,此时绝不同于彼时。我即使要让‘旧剧重演’,也会让这次的戏演得更加成功,一定能胜利渡江!”

王树声决心已定,激流勇进!虽然前无进路,后有追兵,王树声仍有条不紊地布置工作。他要大家寻到渡船,无论大小,然后安排强劲有力的后卫,死死挡住追兵,为渡江部队争取时间。白天,为躲避敌机空袭,他命全体战士隐在野外地沟;清晨、黄昏和夜晚是渡河的好时机,他下令战士们轻装、再轻装,争分夺秒,全力摆渡。

尽管战士们仅有七条船,船又小得这样可怜,每条顶多能搭二十余人,但王树声就这样镇定自若地指挥这千军万马,风火急急地往返四、五里宽的江面。终于,部队的主力在两天内过了江。这时追兵已迫在眉睫,王树声才登舟离岸。而按照预定计划,留下部分后卫部队,吸引一些敌人,转战地方。

渡完汉江,尾随的敌人穷追不舍。王树声督师马不卸鞍、人不停步,一股劲奔向北。面对追兵,王树声果断指挥,下令狠打,追兵有些不堪此击。

于是,王树声率兵穿过莽莽晋山直进武当山区房县上龛地区,与先期到达的原江汉部队罗厚福部顺利合并。大家见面,百感交集,自然不在话下。自此,战士们方才稍稍能够歇歇脚,喘喘气。

就在向北挺进的途中,王树声接到了党中央电示,命他们在鄂西北创建根据地。

鄂西北,虽地势偏僻,群山闭封,却是军事要地。由此西去、北上,可分别直达川陕,或逼国民党、蒋介石的大后方;东向、南丁,则兵指武汉、长沙等城下。因此,蒋介石一直重保此地,尤其抗战时期更是蓄意经营。

对于创建鄂西北根据地,且被委任为根据地的全面负责人军区党委书记兼军区司令员和政治委员,王树声毫无思想准备,又深感压力大,责任重。

王树声确晓鄂西北的重要军事价值,也深知,现在绝不是推卸、却步的时候。他立即找来副政委及参谋长,开了一个非正式的小会。会上,他开诚布公地说道:“党要我们建立鄂北根据地,是党对我们的信任,也是革命形势的需要。

而党组织让我当全面负责人,也是一份重托。我也知道自己的政治水平低,领导力差。所以请大家来一起商量,共同完成好这一光荣而又重大的任务。“

王树声随即和几位主要干部展开讨论。他根据以往的经验,综合分析自己率领部队的情况,作出了这样一些决定:将根据地划分为四个军分区,重新整编部队,精简人员。

王树声又向全体士兵们作了总动员:“现在我们建立根据地,是一件新任务。我们应当总结经验,共同努力,才不辜负党对咱们的信任呀。”

当然,创建根据地,开展活动,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王树声本着他一贯的干劲,带领战士们风风火火地展开了。而潜集已久的敌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就在我军还未立稳脚跟之际,心虚胆惊的敌人已经开始了围剿。他们集中重点,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搜寻我军部队。

面对敌军的张牙舞爪,我军却很乐观:这只不过是敌人垂死挣扎的虚张声势罢了,他们心虚!我军仍然运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驻我扰”十六字方针,巧妙地和敌人玩了“捉迷藏”游戏。

难怪战士们都乐了:“王司令,咱们这样还不把那国民党反动派给耍累了?”

王树声也呵呵地笑了:“这荒山野地的迷藏可真是不好捉哟。”继而又正言道,“敌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咱们可不能不防他们狗急跳墙。”

果然,不断的扑空使敌军恼羞成怒,火力越来越强,攻击越来越猛。敌人俨然已是丧家犬,手段越来越毒辣。

这天,一支拖着枪械,穿着破旧衣服的士兵向我军老头哨走进。由于天色近晚,哨兵看不真切来者,但又觉兵服相似,便高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从哪儿来?”

“是我们啊,一纵队的。为掩护渡汉江,我们掉队后,一直苦苦追赶来到这里。”

哨兵一听,心头一热,忙向领导报告。就在这当儿中,那撮士兵转而向我军哨所扫射。原来他们是敌军伪装的!发觉已晚,哨所的战士们已来不及抵抗了!

他们紧接着去了我军的二道岗。然而,敌人的阴谋很快就被我军识破了。

这一次,我军一眼就识破了敌人的小伎俩,一网将他们击毙。敌人不甘心,仍不断派出部队“缠”住王树声率领的部队。

敌军的纠缠,丝毫阻挡不了王树声及战士们前进的脚步,他们已翻山越岭,来到了神龙架的千年老林。

这天晚上,王树声忽然一拍大腿:“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警卫员不解了:“司令员,您有什么好主意?”

王树声带他走出屋子,指指环绕着的山头:“你看看这山像什么?”

警卫员脱口而出:“可不是个‘囚笼?’”

王树声笑道:“这就对了。”

第二天中午。一顶军帽冒出谷线,接着是高头大马,马上一颤一颤的是一个国民党军官,叼着洋烟,样子好不神气!跟在其后的是他的官太太,也是颤颤悠悠地坐在抬轿上,闭目养神。这一切早已落入隐蔽在山谷中的我军的眼里。

又过须臾,大大小小的官员、士兵全部进入“囚笼”。就在这时,王树声举起左轮枪,扣动了扳机。随着“叭”一声,紧跟着一片杀声和枪响,战士们早就跃跃欲试了,这下可真是好好出了口气。他们把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仅个把钟头,战斗已结束,我军扛着大批战利品,凯旋而归。

接下去的几天,敌人许是吓破了胆,不敢再来侵扰。王树声告诉同志们:“咱们可要趁机好吃好睡几天,争取多打几个漂亮仗!”

月挂山头,大地又进入了一片宁静。

和敌人推磨了好多天,乐趣不少,可更多的是身心皆疲的战斗!毕竟在这里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干革命。

战士们明白:只有他们每天和敌人打,和敌人拖,才真正是配合全国各兄弟战场的我军。道理易懂,做起来却难。

王树声听到不少战士嘟嘟嚷嚷的:“咱怎么就不能像华北那样,要打就打,要吃就吃,也落个痛快!咱们这里的苦差事,应该让他们来尝尝才对。”

一天,在全军的集合会上,王树声拿起一把步枪,他先卸下枪膛,问战士们:“这可是枪的主要构件吧?”

接着,他拆开枪管、枪托等一大堆零部件,又问战士们:“除去这里的每一样,咱们这枪还能放响打敌人不?”

战士们不知道司令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王树声接着说下去:“咱们八路军、新四军可不是这杆枪吗?每一部件各负其责,联合起来,共同运转,才是打敌人的枪。咱们这部分也许是枪托,也许是一个小螺丝,咱们的作用可不比枪膛小。再说了,总得有人做这小螺丝,对吧?”

大家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不再有怨言,不再厌烦转遍山沟和敌人周旋了。

但是,战士们心头仍然笼罩着厚厚的阴云。他们害怕自己负伤、得病、掉队。

当时,医药供应只是个虚名。病了、伤了只能就地寻点草药治治,可懂医药的人又寥寥无几。不少伤病员的创口,只能听凭发炎化脓,久久不愈。

而掉队,则更为残酷,一旦被敌人抓获,就会受到极大的侮辱和残酷的杀戮。转战中,不时可以见到被钉死在树干上的战友,尸体旁边涂着丑化、污辱我军的漫画。

每当看到这些情形,王树声总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也感到一种难以抚平的怒火。他亲自动手将遇害的战士,从树上解下来,亲手挖坑立碑落葬。

他脱下军帽,深深鞠躬。他大声宣布:为了让死难的烈士们安息,我们一定要浴血奋战到底!

疾病如敌人的纠缠一样,难以摆脱。就连王树声自己,也感染上了脚气,脚趾肿得红红的。战士们也因餐风露宿、恶劣的生活环境而病魔缠身。王树声的小警卫员阎双喜,小肚子长了一个大疽,溃疡了。一个平日活泼乱跳的小伙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辗转途上,战士们跟着王树声,咬牙艰行。突然,小阎捂着肚子,倒在了路旁。王树声见状,急忙翻身下马。来到小阎身边,他挪开小阎紧捂的双手,看到那已溃烂得不成样子的疮口。

小阎啜啜泣泣地说道:“司令员,我实在不行啦。你们不要管我,继续前进吧。我不想拖累大家……”

王树声抱起他,放在队里唯一的马上,摸摸小阎的头,道:“小阎,你放心,咱们同志们不会让你掉队的!”

接着王树声示意队伍继续前进。小阎这时已经模糊了双眼:他清楚地知道,王树声那双脚得忍受住多大的疼痛呀。

王树声却一言不发,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督师前进了。

正是这世间罕见、艰苦至极的战斗生活,才使我们革命战士那最高洁、最美丽的心灵,得到洗礼!

保康县境一个小山窝。

王树声率兵冒雪进驻后,决定去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他和警卫员来到一家破烂的茅草屋。推开门后,印入眼帘的是:微弱窜动的火苗。围在火塘边的是瘦骨嶙峋的一家大小,披着蓑衣,围着稻草,瑟瑟发抖……

王树声眼眶湿了,这就是我们多灾多苦的乡亲们呀。这时传来一声涩涩的问话:“你,你们要干,干什么……?”

王树声没答话,只是迅速的把自个儿身上的一条便裤,塞到发话的老头儿手里:“老哥,这个您先拿着。”

老头儿这才明白过来,抓住王树声的手不放,说:“娃儿们,你们还不给这老爷磕头。”

王树声忙扶起正要磕头的两个孩子,道:“老哥,你们不是问我们来干什么吗?我们是让咱们穷人闹革命,当家做主的。我们是共产党派来的……”

老汉疑虑的看着王树声和警卫员,道:“你们就是国民党说的共匪吗?”

警卫员上前说:“大爷,你听到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血口喷人呢。我们都是老百姓的儿女,是人民的子弟兵,咱们都是一家人。”

老汉不迭地点头道:“我信你们,信你们。”

他说着说着,在火塘里扒找着什么。一会儿,他扒出了一块烤熟的大红薯,掰开了,送到王树声和警卫员手里,说:“你们快趁热吃了吧,暖暖身子,长点劲去打走那无恶不作的国民党!”

王树声一再道谢,说什么不能吃。老汉急了,也好像憋足了气:“你们当我是一家人就吃了它。”

王树声见状,示意警卫员,将这块滚烫的红薯吃下去了。老头也乐了,开始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国民党一直威吓我们,说你们共军杀人不眨眼呢,所以我们心里一直害怕着……”

就这样,王树声以实际行动换得了群众们的信任与敬重。军民情换情,心贴心,在寒冷的冬日里,山里增添了许多暖意。

战士们的革命信念不但没被艰险的环境磨灭,反倒越磨越坚定,越磨越顽强。

这里虽然山大木多,但出产却极为有限。开始还有点苞谷,聊可充饥,日子一长,战士们已经是三月不识苞谷滋味了。且王树声一再严申:“我们纵令是饿死、冻死,也决不能动老百姓一针一线,一草一木!”

没有了粮食,战士们也只能找野草、野果、野木耳之类的。说起木耳,王树声曾打趣道:“咱们也还算福气之人,这木耳是宴上才有的配料哟!”

但想想没油没盐、煮得半生不熟的木耳,拿它当饭吃,实在是难以下咽。

即便咽下,又因根本不能消化,照样全部排泄了出来。

无论怎样,王树声总保持着乐观开朗的态度,常常请战士们打打“精神牙祭”。

“大家离东南已不远了吧,闻到香味了没有?再不远就是富饶的江汉平原了,那里的糍粑、汤圆、豆皮、热干面难保你馋得咬掉舌头!咱们别急,咱们还在赴宴的路上了,只不过碰到一些国民党小石子。”

大家也乐坏了:“司令员,到那时你可得招待我们哟!”

“没问题,只要你们肚子能装尽那些好吃的,我全包了。”

大伙儿高兴,干劲也更足了。

1947年元旦到了。可王树声此刻却卧躺在床上。他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原来,他每次都把自己的一份口粮让出给战士们了,还老说:“姜是老的辣嘛。我这年纪也用不着多吃了。你们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就这样,两天里这个壮如牛强似铁的铮铮汉子,硬是给饥饿磨倒了。

警卫员李树林、白金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背着王树声四处找吃的。

这天终于碰上侦察连在煮野菜,他们俩走上前去:“首长,我们想要点吃的。”

“你们自己的那份呢?这里也是其他同志的呀。”

李树林有点急了:“司令员已经两天滴粮未沾了。”

侦察连长二话没说,狠狠的舀了半茶缸,递给他们:“还不快送去!”

李树林、白金泉捧着茶缸,赶快奔到了王树声的房里:“司令员,您快吃点菜吧。”

王树声颤颤抖抖地撑坐起来,先推过茶缸,正色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司令员,您放心吃吧,我们没拿乡亲们的。”

王树声仍然微微摇头道:“你们不说,我就不吃!”

李树林和白金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白金泉说了:“这是侦察连的战士们省下来给你的!”

王树声缓了口气说:“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也领了你们这份心。但,侦察连的战士们工作任务更重大、更辛苦,这东西,他们比我更需要,你们拿回去,代我谢谢他们了。”

警卫员们几乎痛哭失声:“首长,你就吃下去吧!”

王树声厉声道:“给他们送回去!这是命令!”

就这样,李树林和白金泉又含着泪,把半茶缸野菜送回了侦察连。侦察连的战士们也纷纷掉下了泪:“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说完食的,该谈到住的。鄂西北的山区,夏天倒也凉爽,但冬天可就是严寒酷冷了。山区里时常北风呼呼,大雪飘飘,湿气又重。我们的战士没有御寒的衣物,只能靠体温,相互取暖。小警卫员们总让王树声先睡,然后再有心的个个依次挨着首长排开睡,好把他夹在中间,暖和暖和。

王树声怎么会不知这些孩子们的一腔深情呢?可他们到底也是孩子呀,正是需要亲人疼爱的时候。所以王树声常常装作入睡。待警卫员们睡下后,悄悄起身,挨着最幼的一个小警卫睡下,用他那本来就已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们。

一次夜里,大家实在冻得睡不着,王树声就干脆给那帮孩子们讲起他们当年在家乡闹革命和万里长征的故事。孩子们都听得兴高采烈。他们怎么也忘不了王树声那句句敲人心扉的话语:“孩子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现在就是这些栽树人。咱们手起茧,脚长疮,为的就是要让咱们的子孙后代,别再受今天咱们受过的苦呀。更何况,咱们不是没有可能看到郁郁绿荫的那天呢。”

孩子们的心头热滚滚,他们在王树声身上得到的岂止是那微弱的体温,更是革命前辈们对革命的赤诚之心、火热之心。他们也不禁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为首长多出力!一定要为革命多出力!

这些天来,王树声一直吃不好,睡不香。他只觉得党那么信任他,把创建根据地的任务交给他,自己可真不能辜负呀。虽然王树声多次与区党委委员们探讨这个问题,也按照先前的例子,划定了军分区,派出了党政干部和队伍,但创建工作仍然奏效不大,许多地方只是摆出了一副空架子。

王树声在进驻鄂西北数月后,了解到这里曾被国民党反动派严密统治,群众至今对我军仍然有所顾虑,群众基础缺乏,加之当地又无主力干部配合工作,所以我军无法扎根建立坚实的根据地。敌人却立足本上,仰仗人多物丰,对我军穷追猛打。我军这样没日没夜地疲于奔命,耗掉了大量的兵员、物力,又得不到支援,长此以往,难敌国军。

王树声辗转几晚,终于决定:派出一支精干队伍,试探入陕。决定刚传出,便有一人立即请命前往。你道是谁?他就是素有“活张飞”之称的刘昌义旅长。

抗战时期,就曾有这样的说法:“皮定均的拿手戏是游击,打大仗要数刘昌义。”抗战胜利前后,刘昌义以“主将”名义,打过不少漂亮的大仗,每战他都身先士卒。

王树声对这个“活张飞”,也是珍爱倍加,可又不免担心害怕。正是依靠这员猛将的死命拼杀,全军才能甩掉凶狠的追兵,胜利抢渡过了汉江;又正是仗了这只“铁拳”,带头猛冲,杀开生路,全军才得以进入鄂西北中心武当山区……然而,在进入创立根据地的新时期,尤其在我军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这种大打硬拼,就非上策。而刘昌义依然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跟他拼了!”

王树声考虑再三,刘昌义还是最合适的人选。临行前,王树声和政委还是放心不下,前去做他的工作。

“昌义,这次出来,责任重大,情况险峻,你一定要小心,保全实力要紧,不可猛打猛拼才是呀!”

刘昌义仍是眼睛一瞪,道:“怕什么!狗杂种们只要敢上来,老子不跟他干?这整天转转悠悠的窝囊日子,我受够了!”

王树声突然扳起脸,音调也变了:“刘昌义同志,现在你若硬拼好么?

正中敌人的下怀哩!你想想,这样咱们的军队要受多大的损失呀!“

刘昌义点点头,说记住了。

这位刘旅长一出师,直插敌人老窝附近——距郧县仅几里外的地方。那里的敌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刘昌义自然喜不自禁,还想乘胜追击,准备立马过江探出究竟,不料敌人卷土重来,反过来把他们给包围了。

刘昌义到底是一条铁汉,他率兵硬冲、硬杀,硬是突破了包围。

司令部里,王树声忧心重重:三四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刘昌义的消息。

王树声又忧又悔。忧的是刘昌义及几千战士们的安危,悔的是自己不该轻易放走了这员“威虎”,责任在己。如果刘昌义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王树声自己真要负主要责任。就在这时,一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告司令员!刘旅长已经找到。”

王树声健步如飞,奔出去。

原来,刘昌义冲出包围后,钻进一座破茅棚,呼呼入睡了。敌人就在汉江对岸不远,他竟没顾上警戒。

听了这经历后,王树声也啼笑皆非,只是擂了刘昌义一记拳头:“你这三不打的秉性真是难移了哟!”

原来,刘昌义素有“三不打”将军之名——不吃好不打,不喝好不打,不睡好不打。

王树声又言归正传,狠狠批评刘昌义:“你以为硬拼硬打是立功了吗?现在你这样做,只是给党和军队带来更大的损失!”

刘昌义点头不语,这条硬汉也知自己鲁莽大意。王树声见状,又缓缓口气:“你的任务还重得很,以后的仗一定要打得小心些。”

一惊过后,王树声仍心有余悸,总担心敌人找准我军的致命弱点,对症下药。

果不其然,敌人也察觉到了我军的薄弱环节。于是他们依仗优势地形和优势兵力,消磨我军外围的小股部队,各个歼灭。竹山、竹溪地区我一军分区被消灭了。

更为惨痛的决战还在后头。敌人消灭我一部后,愈发猖狂,集中兵力,大举向我武当山中心地区逼进。借仗武当山地区的“笼子”,敌军将我军严严困住,想一举歼灭。我军无论是冲出重围,还是分散撤退,都是困难重重。

王明贵旅长率团,阻敌东山,顽强拼杀,但敌人攻势强大,加之新增派三个旅的强攻兵力,东山失守。

而刘昌义率领的全军主力第七团,被敌牢牢困在康家山。刘昌义仍然是那股拼劲,勇猛顽强与敌奋战,竭力拼杀。

王树声的心头痛。痛心全军的“元气”大伤!痛定思痛,王树声恢复镇定,他召开了党委会议:“我们的损失是惨重的,我们面临的情势也越来越不利。但我们不能束手待亡。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就要坚持到底。”

他对部队进行了新的调整:集中兵力,取消军分区,将现有兵员改建为三个支队。而对新困境,王树声没有恋战,而是让将士们部分就地坚持,保住根据地,部分南过长江,杀开重围。

王树声清楚地意识到:作为一名成熟的革命将领,无论多么大的考验,一定要经受住。

又是一片欢歌笑语,即使这里硝烟弥漫。

1947年的春节到来了。大家的心也动了起来,到底这是民族的传统大节。王树声明白战士们的心情,便主动提出来:“过节是件大事,咱们也应当好好对待才是。怎么样,大家想办法弄点什么好吃的吧?”

一时,大家都兴致勃勃,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打些野味山珍吧!”

不料随即就有人驳回:“大雪天的,到哪里去寻觅去?再说了,还得给父老乡亲们留着点呀,不然他们怎么办?”

……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却又拿不出一个主意。王树声笑了,说:“我倒有个主意,就不知大家乐不乐意干?”

大伙儿催他快说出来听听。

“咱们不是常唱道:”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吗?“话到这里,大家都明白过来,不禁笑问:”司令员,您就吩咐咱们谁都干些什么吧,这两天正想打那国民党鬼子们呢。“

“好!侦察连的小张、小李,你们负责摸清敌情,选择好地点,然后再作周密安排。”

小张、小李乐呵呵地去执行了任务。果然,敌人在过节之际也放松了戒备。就在大年初一凌晨乡亲们都凑热闹放鞭炮庆祝新春之际,王树声率兵扑向敌军一小镇,顺当当、美滋滋地打了一餐“牙祭”,除此以外,“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部队还缴获了不少弹药。一年也算开了一个好头。

然而,形势却不是那么尽如人意的。

王树声率领队伍穿山越岭,但始终未能完全摆脱敌人的追剿。这时,只有张广才参谋长带领的一支千人小部队还追随王树声。他们就这样边战边走,向荆(门)、当(阳)、远(安)一带游动等待战机,突围南渡。

早春2 月、还不是桃红柳绿、耕牛遍地的好时候。大地还在料峭中昏睡。

王树声带领部队在转战途中。这天黄昏,王树声率兵来到了保康、远安两县间的一座高山。

这里是一条几十里长的山沟,夹岸峭立的悬崖,在暮色中越发的显得突兀逼人;右方是一条小河;前方有一高耸的山垭,隐约在远方。王树声摊开地图,仔细研究,果然是险要之地!王树声明白,如果部队要继续南进,所做的事只有一件——控制此前方山垭,方可保证安全。

王树声叫来侦察科长:“你带领一支精壮的小分队,连夜出发去出口的山垭;限次日上午十点钟,定要占领此山垭!我们这几千名同志的性命,可能就握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了。”

然而王树声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这个侦察科长,在最关键的时候,竟管不住自己。出发后不久,闻到路边几户人家的飘香美味,他给馋坏了,大快朵颐起来。竟把组织交给的任务,一味拖延着。而这些,却要我们的战士付出鲜血的代价。

第二大早上,王树声早已命战士们做好了南进的准备。到了十点,王树声估算派出的尖兵,肯定早已占据出口山垭的制高点,终于,他放心大胆地发出下山的命令。进入沟道,一切都如所料,四周平静如前,只能听见流水的哗哗声,伴随着扬鞭摧马的有节奏的声音。

就在这稳稳当当之际,突然“砰砰”几声枪响打破了这份和谐宁静。王树声飕地从马背上一滚而下,高声疾呼:“同志们,赶快上左翼高山!快!快!”

同志们这才觉醒已中埋伏,奋起反击。王树声拉着一头大骡子的尾巴,在警卫员李树林、阎双喜、白金泉等战士的保护下,冲上了险峭的山顶,抢占了制高点。他们几个人展开阵势,全力掩护其他同志。战士们也奋力攀爬爬上制高点,陆续汇合起来。

打退敌人一阵强攻后,王树声大声下令清点人数及枪械。

“报告首长,电台遗失,侦察队散了,战士们……”侦察兵说不下去了。

“快说下去!”

“战士们损失大半,只剩几百人了。”

这对王树声真是个致命一击,本已被风雪病痛折磨得孱弱不堪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王树声只觉得胸口发闷,脑袋像裂开了花。警卫员们知道,他的老毛病——高血压又犯了。他们几个急忙扶着王树声躺下。然而那里绝非久留之地,敌人的更强大的攻势迫在眉睫了。

但,战马已牺牲殆尽。警卫员们找来了担架,他们正要把王树声抬上去,他却示意止住了他们:“把这给更需要的战士!”

“首长,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了。”战士们几乎泣不成“让你们这些满面蜡黄、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抬我,我实在不能安心,也不能安心指挥了。”

警卫员仍要上前抬他。王树声却推开他们,紧咬牙关站起来,一挥手:“赶快上山,敌人马上就来了。”

说完,自己便强撑着,迈出了沉重的步履。战士们含着泪,跟随在王树声的身后。

途中,土树声一次义一次被病痛折磨得哼出了声,可面对同志们的盛情关切,他再三谢绝,硬是强忍剧痛,随军攀山越岭。

而此刻折磨王树声的不仅是那病体的羸弱,而是内心翻沸着的那份苦涩。他的脑子里只是重复着五个字:“失蹄鄂西北”。这五个字一点一点咬得他揪心。

战友们和战士们又怎能不理解王树声的心思呢。他们劝道:“树声同志,你现在应该离队好好休养了,为了党,为了革命,你付出了太多。”

“首长,您病成这样子,就别再陪着我们一起受苦受难了。我们会像您一样,为革命受苦受累大半辈子,也在所不惜的。”

同志们越是衷心的赞扬,诚挚的安慰,王树声越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己。

回望漫漫长路,目睹曾随身边的好战士的牺牲、负伤,王树声越发愧疚,自己怎么对得起党给予的这份光荣与信任呢?几番苦斗,部队缩小了,人员分散了,电台失落了,自己没尽到领导中心的责任。而今,非但不能重振部队雄风,反倒重病缠身,成了战友们的累赘。

几天以来,王树声陷入沉思中:是该做出决断与决策的时候了。如要再因为自己而影响了革命,自己就会成为人民的罪人了。

终于,王树声向上级组织提出了“离队报告”:“我觉得自己应对鄂西北根据地革命的失败负主要责任……我现在拖着病体,不能及时处理重大问题,特向组织提出离队申请,望组织重新任命新的负责人,力挽狂澜……最后,我还想向组织说明的是,我希望也必将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崇高的革命事业组织理解王树声依依不尽的情结,也深知王树声在拖蒋斗争中所做的巨大贡献。但一是为了革命的需要,也为了王树声同志身体健康的需要,他们批准了王树声的”离队报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告别多年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战友。战士们,王树声泪如泉涌。而战士们也潸然泪下。但有一点他们都坚信不移,那就是:无论在何时何地,他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并肩作战,而这或者短暂或者永远的分别也同样缘于这一崇高的目标。

王树声离开队伍了。但他的心仍在和大家一起跳动。

还在漂泊的征途和苦痛的病榻上,王树声就开始潜心总结得失。他回顾了鄂西北的详细征战经历,仔细回想,细细琢磨,不断反省。辗转北上,回解放区的途中,路过荆门,他特意找到地下党组织,叮嘱他们要顽强开展工作,与留下的部队保持联系,想方设法掩护被打散或因伤病掉队的同志,保存好实力。

到上海时,他仍不忘故友旧兵,特派专人回荆、当、远,帮助建立秘密交通,联络并接送失散人员。经费不足了,王树声毫不犹豫,献上自己微薄的津贴。

到山西晋城休养。可对王树声来说,这哪里在进行什么休养,他更加深刻地反省、批评自己,拖着病体,写出了厚厚的反省报告。

报告里,王树声没有提及自己做出的巨大努力,他只是一再批评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未能完成党交付的任务,对不起革命,对不起战士们。而且他再三表示。

“我未能完成创建鄂西北根据地的任务,甚至没能够与部队的战士们一起斗争到底……我多么希望党组织再给我一个考验的机会,让我重新将功补过啊……”

如此忠诚的战士,如此诚实的同志!党组织对王树声同志所做出的牺牲和贡献,都牢记在心。党组织一直凭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判断和评价每一位同志。党组织认为:王树声同志不愧是党的忠诚战士,不愧为人民的英雄!

第十三章追野马射天狼雪尽马蹄轻时光如梭。已是1947年秋,大雁回头时。

王树声带一身病痛,由鄂西北回山西晋城治病、休养。

身休,心难休。王树声无时无刻关心着党和人民,关心着革命斗争,一逢时机,王树声就向组织申请参战,组织当然相信他的热情,也仍然相信他的指挥、领导才能。但越是这样的好同志,组织越是加倍爱惜。从泼陂河被困,到中原突围,再苦斗鄂西北,这近两年的连续坚强战斗,使王树声几乎身心交瘁。

这时,全国战场急转直下。秋天,金色的收获季节,也是我军向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战略大反攻的时候。

面对这样欢欣鼓舞的局势,王树声心中很受触动,他无法安心躺在床上,听任为革命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白白从身边滑过。尤其当他听说刘邓大军即将南下,再也无法按捺住了。

老战友们常来看望王树声,他们与他共事多年,当然知道王树声的所思所想。他们常常劝王树声:“树声啊,你为革命作的贡献够大的了,现在你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休养。”

“树声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攒够本钱怎么去存款,收利息呢?”每逢听到这些,王树声很快从病床上跳下来。

“我这样只会让病情更恶化呀。再说了,我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我还能带兵杀敌呀!除非党组织觉得我不中用了。”

听到这里,同志们也摇摇头,不知怎么劝他才好,但无一不被王树声的这腔忠心与热情感动、鼓舞。

这天,王宏坤、许世友来看望王树声。王宏坤坐到病床边。握住王树声的手,说道:“树声,我和老许现在负责晋冀鲁豫军区和山东军区。咱们这帮老哥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怎么样,你也过来凑一份子,大展宏图吧?”

谁料,王树声坚决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那里的大好前景,革命老区,群众基础好,粮草充裕。但那并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

许世友也走上前,发话了:“老王,你不是一直还想继续革命吗?跟咱们几个一起干吧。”

王树声仍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们也知道的,我是大别山的儿子,我就是在那里开始闹革命的。可现在,我的那些父老乡亲们还在那里受苦受难,我心里疼呀!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我就是想到家乡人民身边,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也才能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呀。”

王宏坤、许世友哪会不知道,受困鄂西北,一直是王树声心中的一道伤口,他希望自己能亲手治愈这道伤口。他们又问:“你莫非不是要随刘、邓大军南下大别山吧?”

王树声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向组织呈交了南下的报告,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了。”

王宏坤、许世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明白王树声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劝他:“不管去哪儿干革命,你的身体一定要保重!”

这天,秋高气爽,一幅深秋景象。

王树声的夫人杨炬一推开病房门,就发现王树声挂着少有的满脸的笑容。

“小杨,我终于可以打回大别山,见见父老乡亲们了……

王树声兴奋不已,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一向粗心的他突然发觉妻子没有说一句话。蓦然,他看到了妻子眼中闪动着的盈盈泪花。他明白过来了。

“小杨,我知道这些年头,让你跟着我,受了太多的委屈,可是,可是……”

王树声这时也被一种浓重的负疚感攫住,不由得喉咙里一阵硬噎。

“树声,你以为我不讲道理吗?这些年来,你干革命,我没有讲一句怨言吧?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我能放心吗?”

妻子关切的话语,更让王树声心里难受。回想三年来,自己真的让她牺牲了太多。延安刚刚新婚燕尔,他就奉命赴豫西抗日,杨炬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树声,你干革命我支持!”

抗战胜利前夕,好容易盼到亲人相聚的时候,她却又随他辗转被困泼陂河。这一切,她也全忍了:“咱们是夫妻,就应当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接着是炮火连天的突围,杨炬怀着未能打下的胎儿,克服了种种不适和困难,拼死拼活,奔到了山高地险的鄂西北,她又何尝有过半句怨言,“树声,咱们应当为革命作牺牲!”

而为了不拖累部队,她忍痛别离丈夫,咬紧牙关,历经艰辛,回到了华北解放区,对此她捎信说道:“树声,我盼望咱们团聚时刻,也是革命胜利的时候……”

没有杨炬的支持,王树声哪能安心投入工作呢?可回想起杨炬为自己吃的这么些苦,王树声真的于心不忍呀,“小杨,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位好丈夫。”

杨炬凑近了,握住王树声的手,道:“现在局势好转,你应当可以安心调养一段时间。树声,老王和世友不是都邀请你去帮他们吗?你也可以照样为革命出力嘛?”

“小杨,我知道你关心我的身体,但我已经坚决地回绝了他们。再说……”

杨炬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流下。她早就下过决心:作为军人的妻子,就应当为丈夫、为革命做出牺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地忍受了生活的艰辛,忍受了夫妻的分离,满以为这次王树声的休养,他们夫妻可以团聚了,她也可以多照护已是百病缠身的王树声,安心照料还不满周岁的婴儿了。还加上,体内又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她多么希望能在安全平和的环境中,建立起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

“小杨,革命还没有取得最后成功,还需要咱们再接再励呀。鄂西北受困,已经让我对不起党和同志们了,如果再放过这次补救的机会,小杨,我又怎能安心地呆在这里,也没脸面对你和孩子呀。”

杨炬仍不吭声,她心里其实已慢慢想开了,当年自己看中的不就是王树声的这股对革命的忠诚,和这股倔强的干劲吗?

“小杨,我是大别山人民养育的,我不能忘记那里的父老乡亲,他们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能置之不理,抛之不顾吗?”

杨炬意下已决,她擦干了眼泪。

“树声,我跟你这些年,我当然理解你,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保重自己的身体。再说了,你也不愿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就见不着。见不着爸吧?”

说到这里,杨炬又开始哽咽了。

讲到孩子,王树声的心又沉重了。他多么希望有大群自己的孩子围在膝下,和杨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呀,可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合家欢乐的时候。

加上他不在杨炬身边,多一个孩子,对杨炬来说又多了一份重担,他怎么忍心让妻子背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呢。

“小杨,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杨炬哪里不了解他的心思:“树声,我知道你想说孩子的事,是吗?”

王树声点点头,拉起杨炬的手。

“小杨,你现在的担子重了,这孩子就不要了吧。”

“树声,我没事的,你不是一直还想要孩子的吗?我能挑起这份担子。”

“小杨,为了咱们俩,这孩子不要了。你看管好这个家,等我胜利回来吧。我不能让你把什么苦都吃够了。”

就这样,他们为了革命又再一次作出重大的牺牲。

战鼓咚咚,催兵出征。

王树声这几天一直犯愁:此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与妻子相聚,总该送点什么给她吧。可自己平日积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再说了,一向洁身自好的杨炬,从来不追慕物质享受。可越这样,王树声越觉得应该送给妻子一件特殊的、有意义的礼物。想想这些年来,她为他受的种种磨难,吃过的种种苦头,他太过意不去了。这可愁坏了王树声。

几天来,王树声仍然想不出个好主意。这天,他刚踱出门去,看见警卫员正躲在墙角里偷看什么。他走过去一拍小鬼的肩膀:“小鬼,偷偷摸摸的干什么,革命战士要光明正大的哟。”

这下,警卫员受惊了,赶快把手往后背,要藏起什么,脸又涨得通红:“报告首长:我没有偷偷摸摸,我在,我在……”他一时不好意思说下去。

王树声从他身后,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位姑娘的照片。王树声灵机一动:“告诉我,到哪里去做这样的东西。”

警卫员仍然紧张,忙摆手:“首长,我不知道。”

“你敢隐瞒情况?”王树声作势吓他。

“首长,我就全说了吧。这姑娘是我相好的,上星期我陪她进县城的一家照相馆拍的。我说我说我喜欢,她就送了我一张。”

王树声笑了:“小鬼,可要好好待人家姑娘。”

接着,王树声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有空的话,今天带我去照一张。”

警卫员敬个礼,高兴坏了:“是!首长!”

在照相馆里,坐在摄影师面前,王树声十分激动,脸色不断变化,他想着这照片就要送给杨炬,心里又紧张,又想做出威严的男子汉气概,又想露点甜蜜的微笑给杨炬看。

就在这时,王树声听见一句:“首长,嫂子可要笑话你这样背地里……”

不等他说完,王树声想想自己的这次行动,不禁“扑哧”笑了。就这样,留下了一个憨实、真诚、甜蜜的微笑。

又是中秋节。花好月圆。

夜已深,杨炬正要收拾好床,准备入睡,突然瞥见王树声正双手背后,坐在床沿,冲自己傻笑。

“树声,你傻乐什么呢?”

王树声还是呵呵傻笑着,拉过杨炬,把一件东西拍到杨炬手里。杨炬一看,王树声身着戎装,在那张薄薄的照片上,正饱含深情地望着她笑呢。杨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好了,只是心里突突跳得很快。这可是他俩认识以来的第一张照片,两人过去合影没有,连互相的照片也没有。

杨炬一翻照片,背面见王树声那熟悉的字迹:久别重逢今又别。

不知明月几时圆?

伤思艰险犹尝尽,誓将奋斗会中原!

赠给我亲爱的杨炬同志留念杨炬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中秋,也同样是融融中秋圆月,绵绵夫妻情谊。她又似当年一般,一分娇羞的红霞飞上脸颊。

“喜欢吗?”王树声也不好意思地问。

杨炬含笑点点头。对于他们,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中秋。这首诗,也成为王树声毕生中唯一的爱情诗了。

这对既是亲人、伴侣,又是战友、同志的革命夫妻,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但他们又深知,相聚虽然甜蜜,但却短暂。革命的漫漫长路还需要他们去奉献、牺牲,生活的艰难困苦还需要他们相互关切,相互扶持去战胜。他们坚信:胜利一定会到来,美好的生活也一定会来到。

车辚辚,马萧萧。

王树声别过头去,眼里正满是泪水。他夹夹胯下马肚,上路了。他不敢多看妻子、幼儿几眼。离别的苦楚,亲人的期望,组织的重托,全都装在王树声的心里。但王树声跨上战马,列队南征,放眼祖国的山河,旖旎多娇,一派生机,他心中即刻又是豪情冲天,又回复了当年的革命干劲!

刘、邓大军真勇敢。

源河反攻鲁西大胜,歼敌六七万!

蒋介石正在手忙脚又乱。

我们又挺进大别山。

战士们高唱战歌,满怀希望。而玉树声的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是因为鄂西北的失败吗?王树声现在总害怕自己担不起解放家乡亲人的重任。可解放区的明朗天地,乡亲们的盈盈笑语,又使王树声一直激动不已。

王树声的病又复发了。

领导同志听说王树声的病情后,执意要送他回后方休养。王树声一听就急了:“党是不信任我王树声吧?我说什么也不要回去。放心,我一回大别山,准保百病都消。”

果然,一进大别山区,一看到巍巍群山、葱葱密林,王树声心里就像喝了陈年佳酿,爽心通畅,精神倍增。他领着战士们更是快马加鞭,归心似箭。

进入红安、麻城一带,王树声常常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经常向战士们夸耀道:“我过去说的可不假吧?我们这家乡就是人杰地灵,山也青,水也秀。”

战士们也常打趣道:“首长,这里的水也准比别处甜吧。”

这也真是说到了王树声的心里,他就是觉得家乡的什么都最亲,什么都最好。

途中,王树声接到了新的命令,任命他为刘、邓大军下的鄂豫军区司令员。王树声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没有这压力,哪来的动力呢?王树声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辜负党的重托。

说起鄂豫军区,也是一卷翻不完的书。它在大别山区的中心,覆盖湖北东部、河南南部,以及安徽西部诸县,方圆达百余里,人口七百五十多万。说它是本翻不完的书,正因为它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东慑南京,西叩武汉,南扼长江,腋制中原,是敌人的咽喉要地,也是敌军战略上最敏感、最薄弱的地区。

鄂豫军区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从大革命、土地革命到抗日战争,这里的英雄人民,一直听从共产党的号召,不折不挠地和敌人作斗争。

所以,王树声接到任命后,喜优兼半。喜的是这里的有利内、外环境,忧的还是自己的那份重任。

此时任中原军区副司令员的李先念,则打消了王树声这重重的顾虑:“树声同志,首先我代表中原军区和刘、邓首长,祝贺你的任命和鄂豫军区的建立。我主要想告诉你和大家,现在的形势。

与当年我们中原突围时,大大不一样了。我们刘、邓大军,已牵制住国民党几十万军队,就要在这里,我们最早的根据地——大别山,跟敌人决一胜负。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放手去干就是!我和你都是大别山人民的子弟,我们一定要和大别山人民共存亡,为重建大别山根据地战斗到底!“

一席话驱散了王树声心头的阴云。他紧紧地握住李先念的手。

果然如李先念所说,这次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对国民党反动派,几乎是一把利剑深深插入了心脏。

蒋介石又惊又怕,急调二十多个旅兵力,想要保护心脏,这次敌人的老套数“重点围剿”不一定奏效。王树声经过数次征战,对国民党的先发制人这一套,早已明略在胸。鄂豫军区一成立,王树声就制订了周密的作战计划,与色厉内荏的敌人展开角逐。

月光轻泻,山川入睡。

转战途中,王树声已带兵来到乘马岗附近。夜色里的山是那么清秀,树是那么葱郁。王树声这些时日一直尽力吮吸着故乡的山水气息。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多想大声说出埋在心头已久的愿望:“亲人们,你们的儿子回来了!”

尤其经过其中的一个山湾,那里住着王树声的一位穷苦干娘。王树声说什么也忍不住了,他决定去看望,看望那位老人家。

穿过丛丛树林,拨开层层雾霭,王树声走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疾。那条路,一别竟然已是二十年过去了,终于,他来到了那扇小破门跟前。他举起颤抖的手指,敲响了门。

“谁……谁呀!”

出现在王树声面前的干娘,哪里还是当年动人、健壮的模样?现在她已分明是个白发满头的老太婆了。干娘面对的也不是那个健壮如牛的年轻小伙子啦。

直到王树声喊出一声乡音十足的“干娘”,老人家才失声叫出:“喂!国伢—”她终于认出了自己日夜怀念的干儿子。

老干娘一时泪如泉下,枯瘦的手颤抖着握住了王树声的手。

一声“国伢”,这地道的乡音,这深情的乳名昵称,触动了了王树声一直以来心底最深的那根弦,他也眼发热、鼻发酸了。

王树声扶老人坐下:“干娘,我回来看您,看乡亲们了。”

“我可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了呀。”说着,她不禁用衣袖擦擦滚出眼眶的泪水。

“干娘,这么多年来,您和乡亲们都受大苦了。”

老娘叹了口气,道:“国伢,这些提不得呀。”“干娘,咱王家怎么就留您一个人?”

“他,他们……”干娘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那千刀万剐的国民党把我们王家的人都杀光了。其实何止是咱们王家的人,只要是闹革命的人,晓得他们杀了多少畦!”

“干娘,我现在回来了,回来赶走国民党反动派,解放乡亲们来了。”

“国伢,你就是有出息!”老太太又压低声音道,“听说,刘、邓大军来了这里,你可去找找他们!”

“干娘,我们就是刘邓大军!”

干娘扶住王树声,上上下下看了看:“干娘没白疼你,你可真替咱王家争了脸!”她笑道,“干娘还记得你们当年初闹革命的光景,那时,你摇着一根长矛子,撵着白狗,打得匪子们满山跑,那个快劲!”

“可不是!”王树声也笑了,“可不就在那个山头上么?那时我们的武装,嘿!还真土!”

就在这时,几声“汪汪”犬吠,划破深夜的宁静,显得格外刺耳。干娘一惊,拉住王树声:“伢呀,还忘了告诉你,这乡里有国民党的‘小保队’,这些狗腿子们常在深更半夜出来害人,还恶狠狠地吓唬我们,说共产党呆不长!”

“干娘,您放心,我们回来了,不赶走这些狗东西们,我们就不走。再说了,我们不是二十年前的愣头小子了。”

夜己深了,王树声和干娘聊了许多。但王树声还有重任在身,只能告辞。

临走时,他从兜里掏出三块银洋,塞到干娘手中:“干娘,这些年来,我这做干儿子的不孝,让您老人家吃了太多苦,这些钱算是我的赔罪。也算尽做干儿子的一点心意吧!”

干娘执意不要,把钱还给王树声说:“干娘知道你的心意。干娘挺得住,这钱你自己省着用,好狠狠打反动派。”

“干娘,国伢只有这点表示,不然,国伢说什么心也不忍。”王树声说着,就要给老干娘跪下。警卫员见状,也忙劝干娘:“大娘,您就收了首长的这心意吧。”

干娘也实在扭不过这强性子的王树声。她接过了银洋,说:“国伢,娘为你感到自豪!”

“干娘,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告辞了。”

干娘摸摸王树声的额头:“国伢,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乡亲们还都盼着再见你哩!”

王树声点点头,起身告辞了。

大别山的穷苦大众盼星星,盼月亮,做梦都在翘望的共产党,真的盼到了。

炮火隆隆,枪声不断。

王树声和战士们又开始了转磨磨式的游击战。这可是磨性子的事情。战士们有的打惯了硬拼硬杀的大战斗,对这样和敌人东躲躲,西藏藏,处处感到别扭,觉得心里窝火、憋气。

尤其是郭天民,王树声的助手,鄂豫军区的副司令员。王树声每每看到他,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当年的“活张飞”刘昌义。

王树声也常想:真是巧扳眼,自己总跟这样的猛员打将结下不解之缘。

走了个“活张飞”刘昌义,又来了个打将“活李逵”郭天民。

王树声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英雄,但度过了二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他更知道应该如何保护这样“猛勇”威将。

每次,和敌人磨烦了,郭天民就气得挥晃大拳,哇哇大叫:“这帮狗杂种,我非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不可!”

看到这位“活李逵”火了,王树声总是不紧不慢地深入诱导:“伙计,你以为大家伙都愿意这么憋气呀!想当年,我也随徐老总到这里,打过好多痛快的大仗,头破血流也没少过。可想想现在,敌人就巴不得我们去跟他们拼命,吃亏的可是咱们呀。”

“我就是心里窝火!”郭天民还是气呼呼的歪着脑袋。

“咱们现在是上什么山,唱什么歌。现在革命需要咱们忍,咱们就要忍。

再说,咱们得要保存实力,要看红旗插遍大别山呀。放心,会有你出气的日子。“

王树声一方面稳定战士们的情绪,一方面也加紧对战争的研究。夜里,常看见一盏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闪动。

王树声不再是红军时代的那个“愣头小子”了,他老成,稳重多了。现在他不仅亲自观察地形,晚上还要对照地图,精心分析敌情,向组织起草电报或报告。他字字句句仔细斟酌,一丝也不怠慢。饭后,睡前,他常捧着毛泽东的著作,仔细研读。时间一长,王树声眼也熬红了,人也瘦了。

警卫员们见状,常劝道:“首长,您得保重身体才是,咱们干革命还得靠你领导哇!”

王树声却总是笑道:“我没事,与你们小伙子差不多!眼前形势这么逼人,不学不行。咱们现在面临的是崭新的难题,套模式、搬经验可不管用,土地革命,我是个‘蒙头生’,吃了好多亏呀,所以现在赶紧加班加点,能补多少就补多少。”

王树声不仅自己争分夺秒地补课,他还规定,战士们也要自己抓紧学习,尤其对警卫员;他更是严格要求:“从现在开始,你们每天必须识会至少五六个新字,我会随时考问的。”

警卫员们传达口令或命令时,他一定要他们重复一遍给他听,说对了,他才放心让他们去。

对参谋人员,王树声要求更严,标准更高。对此,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参谋,参谋,运筹帷幕,就是全军的大脑。脑子混乱了,还怎么指挥手、脚的行动呢?差之分毫,谬之千里,你们可不能犯错误,否则战士们拿多少鲜血和生命去换回呀!”

就在王树声的严格训练、规划整顿下,全军纪律严明、作风过硬,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1947年11月,鄂豫军区成立。以后,王树声率领手下的五个军分区的广大指战员,在大别山这块战略基地上大展宏图。

王树声配合主力部队,按照刘、邓首长的部署,先立稳脚跟,打好基础。

随后,他率部粉碎了敌人三十万“大军”的重点清剿;击溃敌军据点,扶植建立地方各级政权,筹办当地民兵武装;领导群众,暗地里进行土地改革……

大别山根据地一片热气腾腾。毕竟春天就要来了。

1948年春天,春雷滚滚,大地从严冬中苏醒。革命的局势更加复杂了。

但山丹丹花开,仍然红艳艳。

一开春,刘、邓野战军大部主力,因全国战局的需要,从大别山调整走,转到淮河以北地区,休整待发新战机。敌人乘隙,赶快反扑。

一时之间,大别山里又多了二十多个旅的虎狼国民党军。他们与当地地方武装勾结,对大别山区又开始了疯狂扫荡。

敌人拿出一向的看家本钱,进入大别山心脏地区,建立据点,恢复保甲制度,制造无人区。他们绞尽脑汁,又想出“分区合围”、“捕捉奇袭”、“筑寨并打”一系列毒辣手段。大别山的受苦大众们又陷入了苦难,眼看敌人又要死灰复燃,沾满鲜血的屠刀即将落下。

面对黑云压顶,王树声知道与敌人针锋相对,无异于把自己送上砧板。

我军只能避其锋芒,与敌斗智斗勇,巧妙周旋。他率兵进入深山老林,昼夜与敌纠缠。路险身疲,粮草短缺,装备破损……尽管困难重重,可王树声丝毫没有气馁,当年在鄂西北比这时不更苦吗?这一点苦头,我们吃定了。他常鼓励战士:“我们既来之,则安之,不把敌人赶出去,我们绝不离开大别山!”

战士们齐心协力、斗志昂扬。正如邓小平政委说的那样,“重建鄂豫皖解放区,是中国现代史上重要的一页。”王树声和全体指战员,用自己的行动,为这一页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恶劣的物质条件,王树声再三严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除以身作则外,更时常向大家敲警钟:“咱们如果拿乡亲的东西,咱们和国民党那帮匪徒,有什么两样?咱们是人民的军队,咱们来这里就是要救穷人们。”

王树声深知:党和群众的血肉关系,才是革命胜利的根本保证。如果部队纪律不好,失去了民心,肯定站不住脚跟。所以,他一再下令:不许强占民房,不许拿走群众的一针一线。一个破庙,一间破祠堂,就是王树声的司令部;一扇门板,一捆稻草,一条毯子,一包衣物,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警卫员看着他那早已磨破的鞋底,偷偷换了双自己的。王树声知道了,硬是逼着警卫员交出藏起来的自己的那双。

“首长,您比我们更紧更苦,这新鞋底该您穿!”警卫员没办法,递上了那双已被电线丝缝过数次的烂鞋底。

王树声却笑笑:“什么首长呀,就该穿新的、好的,现在这特殊的困难时期,咱们都得多吃点苦。”

警卫员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位首长,看看王树声那件己烂得全是补丁、窟隆的棉袄,他明白了,这就是咱们的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这就是咱们让人敬佩的王树声司令员。

战士们都关心自己的首长。一位刚跟随王树声不久的炊事员,把他的一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说什么也想要给这个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吃起东西都再三推让的首长,好好补补身体。

他背着王树声,从乡亲们那里买了只老母鸡。他想这下可好,首长能喝口滋补的鸡汤了。他从厨房里取出刀,正要埋头开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抬头一看,王树声已踱到了跟前,正色道:“慢着,这从哪儿弄来的?”

“湾里呗!”炊事员磨磨刀,举刀要落下。突然听王树声提高了调,喝道:“还不快给人家送回去!”

炊事员看见王树声已是怒容满面,他也觉得心里一阵委屈:“我可没偷没抢。这是我花钱买的!”说完他扔下了刀,蹲在了一边。

王树声心里也后悔了,知道炊事员一番好意,被自己这么粗暴的话给误解了。他走到炊事员跟前:“我先为自己的态度道歉,但买的,我们也不应该要。你知道吗,这里的老百姓,在国民党的压迫下,可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那些土匪兵一来,牵牛抢猪,能拿的全拿了。好容易有这么一只鸡,乡亲们就指望着它下蛋孵小鸡,供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暂以度日。你说咱们花钱去买,人家心里舍得吗?只是怕咱也是当兵的,不敢不从呀。你的心意我知道,还不是为我好。其实我心里也难受,你们跟着我,可没享过福……”

炊事员听着听着,鼻也酸了。他拎着鸡,又给人家送了回去。

打这以后,炊事员摸透了王树声的脾气,也明白了纪律原则。他还是存着心,想方设法给王树声弄点米粉、豆渣,又便宜,营养又好。王树声仍然是那副乐天派,总是兴致勃勃地跟大家说:“这可比长征和鄂西北时强多了。这几年干革命,我们也算是尝遍山珍海味了,不成革命家,也成个吃家喽!”

首长的欢乐情绪,也感染了大家。革命的热情,战友间的厚谊,在这深山老林中弥漫开来。

而共产党子弟兵们的美名也一传百传,广大人民群众打心坎里拥护这些秋毫无犯的革命战士。

尽管面对优势敌人的严密“围剿”,王树声率领将士们,仍然游刃有余,穿梭出击。黄冈、霍邱、固始、商城,都有我军战士的足迹,他们痛歼当地的多股“保安团”,给人民送去希望。王树声率部征潢(川)、光(山)、商(城)、经(扶)四县,击毙或生擒了“指挥官”陈履谦、国民党鄂东战地视察小组正、副少将组长刘心怡、周齐稷等。“树倒猢狲散”,国民党四千多人已溃不成军,王树声和战士们终于摆脱了困境。

王树声就这样一路进进退退,退退进进,来到了河南商城与湖北麻城交界的“老区”。这里就是当年土地革命时,与王树声殊死厮杀的“顾狗子”

——顾敬之的老巢。顾因与反动派张荣争宠失利,被国民党关进了开封府的水牢。

可他手下的那帮恶魔小鬼,仍然残害百姓,与共产党为敌,但他们又时常和国民党闹点小别扭,小枪小火地不断。

尽管情势错综复杂,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树声就抓住厂这帮“地头蛇”和国民党的微妙关系,大作文章。

这几天,敌军加强火力,重兵压下。谁料王树声反倒吩咐手下战士,带着厚礼,前去亲自登门拜访,并且放风说:“共党要投靠顾家军。”伸手不打笑脸客,这帮“地头蛇”见到送礼上门的共军,倒也高兴。

这下可激怒了国民党,这岂不是明摆着要和他们蒋家军作对吗!那好,就让他们尝尝得罪国军的滋味。国民党反动派将矛头指向了这帮土匪:这可正中王树声的下怀,现在我军重围己解,且还能“坐山观虎斗”。战士们开始还有怨言,让去送礼时,谁都撅着嘴说:“和那帮残害乡亲们的土匪打交道,我才不去!”

还有不少人都奇怪了:“首长是不是犯糊涂了,摆着这些敌人不打还要向他们献礼,当孙子!”

到现在,他们才由衷地敬佩王树声的才识胆略。看国民党和那帮顾家军打得难解难分,战士们可真是乐坏了。

向“地头蛇”送礼的战士们,还担负着另一项重任:摸清地形,打到“顾狗子”的“内仓”。现在,军粮供应紧缺。这回,王树声可不着急了:“这样吧,我国向来称为‘礼仪之邦’,礼尚往来也是常情,现在咱们没粮了,顾狗子们应该给咱们才是啊。”

战士们都会心地笑了,他们早已用探针、戳地听响等侦察手段,察出了他们的“宝库”就在敌人的眼皮下。王树声带领战士们,挖去了藏在地下或山洞的粮食。不仅是粮食,顾狗子的统治也岌岌可危……

春去夏来,已是绿树最葱郁的时节。战士们的革命热情,随着季节的推移,更加高涨,而革命形势,也日暖人心了。

1948年夏,我中原野战军发动了“开封、睢县、杞县”及“襄(阳)樊(城)”诸战役的强大攻势,蒋介石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抵挡不住我军的浩浩大军,只得将“扫荡”大别山的部分军队外调,我军也趁机整顿,纠正了土改中“打击报复”的缺点,颁布执行新政策,大顺民意,形势越来越好。

王树声因势利导,再振雄风,如今已是展开大反击的良机。王树声当机立断,率师由山地转向平原,向敌人统治薄弱的地区,大举反攻。正像他过去说的:“我们总会等到那一天,等到打得蒋匪军无力招架的那一天。”

这一仗,势如破竹。6 月间,王树声已攻到辟家堡地区,他亲自督战,协助第四军区武装,打得敌主力整编第七师五一二团,无还手之力,全歼该团两个连。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战士们振奋不已,群众也兴高采烈,而敌正规军的嚣张气焰,早被一副夹着尾巴逃跑的狼狈状代替。王树声精神也大爽,但他仍不忘失蹄鄂西北的教训,教导战士们说:“同志们,现在虽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离革命的胜利还有一段路要走,咱们要沉住气,走好这最后关键的几步。”

现在可好,原来“狗仗人势”的各地反动保安团之类的,只急得抱头鼠窜。可不是,他们以为硬得很的后台——国民党反动军队,倾刻间灰飞烟灭,他们也只能苟延残喘。想起他们犯下的罪行,他们心虚得很。

王树声和战士们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挥戈而下,一路告捷,直逼麻城。

麻城,魂牵梦绕的故乡,即在眼前。王树声对这里太熟悉了,对这里情太深了。王树声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根,更要让它根深叶茂,根深蒂固……

他已派兵按计划办事了。

盛暑,骄阳,麻城县府门前,行人寥寥。就在这巴掌大小的弹丸地,却聚集了精尖的反动分子。这会儿,日高人疲,守卫们有的蹲在门槛边打着盹,有的干脆躲进了屋子,呼呼大睡。

突然,一阵枪响,那些守卫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见县太爷被押着出来了。

原来,我军早已摸清了情况,打了一个漂亮的“短、平、快”,占领了县府。

敌军不甘就擒,慌忙弃城逃向武汉。

他们哪里料到,后有追兵,前有埋伏,才刚跑到三十里外的宋埠附近,就被王树声事先埋伏的重兵截住了。又一阵弹雨劈头而下。那些胆小的反动家伙,哪里还敢动弹,只得困在宋埠镇。

王树声见状,大笑了:“今天,咱们可算看了一出好戏,戏名就是……”

还不等他说,战士们都插嘴了:“首长,这就叫‘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待战火停后,王树声命战士们清点捉住的这些“乌龟王八蛋”。还真有不少大家伙:“东八魁”反动透顶的土豪劣绅、素有“剿共司令”之称的反共老手,还有不少至今仍然嚎叫要“活捉王树声”的“民团团总”……

王树声正气凛然地站到这些家伙面前。他们当时的喧嚣凶狂早就没有了。一个个面似土色,哆哆嗦嗦道:“王大爷,饶命!”一时间,求饶声不断。

王树声越看心中越火:当年,就是他们为虎作怅,残害百姓,他正色喝道:“你们听好了,‘东八魁’站出来!”

这帮家伙吓得不敢吭声,又不敢不动,也不知王树声肚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这些反革命分子“分水分鳖”完后,王树声发话了:“将‘东八魁’押送到当地,召开集会,要乡亲们辨认,讨还血债。只要证据确凿,就地镇压!”

这些昔日的杀人恶魔,早已吓得腿软了。

乡亲们锣鼓喧天,欢迎这位既是他们的儿子,又是他们的救星的人民英雄。

王树声拔掉麻城的这些毒牙后,周围许多区、乡反动政权的“保安团”

也都成了吓破胆的猴子,不是向我军缴械投降,就是自动销声匿迹。

乡亲们只盼着等到红旗插遍全山区、全中国的那一天了!

“万里中原烽火壮”。1948年尾,淮海战役一声炮响,揭开了中国革命更辉煌壮丽的一幕。

这时的国民党正规军,哪里还有心在大别山恋战。因此,“清剿”大别山的敌军,大批撤走,留下的几小撮,不过十余团,对我军招架尚且难持,更不要说“还手”了。

王树声再接再励。为配合全国作战全局,他指挥鄂豫军区部队,四出进击。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短短几个月,商城、固始、金寨、新县、黄安等大小县城均得解放。腊梅绽放,即将通向春天。到此,鄂豫皖广大地区已成一片,大别山根据地基本建成。

王树声成了广大群众心中的英雄。可他知道还有件事得做好:那就是要安抚乡亲们那颗被践踏得破碎的心,他们有的对我军仍将信将疑。革命基本成功,剩下的任务应是搞建设了。可没有了群众的支持,什么工作都无法开展。

王树声不禁想起这样一件事:在攻打固始县城的战斗中,有一批青年学生,被敌人胁押着一同南逃,王树声发觉后,即令部下飞马追赶。敌人自然不堪一击,顷刻就被打散了。

王树声下马走到留下的那些学生们面前。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疑虑、警戒的目光。王树声客客气气地说:“你们受惊了。你们现在解放了,自由了,可以走了!”

仍然没有一个动步,王树声笑了:“你们不要怕,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说到做到。国民党反动派是不是告诉你们,我们共产党、解放军都是青面獠牙吃人的恶魔?现在,你们可以看看清楚,我们是啥样子?”

几番话,学生们觉得句句在理。再打量这位首长,身穿革命军装,与一般士兵无异,佩戴“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慈眉善目。他们中有人接了句:“你们共产党,是共家、共产、还得共妻吗?”

王树声一听,更笑开了:“可不要受了国民党、蒋介石的骗,你们仔细想想他们干的事,他们杀害了多少百姓,残害了你们多少亲人,你们还能相信他们的话吗?”

“是呀,他们才真正是匪徒、刽子手呀。”学生中有人马上答道。一时间,本就深晓事理的学生们明白了过来。

王树声借机又讲了下去:“我们晓得,你们对共产党、解放军的认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转过弯来。我们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你们看的。只是你们临走之前,想告诉你们这些青年知识分子,你们的学问多,今后祖国解放了,要靠你们来建设!”

句句深明大义,声声沁人心腑。青年们中不少人走向王树声,握住了他的手,点点头:“我们会记住您的话的。”

王树声目送他们消失在山路尽头,心里也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紧接着,阵阵春雷,惊彻晴空。我军发动的辽沈、平津大战,皆获大胜!

这些奇伟丰功背后,耸立着大别山根据地这一坚强后盾。

王树声积极建立大别山根据地,充当刘、邓大军的强大后方和各路南下大军的桥头堡。他率部辗转反战,歼灭了境内的国民党地方武装,为南下大军扫清了渡江障碍。王树声又配合地方政府进行大量工作:筹粮、备款、修桥、筑路,全力支援前线。

终于,国民党、蒋介石多年来精心筑起的反动统治,一塌倒地,无法收拾。而我军却是雄风震世寰,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蒋家王朝的黑暗统治。

1949年4 月,又是繁花争妍、春光无限的时刻,鄂豫军区的历史使命胜利完成了!王树声紧锁的双眉,终于可以舒开了。他轻轻对自己说:我没有愧对党,没有愧对乡亲们!

此后,王树声率领鄂豫军区的部队,乘胜消灭残存境内的反动地方武装,将我大别山根据地的地盘节节向南推进。

王树声多么想念妻子,想念孩子;他向往安居乐业的合家团圆,向往宁静致远的天伦之乐。但他知道,即便在现在,全国基本解放,仍不是时候。

因为他得知,就在我大军南进之后,又有四处流窜的土匪,钻入我鄂豫皖边区。在大别山,残害百姓,愉袭我军的事又时有发生。1949年5 月、国民党反动派的华中魁首白崇禧指使大土匪头子汪宪、樊正等几人,携带多部电台,乘我主力部队南进之隙,偷偷潜回大别山,妄图在长江以北建立所谓“游击根据地”,开辟什么“敌后第二战场”。王树声明白他们的动机:他们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

当地残留的封建势力,借机抬头。他们趁机巴结这些反动分子,恬不知耻地打起“鄂豫皖边人民自卫军”的旗帜。这一帮牛鬼蛇神聚在一起,将土匪编为十一个支队、十八个“自卫团”,划分了行政区。

一时间,大别山区人民心头又笼上了一层乌云:这些反动派还会嚣张多久,还会祸害多少老百姓?

王树声挺身而出,他说:“保护乡亲,义不容辞;保住革命成果,更是责不可贷。”

己随大军南下的王树声再次向组织提出申请:回马大别山,杀向剿匪的战场。

这次出行,又不同于彼时。和那时的鄂豫军区相比,这次任务更艰更重。

一是,战地牵扯三省,从鄂豫边扩大到了皖边;二是,所属指战员,大多是新兵生员,不同于“老部下”,还得有一个“磨合”的过程,且牵及关系多,处事更得全面仔细。

但是,王树声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革命老将,在分析清楚了情况后,立即着手开展工作。来到部队,他就自我介绍:“我生在大别山,长在大别山,今天我来是来尽儿女的职责的。同志们,请你们帮我完成这个愿望,你们的亲人也会欣慰的。”

同时,他又经常安抚群众:“乡亲们,我们共产党已打下了大半个中国,也完全有能力解放大别山。

我们相信,不久的将来,咱们这里也会成为解放区,也会有明朗的天的;只是现在,我们得团结一心,吃完这最后的苦!“

就这样,王树声牢记党的教导,遵循党的原则,凭着高度的政治水平、高超的指挥艺术圆满地处理了部队团结、上下关系一系列问题。他紧紧依靠地方,充分发动群众,革命进展得十分顺利。

仅半年左右的光景,“鄂豫皖边人民自卫军”正、副司令汪宪、樊正及手下一万五千名官兵,乖乖就擒。

革命的果实是甜美的,可为此,王树声又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艰苦的战场上,他再次心力交瘁,血压升高,又加上新病缠身,常常低烧不止。战士们都看不过眼,常联袂呈上报告,恳请首长休息,他每次总扔下一句话:“轻伤不下火线!”

组织上来电,“返回武汉休养。”可王树声只是默默看完电报,什么也不说,照样工作。

而夫人杨炬,在家望穿秋水,不见丈夫回家探亲。这天,王树声又托人捎回书信,上面写道:“小杨,我儿及家事还是得烦你照料护理了,你自己要注意休息。我在这里都好,只是任务在身,不能回家看望你们……”

杨炬等了、忍了这么多年,当然理解和支持丈夫所做的一切。只是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毅然带着孩子前往战地。一家人见面,激动、幸福自然不必说,可王树声心里仍然坚定无比:“剿不清土匪,决不下战场。”

面对这样的革命豪情,杨炬只好在王树声病情好转后又默默离开了。

盼呀、等呀,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天到来了。山水欢笑,举国齐歌。金秋,真的是收获的季节。

就在那天安门礼炮隆隆、火树银花之际,王树声还坚守在大别山剿匪的战场。党中央多次来电,通知他赴京观礼。这可是王树声做梦都盼望的事情啊。干革命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的仗,为的啥?为的就是希望能听到《义勇军进行曲》的激昂旋律飘扬在祖国上空;为的就是希望闻听一句“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庄严宣告;为的也是亲眼目睹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上冉冉升起……而王树声却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要完成一名共产党员应尽的责任。

当王树声通过电波,听到了他梦想的一切后,他沉浸在无比激动、无比幸福中。他和战士们抱作一团,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正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新中国的诞生。王树声,以自己和广大指战员们剿匪的丰硕战果,向开国大典,呈上了一件最可宝贵的厚礼!

第十四章办军械开新局公仆本色美1949年5 月。武汉解放。

上树声率部和兄弟部队一道进驻江城。街道两旁挤满了热烈欢迎的群众。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王树声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湖北省军区第二司令员。

接着他又请缨挂帅,再次奔向鄂豫皖边的大别山剿匪战场。

1950年,王树声又被任命力湖北省军区司令员。

武汉是一个情况非常复杂的大城市。王树声体会到,随着革命的胜利展开,他和出生人死的部下们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他发现一些部下骄傲自满,开始讲究享受,入则洋房,出则坐车。

王树声召集部下学习毛泽东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然后再谈一谈自己的心得体会。毛泽东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说:“因为胜利,党内的骄傲情绪,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停顿起来不求进步的情绪,贪图享乐不愿再过艰苦生活的情绪,可能生长。因为胜利,人民感谢我们,资产阶级也会出来捧场。敌人的武力是不可能征服我们的,这点已经得到证明了。资产阶级的捧场则可能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

王树声说:“毛主席的讲话对我们现在的情况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在武汉,咱们引人注目得很,切记千万不要被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所打中。”

王树声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刚迸武汉,王树声还是湖北省军区第二司令员。一天,夫人杨炬说他许多部下私下议论王树声很亏,资格那么老,功劳又那么大,至少也应该当司令员。

王树声严肃地对杨炬说:“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我身边也不知多少战友都光荣牺牲了。他们为的是什么?我王树声何德何能侥幸活下来而且还享着福。每想到这,我就觉得欠了战友们很多很多。现在,如果我们计较名利,怎对得起牺牲的战友们。杨炬,以后咱们开始了在大城市的生活,千万不能忘了本,千万要过好名位关、亲属关和享乐关这三道关。”

武汉曾是蒋介石国民党的反动巢穴,许多反动官僚和大富豪在武汉建了豪华公馆和别墅。渡江战役一打响,这些反动官僚和富豪闻风而逃。解放军进驻武汉,全部接管。

部下们为王树声找了一处豪华公馆,王树声说:“我住不惯这样的房子。”

后来,在武昌街头找了一幢中等水平的小楼房,王树声才把家庭搬了进去。

由于经常出去视察工作,王树声找了一辆很普通的军用吉普,每一次去部队,部下都没能意识到是首长来了,等下了车,才发现不是一般的人。

组织上出于他的工作需要的考虑,把他的车予以调换,但也只是一辆很陈旧的轿车。

王树声一家按照国家规定,伙食可以“实报实销”,照理说,王树声完全可以把生活改善得很好。一次,部下到他那儿汇报工作,发现王树声饭菜很平常:一碟酸豇豆角而已。部下问其原因,王树声说:“国家刚建立,又抗美援朝,经济上很困难,我觉得吃酸豇豆就已很不错了。”部下深受感动。

王树声做了湖北军区司令员的消息传到家乡,家乡父老乡亲都惊喜地说:“咱们村可出了一个大官啦!”

尤其是同王树声沾亲带故的人更是沾沾自喜。不少人鼓动王树声亲叔伯侄儿去武汉,都说:“树声做了那么大官儿,你去找他,他还能亏待你?”

又有人说:“喂,你去找他,总不至于让你当勤务兵吧。”

更有人说:“将来做官可别把俺们这些老土给忘了。”

王树声的亲叔伯侄儿也乐不可支,就收拾收拾行李,来武汉找王树声。

王树声说:“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很高兴。但可不能有非分之想。你想,我现在是湖北军区司令员,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把你提个官做做,别人会怎么说?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还有,就拿咱们村来说,在革命中,有多少人牺牲,他们的家属不仍在农村吗!我把你提个官做做,能对得起死去的战友吗?能对得起烈士的家属吗?再说在农村有什么不好,说实在的,我还真想咱那村,在农村劳动对革命也是贡献呀。”

一席话说得侄儿心悦诚服,颇感羞愧,吃罢饭就要回家。

王树声说:“大老远的来看你叔,怎么说走就走呢,好歹住几天,看看武汉。”

侄儿依言住了几天,总是感觉不自在,一会儿说地还没锄草,一会儿又说孩子不听话,再一会儿又说家庭还有很多东西没清理。

王树声乐呵呵地说:“还说想做官,连个家庭都离不开还能做官吗?看你这么难受,好吧,我也不留你了。不过,得带点东西回去。”

王树声把一些旧衣物以及平时用得着的药材等左一包右一包包了许多包,然后捆在一个大包里,反复嘱咐侄子这一包给这家,那一包给那家。又怕侄子忘了,干脆写上条。每一张条都体现了王树声对家乡父老的一片诚挚之情。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国内开展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武汉地区也不例外。

一天,杨炬回来说她所在单位有很多年轻护士都报名要上朝鲜战场,弄得她心里痒痒的。

王树声说:“人民的爱国热情是真高。白天我上街转了一下,发现很多人在给抗美援朝捐款。我也走过去,一个不大的孩子说:”叔叔,你捐款吗?‘我摸了摸身上,没装钱!嘿,那孩子马上把眉毛一皱说:“真落后’。”

夫妻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1951年10月,由于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军费支出浩大,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讨论和决定实行“精兵简政,增产节约”的方针。23日,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会议的讲话中指出,“增加生产,厉行节约,以支持中国人民志愿军。这是中国人民今天的中心任务。”从此,增产节约运动在全国蓬勃展开。

增产节约运动中,涌现出大批劳动模范和先进人物。同时也揭发出不少国家工作人员贪污、浪费和官僚主义问题。

11月下旬,中共河北省党的第三次代表会议揭露出原天津地委书记、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刘青山、原天津专区专员、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的巨大贪污案。他们都是在三十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全国胜利后的和平环境中,他们为了满足个人极端腐化的生活享受,竟然不顾党纪国法,公然贪污救灾款、治河款、干部家属救济粮,克扣民工工资、飞机场建筑款,堕落成为贪污罪犯和吸毒犯,被执行枪决。

11月30日,毛泽东指出:“反贪污反浪费一事,是全党一件大事。”12月。全国规模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时称“三反”运动雷厉风行地开始了。接着,工商界又开展了“五反”运动。

在“三反”、“五反”运动开展起来之后,王树声时时要求自己,看自己有没有问题。他把他原来的生活管理员现已调新工作的严双喜接了回来,请他帮助自己查查,这些方面有没有问题。

严双喜不假思索他说:“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王树声说,“你怎么知道?”

严双喜说:“你的军装不穿烂,不准我领新的,伙食上你死定一个标准,不允许我超越。要说有问题,就是我没少吃你剩下的豆渣和腌菜。”

说至此,严双喜忍俊不禁。王树声也微露了下笑容,旋即打断严双喜:“谁要你说这些?我是问你我有没有贪污、浪费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严双喜斩钉截铁地说,“我手头都记有帐,不信你自己查。”

王树声说:“当然,贪污没有,浪费总可能有。你再给我想想,我到底浪费了什么?”

严双喜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

但是,王树声却把当时组织上对高级干部的特殊照顾,诸如分发手表、皮大衣等,当作以艰苦为荣的思想不够,对资产阶级思想侵蚀的危害性认讽不够这样的政治高度,在大小会上一再作诚恳检查和自我批评。

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组织人员对南方的老根据地进行访问,王树声是访问团鄂豫皖分团的副团长。

家乡的人听说工树声回乡探望,惊喜地奔走相告。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他们朝思暮想的“英雄”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毛笔字较好的人洋洋洒洒地写着标语,欢迎中央访问团。

骄阳似火,人们戴着草帽翘首以待。

王树声来了,身着普通夏装。人群欢声雷动。

一位长辈走过来说:“是国伢子吗?”

王树声己有许多年没听到别人唤他乳名了。现在一听,倍感亲切,马上搀扶着这位老大爷说:“是我啊。”

老大爷流着泪说:“还能看到你回来,我死也能闭眼睛了。”

王树声早年的几个伙伴这时也走过来,亲切地说:“老五,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王树声说:“你们好,全家好。”

在欢欢喜喜的众乡亲的簇拥下,王树声真有说不尽的话。他走湾串户,给军属、烈属,给老赤卫队员,给一切“有功之臣”。亲自送上慰问信,亲自戴上金光闪闪的纪念章。

一位天真可爱的小男孩拉着王树声的手说:“爷爷,人人都说你是英雄,‘英雄’是什么呀?”

王树声将他抱起,亲了下说:“爷爷可不是英雄,看他们才是英雄呢!”

王树声说着朝四周乡亲指了指。

众乡亲纷纷地说:“你才是咱们村出的大英雄。”

王树声说:“要说英雄,我真愧不敢当,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只有那些为革命献身的烈士们和为创建新中国作出重大贡献的你们,才真正是当之元愧的英雄。”

通过对家乡的慰问,乡亲们更理解了王树声。有很多人说:“当了这么大的官,还看不到一点官样。难得!”

1953年,党内出现高岗、饶漱石反党篡权的阴谋活动。

1953年6 月至8 月,全国财经工作会议召开。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如何贯彻执行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批评和纠正离开总路线的错误倾向。然而,高岗企图扭转会议的方向,借纠正实际工作的缺点错误之机,攻击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诬蔑党中央有所谓的“圈圈”和“摊摊”。

党中央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正常活动,及时纠正了他们影响下产生的一些不正确干扰,强调了党的团结的重要性,保证了会议的顺利进行。

会后,高岗休假,到华东、中南进行游说。

高岗到武汉见了王树声,诡秘地说我们的党分为根据地的党和白区的党。现在白区的党掌了权,这样的局面不能再持续下去。

王树声对高岗公然地把党分裂开很气愤。他深深地知道,张国焘曾经分裂党造成极坏的后果。长征途中,张国焘分裂党,另立中央,害得包括王树声在内的广大指战员两次爬雪山、三次过草地,挨饿受冻,吃尽苦头。许多优秀的战士或饿死,或病死,或累死,或被国民党军队杀害,教训是何等的惨重!分裂党好比将一个好人分掉四肢,这还能成完人吗?

王树声明确反对高岗这种“两党论”、“军党论”的错误观点。

1954年2 月,中共召开七届四中全会。朱德、周恩来等四十四人发言,揭露和批判了高岗、饶漱石的反党分裂活动。接着,全党进行了揭发批判。

1955年,中共中央决定开除高岗、饶漱石党籍,撤销他们的职务,胜利结束了反对高岗、饶漱石的斗争。

1955年9 月27日,王树声终生难忘的日子到了。这一天,他与那些为新中国的建立而立下赫赫战功的元勋们一道,接受了国家的授衔。王树声被授予陆军大将军衔和“八一”、“独立自由”、“解放”一级勋章。

周恩来同志亲手将勋章戴在王树声那墨蓝色将军礼服上。

王树声真是心潮激荡、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拿着土铳、鸟枪、大刀、长矛的黄麻起义;他想起了攻打新集时的坑道爆破;他想起了商潢战役中对汤恩伯所部的歼灭性打击;他想起了刘湘“六路围攻”的被粉碎,也想起了强渡嘉陵江;他想起了过雪山草地的艰苦,更想起了指挥西路军的悲壮;他想起了神话般的“飞兵”渡黄河,也想起中原突围受困鄂西北:他想起随刘邓再进中原,也想起剿残匪收兵回武汉……

这金光闪闪的军功章是王树声出生入死建立丰功伟业的见证,也是给他的一个最崇高的荣誉。

1953年9 月,《人民日报》发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周年宣传口号,向全国人民正式公布了过渡时期总路线:“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井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这是一条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革命并举的路线。

接着,全国开展了努力发展生产和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热潮。

王树声看到他的部下一个个调走投入生产第一线,心里确实羡慕得很。

作为湖北省军区司令员,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既要抓部队的建设,又要对地方武装进行指导。但在他内心深处,他更希望能直接投入生产前线,作一个冲锋的尖兵。

正当王树声幻想着、希冀着的时候,总军械部一位副部长,也是王树声早年的老部下,专程从北京来到武汉。

战友相见,分外亲热。

王树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趟武汉之行是不是给我报喜来了?”

“还真让你给猜中了,我这回是来喝你的喜酒的。”

王树声说:“别卖关子了,否则喜酒是喝不成的。”

总军械部副部长说:“彭老总亲自点将,要调你去中央担任中央军委总军械部部长了!”

王树声惊喜交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得感谢彭老总的关心。这工作既是后勤,又是科技,太合我心意了。”

是啊,自闹革命起,王树声对枪炮这些玩意就有着浓厚的兴趣,做梦都在钻研枪炮的结构。王树声把玩着驳壳枪,不由得想:这东西太神奇,虽然不大,但打出的子弹的速度却是飞快。开始闹革命,枪支非常缺,这些东西是命根子哟!怎么办?王树声和一些能工巧匠反复琢磨,自己来制造。他们造了一些外形酷似驳壳枪,但却只能打一发子弹的“撇把子。”虽是这样,比没有枪强,比大刀、长矛这些冷兵器强。如果再用红绸子一包背起来,吓得土豪劣绅,还真以为是“盒子炮”呢!

记得1926年,王树声提出打击他的舅父“麻城北方一只虎”丁枕鱼。他带领农友们冲进丁家大院,开仓分粮,丁枕鱼说王树声不像个外甥。王树声把绸包的“撇把子”“啪”地朝桌子上一放,丁枕鱼魂飞魄散,脸都吓得变成土色。

随着黄麻起义,红军越战越强,不时从国民党的手中缴来各式各样的新式武器。王树声开了眼界,非要弄懂内部的结构不可。他常把枪支摆弄一番,然后拆开,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巧机关”。真弄不懂时,他就间一些出名的能工巧匠,甚至有时还间俘虏兵。因此,王树声肚中关于武器的学问也在一点一滴地日积月累。

王树声不仅喜欢弄清武器的原理,他又非常爱武器,非常小心地保管武器。作为指挥员,不管是在平时还是在战时,他经常检查或抽查下属的武器,看枪支是否有灰尘,看枪支上是否亮。他对战士们进行严格要求,经常要他们闭起眼睛擦、卸、装,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如果哪位做得不合规范,他就手把手地教,真是“循循善诱”,直到那个战士完全弄明白为止。

他常说:“一定要爱护枪支,一定要检查好枪支。在这方面可丝毫不能马虎。要知道,你不爱它,它也不爱你,有时甚至便要了你的命。”

如今,王树声又要从事军械工作了。当然,随着科学的发展、技术的日益提高,王树声觉得自己知识有限,不可能弄懂军械的方方面面。但他的工作是团结好干部群众,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和才干,努力地把军械工作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一个挑战,王树声豪情满怀,准备迎接这个挑战。

王树声全家从武汉搬到了北京。

总军械部是个新设的单位,人员来自五湖四海。由于人员关系不熟,工作初创雄艰。

总军械部群众中间有矛盾,领导班子也不够团结,都觉得自己一套是正确的,相互不买帐。彭德怀认为总军械部必须找一个资格老,又能团结群众的领导干部才能坐镇。因此他想起了王树声大将、把他从武汉给搬来了。

王树声走马上任,就找了几个副部长谈,他发现几个副部长都很有才干,也都有缺点,而且扯皮也较多。

王树声看到了这个症结后,首先从自身严格要求,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坚决克服自身的缺点。每一次开会检查,他首先都作自我批评。解决问题时候,他发扬民主作风,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进行讨论,献计献策,然后集恩广益,对正确的意见予以采纳。对不适宜的建议,也不是简单地排除,而是耐心分析指出其中不足之处,从而令每个人都心情舒畅。

王树声来到总军械部。总军械部有很多他的部下。首长来了,部下们感觉很亲热。亲热归亲热,在工作上王树声同别人一样严格要求,决不厚此薄彼,而是一视同仁。如前述那位接他赴任的副部长,有人称其为“旅行家”,群众议论纷纷。王树声闻讯,就找来他进行谈心,谈心中他发现此同志工作很积极,爱抓基层工作,出差比较多,而自己部门的杂事相对管少了,同自己部门的同志交流也少了,从而引起群众的不满。

王树声了解了这个情况后,及时地给老部下指了出来。既肯定了他工作深入的一面,又指出了其照顾不够周全的一面。老部下心悦诚服,马上作了改进,并取得很大成绩,令群众刮目相看。周围人员也深受教益。

就是这样,王树声作为军械部主要负责人,在很短时间内,团结了各级领导和广大职工,使军械工业有了很大的发展。

新中国的军械工业,是个破烂摊子,它主要从蒋介石国民党的手中接过来。蒋介石逃到台湾之前,能破坏的又把它加以破坏,武器装备上绝大部分又缴自日本侵略者以及蒋介石的“奉敬”,种类真是五花八门。当然,这个时期,苏联也曾给予了我国军械工业一定的帮助,但在如何学习苏联上,认识却并不一致。一部分认为苏联专家水平高,苏联专家的建议都是合理的。

另一部分人认为苏联专家固然水平高,但中国有自己的实际情况,专家也有跌眼镜的时候。主张实事求是。

在王树声到总军械部之前,前一种人的思想占了上风。当时流行一句口头禅说:“有理无理三板子。”意思是在学习苏联、对待苏联专家建议诸事上,一旦与苏联专家相悖,不管你有理还是没理,都得挨上级三大板。

王树声来了之后,主张从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开展自己的工作,不能“打板子”。这同彭德怀的观点不谋而合。

一次,总军械部决定修建一个靶场。苏联专家把它设计在华北某处。总军械部多数负责人都赞同这个意见。

王树声先没表态,他召集各负责人开了一个会,大多数负责人仍赞同苏联专家的意见。

但突然一个副部长站起来说:“我认为靶场建在华北那个地方不好。”

众人都惊奇地看着他。有的窃窃私语:“你看,连苏联专家的意见也不如他了。”“且看他怎么说。”

那位副部长缓缓地说,“我说华北某处不好,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从射程看,不过八九公里,太近,不理想;第二,从安全上来看,那地方周围村镇密布,工厂密布,一到上下班路上挤满了人,在如此短的射程之内,安全大成问题;第三,从交通上看,华北某处交通不畅,且水网密布,有很多交叉的排水沟,这些限制了靶场。”

副部长的话一停,马上就有人提出异议:“靶场就是八、九公里的射程也是够用了,要那长长的射程干吗?”

“苏联专家已提了建议,现在中途变卦,一方面在面子上对人家不好看,影响中苏友谊,另一方面又重新找地方,可谓劳民伤财。”

“交通不畅也可以使它变畅嘛。村镇密布,买东西也方便嘛!”

还有的人不满地说:“你说华北某处不好,你能找一个比它更好的吗?”

“能!”那位副部长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个地方,是理想的靶场基地。

它有如下几个便利:第一,射程远,可达百余公里。这里顺带说一句,随着武器的不断改进,八九公里的射程是满足不了要求的;第二,该址的周围是人烟稀少的农村,安全上尽可放心;第三,该址的一侧紧靠着铁路,距车站甚近,交通非常方便。所以,我主张靶场应选择在这个地方。“

王树声听后,微微点了点头说:“刚才听大家的说法,我心里有了底。

我想暂时先不确定下来,先坐飞机把两个地方都看看再说。“

散了会,王树声如实把开会经过告诉了彭德怀。彭德怀自抗美援朝胜利回国后,中央分配他主抓军委工作。彭德怀办事雷厉风行、粗中有细,而且一切从实际出发。正因为如此,后来的“大跃进”中,他对浮夸风非常反感,亲自做实验,揭露时弊,从而导致后来庐山会议受到批判。

王树声很崇敬彭德怀。遇有重大问题,总请示汇报。彭德怀也非常欣赏王树声,欣赏他那对上不阿谀奉承,对下平易近人的风格;欣赏他对工作兢兢业业的务实精神。两人既是领导与下级的关系,又是亲密合作、互相支持的战友、同志关系。

当下,两人坐飞机,对两地作了空中视察,反复比较,最后决定支持后者的意见。异议者心中略为不快。可当靶场正式投入使用后,不但可以作陆上武器试射,而且还可以试验飞机投弹。异议者心悦诚服,承认这个场址比华北的那个要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总军械部又要修建一个高射炮靶场。苏联专家指定的地点是在边疆某地。王树声又召集干部会议讨论这个问题。这一次,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苏联专家的建议。因为边陲某处人烟稀少,场址广阔,很适合做高射炮靶场。

王树声也觉得这个靶址不错,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派人前往专门进行实地勘察,得回的报告说做靶场可以,可就是要拆一个很大的庙宇,征求当地群众意见,从地方领导到群众都不赞同。

王树声知道这一情况,觉得拆除庙宇不是一件小事,它牵扯到宗教信仰的保护问题,允许宗教信仰的问题,也牵涉到尊重少数民族问题,维护民族团结和平等问题。这些问题都不是小问题,影响国家的长治久安。

王树声请示彭德怀,也谈了自己的感受。彭德怀也说不行。

于是,王树声否定了苏联专家的意见,另择新址。苏联专家心里很不舒服,王树声亲自前往给以疏导,他说苏联专家所择的场址很不错,但很抱歉的是由于特殊情况不能不挪个场址。

苏联专家不解地说:“为了一个小小的庙宇就重新换一个高射炮靶场,这在我们苏联真是不可想象的。”

当然,人非圣人。王树声在负责总军械部时,有时也出了错,但他对属于自己的责任从不推诱。

一次,总军械部打算修建一个炮弹装配厂。这个厂从地址选择到内部设计,都是苏联专家一手包办的,准备建在某地山区。

无论从军事机密,还是从地形等各个方面来看都应该把厂址建在山窝里,但苏联专家的设计方案却是在平地。我方的当事人对此提出了异议。

苏联专家这一段时期的建议屡屡被否决,很是不快,固执己见,并通过最高层定下了设计方案,不允许再更改。

我经办人员接过这设计方案,在千分之一的地图上看,原设计者与异议者的意见出入,好像不大,再说不按苏联专家意见来,搞不好会影响两国的友好关系。想至此,经办人员就按图施工了。

一落实到现场,糟糕!厂房虽依山而建,却敞露在平地。后果难以挽回!

这一天,彭德怀和王树声以及几个副部长前来厂址视察。彭德怀一见工厂,就动了肝火:“谁负责的?这是谁负责的?为什么把厂偏偏建在平坝,靠山不进山?”

主管的某副部长,满脸窘色地说:“是我没尽到职责,当初只从地图上看问题不大……”

王树声马上接过话说:“不!要说责任,主要在我。我是部长,没有调查,工作不细致。彭总要批评就批评我吧!”

王树声这种勇于为部下承担责任的美德,使部属们深为折服。

通过这次“教训”,王树声和大家共同总结经验,觉得做什么事都要深入细致地进行调查,尤其修建弹药仓库,地方要隐蔽,运输要方便。

以后,王树声派专人指导、监督各地建筑弹药仓库时,都反复叮咛,工作都取得比较满意的效果。

王树声深深地感到:人要自强,要自力更生,搞出一番名堂,不能单纯依赖别人。他联想到总军械部设计上事事指望苏联专家,长此以往,不捆住了自己的手脚吗?

后来,王树声还发现苏联专家所提供的军械设计图纸,相当一部分颇为陈旧,不少甚至还是三十年代的水平;他们自己先进的东两却舍不得拿出来。

王树声把这些情况向上面反映,在我方力争下,苏方迫不得已供应了我们一些较先进的样品和资料。

但当这些样品和资料到来后,又出现一个问题,就是原料依赖进口,代价十分高昂。

因此王树声召集干部开会,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经过多方讨论,国内要生产原材料,不再从国外进口,首先必须要足够的科技人才。没有科技人才,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一位干部说:“我们现在科技人才太缺乏。要知道生产科技人才可不像生产大炮那么容易。”

一位副部长说:“人才不是没有。我认为现在咱们部科技人才有不少,就是没有利用上。”

人人都很惊奇地望着他。

那位副部长说:“除了我们党内的科技人才之外,现在咱们部还有不少国民党留下的科技人才都还没有用上。”

此话一出,马上引起了轰动。一位同志说:“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国民党的残余可靠吗?能相信他们吗?”

但也有另外的同志说:“对人也不要一概而论,一筐子苹果也不能都说是烂的。我看国民党留下的不少专家人品都很不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专家,戴着老花眼镜,在抗美援朝爆发的时候,他摇头丧气地问我:”你说中国和美国打,美国有原子弹,中国能打赢吗?‘说实在的,我还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我说:“解放军无坚不摧,雪山草地都能征服,难道说还怕美国?’那老头是半信半疑。后来,抗美援朝胜利结束。我又碰到老专家,他仿佛年轻了十岁,一看见我就高兴地说:”奇迹呀,真是奇迹!‘我被搞糊涂了。他见我不理解,解释说:“我活了大半辈子,尽是外国人欺负咱中国人。抗战虽说胜利了吧,美国、苏联也都参加了打日本,不能说是中国一个国的功劳。这抗美援朝才真让我开了眼界。’听见他这样说,我也激动起来。我说:”是啊,正像毛主席所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你们说说,像这样具有爱国思想的老专家,我们能不放心吗?”

王树声听着他们的议论,虽没明确表态,但他心里也倾向要大胆利用国民党留下的专家。

在此之后,他审慎地进行调查研究,他发现不少留用的国民党科技人员,其实都具有爱国主义思想和正义感,不错,他们曾受到时代、环境的局限,为国民党反动派服务过,但全国解放已六、七年,通过新旧对比和党的教育,他们的思想和政治觉悟也在逐渐提高。在抗美援朝期间,不少留用的科技人员,参加了国民党丢失军械弹药的检查、装箱,基本上都能尽职尽责。

于是,在王树声支持下,成立了新中国第一个军械研究所。军械研究所的科技人员以总军械部的科技人员为主,从外抽调了一批科技人员,又从留用的科技人员中择优录用了一部分。

军械研究所草创之初,设备简陋,人员还不能满足需求,可由于上下同心协力,成绩斐然,或改进,或创新,对我国军械工业,作出了可喜可贺的贡献。如国产与进口炮管的对比试验,就是一个典型。

当时的进口炮管是一种新式武器,每分钟可打两百发,威力很大。但缺点也很多,打的时间不长,炮管就滚烫发红,不能再射击了,只有重换。因而,每门炮需要三个备用管。我军大量装备这种炮,需要炮管的数量是相当可观的。而制造炮管的原料全依赖进口,费用相当高。

军械研究所的科技人员通过不断摸索,最后研究出了制造这种炮管的原材料。当把样品呈给苏联专家看时,苏联专家根本不相信中国有这个能力。

分工经管此事的干部提出一个办法,就是拿国产的炮管与外国的炮管进行一场大“比武”,以分高低。

王树声同意这个建议,上报彭德怀批准。

高射炮靶场。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架起了两架大炮,两架大炮上两种炮管。彭德怀、王树声以及苏联专家等都在实地观看。

一声令下,大炮“嗵、嗵、嗵”发出了雷鸣。打到一万发时,进口的炮管不行了,中间红了,而国产的炮管仍然斗志昂扬,一直打到两万发,中间才红,经冷却之后,接着又能射击这一场国产与进口炮管大“比武”,终于以国产的胜利而告结束。全场一片欢腾。

彭德怀深为王树声及他的下属们,以国产材料试制炮管终于成功,将给国家节省大量外汇,又给我军提供更多的优质炮管而由衷地高兴!

不过,总军械部,主要负责全军武器装备供应,而军械工业的生产,则由国务院直属。生产部门和销售部门脱离,价格一变动,必然造成矛盾。

生产部门最初与总军械部配合还比较默契、后来出现了一些矛盾。

彭德怀提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军械使用部门向生产军械部门派驻军代表。

这个办法好是好,但在实际上执行起来,并非一帆风顺。军代表由军械使用部门委派,他的职责是验收军械产品。验收过程中,自然而然要把握质量关。不讲质量的产品自然不过关。因此,生产军械的部门就抱怨军代表“偏心”;如果军代表不负责任地滥收,军械部门又不认这个帐,重者,可能要受纪律处分。

因此,军代表是“老鼠掉到风箱里——两头受气”,这个工作非常难做。

可舍弃军代表制度,又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当军代表制度实行后,有很多军代表来向王树声诉苦。王树声都仔细地向他们做思想工作,使他们心悦诚服。

王树声首先认为,军代表既不单纯站在生产者一方,也不单纯站在消费者一方。他应该既体现生产者利益,又体现消费者的利益。一句话,是体现国家的利益,体现党的利益。生产和消费是一对矛盾,它们相互离不开。没消费,生产无从进行:没生产,消费也无从谈起。但二者又有隔阂。军代表的任务就是排忧解难。作为中间调解人,消除生产军械部门和消费军械部门的隔阂。正因为如此,军代表的任务异常艰巨但也无尚光荣。军代表做得好,生产部门和消费部门都受益,做得不好,那就成为众矢之的。

怎样才能做好?这是军代表最为关心的问题。王树声告诫大家,做好军代表,要在工作中将原则性和灵活性紧密结合起来,要深入联系群众。王树声说,生产军械部门和消费军械部门的矛盾突出表现在质量和价格上。消费军械部门要求质量好,价格合理的军械,而现在的生产部门就是在这个方面达不到要求。所以,军代表现在任务就是搞清楚生产部门质量上不去、价格不合理的原因,然后进行改进,使其质量和价格符合要求。

军代表们一听,茅塞顿开,受益非浅。

经过调查,军代表发现生产军械部门价格之所以偏高,是因为成本高,而成本中有一部分是不必要的浪费。

按往常惯例,新生产的枪炮,都必须进行“高膛压”、“精密度”等多项试验,每支枪、每门炮要进行试验,打了不少弹药。如果总的加在一起,光试验耗费的弹药就成百上千万发。这样,必然增加了成本,价格降不下来,厂方的负担也不轻。

军代表认为经过大批量生产,工人的技术已相当精练;从过去的试验来看,绝大多数产品也符合要求。因此,可以改支支枪炮试验为抽查三分之一试验,而且还减少了某些不必要的试验项目。

于是军代表的办法广泛推广。生产厂方减轻了不少的物力、人力和财力,成本自然降低,价格也变得合理起来。

再如,往日弹药箱的制作,规定很死板:凡有结疤的或厚薄不匀的木料,一律不得使用。这样一来,就有大量的材料被选掉了。军代表看了这些被选掉的木料,觉得可惜,忽发奇想,让专家们化验一下,看到底能不能用。化验的结果,证明某些结疤井无妨碍,还有的专家提出“补疤”的建议。于是军械部有关部门遂批准,视不同情况,选择结疤木料制作弹药箱的新规定。

于是,厂方一下提高了弹药箱木材用料率百分之一、二十,又降低了一笔可观的成本。

除此之外,军代表还发现军械生产部门价格高原因,部分由于在成本核算的方法上有毛病造成的。如重炮上配的大板斧,过去定价七、八元,买方一直认为太贵。结果,军代表请来了权威的成本会计,协助生产厂家进行精细核算,找出了漏洞。厂方马上作了改正,降低了大板斧的售价。消费者也就满意了。

总之,驻厂军代表们,在王树声为首的总军械部的领导、关怀和支持下,通过他们辛勤地、耐心地做群众工作,沟通了产、销间的联系,消除了误解,为我军装备现代化作了大量工作。

当然,改进、翻新武器需要科技,降低生产成本需要科技,储存、保养武器也需要科技。王树声不断扩充军械研究所,而军械研究所也不断地出成果,从而相得益彰。

在王树声当总军械部的负责人期间、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经常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不耻下问。

闲暇之余,王树声主要就是读书、看报、听广播,偶尔上剧院听听京戏。

另外,王树声也喜欢在街上散步。他衣着朴素,经常同相遇的街坊老大爷、老大娘等打招呼。时间长了,都熟悉了,他们在一块聊家常,谈感受。但街坊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普通人就是王树声大将。

王树声对自己是克勤克俭,生活朴素,但老战友、老朋友、老部下来了,他总是盛情款待。他工资中的相当一部分用于帮助乡亲、部下。同时,为尽量减轻国家开支,他本可以报销的一些滋补药品费,也常自己负担了事。偶尔得了稿酬,也全部交了党费……

在王树声担任军械部部长之初,按照规定,有关部门打算给他修建一幢住房,用具配备齐全,装饰比较考究。王树声谢绝了。他只要求盖成一般平房,不要单独的小院,警卫人员也是寥寥几人。屋内也只是寻常的家俱。墙壁也没有特殊的装饰,一幅“延安宝塔山”油画显得挺有精神。

五十年代末,全国“备战”,国家有关部门计划为王树声修建室内防空洞。别的不少老干部都修了,夫人杨炬为此也兴致很高。

正准备施工,王树声硬是不同意。

杨炬说:“别的首长家都修了,为什么我家不修?”

“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王树声笑着开导说,“国家现在这么困难,有一分钱也好。再说真的扔炸弹,也不能说专朝我王树声头上扔。真到扔的时候,我的街坊各单位,不也都修了,还能说不让我们避避吗?”

夫人只好让步。

1956年中共八大召开,王树声被选为第八届中央委员会委员。八大是在我国即将进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新的历史时期召开的一次有重大意义的会议。

之后,我国开始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但此后经济建设中出现“左”倾冒进思想,出现了“大跃进”的浮夸风。

1959年庐山会议召开,彭德怀受到不公正的批判,全党开展了“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运动”。此后,彭德怀被排除在党和国家的领导核心之外。

在总军械部,王树声曾在彭德怀直接领导下作出巨大的成绩,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看见彭总蒙冤如此,王树声心中实是刺痛之极,但对党的忠诚,不容他有所异议。

不久,总军械部撤销,王树声改任国防部副部长,又兼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第二政委和党委第二书记。

为了方便王树声的工作,有关领导决定为他另觅地方,建造新居。

第一次,城建规划部门为他划定的地点,是西城护城河畔的一座古庙宇,并请王树声前往过目。

带路的人员指着护城河说:“你瞧,这地方景色怡人,将来这里盖起了新房,一可以欣赏美景,二给你钓鱼也提供了便利。”

王树声说:“好,确实难得。这古庙废弃不用了吗?”

带路的人员说:“这是某自治区驻京办事处。”

“不行,重新换个地方。”看到规划人员茫然的表情,王树声说,“这有悖于我们党的宗教政策。”

六十年代末,规划人员在东城又为王树声找到一个旧院落,很僻静。王树声感觉很满意。他问这从前谁在此居住,规划人员说是某民主党派总部所在地。

王树声一听,马上说:“算啦,算啦!怎么好占人家民主党派的机关呢?”

“早就被红卫兵撵走了!”规划人员说。

“那是胡闹,早晚还得请人家回来!”王树声坦然地说。

又过了很长时间,规划人员又为王树声在玉渊潭附近找了一个地方。此地环境幽静,风光如画,规划人员邀请王树声夫妇来看。王树声一看,喜形于色。忽然看到几间农舍,就问:“建房对住户有影响吗?”

规划人员说:“动员他们搬迁一下。”

王树声稍稍想了下,说:“算了,人家住得好好的,凭什么撵人家?”

就这样,王树声住房一直都没找好。他在那外墙简陋、内廊狭窄的寓所,住了十八年,直到他与世长辞。

王树声到军事科学院上任不久,由于距家较远,每逢中午都自己打饭吃。他和干部、职工一起排队买饭,自己洗碗筷,从不借别人之手。炊事员起初不知道他是王树声,后来知道了,很感动地说:“首长,你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有一次,王树声排队买饭,只见自己前边站着一个年青的战士,手里拿着一套饭盒。便笑着问:“带这么多饭盒,来客人哪?”

“我给首长打饭。”战士说。

“哪位首长?我怎么不认识呀?”

“我们刚从外地调来不久。”

第二天,年轻战士又提了饭盒去打饭,并有意站到了昨日跟自己搭话的老头儿身后。两人一见面,便寒暄起来。年轻战士乘机问:“老同志,你贵姓?”

“哦,我叫王树声。”

年轻战士一听,惊愕得背过脸一伸舌头。他回去对首长一说,首长也很不自在。此后,这位首长也亲自排队了。

1960年至1963年,王树声参加了徐向前元帅主持的红四方面军战史编辑委员会的领导工作。从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到川陕革命根据地再到长征,王树声或个人执笔,或与别人合作,再现了红四方面军的战斗历程,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

作为国防部副部长,他出国访问过。在1959年4 月至6 月,他参加军事友好代表团,随同团长彭德怀元帅访问了东欧、蒙古等七国。他接待过不少国家的贵宾,也接受了不少外国政府或个人馈赠他的大小札品,但他从不占为己有,都悉数上交。他新来的勤务员不清楚他的秉性,认为礼品是送给首长个人的,有几次拿到车上,都被王树声阻止了。

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王树声与天下父母一样,十分疼爱自己的骨肉;但王树声对孩子们从不娇生惯养,管教甚严。

王树声四十得子,有三男一女:长子鲁光,中原突围后出生于山东解放区;次子楚还,出生在打回湖北的第二年;三子建初,出生于国家大规模经济建设之始;小女季迟(文革中改名宇红),姗姗来迟于1955年。从这些名字中我们可以看出既有诗意,又有深刻的寓意;既体现了王树声夫妇个人活动与中国革命进程的联系,又表现了对下代的眷眷的爱和殷切的希望。

在王树声调到京城前后,孩子们陆续上了幼儿园和小学。这时王树声夫妇就给孩子们定些“规矩”:起初很小的时候,小手绢、小袜子都要自己洗;到了三、四年级,小衣服也要自己洗;进到中学以后,被单等也要自己洗。

爸爸妈妈要定期检查,决不许保姆和勤务员“代劳”。

这种对子女之爱,更深层次地体现了培养子女独立生活的能力,培养子女自强不息的精神,培养子女吃苦耐劳的品德,以及培养子女坚韧不拔的毅力。

孩子们起初上学的时候,上的是干部子弟学校。干部子弟学校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优越,对孩子的培养显然是不利的。周总理看到这一点,指示将这些学校撤掉了,干部子弟的孩子都到附近的普通学校学习。王树声对此深表赞同。

王树声把孩子送到了附近的普通学校,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在同学面前夸耀父母;不许打扮得与众不同;不许用小汽车接送。一句话,要同周围同学一样,不要搞特殊化。

王树声夫妇经常翻阅孩子们的作业,作的好的,给予表扬;作的不好,要重作或补齐。禁止孩子逃学。鲁光有次贪玩逃了学,回来后挨了父亲的打。

事后王树声心里很后悔,杨炬也说他教育方法简单粗暴。

王树声生活俭朴,孩子们时常埋怨家庭生活不好。

1965年,王树声参加河北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回来。孩子们围拢来,看爸爸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果然发现了一包东西。孩子们一打开,抢着吃,太硬了!个个呲呀咧嘴。看到孩子们一副副滑稽的面孔,王树声忍不住笑了。

随即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对孩子们说:“你们刚才吃的是白薯面饽饽,不错,是没有米面好吃。可就是这种东西,别说往日穷人难以吃到,就是如今广大农村,由于灾荒不断,不少人也吃不上呢。对老百姓来说,能吃上这,已过的是神仙的日子了。”

说罢又长吁短叹一阵。此后,孩子们很少在饭食上挑三捡四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红卫兵浪潮席卷全国,学校也乱了。这时,建初正读初中,季迟读小学,都回了家,不久都参了军。

孩子都要走了,王树声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临别之际,他勉励他们在部队要好好地干,要戒骄戒躁,不以高干子弟自居。

建初在青岛海军服役。不久,头疼难眠,写信给家庭,想回来治治,王树声误认为“太娇”,不让回。两年后回来时确实病了,最后落了个精神不健全的病根。一想起这,王树声就内疚,觉得有时自己做事太武断。

小女季迟最初在北京某部长途台当通讯兵。由于工作紧张,家虽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随后,她又被下放到边远山野的部队农场养猪、种稻。

肩挑手提,肩膀压肿了,手脚由磨破而又渐渐长了老茧,她没有怨言。唯独伙食太差,她做梦都想改善一次生活。看到其他同志家里寄来不少好吃的东西,她又不能写信朝家里要,只好背地请战友帮忙,寄来糖果“解馋”。季迟的良好表现,普遍受到好评,后来她被推荐上了军医大学。

长子鲁光, 1964 年考取清华大学,攻读光学机械专业。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某工厂,任光学产品验收军代表,工作认真负责。

1972年鲁光二十六岁,堕入了爱河。快要结婚了,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全家却若无其事。为新人安排的东西,仅一间房、一张床和两床棉被而已。

王树声的警卫员杨伯钧心想:高干子女固然不应该大摆阔气,可也不能“寒碜”到如此程度。于是,他自作主张,跟鲁光商量好了,先将军事科学院首长休息室的两把金丝绒面椅子和一张大理石面茶几,暂时借来布置一下新房,等婚后再行归还。

夜晚下班时,小杨就顺便把这几件家什搬上车,不想被王树声撞见,要小杨马上物回原处。

鲁光心里很不舒服,王树声劝导说:“结婚摆那阔气干什么?有房、有床、有被子就很不错嘛。再说,结婚是自个的事,怎么能随便动用公家的东西呢?”

王树声就是这样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他处处想到国家的利益,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而很少想到自己的利益,他是共产党员的模范代表。他给后人留下了楷模,也留下了思考……

第十五章临疾风抗浊浪光彩照人寰1966年,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是极不寻常的一年。

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开始涌动着一股“文化大革命”的狂飙巨浪。

当时身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的王树声看到国家形势像万花筒一样地变化,不由紧锁着眉头。他有一种不祥之感。

他看过吴晗的文章,为海瑞刚正不阿的形象拍案叫好,谁知一夜之间海瑞在姚文元的笔下竟成了彭德怀,竟成了所谓“右倾”。王树声对这种影射史学既震惊又气愤。此时,他隐隐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但王树声决然没有想到,“文革”的烈火竟如此迅速地烧到亲人和自己身上。

那是运动开展不久的一天。他的夫人杨炬下班回家,脸色阴沉,脚步沉重,半天不说一句话。

“又发烧了?”杨炬身体不好,常发低烧,王树声不由关切地问。

杨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原来,杨炬工作的三○四医院的主要领导被点了名,被群众要求“靠边站”。

身为副政委、副院长之一的杨炬最初尚未受到冲击。但随着大字报的不断张贴,杨炬竟越来越受到伤害,被勒令交待“罪恶历史”。

首先,造反派说杨炬出身于地主家庭,为什么要跑到延安?是不是军统或中统的特务?

杨炬讲到这里,既委屈又气愤。

这也难怪。早在1937年时,当年还是少女的杨炬从襄阳跑到延安的时候,她怀着满腔的革命热情。想不到被反复盘问,是不是国民党特务。那时杨炬的心就已碎了,但她理解党,相信党,而且在那险恶的战争年代,那种“车轮战”盘问的做法似乎也有种迫不得已的味道,况且,杨炬的革命热情很快被接受下来了,因而她后来对那次“审查”也就渐渐释然了。

而现在呢?“革命派”却一口咬定杨炬有“罪恶历史”,仿佛为革命奋斗几十年的历史完全不值一提。杨炬真是心如刀割。

王树声理解自己的夫人,早在延安就已理解了她。出身,单从出身就能武断地说一个人是不是革命者吗?革命导师恩格斯不是出身于资本家家庭吗?周恩来不也是出身于地主家庭吗?就拿我王树声来说,不也是出身于小地主家庭吗?

王树声又想起了从前在鄂豫皖根据地时张国焘所搞的“肃反”运动,张国焘也是简单地用出身来划清革命与反革命。自己的哥哥、妹妹、嫂嫂都未能幸免。教训是何等的深刻!想到这,王树声慎重地对夫人说:“杨炬,要冷静。一个人的出身并不能真正反映他属于哪个阶级,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立场和行动才是他阶级属性的真正反映。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他们要你交待历史,你就向他们讲好了。你的历史是清白的,组织上很清楚。”

杨炬点了点头。接着她又谈到“革命派”们造谣说她在中原突围时,肯定被捕当了叛徒。“我当时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说法,真是气得浑身发抖。我给他们讲历史事实,他们连听都不听,不断打断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说。他们火了,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谁叫你讲故事?是你斗我还是我斗你?‘跟这帮人简直没道理可讲。“

提起中原突围,王树声真觉得对不住妻子。杨炬怀了身孕,行动极不方便。做丈夫的实在更应该多加体贴。谁知蒋介石团团将中原解放区围住。为了不拖累王树声,杨炬挺着肚子走了。王树声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愧疚。如今造反派竟如此栽赃,王树声心头很沉重,但还是叮咛妻子说:“杨炬,要坚强些。对群众的态度要温和、尽量耐心听他们说。当然,做到这一步很困难,但再大的困难也要像攻克堡垒一样把它攻克掉。”

在丈夫的鼓舞下,杨炬紧锁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了……

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遍及全国。

王树声所在的军事科学院也无例外地受到红卫兵浪潮的冲击。

一天中午,一群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军事科学院。这是一群中央文化系统的“造反派”,他们高呼着“造反有理”的口号,要揪出军事科学院某领导人,说他在“四清”时进驻中央文化系统,整了许多人,现在要交出“整群众的黑材料”。

那位领导人没有露面。

红卫兵们怒不可遏,他们张贴标语,乱砸东西,把军事科学院闹得乌烟瘴气。

时任副院长的王树声在警卫战士的陪同下找到了这群红卫兵首领,轻言细语地开导他。

后面的红卫兵们朝前拥,警卫战士赶紧阻拦,红卫兵们的拳头就朝战士们的身上砸。

一位战士的鼻子流出了血。

看到这种情况,王树声大喝一声:“住手!”

如晴天霹雳,红卫兵们一愣,王树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接班人。“

那位红卫兵首领也进行了制止。

王树声不厌其烦地又进行了开导。一些红卫兵惭愧地退了下去,另外的一些人却置若罔闻。

第二天,北京动物园门前赫然出现大幅标语:“王树声是镇压群众的罪魁祸首。”

王树声对此虽不在乎,但随着形势的发展,家人都替他担心。

周总理呕心沥血,这些日子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找来了王树声,语重心长地说:“树声,临时交你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可非同一般哪!”

从周总理的语气,王树声领略到这个任务的复杂性、重要性和困难性。

决不能辜负党的厚爱!决不能辜负周总理的期望!

王树声坚定地说:“听从总理安排。”

周总理含笑说:“这一回调你到中央国防工业办公室,任军事管制领导小组副组长。”

王树声领命而去。

下属单位的群众分为两大派,起初还是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接着不时出现两派的成员因一言不合而动拳脚之事。

在各地武斗的影响下,两派之间的对立也不断升温。

两派的群众各准备了齐刷刷的棍棒。这一日,双方各占了两层楼,高音喇叭刺耳地叫骂着。一些群众正在垒积着石块、瓦片,随时准备扔出去。一场悲剧马上就要上演。

王树声接到这个消息,迅速驱车前往。

到达第二设计院时,双方已经接上火了,瓦片纷飞。

在这种情况下,闯进去劝解非常危险。

王树声下了车,毫无畏惧,从石块瓦片交织的网中冲了进去。

一块瓦片擦着头发飞了过去,好险!有零落的两派群众惊呼声。

王树声面不改色心不跳。早在战争年代他就习惯了战场上的冲锋,而今他哪把这瓦片放在眼里?

一个身居高位的老将军如此镇定自若,武斗两派不由大为敬佩。

王树声找到两派头头,说是身受周总理之托而来。两派头头下令暂时休战。

王树声发现除一小部分人仍在鼓噪之外,大部分都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觉得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场武斗劝解掉。

再看两派的头头,虎视耽耽,怒目相向。

王树声开始了劝解。他从国际形势说起,谈到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敌视,随时都想依靠台湾,将中国周边国家作为桥头堡来颠覆中国。过去中苏结盟,现在关系在不断恶化。他又谈到中国西南边疆的不稳定,然后归结到中国发展军事工业的重要性,并谈到七机部第二设计院的地位。

两派的头头起初还显得不耐烦,此时渐渐安定下来。

王树声接着又谈到周总理日理万机,操心国事夜不能寐以及对国防的关心。

最后,王树声谈到武斗的危害,一严重影响军工的生产,二不可避免地造成双方人员伤亡。并讲到刚才暂停武斗过程中大部分群众的表情。

在王树声语重心长的劝解下,两派头头被说服,他们深受感动。表示要以和为主,不再武斗,不辜负首长的期望,不辜负周总理的期望。

这时夜已深,星光点点。

王树声坐上车,发现灯光下不少群众向他招手。他心情激动,也为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而甚感欣慰。

早在1966年,林彪、江青等就开始肆无忌惮迫害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1968年,当王树声从中央国防工业办公室回到军事科学院的时候,几位副院长、副政委已纷纷“靠边站”了。

由于受到林彪、江青所谓的反“二月逆流”的冲击,再加上身体不好,主要负责人叶剑英、粟裕均未能视事。所以,没有什么“小辫儿”好抓的院党委第三书记、副院长王树声主持全院日常工作。

王树声对自己的处境也非常清楚。

他尽量减少与两派之间的联系,甚至连一些生活琐事他都给予了注意。

夫人杨炬由于出身不好,被关进“学习班”进行教育改造,难得照顾家庭。

王树声平素好到食堂打饭,可如今他不再去了。因为军科院的食堂也有两派之别,这一派的人不到那一派食堂去吃饭。如果王树声到任何一个食堂去吃饭,他目前所走的钢丝就难以平衡。

还好,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儿宇红由于学校乱成一团糟,很多老师被批斗,课都无法上,故一直呆在家里,成为王树声的临时“炊事员”。

当然小“炊事员”的手艺并不高明,只能煮稀饭、干饭和面条。但王树声并无苛求,盛上一碗稀饭,来一碟腌酸豇豆角,既是一种“享受”,又能品尝出故乡的风味。

每当王树声吃起酸豇豆,就想起了大别山的山山水水,就想起大别山的风土人情。每年秋天,故乡的父老乡亲将豇豆中较嫩者择起来,放到小口大腹的坛子里,然后在上面撒上盐,再紧紧塞把稻草,再把坛口朝下置于一个有水的小陶盆里,这就成了。

王树声打记事时起,他就喜欢吃这种腌酸豇豆。后来在大别山打游击,每当乡亲们送给他腌豇豆,他都喜不自禁。

一次他给徐向前吃,徐向前连连称好。他说山西人好吃醋,山西老陈醋四海闻名。作为一个山西人,长时间不吃醋,着实想念得紧。可吃上这酸豇豆,就不想醋了。

有一天,夫人杨炬好不容易请假回家。王树声发现她瘦多了。眼窝深陷,眼睛显得大大的。

原来,杨炬被关进“牛棚”里,接受思想政造。造反派们动不动把她拉出去批斗一顿,逼她供认是国民党派到延安去的特务。对比,杨炬都坚决地予以否认。

造反派想出新花招,每天天刚亮,就把她轰起来扫厕所,说是劳动改造。

另外,每天还要写两篇“罪行交待”,连张桌子都不给。

杨炬常发低烧。她真想家,想丈夫和儿女们。她多想能和亲人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哟,但这却不能够。

现在,她如愿了,但她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她告诉王树声,医院的一个外科主任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他那当护士长的妻子也受到株连,被逼着“揭发”她的丈夫。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便自尽了。

“也好,”杨炬略带羡慕地说,“人死了,一了百了。她也终于到极乐世界了。”

王树声听罢,劝慰说:“杨炬,我了解你,但你千万不可做那样的傻事。

像那位护士长,她被屈打成招,造反派达到了目的。可孩子们呢,背上了黑锅;丈夫的‘罪行’得到确证;死就能留得清白吗?人家怎么说,那些造反派会添油加醋地说你是‘畏罪自杀’!“

杨炬点了点头。王树声说:“其实,全国上下,受委屈的何止我这一家?

他们不仅仅是打我,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打叶帅、徐帅、聂帅这些老帅的主意。

对很多问题,我们一定要作最坏的打算。“

在周恩来等强有力的保护和支持下,王树声不但没被打倒,反而明确恢复了工作。

工作恢复后,王树声更加捍卫真理,坚持原则。

在“文革”那峥嵘岁月,王树声在别人遭乱时,从不落井下石,他有自己的做人原则。有人说,“文革”是对人的灵魂的一次大暴露,王树声的心灵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此时,林彪反党集团正越来越走向死胡同。

“九。一三”事件犹如晴天霹雳,给人们以巨大的震动,同时也引起人民对林彪一伙的极大义愤。

林彪一伙的败亡,对王树声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

杨炬简单地炒了几盘菜,王树声拿来了一瓶酒。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始庆贺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王树声难得高兴这一回。是啊,林彪反革命集团终于自取灭亡,动乱的时局有救了!

果然,周恩来开始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努力纠正“左”倾错误。邓小平党的组织生活和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也得到恢复。

神州大地开始出现小阳春。

令王树声高兴的是,他也被确定,以国防部副部长的名义,协助周总理做一些有关外事的工作。同时也协助周总理对“文化大革命”中造成的一些冤假错案进行平反。像陈云、王震、滕代远等老同志都得到了解脱。

在军事科学院,临时党委也恢复了。王树声是临时党委的主要负责人。

院里有一人,在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一个小特务头子。后投诚参加革命,表现很积极。但“文化大革命”一爆发,他就被打入“另册”。

王树声在审查此人时,把他一生尤其是参加革命后的表现进行仔细评判,明确认定他不是反革命分子。

那时,此人已患癌症,气息奄奄。当他听到了对自己的宽大处理时,感动得泣不成声。他紧紧握住“专案”人员的手说:“谢谢党,谢谢王副院长,谢谢大家。我现在是死也瞑目了!”

在王树声主持工作期间,他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没有造成冤假错案。

随着“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愈演愈烈,王树声内心深处对国家前途的忧虑也愈积愈浓,身体明显消瘦,吃饭也少多了。1972年长子鲁光被撞致残,对王树声的身心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1972年12月26日清晨,鲁光骑着自行车去工厂上班。为了赶时间,他骑得很快。

这一天早上雾气特浓,十步开外就看不到人影,而且地上还结了冰,比较滑。在这种天气下骑车是不安全的!

在转向一条马路的时候,一辆无轨电车疾驰而过,鲁光被擦倒了!电车来不及紧急刹车,已将他挤压在路旁。

鲁光很快被送进解放军总医院进行抢救。

王树声接到儿子出车祸电话,犹如晴天霹雳。他赶紧来到医院,儿子已在病床上。

看见爸爸,鲁光号啕大哭:“爸爸,我完了。”

王树声心里一阵刺痛,他极力克制住自己,静静地对孩子说:“孩子,坚强些,相信大夫,也要相信自己,你的病会好的。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对恢复身体很不利。”

王树声坐在孩子的床头,不断地安慰他,鼓励他求生的勇气。

王树声走出抢救室,询问医生鲁光情况到底怎么样,大夫说脊椎骨被撞断,以后站起来怕是很困难了。

从来有泪不轻弹的王树声此时也禁不住潸然泪下。他喃喃地说:“鲁光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

在中原突围前夕,王树声同妻子杨炬驻扎在河南省光山县泼陂河。那时杨炬怀着的就是鲁光。

蒋介石挑起全面内战,将中原解放区团团围住。王树声夫妻商量,为突围方便起见;决定把胎儿打掉。王树声的贴身警卫员李树林、白金泉受命弄来了“打胎药”。

但这药并没见效。原来李树森和白金泉念及首长已近四十,才有了这一“宝贝”,就私下做主弄了一些假药,将杨炬哄过了,方保住了胎儿。

中原突围中,杨炬随部队一起翻越平汉路,冒着敌人的炮火的轰炸,进入鄂西北。最后,为了不拖累丈夫,忍痛与他分手。在党的秘密护送下,从长江乘船至上海,再乘船辗转到了山东临沂解放区,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

这时,孩子也降生了。

为纪念这不平凡经历,王树声特意给孩子取名鲁光,对他寄予了深切的厚望。鲁光也特别争气,考取清华大学,给全家带来了骄傲。鲁光毕业工作了,有了女朋友,快结婚的前三天竟意外地出了车祸,成了残疾人。这怎么不让王树声心如刀绞呢?

亲朋、战友纷纷来家探望,劝王树声不要过分伤心,要保重身体。

王树声静静地说:“闭上眼睛,想想为革命牺牲了多少好同志,我就想开了。放心吧,我能顶得住。”

但王树声饭越发吃得少了,而且还感觉到胃有时隐隐作痛。

经过杨炬的劝说,王树声住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医生通过胃镜一看,发现王树声的食道,增生了密密麻麻菜花状的肿瘤,已经进入了中后期,便确疹为食道癌。

医生悄悄地把杨炬喊到一边,告诉了实情。杨炬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儿子鲁光住院才两个多月,王树声又患了食道癌!但在王树声面前,她还得强作欢颜,以免心事被他发现。

但王树声还是从她红红的眼睛、勉强不自然的笑看出了问题。他问杨炬:“我是不是患了癌症?”

杨炬一惊,赶忙说:“没有!”

“那你哭什么?”王树声不解地问。

杨炬情急生智,忙说:“我想起你和鲁光都住一个医院,不免伤心。”

王树声安慰说:“不两天我就出院,不就好了。”

可是过两天,医院对王树声进行了会诊。来的一个医生,王树声认得,他是著名肿瘤科权威吴桓兴教授,王树声明白自己的病情,也明白了杨炬为什么会哭。但他还是很乐观地说:“癌症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去见马克思嘛。有那么多战友见了,也该临到我了!”

但祸不单行,杨炬因操劳过度,低烧不退;建初神智不清,需要治疗。

这样一来,也都住了院。一家人除了小女儿宇红,都病倒了。

在王树声患病期间,他先后还参加了“八一”建军节招待会、中共中央会议、党的“十大”和国庆24周年纪念活动。

亲人们病体逐渐好转,而王树声精力越来越不济,病情日趋恶化,手术治疗刻不容缓。医生经过诊断,根据王树声心脏欠佳,锁骨淋巴腺肿大,又曾经得过胸膜炎、癌细胞显然转移等一系列情况,认为不适宜手术,只有进行放射治疗了。因此,王树声每天在小女儿宇红的扶持下,天天到肿瘤专科医院接受理疗。

此后,王树声行走都不方便了。

一天,警卫员悄悄地对王树声说:“首长,我看见彭总了。”

“在哪里?”王树声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

“也在这医院!”

“快扶我去看看!”王树声摸摸索索地说。

“可是……可是……”警卫员很后悔把此事说出来。因为彭德怀当时是“反革命”,看他是很危险的。

王树声也明白了。他也必须遵循党的原则,同“反革命”划清界线。但对彭总的思念又诱使他哪怕看一眼也好。于是,他说:“这样吧,你就扶着我远远地看他一眼吧。

警卫员扶着王树声来到阳台上,果然,王树声远远地看到在一个病房的外边。彭德怀正在晒太阳。

这就是彭总吗?穿着灰色的衣服,身子已经佝偻了,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这哪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彭总呢?

王树声心中一阵酸楚。他真想叫彭总一声,但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又不敢,想起他陪同彭总,穿越茫茫的戈壁,考察巍巍的青山,进出于喧嚣的工地,又一同出国访问……而现在风烛残年,两人又相聚于同一个医院。这是缘!但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这又不是缘!世事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王树声注视着彭总良久,心中一片怅然……

王树声的病也牵动了人们的心。他许许多多的战友、上司、部下纷纷来到他的病榻前,伸出了温暖的手。

廖承志、谭震林来了,他们劝王树声不要操劳,好好休息。他们夸赞王树声在战场上是一员智勇双全的猛将,“文革”中表现了高尚的道德情操。

王震、李先念来了。中原突围时亲密无间的战友又相聚了。他们一起畅忆在宝塔山下的岁月,一起畅忆中原突围时如何摆脱国民党反动派的“围剿”。

王震说:“中原突围那阵儿,敌人布好了网,你都没钻进去;这回病魔‘围剿’,你也得突围出去哟!”

王树声说:“我可要好好向你这三五九旅模范学习!”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王树声和李先念是老乡,话语就更多了。他们谈起黄麻起义,谈起光山的柴山堡,谈起黄陂的木兰山,谈起大别山的乡亲父老和风土人情,他们的眼中都浸出了泪花。

王树声说:“真想念家乡呀,真想回去看看!”

李先念说:“等你身体好了,咱俩一块回吧!”

徐向前和聂荣臻也来探望王树声。徐向前紧紧握住王树声的手,这一对老战友在鄂豫皖也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曾在一起促膝谈心,曾在一起筹划打退国民党的“围剿”,他们的感情是用血筑起来的。

徐向前深情地对王树声说:“你是鄂豫皖根据地和红军的创始人之一,你是大别山的英雄战士。”

王树声说:“不,我做得还很不够!”

在王树声最后的弥留之际,徐向前一直都守候在他的病榻前,守候和战友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

在王树声患病期间,兼任军事科学院院长的叶剑英多次到病榻前慰问王树声。他还指示医院,要想尽一切办法治疗王树声的病。

军事科学院的不少人也来探望王树声。他们提着鸡蛋等,坚持要王树声收下,以表示他们的一番心意。

湖北党组织听说王树声患了食道癌,特意选派了最擅长做“家乡饭”的厨师,守候在他的身边,根据王树声的口味,每餐都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将过1974年元旦的时候,有一天王树声的胃口忽然变得格外好,人也精神了许多。当厨师问他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他说要吃稠稠的米粥。厨师马上精心地为他熬了一砂锅。

王树声竟奇迹般地吃了大半碗。

厨师很高兴,子女们也很高兴。而杨炬在高兴之余,又有点隐忧:这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果然,王树声这种较好的精神状态维持不到几天,忽然病情急转直下。

他呼吸极度困难,高烧四十多度,米水不能进,只好全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主治的医学专家们决定为王树声大量输血。军事科学院的干部们都踊跃着要来献血。王树声得知这一情况,虽然身体不能动,但他还是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同志们。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大家不要,不要再浪费自己的鲜血了。”

医生做他的思想工作,可他就是坚执不肯。

在医生不在的时候,他有时在病床上痛得翻滚,但也不愿轻易按一下床边的电铃,召唤医护人员。因为他知道,病情到这地步,就是医生在身边也是没有用的。

1974年元月2 日,夕阳西下的黄昏。王树声昏迷了。亲人们围在他的身旁,含着眼泪注视着他。

日理万机的周总理来到王树声的病榻旁。杨炬轻轻地在王树声的耳边说了句:“总理来了!”王树声倏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起来,周总理紧紧握住王树声的手,忙说:“不要起来,不要起来!”

王树声心情难以平静,泪光闪闪。

周总理说:“树声同志,我是代表党中央、毛主席来看你的!”

王树声激动地说:“谢谢党中央和毛主席,谢谢总理!”说着说着,泪水便涌了出来。

王树声太敬重总理了。是总理在文革中保护了他,他奉总理为自己的楷模。在平常,周总理召集开会,他总是提前到达。有一回理发,他刚坐上椅子,理发师拿起剃刀,忽然周总理来了,王树声赶忙站起来说,“总理时间最宝贵。总理先理!”

由于操劳国事,总理面庞日渐消瘦,王树声心里很难过。他在室外散步,只要听说周总理来了,便马上回避,警卫员不明其原因,王树声说:“总理时间宝贵,不能打搅他呀!”

一天深夜、王树声刚睡下,总理办公室来了电话,要他去一次。警卫员想着首长累了,就没忍心叫醒他。

次日,王树声会晤总理,听说昨夜打电话的事,就回来批评警卫员说:“总理日夜呕心沥血,操心国事,他喊我必有急事,你不告诉我,不就把总理的时间给耽误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

现在周总理站在王树声的病榻前,面容益发憔悴了,总理身体如此,还来关心别人。

周总理也注视着王树声,从前的一员猛将,现在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如柴,但昏花的目光中仍掩饰不住一股英武之气,总理的眼眶不由红了。他诚挚而又庄重地说:“树声同志,党中央、毛主席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同志,战争年代,你是鄂豫皖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红军长征途中英勇的战士;解放后,你是我国军械工业生产的功臣,你为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

这是党,是毛主席、周总理对一个忠诚革命战士所作的最崇高的评价。

王树声流出了滚滚的热泪,在临终之前,他听到这番话,觉得死也瞑目了。

1974年1 月7 日9 点57分,大别山英雄王树声逝世了,享年六十九岁。

他是革命家、军事家,也是实干家。

他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早年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晚年是“居庙堂之高,身忧其民。”

他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革命的一生,伟大的一生。

王树声不幸逝世的消息传到故乡后,家乡人民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他们想起了这位共和国英雄在大别山下、汉水岸边、嘉陵江畔纵横驰骋、叱咤风云的夺目风采;想起了他漫漫西行,爬雪山过草地、血战祁连山的悲壮辉煌;想起了他和蔼朴实、一心为民的公仆襟怀……

大别山为失去这样一位好儿子而哭泣,长江水为共和国将星殒落而呜咽。寒风传递着悲声,白云诉说着思念……

将军虽然长逝,但他那一片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无限挚爱之情,他那一颗为党为国操劳不息、奋斗不止的忠贞之心,将永远激励着我们这些后来人为祖国的富强腾飞而拼搏,为人民的安宁幸福而奋斗!

后记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得到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的大力支持,在此,我们深表谢忱。同时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姜文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覃艺、工人日报社王舟波、作家出版社亚方等同志为此书的审编工作所付出的艰辛劳动表示崇高的敬意。

由于写作水平有限,书中定有许多疏漏和错误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