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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粟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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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十大将军传-粟裕
《共和国十大将军传——粟裕》

前言

任何一场伟大的革命,无一不是波澜壮阔,大潮叠起。伴随和影响着这些革命的,是一代又一代伟大的革命家。

对于二十世纪整个中华民族来说,“革命”一词总是蕴涵着正义和进步,圣洁和光荣。在这荆棘载途艰苦卓绝的一百年里,无数中华儿女毅然奋起投身于开天辟地的历史性创举中。峥嵘岁月,腥风血雨,天翻地覆,可歌可泣。

辗转回顾,反侧沉思,是燎原的烈火,锻造了一个英雄的国度;是血染的红旗,指引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历数开国沧桑,纵览世纪风云,只有英雄的人民才能养育人民的英雄。翻开历史长卷,瞻仰灿烂人生,他们为人民革命建功,为人民江山奠基,确是中华民族独立自由解放事业的中流砥柱,是亿万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

十位共和国大将可谓其中典范。

时势造英雄。伟大的革命是一股奔腾向前势不可当的洪流,震荡和推动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古今中外的事实,无一例外地事实证明,历史前进的车轮必然在通向未来的道路上碾出革命的昭然轨辙。正是在这条道路上,有无数人倒下了,也有许多人落伍了,还有不少人迷失了方向,但更多的人朝着同一个目标坚定地走下去,履坚踏冰,披荆斩棘,从不回头。如果说,革命是一江怒潮,汹涌澎湃,那么,立在潮头迎着狂风巨浪沉着导航的,就是那些来自人民和来自人民革命斗争实践的一代智勇双全的革命家。沧海桑田,大浪淘沙,一个伟大的时代,必定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些英雄无疑是伟大时代的产物,是人民革命斗争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栉风沐雨,金戈铁马,粟裕、徐海东、黄克诚、陈赓、谭政、肖劲光、张云逸、罗瑞卿、王树声、许光达,这些经受了人民革命斗争洗礼并立下卓越功勋的开国大将,与同一时代的其他革命家一道,在连天烽火蔽日硝烟中打出了一个红色江山,创建了人民共和国。韬略遍千山,睿智启后人,功绩盖世,高山仰止。

他们是二十世纪中国的中坚,是整个革命时代塑造的民族英雄。他们从同一个历史时代中匆匆走来,对同一个历史时代有着大致相同的感受和认识。是历史时代选择了他们,是历史时代磨炼了他们,也还是历史时代,决定和促成了他们。对十位开国大将历史地位的评价,只能从他们所经历的时代本身去寻找恰当的词语。然而,涌现英雄群体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时代造就,历史使然。

疾风知劲草。任何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都要通过历史这面镜子反映出其本来面目。历史终究是由人民书写的,人民是最公正的历史见证人。

谁经受住历史风云的严峻考验,谁担负了救国图存的神圣使命,谁就会受到人民的爱戴和拥护,得到人民的铭记和怀念。在二十世纪的风风雨雨中,十位开国大将始终位于时代的前列,立在历史的潮头,站在人民革命斗争的风口浪尖,把人民的自由解放事业当做自己的毕生事业,把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忠心耿耿,尽心竭力,精诚所至,日月明鉴。

他们在困难面前勇挑重担,从来没有气馁和退缩;他们在敌人面前横眉冷对,从来没有屈膝和苟安;在斗争的是非面前,他们立场坚定,泾渭分明;在历史的转折关头,他们智勇相济,进退有度;在逆境中,他们是撑持的长篙;在胜利中,他们是冲锋的号角。他们的足迹遍洒江淮河汉,山川岗岭;他们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刀山火海之地、雷霆万钧之时。每一寸收复的失地,每一缕飘散的硝烟,每一曲胜利的凯歌,每一片和平的阳光,都凝聚着将军们的忠魂和雄心,凝聚着一代战将的毅力和信心。革命家犹如暴风雨中的海燕,总是迎着乌云迎着海啸,在搏击中成长,在斗争中进步。利刃出自磨砺,劲草最知疾风。只有在复杂的斗争环境里才能炼就一代驾轻就熟有勇有谋的革命志士。百折不挠,百炼成钢,这就是一代革命家成长的道路;顺应历史潮流,倾听人民呼声,这就是一代革命家成功的基石。如果要究问革命家毕生的追求,那就是——对革命的事业赤胆忠心,对人民的利益倍加珍视。

滴水见阳光。一代伟大人物的非凡人生可见历史的旋回进程。从认识革命到投身革命,从参与革命到组织领导革命,十位共和国大将的生命轨迹,化作了二十世纪中华民族觉醒、抗争、崛起的生动写照。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应该而且能够知道,中国革命的道路漫长而曲折,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事业悲壮而艰难。为了这场革命,为了这项神圣的事业,为了拥抱一个没有硝烟没有饥寒没有欺凌的和平幸福的时代,千百万人前仆后继,冲锋陷阵;千百万人扬鞭飞马,浴血征尘。是殷红的鲜血浸染了胜利的战旗,是刚强的身躯铺平了前进的道路。虽然飞逝的岁月像一艘临风飘摇的航船,把艰苦的战争年代送进了人们记忆的长河,虽然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所有一切随着激越的鼓点和浸润的季风,变得久远而又久远,但是,那个年代创造的辉煌、播撒的精神和那代人所共有的壮志豪情,一直激荡着整整一个世纪,影响着整整一个时代,并将继续作为一笔珍贵的财富留给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后人们。

亮丽的人生从来就是与追求和奋斗为伴。十位开国大将追求一生,奋斗一生。

其献身革命的崇高理想、神勇苦斗的拼搏精神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英雄气概,足以展示中华民族敢于并善于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伟大力量。一个伟大的民族,总会伴随一种伟大的精神;只有这种伟大的精神,才能支撑起一个伟大的民族。从一代革命家身上,亿万中国人民得到了许多许多,但最直接最重要的还是——威武不屈,自强不息。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周恩来词)风雨如磐,关山迢递,无数中国革命的先驱致力于救国救民追求真理,他们的崇高精神和巨大功勋千古流芳,万代敬仰。如今,一代伟人先后仙逝,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远离了繁华的都市和沸腾的山村,新事业的辉煌和新世纪的曙光正照耀这片热血浇灌的土地。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当一个古老神州正以崭新的姿态昂首屹立于世界东方的时候,当世界把延伸的广角镜瞄准这片神奇土地的时候,中国人民已深深感到,现在所拥有的,正是先辈所追求的。他们的理想、信念、期盼和憧憬,似乎都诏示着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一个崛起的民族之所以能够崛起,是因为她拥有自己的灵魂和精神;一个强大的民族之所以能够强大,是因为她站在先辈宽阔的肩膀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这是事物发生发展的自然法则。中国人民仍需要和正在继承发扬老一辈的光荣传统,把一个绚丽而宏大的梦想变成纯真的现实,把一个更有魅力更加恢弘的渴望化为坚实的行动。寰球凉热,世间百年。二十世纪的帷幕即将落下,一个新世纪的序幕正悄悄拉开。

燎原的火炬已经接过,高扬的旗帜早已擎起,让我们迈上新征途,超越新时代,戮力同心,同步向前,共图民族大业,再创世纪辉煌!

谨以《世纪风云中的共和国大将》丛书和上述文字,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七十周年,献给为中国人民的独立自由解放事业建立不朽功勋的开国大将和那个年代浴血奋斗的人民英雄们,也献给正享受着和平、安宁、幸福生活的他们的子孙们!

谢远学1997年10月第一章临危难历艰险英雄出少年湖南,是一片英雄辈出的红土地,历史上曾诞生过不少济世豪杰,在中国大革命的洪流中又产生了一批震撼五洲的伟人。1907年8 月10日降生在湘西会同县伏龙乡枫木树脚村里的粟裕,便是这些伟人中的一个。

1922年盛夏。湘西会同县城。

骄阳似火,大地冒烟,人畜热得喘不过气来。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乡下人的生意摊,卖爪果、蔬菜的,卖鸡蛋、柴草的,吆喝声满街回荡。一些乡下人,忍着酷热,一边擦着满脸的汗珠,一边眼巴巴地盯着过往的行人,巴望着有人来买什么。

忽然,从街西头传来粗暴的叫囔声:“让开!让开!”

“快!‘北洋军’来了,快收摊子!”惊恐万状的生意人一时手忙脚乱。

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北洋军”,趾高气扬,气势汹汹,一路脚踢枪挑。一时间,满街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粮食、蔬菜撒满街道,瓜果、油罐遍地翻滚……老百姓乞哀告怜,叫苦不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北洋军”就是当地的“太上皇”,得罪不起!

这时,一群叽叽喳喳的青年学生沿着街道走来,这是县城里的高等小学放学了。他们一看满街的乱糟样儿,就知道是眼前这伙横行霸道的“北洋军”士兵所为。

只见为首的一位青年,个头不高,文弱沉静,宽额下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紧蹙眉头,转身与同学们低语几句。很快,这群学生便迅速地站成四路纵队,手挽着手昂首阔步地向那伙士兵追去,追上了,故意用胳膊肘撞击士兵的腰。那些兵拿学生没办法,但这仇是结下了。

这位出谋划策的青年便是日后叱咤风云,立下赫赫战功,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共和国第一大将——粟裕。

会同县城。城隍庙广场。

这天,城隍庙广场唱戏。那个年代,在一个小小县城里的广场上看戏是没有座位的,大家都站在广场上。粟裕和他的同学们又与“北洋军”相遇了。

士兵站在学生前面,这已经使粟裕他们肚子里窝火了。而偏偏有个士兵挑衅似地登上一张长凳,挡住了后面的学生看戏,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拉下来!拉下来!”学生们高声喊道。

那个兵充耳不闻,还是站在凳上大模大样地看戏。

学生们被激怒了。粟裕他们一个个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你下来不下来!”几个学生几个箭步,伸手把那个士兵拽了下来。

那个年代,“北洋军”的士兵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抡起长凳就打。学生们也不示弱,双方扭成一团。

顿时,整个广场秩序大乱,戏也唱不下去了。这时,不知谁喊一声:“土匪来了!”戴白边大沿帽的保安队慌慌张张朝天放了几枪。人们吓得四散乱跑。

“快走!”粟裕喊了一声。

趁着混乱,粟裕带领同学们一口气跑回学校,回身把校门紧紧关上。这时,追来的士兵已把学校团团围住。

“粟裕!你太胆小了!”一个学生生气他说。

“不是我胆小!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现在与他们斗,我们会吃亏的!”粟裕解释道。

但事情并没有了结。那些当兵的扬言:只要见到粟裕他们高等小学的学生,就要打,就要抓,就要杀!

事隔不久,当兵的果然抓了一个高小的学生,那个学生很机灵,撒谎说不是高等小学的学生,才得以逃脱。这件事在高小引起轩然大波,全体学生一致罢课抗议。有些学生担心惹麻烦,离开会同县到外地去求学了。

粟裕咽不下这口气,对一个同学说:“我要到外面闯一闯搞支保护老百姓的好队伍,看我带回来找这些作威作福的军阀算帐!”

这一年,粟裕才十六岁。

会同县每年都要挑选几名学生到常德县考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这年录取两名,粟裕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

这天,县里发榜。粟裕举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家。

“妈妈,我要到常德去念书!”

妈妈看了通知书,沉思了一会,迟疑他说:“孩子,现在外边不太平啊,等到外边太平了再出去念书也不晚呀!”

粟裕决心已下,怕父亲阻拦,就瞒着家人上了路。到底是年轻没经验,粟裕连路费也没带。步行一百多里到了湘西水陆码头洪江,买船票时才发现钱不够。没办法,他只好给家里写信要路费,并在信上写道:如果家里不给我寄路费,我“讨米也要走”!

粟裕的父母一见信,又心疼又着急,立即回信说给他筹集路费、学费,要粟裕先回家“从长计议”。

粟裕接读父亲的信,很高兴。但他多了一个心眼,怕父亲扣留他,在离家十来里的地方住下,写信要家人把路费和学费送来。

父亲见到这封信后,立即派哥哥来接他,许诺说筹足钱一定让他离家求学。粟裕这才放心地回到会同县家里。

父亲没有食言,尽全力凑足了几十块银洋。临行前,父亲郑重其事地请来了亲朋好友,特地为粟裕饯行。席间,父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动了感情,拉着粟裕的手,泪水潸然而下。果然,这一别,父子再无相见之日。粟裕离家不久,父亲溘然逝世。

1924年3 月,粟裕终于到达了八百里以外的常德。这时,考期已过。他只好通过一位远亲堂叔的关系,进了常德二师附小,插班在高小三年级读书。

1925年春。常德二师。

粟裕终于考上了常德湖南省立第二师范,成了二师的正式学生。为此,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前一年夏天,他就从二师附小高小毕业了,但二师的入学考试是在春天,他就又考入了常德平民中学。这是个教会办的学校,以英文授课为主。此前,粟裕对英文闻所未闻,学起来非常吃力。但要强的性格促使他夜以继日地读书。两个月下来,他累出了一场大病,咳嗽、吐血、脱发。由于脱发,同学们都戏谑地称他“癞痢头”,后来,粟裕的头发从未浓密过。

大病后的粟裕逐渐变得沉静起来,尤其在沉静中思考。社会的现状,国家的命运,人生的意义,青年的责任……他感到茫然、苦闷。有时,就独自一人抱把月琴,拨弄琴弦,打发着彷徨的日子。

1925年,粟裕在二师读书时,国民革命军已经积极准备北伐了。

共产党、共青团组织已经在二师扎下了根。学生思想活跃,学校政治空气很浓。

二师的学生大体有两类,分属两个阵营。一是国家主义派控制的“体育会”组织,参加的人是官宦和富庶人家子弟。他们有钱,随便挥霍。另一营垒是共产党领导的:“学生会”,参加的人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他们求知欲旺盛,对社会现状不满,投考师范是因为学校供应伙食,上学期间吃饭不花钱。粟裕参加“学生会”组织,它的领导人是共产党员滕代远。

二师的党组织以公开组织“读书会”为掩护,秘密传递革命书刊。粟裕常从进步同学手中借阅《向导》、《中国青年》、《共产主义ABC》等书刊。

这些书使他眼界大开,明白了许多大道理。

1926年11月,经邱育才、肖钟岳两位同学介绍,粟裕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也就在这一年,从广东出发的北伐军以破竹之势进入湖南。广大民众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北伐军的到来。

二师的形势也起了根本变化,国家主义派逃的逃,藏的藏。学校赶走了国家主义派的校长,由入党才一个星期的胡佐武担任校长,并新换了许多进步教员,“学生会”由劣势转为优势。

为迎接北伐军的到来,二师的党团员们都趁机积极凑钱买枪。粟裕与另外两个同学共买了一支驳壳枪、二百发子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

转眼间到了1927年5 月。

二师校长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胡校长,局势紧张,你不能去!”

滕代远大声劝阻着。

“一个独立旅旅长请我,如若不去,会引起更大怀疑。我还是走一趟!”

胡佐武一脸严肃。

“校长,你冷静一下,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屠杀了多少共产党人!凶多吉少呀!”一位老教师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我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师范学校校长,他能把我怎么样?‘夫子何惧之有’?!”

“校长,校长……”

“同志们,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吧!”胡佐武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跟着来请的士兵走了。一屋师生为校长安危捏了一把汗。粟裕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傍晚时分,校园里一片悲愤。胡佐武被国民党军杀害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声惊雷,二师的师生群情激愤,操刀弄枪,准备与国民党军大干一场,一拼到底。

军警们听外界传说二师有七八百条枪,十分惊惧,马上将二帅校园团团围住,但因二师有枪,一时又不敢闯进校门。

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二师召开了紧急党团会议,商讨对策。学生领导人、中共常德特支书记李芙主持会议。大家都还沉浸在沉痛中。李芙看了看身边的粟裕,又抬头扫视了会场内的三十多位同志,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痛苦他说:“撤出城去!”

这句话声音不高,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

紧接着,山洪一样激愤的声音弥漫了整个会场。

“撤?当可耻的逃兵?”

“不行!”

“想不到你竞是这样一个懦夫!”

“我们宁死也要拼一拼!”

“我同意撤出去的意见!”从李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大家目光刷地扫过去,粟裕?正疑惑间,粟裕站起身来,拽了一下衣服,冷静他说:“胡校长的血应该使我们清醒了!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只有几十条枪,反动军警已作好准备,他们就是要血洗二师!”

粟裕顿了顿,深沉地看着在场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我们暂时撤出城去,到乡下与农民自卫军汇合,再从长计议!”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静了好久好久……最后大家的意见得到了统一,决定立即撤出二师,撤出常德。

大家正准备撤走,情况却起了急骤的变化。常德的警察队、县政府的警备队、军警检查队等反动武装贴出告示,严令通缉李芙、粟裕等赤色分子、省立二师也被勒令解散。

24日拂晓时分,反动军警开始大搜捕。街上行人凡穿中山装或佩戴过证章的,都被拘捕审讯。遇有中山装背后开叉的,即指为“共”字标记,格杀勿论。这一天,常德无辜受害者竟达六百多人!

傍晚,李芙、粟裕他们决定尽快冲出学校。但是,怎么冲呢?校外有许多军警封锁,无法出去。经过一次试探,失败了。大家心里正焦急着。

夜幕悄然降临了,整个二师校园死一般沉静,到处一片漆黑。在这静寂中涌动着几分神秘几分躁动。

半夜里,校园周围又忽然开来两个营,将学校团团包围。粟裕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枪托的撞击声,爬到树上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墙外,黑压压的人正向学校逼近。

他迅速跑回宿舍,叫醒大家:“情况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必须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那怎么办?怎么出去?”

“有军队包围,我们从哪儿走呢?”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一个好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粟裕忽然一拍脑袋:“有了!我们可以从东面的下水道里钻出城去!”

大家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决心马上行动。

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校门被反动军警撞开了。不远处,穷凶极恶的军警已涌进校门。粟裕一挥手,大家跟着他,就向东面的下水道跑去。

常德在洞庭湖边,经常涨洪水,所以城里的下水道特别粗大。但下水道的铁盖子因常年未动锈蚀了,粟裕和几个男同学一齐用力,才算揭开。然后,大家一个一个钻下去。

下水道里又黑又臭,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污水没到膝盖,同学那顾得上这么多,猫着腰,一个拽着一个的衣服摸索着向前。

估摸着到了常德城外,粟裕他们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为了分散军警追击的目标,他们不得不分头多路逃散。泅渡沅江时,粟裕身边只剩下藤久忠一人了。

东边天际已露出一线微明。听着远处传来的凄厉枪声,粟裕心中充满酸楚,何处是归宿呢?

他打定主意要去长沙找共产党,尽管此去也是荆棘满道,但他和滕久忠毅然踏上了去长沙的道路。

灰色的云天下,湘江流水呜咽而下。

隔江,往昔繁华富庶首府长沙,如今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趴伏在苍茫的暮霭中。

粟裕和膝久忠登上江边的一条渡船,央求老艄公快渡他们过江。

老艄公木刻似的脸绷得紧紧的,浑浊的双眼盯着粟裕他们俩,叹了口气,拿起了长长的竹篙。

渡船向波涛汹涌的江心驶去,一叶孤舟浮动在浪尖上。

到了岸边,老艄公接过粟裕递过来的两枚铜板,掂了掂,轻轻地把它又放回粟裕瘪瘪的衣袋里,忧心忡忡地凝视了他们片刻,便竹篙一点,离岸而去。

粟裕凝望着老艄公远去的身影,心弦一震,疑惑不解。他侧过脸去,便一眼看到了码头上贴着的大幅告示。

粟裕和膝久忠快步走上前去。

告示是以国民党湖南省救党临时办公处的名义颁发的,内容是恢复团防局、清查户口、十户连保连坐等等。他俩顾不上细看,瞟了眼落款处,原来主席团的首领是许克祥!

“这个刽子手!”滕久忠看着“许克祥”三个字,狠狠他说。

“可惜我们现在手中没枪。不拿起枪杆子,打倒新军阀就是一句空话!”

粟裕若有所思。

“砰!砰!”长沙城里传来了几声枪响。

“不好!屠杀还在继续!”滕久忠一惊。

“现在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粟裕眼前闪现出那老艄公忧心忡忡的脸。

“我不信偌大天地,会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滕久忠仰脸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蓦然,一声嘹亮的汽笛划破夜空,粟裕为之一震:是火车,是火车,我们到武昌投军去!

“对,对,我们找车站!”滕久忠热切地望着粟裕。

呵,武昌,党中央在那儿,叶挺的铁军在那儿!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绝的!

两个热血涌动的青年,遥望东北方的夜空,仿佛依稀窥见了曙光。对,投奔叶挺将军的铁军去!他俩心里豁然开朗,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们没有歇息,急切地朝着火车汽笛嘶鸣的方向奔去。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找不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里奔走,几乎整整摸了一夜,直到东方有点发白,才沿着铁轨找到了长沙北站。

粟裕摸出身边仅有的几块铜板,在一个简陋的饮食摊上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没费事儿,米线就滑进了两人的辘辘饥肠。

车站上熙熙攘攘,他俩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终于挤上了一辆北去的列车。

三等车厢里,旅客拥挤不堪,连过道上、厕所里都塞满了人。

为了对付查票,粟裕想出个主意,两人一猫腰,钻到了列车的座椅底下。

“矮是矮了点,”粟裕隔着旅客们森林般的腿,向对面的滕久忠挤了挤眼,不无得意他说,“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咱们可是有几天没合眼了!”

列车开动了。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隆隆声,在他俩听来不啻是美妙的催眠曲。能挤上这北去的列车,心里真是畅快无比!

多日来积聚的疲劳,终于把他们很快送入了甜蜜的梦乡。

火车到达武昌鲇鱼套,粟裕和膝久忠偷偷地下了车。俩人在一条坑洼洼的街道上走了不多远,就望见了平阳门上的城楼。

当时,武汉政府还没有公开反共。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正在平阳门外招募新兵,这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武装力量,师长就是粟裕仰慕已久的叶挺。当时各地的进步分子多遭通缉或追捕,为了收容两湖地区被迫害的青年学生和工人,培养党的军事干部,在二十四师专门成立了教导队。

粟裕和膝久忠兴奋地跑到招募处,顺利地进入了教导大队。

叶挺领导的二十四师是原独立团扩编的。独立团在北伐时期就令反动军阀闻风丧胆。其基本力量大多是共产党员,攻坚突击,奋不顾身。叶挺带领这个军队从南到北,攻克长沙,力拔岳阳,汀泗桥大败军阀吴佩孚,武昌城活捉刘玉成,所向披靡,威震全国,这支军队被誉为“铁军”。叶挺战功卓著,被称为“北伐名将”。

既然是铁军,其军纪与训练自然甚为严格。粟裕参加铁军二十四师教导队,很快就投入了艰苦的军训生活。

第二十四师教导队每天不是一般军队的三操两讲,而是四操三讲。“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军事操练,黄昏一次军事体操。“三讲”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课或军事课,晚上还有一小时的点名训话。

每天起床号一响,官兵立即跳下床铺,穿衣、漱洗、整理内务完毕,照例是十多公里的跑步,而且还得抢占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山头,先到者站排头,后到者站排尾,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扬和批评。列队完毕后只休息五分钟,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队伍就进入饭堂。

早饭后的军事训练更为严格。一个动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多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为止。

盛夏的武汉,烈日炎炎。粟裕和同学们在骄阳的炙烤下,汗水浸透了军衣,没有一个抬手擦汗,每个人笔挺挺地立着,聆听着教员的训话。因为他们知道,战争要比酷热更恶劣。

当时的枪支很陈旧,套筒枪为数最多,甚至还有九响毛瑟枪,寥寥无几的“汉阳七九”,算是最新式武器。粟裕一遍遍地擦拭着他那把陈旧的套筒枪,幼年时代那握“土枪”打“恶霸”靶子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胡佐武校长的惨遭杀害又闪现在眼前,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枪杆,脱口而出:“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虽然教导队的学员都是党、团员,具有较高的革命热情,但因有相当部分人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又缺乏实际斗争的锻炼,所以,组织上对政治教育极为重视。周恩来、恽代英、叶挺等同志亲自给他们做报告,受到同学们的极大欢迎。

周恩来给他们做过两次报告,主要是讲形势和任务,他那爽朗明快的语言,鲜明的观点,透彻的分析,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的坚定态度,给粟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周恩来不止一次地亲切询问粟裕他们:“你们都是些学生,怕不怕苦?现在这样严格的军事生活,吃得消吗?”

他还语重心长地鼓励粟裕和他的同学们:“你们这支队伍,全都是党、团员,是建设革命军队的基础,一定要肩负起阶级重托!将来你们要到部队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装,学会打仗,用革命的军队去故胜反革命的军队,去夺取革命的胜利!”

当时,粟裕和他的战友大多数直接受到过反革命武装的迫害,刚刚拿起枪,心情是振奋的,听了周恩来同志的报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

恽代英同志讲话十分幽默,富有鼓动力。蒋介石叛变,一部分国民党人士表面上标榜自己是中间派,实际上亲蒋,孙科就是其中一个代表。恽代英曾挖苦他说:“人家说孙科是中间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间,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齐!”

很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孙科之流的真实面目。

恽代英还鼓励粟裕他们在战争中学会打仗。某部在参加讨伐夏斗寅叛军的战斗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来。当时有人说他们不会打仗。恽代英却说:“我看不是这样,谁天生会打仗?这是演习了一次退却,打仗总是要在战争中才能学会的!”

那支部队又重新鼓起了士气。

叶挺也常为教导队做政治报告,但讲话比较严肃。当时大家都传诵着他的战斗故事。当夏斗寅勾结蒋介石叛变,进攻武汉并已打到距武昌仅有二十公里的纸坊时,我方因兵力悬殊,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却了。当时叶挺的参谋长亲自督战,仍不能扭转不利形势。突然传来了消息:“叶挺师长到!”

战士们立即停止退却,转向敌人冲锋,终于将敌人打退。有一个营长原来只受了一点轻伤,就哼着要下火线。一听师长来到,立即跳下担架,冲上前去。

由此可见,大家对叶挺是如何敬畏。

有一次,叶挺率部击溃叛军凯旋归来,说要到教导队看望全体官兵。粟裕和战士们听到师长要来视察训练的消息,欢呼雀跃,高兴极了。他们整理好军容,在烈日下列队迎接赫赫威名的师长。每个人心里既兴奋又新奇。

叶挺果然名不虚传。他英姿勃勃,腰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无不透出一副训练有素的军人气概。

他走到这支整编和训练不久的队伍前,仔细地审视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年轻战士持枪肃立,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叶挺不时地点点头,表示满意。

当向前迈了几步后,目光停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这就是站在第一排排头的粟裕。

他见粟裕个头不高,面庞清瘦,站得笔挺,微凹的眼窝里闪着深沉的目光,叶挺暗自高兴,心想:这小鬼很有精神。他凝视着粟裕的双眼问道:“艰苦与死,何者更难受?”

“死!”粟裕响亮地回答。

“不对。”叶挺微笑了下,摇了摇头,严肃他说:“艰苦比死更难受。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艰苦则是长期的、时刻都会遇到的。如果你们能战胜艰苦,那么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

粟裕注视着师长,一字不漏地听着,脸色通红。他从师长的这番话里,领悟到中国的革命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艰苦奋斗流血牺牲,才能夺得最后胜利。为了实现这一伟大而崇高的目标,他决心经受长期的艰苦磨练与考验。

粟裕在教导队以顽强的意志,坚韧不拔的精神,严格要求自己。他被提升为班长,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自此,粟裕少年时期立下的铲除军阀的志向,变成了现实的以革命武装反对反革命武装的行动,开始了“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①的革命生涯。

是年,粟裕二十岁。

第二章克南昌战广东转战湘粤赣1927年7 月。中国南部。

蒋介石和汪精卫相继背叛革命,国内政治局势陡然逆转。轰轰烈烈的中国大革命中途夭折。腥风血雨弥漫中国。

在反革命的大屠杀面前,中国共产党人表现出了坚不可摧的革命信念和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正如毛泽东所说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并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被杀绝。他们从地下爬起来,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们又继续战斗了。”①7 月13日,经过改组,由张国焘、李维汉、周恩来、李立三、张太雷组成中共临时中央常委会,以党中央名义发表了《对时局的宣言》和《国民革命的目前行动政纲草案》等文告,宣布共产党人退出国民政府。国共第一次合作的革命统一战线公开破裂了。

炎夏7 月,正是避暑时节,然而避暑胜地庐山却分外冷落。

7 月20日深夜,庐山一间凉厅式的会客室里灯火通明,汪精卫、孙科、朱培德、张发奎等聚集在这里密谋着。他们认为贺龙、叶挺部“共党人太多,太红了”,恐为心腹之患,遂拟定以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名义电令贺、叶速上庐山开会,乘机夺其兵权。庐山上策划的这一阴谋,正巧被时任二方面军第四军参谋长的中共党员叶剑英获悉。

军情如火,必须立即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贺龙和叶挺!

此前,贺龙的二十军和叶挺的二十四师连同粟裕所在的教导队都已奉命,“东征讨蒋”,开到了九江。

当晚,叶剑英找到叶挺,商定第二天与贺龙、廖乾吾①、高语罕②碰头。

甘棠湖面,叶剑英等五人扮成游客模样,荡起一只小船。船驶到了湖心,周围游客逐渐稀少。

叶剑英首先把谈话引入正题:“从我获得的情况来看,他们请你们上山,名为避暑,商议军事,实则为鸿门宴,是要把你们扣起来,然后罢掉兵权!”

“汪精卫这个杂种!”贺龙忿然直身。小舟颠簸起来。

“胡子,当心翻船!”叶剑英广东腔特浓。

“我拉了十多年队伍,总不能被汪精卫左右!说吧,怎么办?”贺龙蹲下,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叶剑英、叶挺。

夜色裹着热潮笼罩着江面。

“我看这样吧,”叶剑英说,“第一,不去庐山开会;第二,部队直开南昌;第三,叶挺部26日开拔,贺龙部随后出发。”“小划于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叶挺的第二十四师和贺龙的第二十军即开始次第转移。部队沿着南浔铁路线,浩浩荡荡,从九江向南昌开进。7 月26日,部行进到永修县涂家埠时,发现大铁桥已被反动派破坏,不能通行,许多马车、大炮无法过河。

漆黑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切都被吞噬在黑暗中。叶挺得到①见《毛泽东选集》(二版)《论联合政府》第1036页。

大桥被毁的消息,焦急万分,匆匆驱车越过长长的队伍,赶往桥头察看。粟裕带着一个班,作为叶挺的临时警卫队,持枪跑步跟进。

突然,荒野里出现一条条火把接成的长龙,从几个方向朝大桥蜿蜒而来,原来附近的群众听说“铁军”要过河南进,非常高兴,都争先恐后地赶来帮助修桥。

从晚上9 时到次日7 时,军民奋战一个通宵桥面修复了。当驮着大炮的马队和部队通过桥面时,群众忘却了一夜的劳累,兴奋地高呼:“欢迎铁军!”

“打倒蒋介石!”

战士们也欢呼:“工人阶级万岁!”

“感谢老俵的援助!”

战士们与群众握手、拥抱,依依惜别。

7 月27日,粟裕跟随大队人马到达南昌。

南昌街头,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欢迎铁军来南昌!”“打倒蒋介石!”的标语,到处可见,成千上万的居民站在大路两边夹道欢迎部队入城。粟裕为自己能成为这支军队中的一员而感到无比兴奋、无比自豪。

教导队一到南昌,即正式改编为第二十四师七十二团,驻扎在贡院背后的新建小学内,驻地左侧便是朱德主持的第三军军官教育团。

7 月27日,周恩来风尘仆仆,化装潜来南昌。他是按照武汉撤退前夕党中央的决定,担任党的前敌委员会书记,前来南昌筹划武装起义的。叶挺派粟裕负责周恩来的保卫工作。

前敌委员会即日在江西大旅社正式成立。前委和军事参谋团设在楼上,警卫队就住在楼下。粟裕他们接受保卫前委安全的重任后,担负起了站岗警卫、内勤杂务、通信联络等各项工作。

周恩来房间里的灯已经两夜没熄了。前委的领导,几天来通霄达旦地开会,出出进进,忙碌异常。担任警卫工作的粟裕凭着直觉,感到一定会有重大事件发生。

东方刚发白,门“吱呀”开了,粟裕抬头一看,正是周恩来同志。虽然两天没合眼,周恩来看起来却毫无倦意,浓眉下的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粟裕赶紧迎上前去,敬了一个军礼,问:“周部长,有什么事吗?”

周恩来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微微露出笑容:“小同志,你辛苦了!”

“周部长,我想问您件事可以吗?”粟裕拘谨地问道。

“哈哈,当然可以。”周恩来亲切地拍了拍粟裕的肩膀。

“周部长,我猜要打仗了吧?跟谁打?是人家打我们,还是我们打人家?”粟裕一口气问道。

周恩来笑了笑:“不要性急嘛,你就准备听命令吧!”坚定的声音里透着自信。

此后的两三天,粟裕一有空就擦拭着武器,擦了一遍又一遍。焦灼地等着上级的命令。万万没想到30日那天发生了一件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上午,叶挺亲自把粟裕叫进房间里,进去时,周恩来正在同一位戴眼镜的领导同志商谈工作,粟裕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曾到二十四师教导队做过政治报告的恽代英同志。他雄辩的口才和幽默诙谐的语言,令粟裕终生难忘。

周恩来见粟裕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笔,和叶、恽交换了一下眼色,对粟裕说:“党中央又来了一位负责同志,一会儿前委和参谋团就要举行重要会议,会议的保密性极高,组织上郑重研究决定由你担任会议厅内的内警和保卫。你要特别谨慎小心,做好这项工作!”

接着叶挺又具体地向粟裕交代了有关注意事项。

粟裕听说中央又有一位负责同志前来召集重要会议,非常兴奋,以为肯定是来下达作战命令的。

不料会议刚开始,周恩来便与新来的那位负责同志就举行武装起义问题发生了矛盾。

“恩来同志,中央的意见是慎重,没有成功把握,不可举行暴动;没有张发奎的同意,不可举行暴动……”那位新来的中央负责同志滔滔不绝他说着。

粟裕作为会议厅的内勤警卫人员,当然没资格插话,但听到这里,急在心上。

那位同志话音刚落,周恩来同志立即站起来说:“国焘同志,中央派我来的任务,就是筹划这次起义。”

张国焘一听火了把手中的纸片往桌上一摔,说:“这是加仑①将军的意见!

共产国际的电报你敢不执行!“语气中透着威胁。

“一切都准备好了,没什么好讨论的!谁要阻止南昌起义,我誓死反对!”

粟裕偷眼望去,慷慨陈辞的是恽代英同志。

“谁阻止起义,谁是混蛋!”谭平山①拍案而起。

一见众人都强烈反对,张国焘气焰顿时消失了,他放慢口气说:“同志们,我们党的力量太小、太弱了。要起义怎么也得张发奎参加;退一步讲,即使张不参加,也得征得他的支持或者同情,免得我们树大招风。”

“张发奎是什么东西!”屋门“呼”地一声被推开。贺龙怒容满面,一脸豪气。

“你是谁?!”张国焘被贺龙逼人的眼光骇得倒退了几步。

“贺龙!”声如洪钟。

“这是党内会议,不通报怎么随便进来?”张国焘以势压人。

“国焘同志!。”一向从容和蔼的周恩来有些愠怒,“贺龙同志是忠诚于党的革命同志,你怎么说这种话?!”

“谁不让起义,就滚他的!”屋门随后“砰”地合拢上。

粟裕心里暗暗叫好。

张国焘被噎得涨红了脸,但仍固执己见,双方僵持不下。

7 月31日晨,前敌委员会再次开会,又辩论数小时之久。

此时,张发奎因几次来电催促贺龙、叶挺到庐山参加军事会议而没有得到回音,于是电告贺、叶,他准备1 日来南昌。

张国焘自知没有理由继续坚持己见,不得不表示服从多数意见。但他还坚持起义应继续推迟一、二月,以便通知尚未到南昌而跟随张发奎部行动的共产党员。

鉴于形势已十分紧迫,任何拖延都可能导致起义的夭折。前敌委员会最后一致决定起义于8 月1 日凌晨4 时举行,这比前委会原先计划的日期推迟了一天。

会上,张国焘又提出宣言须经他修改,并表示要到当天晚上才能改好。

这一提议又遭到谭平山的强烈反对。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周恩来说:“回头还是我来改吧。”再一次否定了张国焘的意见。

经过两次前敌委会议的激烈斗争,终于排除了张国焘的干扰,把发动南昌起义的决定坚持下来。

会后,周恩来立即签发了作战命令:“我军为达到解决南昌敌军的目的,决定于明(1 )日4 时开始向城内外所驻敌军进攻,一举而歼之!”①一直目睹这场箭在弦上争论的粟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7 月31日下午,粟裕所在警卫队接到“擦洗武器,补充弹药,整理行装,待命行动”的命令。

夜幕降下,营房里面,又黑又静。粟裕和战友们悄悄地打上绑腿,穿好衣服,扎好皮带,每人左臂缠上一条白毛巾。大家兴奋得谁也不想睡,全副武装,坐在背包上,等待着那伟大时刻的到来。

部队在调动,有的像在集合,有的像在行军;郊区的农民赤卫队、担架队、运输队,正在争分夺秒地做准备;市里的工人纠察队、各群众团体也在进行着战前的准备活动。

周恩来在炮兵营密切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贺龙、刘伯承在第二十军指挥部观察着敌情。叶挺在第二十四师司令部准备指挥即将开始的激战。

此时,驻在城内的敌第三、第六、第九军各部及第五方面军总指挥部、省政府、卫戍司令部等首脑机关,全部处于起义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市区各主要街道,都有起义军的岗哨和游动哨。整个南昌实际上已处在起义军的控制之中。

此时的南昌,从外表看来,似乎十分平静,沉寂。事实上,南昌,像一座瞬间就要爆发的火山,一股股炽热的岩浆正在地下翻滚涌动。一场猛烈的革命风暴即将到来!

大约夜里十点,粟裕忽然看见第二十军军长贺龙,身穿湿透的戎装,骑着大汗淋漓的战马,飞驰来到江西大旅社。原来他手下的第一师第一团第三营副营长赵福生于7 月31日晚叛变投敌,把起义计划密告了朱培德部的一个团长。

为避免被动,赢得主动,周恩来当机立断,将原定8 月1 日凌晨4 时起义的时间提前到2 时,并规定以第二十军指挥部吹响冲锋号为发动起义的信号。

战斗首先在叶挺第二十四师第七十一团和敌第五十七团之间打响。

警卫队接到命令,要去策应一支部队。粟裕带领警卫队向着第九军军官教育团驻地跑步前进。

到达目的地后,忽听,营内吹起了欢迎号,原来军官教育团全部起义了。

为首的是位身材魁梧,态度和蔼慈祥的长者。他就是颇具威望、大名鼎鼎的朱德!这是粟裕第一次见到朱德。义师南征后,粟裕就追随朱德上了井冈山,亲眼目睹朱德指挥打仗的情形,使他终生受益。

这时,猛烈的枪炮声,震天的呐喊声,充满了整个南昌城。

附近贡院那边,号声、枪声、喊杀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

“冲上去!冲啊!”

“那不是中队长陈守礼的声音吗?”粟裕清晰地分辨出,“支援七十二团去!”他向周围的几个战士喊道。

黑暗中门口的石柱旁不断发出道道闪光,那是第二十四师教导队中队长陈守礼率领十几名学员兵隐蔽在石柱后,顽强地阻击敌人。有几名学员中弹倒下,敌人趁机扑了上来。

陈守礼急得一边大吼:“顶住!顶住!不准后退!”一边从石柱后闪出身子,向对面的敌人连放了几枪。

正在这时,粟裕他们赶到了。“危险!”粟裕一把抓住陈队长腰间的皮带往后一拉,可已经晚了,就在这一瞬间,陈守礼腹部中弹,一下子坐下去了。粟裕拼命地将他拖进团部交给其他同志,自己又转身冲了出去。

眼看从右侧涌上来的敌人就要打到团部门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二营营长李鸣珂带领增援部队及时赶到,硬将敌人压了回去。

“陈队长受伤了。”有人向李鸣珂报告。

幽幽烛光下,军医正在进行抢救。陈守礼的脉搏非常微弱,眼球也不受支配了,一动不动地嵌在眼睛里。屋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寂静、严肃。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陈守礼从昏迷中惊醒。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敌人……解决……了吗?”“怎……么……还有……

枪声?“守护在他身边的粟裕和其他战友不禁潸然泪下。这时,敌人吹起了投降的敬礼号。陈守礼在这号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

周围的枪声逐渐稀落,当东方现出一片曙光时,枪声完全停了下来。粟裕他们匆匆赶回江西大旅社。警卫队的其他战士老远就看到了他们,但仍高兴地大声问:“口令?”

“山河统一!”粟裕响亮地回答,与其说是答口令,不如说是表达由衷的喜悦和欢呼。

8 月1 日的黎明。

总指挥部门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起义军官兵,有党政干部,还有许多群众,他们在这里正举行一次非正式集会,门前的石阶就是“主席台”。

周恩来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登上石阶。他英姿勃发,向大家连连招手。会场安静下来后,周恩来以坚定宏亮的声音说:“革命靠军阀的部队是靠不住的。人们必须建立自己的武装来打倒反革命!现在,我们起义成功了!从此,这里的军队归共产党领导了!”群众一片欢腾,口号声此起彼伏。人群中的粟裕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八一”起义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天刚亮,南昌人民带着胜利的喜悦,纷纷拥上街头。

这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南昌城头,起义总指挥部和其它高大建筑物上,胜利的旗帜随风飘扬。街上,贴满了起义军的布告和红红绿绿的标语。

人们争先恐后地围着看,互相传颂着起义军英勇战斗的事迹。一队队男女青年组成的宣传队,敲锣打鼓,向人们宣传“八一”起义的伟大意义和革命政纲。工会和农民协会组织的慰问队,举着红匾,抬着猪、羊、西瓜,慰问起义军。商店照常营业,社会秩序井然,到处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起义胜利后,在中国共产党前敌委员会的领导下,对起义部队进行了整编。部队的各级领导干部中增加了共产党员和左派力量。绝大多数军、师、团都配备了共产党员担任的党代表、政治部主任、指导员等,在一些党的工作基础较好的部队中,还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的支部。

于是,一支由共产党独立领导的人民军队诞生了!

后来,朱德在一首《纪念八一》的诗中写道:南昌首义诞新军,喜庆工农始有兵。

革命大旗撑在手,终归胜利属人民。

南昌起义,犹如黑暗中划破长空的闪电,使敌人震惊和恐惧。

8 月1 日。武汉政府。

会议室内,一片沉闷。军师以上的军官全部到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大声喘气。汪精卫气急败坏地不停走动着,忽然停下来,扫视一下那些愁眉苦脸的军官,清了清嗓子:“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

“到!”张发奎应声站起。

“即督饬所部,赶紧进剿,务获元凶,并将所有煽乱附逆之共产党员,一体拿办!”

“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

“到!”

“即饬赣东赣南各处驻军,严密兜截,勿任逃匿!”“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唐生智!”

“到!”

“抽调湘鄂驻军,合力围剿,以除滋蔓,而遏乱萌!”汪精卫一番声色俱厉,紧锣密鼓地布置,反动军阀从四面八方杀气腾腾地扑向新生的人民军队。

南昌贡院。革命委员会所在地。

起义领导者在思索。

起义是成功了,但起义军向何处发展呢?南昌,选作起义的地点是合适的,但起义之后在此坚守则不合适。在当时的条件下,兵力仅三万左右的起义军,要想长期守住它是不可能的。鉴于敌强我弱的局面,革命委员会①迅速作出决定:撤离南昌,南下广东,以革命基础较好的广东作为根据地,准备积极组织第二次北伐。

8 月3 日,起义军开始撤离南昌。朱德率领的第九军为前卫,冒着绵绵细雨,首先踏上征途。

南昌人民群众对起义军恋恋不舍,成群结队涌上街头,挥泪告别,盼起义军早日凯旋归来。

6 日,粟裕所在警卫队奉命随军南下,担任革命委员会和参谋团的警卫,并负责押运在南昌缴获的大批武器弹药。

他们每个人除自己的一支驳壳枪外,还背了两支步枪、两百多发子弹,再加上背包、军毯、水壶、饭盒、洋镐、铁铲等物品,共有六七十斤重。另外,每班还抬一个大帐逢,每人还要照管一个挑着枪支的民夫。当时的民夫,不同于以后战争年代从根据地动员组织起来的民工,你一不留神,他就可能丢掉枪支、物品跑掉,扔下的这些东西战士只好自己挑着。开始,粟裕还让战士们把扔下的枪支拾一拾,到后来大家就挑不动了。这样,缴获的武器弹药在沿途丢了不少,粟裕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可惜。

漫漫南征路。骄阳似火。

起义军南征、正值南方盛夏季节,烈日当空,酷热难当。部队马不停蹄地在烈日下南进,沿途多系山路,负重行军,困难重重。部队行军经过的地方,由于受到反动军阀造谣中伤、蛊惑人心的宣传,说起义军是共军,实行共产共妻,农民纷纷逃离家园。因此,起义军途中给养问题,并不像参谋团事先估计的那样容易解决。

不仅给养困难,甚至饮水都十分困难。有时终日难得一口粥,渴得实在熬不住时只好喝田沟里的污水。污水进肚后,便腹泻不止,就连身体素质极好的粟裕也坚持不住,走起路来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当时军中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又严重缺乏,众多的病员得不到治疗,不少官兵就这样病死在行军路上。

严酷的斗争环境考验着每一个人。真正的革命者,义无返顾地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奋勇直前。但也有一些人,是在革命顺利时被革命高潮裹进革命队伍的,遇到了挫折、困苦,便经不起考验,陆续逃离起义军,有的甚至叛变投敌。

另外,起义胜利后,由于南下行动仓促,来不及对部队进行改造,宣传教育工作也未跟上,士兵对起义的意义认识不清,加之行军异常艰苦,因此,军心动摇,逃兵极多。

行军头三天,生病和逃走等非战斗减员达四千人之多,丢弃子弹将近半数,迫击炮完全丢尽,大炮也丢了几门,部队的实力受到严重削弱。

尽管如此,起义军所到之处仍然纪律严明,使敌人的谣言不攻自破。当粟裕的警卫队到达临川以南一个小村子宿营时,有位老大娘拉着一个战士的手说:“孩子,太冤枉你们了!都传说你们不好,可是我看了两天,你们真是好队伍。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好的队伍。”粟裕听到这里,心里热乎乎的,行军宿营的艰辛顿减许多。有了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支持,起义军的给养供应逐渐得到改善。

起义军在临川进行了一个星期的休整,又在绵绵细雨中踏上了南进的征程。

为了对付烈日,减轻部队行军之苦,前委决定改变行军与宿营时间:每天午夜零时出发,次日中午十二时宿营。就这样又走了几天,到了广昌。由于起义军南进声势浩大,当地土匪武装和反动分子早已闻风而逃。

针对行军途中有违犯纪律、损害群众利益的问题,到达广昌的当天晚上,贺龙召开了第二十军全体军人大会。

他简短地总结了十多天的行军情况,然后严厉他说:“老百姓有反映,很多士兵到池塘里洗澡、摸鱼,这是很不好的!”一些士兵听了感到不安。

“还有的官兵,自己不愿扛枪,就抓夫,让别人挑枪!”坐在粟裕身边的一个战士,因抓过夫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从现在起,不准下老百姓的池塘洗澡、摸鱼,不准抓挑夫,行军锅一律自己背。我们是革命的军队,不能像国民党反革命军队那样,不替老百姓着想。十一军这方面做得好,我们要向他们学习!”

“同时,要打扫宿营地。烧水、煮饭一律在屋子外面。这有点麻烦,要革命,就不要怕麻烦。大家能做得到吗?”

“做得到!”粟裕与战友们响亮地应道。

贺龙满意地点点头,走下讲台。

恽代英是大家熟悉的宣传家,在讲深刻的革命道理时,诙谐而感人。

“贺总指挥说敌人骂我们造反,我们就是要造汪精卫、唐生智的反!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背叛孙中山,背叛三民主义,可是他们喊拥护孙中山,拥护三民主义,他们拥护的是什么三民主义?”

恽代英有意地顿了顿,环视会场,官兵们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在等待下文。

“他们的三民主义,是投降帝国主义的民族主义,屠杀工人、农民的民权主义,饿死老百姓的民生主义!”

“蒋介石一‘民’,汪精卫一‘民’,冯玉祥一‘民’恰恰是他们三人主义!我们一定要从思想上同汪精卫的武汉政府划清界限!”

会场上掌声雷动,贺龙和恽代英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许多官兵茅塞顿开。

从此,第二十军的官兵面貌一新,军纪顿好,军官以身作则,战士之间的互助精神也不断发扬光大。

起义军离开广昌之后,分两路前进。第十一军为右纵队,取道宁都;第二十军为左纵队,取道石城。预定在瑞金县城以北十五公里处的壬田会合后开进瑞金县城。

部队晚上行军,点着火把,沿途看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游动,十分壮观。

行军途中,周恩来、贺龙、叶挺、朱德等领导同志都很少骑马,大部分时间是同战士们一道徒步行进。

前委委员恽代英是行军中深受战士爱戴的鼓动家。他瘦瘦的个子,剃着光头,背一把破雨伞。他不时讲几句笑话把战士们逗得哈哈大笑,战士们一见到恽代英,就要他讲笑话。恽代英反过来要求战士唱歌:“等我歌听够了,再给你们讲笑话。”于是战士们就齐声高唱起来。这样一唱,大家就解除了行军的疲劳,掉队的战士也跟上来了。

恽代英背的那把雨伞,已经破了,一下大雨,根本不起作用。作为警卫队队长的粟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到下大雨时,便坚持把雨衣让给恽代英,他却风趣他说:“雨衣穿在身上太热,我的雨伞虽遮不住雨,却能挡住太阳,比你的雨衣好得多领导同志的乐观情绪,深深感染了粟裕,他一把捞过四五支步枪,朝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向前赶去,脚下也轻松了许多。粟裕随南昌起义的英雄们南下,经抚州、宜黄、广昌、石城、瑞金、会昌、长汀、上杭、大埔,到9 月下旬占领潮州、汕头。这是一次三千里的远征。

在粟裕的成长道路上,对他的军事素养影响较大的有两个人,一是朱德,一是毛泽东。他接受朱德的影响更早些,受毛泽东的影响更大些。

当朱德率领南昌起义的勇士们南下广东的时候,毛泽东则在湖南领导了秋收起义。

南昌起义与秋收起义是中国共产党刨建军队的两块奠基石。南昌起义打响的是第一枪,秋收起义一开枪就打出了“工农革命军”的旗帜。

毛泽东于1927年9 月初部署秋收起义,把起义农民和安源工人武装统一编为工农革命军。

9 月9 日,秋收起义爆发。这个日子对毛泽东太不寻常了。毛泽东的丰功伟绩以他领导武装斗争,用枪杆子夺取政权为核心,秋收起义是他领导武装斗争的开篇之作。四十九年后的这一天,毛泽东溘然仙逝。

当毛泽东指挥秋收起义的时候,粟裕正在南征途中。他作为警卫队的战士,随陈毅麾下的勇士们艰苦转战。在壬田寨打一次胜仗,在会昌又打了一次大胜仗,歼敌一个多师。后来粟裕回忆说:“警卫队的战士们虽然万分疲劳,但精神振奋,始终保持着高涨的情绪,保卫着起义军领导机关——革命委员会的安全。”

9 月23日,部队占领潮州、汕头。粟裕所在的警卫排奉命留守潮州,担负后勤部门和物资仓库的警卫任务。

9 月26日,起义军在牛屠地召开群众大会,数万工农群众参加,周恩来、贺龙、叶挺出席了大会并发表振奋人心的讲话,激发了工农群众的革命激情,起义军的声威大振。

留守潮州的起义部队是第二十军第三师。贺龙、叶挺、刘伯承率领主力向揭阳进军,迎击陈济堂的部队。

当时潮汕一带是国民党将领李济琛所属第八路军的防地。

李济琛的一生有一个大转折,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汪精卫粉墨登场。在1927年前后的李济琛还不是中国共产党的朋友。若干年后,他成了国民党的左派首领、进步的民主人士,成了共产党的好朋友,这是后话。

李济琛的部队集结于梅县附近。当发现起义军越过大埔、三河坝直趋潮州时,便把其进攻方向由梅县转向潮汕。陈济棠奉李济琛之命,指挥东路军以一部进占丰顺城,主力进占汤坑。

黄绍竑奉李济琛之命从背后围追起义军。钱大钧指挥的右翼部队切断了起义军的退路。

起义军兵分两处,两处都是易攻难守的地方,而且众寡悬殊,陷入被动地位。守在潮州的勇士们中间就有粟裕。

战斗打响,双方在汤坑附近发生激战。起义军击溃敌军的一次进攻,从俘虏口中得知敌军的大部分兵力在围攻潮州。贺龙急令周逸群指挥潮汕卫戍部队死守潮州,并调兵遣将增援潮州。

战斗非常激烈,贺龙、叶挺的指挥部不得不经常转移。每转移一次,就有炮弹打进原来的指挥部。后来潮汕一带民间传说贺龙有神灵相助,炮弹不能接近。

双方彼此冲锋各数十次,形成拉锯战。

9 月30日晨,起义军陷入重围,弹药消耗殆尽,人员伤亡严重,不得不退出战斗。敌军伤亡更大,已无力组织追击,也不得不退出战斗。

起义军退到揭阳,贺龙把三十支枪和九千发子弹送给当时的中共揭阳县委。他说:“愿南昌起义的枪在各地都能打响。”

起义军投入潮汕战斗的兵力是六千多,撤出潮汕时仅存二千多官兵。这二千多官兵是南昌起义的部队经过几千里转战之后幸存的精华。用“火种”

二字形容他们或许并不为过。粟裕就是这二千多官兵中的一员。

撤出潮州,东渡韩江,向饶平方向前进。到了饶平,陈毅率领的从潮汕撤退下来的队伍与朱德率领的十一军二十五师、九军教育团会合在一起。朱德和陈毅率领队伍向闽赣方向作战略转移。

队伍经饶平、平和、大埔、永定、武平、信丰,到达南康、大庾地区。

从饶平出发时,起义军的处境非常险恶。敌人又纠集了四万多军队,围攻仅有两千五百人的起义军。而起义军是刚从各个方面会合起来,在严重的失败打击之下,组织上和思想上相当混乱。这时,与周恩来等领导的起义军总部已失去联系,在部队中的最高首长就是第九军军长朱德。

用粟裕后来的话说:“在当时条件下,能脱离险境和保存力量就是胜利。”

朱德和陈毅率部急行军,于10月中旬到达闽赣交界的武平。国民党钱大钧的一个师穷追不舍。起义军在武平立足未稳,钱大钧部即追至武平。起义军不得不在武平打一场退却战。

在武平,粟裕第一次负了伤。

朱德指挥起义部队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随后命令粟裕所在的警卫排占领武平城西门外的山坡,掩护大部队转移。

敌人进入武平城,追出西门。

警卫排奋力阻击,敌人纷纷溃退回城里。

完成任务,警卫排追赶大部队。

起义军向西北行十多华里,到石径岭附近,于悬崖峭壁之间有一个隘口,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反动民团在起义军到达之前占据了这个隘口。

朱德指挥队伍疏散隐蔽,尔后带几名警卫战士从长满灌木的悬崖陡壁攀登而上,出其不意地在敌人侧后发起攻击。敌人才惊恐而逃,起义部队顺利通过隘口。朱德站在一块断壁上,手握驳壳枪,指挥后续部队。

接着,朱德令粟裕他们一个排掩护主力撤退。当他们打退了追击的敌人后去追赶部队时,一颗子弹从粟裕的右耳上侧头部颞骨穿了过去。他觉着受了猛烈的一击,就倒了下去,身体动弹不得,但心里倒还明白。他依稀听见警卫排长说:“粟裕呀,我们不能管你啦!”

排长卸下粟裕的驳壳枪,带领全排战士走了。

粟裕稍能动弹时,身边已空无一人。他觉着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无论如何要赶上部队!一一他想。

粟裕以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了。

粟裕是位顽强的英雄汉,站不起来,他就顺着山坡往下滚,然后艰难地爬到路上。

当几名追赶大部队的起义战士沿着山边走来时,他们帮助粟裕爬出水田,替他包扎好伤口,搀着赶上了部队。

山区10月,已是凉气袭人,起义军的官兵们还穿着“八一”起义时发的单衣,几个月来转战几千里,身上的衣服已破烂不堪,鞋子也早已穿烂,他们既没有打草鞋的材料,也没有打草鞋的时间。有的撕块破布把脚包起来,有的干脆赤着脚。为了防备反动民团的袭击,部队有意避开大道和城镇,专在山间小路上穿行,夜里露宿山野,身子底下垫些草或树叶。寒冷、饥饿折磨着将士们,痢疾、疟疾一天天增多,又没有药物治疗。有的同志晚上睡下,天明就再也起不来了。

粟裕回忆这段艰苦卓绝的岁月时说:严酷的斗争现实,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那些经不起这种考验的人,有的不辞而别了,有的甚至叛变了。不仅有开小差的,还有开大差的,有人带一个班、一个排,甚王带一个连公开离队,自寻出路去了。①那些原来有实权的带兵的中高级军官差不多相继自行离去,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到信丰一带时,只剩下七八百人。

在起义部队生死存亡的艰难时刻,粟裕看到,朱德和陈毅对革命充满了必胜信念,他们坚决率领这支革命队伍,坚持武装斗争的道路,成为整个部队的中流砥柱。

那个时代,旧军队里官兵之间等级森严,生活待遇悬殊。但粟裕看到身为军长的朱德却过着和士兵一样的简朴生活,和士兵一样吃大锅饭,一样穿灰色粗布军装。行军时,朱德有马不骑,和士兵一样肩上扛着步枪,背着背包,有时还搀扶着伤员、病号。

陈毅是七十三团指导员。在起义队伍的危难之际,与朱德同心戮力,和那些悲观动摇企图逃跑的人进行了不调和的斗争。

据粟裕回忆,当时黄埔军官学校出身的一些军官,找陈毅表示要离开队伍另谋出路,并且劝陈毅和他们一起离队。他们说陈毅是知识分子,没打过仗,没有搞过队伍,他们则是搞队伍的,现在队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与其当俘虏,不如穿便衣走。这些军官中间,就有当时任七十三团七连连长的林彪。当部队离开大庾时,他和几个动摇分子脱离部队,向梅关方向开了小差。因为地主挨户团在关口上把得紧,碰到行迹可疑的人,轻则痛打,重则杀头。林彪感到走投无路,于离队的当天夜里又返回了部队。

但当林彪一邦人劝陈毅离队时,陈毅说:“我不走,现在我拿着枪,我可以杀土豪劣绅;我一离开队伍,土豪劣绅就要杀我。”他告诫说:“你们要真走,把枪留下,我们继续干革命。队伍存在,我们也能存在,要有革命的气概,在困难中顶得住,个人牺牲了,中国革命是有希望的。拖枪逃跑最可耻!”

几十年后,粟裕说:“我认识和钦佩陈毅同志,也正是从信丰、大庾开始的!”这时候,粟裕已由警卫队的班长晋升为排长。

粟裕所带的警卫排,其前身是二十四师的教导队,是由“马日事变”后从两湖逃出来的部分学生和工人干部组成的,全部是党员或团员。

当时的起义队伍,在组织成分上比较复杂,其中大部分是贫苦农民出身,一部分是革命知识青年,但也有一定数量的兵痞、流氓。在未经改造之前,这部分兵痞、流氓曾是害群之马。粟裕后来回忆说:“军阀主义习气像毒菌一样腐蚀着部队的肌体。在那种异常恶劣的环境里,不良因素给部队的危害更大。在向西转移的路上,破坏群众纪律,甚至敲诈勒索、抢劫财物的事件时有发生。在信丰县城,个别官兵进饭馆吃饭不掏钱。甚至把手榴弹放在当铺的柜台上,掏出导火索,要老板称称有多重,当几个钱零花。”

朱德和陈毅在信丰附近召开了一次全军大会。朱德宣布,今后这支队伍就由他和陈毅领导。他说:“愿意继续革命的跟我走,不愿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但他还是恳切地动员大家:“无论如何不要走,我是不走的。”

陈毅鼓励将土们要经得起失败局面的考验,在胜利发展的情况下,做英①见《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第38页。

雄是容易的,在失败退却的情况下,做英雄就困难得多了。“只有经过失败考验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要做失败时的英雄。”

粟裕牢牢记下了朱德和陈毅的话,以至于几十年以后仍然记忆犹新。

1927年10月底,起义队伍从信丰到大庾。国民党军阀忙于派系间的混战,暂时放松了对起义军的追击,未德、陈毅便利用这个机会领导部队进行整编。整编的重点是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重新登记了党、团员,调整了党、团组织,成立了党支部。

当时部队中总计还有五六十名中共党员,粟裕是其中之一。那时候,起义部队还不懂得把支部建在连上,但是实行了把一部分党团员分配到各个连队中去,从而加强了党在基层的工作。粟裕说,是一项对于支部建设具有重大意义的措施。

大庾整军,起义部队统一整编为七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连,一个重机枪连,九个连组成了一个团。粟裕被任命为第五连指导员。第五连的连长是耿凯,他是朱德领导下的教育团的学生,后来在战斗中牺牲了。

大庾整军以后,粟裕就是起义部队的一名中级指挥官了。

粟裕曾说,“这次大庾整编,是我们这支部队改造的重要开端。我军的完全改造,是上井冈山以后,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实现的。”

经过整编后的起义军,大约有六七百人。但这支队伍在敌人心中的目标相当大。国民党反动势力知道这支队伍是南昌起义军余部,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革命武装。队伍走到哪里,都有地主民团给国民党军队通风报信,国民党军队就尾随而至。为了缩小目标,便于隐蔽,这支队伍便采用“国民党第五纵队”番号,司令员是朱德,化名王楷,指导员陈毅,参谋长是王尔琢。

10月底,粟裕跟随朱德在信丰转战时,赣南特委派人到信丰接头,通报了毛委员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已上井冈山的消息。

朱德、陈毅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陈毅曾读过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知道毛泽东是著名的共产党员和农民运动领袖,久已景仰。

毛泽东上井冈山的消息给孤军转战中的起义军以极大的鼓舞和力量。

11月上旬,粟裕随朱德、陈毅率领的队伍来到崇义县。这里群众基础较好,又是山区,便于部队隐蔽活动。部队进入山区,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以连为单位,把武装斗争同农民运动结合起来。后来,粟裕回忆说,虽然这还是初步的尝试,但意义是重大的。

在崇义期间,朱德、陈毅为了向毛泽东通报南昌起义部队的近况,派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上井冈山去联系。不久,毛泽东所部的一个营由张子清、伍中豪率领来到朱德、陈毅的驻地附近。陈毅亲自换上便衣去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张子清、伍中豪是在上井冈山的途中遭敌人袭击而转移到这里来的。

通过张子清和伍中豪,陈毅了解毛泽东上井冈山前夕的一些情况。朱德、陈毅把部分装备送给张子清部,除补充该营外,还带上井冈山一部分。

12月上旬,粟裕随部队转移到仁化。在这里部队和中共广东北江特委取得了联系,知道我党要举行广州起义的消息,同时接到党中央来信,指示朱德、陈毅所部于12月15日赶到广州,参加广州起义。

队伍日夜兼程。当赶到韶关时,得知广州起义已经失败。

朱德和陈毅率领队伍转移到韶关西北的犁铺头,这是一个农村集镇。部队白天训练,晚上以连、排为单位,分头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在这里,南昌起义保存下来的部队有所壮大、并开始了打土豪的斗争。在斗争实践中,这支队伍不断探索新的革命道路,开始实现从城市到农村、从正规战到游击战的重大战略转变。

这时,朱德利用与滇军范石生是云南讲武堂同班同学的老关系,把起义部队隐蔽在范石生部,与范达成“部队编制、组织不动,要走随时就走”的协议,用国民革命军十六军四十七师一四○团名义把部队隐蔽起来。朱德任四十七师副师长兼一四○团团长。范石生给了一批现洋和军用物资,补充了部队,解决了当时弹药、冬衣、被服等供给困难。

当蒋介石发觉朱德的队伍隐蔽在范石生部时,密令范石生解除一四○团的武装,逮捕朱德。

范石生不忘旧谊,信守协议,立即秘密地通知了朱德。

朱德和陈毅带着部队连夜出发,西渡武水,向湖南开进。

粟裕的连队随大部队于1928年农历春节前开进宜章城。队伍打着国民党军队的旗号,利用胡少海特殊身份,智取了宜章城。当晚,国民党宜章县政府的官员和当地豪绅大摆筵席,欢迎以王楷为团长,胡少海为团副的一四○团进驻宜章。

宴会中,按照预定计划在席间逮捕了国民党的政府官员和地主乡绅,声明本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军,并宣布宜章暴动成功。

起义军解除了县城内的反动武装,砸开监狱,释放了狱中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打开地主豪绅的粮仓和库房,给贫苦群众分粮分财。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被扯了下来,标志着工农革命的红旗高高升起。

就在这一天,起义军正式打出了“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的红色军旗,全体指故员纷纷撕掉了军帽上的国民党帽徽,每个人脖子上系上了红带子。朱德任师长,陈毅任党代表,王尔琢任参谋长。

五十年之后的1978年春,粟裕重访南昌、井冈山等革命故地,老将军激动不已。纪念馆的一位工作人员指着陈列柜里的军服和红领带向老将军请教:“参观者多次问到这根红领带的名称和用意,请粟裕将军给我们一个准确的解释。”

粟裕作了这样的回答:起义军每人脖子上系的红领带,记得是八一南昌起义开的头,后来的秋收起义和广州起义都沿用了这个标志。我们当时把它叫作“牺牲带”,是象征革命,表示参加起义的同志献身革命的决心。记得1928年1 月下旬,我们南昌起义保留下来的部队,在来德同志和陈毅同志的率领下,发起湘南年关暴动时,每个起义参加者的脖子上也都系了一条红领带。当时有许多女同志参加了这次起义,陶铸同志的爱人曾志同志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个。

她围了一条红绸子作领带,从左肩披下来拖到腰际,显得英姿飒爽。……总之,系红带就是表示革命不怕流血牺牲。我的这个解释也不一定准确。也许,这个领带在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这种红色,戴在红色战士的脖子上,又似乎有着深刻的寓意。……这样吧,以后再有人问起这根领带的作用,你就告诉他,粟裕说的,这根领带是用来拎着自己脑袋的。我们那时候,确实是拎着脑袋干革命呵!

1928年。

湘南。

当时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不满千人,但这个队伍是南昌起义保留下来的精华,战斗力极强。据粟裕回忆,只要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在地方党和农民武装的支援配合下,就可以解放一个县城。不到半个月,先后解放了永兴、耒阳、资兴等县城,建立了工农兵政府,成立了赤卫队、自卫军和革命群众组织,并在此基础上又组建了工农革命军第七师、第四师和几个独立团。工农革命武装很快发展到一万余人。建立了六个县的苏维埃政权,进行土地革命。

就在湘南革命如火如荼之际,中共中央出现“左”倾盲动主义。

1928年2 月间,盲动主义统治的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给活动在湘南的工农革命和湘南党组织下达了一道命令,为了不让国民党军阀部队沿湘粤大道停下脚来占领湘南,要求把湘粤大道两侧各五公里内的村庄房屋全部烧掉,湘南特委根据中央和湖南省委的精神进一步提出了“烧毁整个城市,以分散敌人的目标,焚尽湘粤大道(衡郴线)五公里内的民房,以打断两广联络”的错误口号。

执行这个命令,无疑会造成严重后果。

朱德、陈毅在湘南虽然抵制了盲动主义的错误,但有些地区已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3 月间,国民党调集七个师的兵力,对湘南工农革命军南北夹攻。

强敌压境,众寡悬殊,加上由于“左”倾错误影响了军民关系。朱德、陈毅遂决定撤出湘南,向井冈山方向转移。4 月上旬,湘南工农革命军在转移途中遭敌军追堵。毛泽东闻讯后亲自带井冈山工农革命军两个团下山迎接并掩护湘南工农革命军。他指挥第一团在汝城以西的马桥一带与敌人周旋,并命令何长工与王佐率领的第二团撤回井冈山。

第二团返回的途中,与朱德所部在酒都会师。

26日,朱德和陈毅带着一部分直属队伍住进砻市。28日,毛泽东带着一团回到宁冈。朱德所部主力也从茶陵、安仁开到。两支革命武装在这里会师了。

粟裕在以《激流归大海》为题的回忆录中记述了“井冈山会师”。他写道:“千流归大海,奔腾涌巨澜”。朱德、陈毅同志率领南昌起义保存下来的部队,经过迁回曲折的道路,冲破无数艰难险阻,宛如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流,穿过逶迤缭绕的深山峡谷,汇入奔腾咆哮的大海,终于在1928年4 月下旬,与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在中国革命的摇蓝——井冈山胜利会师了。从此,我们这支队伍就在毛泽东同志的直接领导下,沿着正确的道路胜利前进。……

井冈山胜利会师和红四军的成立,是我国建军史上的光辉一页,它已成为中国革命和武装斗争的重大事件而载入史册。

井冈山会师,两支铁流汇合到了一起,在毛泽东、朱德同志领导下,从此形成红军主力,使我党领导的武装斗争的大旗举得更高更牢。

井冈山会师,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它不仅对当时坚持井冈山地区的斗争,而且对尔后建立和扩大农村革命根据地,坚决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推动全国革命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朱德、陈毅率领的队伍上了井冈山,这是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件大事,自然也是粟裕革命生涯中的一件大事。两支铁流会师,粟裕来到了毛泽东的身边。

第三章上井冈脱劫难反“剿”练将才井冈山,一座英雄的山。她养育了中国现代史上改天换地的一代英雄豪杰。

井冈山时期,粟裕从一名基层军官成长为红军中著名的高级指挥员。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井冈山和中央根据地时期,是我从一个基层干部成长起来,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路途上迈开重要一步的时期。”

说来也巧,毛泽东领导秋收起义所创建的队伍的番号是“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朱德、陈毅所率领的南昌起义保存下来的队伍在湘南暴动时,也打出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旗帜。这两个不约而同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会师后,整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下辖第十、十一、十二师九个团。不久又缩编为两个师六个团:第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三十一团、三十二团、三十三团。全军兵力一万多人,两千多支枪。

其中第二十八团是南昌起义部队,第三十一团是秋收起义部队。

粟裕所在的连队属第十师第二十八团。朱德兼师长,宛希先为党代表;王尔琢(兼)团长,何长工为党代表。

井冈山会师之初,毛泽东的工作重点是军队建设,作为基层指挥官的粟裕从毛泽东那里所学到的,首先是建军思想。

井冈山会师后,毛泽东、朱德在砻市的龙江书院文星阁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4 月末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一次代表大会。

紧接着,毛泽东召开了一次连以上党代表会议,讨论建军问题,请与会同志发表意见。

在井冈山上,粟裕是为数不多的参加过北伐战争的指挥员。他曾经在武汉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军教导队。那时,虽然也上政治课学马列主义的道理,但军事教育基本上用旧式军队的教育方式,讲的是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比较之下,毛泽东在井冈山上的民主建军的做法,本身就体现着一种崭新的精神。粟裕曾对朱德说:毛泽东的建军思想给他上了重要的课!

粟裕亲身参加过的信丰、大庾整编,派党员担任连队的领导干部,加强了党对基层的领导,但这时党的支部还是建在团上。上了井冈山后,知道了毛泽东明确规定支部建在连上,使党的工作扎根到了基层。粟裕说,这一重大措施,经过长期革命战争的考验,证明具有无限生命力,保证了我军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连队都发挥着战斗堡垒作用。

在井冈山上,为了加强党在部队中的政治工作,一些优秀的共产党员被调到连队担任政工干部。上井冈山后,连队里新战士和解放过来的战士多了,需要加强政治工作,粟裕的工作多次调整调动,也都是为了加强政治工作。

粟裕所在的二十八团,是南昌起义保存下来的精华,屡立战功,但这个团在上井冈山之初轻视政治工作的思想仍较普遍。尤其是一些行伍出身的军人,看不起政工干部,认为政工干部只是摆样子,耍嘴皮子的,卖狗皮膏药的。

粟裕担任党代表后,有些行伍出身的见到他就说:“来卖膏药吗?多少钱一张?”

当时部队打人风气比较严重,虽然有废止肉刑的禁令,但有些人改起来需要一个过程。二十八团有个干部,打人相当严重,人们背后叫他“铁匠”,说他打人像打铁一样狠。有个旧军官出身的人,打人成痛,把军需、上士、传令兵、伙夫差不多都打跑了。还有老兵打新兵的现象。

打人现象越严重,部队纪律越涣散。如果哪个连队战士逃跑多,准是那个连队打人成风。

粟裕是反对打人骂人的,但由于受旧传统的影响,对于做坏事的人,最初还是认为应该加以体罚。

粟裕手下一名通信员好赌博,屡教不改。有一次,这个通信员赌博时被粟裕抓住了。粟裕很生气,就罚这个通信员“两腿半分弯”——即让他两脚跟并拢,两腿半弯曲下蹲,双手举起。这种体罚很不好受,身体再壮的人也站不了多久。

这个通信员虽然吃了一点体罚的苦头,但心里没有什么触动,过后照赌不误。

粟裕在实践中感受到旧的管教办法实在不行。

第二次抓到这个通信员赌博,粟裕不再体罚他了,而是耐心地同他谈话,启发他的觉悟,对他进行说服教育。粟裕和这个通信员谈了一两个小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个通信员流泪了,发誓以后不再赌博。他果然再没有赌博,而且帮助粟裕做其他参加赌博的人的工作。

“对自己的同志,舌头比拳头还灵啊!”粟裕对毛泽东的建军思想有了更深刻的领会和感受,他自己的思想也得到了改造。他认识到说服教育胜过拳头,而官兵平等的实际行动又胜过万语千言。就这样,在人民军队里,扫除了几千年来军队内部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建立起了新型的平等关系。

当时,红军的物质生活条件极差,这一带的经济本来就不发达,仅有二千多人口的井冈山住进一万多军队,加上敌人的封锁,红军的物质生活就更加困难。

每天的伙食,除粮食外,油盐菜金五个铜板。基本上是餐餐吃红米、南瓜。当时流传着一首歌谣: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净打光。

井冈山上所有干部战士都会用稻草打草鞋。军衣基本也是自己动手做。

领到白布,用锅灰煮成灰颜色,裁好后自己一针一线地缝。

粟裕第一次领到布做裤子时不会裁,他就把身上穿的裤子脱下来拆开,照样子裁,然后再缝起来。就这样,做了一条裤子,他却缝了两条裤子。尽管做工不高,但他穿起来却特别高兴。那时衣服很少更新,全身破破烂烂的。

冬天更换棉衣更加困难,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主动带头把自己仅有的棉衣让给伤病员防寒过冬。

中央苏区建立起来后,条件稍稍好了一些,筹款也筹得多了,有时还可以发点零用钱。多时每人每次可以发到四、五元。这时,战士们便可以剃头、买牙刷和肥皂了,有时还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但每月发四、五块钱饷的时候太少了,更多的情况是连续几个月不发饷。

旧军队常常有闹饷的事,井冈山上的红军从来没有闹过饷。尽管生活苦了一些,但朱军长和毛委员吃的、穿的、用的与战士都一样。

1928年元旦,朱德为部队写了一副对联:红军中官兵夫衣着薪饷一样,白军里将校尉饮食起居不同。

对于青年粟裕,毛泽东、朱德等既是首长又是榜样。他用心领会毛泽东的建军思想,用心领会朱、毛身先士卒,与全军官兵同甘共苦的精神底蕴,以逐步提高自己的军事素养。

粟裕从毛泽东的英明运筹中学习毛泽东建立根据地的战略思想。他“确立根据地的思想是在参加创建井冈山根据地的斗争时期”产生的。

1928年初湘南暴动,成立了县政权,但当时根据地建设的意识不强,粟裕说:“那时的工作重点是扩大红军,较多从军事上着眼。”湘南的根据地因为军事失利而被迫放弃。

湘南起义部队上井冈山时,井冈山红色根据地已初具规模。粟裕说:“我们上了井冈山以后的第一个感觉是有‘家’了。”

上了井冈山,粟裕积极投身于根据地的建设。他搞社会调查,帮助建立地方政权、地方党组织和地方武装,培养、物色、考察建党建政的骨干。这些工作,不仅是直接地参加建设根据地,而且对提高部队阶级觉悟和政策观念,对纠正单纯军事观点,也有重大作用。

1928年8 月,毛泽东带三十一团分兵做群众工作去了。二十八团、二十九团要到湘南去。粟裕时任二十八团三连连长。

当时,在湖南省委巡视员杜修经的再三导扬下,有些人不愿做艰苦细致的群众工作,认为在山沟里打不下天下。加之二十九团的前身是宜章农军,一些人思乡心切,急于回湘南去,于是就有了二十八团、二十九团孤军下湘南的举措,造成了“八月失败”。

部队打下郴县。原以为郴县是许克祥的部队,接火后才知道是范石生的部队。

潮汕失败后,范石生曾给朱德所部以帮助,现在打他的部队,从思想上讲总觉得不妥。打,还是不打?朱德思想上很矛盾。

黄昏时分,敌人反攻了,攻得很凶。三营危在旦夕,忙向附近的二营及团部求救。二营营长袁崇全见死不救。

二十九团是宜章农军,乡土观念严重,战斗一失利,队伍就散掉了。

当毛泽东得知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在郴县作战失利转到桂东后,就带三十一团一个营来接二十八团。出发时毛泽东向三十一团交代,见面后不要讲二十八团的缺点。

二十八团受到挫折,情绪十分低落,当听到毛委员来迎接他们时,战士们非常高兴。部队一见面,有的人就说这是我们第二次会师。

这就是“八月失败”。

在返回井冈山的途中,袁崇全伙同副营长等带着二营四个步连和团部的炮连、机枪连逃走,企图叛变投敌。四军参谋长兼二十八团团长王尔琢追赶到部队后,喊话时,遭叛徒袭击,不幸牺牲。

经过这次失败的教训。多数同志对建设革命根据地的意义以及根据地同武装斗争的关系,认识深刻多了。

好学深思的粟裕对建设根据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他说:我跟随毛泽东、朱德打仗,所得到的最深刻的体会,是战争有它自己的规律,克敌制胜的办法必须依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和战争的内在规律去寻找。

南昌起义后向广东进军,沿途同蒋介石的军队正面交锋,打的是正规战。

潮汕失败后,余下的只有几百人,不能再按老办法打仗了。朱德、陈毅把队伍带进湘粤赣交界处的山区,开展游击战争,时间不长,战果不小,上上下下都觉得有搞头。于是,从打正规战转变为打游击战的思想,就这样在同敌人战斗实践中产生出来了。

毛泽东比他同时代的军事家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秋收起义打响后,他很快察觉打大城市不是上策,“上山”才是上策。于是改变攻打长沙的计划,转而率队伍上山。上了井冈山,敌人仍追堵包剿,他从斗争实践中体会到与强敌不宜正面交锋以硬碰硬,于是提出了山地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

朱德率部上井冈山以后,毛泽东的游击战争思想又得到迅速发展。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争的十六字诀,就是在井冈山会师后不久朱毛共同总结出来的。

为了适应红军战略战术的要求,部队加强了军事训练,并且增强了军事训练的实战性。爬山训练是当时的重要训练内容。

粟裕每天起床后第一个课目是爬山。不管山多高,一个跑步冲上山项,休息几分钟便往山下跑。爬山训练之后吃早饭。

除爬山训练,还有夜战训练。有的战士受封建思想影响,夜战怕鬼,不敢外出。粟裕便对这些战士进行科学知识教育和现场训练,逐渐地解决了怕鬼的问题。

射击训练是军人的必修课,这门课对井冈山的红军官兵尤为重要。当时弹药很少,一枝枪一般只有三发子弹,多时也很难超过五发,为了充分发挥这三发子弹的作用,粟裕特别重视射击训练。他每天坚持练习单手无依托举枪射击瞄准。久而久之,他一只手举起步枪,可以举一、二十分钟,他的手劲在叶挺的二十四师教导队时就已有锻炼,后来通过在井冈山的强化训练,就更有力了。

1950年,粟裕在苏联养病,疗养院的一位按摩医生同粟裕比握力。两人难分上下,苏联医生大为吃惊。

因为训练有素,粟裕的枪法相当好。他要求战士作战时,要合理地运用三发子弹作战时,冲锋前打一二发,都是打排枪,用作火力准备,接着就冲锋。第三发子弹要留到打追击时用。

在井冈山,红军是在敌人的包围之中作战,一切武器装备都取之于敌,用之于敌。红军的战略战术以能否歼灭敌人为标准。朱德指挥战斗,历来依据不同的敌人采取不同的打法。粟裕作为基层指挥官,能心领神会朱德的用兵之妙。

有一次,打赣南国民党地方武装刘士毅的部队,刚一接火,敌人就跑了。

朱德率领队伍穷迫不舍,一口气追了三十公里,俘虏敌人营长以下官兵三百人,缴枪二百五十支。从这次战斗中,粟裕理解了“敌退我追”的奥妙。

1928年6 月间,国民党从湘赣两省抽调十个团的兵力,对井冈山进行“会剿”。

毛泽东、朱德决定采取避强打弱的方针,对湘敌吴尚部五个团取守势,对赣敌杨池生、杨如轩部集中兵力给以打击。红军二十九团和三十一团一个营正面阻击牵制,二十八团及三十二团一个营迂回敌后,寻机歼敌。这次战斗歼灭敌人一个团,击溃敌人两个团。

在这次战斗中,粟裕他们连队的任务是控制老七溪岭。但当粟裕部迂回到达时,敌右路先头部队已先抢占了老七溪岭的制高点。

上午粟裕率连队发起几次进攻,但都没能奏效。他灵活运用“敌疲我打”

的游击战法则,于午后敌人疲惫松懈时,隐蔽接敌,突然发起攻击,一下子突破了敌人防御。

七溪岭山峦重叠,地形险要。

粟裕跑步冲上七溪岭制高点。他身后只跟上来九名战士,其余的战士还在后面。

粟裕留下六名战士控制制高点,带领三名战士越过山顶,猛追逃敌。

过了山凹,粟裕发现有百十个敌人猬集在一起。他立即冲上去,大喊:“枪放下,你们被俘虏了!”

这时,守在山顶的司号员灵机一动吹起了冲锋号。

敌人不知底细,乖乖地缴了枪。

可是,粟裕他们只有四个人,没法拿百把条枪。他命令俘虏把枪拴卸下来。他和三名战士拿枪拴,让俘虏背空枪。

不难想象当时的惊险。如果那百十名国民党官兵对粟裕他们四人进行反扑,结局是不堪设想的。

敌人被粟裕的气势镇住了,不敢进行反扑。

粟裕的感想是:“两军相逢勇者胜!”

1929年1 月,粟裕跟随毛泽东、朱德率领的红四军主力进军赣南、闽西,实行战略性出击。

第一个目的地是大庾。在大庾,红军和国民党军队遭遇。红军只好仓促应战。一场缴战之后,红军被迫退出战斗,以夜间急行军方式摆脱了敌人。

这次失利,造成一些伤亡。随后红军的行动困难起来。

为了摆脱敌人,红军以急行军向罗福嶂进军。时值隆冬,山上冰覆雪盖,粟裕和战士身上仍穿着破烂单衣。他带着队伍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每天少则四五十公里,多则六七十公里。

向罗福嶂开进时,有情报说那里是山区,地形很好,山上还有几户土豪可打。不料,尾追的国民党军刘士毅部于黎明时分追上了红军,并对红军突然袭击。

当时,二十八团担任后卫,团长是林彪,他带着队伍立即转移,把毛泽东、朱德和军直机关抛在后面,只有一个后卫营掩护。

毛泽东带着军直机关撤出来后,朱德却被打散了,身边只有五名冲锋枪手。

粟裕闻知军长失散了,心头万分着急,觉得像塌了天似的,情绪很低沉。

下午四点多,朱德回到了队伍中间。但是,他的夫人伍若兰却被敌人抓去惨遭杀害。

队伍继续东迸,经过瑞金北部向大柏地进军。

敌人在后面紧追不舍,红军官兵憋了一肚子火。

恰好朱德从粟裕连队旁边经过,战士们故意发牢骚。有个战士大声说:“当军长,不打仗!怕死让我们来指挥好了!”

此时的情况正好对红军有利。朱德回以激将法,高声说:“你们要打吗?要打就打!”

说罢,把大衣一甩,带领部队一个反冲击,把尾追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缴了七八十条枪。

毛泽东、朱德发现刘士毅部孤军突出的弱点和大柏地有利的地形,遂决定在大柏地打一仗。

旧历年的除夕,红军闯到土豪家里,把土豪们准备的年夜饭吃了个净光。

然后迅速撤出大柏地,布成口袋阵,准备把尾追的敌军加以消灭。

年初一下午三时,刘士毅部进入红军布下的口袋阵。我开始对敌人实施攻击,激战至天明,歼灭了刘士毅部两个团的大部,俘敌团长以下八百多人,缴获一批枪支弹药。

大柏地大捷是井冈山出师以来的第一个重大胜利。这年9 月,陈毅给中央的报告中称这次战斗为“红军成立以来最有荣誉之战争。”

粟裕在毛泽东和朱德的指挥下冲锋陷阵,并且从毛泽东和朱德的指挥艺术中悟出了游击战争的真谛:在转移过程中,要处理好打与走的关系。转移当然要走,但要走得好,尽量避免不利的和不必要的战斗,以保存力量;又要选择有利时机给敌人以打击,才能夺取主动。

红军进入闽西,在毛泽东和朱德的领导下打开了局面,建立了新的革命根据地。

9 月上旬,红军打下上杭,队伍发展到七千多人。

由于连续行军作战,毛泽东积劳成疾,在上杭病倒了。在上杭养病期间,毛泽东不断地写文章,总结井冈山斗争的经验教训。这时粟裕任一纵队三连连长,担任保卫毛泽东的任务。

毛泽东住在永定附近天子洞的一个半山坡上。粟裕带战士们在毛泽东住地附近活动,警卫——游击——警卫。他常常看到毛泽东房间的灯光彻夜不息。

在上杭,粟裕升任一纵队二支队党代表。支队相当于团。支队党代表相当于团政委。

1929年秋,中共中央决定红四军进入广东,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这个决定同毛泽东的战略思想并不一致。但是中央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二纵队进入广东,首先在峰市受挫,纵队司令刘安恭同志牺牲,部队伤亡较大。

粟裕所在的一队进入广东后,一路打到东江,奇袭打下了梅县,继而向海陆丰方向前进。

队伍刚离开梅县,敌人又夺去了梅县。粟裕奉命回师再夺梅县。

守梅县的是国民党广东军阀陈维元部的教导团。敌军训练严格,战斗力很强,枪法相当准确。粟裕要求战士们注意隐蔽。

支队部的一名小通信员调皮好动,说他不相信敌人的枪法。边说边把手伸出俺体。敌人一枪打来,打穿了通信员的手掌。

纵队组织了几次出击,梅县仍攻不下来,部队伤亡很大,只得撤下来。

经过这次挫折,中央放弃了打到广东去建立根据地的决定。红四军于1929年11月撤回赣南、闽西。

1930年上半年,李立三的“左”倾错误在上海中共中央机关取得了统治地位,影响波及到苏区红军的作战指导。

1930年2 月,粟裕在富田以北的水南战斗中被敌人炮弹炸伤头部,弹片一直未取出。这年6 月,红四军、红六军(后改为红三军)、红十二军合组编成一军团。粟裕调任红十二军五支队支队长。8 月,红一军团由赣南向湖南进军。粟裕奉命率部协同兄弟部队奔袭文家市,歼敌三个团又一个营。

当时中央指示红军攻打大城市,提出“饮马长江、会师武汉”的浪漫口号。

粟裕所在的红十二军是1930年4 月成立的,军长是罗炳辉。

8 月19日,粟裕率部攻打文家市。

这一天的天气特别热。粟裕率部于黄昏时分出发,急行军跑了三十五公里,从一条河的中段游了过去。次日拂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敌人的阵地前。

敌人措手不及,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国民党守军戴斗垣的一个旅就被歼灭了。戴斗垣被击毙,俘虏敌一千多人。

打下文家市的当天晚上,栗裕发起了高烧,他年轻力壮满不在乎,连药也没吃,休息了一天,病就好了。

8 月末,粟裕奉命第二次打长沙。

一个月以前,彭德怀率部队攻打长沙。当时湖南军阀正在混战,主力部队都到湘南去了,长沙守备薄弱,一个冲锋就打开了长沙城。

但这一次已非从前,长沙守敌多达三十一个团,有十万人,且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和外壕、铁丝网、电网等障碍物。

粟裕支队的任务是从南面的大托铺向长沙市进攻。

当时的红军还不会搞近迫作业,连交通壕也还不大会挖,更不会爆破,也没有炸药,完全没有打敌人坚固设防城市的装备和技术。

为了破坏敌人的工事,粟裕命令部队利用黑夜挺进到敌人的铁丝网前,挖起前沿工事。天一亮在前沿顶不住,只好撤下来;第二天天黑再去挖。但前一天夜里挖的工事已被敌人破坏了。就这样一连干了几个夜晚,仍不能破坏敌人的重重防御工事。

粟裕采纳部下的建议,在牛尾巴上绑上鞭炮,点响后,牛向前窜,部队跟着向前冲。结果敌人的机枪比鞭炮厉害得多,没有被机枪打倒的牛反而回头冲进红军队伍。部队伤亡很大。

在严酷的事实面前,粟裕认识到以红军现有力量并不具备攻打大城市的条件。因此,他对“左”倾错误的口号产生了怀疑。当毛泽东和朱德命令撤长沙之围时,粟裕认为“这个决定很符合实际”。

粟裕率部与主力部队一起围攻长沙历时十六天,昼夜作战,他差不多十来天没有睡觉。部队撤出长沙后,他一觉睡了两天一夜。

部队撤离长沙,转到株州、醴陵、萍乡、攸县一带。

中共长江局派周以粟为代表,指示一方面军回攻南昌。

有的领导人对打大城市很感兴趣。

毛泽东认为不可。他耐心说服了周以栗,于是部队决定攻取吉安。10月4 日,粟裕所部攻下吉安。

吉安是江西西部的中等城市,工商业发达。毛泽东、朱德制定了保护工商业的政策。粟裕所在支队的政委违反了工商业政策被撤了职,由宋任穷接任。

1930年10月,由于红军和根据地的发展,更由于李立三“左”倾错误时期攻打中心城市的冒险行动震惊了国民党统治集团。蒋桂冯阎历时半年之久的中原大战结束后,蒋介石立即调集重兵,向各根据地的红军发动大规模的“围剿”。从此,红军的斗争开始进入大规模反“围剿”战争的新阶段。

毛泽东和朱德命令部队东渡赣江,进入东固地区,投入紧张的反“围剿”

战斗的准备。

在反“围剿”战争即将打响之际,粟裕升任红二十二军六十五师师长,不久改任六十四师师长,成为红军的一位高级指挥官。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1930年10月,蒋介石陆续调集十万大军,任命国民党江西省主席、第九路军总指挥鲁涤平为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对我以江西省南部地区为中心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发动大规模的“围剿”,其战略方针是“长驱直入”、“分进合击”。

当时红一方面军约四万人。毛泽东和朱德根据敌我双方的情势,制定了“诱敌深入”的战略方针,命令红军“诱敌深入赤色区域,待其疲惫而歼灭之”。

红军根据毛择东、朱德的命令,向根据地中部实施退却。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红军选定鲁涤平的嫡系部队谭道源的第五十师和张辉瓒的第十八师作为歼灭目标。消灭了这两个师,就基本打破了国民党的这次军事“围剿”。

临战前,粟裕受命担任由红二十二军缩编而成的六十四师师长,暂归红十二军指挥。这个师的武器装备较差,除去几百支土造的“单打一”外,其余都是梭镖,故而有人戏称第六十四师是红十二军的“梭镖大队”。

红军初步设计的战斗方案是先打谭道源,然后打张辉瓒,但设了几次埋伏,谭道源均未入瓮,反而是张辉瓒部率先进抵龙冈。

毛泽东决定设伏兵于龙冈、君埠间,出其不意消灭敌人。

为了实现毛泽东的战略意图,证实情报的准确性,粟裕决定亲自去侦察敌情。

粟裕从师部侦察排中挑选了两名战士,穿上缴获的国民党军服,迎着张辉瓒部队来的方向走去。

“口令!”树丛里闪出一个敌军岗哨。

“清剿!”粟裕胸有成竹、镇定自若地答道。

国民党哨兵收回已经举起的枪,却依然面有疑色:“哪里来的?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五十师的。你们是十八师张师长的部队吧?”

“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落在我们后头有大半天的路程。”

“我们是去后头送信的,还以为你们早过了龙冈了。”

哨兵的疑虑打消了,他胆怯地问:“听说龙冈那边有共匪,是不是真的?”

“哪有什么共匪?我们早上才从那边过来。你们十八师是不是被共产党吓怕了?”

粟裕进了村,见一个国民党军官坐在一块石头上抽闷烟。他凑上前去,主动和这位愁眉不展的国民党军官聊天:“我们好像见过。我是谭师长派来和你们十八师联络的。”

国民党军官正愁绪满怀,根本不可能对面前这位身着国民党军官服装的陌生人产生猜疑,他发牢骚说:“大家都是跟着鲁总指挥卖命的,今天见了,明天还不知睁不睁得开眼!”

粟裕就着话题与国民党军官聊下去,了解到张辉瓒已决定加速前进,只是还没确定是否走龙冈。

侦察归来,粟裕把了解到的敌情向毛泽东作了详细汇报,并提出作战建议:利用张辉瓒骄狂自大求胜心切的特点,派出一支小部队作为诱饵,把张辉瓒引向龙冈,红军在龙冈设伏,歼灭张辉瓒的第十八师。

毛泽东采纳了粟裕的建设,派一个营作诱饵,与张辉瓒部接触后佯败而退,把敌人引进龙冈。

粟裕奉命率六十四师担任左路包抄任务。

12月29日夜,正是月黑夜暗时节,粟裕率部秘密西行,隐蔽埋伏于龙冈以南。

拂晓时分,粟裕放眼远望,但见雾缠群峰,霜染红枫,山峦环抱中有一条狭长的山谷若隐若现。龙冈镇掩映在老树浓荫之中,薄雾缭绕,不甚分明。

龙冈镇往南是大山密林,无路可通;东面是黄竹岭。毛泽东、朱德的指挥部就设在黄竹岭后侧的小别山上。这简直是一个天造地设的伏击战场。

30日上午,劫数已到的张辉瓒按照毛泽东的作战意图,乖乖地进了伏击圈。老天也有意给张师长为难,偏偏在这时降下了濛濛细雨。

上午10时,毛泽东一声令下,张辉瓒被笼罩在枪林弹雨之中。

激战到黄昏,歼敌九千余人。

毛泽东派两名骑兵通讯员去问粟裕:“张辉瓒捉到了没有?”“张辉瓒就藏在山里,我们正在全力搜索。等捉到张辉瓒以后回去报告。”粟裕说。

说时迟,那时快,战士们捉住了张辉瓒。

满山遍野响起了战士们的欢呼声。

捉了张辉瓒。张辉瓒的一个师一个不落,或被歼或被俘。“好!粟裕捉了张辉瓒,还是粟裕有办法!”毛泽东笑逐颜开。为此毛泽东写下了一首烩炙人口的史诗: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

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

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消灭了张辉瓒,接着打国民党的另一个主力师谭道源部。粟裕率部担任正面主攻任务。

两军交战,敌人猖狂反击。红军先头部队被敌人冲开了一个缺口,一直冲到师部指挥所,接近拼刺的程度。当时师部只有一个警卫排,还有司号员、通讯员等几个战士。

情况万分危急。粟裕率领警卫战士和司号员、通讯员奋力拼杀。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突然一个敌人从背后朝粟裕打了一枪。

粟裕的通讯员应声倒下,粟裕幸免于难。

红十二军的军部就在粟裕的师部后方约二三百米处的山头上。军部见此情景,火速派出一个连,从侧翼迂回到敌后,与粟裕夹攻合击,把这股敌人消灭了。

战斗进行到1931年1 月3 日,红军歼灭谭道源部一个旅,俘虏三千余人。

红军五天内打了两个大胜仗,共毙伤俘敌约一万五千人,缴获各种武器约一万二千余件。国民党的第一次“围剿”被粉碎了。

在第一次反“围剿”的战斗中,粟裕立了大功。

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后不久,中共中央派项英为代表来到中央革命根据地,撤销了以毛泽东为书记的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成立苏区中央局,任命周恩来为书记,周未到职前由项英代理;同时成立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项英任主席,毛泽东、朱德任副主席。中共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撤销后,朱德兼红一方面军总司令,毛泽东兼总政治部主任和红军第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

同年4 月,六届四中全会后的中共中央派出任弼时、王稼样、顾作霖组成的中央代表团到达中央革命根据地,参加苏区中央局的领导工作。中央革命根据地党的主要领导人的更换和中央代表团的到来,对红军还没有产生多大影响。因此,以毛泽东、朱德为代表的正确军事路线,仍在第二、三次反“围剿”战争中得以贯彻执行。

蒋介石在第一次“围剿”破产以后,从1931年2 月开始,任命军政部长何应钦为海陆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调集约二十万人的兵力,对中央苏区根据地发动第二次“围剿”。

何应钦汲取前一次“长驱直入”遭致失败的教训,决定“以厚集兵力,严密包围,及取缓进为要旨”,采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术,同时实行严密的经济封锁。4 月1 日,国民党军分四路向红军大举进攻,企图包围并消灭红一方面军主力于赣南。

第二次“围剿”开始了。

如何打退敌人的“围剿”?毛泽东在深思熟虑之后,采取了新的战术原则。在作战时,避实就虚,集中兵力以中间突破,直捣“大螃蟹”的软肚皮。

“大螃蟹”的软肚皮是指国民党上官云相部和孔繁祥部。这是两支以北方人为主体的队伍,不服南方水土,不善爬山。同时,蒋介石惯于借刀杀人,惯于让非嫡系部队为他火中取粟,如果红军先打国民党的杂牌军,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不会积极增援。

果然,红军从富田、东固之间打起,十五天时间,由东向西横扫七百里,一直打到福建的建宁。

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袖手旁观。五仗下来,红军打破了国民党军队的“软肚皮”,一直打到敌军的后面,国民党军队一字形的长蛇阵全线崩溃了。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了。这一次,共缴枪两万多支,取得了辉煌战果。

毛泽东诗兴大发,挥豪写下了《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一词: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

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

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在第二次反“围剿”的战斗中,粟裕作为一名红军高级指挥员,灵活地运用和领会了毛泽东的战略战术原则。在指挥作战中,灵活机动,审时度势,诱敌深入,大胆穿插,集中兵力歼敌,迫使敌人处处被动,处处挨打。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粟裕善于把握战机,造成局部优势,予敌以重大打击。

当时,“左”倾错误的执行者不主张打,主张把部队拉出江西,创建新的根据地。也有人主张打一两仗再离开江西。毛泽东则主张坚决留在中央根据地与敌人进行斗争。为此,开了几次有师以上干部列席的中央苏区中央局扩大会议,意见不能统一。毛泽东已成竹在胸,他采取了这样一个办法:开一次会定不下来,就把部队向东固方向推一步,再开一次会,又定不下来,就再把部队向东固方向推一步,最后大家终于同意打了,其实是不得不同意打了。毛泽东的策略得以实行,没有军长、师长们的拥护是不可能的。粟裕是毛泽东主张的坚定支持者和坚决拥护者。

毛泽东指挥的第二次反“围剿”,给了粟裕以深刻的启迪。几十年后,他在回忆录中说:毛泽东、朱德同志指挥作战,常常是先打弱敌。打弱敌难在选择。判断敌军之强弱,需要对敌人的各种具体情况作全面、周密的调查研究。例如敌人部队沿革、兵员籍贯、装备给养、内外关系、上下关系、军政素质、生活习惯、战术技术及其特点以及占据的地形、工事条件等等。这些仅是基本的情况。但一切的强和弱,都是相比较而存在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敌强而未展开,虽强犹弱;弱敌作困兽之牛,虽弱亦强等等。所以,还需结合实际作具体的分析,毛泽东、米德同志对这一原则的运用,可谓得心应手,我深受他们的教育。①毛泽东指挥第二次反“围剿”的战略战术使粟裕深受教育。毛泽东指挥第三次反“围剿”的战略战术更使粟裕“十分钦佩”。1931年7 月,蒋介石亲自任“围剿军总司令,以何应钦为前线总司令,聘用英、日、德军事顾问,调集嫡系、非嫡系部队三十万,向中共苏区根据地发动第三次”围剿“。这一次,蒋介石凭仗十倍于红军的兵力,决定采取”长驱直入“的战略,企图把红军主力压迫到赣江东岸,予以击破,然后分路”围剿“,全部摧毁中央苏区根据地并完全消灭中央红军。

这时,红一方面军主力分散在建宁一带,远离老根据地,而且苦战后未得到休息和补充,总兵力只有三万多人。

面对强敌压境的形势,毛泽东、朱德决定仍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方针,“避敌主力,打其虚弱”。

毛泽东和朱德率红军主力从建宁出发,绕道千里,到赣南兴国集中,随后,红一方面军和从赣江以西东渡的红七军会合,拟经万安向富田北进,没有成功,8 月初,又折回兴国西部,集中在以高兴圩为中心的几十平方里地区。这时,各路敌军纷纷逼进,形成对红军半包围态势。

红军从敌军中间四十里的空隙地带向东突进。

国民党军趁红军分散做群众工作之机,急速推进到苏区根据地的中心地区,占领了东固、富田、东韶、黄陂等很多地方。

如此之快的敌军攻势,红军始料未及。

毛泽东、朱德迅即将红军主力撤回苏区应战。

粟裕对当时的情景作了如下回忆:我军三万多部队,接到命令后,兼程往回赶。有天晚上,通过敌方两支部队中间的一个约七公里半的空隙,如果顺利地通过了,就进入苏区了。为了严守秘密,部队出发前把所有的火柴、电筒上的灯炮都“没收”了,真是“人含枚,马衔口”,连咳嗽声都没有。

三万多人的大部队,一个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苏区。敌人竟然不知道我们到哪里去了。①在苏区中心作战,敌人成了瞎子聋子,误把在南丰以南和东南地区的红军第四军第十二师以及在南丰以西宜黄以南地区的红军第三军第九师认作红军主力,下令发动进攻。

红军主力部队从苏区中心的后部发动进攻,避敌强劲,击其虚弱。

8 月7 日至11日,五天之间打了三个歼灭战,毙伤、俘虏敌军约一万多人,从被动中取得了主动。

红军悄悄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休整待机。

敌人则如同一群瞎马,在山林里乱冲乱撞。折腾了两个月,没伤着红军的要害,却丧失了三个师的有生力量。其余部队在苏区军民的袭扰下惊惶不宁,奔突不定,悲叹“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与此同时,两广军阀进军湖南,向蒋介石示威。腹背受敌的蒋介石不得不实行总退却。

红军趁敌人退却之际,分路出击,又歼灭敌人两万多人。

在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红军同蒋鼎文、蔡廷锴部打了一个硬仗。三军团①见《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第97页。

打高兴圩。粟裕所在的红一军团打老营盘。这两支部队是国民党军队中战斗力较强的部队,打得很顽强。打到最后,国民党集中军官、军士,红军集中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进行肉搏战。双方伤亡很大,最后双方都撤了下来。

在红军撤军的路上,遇到了国民党韩德勤部一个师。据粟裕回忆说:“像吃豆腐一样,一下子就把它消灭了。”

在毛泽东的麾下打仗,粟裕有很深的感触。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毛泽东、朱德同志指挥我们打了一系列胜仗,使我认识到,两军对阵,不仅是兵力、火力、士气的较量,也是双方指挥员指挥艺术的较量。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军开始常处于被动,但只要指挥员善于运筹,可以驰骋的领域仍然是很宽广的。战争指挥艺术是一门无止境的学问。①第三次反“围剿”结束后,粟裕先后担任过红四军参谋长。红一方面军教导师师长等职务。1933年2 月,粟裕调任红十一军参谋长。这个军是方志敏在赣东北创建的红十军同红十一军三十一师合编而成的,军长周建屏,政委肖劲光。

1931年底,粟裕还曾任中央苏区红军学校队长。

1932年5 月,蒋介石亲自任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调集大批军队向红军根据地发动第四次“围剿”。

在国民党发动第四次“围剿”之际,红军组建了红七军团,粟裕任红七军团二十师师长。

这时,毛泽东因受王明“左”倾路线的排挤和打击而不能参与军事指挥。

负责指挥第四次反“围剿”的周恩来、朱德继续执行了毛泽东的战略战术,表现了卓越的指挥艺术。

硝石战斗,国民党参战部队是湖南“马日事变”的刽子手许克祥部下的一个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仗打得十分激烈。

红军二十八师攻击敌人一个山头,攻不下来,粟裕和肖劲光赶到前沿阵地督战,敌人终于被打垮了。红军乘胜猛追。这时,敌人的第二梯队的一部分从背后打上来。

粟裕身边已没有队伍了。他以过人的智勇,率警卫员冲上前去追击敌军。

这股敌人被击退了,粟裕却受了伤。他的左臂被敌人打中,动脉血管里的血喷出一米多远,当场昏死过去了。警卫员用绑腿把他的伤口上部扎紧,血才止住了。

战士们找来担架,冒雨把粟裕送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救护所。

山路崎岖,雨大路滑,绑带扎得太紧,担架走了三四个小时才到救护所。

第二天,粟裕的胳膊肿得像腿一样粗。

由于伤势严重,粟裕被转送到军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子弹从左前臂的两根骨头中间打穿过去,两边骨头都伤了,而且打断了神经,已经感染,出现坏死现象。

医生主张锯掉粟裕受伤的左臂。如果不锯掉,就有生命危险。

如果只剩一只胳膊,在前线作战太不方便。粟裕坚持不锯。

“即使有生命危险,我也不锯。”他对医生说。

战将就是战将,他可以从容地面对死亡,但他不能因为残废而离开战场。

医生只好尊重他的意见,与死神来一次较量。

但伤口已经化脓,必须动手术。

那时国民党军队对苏区封锁极严,红军医院药品奇缺,设备简陋,医疗水平很低。

开刀没有麻药,为了固定受伤的部位,用麻绳把他的手臂绑在凳子上,让医生施行手术。

粟裕治伤,丝毫不亚于关云长刮骨疗毒时的坚毅顽强。

手术后,医生用蚊帐布剪成二指宽、半尺长的布条,放在盐水里泡,每天早晨从子弹的进口处捅进去,第二天又从子弹出口处抽出来,再从进口处放进一条。捅来捅去,伤口长期不能愈合,反而长了一层顽固的肉芽。医生用一个小耙子把肉芽耙掉。这样捅来捅去,耙来耙去,伤口好几个月没能愈合。

养伤的将士们一个个走出医院上战场了,粟裕心急如焚。在医院养伤期间,有一天敌人的便衣队袭来,医院的医生和病人立即分散隐蔽。粟裕一跑出医院就被四个穿便衣的敌人盯上了。他一口气跑了十多公里,才甩掉了敌人。

后来,粟裕被送到方面军司令部的手术队治疗,到那里用了碘酒,不到半个月就好了。碘酒奇缺,在当时就算最好的一种外用药品了。

这一次,是粟裕第四次负伤。

粟裕伤愈出院是1933年11月。他返回部队时第五次反“围剿”已经开始一个多月。红十一军已改编为红七军团,下辖第十九、二十、二十一师。

寻淮洲任军团长,粟裕任军团参谋长兼二十师师长。

刚回部队,粟裕就参加了浒湾、八角亭战斗。

浒湾、八角亭在抚州金溪县,靠近国民党的战略要地。守军是国民党冷欣的一个师,下辖五个团。

中央军委命令红七军团正面进攻,袭取讲湾;三军团迂回其侧后。

粟裕率二十师发起进攻。二十师编制不足,全师只有二千多人。

奋战两昼夜,攻不下浒湾,被迫撤出战斗。

在浒湾战斗中,国民党军队使用了飞机和装甲车。这是红七军团未曾经历过的。在战场上最初见识这种现代化的战争工具,红军将士们不知如何对付。有的甚至手足无措。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那就是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统治已经扩展到了野战部队。第七军团政委肖劲光因为抵制“左”倾错误而被撤职,换上了一位积极推行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政委。

第七军团在闽赣边执行军事牵制任务时,有一次阻击向江西开进的国民党李默庵部,消灭了一部分敌军。粟裕从前线跑回来请示是否继续追击。当时军团长和政委坐在同一根木头上,军团长连说:“好,好,好!”表示要继续追击。政委没有作声。粟裕以为政委同意了,一转身就走。

那政委突然跳起来大叫:“站住!妈那个×,政治委员制度不要了!回来!回来!”

粟裕只得停止追击。

当晚军委来电批评第七军团为何不继续追击。

从此,政委把粟裕作为反对政治委员制度的危险人物加以限制和监视。

浒湾、八角亭战役结束后,部队在一个庙里开会欢迎这位刚到红七军团的新政委,请他作报告。恰巧这时粟裕从战场回来。

军团长见粟裕到了门口,便走出来同粟裕打招呼,刚简单谈了几句话,新到任的政委就在讲台上拍着桌子大骂:“妈那个×,我在作报告,哪个还在讲话?”

当时这位政委还不认识粟裕,而对军团长竟然如此态度,显然是要当众来一个下马威。

粟裕在回忆录中写道:自我到红十一军、红七军团工作以来,感受最深的是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对革命事业的危害。同样的部队,同样的武器,在正确路线指引下,在高明的统帅指挥下,就打胜仗;反之,越打越被动。当然革命的进程是势不可挡的,但人民和指战员们要为此而多付出无数的鲜血和生命。

1934年7 月,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已持续了九个多月了。红军在这场战役中的败局已定。中共中央为掩护红军的战略转移,命令红七军团组成北上抗日先遣队,向蒋介石腹心地区闽浙皖赣进军,执行牵制任务,创建新的苏维埃根据地。

粟裕又一次受命于危难之际。

7 月7 日,北上抗日先遣队踏上征程。先遣队此行,关系着红军的生死存亡,关系着民族的安危。

离开瑞金时,粟裕的心情是复杂的。第五次反“围剿”的前景已定,日本侵略者大举入侵我东北、华北,当此寇深祸亟之时,党内“左”倾猖獗,不可一世,红军的存亡尚在不测之中。作为精忠报国的将士,作为一个怀有坚定信仰的共产党人,于危难之际受命远征,其慷慨悲壮之情怀,自是可以想见。

粟裕在回忆录中作了如下追述:我们即将远征,中央苏区的前景使我们分外关切。主力红军下一步的行动更一无所知。聊以自慰的是,我在毛泽东、朱德同志领导下学会了带兵打仗。我参加了建设井冈山根据地、开辟赣南闽西根据地和中央根据地的斗争,经历了反“会剿”、反“进剿”、反“围剿”的战斗,党和人民给了我很重的担子,我不能辜负毛泽东、朱德同志的谆谆教诲和培养,我不能忘记养育我成长的根据地人民,我要对得起无数革命先烈。就这样,我怀着革命事业最终一定会胜利的信念和克服一切困难的决心,又踏上了漫漫的征途。

第四章北先遣南挺进困境求壮大1934年7 月初,红军面对的局面已相当严重。在国民党方面,蒋介石集中兵力从东、西、北三面向中央根据地中心区逐步推进,在红军方面,以王明为代表的自命为“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不懂中国国情而领导中国革命,不懂军事而指挥革命战争,把中国革命推进了灾难的深渊。

自1934年7 月初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出发,到1935年1 月在怀玉山失败,全部过程处于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统治时期。

1979年底,粟裕请教叶剑英:抗日先遣队是否是在王明“左”倾错误指导下派出的?

叶剑英答说:“五次反‘围剿’初期,毛主席主张过把红军主力挺进到苏浙皖赣地区,以打破蒋介石的‘围剿’,当时毛主席不在位,中央没有采纳。后来派出先遣队,主力红军已经要作战略转移,那时毛主席处于无权地位。”

在粟裕向叶剑英请教之前的1973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曾经就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一事向朱德请教,朱德答复说:“是准备退却,派先遣队去做个引子,不是要北上,而是要南下(指中央红军主力从中央苏区向西南部转移)。”

粟裕说,朱德和叶剑英的谈话指明了北上抗日先遣队派出的历史背景和实际意图。

抗日先遣队出发之际,由于种种原因,身为先遣队重要指挥员之一的粟裕并不了解先遣队北上的真实意图。

若干年后,他看到中央给抗日先遣队下达的作战任务的训令和政治训令。中央赋予抗日先遣队的任务是:深入到敌人深远后方闽浙赣皖诸省,最高度地发展游击战争,创造游击区域,一直到建立新的苏维埃根据地;最高度地开展反日运动,把群众的反日斗争发展到武装民众的民族战争的高点;通过在敌人深远后方的反日民族解放运动及土地革命的发展,促进敌人进行战略与作战部署上的变更。

上述任务的确定,显然是一厢情愿。在第五次反“围剿”败局已定的情况下,蒋介石绝对不会由于我党北上抗日号召的提出和一支较小部队的出动,就抽调走大量兵力,放松对我中央苏区主力红军的“围剿”。再者,在当时整个红军作战严重失利的情况下,中央苏区老根据地八万主力红军都呆不住了,却要求先遣队这支六千人的部队(其中还有一半新战士,仅仅一千多条枪),深入到蒋介石国民党的闽浙赣皖腹心地区去“最高度地发展游击战争”,“建立新的苏维埃根据地”,更是完全脱离实际的主观臆想。

1934年7 月初,红七军团从福建连城地区调回瑞金待命。

部队到瑞金后,中共中央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几位主要领导人及共产国际代表李德接见了红七军团的主要领导人寻淮洲、乐少华、刘英、粟裕,当面交代任务,宣布红七军团组成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立即向闽、浙、赣、皖等省出动。这次行动的目的地是皖南。当时皖南有几个县发生了群众暴动,建立了一小块苏区。

这支队伍,编制不足,名为一个师,实际相当于一个大团。武器不足,全军团仅有长短枪一千二三百支,一部分轻重机枪和六门迫击炮。许多战士背的是梭镖。

抗日先遣队保持军团体制,寻淮洲为军团长,乐少华为军团政治委员,曾洪易为随军中央代表。上述三人组成红七军团军事委员会,决断一切政治军事问题。刘英为军团政治部主任,粟裕为军团参谋长,他俩不是军团军事委员会成员。

在部队领导集体中,寻淮洲参加过秋收起义,是在革命战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一位优秀的青年军事指挥员。他艰苦朴素,联系群众,作战勇敢,机智灵活。但是,当时“左”倾宗派主义的领导者对红军中原来的干部不信任,寻淮洲虽是军团长,却没有实权,难以有所作为。红七军团的领导权实际上由曾洪易、乐少华两人掌握。

中央代表曾洪易曾在闽浙赣苏区任中央代表和省委书记,积极推行“左”

倾错误政策,造成了极大危害。到了抗日先遣队,面对险恶的斗争环境,他悲观动摇,后来终于投敌叛变了。

军团政委乐少华也是“左”倾错误的坚决执行者。他曾到莫斯科留学,回国后很快升任红七军团政治委员。他既无实际斗争经验,又很蛮横霸道,动辄拍桌子骂娘,以“反政治委员制度”的大帽子打击、压制干部,并滥用所谓“政治委员最后决定权”,进行瞎指挥。

抗日先遣队任务艰巨,环境险恶;当时的中共中央实行“左”倾错误指导方针,军团本身的领导权掌握在曾洪易、乐少华这样的人手中,其前途之艰险可想而知。

红七军团从瑞金出发,经长汀、连城、永安县境,打下大田县城,经尤溪以东,进到闽中地区。在罗炳辉所部红九军团掩护和配合下,打下了樟湖坂,从樟湖坂渡过闽江,完全进入了白区。

按原定计划,先遣队应从此经古田、庆元、遂昌直接北上浙西,然后去皖南。但此时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突然改变计划,电令红七军由谷口东进,占领水口,威胁并相机袭取福州。

先遣队于是转兵向东。

国民党水口守军闻风而逃。8 月1 日,先遣队占领水口,先遣队之一部占领了古田县城。

在水口,先遣队召开大会庆祝“八一”南昌起义。在这次会上,军团首长向部队正式宣布:对外以“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名义活动,对内仍称红七军团。军团首长动员将士们英勇北上,攻打福州。部队情绪高涨,斗志昂扬。

福州是福建省的省会,有较好的防御工事,城内外驻有国民党第八十七师的一个团和一个宪兵团,此外还有炮兵、工兵、海军陆战队,城郊有国民党军用飞机场。

从水口到福州的交通要道在国民党军队的严密控制之下。先遣队绕道进军,但出水口就遭国民党飞机轰炸,因为缺少防空经验,死伤七八十人。

敌人发现了红军,福州城加强了戒备。

先遣队开到福州城下,在对敌军的实力和防御工事没有充分侦察的情况下,就对敌人展开了进攻。虽然红军战士情绪高涨、作战勇敢,但攻城进展很慢。强攻一昼夜,攻占了敌军一些阵地和城北关的主要街道。当时红军不善于近迫作业,又缺乏攻城手段,也没有内应,很难打进城区。指挥员们估计到,即使打进城,也不容易解决敌人。于是主动撤退,准备向闽东转移。

转移途中,在北石岭,桃源地区,国民党的一个团追上来。两军激战一昼夜,国民党的援军越来越多,先遣队再次撤退。

这一仗,红军战果不少,损失不小。毙伤不少敌军,缴获大量武器。但红军伤亡也不小,其中还有几个师、团干部。

遵照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指示打福州,给先遣队造成了许多被动。

先遣队刚过闽江的时候,声势很大,敌人不知虚实,不敢造次,先遣队占有主动权。福州一战,暴露了先遣队只是一支不怎么大的牵制力量,国民党军队于是疯狂追击,咬住不放。

先遣队向闽东转移,正值8 月中旬的炎热天气,总计六千人的队伍有七八百号伤病员。在国民党统治区行动,民夫难找,大部分伤病员由干部战士抬着走,部队行军异常困难。

经过努力、先遣队与闽东游击区的领导人叶飞、阮英平、范式人取得了联系。

进入游击区,在地区党和群众的协助下、伤病员得到妥善安置,情况有所好转。

根据游击区同志的意见,先遣队决定攻打罗源县城。

在当地党和群众的配合下,先遣队采用突然袭击的打法,一举攻克了罗源县城,活捉了国民党的罗源县长和守军营长。群精为之振奋。

罗源战役之后,不到半个月连续打了三个胜仗,先遣队声威大振。

9 月初,先遣队进人闽北游击区。这里有苏区根据地。先遣队出征以来,艰难转战,到了闽北苏区,很需要进行休整,并利用苏区作依托,给穷追不舍的国民党军队来一个迎头痛击。可是,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随即来电批评先遣队“拟于闽北边区休息,这恰合敌人的企图,因敌人阻止你们北进。”

于是,先遣队不敢怠慢,继续向北进发。

粟裕认为,急于要先遣队离开闽东、闽北,这是继攻打福州之后,中革军委在战略指导上的又一次重大失误。从当时红军斗争的全局来看,中央既知道皖南暴动已经失败,就不必机械地限定先遣队必须到皖南去。如果让先遣队留在闽东、闽北地区活动,帮助地方党扩大武装斗争,打几个胜仗,更大规模地发动群众,把闽东、闽北连成一片,再同浙南联系起来,创造较大的局面,然后向浙西和皖南发展,倒是可以吸引和调动更多一些敌人。

当时,不仅中革军委的遥控指挥不切合先遣队的实际,先遣队指挥中枢内部也出现了严重困难。军团主要领导成员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起来。

乐少华一味盲目地执行中革军委的命令,拒绝结合实际的积极建议,而且专横无忌,对寻淮洲极不尊重,一开会就吵架,天天如此,几乎造成指挥上的瘫痪。

曾洪易的恐慌动摇愈益严重。先遣队在水口遭到敌军袭击时,他吓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一到闽北就提出要到闽赣浙大苏区去,并直接发电报要闽浙赣军区派部队来接。他的主张遭到寻淮洲和大部分将士的反对,中革军委也在回电中对他进行批驳,以后他由恐慌动摇而变为消极对抗,竟要求离开部队。

粟裕说,军团领导中这些极不正常的状况,从根本上说,是“左”倾宗派主义的必然恶果。它给抗日先遣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困难。

根据中革军委的指示,先遣队从闽北挺进浙西。到了浙西,中革军委又相继下达了一系列叫人困惑不解的指示。就在这时候,国民党以数倍于红军的兵力对先遣队进行追剿。

先遣队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先遣队的指挥员们只得不顾中革军委的一再指责,转向皖赣边行动。

9 月底,先遣队到达皖赣边的段莘地区。这里距原定的目的地皖南已不远。到了这里,先遣队才得知皖南几个县的暴动早已失败。

根据中革军委的指示,先遣队于10月下旬进入闽浙赣苏区的重溪地区。

至此,先遣队已转战闽、浙、赣、皖四省的几十个县、镇,历时近四个月,行程三千多华里。这时的队伍大约还有三千人。

闽浙赣苏区的刨建者是中国革命史上英名远播的方志敏。

方志敏亲切地看望先遣队的将士们。苏区的人民热情欢迎先遣队的将土们。

根据中革军委的命令,抗日先遣队同闽浙赣苏区的红十军及新升级的地方武装合编,成立红军第十军团。七军团改编为第十九师,红十军和新升级的地方武装分别为第二十师和二十一师。原闽浙赣军区司令员刘畴西为军团长,乐少华为军团政委,寻淮洲任十九师师长,刘英任政治部主任。

粟裕被调到闽浙赣军区任参谋长。军区司令员是方志敏,政委是曾洪易。

这时,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已率中央红军主力转移,中央苏区成立了以项英为首的中央分局和中央军区。

十九师的任务是出动到浙皖赣边,打击追剿之敌,发展新苏区。二十师、二十一师的任务是留守闽浙赣苏区,打击围剿之敌,保卫老苏区。

此后不久,根据中央军区指示,二十师和二十一师与十九师会合,创造皖浙赣边新苏区。为了统一十军团的领导,决定以方志敏、刘畴西、乐少华、聂洪钧和刘英五人组成军政委员会,方志敏任主席。

粟裕改任十军团参谋长。

12月中旬,红十军团与国民党三个团的兵力在黄山东麓谭家桥地区接火。

红军沿路设伏,扼守险要地势。

12月14日,国民党部队进入包围圈,红军发起攻击。但红军在当时毕竟不善于正规作战,加之三个师之间配合不佳,以致阵地被敌人冲垮。

寻淮洲亲自带领一支部队夺取制高点。在战斗中,他身负重伤,在转移途中牺牲。

形势对红军很不利,于是决定撤出战斗。在组织掩护撤退的战斗中,刘英和乐少华又先后负伤。

谭家桥战斗是红十军团全部转向外线作战后的第一个战役。

初战失利,红十军团陷入被动。

谭家桥战斗之后,国民党纠集了近二十个团的兵力,对红十军团围追堵截。

红十军团在粟裕和方志敏率领下,于1935年1 月中旬转战到化婺德苏区。

1 月16日,方志敏和粟裕商定:敌情紧急,部队立即行动,先头部队先走。

部队正要出发,刘畴西派人通知,说大部队虽已齐集,但人员疲劳,当晚不能再走。

粟裕认为情况紧急,不能再迟延了,必须当晚全部通过敌人的封锁线。

方志敏完全同意粟裕的意见。他担心刘畴西犹豫迟疑,便决定留下来同主力部队一起行动。先头部队由粟裕带领立即前进。

先头部队沿中路斩关夺隘,在粟裕率领下于上半夜通过了国民党的封锁线,安全到达闽浙赣苏区的大小坪、黄石田一带。粟裕一边同省委和省军区联系,一边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

第二天没有来。

第三天没有来。

第四天还没有来。

粟裕派出大批干部组织便衣队去联络接应,均未能联系上。

起初隐隐约约听到山那边有炮声,以后就沉寂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中共闽浙赣省委通知粟裕:从截获敌人无线电通讯中得知,先是搜山的敌军报告“清剿”已基本结束,要求休整;以后蒋介石下令,说方志敏、刘畴西等仍在山上,在搜到以前,凡要求撤出休整的“杀勿赦”,再以后就是方志敏、刘畴西被捕的消息。

后来,少数突围的将士辗转找到了先头部队,粟裕才较为详细地了解到红十军团在怀玉山陷入敌人的重围,由于众寡悬殊,又兼红十军团指挥失当,除一小部分突围,大多数将士在战斗中牺牲了。

粟裕在回忆录中写道:红军北上抗日光遣队的进军虽然失败了,然而由方志敏、寻淮洲等同志领导的广大指战员和烈士们的可歌可泣的战斗业绩,已成为红军斗争史中英勇悲壮的一页,将永垂青吏!①1935年1 月,中国共产党在长征途中召开的遵义会议是中共在政治上成熟的标志。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在党内的领导地位,结束了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在党内的统治。粟裕的感想是:历史再次有力地表明,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起来的,在暴风雨般斗争实践中锻炼成长的我们的党,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最终克服和纠正各种错误思潮及倾向。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②遵照中共中央指示,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以胜利突围的部队为基础,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挺迸师。粟裕被任命为师长,刘英为政治委员。

粟裕和刘英率挺迸师向浙南进军。根据形势的变化,吸取过去斗争失败的教训,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粟裕率挺进师开辟了浙南游击区,包括浙西南、浙南(含浙东南)、浙东几块游击根据地。其中心区先是在浙西南地区,后移至浙南。

挺进师的游击区域遍及浙赣铁路义乌至江山段和天台山以南的浙江省南半部和闽东北边缘。

浙南游击战争,从1935年初开始,到1937年9 月中旬与国民党军政当局签署和平协议才告一段落。

浙南游击区,是在第五次反“围剿”遭到失败,军阀之间的战争已经基本停止,在革命低潮时节,由一支红军主力部队进入国民党统治腹地发展起来的。

粟裕对当时的形势作了分析。他认为,浙江是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是蒋介石的老巢,反动势力强大,大部分地区的中共组织被破坏,没有红色根据地和游击区作依托。但是浙江的工农劳苦大众有革命传统,浙江有些地区的地形对挺进师开展游击战争有利。从全局来看,当时中央苏区虽已丧失,但是国民党的主力正被主力红军吸引在北上途中。长征路上是主战场,相对而言,浙江的国民党力量比较空虚。并且还有几个在南方坚持战斗的老苏区,可以和挺进师相互支援。先遣队在浙江没能站住脚跟,主要是由于当时没有分散打游击的认识和决心。挺进师接受先遣队的教训,自觉地把正规军变成游击队,不打正规战而打游击战,来一个决定性的转变,就可以在浙江站稳脚根,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粟裕还分析了浙江的地理位置和地形,选定以仙霞岭为中心的浙西南地区作为刨建游击根据地的第一个目标。粟裕的根据是:其一,仙霞岭在闽浙赣三省交界处,挺进师可以与其他两省的根据地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又可以利用三省之间国民党的矛盾;其二,仙霞岭一带群众基础比较好,红十三军革命暴动的影响为挺进师的游击战争创造了群众条件,当地有一个青帮组织,其首领与国民党积恨已久且与挺进师已有联系,可以成为挺进师的初步依托;其三,这里大部分地区山岭连绵,森林茂密,道路曲折,便于挺进师隐蔽和机动。

粟裕率领的挺进师共有四百多人,主要是怀玉山突围的一个迫击炮连、一个机关枪连(已没有炮弹和枪弹)和二十一师的第五连。此外还有一些康复后的伤病员,以及政治部、供给部、保卫局的工作人员。在这四百多人之外,闽浙赣省委将闽浙赣独立师第一团一百多人编入挺进师。

挺进师下设三个支队和一个师直属队。支队的规模相当于连,但都是团级干部担任领导。

挺进师的参谋长是王蕴瑞,政治部主任是黄富武。

粟裕率挺进师由闽浙赣根据地南下,先到闽北根据地,和闽北党组织联系后,再去浙江。

挺进师南下,首先必须通过国民党布置在信江以北的几道封锁线。部队在粟裕率领下,经过充分准备,以一天七十公里的急行军,巧妙地通过了封锁线,胜利到达闽赣边境。

挺进师进入福建边境,突然遭到国民党地方保安团的伏击。这次战斗,挺进师仅有的一部电台被保安团打坏了。从此,挺进师同中共中央及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挺进师从闽浙赣根据地出发前,曾向闽北党组织通报,请他们派人接应。

但当粟裕打垮拦路袭击的敌人进入闽北根据地时,却到处碰到敌人,找了几天,不但没找到闽北党组织的负责人,反而发现了署名“李德胜”的劝降告示。粟裕明白了,原中共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叛变了。这个叛徒正带着国民党的队伍在闽北清剿。李德胜把挺进师进军浙江的秘密出卖给了国民党。所以,粟裕的部队遭到国民党保安队的伏击。

鉴于李德胜叛变,粟裕只好放弃原定计划,自己率部队去开辟新的根据地。

浙西南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地区,那里的国民党保安团队有较强的战斗力。粟裕率领挺进师在外围先展开活动,把那些保安团队吸引出来,进行各个击破。

3 、4 月间,挺进师在浙闽边境迸进出出,往返作战,一度打到江山,又在武夷山、洞宫山区,辗转作战,后来又游击于龙泉河以南。先后打了大小十几仗。

国民党军纠集了大批保安团队,并调福建的新十师和第五十六师北进,企图南北夹击,消灭挺进师。

4 月下旬,挺进师被敌人合围在斋郎地区。国民党部队有三千多人,五倍于挺进师。浙江保安第一团团长李秀部一千二百人从东北进攻,福建保安第二团团长马洪深部一千余人从东面进攻,近千人的地主武装从东南进攻。

挺进师当时只有五六百人,但战斗力极强。

国民党军依仗人多势众,先派出地主武装打头阵,计划先用地主武装扰乱和消耗挺进师,然后出动主力,一举聚歼。

挺进师军事和政治攻势齐下,地主武装不到半天就全部瓦解。

李秀部骄横轻进,深入到挺进师的伏击圈里。挺进师集中火力,给以突然袭击,杀伤三百余人,俘虏约二百人。李秀的手被打断,他率残部仓皇逃窜。挺进师穷追十五华里。马洪深部见势不妙,不战而逃。挺进师打开了进入浙西南开辟游击根据地的通道。

经过调查,粟裕决定选择龙泉、浦城、江山、遂昌一带和龙泉、云和、松阳、遂昌这两片地区作为建立第一块游击根据地的基本区域。

1935年5 月,挺进师进入龙泉、遂昌、松阳三县边界地区,受到当地青帮的热烈欢迎。这个青帮的首领陈凤生接触过进步思想,受过1928年崇安、浦城暴动的影响,向往革命。1930年,陈凤生领导了攻打国民党枫坪警察所的武装斗争。另一位首领卢子敬早年留学日本,受进步思想影响,中途归国,回乡办学校,尔后加入青帮,但他积极学习并传播革命知识。陈凤生和卢子敬是当地很有威望的群众领袖。他们领导的青帮会众绝大多数都是贫苦的青壮年农民,有强烈而朴素的革命要求。挺进师一到,他们就积极靠拢,主动表示希望得到共产党的领导。后来,在共产党的领导和教育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参加了游击队和根据地的建设工作,一些先进分子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时,挺进师改编为四个纵队和两个独立支队。粟裕决定留第四纵队牵制敌人,命令第一、第二纵队担负开辟根据地并建设根据地。其余的队伍辗转游击,以掩护根据地的开辟和建设。

为挺进师规定的任务是把武装斗争与根据地建设结合起来。他运用在井冈山跟毛泽东学的领导方法,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打击敌人。他要求将士们都学会两套本领:打游击、做群众工作。

挺进师的前身是红十军,是赣东北的子弟兵,是长于打游击的。后来奉命调往中央苏区,先后整编为第十一军和第七军团,在几次反“围剿”中,千里转战,已锻炼成长为一支长于野战的红军正规兵团。现在要分散打游击,反而要从头学起。不少干部已不愿意也不习惯分开活动。

起初,粟裕派一个团级干部带一支小部队出去,要他们在外面活动半个月,然后在预定的地点会合。可是,刚过了三天,他就带着小部队回来了,人也瘦了,眼睛也凹下去了,胡子也长了,无论如何要跟大部队一起走。

后来,粟裕改变方式,不让小部队出去大长时间,从三天,到五天,然后慢慢加长。这样,小部队单独行动的办法多起来,信心也逐渐增强了,甚至可以派一个班长带一支小部队单独活动。

游击战争的必要条件是依靠群众。

在新开辟的根据地里,群众不了解红军,加之语言不通,群众又受到国民党反动宣传的欺骗,难免有些害怕。他们听说红军来了,就躲起来,有的被国民党胁迫着离开村庄。有时,挺进师连向导也找不到,筹措粮食给养更困难。

为了向群众宣传,红军的侦察员化装成逃跑的群众,高喊“红军来了,红军来了”。群众也跟着跑出来,侦察员再把群众拦下来,向群众说明情况,请群众带路,每带十里路给一块银洋。

群众有了接触红军的机会,认识了红军是工农子弟兵,于是不再相信国民党的欺骗宣传。红军接近了群众,熟悉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积累了开展群众工作的新经验。

浙西南山区的农民生活极其困苦,加之旱涝成灾,农民挣扎在死亡线上。

面对这个现实,粟裕公开提出“打土豪,开仓济贫,帮助群众战胜夏荒。”

当时,保安团队被主力部队吸引和牵制在外围,国民党军兵力空虚,不得不集中兵力守城而放松农村。红军则放开城市,辗转于广大农村。

红军每到一地,首先消灭国民党的区乡武装,区别情况处理土豪劣绅。

5 月17日,红军袭占了松阳县古市镇,公开处决了反动镇长和巡官。

5 月21日,红军袭击龙游溪口,镇压了国民党的一个公安分局局长。

浙西南的群众觉悟了,行动起来了。纷纷投入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这是全国革命处于低潮时期的一个局部的高潮。红军所到之处,群众热烈欢迎,积极拥护。国民党的地方政权被摧毁,一个崭新的红色游击根据地的雏形在浙西南地区出现了。

国民党浙江当局为浙西南的红军之崛起感到震惊。此前不久,《东南日报》报道“浙省无匪迹,……治安绝元问题”,转而又惊呼“松遂龙各县大半赤化”。

国民党浙江省主席黄绍竑下令进剿,企图把红军挺进师消灭于立足未稳之际。

粟裕率领一支红军在浙西南建立游击根据地,无异于在蒋介石的后院修起了共产党的武装堡垒。蒋介石是浙江溪口人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蒋介石当时必欲除共产党及其武装力量而后快,他更不能容忍粟裕在他的家乡附近耀武扬威。

1935年8 月,国民党开始策划对红军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围剿。

这时,红军主力正在长征途中。蒋介石派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认为红军已是插翅难逃。

8 月1 日,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根据共产国际七大关于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以中共中央、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的名义,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后来称为“八一宣言”。宣言呼吁:无论各党派间过去和现在有任何政见和利害的不同,无论各界同胞间有任何意见或利害差异,无论各军队间过去和现在有任何敌对行动,都应该本着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的精神,团结起来,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只要国民党军队停止进攻苏区行动,只要任何部队实行对日抗战,不管过去和现在他们与红军之间任何旧仇宿怨,不管他们与红军之间在对内问题上有何分歧,红军不仅立刻对之停止敌对行为,而且愿意与之亲密携手共同救国。”

蒋介石把“安内”放在“攘外”之前,专意剿共,无心抗日。

保安团对付不了浙西南的红军,蒋介石决定调其主力部队来“围剿”。

他先后任命卫立煌和罗卓英为闽浙赣皖四省边区剿匪总指挥部的正、副总指挥。这个指挥部最初设在江西上饶,着重对付红军抗日先遣队,以后一度移至福建南平,重点对付闽赣边境的共产党武装力量。7 月下旬移驻浦城,9 月中旬移驻浙江江山。蒋介石必欲消灭浙西南的红军。

卫立煌和罗卓英认为浙西南的红军游击队只不过是红军的残余,只需“清剿”而不必“围剿”。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叫“第一期清剿计划”,确定“以各边区大部对粟、刘”,由罗卓英统一指挥。在罗卓英的手下,有六十三个正规团。其中一大部分用来对付粟裕和刘英领导的红军。

罗卓英是国民党第十八军军长。十八军是陈诚起家的老本。这支队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兵员充实,有较强的战斗力,后来发展为国民党军队的五大主力之一。罗卓英手下的师、团长如黄维、霍揆彰、李树森、宋瑞珂、胡琏、阙汉骞、高魁元等,后来都成为国民党军队中的著名人物。

罗卓英的部队于8 月间开进浙江。他的“围剿”部署是:第十四师三个团在北面,第九十四师三个团在东北,第六十七师三个团在东南,浙江四个保安团在南面,第三师五个团在西南,部子举“剿共军”的四个团在西北。

罗卓英还布置了大批机动部队,合计共三十二个整团共约六七万人,加上地主武装,号称四十个团,用来“围剿”千余人的红军挺进师。

粟裕没有想到蒋介石拿这么大的力量来对付浙西南的红军游击队。他认为浙西南红军所直接面对的可能是宣铁吾指挥的四个保安团和十余个保安大队。

8 月初,粟裕指挥部队向国民党的保安武装发起了“八一”大示威,以期打破宣铁吾的围剿。

这次“示威”给了敌人保安团队以有力的打击,但也过早地暴露并消耗了浙西南红军的力量。

面对如此众寡悬殊的情势,采取什么样的战略策略,关系重大。

粟裕想起中央苏区毛泽东、朱德指挥反第一、二、三次“围剿”和朱德、周恩来指挥反第四次“围剿”,都是以运动战歼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粟裕想: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有靠游击战,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但这里情况又有别于当年的井冈山和中央苏区。在井冈山和中央苏区,朱毛会师形成红军主力。在战争中是游击战与运动战相结合,因为中央苏区有相当力量的主力。而浙西南的红军则不具备主力优势。这是一支游击队,一支千余人的游击队,在正常情况下,一次至多只能消灭敌人一个营。

于是,他留下第二纵队和第五纵队坚持在原地牵制敌人,其余主力部队迅速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以积极的作战行动吸引敌人、调动敌人并开辟和建立新的游击根据地。

9 月下旬,粟裕率部从根据地中心区南下,在敌人两个师的结合部突破封锁线,进入闽浙边境。

罗卓英非常狡猾,他查明红军游击队主力已突围进入闽浙边境后,并没有派数万大军追赶不足千人的游击队,而只派出大约五个团的兵力追堵游击队,几十个团的主力仍旧死死围困住红军的游击根据地。

从9 月中旬开始,罗卓英血洗浙西南红军游击根据地,直到次年6 月“两广事变”爆发。

粟裕率挺进师主力在福建省寿宁县与以叶飞为书记的中共中央闽东特委会合,遂即召开联席会议,决定成立闽浙边临时省委和闽浙军区,刘英任省委书记兼军区政治委员,粟裕任军区司令员兼省委组织部长,叶飞任省委宣传部长,陆大英任军区政治部主任。

粟裕与叶飞汇合之际,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已到了陕北苏区的吴起镇。

粟裕的主力部队虽已跳出敌人的合围,但国民党用来追堵的五个团虽不及国民党投入“围剿”兵力的六分之一,却已相当于挺进师主力的十倍。加之处在国民党腹心地区,有国民党保安团队和地主武装与国民党正规军配合,挺进师的处境仍十分艰难。

面对这种局势,粟裕决定立即着手开辟新的游击根据地。他命令北渡瓯江的第一纵队加紧向浙东的括苍山一带发展,其余的主力部队集中力量开辟浙南游击根据地。

浙南一带,主要是瓯江下游以南的广大地区,东濒东海,南接闽东,山岭连绵,地形险要。粟裕认为浙南比浙西南有两个更为有利的条件:一是1924年这里就有党的活动, 1929 年冬天以后的两年间,党在这里领导过武装暴动,红十三军在这一带的武装斗争给这里的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平阳、福鼎之间尚有党组织活动,可以互为依靠。二是这里离浙赣线较远,国民党统治势力比较薄弱。

粟裕率部由浙闽边向东北行动,攻下了瑞安县珊溪镇,立足于瑞安、平阳、泰顺之间,据此向东南和东北发展,直至东海之滨。

局面打开后,由刘英带少数短枪和省委机关在瑞、平、泰地区开展游击根据地的建设工作,粟裕则率领武装部队在浙闽边进进出出,从浙江打到福建,又从福建打到浙江,吸引并打击敌人,掩护并保护省委在游击根据地的工作,并支援浙西南地区的斗争。

从1935年9 月到1936年6 月,浙西南游击根据地一度丧失,但沥南地区又开辟了大块的游击根据地。游击战争则在浙西南、浙闽边、浙东、浙南更广泛地开展起来。罗卓英的三四十个团的“围剿”,未能奈何粟裕的这支千把人的队伍。

由于仅有的一部电台在战斗中被敌人打坏,从此粟裕他们便与中央和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召开遵义会议,清算王明的“左”倾冒险主义,这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武装力量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是,浙南的党组织无从知晓。

在革命转入低潮之际,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的游击队应取何种方针,其认识并不十分明确。

挺进师成立之初,粟裕和他的战友们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实现由正规军向游击队的转变,进入浙西南,建立游击根据地,在浙江省立脚生根。前四个月的斗争进展比较顺利。

后来,比游击红军强大几十倍的国民党军队血洗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刚刚取得的革命成果遭受严重摧残。在如此严酷的形势下,粟裕回顾浙西南的游击战争历程,产生了一些想法。

在浙西南,红军游击队基本上是按照当年中央苏区的做法,以打土豪分田地为基本政策,公开发展群众组织,公开建党建政。

创建游击根据地之初,采取这些做法,对于打击敌人、发动群众、打开局面,无疑是正确的。不过,从坚持长期斗争的角度看,打土豪分田地的打击面大了一些,不利于团结和争取其他社会阶层。况且浙西南红色政权的中心区离铁路不过几十里,这样一个在白色政权包围中的小小的公开的红色政权,目标突出,力量弱小,经不起敌人的反复打击。鉴于上述分析和思考,粟裕设想在民族矛盾日益加深的形势下,应从实际情况出发,适当地转变策略,调整政策,团结中间阶层,对上层分子根据其不同表现区别对待,以弧立敌人,并注意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的结合,以增强红军游击队对敌斗争的力量。

当粟裕把上述想法同刘英商讨时,刘英认为粟裕的意见是对浙西南工作的否定,因而甚为反感。

刘、粟两人在思想上产生了分歧。

中共闽浙临时省委是在失去了与党中央和上级党组织联系的情况下,由浙南和闽东两个游击区的党的负责人,根据实际斗争的需要协商一致成立的。临时省委成立后,由于浙南游击区和闽东游击区双方都有些本位主义、山头主义。浙南方面还有以主力自居的思想。双方都不知道遵义会议的精神,“左”倾冒险主义的思想仍然存在。互相错抓了人,错杀了人的现象时有发生。为此双方都有气,发生了一些误会,以致产生了矛盾。

临时省委应该妥善处理这些问题。但作为临时省委主要负责人的刘英却想“统”掉闽东。他几次提出留叶飞在省委工作,藉以把叶飞调离闽东。

粟裕不赞成刘英的意见,他认为这样不利于坚持闽东游击根据地和协调两个地区的关系,也不符合组建临时省委的初衷。

粟裕认为刘英给闽东游击师派的政委人选不当,可能对双方团结起不好的作用。

刘英未能采纳粟裕的意见。

临时省委的几位主要负责人经常分开活动,刘英实际主持临时省委的工作,他常常以省委的名义把个人的意见强加给其他同志。

闽东方面对刘英的做法有疑虑和反感。

粟裕感到为难。他虽从中做了一些调解工作,但收效甚微。

1936年2 月间,转战于闽浙边境的粟裕遇到了闽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他写了一封信托这位政治部主任转交给闽北军分区负责人黄道。黄道在党内是有威望的老同志。在闽北、闽东、浙南三个游击区党的负责人中,黄道的资格最老,威望也较高。粟裕希望由黄道牵头,召集会议,商讨三个游击区今后的配合问题。

刘英此前也给黄道写信联系过,当他得知粟裕给黄道写信的事后,刘英甚为不满,并引起了恐慌。

1936年3 月间,刘英写信给叶飞,说临时省委已于2 月2 日决定叶飞兼组织部长,要叶飞到省委工作。当时粟裕是省委组织部长。粟裕认为,刘英当时既想把叶飞调离闽东,又想撤掉粟裕的组织部长。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实现。

罗卓英经过几个月的“围剿”之后,把主力部队从浙西南红军游击区集结于城市和交通干线。

刘英判断敌人的“围剿”已经结束,他要求粟裕率挺进师主力回到浙西南地区去恢复工作。

粟裕认为敌人主力虽已集结,但仍在附近城市和交通干线,仅凭这个情况还不能断定敌人对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围剿”已经结束,挺进师主力仍应坚持在广泛区域内打游击。至于何时进入浙西南游击区,应在进一步了解情况后相机行事。

针对这种分歧,刘英以省委名义作出主力进入浙西南恢复工作的决定,并派许信馄任挺进师政委会书记。

挺进师主力进到浙西南地区的外围,了解到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主要领导人黄富武已牺牲,保留下来的一小部分武装力量已经化整为零,转入隐蔽斗争。国民党的堡垒林立,罗卓英的主力部队虽已集结,但国民党的保安队和地主武装仍在继续“清剿”,敌情仍很严重。在这种情况下,粟裕也认为,挺进师主力如钻到敌人的包围圈里,正是敌人所求之不得的,势将遭到毁灭性的失败。

许信馄坚持要执行刘英的决定。

粟裕却当机立断,率部队在浙西南地区进行了几次奇袭,随即转到外围去打游击。

这件事加深了刘、粟之间的矛盾,并且在一部分同志中传扬开来。

1936年秋,刘英以省委名义给活动在闽浙边境的粟裕迭去一封信,要求粟裕乘与叶飞见面的机会把叶飞押送省委。刘英还派来一支武装部队监督执行。

粟裕十分震惊。但他还是执行了刘英的命令,把叶飞扣押起来。

在把叶飞押送省委的路上,遇敌人袭击,叶飞乘机脱身。在当时,王明“左”倾冒险主义的影响尚未尽除,党内仍存在着用处理敌我矛盾的做法来处理党内矛盾,造成矛盾激化。叶飞如被押送到省委,后果将不堪设想。

叶飞脱险回到闽东,闽东随即宣布退出闽浙临时省委。

关于叶飞的逃脱,刘英始终认为是粟裕精心安排的,因为粟、叶两人的私交甚好。所以,粟裕一到达临时省委,刘英立即召开会议,说叶飞、黄道反对刘英,“分裂省委”,粟裕也参与了其事。

黄道本不属闽浙边临时省委领导。叶飞和闽东党组织已退出闽浙边临时省委,所以刘英只能“声讨”而已。

倒是粟裕将直接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斗争。

刘英对粟裕采取了对敌斗争的手段,派了一个班把粟裕监视起来,剥夺了他的行动自由。

在斗争粟裕的会议上,刘英把粟裕转战闽浙边境,给黄道写信、叶飞中途脱身,都说成是参与“分裂省委”的活动。把粟裕与自己在浙西南问题上的分歧,说成是“全盘否定浙西南的工作”,“对恢复浙西南丧失信心”,甚至把粟裕进入浙江之初在浙闽边的游击活动也说成“一开始就对进入浙江没有信心”。

当时,浙南的党和红军已同中央和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同闽东、闽北兄弟地区的关系又搞得不好,浙西南游击根据地刚刚遭受了敌人的严重摧残。在这种情况下,浙南内部又出现如此严重的危机。

怎么办呢?

粟裕想,在如此极端严重的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分裂了。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反复思考,从浙南革命斗争的全局着想,粟裕决定相忍为党,相忍为革命,被迫违心地作了“申明”。这样,对粟裕的斗争才告结束。

从此以后,粟裕和刘英就分开活动了。刘英主要坚持在浙南地区,粟裕主要活动在浙赣路南侧和浙西南地区。

刘、粟在总的方面仍是统一的、配合的,但在各自活动的地区内则各自行动,而且互存戒备之心,每当必须汇合时也各自带着武装,并且不住在一个房子里。

1936年6 月1 日,广东军阀陈济棠为反对蒋介石消灭异己和对日妥协的政策,联络广西军阀李宗仁、白崇禧,打起“抗日救国”

旗号,进行反蒋。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和国民党西南执行部呈文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吁请抗日。

6 月2 日,陈济棠、李宗仁和白崇禧通电全国,吁请全国党政军民各界一致敦促国民党中央领导抗日。

6 月4 日,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等数十位国民党将领通电成立“中华民国国民革命抗日救国军”。

6 月9 日,陈济棠出兵湖南。

7 月13日,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通过西南问题决议,撤销西南政务委员会和国民党西南执行部,任命余汉谋为广东绥靖主任,李宗仁为广西绥靖主任,白崇禧为副主任;免去陈济棠各职。

7 月14日,余汉谋在大庾通电就职,回师韶关,通电限陈济棠24小时内离粤。

7 月17日,陈济棠的部将张达被蒋介石收买,转而反陈,陈济棠被迫离广州逃往香港。

两广事变,牵制了国民党的兵力和注意力。“中央军”从浙南调走,敌情逐渐缓和。针对当时情况粟裕及时调整了政策,把公开的武装斗争同隐蔽的群众运动结合起来。他和刘英分工合作,协同战斗。刘英带领少数便衣武装人员做群众工作,粟裕带大部队公开打游击,工作比较顺当。后来,刘英带的小部队组成突击队,粟裕带的部队组成牵制队。

突击队是武装工作队,主要任务不是打仗,而是带领便衣队、短枪队坚持于本地区,发动群众,进行游击根据地建设。

牵制队的主要任务是在广大范围内进行公开的武装斗争,牵制、吸引、打击敌人,发展新的游击区。

在率领牵制队单独活动的过程中,粟裕考虑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了长期坚持敌后,形成比较巩固的游击区,并为主力部队提供更多的“落脚点”和“跳板”,不仅要有相对稳定的较大块的游击根据地,而且在较大块的游击根据地的周围,还必须建立一些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利若干的游击基点;这些小块的游击根据地和若干的游击基点,有公开的,有秘密的;在你来我往,敌人势力比较强大的地区,还应有“白皮红心”式的两面政权,使我们的整个游击区形成几种类型的结合体。

粟裕决定把建立游击基点作为牵制队的重要任务之一,一面打仗,一面建设。几个或十几个有工作基础的村庄连成一片,就是一个游击基点。几个基点连结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游击根据地。

这一时期,民族矛盾日益加深,粟裕吸取在浙西南斗争的经验教训,针对浙江商品经济比较发达,地主兼工商业者多的特点,对政策作了若干调整,以杭日、反蒋为前提,扩大团结对象,缩小打击目标。在粟裕领导下,把原来的“没收委员会”改为“征收委员会”,征收“抗日捐”。这样不至于激化矛盾。个别不交抗日捐的,红军就写信警告。警告之后仍旧不文者,则采取比较强硬的办法。

汤溪周村有个地主乡长,当红军游击队通知他交500 元抗日捐时,他完全可以负担,但他拒不缴纳。

红军警告他说:你拒不缴纳抗日捐,罚款五百元,合计一千元。如限期不交,定要惩处。

地主听到这消息后,笑笑说:“想惩办我,量他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红军游击队通过群众掌握了地主乡长的行踪。这一天,地主乡长出门了。

红军侦察员在半路上把他抓了起来,向他交代政策,要他限期交款。

地主乡长吓得要死,回到家赶快就把抗日捐和罚款如数交给红军游击队。以后,他走到哪里讲到哪里:“红军真厉害呀!……”有了他的义务宣传,周围的地主再也不敢与红军游击队相对抗了。

在敌我争夺比较频繁的边缘地区,红军建立的“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争取原来的保、甲长为红军做事;另一种是把秘密共产党员派进去做保、甲长。对于那些无恶不作的保、甲长,红军予以坚决严厉的惩办。这样就使大批保、甲长保持中立,真正把反动的孤立了起来。

粟裕领导开辟的浙南游击区的范围越来越广泛。他常常把活动的重点放在对敌人威胁最大、对外界影响最大的浙赣线南侧,有时打到汤恩伯的老家武义,有时打到陈诚的老家青田,有时逼近蒋介石的老家奉化溪口。当然,这些地方不容易接近。

有一次,红军游击队准备去打溪口,敌人发觉后,派了三个团来堵截。

游击队不得不暂时向天台山以南转移,打了一个下午,赶了七八十里夜路,才甩开敌人。

由于红军有了若干公开的、半公开的和秘密的游击基点,打仗疲劳了,一个晚上急行军便进入游击基点。游击基点的群众基础好,封锁消息严,住下来休整三五天没有问题。然后,待侦察好敌情,作好了新的行动部署,再跳出去打击敌人。

到1936年11月,粟裕领导下的浙南游击根据地扩大到飞云江中游的南北两岸,包括瑞安、平阳、泰顺、福鼎,以及青田、景宁、丽水、寿宁、霞浦、庆元、永嘉等县的部分地区,纵横二百五十多公里。在这一地区先后成立了十个县委和一个中心县委;成立了浙南人民革命委员会;普遍建立了党、团基层组织和贫农团、工会、妇女会、少先队等群众组织;建立和发展了地方武装和群众武装。

随着抗日救亡运动的逐渐高涨,粟裕适当地调整了对敌斗争的政策和口号。对国民党的乡、镇、保长由镇压改为争取;地方绅士和中等商人,中立的允许自由来去:把“穷人不打穷人”的口号改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把“欢迎白军士兵杀死官长拖枪当红军”改为“欢迎白军官兵枪口对外和红军共同抗日”。

到1936年底,粟裕领导的挺进师由几百人发展到一千五六百人,地方游击队和群众武装达数千人。其活动范围扩大到温州、台州、处州、金华、衢州、绍兴地区所属的三十多个县,在浙江又打开了一个大发展的局面。

粟裕在浙南领导的游击战争如火如茶的时候,蒋介石却因为大逆不道而被张学良困在西安。

12月4 日,蒋介石由洛阳到达西安,亲自督战,迫令张学良、杨虎城立即把军队开赴陕北“剿共”前线,否则,要把东北军调往福建,西北军调往安徽,由“中央军”在陕北“剿共”。

蒋介石的方案与张学良、杨虎城联共抗日的志向相矛盾,而且危及张、杨部队的生存。

12月7 日,张学良到临潼华清池蒋介石住处,向蒋“哭谏”:国家民族的存亡,已到最后关头,非抗日不足以救亡;非停止内战,不足以抗日。继续“剿共”,断非出路。

蒋介石勃然大怒,训斥张学良年轻无知,受了中共的迷惑。最后竟拍案厉言:“现在你就是拿枪把我打死,我的‘剿共’计划也不能改变。”

9 日,西安学生万余人为纪念“一二。九”运动一周年举行示威大游行。

学生集会时,警察开枪射击,打伤十二岁小学生一人。

学生要求到华清池向蒋介石请愿。蒋闻讯后,亲自打电话给张学良,要张制止学生的行动,否则格杀勿论。

张学良去劝阻学生,并表示在一星期之内用事实来答复学生们的要求。

为了向张、杨施加压力,蒋介石宣布派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边区总指挥,陈诚以军政部次长名义指挥绥东中央军各部。

12月11日,张学良、杨虎城定于次日晨发动兵谏。当日晚,张学良再次赴临潼,对蒋介石作最后一次劝谏,仍遭蒋介石训斥。夜间,张学良赶回西安并与杨虎城分别召集亲信举行紧急会议,布置兵谏。

12月12日晨5 时,东北军数名军官率卫士一个连,到华清池解除了蒋介石卫队的武装,活捉了跳墙藏匿的蒋介石,囚禁了随蒋至西安的蒋鼎文、朱绍良、陈诚、卫立煌、陈调元等几十名国民党军政要员。

西安事变暴发,蒋介石在西安被扣,国民党内部乱作一团,极为惊恐,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剿共”的嚣张气焰。粟裕领导的浙南游击区乘势获得一次较大幅度的发展。

1936年冬,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红军三大主力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西安事变半个月后,毛泽东在一次中央会议上说道:“西安事变成为国民党转变的关键。没有西安事变,转变时期也许会延长,因为一定要有一种力量来逼着他来转变。”“十年的内战,什么结束内战?就是西安事变。”

张学良、杨虎城把蒋介石逮捕以后,通电全国,说明发动兵谏的原因,并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八项政治主张。

西安的张学良、杨虎城,中共的周恩来,来自南京的蒋氏代表宋美龄进行谈判。宋美龄承诺“停止剿共”、“三个月后抗战发动”。蒋介石当面向周恩来表示“停止‘剿共’,联红抗日”。

西安事变后,陕北红军主力已集结于一方,陕甘宁根据地已初具规模,国民党军队对陕北红军小打小闹无济于事,大打大闹一方面苦于鞭长莫及,另方面又不敢全然不顾在西安的承诺而食言自肥。

但,南方的红军游击队目标较小,实力不及陕北红军主力,且又处于国民党军队的肘腋之间,蒋介石正好以此来煞气泄愤。

蒋介石从西安生还之后,加紧了对红军南方游击区的“围剿”。他任命第四路“剿匪”总指挥刘建绪接替上台还不到两个月的张发奎,担任闽赣浙皖四省边区主任,又派国民党CC系骨干分子朱家骅接替黄绍竑任浙江省主席,调浙江省保安处副处长蒋志英到温州地区主持“剿共”。

刘建绪调集国民党主力部队六个师、两个独立旅及地方保安团共四十三个团,筹划对浙南游击区进攻。

刘建绪的兵力比罗卓英“围剿”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兵力更多更大。但这时红军在浙南的游击根据地也比浙西南时期更广更大。刘建绪无力采取“包剿”战术,于是采用拉网式的包围战术,构筑稠密的碉堡工事,专门组织了“浙闽边清剿指挥部”,同时又强迫群众组织“联甲”、“剿共义勇队”、壮丁队、进行移民并村;还焚烧了边区的零星房屋、逐日配发居民的柴米油盐,企图利用这些手段把群众与红军隔离开来,竭泽而渔,消灭红军游击队。

在强敌面前,为了保存红军游击队,坚持武装斗争的旗帜,粟裕确立了新的指导思想:把隐蔽精干、保存力量同机动灵活、积极作战的方针统一起来。

针对敌人“大拉网”的战术,粟裕采取与敌人相向对进、易地而战的打法。国民党军队梳过来,红军游击队就钻过去。“你要我的山头,我要你的后方”。为了对付敌人大规模的“围剿”,粟裕把队伍化整为零,由开始百把人集中行动,逐渐分散到几十人、十几人,甚至几个人。将士们已锻炼成了游击高手,可以组自为战、人自为战了。

粟裕以毛泽东、朱德在井冈山时期总结的游击战争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为指导,结合南方游击战争实际,经过无数次作战实践,把游击战术在浙南游击区的运用归纳为六条原则:(1 )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2 )不在消灭敌人,而在消磨敌人;(3 )支配敌人,掌握主动;(4 )积极进攻,绝少防御;(5 )飘忽不定,出没无常;(6 )越是敌人后方,越是容易成功。

在作战行动上,粟裕总结出一套游击要领:(1 )反敌人之道而行,并竭尽欺诈之能事,敌进我退,敌集我散,敌大我避,敌小我欺,避实就虚,声东击西;(2 )不要企图太大,只要常有小胜;(3 )站在敌人侧翼、后方和圈子外国,不为敌人所合击;(4 )一切作战行动必须迅速、勇猛、坚决,迟疑犹豫就等于等死;(5 )注意使用突然的白刃袭击,只要枪弹一响,刺刀就要杀到敌人的肚皮上去。

在浙南游击战争中,粟裕不仅灵活运用了毛泽东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而且发展了毛泽东的游击战争思想。

粟裕说:“积极进攻是游击战术的一大特色。敌人进攻,我们就迅速转移,不同敌人决战。我们进攻敌人,则多采取突然袭击。”

敌人的后方是红军游击队袭击的主要目标。袭击的主要对象,一是国民党政权的基础或爪牙,常常神出鬼役地捉敌人的保、甲长,造成当地统治者的恐慌与动摇;一是捕杀敌军的哨兵和侦探,使敌官兵惊恐,哨兵不敢放哨,尖兵也不探路。敌人的兵力过于集中,不好下手,游击队就搞敌人落伍掉队的散兵。

国民党军行军时、要在岔路口做路标,游击队就事先在岔路口布置好埋伏,等敌人大部队通过后,就移动路标,将敌人的“尾巴”引入红军游击队的伏击圈,吃掉它。

有时,游击队面对几路强敌的围攻,就利用敌人之间互不联系的条件、导演“鬼打鬼”。有一次,大雾笼罩着山岗,粟裕率领的游击队处在敌人的两面夹击之中,粟裕环顾左右,命令战士同时向两面山脚下的敌人射击,等两面的敌人都发起反击时,粟裕率部队悄然地从一侧秘密转移出去,使两面的敌人自相残杀。

在浙南,粟裕既打了一些出奇制胜的巧仗、也打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恶仗。

有一次,敌人回温州以西“围剿”,游击队由庆元、景宁之间北进,在云和附近过了龙泉河,再向北还要过松阳溪。在这一段,龙泉河由西向东,松阳溪由西北流向东南,在丽水的大港头、碧湖之间会合,形成一个三江口。

龙泉河南岸有一条由龙泉到丽水的公路,游击队过公路时,遇到敌人一辆汽车,部队看到就打,结果还是让敌人跑掉了。不久,却引来了更多的敌人。

游击队过龙泉河继续北进,准备过松阳溪。谁知当晚,天降暴雨,山洪暴发,小小的松阳溪变得又宽又深。天黑,看不见路,又找不到渡口。游击队被卡在两溪之间十多公里的三角地带。天亮后,敌人追了上来。

粟裕率队伍故意折回向南,引敌人追赶,然后突然掉头向北,打了一个回马枪。乘敌人闪开之机跑到溪边,发现渡口有条船,无人看管。游击队马上上船准备渡河。这时,隐蔽在旁边房子里的敌人钻了出来,向游击队猛烈射击。

中了敌人的计!粟裕率领战士跳下船,沿着溪边,边打边跑。

躲过了这股敌人,国民党的大部队压过来了。

粟裕率战士们钻进刺丛里躲起来。

敌人围了上来,到处搜,边搜边喊:“看到了,我看到你了,赶快出来!”

粟裕和战士们把枪里的子弹推上膛,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敌人是虚张声势,他们并没发现游击队员们。为了不挨冷枪,敌人不敢向前搜索。

大雨下到天黑,敌人坚持不住,走了。

粟裕带部队继续往北上。找不到渡口,找不到船只,只有泅渡。粟裕少年时代练就一身好水性。他的部下都是水中高手,安全渡过松阳溪。这一天一夜,粟裕率部急行军九十公里,连打七仗。

还有一次,敌人把粟裕的队伍追到一条山沟里,前面又被一个敌人据点拦住。粟裕情急生智,要战士们化装迷惑敌人。那时,红军的军服和国民党的军装一样都是灰色的,就是帽子不同。粟裕和战士们把袖管和裤管卷起来,把帽子拿在手里当扇子扇风,一直朝敌人的据点门口走去。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敌哨兵问。

“永嘉保安司令部三营八连。”粟裕流利地回答。

“从哪儿来?”

“唉,在大顺北被共军打了个伏击。”

“到哪儿去?”

“上芝溪头集中。”

哨兵见没有什么破绽就放粟裕他们进了据点。

游击队在粟裕率领下,进据点前门出据点后门。当敌人发觉有诈追来时,粟裕已率领战士们通过了据点脱离了危险区。

三年游击战争,处境十分艰苦。国民党军的最后一次“围剿”更为严重。

粟裕和部下有时几天几夜得不到休息。有一次,他率部连续转战三天三夜,到了秘密游击基点,他一觉睡了四十个小时。

三年之间,粟裕走遍了浙赣路以南、天台山以西、闽浙边以北的大大小小的山头。有时一连儿顿吃不上饭。敌人“围剿”稍微松一点,他们可以在树林里烧饭吃,一人一个磁缸,既当锅又当碗。敌情紧了,怕暴露目标,不敢生火,只好吃生米。生米不好消化,战士们拉不出大便,只好互相用棍子扒肛门。

有了伤病员更不好办,放在群众家里怕连累群众,放在山洞里怕不安全,有时只好向死人惜“房子”,把棺材打开,把里面的尸骨搬出来,垫上干草,把伤员放进去,暂时隐蔽、养伤。

粟裕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那三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部队大部分时间是露营,青天作帐,大地当床,很少脱过衣服睡觉,经常和衣而卧,“枕戈待旦”。①在国民党的封锁与“围剿”之中,处境极为艰危,但粟裕和他部下的将士们北上抗日的意志坚定不移。他们关心着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变化。

粟裕从搞到的报刊中知道了中共中央1935年发布的《八一宣言》和同年底提出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对全国的政治形势和党的总路线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1936年1 月,北平学生“一二。九”运动的消息传到浙南游击区,粟裕当即发表宣言,表示支持。

1936年6 月,“两广事变”发生。粟裕和刘英在消息阻隔的情况下分别①见《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第190 页。

发表了反对军阀内战,要求团结抗日的宣言。

1937年春,刘英主持的临时省委与上海党组织取得了联系。这对于指导浙南游击区的斗争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但当时粟裕与临时省委失去了联系。

7 月7 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华民族抗日战争开始。

7 月15日,中共中央向国民党中央提交《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

7 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谈话,表示:“如果战端一开,就是地无分南北,人元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至此,第二次国共合作形成。

由于消息闭塞,在浙南游击战场上的粟裕不能及时知道国共两党实现第二次合作。

1937年9 月间,粟裕率部在门阵地区活动,听到从金衢平原上传来的风言风语,说“共产党投降了,红军被收编了”。粟裕据此加以分析判断,认为可能是国共合作了。

他派一支小部队去侦察调查。

这支小部队化装成国民党军队,大摇大摆地开到龙游县溪口镇,进入镇公所,自我介绍说:“我们原在山区剿匪,现在奉命开赴抗日前线,要给县长打电话,了解情况。”

镇长帮助给县长挂了电话。

县长在电话里说:“现在国共合作啦,红军改编为八路军要开拔抗日了……”

此后不久,国民党遂昌县政府派了一个代表到门阵请粟裕下山进城谈判。

粟裕表示,为了共同抗日,愿意同国民党地方当局进行停战谈判。但条件有三。其一,红军游击队将开赴浙南根据地,沿途不得留难;其二,红军已经停止了打土豪,国民党地方当局要给补充弹药、给养;其三,合作不是投降,改编不是收编,双方是平等的合作,要保持红军的独立性,游击队不进城。

国民党地方当局答应了粟裕的条件,欢迎游击队下山。

粟裕了解到临时省委已同国民党浙江当局达成了停战协议,于是决定集中部队开赴浙南平阳与刘英会合。

在乎阳会合的红军游击队共四五百人,和1935年初挺进师进浙江的人数相当。但原七军团、十军团的老战士已不太多了,他们中的一部分已血洒浙南……

平阳会师后,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浙闽边抗日游击总队”。

1938年3 月间,粟裕率游击总队从浙南出发,奉命赴皖南,行军一个月,到达安徽歙县岩寺,加入了新四军的战斗行列,整编为新四军第二支队第四团第三营。

中共中央政治局1937年12月所作的《对南方游击区工作的决议》中说:南方各游击区的同志在主力红军离开南方以后,在极艰苦的条件下,长期坚持了英勇的游击战争,基本上正确的执行了党的路线,完成了党所给予他们的任务以致能够保存各游击区,在今天成为中国人民反日抗战的主要支点,使各游击队成为今天最好的抗日军队之一部。这是中国人民一个极可宝贵的胜利。

在中国人民的这个极可宝贵的胜利之中,有着粟裕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第五章巧设伏诱贪敌韦岗奏凯旋1938年春。安徽歙县岩寺。

4 月的皖南,春光明媚,山青水秀。4 月的岩寺,军号嘹亮,歌声阵阵。

原来是新四军部及一、二、三支队约七千人在岩寺会师,准备开赴华中敌后抗日。当时,粟裕任第二支队副司令员。

这时,中共中央指示,新四军第一、第二、第三支队准备向苏南、皖南敌后发展。

为查明敌情、地形和民情,新四军军部决定从三个支队抽集四个连队编成先遣支队,粟裕任先遣支队司令。

粟裕接受任命后,眼中流露了出兴奋的神采,但也深感责任重大,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辜负党的期望。

先遣支队很快组建起来了。一、二、三支队都将自己最有经验的同志抽调给粟裕。特别是一支队,陈毅将自己身边得力的干部像副官曹鸿胜、侦察参谋张銍秀、测绘参谋王培臣等,都送到了先遣队。这些人都是久经战斗、精明强干的老红军,是不可多得的助手。粟裕深为感动他说:“陈毅同志把强兵能将都调给我了,不完成任务无法交待!”他很快将来自十几个单位的五百多名指战员组成了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

4 月28日。粟裕和先遣支队政治部主任钟期光率领先遣支队全体指战员,在潜口西大祠堂门前誓师东进。军部叶挺、项英、张云逸、袁国平及各支队领导人都赶来欢送出征。

先遣支队从潜口出发,经石埭、青阳去南陵,途中必须通过国民党第五十五军的防区。睡至半夜,粟裕忽然叫醒隔壁的钟期光:“我考虑此地离芜湖很近,鬼子定在这一带布有特务、汉奸,并有可能设有电台,我军进驻南陵的消息必然会很快被敌人侦悉。这里非长住之地!”

钟期光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他们立即命令部队起床,于拂晓前离开南陵。

次日清早部队抵达麟桥,离开南陵仅二十里左右,粟裕又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赶快进行防空伪装。果然不出其所料,日机来了。先遣支队刚离开的地方遭到了狂轰滥炸。指战员们对粟裕判断敌情如此准确无误十分钦佩。

部队在麟桥隐蔽休息了两天,查明了宣城、芜湖之间的敌情、路情,继续前进。

5 月12日,当部队行军到东门渡附近的一段铁路时,粟裕忽然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回头问身后的侦察参谋张銍秀:“张参谋,敌人铁甲车开来,在比较远的地方能发现吗?”张捱秀略加思索,红着脸说:“真不知道怎么发现!”粟裕走近铁轨,蹲下去用耳朵贴在铁轨上,又用手轻轻抚摸铁轨,缓缓他说:“这样做,如果有铁甲车,你在较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铁轨传来的声响。”

张銍秀信服地点了点头。

粟裕又转身对部队大声说:“同志们,你们要注意,过铁路时可能遇到敌人的铁甲车。铁甲车上的探照灯很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如果碰到铁甲车,就地卧倒不要动,这样它就看不到我们了!”

士兵们听了粟裕的讲话,为司令的细心和关心所感动。5 月13日,先遣队通过了五、六道封锁线,到达江宁县的叶家庄。司令部就住在曾任国民党政府财政部次长的叶文明先生家里。

刚安顿好,叶文明便敲开粟裕的门,不好意思他说:“粟司令,有件事想请教你。”

“叶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一些事情一时弄不通,大家商量,何言请教呢?”粟裕诚恳他说。

“请问贵军到此何干?”

“我们新四军到这儿来是为了消灭我们民族的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

叶文明愣了一下,又说:“果真是这样,我以朋友的身份斗胆奉劝你几句,你们说的抗日大道理是非常正确的:你们这支部队作为抗日宣传队,也是无可非议的。然而,真要同日军交战,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国军几十万大军,还有飞机、大炮、坦克的支援,在上海、南京都遭到惨败,何况你们呢?”

“叶先生,你是只看到了我们部队现在武器装备差。我军以现在这样的武器装备,在十年内战中,屡次打败了武器装备强过我们百倍的蒋军。今天,日寇的武器装备尽管比我们强,但我们中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特别我们进行的是民族战争;只要我们和各界人士团结一致,运用正确的战略战术,我们就一定能够战胜日本强盗!”粟裕言语中透着自豪和自信。

经过长谈,叶先生一扫疑云,对粟裕说:“粟司令,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说的我完全相信。你们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围追堵截都设法阻挡你们。由此可以料想,日本侵略军将来也一定会败在你们手下!”

两天以后,粟裕辞别叶文明继续东进。先遣支队一路冲破了朱永祥、陈德勤等国民党溃军的阻挠,于5 月19日正式进入江南敌后战场。

新四军一支队由陈毅同志指挥随即跟进,经长途跋涉,与先遣支队胜利会师于溧水新桥。

6 月中旬,新四军一支队和先遣支队先后抵达茅山地区。

梅雨季节的苏南茅山地区,连续十几天浓云低垂,细雨濛濛。

江南一带的局势一片混乱。

国民党军队在日寇进逼下,早已闻风而逃,宁、沪、杭战略要地和江南大片锦绣河山沦入敌手。汉奸四起,助纣为虐,土匪蜂拥,趁火打劫,人民叫苦不迭。

日军占领南京后,骄气冲天,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有许多车站、小城市、大镇子都不放哨,晚上敞着门睡大觉;行军侧翼也没有警戒;单个日本兵竟敢下乡去横冲直撞。他们以为百万国民党军队失败后,中国军队再也不敢到他们的占领区来,他们尽可以高枕无忧了。

抗战之初,江南人民除了眼见大片大片锦锈河山沦入敌手外,还不知道新四军是怎样一支队伍。当新四军初进江南时,战士们向人们宣传说:“我们是新四军,是来打鬼子的!”人们有的摇头叹气,有的鼻孔里哼一声走开了。有的说:“中央军有飞机、大炮,还打不过,你们这几条枪,能行?”

还有的说:“你们规矩好,可打仗不来事。”

只有用胜利,用抗日的实际行动来打开局面,扩大新四军的政治影响,鼓舞江南人民的抗战信心!

于是,在赣船山的一个竹林里,新四军先遣支队司令员粟裕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决定设伏于从牌岗伸向韦岗、竹子岗那条蜿蜒的公路上,以出敌不意的迅猛动作,一举歼灭日本侵略军。

会议结束后,粟裕离开地图,一手握着竹枝,凝望着青翠欲滴的竹林,满怀深情他说:“四年前,我担任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参谋长,部队在怀玉山被国民党军队包围了,先遣抗日的历史使命没能完成。四年后的今天,我们又成立了一个先遣队,胜利地挺进到江南敌后,迎来了方志敏同志当时所预见的新形势:”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大齐‘!“

6 月17日夜,所有参战的部队,紧张地进行了通宵的准备工作。二团七连连长、指导员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这个班来请示:“打汽车究竟打哪儿?”

一会儿那个班来问:“向鬼子喊话怎么个喊法?”谁都是第一次和日军交手,连长、指导员既不懂得汽车这玩艺儿,更不会讲日本话,只好叫大家一起来讨论想办法。

树林里、山坡上,到处都是一堆堆的战士在谈笑,争长论短,有的战士一边擦拭武器,一边情不自禁地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一个小鬼故意在和大个子机枪手捣蛋,小鬼冲着他说:“你别吹牛了,我先考考你,打汽车该打哪里?”大个子不慌不忙地回答:“把开车的司机打死了,汽车不就僵了?”“不对!”小鬼挑剔他说。“你说怎么个打法呢?”

“我说应该打车胎,把车胎打出气了,车就跑不动了!”小鬼神气他说,“先打死开车的,说不定再冒出个活的来呢!”大个子明知小鬼说的有道理,可也不甘示弱,顶撞说:“你也别吹牛,敌人的汽车一到,我看你呀,吓得朝裤裆里流尿了!”小鬼脸都涨红了:“你别小瞧人,我们战场上看吧!”

凌晨,粟裕亲率部队冒雨向韦岗以南的伏击区急进。天黑风急,山道崎岖,泥泞难走,部队行军速度却很敏捷,拂晓以前已全部进入伏击阵地。

这一带地形很险要,公路两侧均是二百公尺左右的山峦,连绵不断,横亘南北,公路犹如一条长蛇,蜿蜒于山峦之间。

粟裕作了简单扼要的动员,要求大家隐蔽、迅速、勇敢、灵活,一定要打出军威,务求必胜!然后,他派出少数部队担任句容方向的警戒,大部分人员就地埋伏,等待敌人军车到来,采取突然袭击。

上午八点二十分,天下着濛濛细雨。从镇江方向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指战员们屏声息气,注视着敌军车开来的公路一端。阵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更增添了几分战前的沉静。

敌军车一共五辆,为首的一辆是黑色轿车,车队很快开进伏击区。当第一辆汽车离我军阵地四五十公尺时,粟裕举起手枪,一声令下:“开火!”

日军的车队霎时四面碰上了火壁。一辆卡车司机的头被击碎了,那辆轿车周身冒火,冲到一个土埂上,又退回来,翻倒了。两个敌军官中弹跌翻在车底下。接踵而来的三辆军车也停了下来。

细雨淋湿了战士们的全身,但是他们的热血在沸腾。这时卡车在冒烟,敌人在嗥叫,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军号声、喊杀声震荡山谷。

二十多个残敌在两个日本军官带领下,嚎叫着组织反击。有的跳进公路边的沟堑,有的窜入路边的草丛,有的藏在车后负隅顽抗。

粟裕带着警卫员跃下山坡,冒着枪林弹雨指挥大家猛扑残敌。一场肉搏战开始了。这是力与力的拼搏,意志与意志的较量。敌人死的死,伤的伤。

有的战士抓起烂泥巴往日本兵的脸上和眼睛上打,有的日本兵眼睛被烂泥巴击中,战士们便冲上前去,扑嗤一刀,要了他的狗命。

突然,一名已中弹受伤的日本军官从路侧沟壑里跳起,举着指挥刀,向正在指挥战斗的粟裕后脑勺劈来。在这危急的一刹那,机警的警卫员举枪击毙了这个敌人,敌人的指挥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后来查明此人系梅泽武四郎大尉。

日军在我战士凌厉冲杀下,伤亡殆尽。

战斗打得干脆利落。清扫战场,这次抗日的处女战击毙日军少佐土井、大尉梅泽以下三十余名,击毁汽车五辆,缴获长枪二十余支,日本军旗一面,指挥刀一把,日钞七千元。

初战大获全胜,粉碎了具有机械化优势的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指故员们的情绪高涨极了。粟裕掏出怀表,看了看,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刚好进行了半个小时,遂命令部队立即转移。

伏击勇士们刚撤离阵地,日军大批援兵乘十七辆兵车和一辆坦克,在三架飞机配合下,匆匆赶到韦岗,但所见的尽是日军官兵的残骸和焚毁的车辆……

凯旋归来,粟裕即兴作五言诗一首:新编第四军,先遣出江南。

韦岗斩土井,处女奏凯旋。

陈毅司令员听到韦岗胜利的消息,高兴他说:“江南处女战打得好!”

并且口吟七绝一首: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

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雨洒遍江南,风送着捷报,新四军的威名在江南的土地上传扬。韦岗战斗,开了新四军进入江南后战胜日本侵略军之先河,连国民党中央政府也给新四军叶挺军长发来嘉奖电,称赞其“所属粟部,袭击韦岗,斩获颇多,殊堪嘉尚”云云。

这一仗,使水深火热中的江南敌后人民,于黑暗中见到了光明,纷纷奔走相告,受到莫大鼓舞。

战斗结束后,先遣支队人员分别归还原建制。粟裕也回到了新四军第二支队。

韦岗伏击战获胜后,粟裕率领新四军第二支队在广泛开展统一战线工作和着手刨建以茅山为中心的苏甫抗日根据地的同时,积极开展抗日游击战争,严重地威胁着敌人的后方。

坐卧不宁的日军遂调集步兵四千余人,骑兵五百余人,并配有飞机、坦克、大炮,于8 月22日和23日由秣陵关、溧水、当涂、采石、江宁等地,兵分八路,水陆并进,企图围攻小丹阳地区,一举消灭新四军第二支队,摧毁初创的抗日根据地。

23日黄昏,粟裕获悉敌调集重兵将于近日围攻小丹阳地区的消息后,马上进行了精心部署:以一部兵力阻击和袭扰敌人;主力则隐蔽集结在小丹阳以西的杨家庄,伺机打击敌人之一路;另以一部兵力转至外线,袭击陶吴和当涂的敌军据点。

与此同时,陈毅率领的第一支队则动员广大群众和地方武装对京杭、京沪、句丹等公路展开破袭战,并派出精干小分队袭击南京麒麟门,以牵制敌军、策应第二支队反围攻作战。

24日,日军开始合围小丹阳,第二支队主力在鸡笼山给进犯敌军以有力打击后,随即迅速转移。敌人合围扑空,连新四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而自己的后方却处处告急,只得于26日惊慌撤退。

粟裕趁机率部追击,毙伤敌五十余名,自己无一伤亡。

9 月以后,敌人又连续对苏南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至12月,苏南地区军民先后粉碎敌人“扫荡”近三十次,初步巩固了以茅山为中心的苏南抗日根据地。

1938年底,新四军第一、第二支队完成在苏南的展开,创建了以茅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1939年初,日军在茅山根据地周围增设据点,企图对我根据地实行封锁,进行更大规模的“扫荡”。

为打破敌之企图,活动在金坛、芜湖周围地区的第一、第二支队,主动向敌出击,进行了一系列战斗。其中打得最漂亮的一仗当数粟裕亲自率部进行的奇袭官陡门之战。

日军在芜(湖)宣(城)公路上的据点,像棋盘上的卒子,每隔五里,就有一个,用重兵把守。官陡门镇在日军战略基点芜湖市东北面十五华里处,紧靠飞机场的附近,它的位置,更像棋盘上中心卒的渡河点。南面的永安桥,西南面的芜湖,在半个小时之内,都可以增援到这里,飞机出动更不消两分钟,就可以在官陡门上空低飞助战。

官陡门本身也是一个险要的地方,中间有一条大河,街道在河的两岸。

河的两岸本来有两条不到一米宽的堤埂相通,但现在全部被破坏了,河上只架了一条小小的木板桥。官陡门两岸的街道不到一百米长,建筑在高高的堤圩上,可以控制四周的水网稻田,据点周围还有三层铁丝网和其他障碍物,铁丝网内筑有隐蔽的战壕。

由这里往东,是个七八十公里的河网区,在这个地区里如不走大路,要前进一百米,过两三条河,附近还有青山、黄池两个据点,如果新四军向官陡门进攻,敌人可以截断新四军唯一的一条归路。

官陡门有三百余伪军据守着,可谓是敌人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是这个极安全的地方,却正是新四军出奇制胜的地方。

侦察好了敌情和地形之后,为了要震撼敌人的心脏,歼灭敌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更为了鼓励敌后广大人民,坚持江南抗战,粟裕决心亲自率领部队,袭击官陡门的敌人。

从1939年1 月7 、8 日开始,粟裕就在参战部队里进行了一般的战斗动员,并带领部队进行了几天的夜间白刃战、河川战和街市战的训练。战士们的情绪非常高昂,都互相猜问着:“究竟打什么地方啊?”

“打的是哪个呢?”

“他妈的,我们只怕他预先逃走了,那才可惜!”

战士们把枪擦了一遍又一遍,机枪班的同志格外卖力,时刻都在忙碌地准备着,不是学夜间瞄准就是学模黑装退子弹,把枪筒擦得亮锃锃滑溜溜,免得打起仗来机枪卡壳。爱逗笑的班长说:“敌人排好队,只等我们的机关枪去点名了,我们应点好这个名,每人赏他几颗花生米吃……”逗得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18日早晨,天还未亮,大家都起床了,集合号还未吹完,队伍就齐唰唰地站好了,等待着战斗总指挥粟裕讲话。

当粟裕走近队伍的时候,大家用喜悦的目光看着他。虽然北风狂暴地从湖边袭来,但大家为了听清粟裕所讲的每句话,暖耳的帽边都不愿意放下来。

“同志们,出发!”粟裕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前进号响了,队伍出发北进。虽然下着毛毛细雨,但谁也不愿意撑伞,泥泞的地面上,踏出了一条弯弯曲曲深深浅浅的脚印。田埂小路上,谈笑声与杂沓的脚步声交合在一起。二十五公里没经过一次休息就赶到了。当天下午,除少数工作人员外,大家都没有外出,继续擦枪、洗脚,开行军检讨会。

第二天上午,为保守秘密,部队在原地等待了大半天,到了预定的时间,才悄悄地上了船,然后突然转向西开,直指丹阳湖西岸。过河以后,部队又改乘几只预先借好的木船,继续由内河西进。午夜十二时,部队到达了预定的隐蔽集结地。这里离官陡门只有四十公里,再向前去,消息就不好封锁,必须在一夜间赶到官陡门才行。

虽然是午夜才到宿营地,但是天还没亮,战士们全都睡不着了,大家就起来擦枪,整理草鞋带子,召开军人大会,进行政治动员,班与班、连与连展开挑应战。

午饭以后,值班排长逼着大家睡好觉,此时,战士们哪里能睡得着呢?

只是用被毯蒙住全身,头脑里却想着即将到来的战斗,谁也没有放心地人睡,只希望着快点天黑。

没过多久支队命令下来了,要求除值班排长外,排以上干部到粟裕司令的住处开会。粟裕望着与会的各连指挥员,沉稳他说:“我们这次的攻击目标是官陡门据点,据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三百多伪军驻守,一旦战斗打响,半小时内可得到南面永安桥、西南芜湖敌人的支援,同时青山、黄池两据点的敌人还可切断我们的退路。”

粟裕说到这里,用严肃的目光看了一眼聚精全神听他部署任务的各连指挥员,接着说:“这就要求我们,要在二十分钟内解决战斗,撤出阵地!”

“各连队的具体任务和动作次序是……”

最后,粟裕把目光落在了范连辉身上,他仔细叮咛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抢夺连通两岸的小板桥,这关系到整个部队的进迟,其它任何情况你们都不要管,保证小桥畅通,你们就立了一大功!”

当战士们得知要打官陡门时,高兴地议论道:“打伪军好像吃豆腐、喝米汤一样,就是怕他预先逃走了。”

但也有人提醒说:“哼,不能轻视这些伪军,他们是受过日本鬼子训练的,装备也好,地形又是那样易守难攻,而且离敌人战略据点又近,鬼子容易来增援,千万不能麻痹轻敌。”

天还没有全黑,部队按着既定的次序出发了。开始行动的时候,队伍中还有些战士抑制不住战前的兴奋,边谈边走。过了一会,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向前面望去,部队像一条黑影在摆动,谈话声也渐渐没有了,只有“唰唰”的脚步声回荡在暗夜的田野上。

晚上八点钟,部队已经走了十五六公里,到达亭头镇。经过这里时,部队分别向南北派出了警戒部队,以封锁通往敌方的道路,部队过去以后,又专门留下一个排,向黄池、青山的敌人靠近,以保证部队归路的安全。

部队前进到大闸,一条河横亘在部队面前。前卫连的战士急忙四处找船。

河东岸的般早已被伪军收走了,许久才从水塘里找来一只可装三个人的小船,可划水的工具没有。这时,又从河的上游找到一只可容纳十个人的木船,船上也只有一个老头。

怎么办呢?再想办法搞船,显然时间已经不允许了。部队只好用这两只小船渡河。第一批人员过河后,先把河西岸的道路封锁起来,然后,将小船用绳索在两岸连接起来,两岸派人拖,上下船时都有人发信号,免得耽误时间。经过两个半小时的努力,部队才全部渡过河去。渡河之后,部队前进的速度更快了!这时已是凌晨两点钟了。因为距官陡门还有近十公里的路,中间还要再过一条河。如果绕河而行,又要多走五公里,且要从敌人头道桥据点附近经过。

怎么办?粟裕选择了绕河前进。因为渡河没有船,花费时间太长。绕河虽远五公里,但只要加快行军速度,天亮前还是可以赶到官陡门的。行军中即使被头道桥的敌人发觉也不要紧,走快些,猛冲过去就是了。于是部队开始加速跑步前进。这样,战士们足足跑了十公里,地上虽是铺满寒霜,天又刮着寒风,但是战士们跑得却是满身大汗。

到四点钟光景,越过头道桥,赶到了距离官陡门约两公里的地方,这时大家才放下心来,粟裕也长出了一口气。

稍事休息,部队便按原先的部署,各自开始行动。粟裕率主力过桥后,沿河西岸北进,然后绕向西方,从芜湖方向的道路打过去。另一部则沿河东岸北进,但需待河西岸先开始攻击后,方能出击,不能被敌人过早发现。

部队悄然前进,只距敌人一里了。越过倾斜的堤埂,离敌据点只半里了。

粟裕轻声命令“停止前进”大家蹲下来,肃静得连战士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上!”粟裕一挥手,突击队员摸上前去。据点的外围有三层铁丝网,其后面是地堡工事,地堡工事前面站着两个穿着大衣、戴着风帽的敌哨兵。

突击队静静地贴着地面向前爬进;二梯队紧紧跟随。靠近铁丝网,正想拉开障碍时,敌人的警钟尖鸣起来,敌哨兵惊恐地问:“哪一个?”

这句活像一团火扔到了爆竹店,突击队员用手中所有的武器一齐向敌人开火,手榴弹的爆炸声与枪声连成一片,火光把半个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东岸的机枪也响了。不一会儿,西岸的战士们就冲破了铁丝网,地堡工事前的两个敌哨兵被打得像肉泥一样瘫在地上。哨兵后面约十公尺的掩蔽部里的一排敌人,听到枪声后动作快的钻了出来,一到外面就中弹跌倒了,有的半个身于躺在洞里,半个身子躺在洞外,刚好塞住了洞口。动作稍慢的,就永远躺在了地堡里了。

地堡和街口的敌人还未完全解决。二梯队的战士就猛地冲进街中,顺利地夺下小木桥,沟通了河两岸的联系,紧接着后续部队通过小木桥,向河东伪军营部驻地刘培田家冲去。此时河东岸北进的部队,也冲破了敌人的铁丝网,对敌人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声响过一阵之后,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东方已经发白。官陡门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敌人的死尸和伤兵,满地杂乱地堆着军用品和用具。老百姓领着胜利的新四军战士肃清残敌,并送茶送水慰劳军队。东边牵一串,西边押一群的俘虏、在南边街口的坪里集合。

这次战斗从开始攻击,到解决战斗,只用了八分钟,再加上清扫战场,也不过二十分钟。但收获不少,共缴获步枪六七十支,短枪十多支,机枪四挺,手榴弹、子弹等军用品,一时无法统计。击毙、击伤的敌人也来不及清查,仅活捉的就有五十七人。

部队经过一夜急行军和一场激战,战士们虽然已十分疲劳,脸色略现苍白,但是胜利的喜悦压倒了疲劳,带来了力量。大家兴高采烈地谈着:“可惜了,那个狗司令,在芜湖没有回来!”

“哼,这样好的地形,四面都是水,只要有子弹,我们守一个月……”

“站队,站队!准备走了!”值班排长呼唤着大家。

“按规定的次序返回,大家距离远一些,注意防空。”粟裕大声地嘱咐着。

部队在凯旋的路上没走多久,敌机果然不出粟司令所料嗡嗡嗡嗡地赶来了。但是早有准备的新四军战士,已经隐蔽得不露一点痕迹。一圈、两圈、三圈,敌机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无精打采地飞走了。

奇袭官陡门,狠狠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使粟裕在江南威名大振,江南人民称赞粟裕及其部队为“天兵天将”。

奇袭官陡门之后,粟裕又率新四军第二支队进行了秣陵关战斗,并袭击了南京的麒麟门和雨化台,与陈毅领导的战斗在茅山地区的第一支队相互呼应,威震江南。粟裕的名字响遍江南大地。1939年11月,新四军第一、第二支队领导机关奉命合并,成立新四军江南指挥部,由陈毅任指挥,粟裕任副指挥。

粟裕一向很欣赏宋人苏洵的名言: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江南指挥部成立不久的一次小战例,体现了他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

1939年的残冬,江南指挥部驻在溧阳水西村。

一天,侦察员获悉,沿溧(阳)武(进)公路有大批日寇在集结,正向我指挥部移动,准备突然袭击我指挥部。粟裕在指挥部里踱来踱去,紧张地思索着:敌人距指挥部不过几十里,陆路有军车运送,水路有轮船载运,而新四军主力部队离指挥部太远,调动、靠扰都来不及。眼前只有驻在竹箦桥附近休整的新成立不久的“江抗”①二团的一部。这支部队人员新,骨干少,成立以后仅和敌人打过几次小仗,靠他们能顶住日寇的正面进攻和突袭包围吗?

对,就用他们,置之死地而生。粟裕暗自下决心。

消息传来,指挥部机关人员都有些担忧。但当他们看到由于工作繁忙,日渐消瘦的粟裕,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向“江抗”二团作着部署;看着他把机关人员迅速妥当地组织起来;看着他军帽下闪动着平静而又深邃的目光;看着他那沉着冷静还带着笑意的面孔;听着他那平稳而又自信的声音,①“江抗”:江南人民抗日义勇军的简称。

人们的担忧心情消失了。

粟裕部署完毕后,从墙上摘下一顶钢盔,带上两个警卫员,径直向“江抗”二团的前沿阵地走去。

这时,战斗已经打响。炮弹在阵地前沿爆炸,掀起一股尘土。透过硝烟,很快可以看见日寇冲锋时挥动的闪闪发光的刺刀和那一副副狰狞的面孔。

粟裕旁若无人地从阵地一端走到另一端。他不断提醒指战员们节省子弹,沉着应战,要大家准备充足的手榴弹迎击日寇的冲锋,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视若不见。石块、泥土砸在他身上,他顺手轻轻地掸一掸,继续指挥。

“粟司令来了!”“粟司令在我们阵地上!”指战员们顿时精神百倍,越战越勇。

就在这支由新战士和机关勤杂人员防守的阵地前,日寇虽多次冲锋,但始终无可奈何,除了留下一具具死尸外,未能前进。夜暮降临后,鬼子被迫撤退了,这时粟裕才指挥部队安全转移。

到新驻地后,同志们顾不上休息,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次战斗。可粟裕就像役经过这场恶战一样,仍然着装整齐、深谋熟虑地在那里看着地图,研究着敌情。

几天后,陈毅亲手写了一副对联,送给粟裕贴在水西祠堂里。这幅对联是:食少事繁诸葛公轻裘缓带羊叔子新成立的新四军江南指挥部,面临着三少,即人少、枪少、干部少。人少,不要紧,参军热潮正一浪高一浪;枪少,也不要紧,组织起来从敌人手中夺取;唯有干部少,一时难以解决。

粟裕决定狠抓干部培训工作。他是副指挥兼参谋长,既要掌握敌情、部署部队、指挥作战,又要组织后勤保障,每天忙到深夜。但他对训练丝毫不胄放松,可以说事必躬亲。

早上,天刚麻麻亮,江南水乡还飘忽着一片片迷漾的雾气,粟裕便一个人悄悄起来,走到高处去沐浴晨风,思考一天的工作。当指挥部的机关人员随着哨声到达训练场地时,粟裕精神抖擞地已站在小土坡上多时了。他仔细地看着战士们训练,只要谁的动作不准确,或是军容不整齐,他就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指出错误或亲自示范。

战士们奇怪的是:早上天还没大亮,光线不好,训练场上的人又那么多,粟裕到底是怎样看得如此清楚呢?

在一次射击练习中,几个刚来不久的青年学生自以为已经达到了要求,互相检查后,便悄悄聊起天来。突然,粟裕来到他们面前。他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元,放在一个学生的枪上,命令“击发!”随着扳机声,铜元掉到了地上。粟裕拿过枪,一个卧姿趴下,让那个学生给他放好铜元,几次击发,铜元纹丝不动。他站起来走了。这件事,前后不过几分钟,除了一个口令,他没说一句话。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那几个学生红着脸从中明白了许多。

江南水乡,桥多路窄,在水网地带作战,许多指战员尤其是干部不适应。

很多战士不会游泳,害怕过独木桥,粟裕就带上门板作保险,亲自教战士游泳,骑着自行车过很窄的木板桥。首长的模范行为成为无声的命令,部队很快适应了水网地带,提高了战斗力。

粟裕在抓部队训练的同时,执行中央向北发展方针,协同陈毅组织部队准备渡江北上,挺进苏北。

第六章布奇兵巧周旋黄桥大决战苏北,人口稠密,物产富饶,河网交叉,公路纵横。

在抗日战争中,苏北具有特定的战略地位。它不仅是盛产粮、棉、盐等战略物资的重要基地,而且是控制日寇沿江进出的重要地区,也是新四军与八路军联系的重要纽带。

苏北抗日局面一旦打开,向南可以与江南抗日根据地相呼应,扼制长江下游,直接威胁设在南京的日本侵略军总部和汪精卫伪政府;向北向西发展,可以与山东、淮南、淮北抗日根据地连接,直通华北和中原。因此,苏北,是日、顽、我必争之地。

新四军向苏北发展,是党中央早就确定了的方针。1938年春,毛泽东对江南新四军的发展方向有过明确的指示:“目前最有利的发展地区是茅山山脉。”5 月4 日又指示:“在茅山根据地大体建立起来之后,应分兵一部进入苏州、镇江、吴淞三角地区,再分一部分渡江,进入江北地区。”

这个任务的提出,是对蒋介石的险恶意图作了充分的估计。自主力红军长征,蒋介石便想彻底消灭我南方的红军游击队,但是未能得逞;抗日战争开始,蒋介石迫于形势,不得不同意将我坚持在南方八省十三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编成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但却将新四军主要力量限制在面临长江天险和日寇侵华心脏的南京附近,企图借日寇之手消灭新四军于这一狭窄地区。1939年,蒋介石在庐山训练团说:“我让新四军到那里去,是为了让日本人消灭它!”然而,事情的发展恰恰与蒋介石的险恶居心相反。党中央、毛泽东采取了将计就计的方针,要求各部迅速深入敌后。新四军一开到敌后,便深入到人民群众当中,如鱼得水,不但没有被消灭,而且迅速发展壮大,形成了燎原之势。

时任东南局书记、新四军军分会书记的项英,由于受右倾机会主义影响,以“江南的特殊性”为理由,没有积极贯彻执行党中央要求新四军“东进苏南,直逼京沪,渡江北上,联接华北”的战略方针,而困守皖南,把已经东迸苏南的主力一团、三团先后调回皖南,致使前线的力量大为削弱,因而使新四军的发展受到严重影响。

年2 月下旬,周恩来亲自到皖南做项英的工作,提出新四军发展华中的三条原则,即:哪个地方空虚,我们就向那个地方发展;哪个地方危险,我们就到那个地方去创造新的活动地区;哪个地方有敌人伪军,友党友军较不注意且没有去活动,我们就向那里发展。依据这些原则,周恩来同项英商定了新四军“向南巩固、向东作战、向北发展”的意见。但此后,项英却迟迟不见行动,拒不执行这些合理的方针。

当时,蒋介石、顾祝同划定新四军第一、第二支队的防区非常狭窄。粟裕率领的第二支队的防区,被划在南京、天云寺、秣陵关三角地带,最长距离不过三十公里。为了发动群众,抗击日寇,粟裕不断冲破蒋介石的所谓的“界限”,打到防区以外去。向南打到高淳、郎溪,向西南打到芜湖,向东北打到镇江、金坛一带。每次打击日寇的行动,不但得不到国民党军队的支持配合,反而遭到顾祝同的追查、警告。项英不仅没有理直气状地予以反击,反而责难粟裕“破坏统一战线”。

尽管如此,粟裕仍坚持执行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制订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有理、有利、有节”的策略原则,不断挫败顽固派的反共阴谋。

寒暑交替,冬去春来。

1940年春天,抗战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正面战场上,日军停止了对国民党的进攻,采取了诱降政策。在南京,汪精卫成立了伪政府,大叫“蒋汪合作”、“和平反共”。蒋介石的假抗日真面目也日益暴露了,他主张什么“曲线救国”,同时暗地里偷偷下发了《限制异党活动办法》,以主要力量对付抗战的八路军、新四军。

国民党顽固派将磨擦中心由华北移向华中,准备对华中各根据地发动三路进攻:冷欣进攻苏南,韩德勤进攻皖东,李品仙进攻皖中。

党中央、毛泽东同志鉴于国、共第一次合作时血的教训,及时地要求全党同志提高警惕,从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全力巩固我们的党,巩固党领导的军队和政权,以准备对付可能发生的突然事变,并作出了大力发展华中的战略部署。党中央明确提出:鉴于日寇大量增兵,华北敌占区日益扩大,我方斗争日益艰苦,以及国民党可能的公开反共和投降,全国性突然事变可能到来,我军决不能限死在黄河以北不入中原,故“华中是我最重要的生命线”。“整个苏北、皖东、淮北为我必争之地。凡扬子江以北,淮南路以东,淮河以北,开封以东,陇海路以南,大海以西,统须在一年以内造成民主的抗日根据地。”

根据这一战略方针,党中央令八路军主力两万余人由冀鲁豫分路南下,会同新四军第四、第五、第六支队以及江南指挥部已到达苏北的挺进纵队和苏皖支队共同完成发展华中的任务。

1940年3 月,顾祝同调集五个师、一个旅,连同地方保安团约十八个团的兵力,主要部署在贵池、青阳、绩溪、宁国、宣城、繁昌、南陵、泾县一带,还加强了溧水、高淳、郎溪、广德、宣城之线,企图切断新四军皖南,苏南之联系,造成围歼皖南、威逼苏南之势。同时,在大兵压境的态势下,勒令新四军将江北第四、第五支队和叶、陶部南调。

皖南地处敌后,在国民党三战区包围圈中。苏南是新四军对日作战和向东向北发展的基地。以当时新四军的兵力来看,暂难在皖南、苏南两处作战。

为此,陈毅、粟裕建议皖南军部应向苏南靠拢。

4 月26日,中央复电陈、粟,同意他们的建议,指示“皖南军部速移苏南为宜。”但项英又动摇起来,以种种借口拒绝北移,反而再三要求中央批准将叶、陶部调回皖南。

党中央断然拒绝了项英的要求,于1940年5 月4 日发出《放手发展抗日力量,抵抗反共顽固派的进攻》的重要指示(简称“五四”指示)。“五四”

指示强调指出:在国民党反共顽固派坚决地执行其防共、限共、反共政策,并以此为投降作准备的时候,我们应强调斗争,不应该强调统一。如果不斗争,就将再犯1927年的错误。中央还就我在敌后地区的发展方针着重指出:“不应强调华中特殊而坐失发展时机,在江苏境内,应不顾顾祝同、冷欣、韩德勤等反共分子的批评、限制和压迫,西起南京,东至海边,南至杭州,北至徐州,尽可能迅速地、有步骤有计划地将一切可能控制的区域控制在我们手中,独立自主地扩大军队,建立政权。”

陈毅、粟裕当即召集干部会议,传达“五四”指示精神。项英却向中央撂了挑子,认为中央的“五四”指示表明:新四军的领导已在思想上犯了路线错误,在行动上存有拒不执行中央方针的行为。他“当然不能继续领导而且也无法领导”新四军的工作。

6 月,蒋介石部署的由顾祝同、冷欣、韩德勤、李品仙从南、北、西三方面向新四军围攻的阵势已经形成,至此我皖南、苏南部队已无法集中;江北几支部队协力发展华中的计划进展也十分艰难,新四军现有的力量已不可能求得在大江南北同时对付顽固派的进攻。形势的发展,已经到了最后抉择的关键时刻。

6 月15日,陈毅同粟裕相商后,当机立断,急电中央:决心将部队移往苏北,“再不决定”,必致苏北、苏南两方受损。“

美丽的苏北,垂柳环绕,池塘如镜,河里白帆点点,远山在雾中飘浮,就像一幅绚丽的油画。

就在这风光旖旎的苏北,又一次,反共高潮已经形成。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此时出任江苏省政府主席兼鲁苏战区副总司令。

韩德勤本来就是一个反共专家。抗战之前他曾率兵去江西苏区“剿共”,与工农红军多次交锋。他的部队被打跨,自己也被活捉,由于红军政策宽大才得以释放。粟裕对韩德勤也并不陌生。第五次反“围剿”时,粟裕率部从高兴圩撤向富田南边白云村,途中碰到韩的一个师,粟裕率士兵们一个冲锋,像吃豆腐一样,一下子就把它消灭了,缴获颇丰。现在的韩德勤,粟裕经过进一步调查了解到,他在蒋介石的支持下,依靠嫡系主力第八十九军和独立第六旅等武装,实行苛捐重赋,鱼肉人民。当地老百姓流传着一首歌谣:天上有颗扫帚星,地上有个韩德勤,手下白养几万兵,专门欺压老百姓。

韩德勤不仅不抗日,而且极力镇压爱国运动,摧残抗日力量。1939年春,韩部突然围攻东海县抗日武装——八路军独立第三团,杀伤该团团长以下数百人。同年夏,又围攻活动于高邮湖以北闵家桥地区的抗日游击队,惨杀该游击队领导人陶容以下数百人,其中大部是共产党员。类似的大小血案,遍及苏北各地,时有所闻。苏北国民党部队内部爱国官兵的抗日要求,也受到韩德勤的压抑。日寇在其兵力不足的困境下,乐于利用韩德勤作为镇压苏北抗日军民的力量。日、顽双方信使往来,狼狈为奸,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韩德勤已成了苏北抗战的主要障碍,解决苏北问题,应先向韩下手。

当时,苏北地区由韩德勤指挥的国民党军总兵力共有十六万人,其中韩德勤系统八万人,号称十万。但派系繁多,矛盾重重。驻在泰州附近地区的鲁苏皖边游击总指挥部李明扬、李长江及曲塘一带税警总团陈太运等部,都是深受韩德勤排挤和歧视的中间势力。他们的处境和具体情况与韩德勤的嫡系部队和保安旅有所不同,因而政治态度也有差异。李明扬是老同盟会员,资历比韩德勤老,他和李长江原是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处的正副处长,自从顾祝同、韩德勤包揽江苏军政大权以后,保安处长由第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取代,二李的地位一落千丈,后来得到桂系的扶助,才维持了当时的地位。他们有一定的民族意识,企图借助于我新四军的抗战声威,以抵制韩德勤的压迫与兼并。而贵州籍的苗族人陈太运,属于宋子文系统,是以同乡关系得到何应钦的支持而维持了今天的地位。他也有一定的抗日意识。1939年,他曾一度被韩德勤软禁于兴化,与韩也是面和心不和。

粟裕从以上情况分析,认为,李、陈等地方实力派与韩德勤之间的矛盾,虽有其自身的利害关系,但也包含有坚持抗战和破坏抗战的矛盾。在苏北顽、我之间,李、陈等地方实力派处于重要的地位。如果他们能中立,就可以全力对付韩德勤。因此,粟裕与众多领导人认为,要解决苏北问题,必团结李、陈全力除韩。

于是,江南新四军积极主动与李明扬、李长江联系,陈毅亲自与二李会面,并从新四军的战利品中特地选了一匹好马,佩上新鞍鞯,送给李长江;同时向李明扬赠送了日军的指挥刀。二李对新四军到苏北抗日表示谅解,并将韩德勤的反共密令告诉了陈毅、粟裕。

可是,对二李的统战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实表明,由于二李在抗日反韩这一根本立场上存在一定程度的摇摆性,因此对他们的争取要作“和”与“打”两手准备,“和”是为了争取,“打”也是为了争取。

当陈、粟积极争取二李时,韩德勤利用二李对蒋顽压力的畏惧,以及对我挺进纵队在江北发展的疑惧心理,又打又拉,表示要与二李“捐弃前嫌,重修旧好,共同反共”,使二李动摇而倒向反我。

1940年5 月17日,挺进纵队为粉碎敌伪“扫荡”,移往江都郭村休整。

二李在韩德勤的挑唆下,说是占了他的地盘,竟向新四军下最后通碟,限三天退出郭村。在顽军保安第三旅的配合下,调动其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纵队向郭村进逼,总兵力达十三个团。其第二纵队踞于塘头、宜陵、丁沟一带,隔断郭村与大桥地区和苏南我军之联系;第四纵队在泰州、刁家铺、口岸一带;保三旅则在郭村以北之小岐一带,妄想一举围歼我挺进纵队于郭村、大桥地区。

此时,一方面新四军挺纵兵力单薄,顽、我兵力对比悬殊,如作战不利,将失去大江南北交通的枢纽地带,势必严重影响新四军主力北上。另一方面,即使打败了二李,但如果处置失当,二李倒向韩德勤一边,造成韩、李反共大联合,对新四军发展苏北也极为不利。在此关键时刻,陈毅与粟裕相商,决定穿便衣,带少数警卫人员和电台北上渡江,赶赴郭村,亲临决策,并要粟裕率江南指挥部机关渡江随即北上。

6 月30日,新四军挺纵第一团两个营于夜间隐蔽出击,突然袭击李军后方重镇宜陵,消灭其一个营和一个团部,李军大恐。此时,共产党员陈玉生率领了一个团,在新四军第四团接应下立即起义,进一步改变了战场形势。

新四军反守为攻,对李军实行内外夹击,歼其三个团,迫使李军全线溃退。

7 月3 日,陈毅到达郭村时,郭村周围的战斗已结束。陈毅称赞挺纵和苏皖支队打了胜仗,同时又指出:李明扬部队是中间势力,这次他们受了韩德勤的唆使进攻我们,吃了亏,我们还是要争取他们站到我们一边来,至少使他们保持中立,才能孤立反动的韩德勤。现在怎样争取他们呢?陈毅认为:一不做,二不休,再打他们一下,把东进的要道口塘头镇打下来,一直打到泰州城下,但不能打进泰州。打了他们,再给他们和谈的机会,才能使他们接受教训,知道利害得失。

挺进纵队立即按陈毅的指示迅速行动。部队分路追击,除原有的一个多团外,还有陶勇的苏皖支队配合作故。一举夺取了塘头镇,俘虏李部官兵近两千。李部兵败如山倒,仓皇奔逃。转眼之间,挺纵直指泰州城下,先头部队并已占领泰州城外的碾米厂。城内一片混乱。泰州城唾手可得。这时,传来了陈毅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攻城!”

就在泰州城惊慌混乱得好似失了火的时候,陈毅派朱克靖进城谈判,并直接与二李通了电话,希望重修旧好,协力抗战。同时新四军又把李部“青年大队”大队长余福基、五支队长陈东生等被俘人员全部释放。兵败城危,李长江不得不悬崖勒马,把新四军代表陈玉生放出来,李明扬也从兴化回来收拾残局,再三谢罪。

陈毅亲自来到泰州城,李长江极为尴尬。陈毅宽宏大量地说:“我们都是抗日的部队,你们不应该打我们,这是不利抗战而有利敌寇的。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就别提了,兄弟俩有时还免不了吵嘴打架呢,吵过就算了。只要我们今后重新和好,共同抗日,我们还是好朋友。”陈毅还答应归还李部一部分枪械,但要他们借路让新四军东进;并且说明,如果韩德勤来进攻时,他们要保持中立。李明扬感激不尽,完全接受。

郭村战斗是巩固苏北桥头阵地的一仗,也是同韩德勤争夺二李的关键一仗。

陈毅奔赴郭村后,粟裕便率江南指挥部机关向长江边移动,准备渡江北上。国民党第三战区顾祝同、冷欣为阻止江南新四军渡江北上,派出四个团的兵力尾追于后。日、顽相互默契,日军由丹阳等地出动“扫荡”,企图对粟裕部形成夹击围歼之势。粟裕随时注视着日、顽行动情况,不急不躁、沉着冷静、机智灵活地率机关部队与敌周旋。1940年6 月下旬,冷欣部两个团在西塔山地区轻举冒进。粟裕抓住时机,不动声色地吃掉这两个团后,迅速从中间撤离。日、顽双方蒙在鼓里,都以为粟裕部仍在延陵以南地区,于是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猛烈地对打起来。双方对战数小时,直到上午十时,日军发起声势浩大的总攻,打垮顽军,才发现打的不是新四军。

这一仗使日、顽双方都损失惨重。冷欣气急败坏地对顾祝同说:“粟裕真厉害,打仗真有一套,使我们上了当,吃了大亏!”正在日、顽分别懊丧之时,粟裕己带领机关部队,机智地通过层层封锁线,胜利地渡过了长江,在郭村地区和挺进纵队以及苏皖支队会师了。

会师后,部队整编成三个纵队,每纵队各辖三个团。经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批准,渡江北上的江南指挥部改为新四军苏北指挥部。陈毅任指挥,粟裕任副指挥,这一年,粟裕三十三岁。苏北指挥部成立后,便面临着以何处为中心建设根据地的问题。当时有三种意见:一是扼守扬(州)泰(州)地区,二是北进兴化,三是进取黄桥。

粟裕主张东进黄桥。他认为:第一,黄桥处于靖江、如皋、海安、泰县、泰兴等县的中心,以黄桥为中心建立根据地,便于向(南)通、如(皋)、海(门)、启(东)发展。而只有控制通、如、海、启才能与我江南部队相呼应,控制长江通道,威胁日寇和切断韩顽与江南冷欣的联系。第二,吴家桥、郭村一带,原为二李范围,地区比较狭小,如果向外发展,势必将与二李发生矛盾,影响全力对韩,与我统战方针相背。水城兴化,是韩德勤盘踞的中心,周围全是水网,对我进出不利,且地域偏西,对日寇威胁不大。第三,盘踞黄桥一带的保安第四旅何克谦部,一贯勾结敌伪,积极反共,敲诈勒索,久失人心,而且战斗力较弱,易于歼灭。第四,黄桥地区有我党的工作和影响,群众基础好。我军东进抗日,能获得地方党的配合和广大人民的热烈拥护。

经过反复磋商,最后陈毅决定:东进黄桥!

7 月底,新圆军向黄桥方向开进。

一路上,河川交流,水网如织,太阳像一团烈火似的晒得人口干舌焦,满身大汗,但战士们情绪高涨,草帽戴在头上,枪管上的红布片儿迎风飘动,不时唱出嘹亮的抗日歌声……一天一百多里地向前进军!

韩德勤反共之心不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一面通过其所属保安旅派代表到南京与日伪勾通,一面又命令八十九军及李长江各部:“迅速将江都两泰各县境及运河东西并洪泽湖南北各地匪军分别包围之,歼灭之。”因此,当新四军越过从口岸镇到泰州城一带的二李防区寺港口、缪湾等处时,都佯作夺路而过,二李部队则如约让路,朝天鸣枪……以便瞒过韩德勤的耳目,好交差。

韩德勤得知新四军过了泰州防线东进的消息,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在黄桥的保安四旅何克谦部从黄桥及其以南的新镇市、毗庐市、虾蟆街、广陵镇、季军市等处向北攻击,同时命令在运河沿线的陈太运部,由黄桥北的曲塘镇南下北新街一带,实行两面夹攻,企图歼灭新四军于运动途中。

韩德勤的这一行动,早在陈毅、粟裕的预料之中。陈毅对粟裕说:“陈太运与韩矛盾大,属中间派;何克谦作恶多端,被称为杀人魔王。我们对陈、何应区别对待,采取不同态度。你具体指挥反击。”

粟裕马上部署战斗。他亲率一纵在北新街以南,突然调头向北,击溃陈太运两个团,歼其一个多营。当陈太运碰得头破血流时,粟裕如数遣返了俘虏,还主动地送还部分枪支,劝其不要受韩顽利用,制造反共磨擦,而应该团结抗日。

在对付陈太运的同时,又兵分两路:一路由王必成带领二纵占领蒋垛、古溪、营溪;由叶飞带领一纵占领搬经,截断何克谦的退路。另一路由陶勇带领三纵攻占黄桥及其以南地区。何部西面是二李防区,东、南、北三面均被新四军包围,成了瓮中之鳖。激战一夜,于7 月29日凌晨,解放了黄桥,歼何顽主力近二千人。

接着,陈、粟又派部队攻下了黄桥周围孤山、西来镇等敌伪据点。日伪军两次报复性进攻,也被击退。黄桥周围东西百余里、南北七八十里内所有敌、伪、顽被一扫而光。以黄桥为中心的根据地初具规模。

反动透顶、至死不悟的韩德勤,还是继续对我军制造“磨擦”战争。

9 月初,他又派了他的主力一一七师、保安一旅等部,协同税警总团由海安、曲塘等地出发,分三路向黄桥扑来。

粟裕闻讯后,遂决定趁其在运动途中,将其歼灭。当顽军到达营溪时,新四军一举歼灭了保安一旅两个团,毙俘千余人,一一七师等部连忙缩回曲塘、海安去了。

继后,韩德勤又命令保安九旅张少华部向新四军进攻,并在新四军驻地北边筑起碉堡,层层设防,隔断黄桥交通,禁止粮食、食盐等物品运进来,想以严密的经济封锁扼杀新四军,把新四军压缩到江边。

为突破姜堰顽军张少华部的封锁,打开局面,粟裕本着自主原则,决定进取姜堰。

姜堰镇地处水网地带,与新四军对峙的南面又正好是宽阔的运盐河。顽军张少华部构筑了以三十六个碉堡为核心的强固工事,并加设了电网。大规模的营建工事,加上自然条件优越,张少华十分骄狂,以为姜堰稳如泰山。

面对这一切,粟裕对王必成、陶勇说:“叫化子打狗,背靠墙。打狗还讲战术,打仗更要讲战术。这次我们来一个出其不意!”

9 月13日,按照粟裕的部署,王必成第二纵队、陶勇第三纵队攻坚,叶飞第一纵队在白米、马沟一带打援。

围攻前,攻击部队挑选优秀战士组成了两个排的“勇敢队”,战斗中,“勇敢队”自镇东北突入,并用橡皮裹着马刀把子,奋力砍开铁丝网,从碉垒的夹缝中猛插进去,以“孙行者”钻进“铁扇公主”肚皮里的战术,先打掉张少华的司令部,再由里向外打,内外夹攻,经一昼夜激战,攻克了姜堰,歼灭守敌千余人,缴获了大量武器和军用物资。

为继续保持政治上的主动与优势,在占领姜堰,打开粮源之后,粟裕决定,再次表明我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初衷,只求“救国有份,抗战有地”,陈毅、粟裕派朱克靖等同志四处奔走,联络各界绅、民代表继续呼吁,要求韩德勤重开谈判,力求合理解决。

10月2 日,各方代表云集姜堰共商苏北团结抗战大事,韩国钧拍来电报,上写“……韩主席(韩德勤)认为只要新四军退出姜堰,万事皆休,一切均可商议,否则无谈判之余地!”由此看来,和解是可能的。

不过,这又是韩德勤的一大阴谋。

姜堰镇与曲塘、海安都是运河沿线的重镇,有名的粮食集散地,运盐河以南,黄桥一带的粮食都依靠这些市镇供应。当地人都称:“金姜堰,银曲塘”。韩德勤提出要新四军退出姜堰,无非是认为新四军不肯放弃姜堰,他可以此作为借口,向新四军进攻!

这时,各方代表都认为,韩德勤的要求无理,部队很多同志也认为,不能白白退出用鲜血换来的地盘。

但是,陈毅胸有成竹,早已洞察韩德勤这一阴谋。他与粟裕相商后,立即复电韩国钧,同意退出姜堰,并且邀集各方代表和姜堰商民开会,慷慨陈词,声色俱厉地呼吁:“我军为达到苏北抗战合作的目的,愿意退出姜堰。

只要有利于抗战,有利于人民,我军虽血涂四野,万死不辞,但求对方诚心履行诺言,不再逼人太甚,不逼我们退到黄河以北,不逼我们抗日无地到长江喝水的地步,我军还可容忍退让。现在我军既被逼于江南,又被胁于江北,竟不许中国的抗日人民军队在祖国土地上有抗战自由的权利,那是不行的,不能容忍的。即令我军可以牺牲,而中华民族的利益是不可牺牲的!如韩德勤必欲置我党我军于死地,只有出于自卫一途,即是说我军退到黄桥,决不再退!“

当时与会人员都觉得义正词严,朱履先老先生说:“如果退出姜堰,韩德勤再向你们进攻,则是欺人太甚,万分无理,不但欺骗了你们,也欺骗了我们,必然遭苏北人民共弃!”

9 月30日,新四军履行诺言,撤出姜堰。为争取中间势力,通知李明扬、陈太运来接防。李明扬喜出望外,单独接管了姜堰。新四军又主动送给陈太运一百多条枪。韩德勤一无所获,与李、陈之间的矛盾越发加深。

陈、粟向姜堰各界人士告别,得到了广大群众的深切同情。韩德勤彻底陷入孤立的境地。

新四军江南部队为了粉碎韩德勤的进攻,为了抗日大计和政治影响,凛然从姜堰撤退了。可是蒋介石并不以此罢休。他命令安徽李品仙的军队从速东开,配合韩德勤行动,命令江南冷欣积极予以策应。

韩德勤在营溪、姜堰作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后,未大伤元气。现在,正如恶风煽着邪火,他一心一意要把新四军从苏北“肃清”,以讨好主子,争功邀宠。

韩德勤命令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为前线总指挥,率八十九军、独立六旅为中央纵队,由海安出动,经营溪、古溪分三路进攻黄桥以东和以北地区。

命令十个保安旅为左翼纵队,由郭心冬指挥,进攻黄桥以东地区;命令二李部队和税警总团为右翼纵队,由李长江指挥,进攻黄桥以西地区。动员总兵力达十万余人。韩德勤得意忘形地叫嚣:“把苏北新四军赶到长江去喝水!”

前线总指挥李守维也大放厥词:“我十万之众进击,压也把陈毅、粟裕压扁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黄桥决战迫在眉睫。

陈、粟马上将此情况如实上报中央。中央复电:已令黄克诚部兼程南下,并急电重庆周恩来要求何应钦制止韩的进攻,明确告以我军的方针是“韩不攻陈(毅),黄(克诚)不攻韩;韩若攻陈,黄必攻韩”。但你们必须在战役上独立自主地解决问题,因黄部路途遥远,一时不易赶到,只能作战略上的配合。

黄桥新四军兵力总共才七千余人,其中战斗人员仅五千余人。在顽敌数倍于我的情况,这个仗该怎么打呢?

粟裕彻夜不眠,在地图前踱来踱去。他双眉紧锁,凝神细思,一会儿盯着地图目不转睛,一会儿拿着铅笔在地图上勾勾划划,各种设想,各种可能像沸腾的铁水在他的脑海中搅动。

他在想,大敌压境,顽军多我数倍,能不能打歼灭战呢?从发展苏北的任务来看,我们必须打歼灭战。如果只把韩德勤击溃,没有歼灭他的有生力量,他还会卷土重来,对我开辟苏北、发展华中很不利。

粟裕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想起毛泽东同志曾说过:“我们与敌人作战,在战略上是以少胜多,在战役上、战斗上是以多胜少,这是一个原则。但当前的形势却要求我们不仅在战略上,而且在战役、战斗上也要以少胜多。要想克敌制胜,必须一反常规,灵活机动。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思考,粟裕有了成熟的腹案,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东方刚发白,粟裕便走出屋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由于胸有成竹,仍很兴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抻了抻衣服,便大步走到陈毅的住地,参加陈毅主持召开的作战会议。

会议开始以后,陈毅首先指出目前统战工作进展十分顺利,群众已经被发动起来,争取李、陈中立也已获得成功。说到这里,他把目光转移到粟裕身上,说:“现在一切条件都已成熟,就看你们指挥员的了。这一仗打得好,就能打开苏北的局面;打败了,就得重回江南,弄不好长江也过不去,只好像韩德勤说的:”到长江里去喝水喽!下面请粟副司令员具体部署作战任务。“

粟裕不慌不忙走到地图前,沉稳地说:“几天来,韩顽已兵分三路向我扑来。中路军由其嫡系第八十九军和独立六旅组成,这是顽军进攻的主力。右路军由二李和税警总团组成,左路军由十个保安旅组成,掩护其主力两翼。韩顽的目的是占领黄桥!消灭我军主力。”

对于对手,粟裕太了解了,这些敌人,早在他脑海中不知想过多少遍。

多年来,这也是他克敌制胜的一大法宝。他接着说:“韩军部队由于长期没有作战,加之在城市中生活腐化,以致削弱了战斗力。士兵与很多下级军官还是爱国的,还是主张抗日,不愿打内战的。敌人官兵不平等,士官有矛盾,部队之间矛盾也很多,他们都希望别人被打跨,将来自己成为老大。正因为这些,他们在战斗中难以协同配合,所以尽管敌人人数很多,但战斗力并不强,因此我们不用怕。但韩军也有他们的优势。

他们兵力的总数要超过我们七八倍,尤其这次进攻的部队差不多完全是生力军,没有作过战,部队不疲劳。他们的补充也比我们好,武器比我们精良,弹药比我们充足。姜堰战斗时,他们从江南运来了二十四万发子弹。他们有优良的通信、交通工具,对他们特别有利的是,还控制着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如海安、曲塘、东台等城镇,有纵深较大的后方,部队调动回旋比较自如。而我们目前则没有什么后方,作战行动受到不少的限制。鉴于以上这种情况,这次作战的方法,我考虑要用些反常规的方法,提出来大家加以讨论。“

粟裕喝了一口茶,继续讲道:“首先,我认为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军事上考虑,黄桥都不能放弃。

我们依托黄桥作战完全是自卫,政治上有充分的理由,各方人士都会同情、赞助我们,就是顽军的部分官兵也会对他们的进攻表示不满。从军事上讲,以黄桥为中心进行攻势防御,军事上的主动权仍然操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利用轴心向左向右自由转动,用兵依然很自如。“

忽然,一位性急的支队领导插嘴道:“粟副司令员,我认为,以我们现有的火器,不利于采取防御战,因为防御战是消耗战,就我们的弹药数量,每支步枪打快放,五分钟,子弹就打光了,机关枪消耗更快,没有补充,我们能守住黄桥吗?”

粟裕微笑地望着那位指挥员,不紧不慢地说:“你讲的很有道理。的确我们弹药不够,但我们可以少放枪,多用手榴弹和拼刺刀。这里河流多,地形对我们有利,我们把船只封锁起来,把桥梁拆了,等敌人靠拢时,用‘老虎钳子’把他钳住,使他动弹不得。考虑到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不能集中兵力,坚守黄桥,而要以黄桥为轴心,诱敌深入,各个击破。”

那位指挥员听粟裕讲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粟裕转身面向地图,开始部署兵力:“第一纵队叶飞和第二纵队王必成这次战役担任突击任务,把部队隐蔽集结于黄桥西北之顾高庄、严徐庄、横港桥地区待机出击;陶勇带领第三纵队坚守黄桥。”

“我们先打谁?”没等粟裕话音落下,一纵队司令叶飞便问道。

“先打独立六旅!”粟裕掷地有声。

会场上一下喧闹起来。

这个独立六旅是韩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装备非常好,外号“梅兰芳部队”,一色崭新的七九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枪上的火漆还一点没褪。旅长翁达还是个中将。

一纵的一个营长汤万益说:“独立六旅?半年前韩德勤包围津浦路东我根据地半塔集时,我们一纵队增援,打的就是独立六旅!上次我带着一个连追击他一个团,追得他丢盔弃甲,七零八落,这次一定不让他逃出我们的手心。!”

叶飞马上接着讲:“汤万益,这次让独立六旅逃掉一个兵我就找你!”

“不是讲歼敌先歼弱吗?这次为什么先歼强敌呢?”也有人有些迷惑不解。

“为什么要先歼强敌呢?”粟裕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第一,这是一着奇兵,可以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第二,二李和陈太运虽然已表示中立,但在韩德勤大军向我进逼的形势下,他们能否保持中立,目前还很难下结论,如果我们首战歼灭了翁旅,对于拉开二李、陈太运同韩德勤的距离,稳定李、陈的立场将起重要作用。这样就使韩德勤的右翼失去了掩护;第三,翁旅是韩德勤中路右翼,把它消灭了,就把韩德勤的中路军打开了缺口,我军可以实现对韩军主力的包围与迂迴;第四,该旅是韩嫡系主力,如果首战被歼,可以给敌军士气以严重打击,并使其它杂牌军不敢妄动。所以首战歼灭翁达旅是这次战役的关键。”

听了粟裕的分析,在场的指挥员无不点头赞同。

又有一位支队领导迟疑地问:“这次决战,日本鬼子会不会协同韩德勤作战?”

“不会!”粟裕肯定地说,“当韩向我大举进攻时,日军会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而韩德勤也不敢公开要求日寇直接参与向我进攻。只要此战能速战速决,日、顽联合攻我的局面不会出现。”

粟裕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听他布兵的指挥员,接着说:“根据这个情况,决定以四分之一的兵力守卫黄桥,从四分之三的兵力作为突击力量!”

会场又一下喧闹起来:“四分之一兵力,也就是一千多人,这么点人守黄桥,怎么守?能守得住吗?”与会者议论纷纷,“这太冒险吧?”

一直冷静地听粟裕布兵的陈毅忍不住敲敲桌子:“同志哥,吵啥子嘛,听粟副指挥讲完嘛!”

“这么点人守黄桥的确是少了些。”粟裕微微一笑,“不过,如果我们在西、南两个方向不派部队,只要伙夫去警戒,部队还少不少?”

“还是少!”一位参谋脱口而出。

“如果我们在北门也不派部队,只放一个班呢?全部部队都集中守东门一线,还少不少?”粟裕追问道。

在场的人都被粟裕这种异常的胆略惊呆了,这样用兵真是太绝了。

粟裕走到陶勇身边,一只手放在陶勇的肩头,充满信任他说:守大门就靠你了!战斗打响后,我和你在一起。“

陶勇心头一热,“腾”地站起来,对着粟裕敬了一个军礼,铿锵有力地一字字说道:“有陶勇在,就有黄桥!”

“好!散会!马上回去各自准备战斗!”粟裕大声道。

陶勇回到司令部后立即召开团营干部会议,分配好战斗任务后,指着预先摆在桌上的一把马刀和一支驳壳枪说:“同志们,黄桥一定要守住,大家表表决心吧!如果谁让韩德勤的一兵一率攻进黄桥,要杀头,要枪毙,随你们自己挑。”

“有我们就有黄桥!”大家异口同声。

部队经过动员后,士气十分高涨,情绪火热,到处都是磨刺刀的“嚓嚓”

声。战士们说:“韩德勤要逼我们到长江去喝水,问我的刺刀愿意不!”提出了要三好三快:鞋子准备好,跑得快!子弹准备好,打得快!刺刀准备好,杀得快!

10月4 日,顽军到达黄桥外围。根据当时对敌斗争的情况,中央指示黄桥决战期间,陈毅撤至严徐庄掌握全局,由粟裕坐镇黄桥,负责前线的军事指挥。

这时,苏北各种政治势力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黄桥这块弹丸之地。4 日下午,李明扬宣布“谢绝会客”,中止了和新四军代表见面(一直到6 号我军取得全胜,他才又开始会客),但都日夜询问战况;陈太运则派人伏在通扬运河堤上向南眺望;泰兴敌探也进到黄桥以西七八公里的石梅观战;周围伪军据点中的汉奸队伍也在注视着黄桥风云变幻。一时,在以黄桥为中心的苏北战场上,出现了一幕两方对战、多方围观、准备应付突变的奇局。这一切都要求新四军必须在军事上迅速歼敌取胜。

要迅速取胜,当务之急便是首歼独立六旅,而要歼灭这个旅,必须要选准最佳突击时机。如要过早,只打到它的先头部队,而没有打到它的要害,顽军不但可以退缩,避免就歼,而且还会暴露我军的部署和意图;如果过晚,顽军多路会攻黄桥,我军难以坚守,观战各方就可能争先恐后地扑杀过来。

4 日下午三时,侦察员报告:独立六旅前锋进抵黄桥以北三公里处。为了进一步判明情况,确实把握最有利的出击时机,粟裕快步跑到北门,登上土城高处观望,但见北面的大路上,有许多群众惊慌地向西南奔跑。从这个迹象来看,粟裕判定独立六旅的先头确已来到。

精明的粟裕在心里迅速地打起了算盘:独立六旅采用一路行军纵队前进,如果两人之间的距离为一米半,全部三千多人的队形将形成长达四五公里的一字长蛇阵。从黄桥到高桥的路程约七公里半,其先头部队抵达黄桥以北两公里半时,后尾必然已过了高桥,完全进入了我伏击地段,我军此时出击,正好可以将独立六旅拦腰斩断。

粟裕决定采取“黄鼠狼吃蛇”的办法,多路向其突击,将它拦腰斩成几段,然后各个包围,力求首先歼其旅指挥部。

粟裕决定后,立即打电话至严徐庄征得陈毅同意后,马上下令出击令。

叶飞率一纵分四个箭头猛插过去,将独立六旅切成数段,首先歼其旅部和后卫团,迫使其先头团回援,然后以一部从侧翼迂迴到翁旅后方,乘势将其包围。

战斗顺利地发展,敌人逐渐退缩。到了黄昏时分,粟裕不断接到战斗报告:“敌十六团团部被歼灭了,捉了四百多俘虏!”八十八团被歼灭了,轻机枪缴了几十挺!后来传来消息:“据俘虏来的独立六旅旅部副官说,中将旅长翁达自杀了!”

粟裕听到这里,不禁大声说道:“打得好!”

这时候,距战斗打响仅仅才两个小时。

外号“梅兰芳部队”的独立六旅就这样被全歼了。韩德勤中路的右翼被斩掉了,顽军主力第八十九军完全暴露和孤立了。这是韩德勤万万没有料到的,气得他暴跳如雷。

粟裕松了一口气,对陶勇讲:“估计八十九军三十三师先头部队,不久会进到这里,这里一定要守住。守不住,就没戏唱了。”

果不出所料,韩德勤为扭转不利的局面,拼命猛攻黄桥。我军在东门一带的防御工事大部被敌人猛烈的炮火摧毁,部队伤亡也非常大。5 日凌晨,敌人第三十三师竟然在尘土硝烟中突进了东门。

情况异常紧张。

粟裕知道,如果黄桥失守,在我完全无预备队增援的情况下,将无法达到围歼敌李守维的目的,不仅战役任务不能完成,几个纵队也势将被敌人分割,被迫分散活动,造成打游击的局面。党中央关于发展华东抗日根据地的战略设想将付之东流。因此,必须动员部队以有我无敌的战斗精神,坚决迅速地把突入东门的敌人就地消灭或驱逐出去!必须坚决夺回东门!

恰在这时,有报告说奉命增援的老四团一个营由江南过来了,离黄桥镇还有十公里。

粟裕喜出望外,把左轮枪一挥,振臂高呼:“同志们,江南增援部队过来了!冲啊!”部队立即士气大振,战士们高喊:“坚决打退敌人,迎接江南主力!”,向敌人扑去。陶勇和纵队参谋长张震东把上衣一脱,挥动马刀,冲进了敌人中间。

敌人溃退了,东门终于又夺回来了!

当翁达旅被歼,攻入黄桥的敌人又被反击回去后,战场出现了对我极为有利的转折。新四军第二纵队经八字桥插到分界,第一纵队已由八字桥与黄桥之间南下,与守卫黄桥之第三纵队完成了对已经进入黄桥以东地区的李守维部的合围。这时,新四军已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原来,顽军三十三师于4 日下午在黄桥东门进攻受挫时,第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便命令他的预备队之大部在古溪待命,自己亲率第三四九旅经八字桥向黄桥疾进增援,刚刚到达黄桥东北之野屋基附近,得知翁达旅正被我包围于高桥及其以南地区,危在旦夕。李守维非常惊恐,既不敢救援翁旅,又不敢继续前进,遂令第三四九旅在野屋基附近构筑工事固守。

我第一纵队的四团,出击占领了野屋基前的小庄子,忽然发现桑树林里人马乱纷纷,立即冲进桑树林。在里面抓到了十几个俘虏,其中有一个是八十九军军部副官,经审问得知,八十九军军部就在野屋基,并且,李守维也在其中。四团将敌情向纵队首长迅速作了报告。粟裕得知李守维军部及其本人在野屋基后,立即命令一纵队以两个团向野屋基发起进攻。

这是一场鏖战!

八十九军火器比新四军强得多,新四军一团的轻机枪还多一点,四团却很少;而重机枪,一团只有一挺在江南缴获的歪把子,四团则没有。顽军的团、营都有重机枪,团有迫击炮连,师、军有山炮、野炮,他们布置了几层火力,因而攻击发起后,炮声隆隆震天动地,彻夜不绝,使新四军进展十分困难。但我军为了抓住李守维,彻底打垮顽军,继续向野屋基八十九军军部勇猛攻击。

与此同时,粟裕命第二纵队于当夜穿过八字桥,插至分界,截断顽军归路,然后与第一纵队两路夹击敌李守维部。

据守黄桥的三纵,在完成守备任务后,也转而向黄桥以北出击了,向顽三十三师发起了猛攻。

新四军展开全面反击,喊杀声震荡在黑夜的长空,方圆十几里内战火通红。到了下半夜,敌人终于支持不住了,主力一个个地跨了下来。

佛晓来临,晨雾弥漫,溃兵满田满野,新四军在搜索追赶。到处是:“缴枪不杀”、“放下武器跟我来”的喊声。当地群众也赶来了,有的拿着钉耙,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扁担,三五成群地截在路口、庄头,帮新四军抓俘虏。俘虏成千上万,就是没有发现李守维。这家伙哪里去了?莫非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粟裕下令:一定要找出李守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八尺沟河边,一大股顽军逃到这里被滚滚的河水堵住。两边河岸很陡,中间只有一架木板桥。没命逃跑的顽军官兵顷刻把小桥拥塞住了,你推我撞,自相残踏,有的被踩死,有的被挤下河去。河面上漂浮着许多死尸。老百姓没有办法,只好用网往上拉,一网上来就是五六个。捞着捞着,忽然发现一个尸体十分肥胖,衣服上戴着将军的领章,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一个水晶石的私章,上面用篆体刻有李守维三个字。

“李守维被找到了!”战士们兴奋地呼喊着,奔走相告。

这就是那个要把新四军赶到长江里喝水的反共“英雄”,李守维到头来没把新四军赶下江,自己却被赶下河,喝足了水!

10月6 日早晨,新四军从缴获的第三十三师电报中得悉,韩德勤派海安第一一七师之七○一团,经由分界增援黄桥。

粟裕迅速判断,顽军第七○一团尚在营溪附近,当其得知第三十三师被消灭后,必定会退回营溪和海安。于是他马上命令第二纵队,趁敌退缩前,立即向营溪追击。

果然,敌七○一团得悉第三十三师被歼后,转守营溪。我第二纵队追至营溪,将其包围,激战半天,歼其大半,残部向海安方向溃逃。

韩德勤纠集来的各保安旅团见势不妙,也争先恐后地撤退。

海安是个十字路口,控制海安能割断如皋、南通、海门、启东四县顽军与海安以北顽军主力的联系。

粟裕立即下达追击命令:不顾伤亡,不计俘虏,占领海安就是胜利!

粟裕也随部队向海安方向追击。这时的战士已三四天没有睡觉,整一天没有吃饭了,大家非常疲劳,四小时只跑了十里路。粟裕也已经六、七天没有很好地睡过觉了,骑在马上上眼皮不住地与下眼皮打架,快行至海安时,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战士们看到粟裕如此疲倦仍坚持追去,士气大振,逢水过水,见桥夺桥,边打边追,直奔海安。海安的顽军闻风而逃,我军顺利占领海安。

至此,顽军第八十九军及独立六旅几乎全军覆没。

韩德勤见大势已去,带着仅剩千余人的残部逃往兴化,此后一蹶不振,从苏北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黄桥决战以新四军大捷而告终,共歼顽军主力十二个团,保安第十六旅全部,保安第三十三师第五旅各一个团,合计一万一千余人。顽军主力全军覆没。中将军长李守维、中将旅长翁达及旅长、团长数人毙命,俘师旅团各级军官十余名,下级军官六百名。缴获长短枪三千八百余支,轻重机枪一百八十九挺,迫击炮五十九门,以及大量弹药和军需物资。

黄桥战役是新四军历史上空前的胜利。消息传到延安,毛泽东连声叫好。

两个月之前,华北八路军在朱德、彭德怀的指挥下发动了百团大战。毛泽东把这两个战役作为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的转折点标志。

9 月,八路军总部得悉黄桥战斗打起来的消息后,便派部队南下支援。

队伍撤开几十路纵队,浩浩荡荡,渡过老黄河、盐河。齐头并进,向南奔去。

路上大河架桥,小河涉水。这里都是水网地带,河流之间是一块块毗连阡陌的稻田。部队都是北方人,不适应这种环境,都很怕水,但由于支援新四军心情急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中途消息传来,黄桥战斗胜利结束,新四军大获全胜,战士们更是振奋鼓舞,进军更加神速了。自出发之日起仅仅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就到了白驹、刘庄一带。

这时,新四军在黄桥战斗之后,也举兵北进。新四军向北,八路军往南,这两支英雄的部队,两股抗日的洪流,在白驹、刘庄会师。自此,南下的八路军也归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统一指挥。

在方圆几百里的平原上,北起陇海铁路,南达长江,西到运河,东到黄海边,都在新四军的控制之下。广大的苏北抗日根据地终于成功地开辟了。

不久,在海安,召开了苏北第一次参政会,成立了“苏北行政委员会”

和各县的民主政府,在团结、抗日、民主的总方针指导下,通过了实施民主政治,改善人民生活等议案,并选出朱履先为议长。各地的“农抗会”、“工抗会”、“妇抗会”、“青抗会”也纷纷成立并展开工作。从此,苏北根据地像初升的太阳欣欣向荣,放射出了胜利的曙光。

为庆贺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建立和八路军、新四军会师,纪念这历史上灿烂的一页,陈毅挥笔写下《与八路军南下部队会师,同志中有十年不见者》一诗:十年征战几人回,又见同侪并马归,江淮河汉今谁属?

红旗十月满天飞。

第七章反扫荡破清乡天兵降车桥1940年9 月27日,德、日、意三国在柏林订立了“军事同盟”。自此,日本为了配合希特勒在欧洲的军事行动,便急于结束侵华战争,以便抽兵南进。于是,积极策划中国内部分裂,想借中国人之手,镇压中国的全民抗日运动,以达到其抽兵南进,并巩固其后方之目的。

这时,反共的阴谋家们认为良机已到,便大肆活动起来,亲日派更从中挑拨,企图借此扩大反共阴谋,投降日本。10月19日,何应钦、白崇禧发出“皓(19日代号)”电,在电文中大肆诬蔑八路军与新四军,并强迫命令我们黄河以南的抗日部队,限期撤至黄河以北。11月9 日,朱德、彭德怀、叶挺、项英等同志,为了顾全大局,发出“佳(9 日代号)”电,除对“皓”电的造谣加以严正驳斥外,答应将皖南部队北移。

叶挺军长接到北移命令后,亲自到国民党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处商量北移路线、经费、物资等问题,数度交涉,未获解决。顾祝同一面远从苏南、浙江调其四十师与三十九师到皖南,连同其在皖南的五十二师、一四四师、新七师、一○八师,共约七八万人,对皖南的新四军造成包围态势;一面又向部下布置:“如新四军蓄意要挟,即予以彻底解决,并防止其向黄山及天目山流窜。”国民党的广播电台,则变相地向日伪通报:“新四军要渡江北上!”使日伪增强长江两岸防御,焚毁渡船,每日派军舰在江上游弋,封锁新四军渡江。同时,在新四军部队中进行监视与特务工作的“联络参谋”,也突然在一天夜间不辞而别。各种迹象表明,事态发展严重。

鉴于情况紧张,皖南新四军决定以战备姿态,绕道茂林,经三溪、旌德、宁国、郎溪,沿天目山麓进至溧阳苏南根据地,尔后待机北渡。同时,进行了战斗编组。

1941年1 月4 日晚,新四军皖南部队由云岭分三路出发,因连日大雨,道路泥泞,河水猛涨,部队行动迟缓。5 日下午,才到达茂林一线。由于部队疲劳,便停止前进,就地休息。顽军乘机紧缩包围圈。6 日下午,顽军开始袭击。

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太大,新四军英勇拼杀,血战七昼夜,终因弹尽粮绝,除一千余人突围外,其余九千余人被俘、失散或牺牲。军长叶挺被无理扣押,副军长项英突围遇难。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是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的最高峰。

“皖南事变”后,蒋介石在重庆吹起了什么“军令军纪”的法螺,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新四军番号,要组织法庭审判叶挺军长,妄图一手掩盖天下人之耳目。

日方、汉奸,更为“皖南事变”拍手称快。汉奸汪精卫在南京开了庆祝大会,他在会上对蒋介石大加赞扬地说:“蒋介石盲目抗战数年,只做了‘皖南事变’一件好事!”

在重庆,周恩来向国民党当局提出严重抗议。他打电话给国民党参谋总长何应钦,义正词严地痛斥:“你们的行为,使亲者痛,仇者快。你们做了日寇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你何应钦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新华日报》冲破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刊出周恩来两件亲笔题词:一件是“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另一件是“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这两件充满悲愤的题词,轰动了重庆和整个国民党统治区。

“皖南事变”的消息传到苏北时,陈毅、粟裕正在盐城开会。一名机要干部铁青着脸慌慌张张把陈毅叫出会场。粟裕知道这名机要干部平时一向沉稳冷静,闻雷不惊,今天如此慌张,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正要起身去看,陈毅忽然一脚把门踹开,脸色煞白走进会场。粟裕紧张地盯着陈毅,他认识陈毅多年来,还未见过他如此生气。会场上的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马上停止讲话,整个会场一下鸦雀无声,很静,很静。

“同志们!”陈毅的声音颤抖着,“出了大事了!”

与会的人马上竖起了耳朵,不安地盯着陈毅抖动的双唇。

“蒋介石派人在茂林地区袭击了我们军部,叶挺军长去跟他们谈判时被扣押了,项英同志在战斗中牺牲,部队除千把人突围出来,其余……”

陈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

粟裕吃惊地站了起来。脸,痛苦地扭曲着,一拳砸在桌子上,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国民党!卑鄙!”

会场上在经历了片刻的静寂之后,立刻便炸开了,有的怒骂,有的痛哭,有的请战。

粟裕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会场,心头像压着一块巨石般的难受,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进了门便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闪现:新四军皖南部队活动地区,东起芜湖、宣城,西至青阳,是一个横宽百余公里,纵深约五六十公里的狭长地带,且面对强敌,背有国民党顽固派的重兵监视、封锁,处境十分险恶。为此,陈毅、粟裕于1940年3 月建议皖南军部率部向苏南靠拢。中央复电同意陈、粟建议,指示“皖南军部速移苏南为宜”。当时我军控制着郎溪、宣城地区,到军部驻地泾县云岭仅一百六十公里左右,双方对进,一昼夜就可会合。粟裕布置了三个团打算接应军部北进,并将电台呼号、通信联络约定好了。但项英以种种借口为由,拒绝北移,幻想通过谈判在第三战区范围内得到一个“较好”的防区。

后来,中共中央多次令其尽早由无为以东北渡长江进入皖东,或经苏南渡江北上。并指出“向南深入黄山山脉游击,无论在政治上、军事上是最不利的。”但项英以“军部北移困难”为由,主张继续留在皖南。

就这样一次次错过良机,终于招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粟裕一下子站起来,恨恨地自言自语:“对顽固派绝不能一味妥协,只能有理、有利、有节地打!血债要以血偿还!”

“皖南事变”后,中共中央面对皖南事变后的严重势态,决定仍然以抗日的大局为重,坚持又联合又斗争,以斗争求团结的政策,在军事上严守自卫,在政治上坚决反击。

1941年1 月20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新四军军部于当月25日在苏北盐城成立,陈毅任代军长,刘少奇任政治委员。全军改编为七个师一个独立旅共九万余人。粟裕任第一师师长。第一师下辖三个旅,由苏北指挥部三个纵队改编而成,第一旅旅长叶飞,第二旅旅长王必成,第三旅旅长陶勇。该师主要在江苏中部的苏中解放区活动。

1 月17日,粟裕从盐城启程回东台二里桥组建第一师师部时,陈毅特地来到粟裕住房,关切地问:“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粟裕爽快地回答:“军长放心,哪里有群众、有敌人,那里就有我们的发展。”

陈毅高兴地说:“好!好!我过几天就去看你们。”

陈毅走出门,粟裕目送他很远很远。在此以前,他一直是陈毅的副手,现在他要单独去苏中,他深深地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深夜,万籁俱寂。粟裕房间的那盏灯仍然亮着。他正在思考着苏中抗日根据地发展的问题。

“人不能老走着,老站着,也得有坐下来的时候,坐下来就靠屁股,根据地就是人的屁股”。粟裕反复品味着毛泽东的这几句话,回头盯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苏中,位于长江以北,京杭大运河以东,北起斗龙港,东临黄海,面积约二万三千多平方公里。这里临近南京、上海,扼制长江下游北侧航运通道,是华中南部的一个前哨阵地,也是军部的南大门,这个门必须把好!粟裕暗下决心。

苏中盛产粮食、棉花、食油、海盐等重要战略物资,商业兴盛,财源丰足,历来是官僚资本江浙财团的重要源料基地。沦陷后,成为日本侵略军的重要后方和人力、物力、资源的供应基地。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经济状况、战略作用,定然是日、蒋、我三方必争之地,斗争肯定会极端尖锐和复杂。

粟裕一边思考,一边又拿起了桌上的中央文件。

“对!必须坚持‘独立自主的游击械’的战略方针。”粟裕边看文件边自言自语。

游击战,在一般的作战原则中是战术性的。党中央、毛泽东同志把游击战提到了战略的地位,是要通过抗日游击战争积聚起雄厚的革命力量,既为抗日反攻作准备,也为抗战胜利以后打败反动武装的进攻,实现民主革命的总任务作准备。

那么,在苏中抗日根据地开展工作,一刻也不能忘记我党在民主革命时期的总任务,军事斗争策略必须处理好进与退,进攻与防御,大打与小打等方面的关系……

经过思考,粟裕感到对苏中工作的开展有了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睡意袭来,疲倦至极的粟裕不由自主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时局依然是紧张的。

国民党顽固派自“皖南事变”后,进一步与日方妥协,密议媾和,把“抗战”的招牌已抛到九霄云外,对内更一意孤行,专门搞反共反人民的罪恶勾当。由于蒋介石的怂恿,国民党许多将领公开率部投敌,实行所谓“曲线救国”。苏北,李长江在泰州城挂起太阳旗,摇身一变,成了汪精卫的“反共救国军”;潘干臣在淮阴向日军摇尾献媚,甘当敌人的“黑狗队”,被编为正规的伪军二十八师;项鑫庚、刘湘图、杨仲华、徐继泰、吴漱泉等也都率部投敌。这样,敌伪合流,日军更是气焰万丈,加紧对其后方地区的控制。

2 月上旬,粟裕接到军部来电:“李长江在泰州公开投敌,通电就任伪军第一集团军司令,阴谋很大,海安、东台及兴化均在其计划之内;此贼不除,后患甚多,望集全力解决之。”

2 月18日,陈毅、刘少奇颁布讨逆令,命粟裕为讨逆总指挥,“速率所部歼灭李逆。”

当天,粟裕发起讨逆战役,兵分三路出击, 19 日即连克姜堰、石家垡、苏陈庄。20日攻克泰州城。李长江猝不及防,士无斗志,兵败城破,扔下佩剑,翻墙脱逃。一师乘胜追至界沟、塘头。三天作战,歼伪军三千余人,并接受两团伪军反正。

与李长江投敌相呼应,日军亦于2 月18日由扬州、黄桥、如皋等地出兵,对苏中进行第一次大“扫荡”。

讨李战役后,粟裕命部队立即撤出战场,按预定计划,第一、第二、第三旅各参战部队,以团为单位,分别撤向第三、第二、第四分区农村,进行反“扫荡”,并以主力一部转移至东台以北,打击北犯日军。

日军虽先后占领了海安、东台、泰州三城及其沿线许多集镇,但日军伙同李长江合去盐城的计划被打破了。

讨李战役和反“扫荡”的胜利,沉重打击了叛国投敌的民族败类和日本侵略军,警告了投降派、亲日派;国民党投降政策也被暴露在广大人民面前。

苏中抗战军民受到鼓舞,为深入农村开展根据地建设,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日军集结兵力,先后侵占苏中地区主要城镇后,苏中地区的斗争由反摩擦为主转为反“扫荡”为主。部队在反摩擦作战中。以集中兵力打运动战为主,对于游击战反而生疏了,有的同志有一种模糊观念,认为我们不去刺激敌人,就可以避免敌人的“扫荡”。

在这种形势下,粟裕认为要从战略上转变作战方针,必须首先统一干部思想。

4 月10日。角斜旧场,粟裕召开干部大会。

粟裕身穿灰布军装,面带笑容,侃侃而谈:“同志们!敌军目前占领了一些城镇,但是广大乡村仍然在我们手中,广大抗日群众也站在我们这一边。敌占城镇,我占乡村,我们斗争的方式也要由大兵团的运动战转变为开展广泛的游击战。我们要把游击战打得热火朝天,像老百姓过年放鞭炮一样,遍地开花,处处响枪。这样,敌人虽然占领了城镇,无异于自己设下圈套,往自己脖子上套!”

台下的干部听到粟裕这形象的比喻,大声鼓掌叫好。

粟裕也很兴奋,提高了嗓门:“我们面对着敌人统治中心南京和上海,中间仅隔一道长江,同敌人唱‘对台戏’,这下可精彩啦!我们这里打一个胜利,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到南京、上海,政治意义太大了。大家要把眼光看得远一点,苏中抗日根据地地处长江下游,将来战略反攻时,敌人从长江逃跑,我们像打渔人一样,在长江口张上一个大渔网,统统把它收罗起来……”

台下的干部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信心倍增,精神抖擞。

6 月下旬,苏德战争爆发。德军战争初期的胜利,大大刺激了日寇的野心。于是日军在华中调集第十五、第十七师团和第十一旅团之各一部,及李长江伪军共一万七千多人,接替第十二混成旅团之全部,于7 月20日由东台、兴化、射阳、陈家洋四路气势汹汹而来,再次妄图摧毁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盐城。

盐城吃紧,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致电粟裕等,指示苏中区党委和苏中军区组织百万军民积极作战,以紧密配合盐城保卫战。

粟裕说:“敌人集中兵力去北线扫荡,南线就空虚了。这好比光着屁股等着挨打。我们就狠狠地打他个皮绽肉烂!”

趁敌后方空虚,粟裕命令各旅主力和各分区地方武装四处出击,分别拔除了季家市、天星桥、姚家岱、金沙,石庄等敌伪据点,同时广泛破坏公路、桥梁,造成敌后勤运输的极大困难,前线给养无法保证供应。

粟裕率部在苏中区积极地展开攻势,策应了第三师和盐城的反“扫荡”,保卫了华中局、军部的南大门。日寇痛感苏中区抗日军民的威胁,不得不暂时放弃摧毁我新四军军部的企图,转而南下寻歼苏中主力部队,企图首先控制苏中。

自此,苏中区便又成了华中日寇进攻的重点。苏中地区的斗争形势迅速尖锐化了。

黄海边上,白天太阳暖洋洋,夜晚却遍地白霜,风也变得尖利了。这正是海边十月的天气。

二十几天来,粟裕带领着七团在这里打游击,天天夜里和敌人捉迷藏。

粟裕指挥部队,让一个班在敌人前面走,逗引着敌人在后面追赶,新四军主力便实施有计划地转移。一边转移,一边休整。等敌人发觉了,新四军已瞅准了它的弱点,以神速的行动,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歼灭它较孤立的一路。等敌人的主力赶来增援,新四军又早已无影无踪了。

有时,敌人四下出动,找来找去找不到新四军,到处是空旷的原野、坚壁的村庄。但等到敌人开始松懈,灰溜溜的分成几小股爬回据点时,新四军又找上它较弱的一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就吃掉了。真是东打埋伏,西打据点,敌人只好在茫茫的黄海边上疲于奔命,被打得团团转。

10月中旬的一天,粟裕率七团经过一夜的急行军,来到了六甲镇东北方的范公堤边上。白天战士们安营宿丁,睡了一通大觉,又香又甜。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侦察参谋来报告粟裕:海面上发现敌人的几艘大帆船,还有钢板划子,在急速向范公堤开进;与此同时,六甲镇据点的敌人,集结了三四百名,也有出来骚扰的征兆;西北方向的大同镇,敌人也增加了二百多名……

粟裕一言未发,沉思片刻,断定这是敌人想从水陆三面合围我军。于是马上进行了战斗部署。

范公堤外的海面上,敌人的船只愈驶愈近,六时左右靠岸登陆。刹那间,枪声大作,敌人攻上来了,子弹在空中尖叫着,掷弹筒发射的炮弹在堤里堤外爆炸。

粟裕带领部队凭着坚固的范公堤、向敌人猛烈还击。敌人爬行在海滩上,毫无屏障,一打一个准。等到枪声渐渐稀下去,粟裕登上大堤举起望远镜一望,海滩上日本兵倒下一大片,剩余的日本兵还不死心,正组织再次冲锋。

这时,侦察员又来报:“大同镇、六甲镇的敌人也已出动了。”

根据这一情况,按照预定计划,集中轻重机枪向海滩射击一阵后,粟裕一挥手,“撤!”全团悄悄撤出范公堤,向三门闸方向跑步前进。

海滩上的敌人整理好队形,弯腰翘屁股地刚想往堤埂上冲,就遭到一阵猛烈火力扫射,队伍又乱了,日军静静地蜷伏在海滩上,再也不敢动了。

天黑以后,六甲镇的敌人赶到了范公堤。但堤上空空的,不见粟裕他们的影子,漆黑中只见海滩上面有队伍在蠕动,蜗牛似地向堤上爬,快爬到堤上时,突然向堤上开起火来。六甲镇敌人以为这是新四军故意隐藏在下面,要打他们的埋伏,于是也不甘示弱,“叭贡!”“叭贡!”打了起来。而这时粟裕带领七团,早已跑过三门闸了。

新四军刚过三门闸,还不到二十分钟,大同镇的敌人也悄悄地进入到三门闸南端范公堤的两侧,埋伏下来。他们听到范公堤上激烈的机枪声、手榴弹声,可乐坏了,以为新四军被他们水陆两路部队包围上了,这下再也跑不掉了。他们要在这里等待新四军突围,打一次痛痛快快的伏击。

范公堤上,六甲镇和海滩上的敌人误斗了半个多小时,双方越打越猛,大有不把对方消灭掉谁也不肯停火之势,直到双方都遭到很大伤亡,指挥官怒骂着,一声声威逼士兵向前冲,堤上堤下的敌人才明白过来,又上了粟裕的一次大当。

敌人打得两败俱伤,更加恼火了。整顿队伍,两部合一,沿范公堤向三门闸开去。

大同镇的敌人发现有人向三门闸走来,误以为是新四军退了下来,满心欢喜;早已严阵以待;等这队人马进入伏击圈,所有武器一齐开火,突然发起了冲击。好厉害啊!直打得对方乱作一团,招架不住。日本话乱七八糟地嚷成一片:“唔,新四军,快快的缴枪!”被打的敌人一听,糟了,又被自己人咬了一口,真是打落牙往肚里咽,有苦说不出。

三路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气急败坏,互相指责,漫骂。他们不知道新四军到底在什么地方,又玩出什么把戏?提心吊胆地害怕再遇上更猛烈的伏击,无心再往前赶了,连忙缩进附近的据点三门闸去。粟裕仍不罢休,把七团分成一个个游击组,东游西击地活动,闹得敌人躲在三门闸内一夜也不敢合眼。天明了,各路敌人才抬着死尸,耷拉着脑袋,各自撤回原来的据点。

粟裕领导全区军民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粉碎了敌人的一次次“扫荡”,同时选择苏中第二分区滨海滩涂地域作为根据地的基本区,同日军进行反复争夺,组织指挥了七次争夺三仓和五次争夺丰利的战斗,仅1941年1 月至11月就作战三百三十四次。歼灭日伪军九千余人,俘虏三千八百九十人,挫败了敌人全面伪化苏中的企图。

转眼到了1942年。

日寇连续遭我打击,兵力又不足,为巩固点和面的控制,再次变换手法,加紧修筑公路,加强各据点之联络,提高转运能力,减少各据点守兵,在战术上来取步步为营,稳扎稳筑,推进一段,巩固一段。

敌人的战术变了,粟裕在苏中地区也改变战法,以民兵和广大群众对敌人进行纠缠破坏,主力则选择适当时机乘隙袭击据点,尽一切可能保持和巩固现有的地区。各分区多次进行由地方武装掩护,广大民兵群众参加的全面破击战,使日伪在维护公路和运输过程中受到巨大损失。

在此期间,粟裕率领部队开展了改造地形的伟大群众运动。苏中大部分为水网、半水网地区,相当一部分地区非舟楫不通。敌伪“扫荡”这些地区使用汽轮,每条河流都是他们的水上公路,行动比新四军木船迅速得多,在“敌退我进”情况下,新四军难以摆脱敌人的追击,如果上岸转移,条条河流都成了新四军运动的障碍,加之水田中间的田埂狭窄,沿着田埂转移,往往遭受敌人的火力杀伤。而在“敌退我追”时,木船又赶不上汽轮,难以歼敌。这种情况让粟裕和指战员们伤透了脑筋。

群众的智慧是无究的,他们发明了在河流上构筑明坝、暗坝、交通坝、阻塞坝。新四军的木船吃水浅,船底平,从坝上一拖而过,畅通无阻:敌伪的汽轮却因吃水深,拖不过坝,无法施展威力,若舍汽轮上岸,条条河流又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障碍。

改造地形,使情况颠倒了个,我们由劣势一转为优势。

此外,新四军大力加强了部队水上作战训练,较好地掌握了水网地区打游击战的窍门。

长江出海口的北部,是一块伸向黄海的半岛形平原。这是一块富饶的土地:海边晒盐,河里出鱼,地里产棉花和大米。它的南边,和崇明隔江相望,再向南就是上海了。

自1941年春天,新四军一师在这里正式成立军分区司令部以后,这块土地称为“苏中第四分区”。

1942年12月 1日,汪精卫伪国民政府制定了《民国三十二年度上半年清乡工作训令》,将“清乡”重点放在我苏中根据地,并首先选择临江濒海、易于分割封锁、对日伪威胁最大的第四分区,作为苏北第一期“清乡实验区”。

敌人制订的“清乡”计划,分为三个时期三个步骤:第一阶段是所谓“安民时期”,主要是用军事力量,集结重兵,疯狂地进行“扫荡”,妄想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把新四军一师的主力部队歼灭;第二阶段是所谓“训民时期”,打算在清乡区内进行宣传活动,调查户口、编制保甲、编练壮丁;第三阶段计划着手从政治上灌输顺民思想,用奴化教育来麻醉人民,最后达到伪化这一地区的目的,这一阶段称为“新民时期”。这样,大量的棉花、粮食、税收、壮丁,就可以被搜刮来支持他们的“大东亚圣战”了。

为了实现上述阴谋,敌人在四分区投入了大量兵力,从江南太湖地区调来的一个特种师团——小林师团,作为这次“清乡”

的主力。除此以外,敌人还配有伪军田铁夫两个师,五个“清乡”大队,四个保安大队和三个伪警大队,全部兵力达一万五千人以上。

1943年4 月,各据点日伪军倾巢出动,采取梳篦拉网战术,几十路敌军由如皋向海门地区“分进合击”,反复搜索,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军事“清乡”。

敌伪增筑据点,分兵把守交通要道上的大小村庄,并借梅花桩式的据点四出搜剿。伪“清乡”人员则随日伪军跟进,挨户清查。设立伪区乡行政机构,抽丁拉夫。在“清乡”区边缘沿河川公路赶筑篱笆,修建碉堡,设立了望哨和检查所,实行全面封锁,企图隔绝“清乡”区内外的联系。

为了粉碎敌伪的“清剿”和封锁,粟裕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他集中苏中各分区的短枪,组成了一百多个短枪队,在“清乡”区内,神出鬼没,打击汉奸、特务、伪“清乡”人员。短枪队或在敌交通路上拦截汽车,捕捉敌特工;或深入虎穴,捕杀罪恶昭著的汉奸。此外,在苏中的四百多个乡都建立了锄奸组。只要敌特工一出动就会落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他们用斧头劈、钉耙打……还有的群众将捉到的敌特捆得紧紧的扔到大河或深沟里,群众戏称为这叫“扎粽子”、“大汤馄饨”。锄奸运动使敌特工惶惶不可终日,坐立不安,甚至在“清乡公署”里的高级特工,一提到锄奸运动,也是“谈虎色变”,整天提心吊胆。

在“清乡”开始时,敌人从江南运了五百多万根竹子,在“四分区”周围打下又高又密的篱笆,造成划地为牢的包围圈。

包围圈长约数百公里,沿篱笆设大小检查所几百个。以盘查进出篱笆的行人。大检查所驻敌人六个,小检查所驻敌人三个;每隔十里,再设一座碉堡;围圈内部再打篱笆,实行分割。仅沿篱笆专任封锁的部队,就有伪二十四师、三十三师和保安大队的一部。

篱笆封锁,是敌人在“清乡”中使出的主要法宝之一。他们认为“清乡”的关键在于封锁。“清乡”特工总头子张兆生说:“篱笆打起来,新四军就钻不进来、逃不出去,只要封锁成功,‘清乡’就会成功。”因此,敌人不惜兵力财力,用于打篱笆活动,企图把四分区分割成碎块,截断交通,以便竭泽而渔,达到“清乡”的目的。

但是,敌人完全错了。

他们从南京派到天生港的一个封锁主任,刚上任不几天,就被四分区短枪队长“一技梅”除掉了;从江南运来的竹子尚未起岸,就被新四军的便衣队毁坏大部;打篱笆时,敌人找群众当民工,大家又用逃跑躲避、消极怠工的办法与敌人周旋;有的地方还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破拆运动。

1943年8 月下旬,粟裕率部队发动数十万群众,在部队和地方武装的掩护下,在三百余里的“清乡封锁线”上同时破袭,所有的竹篱笆都被拆毁,被焚烧,熊熊的烈火,像一条火龙蜿蜒三百余里。火光冲天,喊声震地,敌伪大惊失色,吓得躲在碉堡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苦心经营多日的竹篱笆被付之一炬。

在群众性的武装斗争之下,伪军政人员开始分化动摇,四分区军民乘机展开政治攻势。伪军政人员纷纷表示“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待机立功。

1943年9 月,南通伪保安旅在金沙起义,一连十几个据点得到解放。接着,“清乡”区内集合成千上万的民兵及群众,日夜围困伪军据点,在这气吞山河的斗争形势下,许多伪军被迫放弃据点,抱头鼠窜。

同时,粟裕派出各主力部队在四分区的外围发动攻势,打下南坎等十余个据点,歼灭日军一部。敌人撤走了北新桥、孔家窑、曹家埠等十二个据点。

敌人在1943年春天吹出的要在三个月内在四分区“清乡”成功的牛皮,就这样吹破了。

苏中,终于度过了苦难的岁月。当1944年到来的时候,春风吹绿了广阔的原野,而这里的抗日斗争,已呈现出新的局面。

苏中区五届扩大会议前夕。

粟裕住所。

房间里炭盆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上搁着一把紫铜水壶。壶里的水已经沸腾,嗤嗤地冒着热气。粟裕和苏中区党委副书记陈丕显正热烈地交谈着:“我们一直强调‘积蓄力量,准备反攻’,眼下苏联红军老大哥快把德国鬼子逐出国境,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正加强反攻,小日本的日子不好过,正在作垂死挣扎,我认为现在我们要抓住时机,应把领导重心从坚持为主,转到发展为主。”粟裕话语中流露出兴奋之情。

“有道理,是到了反攻的时候了。”陈丕显赞同道,“你说我们从哪儿开始好呢?”他抬头看了一眼粟裕。

“你来!”粟裕站起身来,走到军用地图前,指着一块地方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儿打一个大仗?”

“车桥?”陈丕显反问道,似乎有点惊讶。

“对!车桥。”粟裕缓缓地点了点头。

“在这儿发起攻势作战,会不会刺激敌人,引起敌人对我新四军大规模报复行动?”陈丕显似乎有点担忧。

“日军现在是穷途末路,在我发起攻势作战后,难以对我进行大规模报复‘扫荡’,即便有些小动作,在我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影响也不会太大。”

粟裕肯定地说。

“如果我们攻下车桥、泾口就好了,我们就可背靠苏北,与淮北、淮南连成一片。”

“这次战役,我打算让副师长叶飞负责战场指挥,我掌握全局,你看如何?”粟裕征询陈丕显的意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恰在这时,叶飞推门进来。

“叶飞,好!我们正要找你。”陈丕显高兴地说。

“叶飞,我们打算打车桥,你看怎么样?”粟裕目光闪闪地盯着他的爱将。

“打车桥,好!我们打下车桥后,运河沿线的平桥、泾口等敌伪据点就统统可以收复了。这对即将到来的大反攻非常有利!再说,粟师长不打无准备之仗,去年他就察看过,没问题。”叶飞很兴奋。

的确,粟裕对车桥战役的考虑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1943年6 月,他奉命去军部驻地黄花塘开会时,对沿途地形、敌情进行实地调查,心中早有了底数。

“叶飞,这次车桥战役,决定由你唱主角,我在幕后。你看这仗怎样打?”

粟裕追问叶飞。

“我来唱主角?”叶飞兴奋地直搓手,站起来走到地图前,眼睛盯着地图,陷入沉思:由东向西先攻泾口后攻车桥,还是同时攻击,或是先攻车桥,后取泾口呢?

“不久前因我军攻击泾口未克,所以,目前径口敌伪防备很严。即使攻下泾口,还需再攻车桥,付出代价较大,我看不能先攻泾口。”陈丕显分析道。

“如果同时攻击车桥、泾口,一旦不得手,便会陷入被动,况且车桥地处敌人中心,工事坚固又有日军驻守,不太好打。”叶飞进一步分析道。

“敌人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正是我最容易得手的地方,这就是战争的辩证法。我们可以采取掏心战术,隐蔽接敌,突然进攻,就像奇袭官陡门一样,必能收到出奇制胜之效。”粟裕主张先打车桥。

“叶飞,别忘了,车桥外围有十几个坚固据点,来援方向较多。”陈丕显提醒叶飞。

“主要来援方向可能是淮安,我打算采取攻坚与打援并举的方针,不惜牺牲,坚决攻占车桥。”叶飞已有了明确的思路。

“叶飞,回去早做准备吧!”粟裕叮嘱着。

“是!”叶飞转身走了。

3 月4 日夜,月明如昼,担任车桥攻坚战的三旅七团出发了。一路上沟渠河道闪着点点银光,村庄里的狗汪汪乱叫。部队几路进军,快步如飞,在离车桥还有半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叶飞命令队伍展开冲锋队形,向围墙接近,不准打枪打炮。战士们静悄悄地横过云梯,爬过了外壕,随即又把云梯搭到围墙上,很快突击队便蹿了上去。二梯队也紧随其后冲了上去。寂静的夜空升起了几道红红绿绿的“流星”——这是部队进攻的信号!进入围墙的突击队把寨门打开,于是大队新四军就像决堤的洪水涌进镇内。战士们冲着,喊着,奔跑过街道,打进了伪军的驻地,伪军这才惊醒过来:“新,新四军!……哪,哪里来的啊?”

新四军突进围墙后,攻打碉堡之战就在镇内四面八方展开。敌伪军缩进大大小小的碉堡里负隅顽抗固守待援。这时狂风大作,黄沙蔽天,火舌从碉堡枪眼里吐出来,飞弹如雨,夹在狂风里“嗖嗖”地叫着。七团战士勇猛冲击,各个击破,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镇内所有的碉堡都被打开了,车桥终于拿了下来。

在车桥激烈战斗的同时,阻击打援的战斗更为激烈。

3 月5 日,淮安、淮阴等大据点的敌人得知新四军围攻车桥的消息后,急忙赶来增援。由五百多日军和数百伪军组成的增援部队,乘着汽车,拖着大炮,分两批滚滚而来。

下午四点左右,战斗打响了。

两批日军先后攻人韩庄,向七团三营阵地接连猛扑,三营指战员毫不畏惧,愈战愈勇,无数次地把敌人打下去。七时三十分,阻击阵地上,炮声不绝,枪声密集,呐喊声,拼刺声连成一片。稍停,一片大火漫延,浓烟滚滚,烧红了半个天空。敌人以强大的兵力和火力突破了阵地。

情况十分紧急。叶飞向粟裕请示。

粟裕接到报告后,立即下令:向韩庄之敌发起总攻,从侧翼打击向三营攻击之敌,并将其切断在韩庄附近予以“围歼”,同时以一营向芦家滩方向相继出击:以一个排配备侦察员向淮安方向警戒;以防敌人继续来援。

命令下达后,二营四、五、六连及特务营一、二连即分头向韩庄之敌攻击。韩庄白刃战开始了。

敌人很狡猾,在向三营猛烈攻击时,却害怕新四军攻其侧背,将用于照明的柴草围成一圈,信号弹不断升起,并以此同前后攻击队伍联络,掷弹筒、机枪不时漫无目的地轰击着,扫射着。

六连部队悄悄地向前运动,越过了开阔地。这时,只见火光一闪,轰隆隆响起一片手榴弹爆炸声,烟雾起伏,火光里隐约可见部队扑向庄内。接着,庄内日军用掷弹筒不断发射炮弹,响如雷鸣,轻重机枪声响成一片,霎时间,六连指战员被敌人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紧张的几分钟过去,六连在兄弟部队同时配合下,调整部署,首先在韩庄西北突破敌军阵地。接着,四连从韩庄北,特务营一连从韩庄西分别攻人韩庄。最后,五连也自东面突破,韩庄之敌就被截成四段。

十一时左右,韩庄已听不到枪声。庄里庄外燃起一片大火,弹尽的敌人挥着指挥刀和刺刀沿街奔逃,战士们则四处追逐,高喊着:“站住!”“缴枪不杀!”刺刀、枪柄的撞击声与呐喊声混成一片,不绝于耳。

正当韩庄的白刃战进行之际,草荡东侧出现了一簇簇火光。有一股敌人,狗急跳墙,竟涉过十分寒冷、飘浮着薄冰的草荡,向东窜去!

一、三、四营便与聚集在草荡边上的敌人展开了激战,把敌人截成了三段,敌人大部就歼。

7 日,战役胜利结束。

车桥战役共摧毁日伪军碉堡五十座,歼灭日军三泽大佐以下四百六十多名。其中,生俘日军二十四名,歼灭伪军五百余人,缴获大批武器装备。

与此同时,日军出动飞机七架,窜到车桥以西地区轰炸、扫射,掩护其残部撤回两淮。新四军则乘胜前进,相继收复曹甸、泾口、塔儿尖,张家桥、蛤拖沟等日伪军据点十二处。

淮安、宝座以东纵横百余地区全部获得解放。苏中、苏北、淮北、淮南根据地随即连城一片。

车桥大捷,振奋人心。

部队将俘获的日军官兵押送到指挥所。粟裕为瓦解日军,亲自接见。一师敌工部长陈起寰向日俘们介绍说:“这位就是新四军第一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粟裕将军!”日俘们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中等个子、文质彬彬的军人,竟是他们心目中十分敬畏的“天神”——粟裕!

一个个不由得肃然起敬,全体立正,脱帽向粟裕鞠躬!

一个日本军曹,低着头,凄楚地说:“我们日本快完蛋了!‘天皇’发动战争,弄得国内民穷财尽,我们在中国到处挨打,士兵厌战,……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啊!……”这是一个聪明的日本人,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惨败死亡的阴影。他们的末日就要到来。

车桥战役的捷报传到延安,新华社向全国播发了新四军收复车桥的消息,赞扬这是“以雄厚兵力”打的一个“大歼灭战”。《解放日报》专门发表社论,表扬粟裕将军的指挥才能。

此时此刻,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又在考虑,下一步将赋予粟裕将军什么样的使命呢?

第八章定妙计再壮胆巧夺天目山1944年9 月。苏中车桥。

粟裕绕室深思,脚步轻缓而有力。夜,悄悄地伴随着将军的思绪。

当前,战争形势对日军越来越不利,伴随着太平洋战争的节节失利,日军企图侵占我国的东南沿海各省,作为其最后挣扎的基地。9月9 日,日军攻占温州后,相继占领福州,控制了闽浙沿海地区。而国民党顽固派为了保存实力,准备内战,无心坚决抵抗。加之苟安腐败已久,与日军刚一接触,便一溃千里,把大片国土奉送给了日军。

党中央、毛泽东审时度势,于9 月27日致电华中局:“我军为了准备反攻,造成配合盟军的条件,对苏、浙地区应有新的发展部署,特别是浙江的工作,应视为主要发展方向。”随后,党中央又对华中局指示:新四军在执行西进、南下两大任务中,应以南下为主,尔后视情况变化,争取全面控制苏、浙、皖、闽、赣诸省,使我党我军在举行战略反攻时处于有利的战略地位。并且,中央打算抽调一些部队,担任南进任务。

粟裕对于东南,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自1938年率红军挺进师北上抗日以来,有一个愿望一直埋藏在心中。这就是:有朝一日率领大军重返浙西,在这里开辟根据地,发展革命力量。三年艰难困苦的敌后游击战争,使他怎能忘记浙西的山岗和密林,怎能忘记浙西的人民群众!

想到这里,粟裕马上坐下来起草报告,自告奋勇,愿率领苏中第一批主力部队执行南迸任务,再当一次先遣队员。

华中局经过慎重考虑,认为粟裕曾在浙西南打过三年游击,对地形、民情较熟,由他指挥军队南进最合适不过,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报告,并上报中央。

不久,中央批复下来了,同意粟裕率部南进。粟裕十分兴奋。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眼下挺进浙西的第一关便是:偷渡长江。

偷渡长江,谈何容易。

敌寇对长江封锁极严。舰艇在江中昼夜巡戈,沿江据点林立,警戒严密。

敌寇又严令所有船只白天凭条出港,晚上进港封存,各种船只为敌寇统制不易征集。时值冬季,长江水位低落形成宽阔的泥滩,除了码头,车船既不能靠岸,人马又难于徒涉。

但除了偷渡,别无选择。

不仅要偷渡,而且还要保证万无一失。如有失误,不仅造成损失而且暴露战略意图,后果严重,所以必须绝对保密和精心计划组织。

镇江、仪征、扬中、江都、泰兴等沿江地段是我新四军历来联系大江南北的战略通道,两岸党的群众工作有一定基础,根据地也较为巩固,粟裕认为这是保证顺利渡江的最有利条件。

由于渡江人数多,粟裕决定兵分东西两路。东路由刘先胜、陶勇、阮英平等同志率特一团、特四团和机关后勤,从江都大桥地区渡江。自己亲率西路的第七团和干部队从淮南出发,在仪征、东沟(六合城东南)间渡江。

12月下旬,江南下起了大雪,积雪盈尺,天寒地冻,河湖结冰,部队行动不便,敌人也想不到粟裕会在这种时刻渡江。

12月26日,粟裕率部进至离江边约十五公里的小营李宿营,准备于27日晚从沙窝子乘木船过江,在龙潭北的一个小码头登陆。

龙潭,西靠伪首都南京,东邻伪江苏省会镇江,均有日伪重兵驻守,两地之间的龙潭、下蜀、高资等各铁路车站都是日伪据点,铁路与江岸并行,中间地带很狭窄,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粟裕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在他眼皮底下偷渡长江。

地点、时间都出敌不意,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成为最安全的地方。

粟裕又一次成功地运用了辩证法。

当晚,我军侦察分队先过江,悄然登上龙潭码头,把十几个厂警之类的便衣武装先稳住,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好对他们的政治说服工作,接着大部队也顺利到达长江南岸。

过了江,粟裕就同接应他们的丹北、茅山地委、江(都)镇(江)工委的领导和十六旅派来的联络参谋见了面,大家格外兴奋,倍感亲切。

江南人民突然见到军容整肃、英姿飒爽的大批新四军主力部队出现在面前,不由得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1945年1 月13日,中央军委电令成立苏浙军区,统一指挥江南、浙东部队,粟裕任司令员兼政委。华中局并委托粟裕以华中局代表的名义全面领导江南、浙东两个地区的党委工作,统一整编了苏浙的部队。

2 月5 日在温塘召开了苏浙军区成立大会,全体官兵响应党中央“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伟大号召整装待发。

部队在做准备,作为司令员的粟裕也在周密筹划。

他首先分析了战前形势。

苏、浙是日伪统治中心所在腹心地区,沿海还是英美盟军可能登陆的地域,敌顽都极想占领这一地区。新四军向苏、浙敌后发展,实质上形成了敌顽我三种力量对这一地区的争夺,这是错综复杂、尖锐微妙的三角斗争。

敌顽之间是既矛盾斗争,又默契反共,甚至公然勾结。他们都想制服对方,又都想借刀杀人,利用对方打击和消灭新四军。新四军既要打击日伪,又要警惕顽方的反共阴谋,特别要防止敌顽对新四军的夹击。在斗争中必须充分注意和掌握敌顽之间的矛盾。

这种三角斗争,又因当时国际反法西斯斗争胜利发展的影响而更加复杂:美国看到胜利在望,对华政策转为扶蒋压共的方针;日寇为了集中兵力准备太平洋决战,正加紧实施对蒋诱压,策动内战方针;国民党顽固派则企图利用这种新形势对新四军加强压力,并集中精锐部队对新四军进行围攻,使这一地区的斗争涂上中、美、日国际斗争背景的色彩。

日伪虽占领着南京、上海、芜湖、杭州、宁波等重要城市和几乎所有城镇,貌似强大,但已走下坡路,兵力日蹙,主动作战行动已经不多。

国民党第三战区,处于我军向东南敌后发展方向的西侧。长期以来,它执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在制造“皖南事变”后仍把主要矛头对准新四军,陈兵三十多万,与日伪勾搭默契,和平共处,甚至提出“变匪区为沦陷区”,“宁可让与日本,不可让与匪军”。在这大片国土上,鱼肉人民,拥兵自重。在日寇向浙赣线进攻时,国民党第三战区的部队虽在正面不断后撤,却在天目山留有重兵。很显然,其目的是企图同新四军在东南进行争夺。

粟裕断定:新四军挺进苏、浙敌后,发展抗日力量,必将遇到国民党第三战区的全力阻拢,主要对手就是国民党正规军!

为了全力迅速向敌后进军,新四军应力求避免同顽军纠缠和正面冲突。

可是,树欲静而凤不止,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

仗肯定要打!要在什么地方打呢?粟裕又进一步思索。

杭州西北的天目山脉是浙西的脊梁,东北西南走向,绵亘百里以上,群峰叠峦,竹木茂盛,山势险峻,东西天目山主峰均高达一千五百米左右,支脉绵延莫干山、昱岭、百丈峰等山脉、是浙西的战略要地。

新四军要想打开浙西局面,其关键就在于控制天目山。控制了天目山就能屏障苏南,巩固现有地区,才能使发展杭嘉湖区无后顾之忧,创造打通浙东的有利条件。

天目山北麓的孝丰城是浙西山区与平原交界点,既是天目山北部门户,又是浙西与苏南、皖南来往的要冲,位置极为重要。要控制天目山,必须先控制孝丰。

顽军既置重兵于天目山,新四军要进入杭嘉湖敌后,必将遭到顽军的阻拦,这样就不可避免要与之进行一场恶战,战场将在孝丰地区。而且由于顽区纵深大,后备雄厚,作战将不止一次。

分析了以上情况,粟裕在心里形成了两个具体部署方案:一是全力向孝丰地区出动,尔后在反击中控制天目山,再向浦东和浙东发展;二是第一纵队进入浙西安吉、递铺以东,占领武康、德海及余杭以北地区,用一周时间肃清该地区之土匪,并开展地方工作。尔后即以该地区为基础派小部武装向东深入杭嘉湖地区,打通与浦东、海北的联系。向南进至富春江区游击,以便与金肖支队打通联系。

粟裕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比较着这两个方案的利弊。

依当时苏南情况和新四军实力看,第一方案虽可以迅速打开局面,但不是很有把握,如后续部队不能迅速南下,还有可能陷于僵局。而且新四军主动深入顽区作战,在政治上军事上都于我不利。第二方案虽发展缓慢,但较稳妥而有把握,且可以进一步摸清情况和创造实施第一方案的有利条件。

比较来比较去,粟裕最后决定采取第二方案,摸摸国民党正规军的底细。

2 月中旬。

敌第三战区以陶广为总司令的苏浙皖挺进军总部,奉顾祝同之命,以五个团的兵力,在广德以南向苏浙新四军第三纵队七支队突然发起进攻,企图以五比一的优势消灭七支队,一举切断挺进天目山之新四军的退路。

“我早就等着它这一着了!”粟裕高兴地说,“顽军主力由孝丰西北向北攻击我第三纵队,这样我们就可以放手在这一地区实行反击,转而进占天目山。既避免了主动攻入顽区在政治上军事上对我们的不利,又能收到声东击西效果。”

敌顽第六十二师是国民党中央军主力部队,也是三战区骨干部队之一,装备整齐,弹药充足,战斗力较强,且是反共老手。受命向新四军进攻时曾狂言“两天解决,绰绰有余”。配合六十二师的忠救军则是一支受过特别训练的军统特务武装,他们使用的是美式卡宾枪、汤姆枪、六○炮,善于游击和山地作战,人们称之为“猴子军”。

这是粟裕自南渡以来与国民党正规军的第一次交手。粟裕想通过这一仗对浙西的国民党军有一个实际的了解。

新四军七支队遭顽军主力进袭后,立即奋起还击。击退了忠救军为时四天的猛烈进攻。这时,敌六十二师向七支队侧后迂回,企图截断七支队的归路。

对此,粟裕早已料到。立即令第八、第九支队投入战斗,使顽军的企图不能得逞。又急调第一纵队主力越过莫干山,切断了战场上的顽军向孝丰和天目山区的退路,以协同第三纵队歼灭这股敌人。

经五日激战,顽军终于被击垮,孝丰县城被解放了。

第一次反顽战役胜利结束。

此役共歼顽军一千七百余人,缴获迫击炮三门,重机枪十二挺,轻机枪三十余挺,步枪六百余支。控制了天目山北部地区。

初战告捷,我军打出了威风,长了自己的志气;而顽军碰得头破血流,从骄横轻敌转为闻风丧胆。这两部顽军在以后与新四军作战中畏缩不前,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顽军偷鸡不成反蚀了米,仓惶而逃。粟裕把追击的深度仅划在报福坛、渔溪口一线。

在战役总结会上,粟裕解释道:“这主要是从三个方面考虑的。一则本着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适可而止:二则要抓紧时间深入农村工作;三则从军事上考虑,天目山易守难攻,顽军有纵深配备,过于深入顽区对我不利,而且强攻凭险据守的顽军,必将付出较大代价。我估计顽军在初战中遭受的打击还不很大,必不善罢甘休,第二次进攻将接踵而来,不如以逸待劳,待顽军出击。在天目山外,于运动中歼其有生力量,然后乘胜而进。顽军虽占地理之利却无兵据守或至少削弱其守备力量,我军便可以以较小代价而迅速占领天目山。”

粟裕下令:“在顽军再次进攻之前,我不主动出击。”

2 月底。

粟裕获悉:顾祝同密令陶广所部相机在孝丰附近将新四军围歼,严防新四军打通海北和浙东以天目山作根据地,并叮嘱“对剿匪部队行动严守秘密,勿使盟军发觉”。可见,顽固派作贼心虚,自知反共的图谋是见不得人的。

果然,陶广接到密令就加紧部署,再次向新四军进攻。他调集第一百九十二师、第五十二师以及忠救军部队共十二个团,以第二十八军军长陶柳为前线总指挥,在忠救军的协同下,兵分四路,从西、南、东三面呈马蹄形向孝丰分进合击。

敌顽这次进攻的重点在孝丰以西,主要力量是第五十二师和第一百九十二师,这两个部队都是第三战区的主力。尤其是第五十二师,训练有素,反动教育深入,装备精良,并配有苏式轻重机枪,是各部队中战斗力较强的。

该部一向目空一切,经常充任反共急先锋,是“皖南事变”的主要刽子手。

据粟裕战前向刘先胜了解,其一个团的战斗力大致相当于新四军一个较强的支队,这是粟裕主要准备对付的劲敌。

粟裕吩咐部下:“我们的方针是,以各个击破对付顽军的分进合击,任凭它几路来,我只打一路,集中兵力,攥成一个拳头,砸向顽敌,主要目标为歼灭第五十二师的第一五六团和忠救军主力。”

顽军于3 月3 日发起进攻。4 至6 日,坚守在孝丰周围的守备部队与敌展开了激烈的阵地争夺战,许多阵地反复拉据。6 日晚,各守备部队击溃了第六十二师的全面进攻。7 日晚,粟裕挥兵全线出击,歼灭了敌五十二师、一九二师各一部。忠救军见势不妙,急忙逃窜。10日,顽军各部纷纷南逃。

3 月底,敌人放弃临安,向西南方向撤退。

至此,我军后发制人,在两倍于我的顽军围攻下,各个击破,以少胜多,歼敌团长以下一千七百余人,完全占领了天目山。

5 月中旬。

日本帝国主义已成强弩之末,抗日战争胜利在望。抗日战争一旦胜利,浙西恰恰是国民党抢夺京沪杭的前进基地,哪能容得下新四军在这里立足生根?

蒋介石为了独吞抗日胜利果实,命令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副司令长官上官云相,“集中必胜兵力,统一指挥,迅速剿办”,“断其后路,一鼓歼灭”,企图一举歼灭挺进天目山的新四军。

第一次、第二次进攻失败后,顾祝同、上官云相像输红了眼的赌徒,这次不惜血本,下了最大的赌注。

上官云相亲自出马任总指挥,第二十五集团军总司令李觉代替败将陶广任前敌总指挥,调集主力十四个师,兵分三路企图包围和夹击新四军。

左路兵团是五十二师、一四六师和三十三旅;右路兵团是英国装备的国际突击第一、第二纵队和七十九师:中路兵团是二十八军、忠义救国军。总兵力达六万多人。

国民党军接受了历次惨败的教训,不敢分兵,不敢突出,不敢长驱直入,采取步步为营,齐头缓进的战术,使新四军无法分割包围,企图用优势兵力,迫新四军决战。

敌顽第三次进攻已迫在眉睫。

6 月。

吴家道军区司令部。

大战前,粟裕的日常生活和平时一样,仍住在白水湾吴家道军区司令部。

他处理完来往公文之后,还是稳步走下地主庄院的阶梯,拿着农具到离铁板百叶窗不远的地里劳动,还是经常同老农民聊天。

每天他仍和往常一样喜欢看地图,所不同的是近来他看地图时间更长,神情更专注了。他常常仰起那凸出的前额,伸出手掌,丈量着几乎覆盖了整个墙壁的军事地图。那双深陷的双眼,闪着深邃锐利的目光。他站在地图前,静静沉思,良久不语。

地图所展示的地域,正是南宋、太平天国鏖战失败的古战场。天目山区临近红军抗日选遣队(红十军团)遭受袭击和方志敏同志蒙难的皖浙赣边区,也毗邻项英、叶挺同志被暗算的皖南军部。

这些历史的教训,都提醒着粟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经过反复的思索,最终确定这次作战的原则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集中优势兵力首先歼敌一路。”

5 月28日,三路顽军分别进占新登以北一线,向孝丰以西新四军阵地进逼,与日伪形成合击之势。

29日,粟裕决定乘敌立足未稳之际打乱其进攻部署,确保浙西、浙东的联系,改变日伪顽夹击的态势,争取时间,使分散的主力迅速集中。当夜,第一、七、十支队向顽军第七十九师展开反击。经三日激战,6 月2 日占领新登,歼灭顽军二千二百人。

新四军在这次战役中也伤亡九百余人。此后,双方形成相持态势。

下一步该怎么打呢?

粟裕坚定地说:顽军发动这次大规模进攻是下了最大的决心和作了极周密部署的,这仗非打不可。不打这一仗就不足以粉碎其进攻,不粉碎其进攻,就不能保持战场的主动权。

问题是何时、何地、怎样打才有利呢!

他在琢磨孙子的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他知道,打仗最讲辩证法。因为双方都是活生生的人在行动,敌人同我们一样也会动脑筋会走路,他打着打着变了招,我们就得跟着变招,即使他不变招,我们也常要根据战场上变化了的形势来变换打法。

现在整个情况变了,顽军的力量、部署变了,我们不能一成不变,不可在新登恋战,也不宜死守天目山。如与顽军掖着,拼消耗,则正中顽军下怀。

我们应该主动撤离新登、临安,诱使敌人脱离堡垒阵地,然后在运动中继续消灭顽军有生力量。

撤!暂时放弃天目山。

为了诱敌,新四军不仅撤退时要让出赖以联系南北、连结浙东浙西的许多城镇和土地,而且要故意在敌人面前显露“败象”。

部队向孝丰以北匆匆撤退。

那正是梅雨季节,阴雨连绵。大路山径上满是杂沓的脚印,一路上到处是丢弃的彼军帽、破军衣、米袋子、烂草鞋。负有盛名的方司令(即四十八团团长刘别生)牺牲后,许多人抬着大红棺材,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从前线山头撤下来的战士,子弹袋是空的,米袋也是空的;后勤人员在街上到处寻购粮食。

这种种迹象使顽军产生了错觉,认为新四军已是“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作出了新四军正“向北溃逃”的错误判断。

粟裕决定,加强战役伪装,诱敌深入,将顽军引向预设战场。他命令第三支队在天目山正面利用地形和工事机动抗击,掩护主力集结和辎重撤退;设在天目山的机关、医院、工厂、报社和军需物资,纷纷向宣长路北转移,并公开向群众告别。

顽军特务、谍报人员将所见所闻不断上报,并夸大其词,那些比较持重的顽军头目也确认“新四军已向北逃窜”。

6 月2 日夜,第十一支队自宫春江东渡后,粟裕命令其负责掩护主力脱离战场。十一支队摆出主力大部队的样子进行运动防御,实际担任后卫的只有一个侦察连。他们且战且退与顽军不即不离,到达孝丰后转入正面阵地防御。第十二支队在完成紧急抢运伤员后,直接进入莫干山区敌后,既为今后主力转入敌后作准备,又成为下一步作战时向顽军侧后实施迂回的机动力量。其他各支队全部在孝丰西北地区隐蔽集结。

6 月9 日,顾祝同电令李觉以主力兵团肃清东西天目山新四军,然后构筑碉堡固守。主力组成左右两个“迸剿”兵团,依托东西天目山,分由临安、宁国两地向孝丰分进合击,务必夺取孝丰,歼灭新四军主力;并续调突击总队第二队和第一四六师前来参战。

李觉奉今后立即调整部署:左“进剿”兵团以江南苏皖边区绥靖指挥部指挥官刘秉哲为指挥官,辖第五十二师、第一四六师、独立第三十三旅、挺进第二纵队、绥靖第一纵队、第二纵队;右“进剿”兵团为第七十九师、突击第一队、突击第二队(欠二个营),以突击总队副司令胡琪三为指挥官。

中间兵分两路,扼守东西天目山各隘口,并策应左右各兵团作战。部署的部队是第二十八军军长陶柳指挥的第一九二师和第六十二师的一个团,以及忠救军第一、第二、第三纵队各三个团和新编第一团;场口及新登附近由挺进第三纵队和浙保第四纵队担任守备。限所属各部于15日前完成各项准备, 18 日前进占各出击要点,19日开始全面进攻。

这次进攻,动用兵力共计十五个师(纵队、旅、突击队),四十五个团(支队、突击营),七万五千人,用于第一线和先后参战的有十个师,三十四个团,五万七千余人。

敌人的大军压境直指孝丰,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顽军妄图一举攻占孝丰,围歼新四军。即使围歼不成,至少也要赶新四军退回苏南,或借刀杀人,逼新四军退入杭嘉湖,假日伪之手将新四军消灭。

在撤退中,连日来一批批部队和机关、后勤,日以继夜在孝丰附近粟裕指挥所的小屋前经过,尽管艰苦疲劳,忍饥挨饿,但大家精神饱满,紧张有序。有时粟裕到门口看看,过往的指战员也不时向门里望望,不管是相识的或不相识的,都互投亲切信任的目光,互相都心领神会,准备迎接新的战斗和新的胜利。

在顽军各部向前推进的同时,新四军隐蔽集中在孝丰西北地区的主力,已休整多日,正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粟裕将主力集结于此,既便于向合击圈内外运动,又便于机动对付东西两路顽军。留在孝丰城担任守备的第十一支队和独立第二团已控制了孝丰外围的各制高点,并构筑了必要的工事,随时准备抗击敌人对孝丰城的进攻。

怎样打法?先打哪个?

粟裕仔细地向将领们分析道:“顽军这次进攻兵力虽然众多,但其中路忠救军和第二十八军的主要任务是扼守天目山隘口,意在牵制和防我再次向南突进。该两部因两次受我打击,不敢轻进。东西两路是顽军的主力。西路虽有六个师的兵力,但第一四六师任守备的占了二个团,只一个团参加战斗,并且是担任翼侧掩护;挺纵、绥纵等部或守备或跟进配合,只起辅助作用;进攻的骨干力量是第五十二师和独立第三十三旅。”“独立第三十三旋虽然编制、装备、战斗力与正规师相等,但这个旅为保存实力,好打滑头仗,拣便宜时进得快,碰硬时也溜得快,不会真正出力。第五十二师的一个团在上次作战中已受到歼灭性打击,这次我们要对付的将主要是另两个团。东路有三个师的兵力,突击总队虽然是精锐部队,但我们己与之较量过,突击第一队同第七十九师在新登作战中均被歼一部,战斗力大损;突击第二队前来参战的只占该队的五分之三。所以东西两路的任何一路,我集中力量都有把握予以歼灭。顽军虽然是分进合击,我们必须仍然各个击破。”

对自己的部队,粟裕更是了如指掌:“在兵力上,我军虽只有主力三个纵队的九个支队和一个独立二团共二万余人,顽我兵力总对比是三比一强,但我已完全集中,对付其一路,尤其是集中对付其中一个部队,则我是优势。而且各部队经过前两次作战锻炼,协同动作和战术运用都有提高,已逐渐适应山地战斗;兄弟部队间相互了解团结信任,并抢挑重担,对顽军脾性、特点也已摸到,经几天休整体力有所恢复,粮食尚能勉强维持,部队求战情绪高;地理、群众条件已转为有利于我。顽军已脱离碉堡地带,打运动战正是我军之长。”

大家听了粟裕这精辟的分析,纷纷赞赏。粟裕接着讲:“这次战斗我们采取先阻东打西,后阻西打东的办法,连续作战各个击破两路顽军。作战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先歼西边的左翼骨干第五十二师,并相机歼灭独立第三十三旅;第二阶段,视情况发展移兵东向,再歼顽敌右翼集团。”

这时,粟裕已注意到顽军左右两个集团远距离分头开进,速度不一致,第五十二师好大喜功行动积极;右集团却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加之粟裕以小部队对东路顽军进行麻雀战,迟滞其行动,使之前进缓慢。

基于上述情况,粟裕决定:以第八、第十一两支队和独立二团组成阻击集团,既要顶住右路军的进攻,又要拖住敌人不使其逃离。第一、二、三、七、九、十等六个支队组成突击集团,伺机出击顽敌左路。第十二支队预伏在顽军侧翼武康、德清地区相机运用。

6 月19日。

敌五十二师终于憋不住了,为抢头功,竟利令智昏地孤军深入。这时李觉也为粟裕的败军之计所迷惑,不但不再提醒五十二师切勿孤军深入,反而夸奖五十二师主动积极。敌独三十三旅见势也想抢头功,其先头部队还没到达孝丰城,就谎报说部队已经进了孝丰城。五十二师得到这个消息后,便派了一个侦察排长直奔孝丰,打算同独立三十三旅联络。当他闯到孝丰城附近的时候,被新四军抓获,并缴获了五十二师师长给独立三十三旅旅长的信件和作战部署。

粟裕看到敌五十二师的行动部署,十分高兴:“这下我可号准了敌人的脉搏,五十二师为抢头功确已突进。”

五十二师抢功急进,一马当先,突出到孝丰西北的小白店,而其右路兵团则刚迸至孝丰东南港口地区,中路兵团也还没有跟上来。左右两路兵团出现了二十多公里的间隙,首尾不能相顾。

战机出现了!

粟裕立即抓住这个有利战机,决心集中兵力首先歼灭五十二师。然后,回师东向,再伺机歼灭其右路兵团。

敌五十二师是新四军的老对头,反共的急先锋,血债累累。“皖南事变”

中伏击我新四军军部的就是它,这次向新四军进攻时竟扬言“再打一个茂林,完成皖南剿共未竟之功”,所以新四军上下对之特别愤恨。

粟裕抓住战士的心理,提出了“为‘皖南事变’死难烈士报仇”的战斗口号,口号一下达,战士们一个个憋足了劲,磨刀霍霍,准备把五十二师打个稀巴烂!

6 月19日夜。

一纵、三纵和由苏浙军区副司令员叶飞同志率领的四纵一起,把五十二师紧紧地围住了。

枪炮声震天撼地,喊杀声接连不断,阵地上硝烟滚滚,弹片横飞,夜幕上空红绿曳光弹纷飞。

经过一昼夜的浴血奋战,到次日下午夕阳西下时,顽军五十二师的两个团全部被歼灭。五十二师的另一个团在第二次反顽战役时,已被消灭。至此,这个在“皖南事变”中沾满新四军鲜血的刽子手,终于遭到了覆灭的下场。

五十二师一昼夜被歼,李觉竟不知情。此时他还再三督促各部“放胆行动,努力奋迸。”“希各级指挥官抱最大决心,尽最大努力,以竟全功,”

他急电右翼兵团迅速挺进,协同左翼兵团作战。其实此时不但五十二师已不复存在,连独三十三旅也被我歼灭一个营后钻进了天目山。

就在新四军围歼五十二师的同时,敌右翼兵团已经倾巢而出,开始攻击新四军孝丰附近的守备阵地。对于这种倾巢而出、自投罗网的敌人,粟裕自然不会放过。当消灭五十二师的战斗大局已定时,粟裕果断下令,除九支队继续歼灭残敌和负责打扫战场,同时密切监视左翼的后续部队忠义救国军的动向外,其余支队尽数挥师东向,包围孝丰城边的右翼七十九师和突击总队。

20日下午。粟裕把指挥重点转向东线战场。

粟裕命令孝丰守备部队弃城而出放开东路,控制孝丰城以北、东北、西、南、东南各山地要点,形成三面埋伏,待顽军进入城内后关门打狗。并令原守备西线的第八支队立即从孝丰西北向东南迂回,乘夜从顽军密集阵地的间隙中穿过,向港口地区隐蔽集结或酌情就地攻击,以切断顽军向东南的唯一退路;限预伏在莫干山以东的第十二支队连夜翻山,于21日晨八时前赶到白水湾、港口地区,抄袭顽军后路,堵住对顽军右集团包围的唯一缺口。

21日。敌突击第一队一部进入孝丰空城,见势不妙急忙退出,但已来不及了,出得了城却脱不了围。

当晚,新四军第一纵队全部经大竹杆、报福坛、山坞由孝丰南面向东迂回潜伏拦截,从南面兜住了敌人;第八支队在穿越敌阵时受到围攻,他们奋起反击,拖住了顽军,既割裂了顽军整个部署,又造成了顽军的混乱和恐慌。

第八支队穿插敌阵这着险棋,确实高明,对正面阻击的十一支队而言,虽未增添一兵一卒,却胜过派遣千军万马;第三纵队主力则经孝丰东北向顽右翼迂回,占领灵岩山及其以东一线高地,由北向南攻击。至此,顽军右翼兵团主力已陷入我重重包围。

我第四纵主力从孝丰正面向东出击,第十二支队已袭占港口、白水湾地区,断敌退路。第一、第三纵队从南北收拢,将顽军压缩于孝丰东南之草明山、白水湾、港口的狭小山谷地区。

当时密集的敌人几乎布满了这一狭窄地段,敌人为了防止新四军夜袭,晚上把山下部队收缩到山头上。对此新四军,很难实施分割。

粟裕决定打破常规,充分利用顽军这一教条毛病,抓住其怕新四军分割,夜间袭击的弱点,实行集中围歼,白天攻击。

粟裕下令,首先利用敌人晚上收缩部队到山顶的机会,迅速占领附近山头,缩小包围圈。然后,出敌不意,命令白天突然攻击,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白天攻击,新四军充分发挥迫击炮、小炮多的特点,用炮火大批杀伤渭集山顶的敌人。

新四军一个冲锋,迅速占领山头,把敌军赶下了山。粟裕命令部队围三缺一,网开一面,乘胜追击,拦截惊慌失措之逃敌。这样,避免敌人作困兽之斗,减少新四军伤亡。

经二昼夜恶战,敌突击第一队除留守临安的一个营外被彻底干净歼灭。

第七十九师、突击第二队大部就歼。残顽夺路南逃。

国民党气势汹汹的第三次进攻,以其彻底的惨败而告终。

此役,共歼顽军突击第一队少将司令胡旭旰、第五十二师副师长韩德考(韩德勤之弟)、第七十九师参谋长罗先觉等以下官兵六千八百余人(内俘虏近三千人),缴获各种炮十七门,轻重机枪一百三十余挺,长短枪千余支。

毛泽东听到捷报,不止一次地赞扬天目山战役打得好。

刘少奇听到天目山三次反顽获得全胜,赞扬粟裕指挥的新四军第一师“在抗战中建立了最大的功劳。在我全军中以第一师部队作战最多,战果最大。”

当粟裕与将士们在浙江粉碎了敌人的围攻之后,国际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日寇战败已成定局。华中局指示新四军在江浙的工作方针是巩固深入苏南,开辟敌后地区,休整主力;迎接新的变化。

于是,粟裕与干部们反复考虑商讨,决定不再回占天目山,除一部坚持浙西地区外,各纵队分向苏南、杭嘉湖、皖南敌后地区挺进,部队要一面休整,一面开展工作。

8 月9 日,毛泽东发表《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声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反攻阶段。

苏浙军区遵照朱德总司令的命令,对该地区侵华日军发出通牒,并先后解放了长兴、溧阳、金坛、溧水、安吉、郎溪、广德、高淳等县城。至9 月中旬,苏浙解放区把北起沪宁铁路,南至安吉、孝丰,东起太湖,西至宣(城)

芜(湖)公路的广大地区联成了一片。

9 月19日,党中央确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并于次日指示华中局:“浙东、苏南、皖南部队北撤,越快越好”。为此,苏浙军区于9 月下旬至10月上旬开始有计划地渡江北上。

正在这时,粟裕接到了中共中央和新四军军部任命他和张鼎丞为华中军区正副司令员的电报。他一面扣压电报,一面两次电请中央:我在华中局阅悉中央以职及张鼎丞同志分任正副司令之电示,不胜惶恐。以职之能力,实不能负此重任。鼎丞同志不论在才、德、资各方面,均远较职为高超。抗战以前为长辈;抗战初期,为职之上级;近数年来,又在中央直接领导下,成绩卓著,且对于执行与掌握党的政策,均远非职所能及。为此,曾再三请求华中局,以鼎丞同志任司令,职副之,未蒙允许。为慎重并更有利今后工作起见,特再电呈,请求中央以鼎丞为司令,职当尽力协助,以完成中央予之光荣任务。①这份报告,凝聚了粟裕对党内、军内老同志的深厚感情,对革命事业和党的利益的深谋远虑。

他的报告电达中央后,中央于第二天,答复华中局并新四军军部,同意粟裕建议,以张鼎丞为华中军区司令,粟裕为副司令并兼华中野战军司令。

粟裕以大局为重,不计个人得失,谦让华中军区司令员的美德,一时在华中广泛流传,成为佳话。

第九章走熟路开轻车七战获七捷1946年上半年。国内的政治局势是密云不雨,更确切地说,是乌云翻滚,浙沥小雨。国内外各种矛盾交错,谈判与作战交替进行,是边谈边打。停停打打的局面。

表面上看,l 月间签订的停战协定仍在继续执行。为实行停战协定而由国、共、美三方组成的军调处执行部不断派人到各冲突地区调处。尽管国民党军队仍不停地向解放区进行蚕食进攻,但除东北外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一时没有发生。其实,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沉寂。蒋介石正利用这段时间加紧部署全面内战,中国大地上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厚。

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已不像1927年那样,无还手之力。他们对局势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

4 月16日,周恩来致电中共中央说:“蒋表面愿求妥协,以欺骗国人,暗中布置军事,阴谋甚大。”

5 月21日,中共中央指出:“国民党现正积极布置全国内战”、“我应积极加以准备(特别抓紧练兵),加以制止。”

6 月19日,中共中央发出党内指示,指出:“蒋介石准备大打,恐难挽回,大打后,估计六个月内外时间如我军大胜,必可议和,如胜负相当,亦可能议和;如蒋军大胜,则不能议和;因此,我军必须战胜蒋军进攻,争取和平前途。”

随后,中共中央又在给各部队首长的指示中指出:“我党在南京谈判中当尽最后努力作出最大让步,以求妥协,但你们不要幻想。”

各种迹象表明:全面内战一触即发。

初夏的清晨,战士们早操已经结束,店铺还没有开门,只有乡下来的菜贩发出一起一伏的叫卖声。海安这个南方小城显得十分宁静。

粟裕正洗着脸,通信员匆匆送来一封电报。粟裕把脸擦一擦,接过一看,是新四军军部来电,命令粟裕率华中野战军主力西进,集中于六合、天长之间整训。

原来,党中央、毛泽东同志鉴于敌人大举进攻在即,迫切需要制定我军的战略方针,于6 月22日设想了一个南线作战的战略计划,请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等同志考虑。这个计划是在全局破裂,国民党军向我大举进攻时,我山东、太行两区主力实行外线出击,协同作战,要求我太行区的部队以豫东地区为主要作战方向,集中主力尽可能攻取陇海路沿线南北十几个县城,着重在野战中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相机占领开封;山东野战军则以徐州地区为主要作战方向,集中主力配合苏皖北部的部队攻取津浦路徐间以及陇海路黄口、徐州段的各点,着重调动徐州之敌在野战中歼灭之,相机占领徐州。

而我华中主力须对付江北之敌,予以配合。还考虑在形势有利时,两区主力南渡淮河,向大别山、安庆、浦口前进。

这个战略计划,其战略意图是在外线出击中大量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建立和扩大新解放区,保卫老解放区,并保障中原新四军第五师的安全。

这是关系到一场大战的筹划,关系到未来的战局。

粟裕拿着电报,反复思考中央的部署和军部的命令,内心非常矛盾。他认真分析了去淮南和留苏中作战的利弊条件,认为:第一,淮南地区人口仅一百三十余万,如华中野战军主力去淮南作战,粮草军需甚至支前民工均需由苏中补给,将给初期作战带来很大困难。

第二,我华中主力西进,苏中可能被敌迅速占领,而苏中有人口九百万,粮食产量占华中总产量的五分之二,税收占一半,是支援战争的巨大力量,沦入敌手,将为敌所用,且政治影响对我不利。

第三,与淮南之敌相比,苏中之敌较弱。

想到这里,粟裕不再犹豫,提笔展纸,向中央和陈毅军长起草电文,建议在苏中先打一仗再西移。

他拟完电报马上着手,准备赶回华中军区司令部驻地——淮安。

一到淮安,粟裕立刻找到分局的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向他们提出自己不同于中央的建议,大家都认为粟裕分析得很有道理。

6 月29日,他们联名再次上报中央和新四军军部,建议在第一阶段中,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和第六师仍留苏中解决当面之敌,改善苏中形势与箝制敌人;在山东及太行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后,华中野战军第一、第六师再加入蚌埠、浦口线作战,完成第二阶段任务。

军委接到粟裕的电报,对他的建议极其重视,次日就复电华中:部队继续隐蔽于待机位置,听候安排。

7 月,形势越来越紧急。

海安。华中野战军司令部驻地。

粟裕正在召开作战会议,他态度严肃,声音宏亮:“同志们,要打仗啦!国民党蒋介石已经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啦!蒋介石派李默庵率领五个师十五个旅约十二万人,将从南通、白蒲、泰州、扬州、靖江、泰兴等地,分儿路向我如皋、海安和邵伯、高邮方向进攻。你们请看地图。”

顺着粟裕的指向看去,新标示好的军用地图上,只见长江两岸,布满了蓝色的圆圈、曲线和箭头。在苏中地区的国民党军:整四十九师自南通向北,整八十三师自泰州向东,整二十五师自扬州向北;津浦线的国民党第七军等十五个旅向难宁、泗县、盱胎、来安;整六十五师、二十一师等七旅之众正虞集江南,作为二梯队北渡后跟进。

情势十分清楚:敌军已经部署就绪,大军云集,个个箭头指向两淮(淮阴和淮安)。

“敌人把这叫做:多路的向心突击。现在进犯苏中解放区的国民党军队有十二万之众,而我华中野战军只有三万多人,敌我兵力悬殊。但是我们跟国民党是老对手了。不仅在十年内战中,就是八年抗战的反磨擦斗争中,也一直在打交道,我们知道,丧失人心和骄傲狂妄,是敌人无可补救的致命弱点。”

说到这里,粟裕脑海里闪现出三月在徐州机场跟国民党打交道的情景:这年3 月,当粟裕在徐州向检查停战协定执行情况的三人小组控告蒋军违反停战命令侵占我解放区城镇以后,在徐州机场乘飞机返回的那天,一批美制P51 型飞机在机场起飞、降落,发出刺耳啸声。站在粟裕身边的国民党徐州绥请公署副参谋长,竟然趾高气扬地笑指天空说:“现代的空军,威力真是伟大啊!”这显然是耍弄威风,欺负我军还没有空军。当时,粟裕冷冷一笑:“可惜它有个缺点,目前还不能到地面捉俘虏!”

“骄兵必败!这是蒋军的一个致命弱点,”粟裕接着分析道,“现在,在我们面前摆着一连串的问题:敢不敢打,怎么打,战役指导上要求我们有哪些改变,……这些,我们都要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在实践中逐渐取得经验,切实加以解决。首先,我认为初战地域可选择在根据地前沿地区,即江都至如皋一线……”

粟裕的话还没讲完,会场的寂静就被打乱了,有人在议论:“敌强我弱,应该诱敌深人才对。”

战争初期应该采取诱敌深入……

一直沉默的一师副师长陶勇突然开了口:“先静一下,让粟司令接着讲!”

因为,陶勇知道粟裕部署战役经常一反常规,出其不意。他不由地想到了保卫黄桥时粟裕的奇谋。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粟裕不紧不慢地说:“是的,选择在根据地前部地区作战,似乎不符合我军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通常实行的绣敌深入的传统战法。其实,诱敌深入并不是目的,而是歼灭敌人的一种手段。诱敌深入也不是贯彻执行积极防御的唯一打法。毛主席不是说,战役有时机、地点、部队三个关节,不得其时,不得其地,不得其部队之情况,都将不能取胜。现在我认为苏中解放区前部地区,天时、地利、人和都对我有利。”粟裕耐心地对将领们讲解:第一,苏中解放区前部是杭日战争时期我军同日、伪、顽长期争夺的主要地域,日寇投降后,又遭到蒋军的不断进攻和蚕食。这一地区的广大群众经过长期战争环境的锻炼,具有顽强战斗的传统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同时,这个地区物产富饶,人力众多,支前工作组织也很健全。这些都是初期作战良好的战场条件。这些我们不能不考虑。反之,苏中纵深地区狭小,海安以北就是水网,支前力量远不如前部地区。

第二,华中主力部队第一、第六师在这一带打仗时间较长,对民情风俗、地形道路十分熟悉,第七纵队原是这个地区的地方武装,对在河港交错、村落密布的平原地区打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些我们不能不利用。

第三,从战役上来说,强和弱是辩证的,强敌而未展开,虽强犹弱。战争初期,我以大块解放区为依托,乘敌人正在实施战略展开之际,在前部地区予以打击,可以打乱其部署,暴露其弱点。何况战争初期,敌人恃强,以大军向我进攻,以为我必不敢撄其锋,我军恰恰在此时此地主动向其反击,必可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在场的指挥员们听着粟裕清晰的分析,无不点头表示赞同,心里暗暗钦佩粟司令的多智多谋。

“怎么打法呢?”有性急的已开始摩拳擦掌。

粟裕转过身,指着地图,胸有成竹地说:“现在,我军已侦悉蒋军向我如皋、海安大举进攻的确实部署:敌整编第四十九师从南通北犯如皋;整编第八十三师从泰兴、宣家堡,整编第九十九旅从靖江,两路合击黄桥,然后配合四十九师会攻如皋;整编第二十五师的一四八旅从泰州东犯姜埝,得手后,这几路将会攻海安。”

“敌人三路而来,拉开架子要和我们拼消耗,我们恕不奉陪,专打它一路。问题是打两翼还是打中间?两翼嘛,是泰州和南通,这两处,城防坚固,对我军不利。中路敌人虽占泰兴、宣家堡半年有余,但我们群众条件好,对我军有利。所以我们先打中间。”

粟裕边指边讲,如数家珍,清晰明确。

经过讨论,具体作战部署确定了:一、六师各六个团担任歼灭中路敌十九旅的两个团,七纵三个团在北侧监视西路之敌,十纵三个团在邵伯牵制敌二十五师。

最后,粟裕充满信心地说;“敌人十二万人马进攻我们三万多人,是四打一,我们这么一来,还了它个六打一!”

7 月13日。

一师部队由如皋到达宜家堡一带。黄昏时,三旅八团首先打响了。

13日晚,我攻击部队为敌火力所阻,未能打进宣家堡。

粟裕命令陶勇马上亲临一线指挥。

当晚,陶勇飞马赶到担任主攻任务的八团团部,正碰上他们第二次攻击。

这天晚上,月明如昼,能见度很好。敌人像是故意显示他们美式装备的力量似的,什么火器都用上了,从土木工事的密密层层的枪眼里发射的机枪火力,又密又急,像泼水一样,一刻不停地向外倾泻;各种口径的炮,甚至连山炮也用上了。炮弹和机枪火力,在八团前沿上腾起了一道火墙,拦住了我们的攻击部队。

难道攻击没奏效,仅仅是因为敌人装备好、火力猛?陶勇快速地思索着。

这时,从一旅三团传来捷报:许家堡的敌人也增加到一个营,但三团几路压过去,把他们全部消灭了。

陶勇茅塞顿开:三团兵力、火力上集中了三比一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而八团呢,却是一比一!司令部部署了六比一的优势兵力,到了具体战斗中间却变成了一比一。一场干净的歼灭战变成了胶着战。

陶勇立即下令八团:“停止攻击,重新部署,集中兵力,明晚再干!”

当晚,要裕又打来电话,指示陶勇一定集中优势兵力,按六比一打击敌人,快速结束战斗。

第二天晚上,改变了打法。

八团仍从东面攻击,九团一营攻击南面,而以七团在西北面担任主攻。

战斗开始后,敌人仍在东面扭住八团,而西北方面,由于河沟环流,地势起伏,又是敌人的侧后方,敌人设置的两道铁丝网,被我七团一举突破。敌慌忙调动兵力,我八团又乘机突破。

一师指挥所里热闹起来。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各团的捷报纷纷传来:“八团正向街心发展”,“七团拿下了河边的大碉堡,突过河南……”在这些胜利消息当中,还不时夹杂着指挥员们愉快的评论:“天亮以前,敌人这个团就可以报销了!这一仗,敌人是输定了!”“敌人样子蛮吓人,其实没啥了不起!”

枪声一夜未停。

当启明星高高挂在东南天空时,电话里传来了最后一个消息:全歼了宣家堡的敌人!

同时,六师也将泰兴城的敌军大部消灭。

宣泰之战,我攻城与打援部队歼敌整编第八十三师第十九旅的两个团,一个旅属山炮营,以及第六十三旅一个营,共三千余人。

敌整编第八十三师,原番号为第一○○军,是蒋介石嫡系部队,美械装备,美国教官训练,抗日战争后期作为远征军到缅甸作过战,战斗力较强。

我军首战,对于八十三师这样的敌人能否战而胜之,攻而歼之,中央军委和毛主席都很关注。战斗结束后,毛主席亲拟电文询问:打的是否是整编第八十三师?该师被消灭了多少,尚存多少?

粟裕在清查了战果之后,一一作了汇报。

宣泰的硝烟还未散尽。

一师和六师接到华中野战军司令粟裕的急电,令他们立即转兵,日夜兼程,火速东进,投入第二战——如(皋)南(通)战斗。

如南战斗发起之前,汤恩伯得悉华野主力在宣泰地区,急急调兵遣将,调整部署。他命令整编第六十五师火速北渡长江,会同靖江的第九十九旅增援泰兴,并进犯黄桥,以拖住我军主力;同时,命令第四十九师星夜疾进,企图趁虚夺取我如皋城,然后,第四十九师从如皋,第六十五师从黄桥,第八十三师从泰州,多路夹击我华中野战军主力于如(皋)黄(桥)公路、南(通)如(皋)公路和长江之间的三角地区。

这时,粟裕已拟定了两个作战方案:一个是打前来增援宣、泰的第六十五师和第九十九旅,这个方案的优点是就近转用兵力,部队不会太疲劳,时间也比较充裕。缺点是这批敌人是来增援的,有备而来,警惕性必高,很可能一打就退,不易合围;或者打得相持不下,第四十九师得以乘机攻占如皋,使自己的侧后和后方受到很大的威胁。

第二个方案是迅速转移兵力,以主力作远距离机动,直插进犯如皋的第四十九师侧后攻击之。此案的缺点是要强行军一百几十华里(第六师的距离更远些),两夜激战之后继以疾走,战斗力肯定会减弱。但其优点也是极其明显,这一行动必然又一次大出敌人意外。此时,粟裕已侦知敌人以为我军主力在西进。第四十九师将放心大胆地向我如皋挺迸,倘若率部来一个长途奔袭,创造歼敌于运动中之良机,将陷敌于被动混乱的境地。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我军必须打得、饿得、跑得,能够连续地打仗、行军、打仗。粟裕深深地了解自己所带出的部队,这正是自己部队的长处。

粟裕遂决心采取第二方案,选敌第四十九师为歼击目标。7 月15日晚,他即令一师全部和第六师大部转兵东进;并用汽艇急运第七纵队一个团先期赶回如皋,协同第一军分区部队扼守该城。同时设置疑兵,继续围歼泰兴城内残敌,给敌人以主力确实还在西边的错觉,引诱如皋之敌放胆向如皋迸犯。

第一军分区部队连日英勇阻击,为主力的长途东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粟裕率主力在连续两昼夜激战之后,又行军一百几十里,表现了高度英勇顽强的气概。部队一路上受到人民群众的热情支援,夜过黄桥,群众以烧饼和西瓜争相慰劳。在群众的掩护下,我主力部队早已东进,敌人却还蒙在鼓里。

16日上午,敌第四十九师分左右两路北犯。

17日,右路二十六旅到达如皋以东之鬼头街、田肚里;左路七十九旅到达如皋以南之宋家桥、杨花桥。我东移之主力,则抵达黄桥、如皋之间的分界、加力地区。

18日,当敌四十九师师长王铁汉正做着“趁虚而入”抢占如皋美梦时,粟裕下达了歼敌部署:一师主力抢占鬼头街东南公路上的林梓,断敌退路,随后从右路之敌第二十六旅的侧后向北攻击;六师主力抢占杨花桥西南的贺家坝,随后从左路之敌第七十九旅的侧后向东北攻击;七纵队主力由如皋城及其东北地区向东南出击。

当时,敌人就像一根甘蔗,横放在如皋东南二十余里的鬼头街一带。我一师三旅九团,一旅三团,就顺着鬼头街,高宗庵一段一段啃过去。

18日天刚拂晓,我一师一旅三团插到通如公路白蒲北的三里楼。不久,公路上烟尘滚滚,过来了敌人的炮车队。他们大摇大摆地向北开进,准备轰击我如皋城,不料我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敌人乱了阵,我军轻取敌一个野炮连,挺威风的三门野炮乖乖地被缴获了。

18日下午一时,在我两个团的猛烈攻击下,敌七十六团大部就歼,鬼头街被我占领。战斗中,我军缴获了一台报话机。这回,我们可以随时收听敌人对话了。波长刚被调好,就听见王铁汉在叫嚷要“就地抵抗”。结果,他调动东面的部队,我们就打东面;他调动西面的部队,我们就打西面……。

19日上午,我军全部占领了敌四十九师师部外围村庄。我一师原拟在七团配合下,黄昏直捣敌师部驻地田肚里。但敌人拼死挣扎,连续向我七团阵地反扑。七团,是驰名苏中的新四军主力团。不管敌人如何疯狂攻击,七团的指战员个个奋勇作战,子弹打光了,就和敌人拼刺刀,拼手榴弹,近战歼敌。王铁汉见反击不得手,就拼命呼叫左路的七十九旅向他靠拢。可是,他哪里知道七十九旅已被我六师围困于宋家桥、杨花桥也正垂死挣扎呢。

下午,田肚里的敌人企图向南逃窜。狡猾的敌人使了一计,在突围部队前面,先是向我阵地赶出一群骡马。他们满以为我军一见骡马,就会纷纷去抓,他们就可以趁机突围。但这一着对我军不灵,我们打的是敌人有生力量。

刚刚放过骡马,我七团和三团两个团及时向敌发起攻击。

至此,被我围困于鬼头街、田肚里的敌四十九师师部和二十六旅,全部被我歼灭,只有师长王铁汉化装成伙夫溜了。20日晚,我六师十八旅在一师一个团的配合下,强攻杨花桥、宋家桥,给敌七十九旅以歼灭性打击。

如皋东南地区的第二仗,我军共歼敌一个师部,一个半旅,一万余人。

一次歼敌这么多,是解放战争的第一次。战斗结束的当天,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主席就发来电报:“庆祝你们打了大胜仗!”并指示粟裕:“敌情尚严重,望将参战主力集中休息,补充缺额,恢复疲劳,以利再战。”

敌人两战两败,自不甘心。

南京总统府,陈诚、汤恩伯正在向蒋介石献策。

“占住海安,就可保住与南通的联系,再保住如皋、海门,为歼灭粟、谭打基础。”陈诚有点小心翼翼地说。

“对,海安是苏中的要点,告诉韩德勤,要他格外小心,海安不能丢。”

蒋介石说着,摸了一下光秃秃的脑门。汤恩伯回答道:“请委员长放心!”

经过宣泰、如南两战,王铁汉丢掉两个半旅后,逃回宋家桥,一直抬不起头,心里窝火。听说要打海安,他忙给汤恩伯打电话,请缨再战,以雪前战之辱。

粟裕得知汤恩伯集中六个旅的兵力要打海安时,十分兴奋,这无疑又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

谭震林也想打,但他们不敢贸然行事,尽管他们已打了两个胜仗。

海安是苏中战略要地和交通枢纽,蒋军判断我军势在必争,妄图依仗其优势兵力,在海安同粟裕部主力一决雄雌。

摆在粟裕面前有两种选择:与敌决战或放弃海安。

粟裕眉头皱成一团,反复掂量。他在想,中央早已明确指示,一切要作长期打算,当前的战争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要求我军不轻易放弃要地,但中央更要求我军保持有生力量,以掌握战争的主动权。现在敌人以六个旅的优势兵力集中在狭小的正面,向我海安进攻,如我固守海安,在海安与敌人决战,正中敌人的下怀。因为敌人有强大的第二梯队,我军与之决战,势将付出很大的代价。战胜了,敌人仍可继续调集兵力,保持其进攻的态势;战斗如不顺利,势必仍要撤出来,那就被动了。如我先以小部队实施运动防御,杀伤和消耗敌人,并赢得时间,保证主力部队休整,然后撤出海安,给敌人以我军被迫放弃战略要地的错觉,使敌人重新骄傲起来,就将造成有利于我歼敌的战机。

当时还处在战争初期,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关于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的战略方针,还没有为大多数干部所掌握。有的同志认为敌人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军已经打了两个胜仗,为什么不敢在海安同敌人决战?打了两个胜仗还要放弃海安,前两仗岂不是白打了!

为了慎重起见,粟裕决定亲赴华中局请示。

当时,从海安到淮安约一百五十余公里的路程,须经东台穿过水网地区。

粟裕骑摩托车,乘黄包车,蹬自行车,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赶到淮安,当时能搞到的所有交通工具都用上了。

华中分局立刻召开常委会议,郑重讨论了粟裕的提议。决定在海安实施运动防御,尔后主动撤离,创造新的战机。并将此决定上报中央、华东局及新四军军部,均得到了同意。

7 月30日,中央军委又来电指示:“在我军主力未获充分补充休息恢复疲劳以前,及敌未进至有利于我之地形条件以前,宁可丧失一些地方,不可举行勉强的无把握的作战。”“总以打胜仗为原则。敌以十万大军向我进攻,我损失若干地方是不可免的,你们应有应付恶劣环境之精神准备与组织准备。”

这个指示进一步提高了粟裕对中央战略方针和作战思想的理解。

得到了中央和华中局的支持,粟裕大刀阔斧地将主力部队后撤休整,仅以第七纵队一部在海安地区进行运动防御战。

第七纵队刚由苏中地方武装上升为主力,刚补充大量的解放战士,所属四个团只有一个团打过大仗。但是从7 月30日到8 月3 日,却以三千多兵力抗击了五万多敌人的轮番猛攻。蒋军兵力集中,炮火浓密。七纵队指战员英勇顽强,指挥灵活,以伤亡仅二百余人的代价,换得了杀伤敌军三千余人的战果,创造了敌我伤亡十五比一的新纪录。仅7 月31日夜对敌人的巧妙袭扰,就使敌军消耗了炮弹万余发。

8 月3 日,粟裕命七纵队撤出海安。海安运动防御战至此胜利结束。

我军撤出海安后,敌军第六十五师、第一○五旅、新七旅争先拥进海安。

由于敌军进入我解放区后己处于瞎子、聋子的情况,加上敌军官纷纷报捷,极度夸张地吹嘘“战果”,其第一绥靖区竟未发觉我主力第一师、第六师已经转移,得出我军的伤亡数字竟达“二三万人”,因而宣告“苏北共军大势已去”。

“敌骄兵进击,正是有机可趁,出现我歼敌良机。我主力己集结于海安东北,伺机出击。”粟裕向华中局报告说。

8 月6 日,敌第六十五师及第一○五旅果然由海安东进,连占西场、丁家所,继续北犯。

粟裕立即于7 日晨电报华中分局、军部和中央军委:歼敌良机即将成熟。

次日即获军委复示:“歼敌良机已至,甚好甚慰。”“预备队或钳制部队如有可调者,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尽可能满足粟之要求,集中最大兵力于主要方向。”

华中军区根据这一指示,在报告新四军军部后,决定将淮南第五旅和华中军区特务团调来。这些指示和决定,增强了粟裕歼敌的信心和决心。

敌人果然进一步暴露了“骄兵”的弱点,7 日占李堡,8 日占角斜。

此时,粟裕密悉李默庵决定调其整编第六十五师于9 日经海安去泰州,黄桥,接替第二十五师和第九十九旅的防务, 10 日又令新七旅从海安东开,接替第一○五旅在李堡一线的防务。敌军频繁的调动,给了我军以趁其运动或立足未稳加以歼灭的大好时机。

粟裕当机立断,决心集中兵力,首先寻歼李堡之敌于运动中。并马上作了如下的部署:以第一师攻歼李堡、角斜之敌第一○五旅主力;以第六师之第十六旅攻歼丁家所守敌第一○五旅一部,以第七纵队及第十八旅分别位于责家巷东南和西场南北地区,合力求歼可能由海安东援之敌新七旅,并阻击可能由如皋东援之敌。

经过休整的我一师、六师主力,迅即分路出击。

8 月10日这天,李堡镇的敌人忙作一团。敌第一○五旅三一四团和新七旅十九团,双方正在交换防务。十九团刚接替防务完毕,警戒还没有派好,工事没有构筑,部队位置也没来得及划分,天就黑了。

这时,我一师部队抓住时机突然向李堡发起攻击。敌人猝不及防,顿时乱作一团,一夜之间全部被歼。率领十九团前来李堡接防的敌新七旅副旅长田从云,成了解放战争以来我一师部队俘虏到的第一个国民党将军。

粟裕命令陶勇找田从云谈谈,摸一下敌人的情况。这位少将,头发花白,一口云南腔,嗫嗫嚅嚅,有些拘束。

“你们怎么一下把兵力拉得这么散?”陶勇问道。

“海安打得正热闹,贵军一下于不见了,谁知你们到哪里去了!各部向上报,消灭贵军多少多少,算起来总有两三万。上面说:”苏中共军已经一败涂地,主力一师、六师下海北逃‘,忙着要我们占地方,说是’巩固收复区‘。地方这么大,兵就这么多,一撒开可不就散了?!“

“我们这次过来,难道你们一点也没有觉察?”

“情报失灵嘛。到处都是你们的解放区,群众都替你们掩护陶勇笑了笑,又问:”你们占李堡也有几天了,怎么这样乱?“

“唉,国军嘛!”这位将军颇有感慨地说,“还不总是杂牌军打头阵。

广东军六十五师打过李堡走了,交给东北军四十九师;接着我们新七旅划给四十九师指挥,师部就赶快把自己的一○五旅往海安抽,叫我们川军在外面挡头阵。调来调去,乱七八糟。“

田从云走后,陶勇把所谈情况告诉粟裕,粟裕更坚定了战胜国民党反动派的信心。

由于一师对李保攻势突然而猛烈,蒋军交接防地的双方一方刚刚拆除了电台电话,另一方还没来得及架设,双方都无法向海安告急。

11日早上,蒋军新七旅旅长黄伯光仍蒙在鼓里,率领二十一团向李堡进发。

粟裕立即抽兵布设口袋。

中午,排着三路纵队行进的敌军钻进了我军布好的口袋。

我十八旅第五十四团当即迎头痛击,七纵队第五十七团迅速断其退路。

敌遭我突然打击,混乱不堪。

这时,隐蔽在距公路七八百米处的五十二团一营,率先从中间出击,兄弟部队也从两侧一起冲杀上去,一颗颗发出巨响的手榴弹,一把把银光闪闪的刺刀,一下子就把敌人的队伍冲乱了,许多敌人还没有来得及拉开枪栓就当了俘虏、慌乱中滚下河去的则活活给淹死了。

下午五时,我军发起最后攻击,不到三十分钟,就把被我包围并分割成数块的敌人消灭干净。

李堡之战,前后二十个小时,歼敌一个半旅,共九千余人。

战后,战士手中的“汉阳造”、“大盖子”换上了汤姆式、卡宾枪。士气更加高涨。

李堡一成,使苏中战局发生新的变化。

蒋军经连续四次打击,被歼三万余人。在援兵未到之前,已无力组织全面进攻,因而被迫调整部署。

这时,淮南解放区已被蒋军突破,陈毅从执行外线出击的方针考虑,认为淮南在全局上比苏中更为重要,因而向中央建议调粟裕部西去,执行切断律浦、陇海路,夺取徐州的战略任务。

军委和毛泽东同志对陈毅的建议,态度极为慎重,回复陈毅:粟裕集团应否于此时调动,各有利害,待考虑再告。“

不日,中央军委致电粟裕:“对苏中目前即取防御方针,由你率主力与陈军长会合,集中力量打开淮北局面;或出淮南,切断蚌浦线,直接配合陈宋、刘邓之作战,这是一个方案”:“八月内在苏中再打一仗,然后西移,这是又一方案”。

中央要求粟裕对以上两案表态。

粟裕认真学习研究了战争以来中央军委和新四军军部的有关指示,从战争全局出发,结合当时实际,作了反复的考虑,认为在近期内还是以在苏中作战为宜。他把自己的看法上报了军委和毛泽东。毛泽东回电说:“所见很对,望利用苏中各种有利条件,继续在那里作战。如你们今后一个月内再打二三个胜仗,继续歼敌二三个旅,则对整个战局助益极大。”

陈毅也来电指示:“宜就地开展局面,不必忙于西调,军委有此指示,望照办。部队宜争取数日休息,再求新的机动,反较西调为更有力配合各方。”

粟裕决心集中兵力,在短期内完成军委交给的任务。

对敌情的研究,粟裕发现,南通、如皋一线是蒋军阵势中暴露的侧翼,兵力比较薄弱。驻守这一线的是新从上海调来的整编第二十一师和交警总队。二十一师是川军部队,战斗力不强,交警总队虽全部配备美械自动武器,但基本上没有重武器,而且缺乏正规作战经验。

粟裕设想由南通、如皋打开缺口,“钻到敌人肚子里去打”。这样,可以威胁敌人后方基地,打乱敌人部署,造成歼敌良机。

8 月20日晚,粟裕和谭震林率苏中主力全部人马十六个团三万余人向南开进,直插蒋军侧后。部队在原是我解放区的“敌后”夜行军,一路人熟地熟,鸡犬不惊。

21日晚,我一师向丁埝守敌,六师向林梓守敌,第五旅向东陈守敌发起攻击。

驻丁埝、林梓、东陈的敌交通警察中队,号称国民党的一支“袖珍王牌军”。实际是由美国特务梅乐斯和国民党“军统”特务戴笠合作训练出来的特务武装,连以上军官都是军校生,多系“军统”特务,比其他国民党军队政治上更反动。他们以“恢复交通”为名,专门对公路沿线我解放区进行“清剿”,配合地主“还乡团”,血腥镇压苏中人民。

攻击丁埝、林梓、东陈,由于出敌不意,进展甚快,二十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这次战斗,解救了很多被捕的地方干部、民兵和土改积极分子,缴获大批军火物资。缴获品中竟有几房子的脚镣、手铐,上面一律镌有U.S.A 字样,全都是崭新的,真是令人发指!

丁林战斗,歼敌交警五个大队,五千余人,打开了我西进的门口,孤立了如皋和海安之敌。

丁林战斗,打开了进攻敌后的缺口,又威胁着如皋城。

李默庵确实奸滑,他一面增兵如皋,一面命令西边的敌二十五师猛攻邵伯。他的如意算盘是:我军主力远在如皋东南,若北绕东台、兴化去救援,很需时日:如果他们打开邵伯,溯流而上,占领高邮,则可直叩华中首府淮阴。这样,既救了如皋,又可进逼淮阴,东西呼应,一举两得。

粟裕决定,苏中我军除以第十纵队三个团及第二分区两个团在邵伯防御外,主力部队则来一个“攻黄(桥)救邵(伯)”,用攻其必救的办法来调动敌人,歼灭敌人于运动之中,并解邵伯之围。

8 月23日夜,我第一师、第六师、第五旅、特务团,由丁埝、林梓越通榆路挺进如(皋)黄(桥)线。

这个地区,东西仅百余里,南北仅数十里,南是长江,东、北、西三面有敌人许多据点连成的封锁线。我军插入敌封锁圈,本来是着险棋,但由于老解放区组织严密,敌人得不到情报,因此,当我军大踏步面向黄桥的时候,敌人却根据丁林战斗的态势判断我将攻击如皋,急令黄桥守敌第九十九旅增援如皋。

然而,苏中开战以来,敌军连遭我沉重打击,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给打掉了,“长驱直入”的牛皮给戳穿了,恐慌心理使得他们的行动变得畏缩不前,一旅人不敢走,两旅人走也是提心吊胆。

奉命东调黄桥的敌九十九旅,忧心忡忡,迟滞不前,等待如皋之敌接应。

如皋之敌西出接应,则出动了一个多旅,有一八七旅全部,七十旅一个团,九十九旅一个营。

就这样,如黄线上出现了敌两个半旅的“武装大游行”。

送上门的礼,哪能不收?!

于是,粟裕当即命令秘密集结如黄线上的各部队,迅速切断敌人退路,并不使东西两面敌人靠拢,集中优势兵力首先歼灭其较弱的一路,然后调转兵力各个击破。

25日,敌九十九旅进至黄桥东北之分界,与我第六师遭遇,当即被我六师包围;敌一八七旅等部在分界、如皋之间的加力、谢家甸被我一师截住。

当夜,我军各部队对敌展开攻势,分界、加力两地之敌集结固守,激战一夜,未见分晓。

原来,敌人实有兵力远比我原先侦察的要多。为了保证全歼和速决,粟裕决定还是要集中四倍、五倍、六倍于敌的绝对优势兵力。当时,手头兵力不多,更没有预备队,怎么办?只能从战场上及时转用兵力。

26日晨,粟裕通知一师一旅旅长张震东前来接受任务。

张震东策马飞奔赶到野战军司令部,正盯着地图沉思的粟裕当即向他交代:“老张,你们那边的敌人是三个多团,如皋还有两个团,你们和五旅共九个团。九比五,一下子还不能解决战斗。不如干脆把一旅加到六师那边,来个雷公打豆腐,先打掉南面的,再集中力量消灭北边的。”

雷公打豆腐,豆腐当然经不住打了。

很快,我一旅撤出加力战斗,强行军向分界开进。

敌人经我一夜攻击,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建制混乱,正盼着敌机和援兵来救命!

可是,中午时分,下起滂沱大雨。敌机不能起飞,帮不了忙。

下午一时,我参战部队按时冒雨发起总攻,一举突破敌人防御阵地,直插敌人心脏。敌人乱作一团,失去指挥,分头突围,我军大胆揳入敌群,猛打猛冲,敌大部就歼。

残敌一千多仓皇南逃,正好闯入我一旅在分界东南开阔地布下的大网袋。一旅迎头一顿痛打,敌人完全给打懵了,东边枪响向南跑,南边枪响向东跑,结果被全部消灭在芦家庄地区。

歼灭了分界之敌,我第六师和第一旅立即转兵东向,会同第三旅、第五旅,以十五个团的兵力围歼加力、谢家甸之敌。

27日,敌人一面又从如皋拼凑了一个团的兵力西出接应,加力、谢家甸之敌一面以营为单位分路突围。

粟裕命令我部队全线出击,突围之敌如数就歼,第二次由如皋增援之敌一个团亦被歼一半。接着,我插到如皋西南的第五旅乘胜攻克黄桥。

敌人地面部队越是遭到失败,越是祈求空中救护。在加力突围之敌走投无路,如皋增援之敌被我击退的情况下,敌人的“野马式”战斗机,一批又一批出现在战场上空。“野马式”飞机。红头绿身子,战士们把它叫做“红头苍蝇”。它欺负我军没有对空武器,疯狂地向我军阵地俯冲、扫射和投弹,有时低得几乎是擦着树梢。当敌机带着刺耳的尖叫声轮番向我部队俯冲扫射时。各部的轻重机枪一齐对空开火,一架敌机被击落了,其它的敌机再也不敢低飞俯冲,不再那么“神气”了。

如黄路作战,是自卫战争开始以来缴获、俘虏最多的一次,歼灭九十九旅全部,一八七旅全部,七十九旅一个半团,一六○旅五个连,六十三旅一个营(缺一个连),总计歼敌一万七千余人,缴获各种炮五十余门,轻重机枪六百挺,长短枪三千五百支。

从8 月23日到26日,四天四夜的邵伯保卫战,也以我军歼敌两千多的胜利结束。尽管敌人天上有飞机,水面有炮舰,配合地面部队向我阵地猛攻,但我第十纵队和第二分区的部队,依托工事和水面英勇抗击,主阵地始终屹立未动。

当敌第九十九旅在如黄路上被歼,第一八七旅等部也将不保的消息传出时,敌军全线震惊。原来吹嘘“三天攻下邵伯”的敌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不得不把部队撤回扬州。

苏中战役,连打七仗,仗仗皆胜。粟裕用兵之妙,战法之活,可谓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七战各有特色:一战宣泰,是敌处于进攻前夕,疏于戒备,我则乘机主动出击,以攻坚战歼敌一个旅,打掉敌人中路,扩大了我军回旋余地,为转用兵力,连续作战打开了局面;二战如南,是舍近就远,长途奔袭,击其翼侧,攻其不备,在运动中歼敌一个半旅;三战海安是敌人集中六个旅向我进攻,我则采取避其锋芒,运动防御的战法,杀伤敌人三千余人,创造了敌我伤亡十五比一的纪录,为主力部队争得了休整时间;四战李堡,是我趁敌占我海安鼓噪“胜利”、洋洋得意之时,以奇袭的战法,再歼敌一个半旅;五战丁林,是选敌弱点,打开缺口,钻到敌人肚皮里,歼敌五个交警大队!以吸引调动敌人,打开西进大门;六战如黄七战邵乔,采取“围魏救赵”的战法,以一部兵力坚守邵伯,主力插入敌封锁圈内如皋至黄桥的公路上,在分界、加力地区打了一个漂亮的预期遭遇战,又歼敌两个半旅。

苏中战役,七战七捷,成为当时一件震撼中国大地的大事。党中央和毛泽东都立即给予了高度评价。延安总部发言人评论这次胜利加上中原突围、定陶战役时,称“这三个胜利,对于整个解放区的南线战线起了扭转局面的重要作用。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局面是定下来了”。并称赞:“粟裕将军的历史,就是一部为民族与人民解放艰苦奋斗的历史。今天,粟裕将军成了苏皖军民胜利的旗帜”。毛泽东亲拟电文,向各野战军通报苏中作战的经验,接着又把此次战役作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范例通报全军各部队。

当时,部队中流行着一首动人的歌曲,歌词中有这样两句话:“……毛主席当家,家家旺;粟司令打仗,仗仗胜”。这首战士喜爱的歌曲,在部队中流传了很久,很久!

第十章战宿北扫鲁南莱芜传捷报1946年,国民党军队四处出击。

粟裕率华中野战军主力在苏中七战七捷,蒋军从南面攻占两淮的企图遭到惨败,但仍从难北迂回。9 月19日,华野为保存有生力量,主动撤出两淮。

两淮,是华中的首府,放弃两淮是一件大事。当时正值伪国大召开前夕,敌人得意忘形,大吹大擂。张灵甫大张旗鼓庆祝“胜利”,蒋介石和他的总参谋长陈诚等也大造舆论,通电对张灵甫“备极嘉奖”,吹嘘“苏北战事己近尾声”等等。

就在蒋介石、陈诚踌躇满志地炫耀他们“攻占两淮大捷”的一片狂欢声中,9 月25日,粟裕冷静地对新华社记者说:“我军的撤出两淮,绝对不是军事上的失败,而是对蒋军大规模歼灭战的开始……我们所进行的运动战,胜败不决定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决定于有生力量的消长……侵入淮阴、淮安的蒋军,终必被歼灭在这些土地上的。”

粟裕的这些话,不久被历史的发展所验证。

10月19日,粟裕、谭震林率华野一师、六师、九纵和十纵以及中原突围到达华中的皮定均旅,在苏北涟水阻击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三个旅和二十八师一个旅,激战十天十夜,歼敌九千余人,击落敌机一架,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12月3 日,骄横一时的张灵甫又指挥所部及桂系七军一部,再犯涟水。华野六师和淮南独立六旅,在粟裕指挥下,采取节节阻击的战术,苦战两周,歼敌四千余人,于16日晚主动撤出战斗。两次涟水保卫战,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保证华中野战军顺利转移。

这时,华中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方面是南北两线敌军,对华中军区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另一方面则是我华中、山东两大野战军靠拢,兵力更加集中。

为了改变华中局势,粟裕与华中分局的几个同志联名建议中央军委:以集中华中、山东两个野战军攻下宿迁,得手后再向西扩张战果……。并提出华野、山野合并建议。

毛泽东得到这个建议,高兴地对朱德说:“粟裕这个同志主意多嘛,你看他又给我们出点子了。”说完,把电报递给了朱德。

朱德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对主席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我们要多几个粟裕就好了!”

不久,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给陈毅发来电报,明确指示山东、华中两个野战军会合后,在陈毅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战役指挥交粟裕负责。

从此,粟裕挑起了华东战役指挥的重担。

1946年11月,蒋记“国民大会”的丑剧,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开幕了。

粟裕在电讯中得知了这个早在意料中的消息,对谭震林说:“蒋介石走的净是臭棋!他想用这一着来孤立我们党,其结果必然是适得其反。不过,当前他正在势头上,随着政治上的倒行逆施,军事上肯定会有新的冒险。我们要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准备消灭更多的敌人,打更大的胜仗。”果然,不久我们就侦察到,蒋介石为了配合伪“国大”的召开,对华东战场策划了一个所谓“迅速解决苏北战事”的作战计划,以二十五个旅和一个快速纵队的兵力,由东台、淮阴、宿迁、峰县等地分四路,同时迸犯我盐阜、淮海、鲁南地区,妄图占领苏北和鲁南,迫使我军由陇海路以南北撤,在山东解放区同我决战。

面对四路敌人的疯狂进攻,陈毅、粟裕、谭震林经缜密研究,都认为先打宿迁东进的一路。但目前华野阻击该路敌人的兵力单薄。为此, 12 月8 日正在盐城前线的粟裕与谭震林联名建议陈毅率山野主力迅速南下参战。

12月11日军委电示粟裕,即日北返部署作战。粟裕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柱宿北。

五花顶。山东野战军指挥部。

陈毅站在路口,手在额头上,不住向南眺望。他在焦急地等着粟裕。

一阵尘土扬起,粟裕飞身下马,给陈毅敬了一个礼,说:“我来迟了。”

陈毅迎上前去,紧紧地握往粟裕的手说:“毛主席来电报,要我等你来后一起商定下一个战役。”

陈毅边走边对粟裕说:“今后还是一如既往,军事上我出出题目,主要由你来做文章。按照毛主席赋予我们的作战任务,有计划、有步骤地逐个消灭敌人。至于先打谁,后打谁,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怎么打,请你大胆地考虑和组织指挥。”

粟裕笑道:“我还像过去那样,尽力当好你的助手。”

两人边走边谈,非常亲切。

在抗日战争年代,他们两人曾经在江南指挥部和苏北指挥部一起工作,一正一副,指挥了著名的黄桥战役。解放战争开始后,陈毅在鲁南、淮北战场指挥山东野战军,粟裕在苏中战场指挥华中野战军,相互之间,来往电报很多,两个战场在中央军委的统一指挥和陈毅的统一调度下,相互配合,关系密切。

如今,陈毅和粟裕会合在一个指挥所里统一指挥作战,大家都信心倍增。

看着他俩边走边谈的亲密情景,身旁的参谋人员偷偷他说:“陈不离粟,粟不离陈。我们一定能旗开得胜,打个漂亮仗。”

这话正好让走在前面的陈毅听见,他转过身,哈哈大笑:“好嘛,当年在中央苏区,朱不离毛,毛不离朱,红军无往不胜。我和粟司令员也可以学学毛主席和朱老总的样子嘛!”

陈毅和粟裕走进作战室。一抬头,粟裕便看到了墙上那张巨幅敌我态势图:在胶济路以南,津浦路以东的鲁中、鲁南和苏北地区,正处在国民党军的三面包围之中。数十只标着带有数字的A 、D 、B 、大小蓝色箭头,从胶济、津浦、陇海三条铁路各城市、要点,咄咄逼人地指向苏、鲁我军腹地。尤其是以徐州为中心的南线,国民党军宛如一只庞大的章鱼,正以它的多条毒足向我军伸来,处于它头脑部位的,正是国民党军徐州绥靖公署司令官薛岳。

这条章鱼正圆睁着带血的眼睛,诡谲而凶恶地注视着处于内线的、在数量上处于明显劣势的我华东部队。

陈毅一指地图,诙谐他说:“这次敌人嘴张得不小哇!想来个张大网捉鱼儿,咱们要好好地对付对付,给他来个船翻网破一场空!”

粟裕说:“毛主席来电指示,两军会合第一仗必须打胜,这可是下的死命令啊!”

“用不着紧张。”陈毅笑了笑,从容他说,“毛主席是想用重锤来敲你这面响鼓。放心,我口袋里有三套作战方案,随你这位大将军挑选。”

说着,陈毅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纸,果然是拟就的三套作战方案。

粟裕又惊又喜,接过来一页页看下去。看一页,想一阵,对着地图比画一番。最后,粟裕抽出其中的一页,对陈毅说:“我觉得,‘集中兵力歼灭进攻沐阳之敌’这个方案比较可行。”

陈毅点头道:“既然你说好,那就是它了!”

“我觉得兵力可以这样分配,”粟裕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跟前,接着说:“第一,华中九纵置于宿迁以北地区,监视敌人;第二,六师、华中十纵六旅、七师十九放,置于涟水地区,监视淮阴之敌;第三,华中七纵三十一旅,置于盐城地区,监视台儿庄、峰县、枣庄之敌;第四,一纵、八师于郯城西南地区集结;第五,二纵、七师五旅于沐阳南北地区集结,以待机动;第六,一师由盐城向涟水机动。”

粟裕一口气报出了几十支部队的配置地区和任务。

这让陈毅感到非常惊喜。他眯起眼睛,看着粟裕:“老伙计,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粟裕笑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嘛!”

方案以陈毅的名义上报中央,毛泽东立即回电,并关切地询问粟裕的行止,又问这一方案是否与粟裕一起研究过。陈毅如实报告了情况,毛泽东回电:“决心与部署甚好。”

粟裕看到毛泽东如此关心和信任自己,心情十分激动。他暗暗告诫自己,凡事都要格外慎重小心,一定要打胜这一仗,以不辜负毛主席的信任和厚爱。

夜晚的宿北,像一个睡得很香的婴儿,静静的,甜甜的。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床前,粟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恩绪万千。

从黄桥战役、天目山三次反顽到苏中的七战七捷,粟裕已指挥了不少战役,可是对将要打的这一仗,却感到异常紧张。对于薛岳惨淡经营的这次冬季攻势,陈诚是寄予厚望,他不无自信地宣称:“两个月内消灭苏北共军,五个月内在军事上解决整个中共。”不能认为这位国民党军的陈参谋总长是毫无根据的吹牛,眼下整个华东战场上的主客观态势是如此悬殊,我军不论在数量上还是战略位置上都处于明显的劣势。敌人已对我们形成半圆形包围,蒋家王朝的五大主力①中有两个——整编第七十四师和整编第十一师调到了苏北战场,我军确实被动呀。

这一仗是我军摆脱被动夺取战场主动的关键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

这一仗也是山东、华中两野战军合并后共同作战的第一仗,打胜了,兄弟部队之间就产生了彼此信任;打败了,上下之间和兄弟部队之间就容易相互埋怨。毛泽东正是深深了解这一点,才来电严令:“只许打胜,不许打败……

“慎重初战”,粟裕心里反复思索,不由自言自语:“慎重,慎重,再慎重!”

越想责任越重大,粟裕不由地披衣起床,点燃蜡烛,又一次走向他房间的那幅作战图。

作战图上已经标上了敌我各部队进攻的路线。我部队尚未到达指定位置,敌人已先行一步占领了阵地。12月13日,敌右纵队整编第十一师先头已占领曹家集、高圩,左纵队整编第六十九师已占领晓店子、嶂山镇。

粟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忽然,门“吱呀”声响,陈毅揉着眼睛走进来。

“粟裕,天都快亮了,你还没睡?”

“蒋介石不批准嘛!”粟裕笑道,“戴之奇和胡琏为其主子还真卖命,这下我们要夺回阵地,得付出代价呀,军长。”粟裕依然按从前的称呼叫陈毅。

陈毅从兜里摸出他的大烟斗,点上火,“咝哈”吸了一口。走到地图前。

“你看,整编第十一师这可是陈诚赖以起家的本钱,蒋介石称它为”五大主力“之一,部队全部美式装备,战斗力不弱。师长胡琏目空一切,不可一世。这小子是职业军人,狡猾诡诈,这次前进比较慎重。”

粟裕接过来说:“可戴之奇这小于是国民党三青团的,是蒋家父子的死党。说不定早已向蒋介石报过功了。蒋介石也一定会说,好好干吧,党国不会亏待你的。”

“这就叫主有所求,臣有所献。15日蒋介石要召开国民大会了,怎么着也得有点战果在大会上炫耀。”

“我们这叫成人之美。”

陈毅看了粟裕一眼:“我看就命令部队切断戴之奇和胡琏的联系,先歼灭戴之奇,回头再好好收拾胡琏,你看怎样。”

“好!就先打戴之奇!”粟裕赞同道。

此时,东方发白,天快亮了,粟裕不由主地打了个哈欠。

这时,谭震林满脸喜气,走进屋来大声说:“前线消息,胡琏目前原地开枪、打炮,就是不向前进。”

“好!此战老蒋输矣。”陈毅说着,在手上叩了两下烟斗。

粟裕精神一爽,一夜疲倦无影无踪:“通知部队,作好准备,明晨发起进攻。”

苏北的冬季通常是迟到的,但12月的六塘河畔的原野,也已衰草枯黄,芦花正白,满目肃杀气氛。宿北战场角斗的帷幕,就在这里拉开了。

12月14日18时,攻击开始。

霎时,炮声轰鸣,震耳欲聋,爆豆似的枪声一声接着一声,子弹“啾啾”

地尖叫着从头飞过,迫击炮落在湖田里,掀起一片沙泥。

抢占峰山,敌我双方都知道其意义重大。

峰山是敌六十九师左翼预三旅旅部驻地晓店于的正面屏障,因而是敌重点设防的据点,由该旅副旅长兼七团团长亲自带着一个炮兵加强营,以山顶掘壕筑圩扼守着。

为了确保攻山必克,粟裕命作风顽强的八师以二十三、二十四两个团为突击部队,分两路实行强攻。

从峰山南麓攻击的是二十三团一营。部队在蜿蜒的山沟中展开,并立即向山顶发起攻击。当他们仰攻山顶时,遇到了严重困难。战士们在毫无隐蔽的山坡上,冒着山顶守敌十多挺机枪和十几支冲锋枪的交叉射击,硬是把敌山顶阵地前沿的鹿砦拉开一个缺口,然后一拥而进,却又不得不跳进又深又陡的壕沟里。敌人的手榴弹和燃烧手榴弹冰雹似的砸过来,尽管战士们奋勇地用手榴弹反击,但终因伤之过重,战斗组织已残缺混乱,对敌山顶阵地的攻击只好停下来,部队撤到山坡隐蔽地休息整理。

这时,已是15日凌晨五点一刻,眼看天就要亮了。

峰山久攻未克。令人十分揪心,焦的的粟裕又摇响了八师的电话:“能不能攻占峰山制高点,关系着战役全局,你们要组织现有的力量,继续攻击,在天明前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把山头拿下来!”

夜色中,尚能战斗的战士们在前沿悄悄集会在一起。在火力掩护下,向山顶发起最后一次决死的进攻。

他们搭人梯攀上壕岸。壕岸却是敌人筑城的圩墙,在这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近战。第一个爬上壕沟的战士牺牲了,继续冲上去的战士也接连倒下,但战士们仍前仆后继扑向山顶。

突然,山顶的东北部位一串惊雷似的爆炸声,火光中人影纷纷。“兄弟部队!兄弟部队上来了!”原来,二十四团的战士从东北隅突上了山顶。

峰山终于被攻下来了。

这时,天已大亮。红日东升,展现在面前的就是我军经过整夜血战而夺取的峰山。

我们不能不承认敌军土工作业的高速度,尽管预三旅占据此山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但已经完成了复杂而严密的防御体系。其工程之浩大,的确令人惊叹!外围遍山各要冲都设置了火力点;山坡的树被砍伐殆尽,并拖到山顶工事周围架起一道道鹿砦;山顶周围挖了一道深阔的环形壕沟,掘出的土在壕沟内壁上堆筑起一道圩堤,上面密布掩体和机枪火力点。在其炮兵阵地上,可以俯视登山一切通道。

整个峰山就是一座坚固的巨大堡垒,但它最终还是被踩在我军脚下。

此时,我军南线一纵已经穿插到敌十一师右驻地曹家集附近,攻歼其工兵营和骑兵营各一部;东线九纵和二纵在来龙庵迫退十一师右翼前锋部队后,正由东向西突击,将协同一纵分割十一师与六十九师的联系,并配合实现我军西线八师、北线七师对六十九师的包围。

战役正向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

峰山这一战略要点失守,戴之奇当然不甘心,他命令军队反扑,务必夺回峰山。

12月15日,敌据守蟑山镇的预三旅所部和进至苗庄、罗庄一带的六十旅所部,共约两团兵力,由东北、东南两个方向,朝峰山发起总攻。

昨天是敌守我攻,一夜之间翻了个儿,今天是敌攻我守。

战斗的激烈程度不亚于昨晚。

敌军的将领们简直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什么军事机密都不管不顾了。从我军电台的报话机里,可以听见他们相互的喊叫:戴之奇在催促预三旅旅长魏仁鉴:“魏旅长,你要全力夺回峰山!”

魏仁鉴却要求给予更有力的炮、空支援:“请向山上打雷,再猛点!”

远离战场的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吴奇伟似乎已经感到战场形势不妙,也加入了这个报话机合唱团,他命令十一师师长胡琏:“强渡六塘河,向戴师长靠拢。”

而胡琏却叫苦连天地诉说,他的十一师正受着共军的攻击,工兵营和骑兵营损失严重,要求戴师长命令六十旅旅长黄保德“火速西援!”

看来,胡琏是要“各管各”了,戴之奇不可能指望得到十一师的增援,只能“孤军奋战”了。

同一个晚上,王庄。

陈毅、粟裕、张鼎丞、邓子恢、张爱萍、谭震林、刘先胜等前指领导讨论死守峰山之战。

粟裕说:“峰山是战场的制高点,也是进攻和防御的重要依托。”

张爱萍说:“此处的得失对战役全局影响最大,令八师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峰山!”

八师不负众望,打得非常顽强。敌人大炮轰,飞机炸,整个山顶笼罩在一片烟火之中。在整个白天的战斗中,敌人轮番地向山上猛扑十几次,都被我军打退。

激战竟日,我军始终牢牢地控制着峰山制高点。

黄昏前,向嶂山镇之敌发起反击时,敌人不敢迎战,仓皇地逃向晓店子。

六十九师师长戴之奇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向胡琏和吴奇伟呼救:“我陷入共军包围,请吴主任和胡师长赶快派兵解围,救兄弟于重围之中,求求你们了。”

胡琏和吴奇伟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请戴师长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派兵增援。”但他们说归说,就是按兵不动。

戴之奇从16日晚呼至次日凌晨,胡琏和吴奇伟两人没有给他派来一兵一卒。他觉得自己的危难并不在于“共军”,而在于他的上司和同僚。确切他说,他的生死大权就握在吴奇伟和胡琏二人手上。危难之际,他们在落井下石!

戴之奇在作战室内焦急地等待着,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屋外的枪声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援兵依旧没有到。

戴之奇彻底绝望了。他缓缓地将手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食指缓缓地压向扳机。

“师长,你这样做对得起委座的栽培吗?”

副师长饶少伟夺过他的枪说:“先给委座发个电报吧,实在不行了,兄弟我陪你一起死!”

戴之奇回转身来,两行热泪凄然而下。

“好吧,给委座发电:我于16日陷入共军陈毅、粟裕的包围中,已多次向吴奇伟和胡琏呼救,二人空说不动,至今不见一兵一卒援我。现在,我恳求校长派兵或电催胡部相援,拯危局于万难之时。”

蒋介石在南京接到这份电报后大发雷霆,抓起电话对陈诚骂道:“娘稀匹!你给我命令胡琏派兵解围,救不出戴之奇,拿他的脑袋见我!”

17日,无可奈何的胡玻奉命驰援,却被华野一纵和八师阻击于六塘河边,寸步难进。

任吴奇伟再三焦急地催进,胡玻站在运河堤上北望高家洼、傅家湖东至人和圩一线,炮声隆隆,烟尘弥漫,那里我华野九纵和二纵围歼六十九师的激战正紧,但吴奇伟却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这位“蒋校长”宠爱的御林军少壮派将军,进攻无能,却溜号有术。他充分估计了陈毅、粟裕的胃口,在吞掉六十九师之后,在运河北岸吃掉他的十一师将不是很困难的。

光棍不吃眼前亏,这位狡猾的将军干脆缩回宿迁去了。

戴之奇依旧收缩兵力,死守待援。

17日午夜,第八师攻占晓店子,全歼守敌预三旅。敌整编六十九师残部集结在人和圩、罗庄、苗庄一带。

戴之奇在劫难逃。

18日早,蒋介石又亲自打电话给胡琏,严令其再次出兵救援。八时十五分,敌整编十一师再次全力北援,被华野一纵和八师各击溃一部。

此时,戴之奇见增援无望,命副师长饶少伟亲率六十旅突围,结果六十旅被全歼。

戴之奇彻底绝望了。他又一次把枪口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算是格守“蒋校长”提倡的古训,“杀身成仁”了。他的悲剧在于这个师的败亡,还没能动摇国民党在这场战争中会取胜的信念。他也许是想在蒋家王朝的忠烈薄上留下自己的大名吧。

19日上午,困守苗庄之敌第四十一旅分两股向南北两个方向突围,除三百余人逃跑外,余部被全歼灭。

至此,敌整编六十九师全军覆没,宿北一役歼敌二万一千余人。

这时,南京正上演“国大”闹剧,六十九师的被歼无疑给正在吹嘘胜利的蒋介石一记响亮的耳光。

毛泽东闻悉宿、沐大捷消息,十分欣慰,立即于12月18日致电陈毅、粟裕等人,以欣喜的心情写道:“庆祝宿沐前线大胜利,望对一切有功将士传令嘉奖!”

高手下棋,棋看三着。

在宿北战役结束前一天,陈毅、粟裕上报中央,打算西进津浦,出击淮北。

历史竟有这种巧合,有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同一天,远在陕北的中央军委也看好了下一步棋,电示陈粟:宿北战役结束以后的第二步作战,宜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并相机收复枣庄、峰县、台儿庄,使鲁南获得巩固,免除后顾之忧,大胆向南发展。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央统帅部,运筹帷幄之时,留给下属以相当的机动余地,这无疑是必要的,因而也是英明的。所以,中央接到陈粟电报,复电:下步作战似应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并相机收复峰、台,使鲁南获得巩固,然后无顾虑地向南发展,但你们如觉得西进迫近津浦有利,也可以。唯宿北战役后,必须略作休整。

宿北战役的巨大胜利,激起了全军指战员高昂的杀敌立功热情,指战员们纷纷写来求战书、决心书,请求司令部首长,一鼓作气,乘胜进击,争取再打几个大仗。

战士们的求战要求,反映了干部们的思想情绪。许多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都想趁此胜利的锐气,聚歼更多的敌人。陈毅、粟裕决定广泛吸收指战员的意见。

但是,当司令部召开干部会研制作战方案时,却围绕着打哪路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有的说,整编七十四师最骄横,围歼该敌于沐阳地区最有利:有的主张跳过运河,围歼敌人的另一部队;还有的建议出淮北,威胁徐州,调淮阴、涟水之敌回援而歼之……作战室里,青烟缭绕,你争我辩,各方意见发表得淋漓尽致。

主持会议的陈毅给终没有发言,他一会儿听听这个同志的意见,一会儿听听那个同志的分析,一会儿猛吸几口香烟,凝神细想一阵。看得出,陈毅正在集中全部精力,倾听、分析着各种意见,以集中群众智慧,找出一个既能大量、迅速地歼灭敌人,又能减少我军伤亡的战役方案。

会议从中午一直开到吃晚饭,给终没有定下向何处出去,打哪路敌人。

晚饭后,陈毅和粟裕一头钻进作战室,开始商议。参谋人员静静地呆在外屋,等候着首长们的决策。

“粟裕,你一直皱着眉头在想,你的意见如何?”陈毅端过一盏油灯,洁白的墙壁上,投下二人亲密的身影。

“我认为,宿北战役的胜利,给敌人的一路以歼灭性打击,迟滞了另外三路敌人的进攻。但就总的态势看,还只是把敌人的半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并不很大,只要敌人作些调整,仍可恢复对我军的半包围态势。”

粟裕边说边用手指着地图。

“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一再指示,要在鲁南作战,使鲁南获得巩固,实际上是指明今后一定时期,山东将是华东的主要战场。我们要是在鲁南打一个大歼灭战,我看不仅能打破敌人的包围圈,使山东、华中两路野战军完全会合,而且能为今后在山东作战创造良好的战场条件。”陈毅沉吟道。

“对,鲁南巩固了,以后南下、北上或西进,我军都会取得行动的自由。

如果分兵进入淮北,远离后方,不仅需要作好充分准备后才能行动,而且不一定能调动进攻鲁南和苏北之敌回援。“粟裕边说边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陈毅把油灯往上举了举,赫然在目的是三个成犄角之势排列的蓝色大圈:东边一个位于下庄、太子堂一带,是敌整编第二十六师,西边一个位于齐村、枣庄附近,是敌整编第五十一师,南面划在邳县、四户镇一带,是敌整编第三十三军的五十九师和七十七师。

“噢,都标上了,先打哪一个?”陈毅目光炯炯地看粟裕。

“冯治安的第五十九师是其中最弱的,打它,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

这马励武的第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是蒋介石的鲁南主力,歼灭该师,全局一定好转……“

粟裕话音未落,陈毅哈哈大笑:“好,粟裕,你真行,专挑硬骨头啃。

这快速纵队可是老蒋的‘国军精华’,是蒋家二公子的心肝,马励武正是自恃有铁甲利器,才敢如此耀武扬威。“

“老子不怕邪!”粟裕脱口而出一句湖南人的口头禅,“我们一开始便可集中二十七个主力团,打敌整编第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六个团,兵力四倍半于敌,是绝对优势,可以实现战役上的以多胜少。同时,敌整编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虽是强敌,但它孤军突出,态势不利,而且它与冯治安部有矛盾,在它受攻击时,我相信冯部不会来援。因此,我军有把握取胜。”粟裕攥紧拳头,用力砸向地图。

“好!”陈毅拿起红铅笔在地图上划了个粗粗的“×”。这一位置正是敌二十六师师部和第一快速纵队的所在地。

夜深了,警卫员送来了夜餐,陈毅和粟裕的夜餐是每人一碗面条,热腾腾地摆在桌子上。他们好像没有看到,眼睛仍然盯着墙上的地图在讨论。

警卫员没有上前催促,只是坐在一旁干着急。警卫员着急,外屋的参谋人员也着急,他们清楚地看到,面条上的热气消散了,面条变凉了。

鸡叫二遍的时候,陈毅、粟裕脸上漾起了喜色。参谋人员知道,首长们的作战方案形成了,他们立即拥进屋,等候吩咐。只见陈毅伏在书桌上,呵开冻墨,挥笔疾书。写完,递给了粟裕,粟裕反复看了几遍,说:“立即发中央军委,请示毛主席。”

这是一份关于下一步的战役请示报告,内容是报请中央、华野准备在鲁南地区聚歼敌整编第二十六师……

当红色电波载着首长们的决心飞向延安的时候,陈毅、粟裕才深深舒了一口气,用开水泡了一下早已成坨的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天渐渐亮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得满屋生辉。机要参谋送来了毛主席从延安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同意聚歼敌第二十六师、第一快速纵队的作战方案”。“鲁南战役关系全局,此战胜利,即使苏北各城全失,亦有办法恢复。”并热切期望能“打一个比宿北更大的歼灭战。”

粟裕看着毛主席的电报,疲惫的脸上,泛起阵阵兴奋的红润。

战役决心下定之后,关键的一环是如何把领导的决心变成全体指战员的自觉行动。也就是说,对敌人的众多坦克,要做到敢打会打;要在气势上压倒它,在战术上战胜它,要勇敢加技术。

坦克这个陌生的怪物,它越沟爬坡,推屋倒树,枪打不透,手榴弹炸不动,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论思想上、战术上,都给部队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司令部决定在鲁南一个山坡下的小树林里,召开干部大会。陈毅站在大方桌上作打坦克的战前动员。他从坦克的构造、性能、进攻防御的特点,讲到美式坦克的弱点,鼓舞大家要抓住这些弱点,勇敢地进行攻击。他说:“这‘乌龟壳’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发扬我军近战的光荣传统,不怕流血牺牲,先消灭它的步兵,‘乌龟壳’就会变成废铁堆……”

陈毅号召干部们、即刻深入连队,和战士们一起,尽快研究出一套打坦克的战术、技术。陈司令员的号召,立刻变成了全军指战员的行动。

紧接着,粟裕下达作战命令:第一纵队、第八师、第一师秘密兼程北上,会同已由鲁中到达鲁南的第九师、第四师一个团,及在鲁南的第十师,滨海警备旅和鲁南军区特务团,准备首歼敌整编第二十六师及第一快速纵队。

部队马上按粟裕的命令,昼宿夜行,以最快的速度开进鲁南,接近敌第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

1947年元旦。

天气很冷,呵气成冰。北风呼啸,吹荡着空旷的原野,摇曳着那些落尽叶片的枯树干枝。

敌二十六师师部餐厅里。马励武正和他的将官们推杯换盏,庆祝元旦。

他的笑声里依然充满了骄横:“弟兄们,干杯,捉住了陈毅、粟裕我们再来喝庆功酒!”

马励武是黄埔一期学生,蒋介石的得意门生,原属薛岳指挥,但因骄横自恃,且仗着在中缅战场上抗日有功,蒋对他格外器重。与薛岳闹得不可开交时,蒋介石狠狠地训了他一顿,说:“你就不会忍着点吗?现在共产党在捣乱,你还起什么哄?”马励武却说:“委座,不是学生不听他的,而是他不懂打仗,瞎指挥,他打过什么仗呀?”蒋介石瞪了他一眼:“你呀!以后要谦虚点。这样吧,你到峰县去吧,把快速第一纵队也交给你,不过这次只许赢,不得输!快速第一纵队是纬国一手操办起来的,你明白吗?”

马励武点头哈腰:“学生明白,学生一定不负校长的栽培!”

马励武骄横自恃,不服上司,更不惜下属。当时,在整编二十六师士兵中流行着这样四句打油诗:你要想吃苦,就跟马励武;三月不关饷,还当二百五。

副官的老婆,给他做情妇;战斗一打响,他先溜之乎。

元旦下午,马励武在师部与官员会餐后,跳上了吉普车。一阵马达轰鸣之后,扬长而去。

马励武去峰县听京戏去了!

同日,山东临沂马家庄。

晚上,这个村庄,人声暄哗,喝酒猜拳的,唱大戏的,大吵大闹的……

各种各样的喧嚣声,混成一团。喝得醉醺醺的国民党军官满村子乱窜。

在这座村庄的四周,却充满着战争的气氛。许多士兵在村庄外站着岗,村庄的四周,堆着密密层层的刚砍伐下来的树木,像一道篱笆似地围着鹿砦。

在鹿砦里边还有一个个才搭盖起来的掩体,掩体的材料是:大大小小的门板、窗子、桌子、箱子、木床、水桶……。在工事背后的场子上,停放着一辆辆草绿色的坦克。一看就知道是美国货,车身上是漆着国民党党徽。另外还有崭新的吉普车和装甲车。

这里,住的就是国民党第一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的前进指挥所。

蒋介石给他们的任务是要配合进攻苏皖解放区的国民党军,共同前进,攻占当时山东解放区的中心——临沂城。这是一项不平凡的使命,“拿下临沂,苏北和山东可以解决,接着就可以扫荡黄河以北了……,”这是蒋介石的战略设想。他决定把第一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这支心腹部队,投入到这盘赌局里来。

这确实是一笔非同小可的投资。

第一快速纵队是一支彻头彻尾的美国装备和摩托化部队,它的全部武器装备——包括坦克车、装甲车、榴弹炮及其他各种轻重武器和弹药,全是美国提供的,从头到脚的服装也统统是美国式。部队是美国人训练的,编制是美国式的,这支部队的核心是战车第一团,开始由美国人白伦上校提任团长,后来由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继任。可以说,这实际上是一支地道的美国雇佣军。这样的王牌,蒋介石只有两张,一张放在东北战场,一张就在这里。蒋介石还不大放心,特地派了嫡系军队二十六师跟随它共同前进。

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从峰县向东进攻后,一路上相当顺利。这鲁南平原正是坦克、装甲车等机械化部队的用武之地。他们开足了马力,得意地在平原上驰骋着,一个村庄,一道道河流,一簇簇树林……迅速地被抛在后边,几天之间就先后拿下了向城、卞庄等村镇,到年底时,已经到了马家庄一线。

这里已是临沂县境了。

前线指挥官马励武眼看临沂城已指日可下,于是下令三军,就在马家庄一线暂停一天,搜罗附近村庄上所有的猪、鸡、牛、羊,又派卡车前往附近的兰陵,运来大批兰陵美酒,举行大会餐,欢度元旦,预祝胜利。

元旦的第二天,陈毅获悉马励武去峰县听京戏去了,对粟裕说:“蒋介石派军队侵占我解放区,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搞得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现在倒好,马励武回到峰县过快活年去了。老子偏不让他过,你看怎样?”

“趁敌不备,攻则必胜嘛。”粟裕会心地微笑着回答。

就在当晚,粟裕下令:直捣马家庄!

元月2 日的深夜,朦胧的月色照着寒冷的鲁南平原。国民党军的士兵和军官,有的围在火堆旁取暖,有的钻在地堡里赌博,面前的“袁大头”、“金圆券”,……刺激得这些赌棍完全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地堡、鹿砦、战争和死亡。

“轰!轰!”不知哪里传来两声霹霹似的爆炸声,房子、地堡都震得簌簌发抖。赌徒们一手揿着纸牌和金圆券,惊惶地抬起头来。

他们还没有弄清楚这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村庄外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随即炮弹雨点落了下来,炸得村内烟雾腾腾。

他们慌忙窜进工事里,进行抵抗,但村外的华野战士已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

雷鸣似的炮声震动着鲁南平原,数十里战场上到处火光冲天,华中陈野部队一路路向着预定的目标,迅速地直插进去,把敌人的外围据点一个个包围了起来……

战斗进行到次日黎明,华中野战军完成了对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的大包围。

当时部队上下歼敌心切,斗志旺盛,完全是一派摧枯拉朽的英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发起总攻是极为有利的。

但是粟裕却没有下达进攻命令。参谋人员有些纳闷,俗话说,兵贵神速,既然完成了对敌快速纵队的包围,为什么不立即发起攻击呢?

这时,粟裕沉着冷静,不急不忙,完全是一派指挥若定的风度。他时而询问负过伤的同志伤疤处有何反应?时而漫步走出指挥所,站在村头,向着阴沉的天际遥望。那双饱藏智慧与谋略的眼睛,迸射出胜利在握的坚定目光。

就在这时,天空阴云密布,云层低沉,气温由冷转暖,空气异常湿润。

一会儿,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接着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这是入冬以来少见的天气。

参谋人员来问:“粟司令计划有无变化?”

粟裕一挥手:“不变,这是天老爷在帮我们的忙。”

这时,又侦察到敌第一快速纵队企图突围西窜。粟裕神色激奋,当即以坚定的口吻下令:全线出击,歼敌于突围途中!

一声令下,鲁南战场上便展开了围歼战最精彩的一幕。

天低云暗,雨雪纷飞。遇到这样的天气,蒋介石派来支援的几十架飞机,在空中急得嗡嗡叫,但也帮不上他们地面部队的忙。快速纵队见空中和地面增援无望,开始脱离阵地落荒而逃。

美造十轮大卡的沉重车轮和无数双惊慌失措的脚,把道路踩得像烂泥浆一样。突围队伍的卡车,最先跟在坦克后边,一辆接一辆地走着。突然,道路两旁响起了枪声,敌车为了逃跑,都加足油门,争先恐后地从两旁抄上去。

于是一排变成两排,两排变成四排,后来变成无数排,几百辆各式车子就像一群疯牛似的在烂泥地上往前乱闯……

开阔地两旁的枪声越来越密,炮弹前前后后落在车队里爆炸,有的车被炸翻了,人从车里钻出来盲目奔跑,有的车就从撞倒的人身上开了过去。前面的坦克被雨点似的炮弹阻住了,大群的卡车停了下来,成群的敌人从车上跳下来,满田野里没命地乱窜。子弹在头上呼啸,炮弹在人群里爆炸,而陷在烂泥里的脚简直跑不动,于是只好先丢掉背包,再丢掉枪支,然后脱掉棉衣,……到头来,几乎人人都赤着脚,光着头,淋着雨,像一群疯子似的在泥地里,用最后的一点气力,一步一步地挣扎着……

此刻,坐在坦克里指挥战斗的敌军官,仍在拼命命令坦克向外突围,左右射击。

陶勇命令部队:“短兵相接勇者胜,采用近距战斗,用炸药包、手雷、集束手榴弹炸坦克,用燃烧手榴弹和林秆烧坦克。”

左路纵队战士冒着雨雪,顶着寒风,穿着湿透的棉衣,手抱着各式武器,冲人敌阵。

王建安命令右路纵队:“砸烂它,把它砸成废铁。”

右路纵队战士也纷纷冲上前去,用手榴弹炸敌坦克,有些战士甚至爬上坦克,用铁锹、镐等工具砸敌电台天线、外壳、链条,使陷在泥沼中的坦克成为聋子、瞎子、瘫子。

五个小时,仅仅五小时,这支蒋纬国苦心经营多年的美式王牌机械化部队,就变成了一群瞎子、聋子和瘫子。

所谓的“快速纵队”连窝也动不了啦。

一些被俘的坦克兵哀叹:“我们在印缅战场作战三年,一直是向前冲,美国人见我们也得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今天向后跑都跑不脱,竟会败得这样惨!”

“我们也能成立快速纵队啦!”我军战士们看着这一大堆绿油油的、包着硬壳子的家伙,不禁都笑得合不拢嘴。

下午三时,敌军除七辆坦克逃往峰县外,整编第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共三万余人全部覆灭。

敌军的三万精锐部队,漏汁湖以北野外数十里的坦克、重炮和辎重汽车,并没有填饱陈毅、粟裕的巨大胃口。他们把困守枣庄、峰县一隅孤立无援的五十一师及二十六师残部,视作薛岳殷勤送上桌面的盘中之餐,当然不能放过。

于是休息数日,即挥师西进。于元月10日,攻克峰县城,歼敌七千,生俘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中将,干净、彻底地肃清了漏网的二十六师及第一快速纵队残部。

此后,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已是锑羽暴鳞,一筹莫展了。

南京的陈诚不得不亲临徐州,坐阵指挥。

陈毅、粟裕对这位国民党军的参谋总长并不客气,陈诚是1 月17日到达徐州,陈毅、粟裕指挥华中劲旅陶勇的第一师,于1 月20日就攻克了枣庄,歼敌一万一千余人,生俘五十一师师长周毓英和副师长韩世儒,大大地抹了陈总长的面子。

至此鲁南战役才算宣告结束。

敌整编第二十六师、第五十一师及第一快速纵队的覆灭,五万三千余人被歼,吓坏了国民党统帅部,惊呆了美国顾问团。美军顾问团曾专门对此事进行调查,认为全部美械装备并由美军训练出来的快速纵队,竟被劣势装备的人民解放军所消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无论敌人震惊也罢,哀叹也罢,都无法改变华东战场上的被动局面,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惨重的失败!

1947年1 月底,山东解放区上空,战争的乌云又一次汹涌翻滚。

宿北、鲁南战役,蒋介石连吃败仗,损兵折将,恼羞成怒,决定再次集中二十三个整编师(军)五十三个旅的兵力,以临沂、蒙阴为目标,采取南北对迸,夹击我军,在临沂地区与我进行一次“鲁南会战”。他嫌徐州绥靖公署司令长官薛岳指挥不力,派其参谋总长坐镇徐州,统一指挥。陈诚叫嚷:“党国成败全看鲁南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华东部队在取得鲁南战役胜利后,遵照中央军委、毛主席关于集中兵力打运动战的指示,立即进行整编。

新四军军部改为华东军区,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统一编组为华东野战军。陈毅任华东军区司令员、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任野战军副司令员,谭震林任野战军副政委。

野战军编为十一个纵队,一个特种兵纵队和从中原胜利突围到达华东的一个旅(编为一个独立师),以及兵力约为一个师的两广纵队。

面对敌军的大举进犯,华野前委作出了保卫临沂,在临沂附近歼敌的部署。除留第十一、十二纵队在苏中、盐阜、淮海等敌后地区坚持外,野战军主力集结在临沂周围休整待命。各纵队磨拳擦掌,准备迎接一场大战。

2 月初,粟裕的作战地图上已经标出:南线蒋军一字儿摆开,从台儿庄、新安镇、城头一线兵分三路:左路,第十一、五十九、六十四等三个整编师,由整十一师师长胡琏指挥,沿沂河西岸北犯;中路,第七十四、八十二两个整编师和第七军,由整编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指挥,沿沂河、沭河的中间地带北犯;右路,第二十五、六十五两个整编师和第六十七师,由整编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指挥,沿沐河东岸北犯。还有由叛军郝鹏举部被改编为蒋军第四十二集团军,位于陇海路东段白塔埠、鸵峰地区,担任侧翼掩护。其他第二十、二十八、五十七、七十七等四个整编师作为二线部队随后跟迸。

蒋介石不惜血本,不仅集中了华东战场所能集中的全部机动兵力,而巨动用了轻易不拿出来的嫡系部队,在南线的主要突击集团中,嫡系就占了一半。号称蒋军“五大主力”的精锐师,就用了两个(即整七十四师和整十一师)。

为了寻找战机,各个歼灭敌人,粟裕令第三纵队主力在沂河、沭河之间依托有利地形,坚决抗击中路的敌人,诱使左右两路敌人突出,以便于我集中待机的各纵队根据战场实际情况先歼其中的一路。

但是,这次敌人变得更狡猾和更谨慎了。

看来,他们已吸取了宿北、鲁南战役中被华野“吃”掉几个师的教训,采取“集中兵力,稳扎稳打,齐头并进,避免突出”

的战法,不管我军如何诱逼,敌军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缓步爬行,平均每天只推进六公里左右。

粟裕和其他华野干部,把敌人的这种打法,叫作“硬核桃夹烂葡萄”战术,“硬核桃”是指蒋军嫡系主力,战斗力较强,“烂葡萄”是指蒋军非嫡系的杂牌部队,战斗力较弱。他们紧靠在一起,异常密集,互相照应,防卫严密。

这种办法倒也起了作用,使我军难以下手,迟迟没有捕捉到有利战机。

北线的敌人却不同。

李仙洲利用我军主力集中在临沂以南的机会,率领第七十三、四十六、十二等三个军从胶济线大胆南下,2 月4 日占领莱芜,狂妄地继续南犯新泰,进窥蒙阴,严重威胁我后方腹地,积极策应南线的敌人。

2 月4 日下午五点钟,密切关注山东战场的毛主席给陈毅、粟裕、谭震林等发来电报:“敌愈深入愈好,我愈打得迟愈好。只要你们不求急效,并准备于必要时放弃临沂,则此次我必能胜利。”“目前敌人策略是诱我早日出去,将我扭打消耗后再稳固地占领临沂,你们切不可上当。”

接到毛主席的电报,华野军委全面分析了敌我双方情况:蒋介石、陈诚估计我军必定死守临沂,因为临沂是山东解放区首府,在军事、经济、政治等各方面对我至关重要,要利用这一“必争之地”同我决战,以优势兵力围歼我军,至少可以将我军赶过黄河。这是蒋、陈的如意算盘。

我军也的确作了保卫临沂的部署。我军假如能在临沂外围歼灭敌人一路,粉碎敌人进攻当然最好。但是敌人一直难以分割,我们没有机会下手。

如此下去。弄得不好,可能打成消耗战。而北线敌人已逼近我后方基地,如果山东境内我军没有一个后方,给养弹药的供应,伤兵医院的安置,都将发生严重困难。

事情越来越明朗。

司令员陈毅断然提出新设想:哪里好打到哪里打!与其在南线待机过久,不如放弃临沂转兵北上,打北线的李仙洲集团!

这是一个异乎导常的设想。完全出敌不意,也要根本改变华野原来部署。

陈毅对粟裕说:“我认为,打运动战好比耍龙灯,耍过来,耍过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我们敢于大踏步前进,也敢于大踏步后退,不怕丢掉一些地方,不怕打烂坛坛罐罐。搞得敌人晕头转向,叫敌人听我们指挥,最后把敌人‘吃’掉!”

粟裕钦佩陈毅的胆略,回答道:“我赞同这个设想,打仗就好比宝换宝,舍不得珍珠,换不了玛瑙。解放区的每寸土地,都染着我们同志的血汗。现在为了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暂时放弃一部分,以后统统要收回!”

接着,粟裕深入地研究了这个新设想,也研究了其他方案。同时估计了敌人进占临沂后的可能动向:继续北进,实行南北夹击;先向西再向北,打通律浦线;转头向东,打通临沂与海州的联系。

粟裕认为,不论敌人北进,西进或东进,都会改变南线敌军的集中态势,造成兵力分散。我军北上即使不得手,打不了李仙洲集团,还可以再南下寻机歼灭已分散的敌人。

2 月5 日,陈毅。粟裕、谭震林三人联名向中央军委、毛主席发了一份请示电报:“南线敌人齐头并进,紧紧靠拢,每进一步即加强工事,不易各个消灭。”“我们经多方研究后,特提出如下几个作战方案……。”电报中讲三个方案:第一,以第二纵队进攻白培埠附近的郝鹏举部,威胁海州,以吸引敌东援或北进,视机歼其一路或两路;第二,如执行第一方案仍未能吸引敌人前进,除以一个纵队位于临沂以南监视敌人外,主力集结临沂以北休整,待敌北进,再选歼灭机会;第三,如南线敌人仍不北迸。或北进时不便歼灭,则留一个纵队在临沂地区牵制敌人,主力急行北上,彻底歼灭北线敌了。

陈毅、粟裕一面发出请示电报,一面命令二纵于2 月6 日晚对郝鹏举部发起攻击。

郝鹏举部原是被国民党收编的伪军,郝本人是一个国民党反动军官,反复元常,看风使舵,搞政治投机。1946年1 月9 日。在我山东野战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争取下,他率部在台儿庄宣布起义,表示反对蒋介石打内战,受到我山东军民的宽待。时隔一年, 1947 年1 月27日,当蒋介石南北夹击山东解放区时、他背叛人民投靠蒋介石,为的就是一个第四十二集团军番号,被蒋配置在南线敌军左路,担任侧翼掩护。

经过一昼夜战斗,2 月7 日黄昏,我二纵将郝总部及其两个。,飞飞师全部歼灭,活捉了郝鹏举。陈毅接到战报,提笔写下了《示郝鹏举》一诗:“教尔作人不作人,教人不苟竟狗苟。而今俯首尔就擒,仍自教尔分人狗。”

郝部被歼,南线蒋军的左、中两路仍不前进,右路蒋军不仅不前进,反而向后退缩。

华东野战军仍没获得歼敌主力的机会。

2 月6 日,打郝战斗进行正酣时,中央军委、毛主席的复电到了:“完全同意五日十五时电第三方案,这可使我完全立于主动地位,使蒋介石完全陷于被动。”并指示:全军在原地整训,对外装做打南面模样,待敌占领莱芜、新泰等地后,秘密移师北上。

陈毅、粟裕等迅即下达命令:毫不留恋地放弃临沂,主力北上莱芜,求歼李仙洲集团。

华东野战军指挥部作战室,一片紧张气氛。

满墙的军用地图上,星罗棋布地插着红蓝两色的小旗和布满了各种标记,显示出错综复杂的敌我军事态势。

粟裕在作战室里踱来踱去,低头沉思。这时除参谋人员报告最新敌情外,谁也不敢打扰。他正在考虑这次战役胜利的关键,在于隐蔽意图,“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抓住李仙洲集团。

“找封振武!”粟裕的目光凝视着地图对参谋人员说。

鲁中军区第二军分区司令员封振武被警卫员叫来了。

粟裕并不转身,右手只是微微一摆。

封振武走近地图,粟裕当面布置任务:“你立即率领分区的三个团沿新泰至泰安的公路向西运动,经杨柳店、徂徕山,昼夜不停地前进。白天行军时,注意防空。”

封振武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不解地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粟裕,心里直嘀咕:我军向来是夜间隐蔽行动,为什么这回白天也行军呢?这不是很容易暴露吗?

粟裕一直没有把目光移开地图,显然,他正在考虑着战役的部署。

封振武知道粟裕善于用兵,这样布置谅必自有道理,不应多问。

在封振武率部向泰安挺进的同时,兄弟部队也日夜向兖州逼进,充州西面的运河上架起了一座又一座浮桥,黄河渡口集结起许多船只……

这时,我军主力正隐蔽地向北急进。陈诚派出的空军侦察却回来报告:“由新泰西南通向大汶口、泰安的道路上共军络绎不绝”,“共军在运河上架设浮桥,有渡河模样”,“共军在东阿大量调集船只,似将在东阿、范县间北渡黄河。”

陈诚还接到南线蒋军层层捏造上报的“战绩”:“在临沂外围歼灭共军十四个旅。”于是,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共军伤亡惨重,不堪再战。”

“陈毅开始总退却,企图北渡黄河。”

蒋介石绝对相信心腹陈诚的话。

这一次,蒋介石、陈诚又一次中计了。

蒋、陈二人都不同意王耀武提出的我军可能改变作战方向的猜测,反对王耀武将李仙洲集团后撤,严令再度南进,要李仙洲“确保新泰、莱芜……”

此时,封振武恍然大悟:粟司令员巧妙地“指挥”了敌人,由蒋介石、陈诚作出了有关北线蒋军李仙洲集团命运的重要决定。

过了几天,粟裕又找封振武布置任务。

封振武赶到临时设置在蒙阴县野店附近的华野指挥部时,机关人员已吃过晚饭,正要整装出发。

粟裕对封振武说:“现在情况紧急,我们马上就要转移,大部队走后,这里只剩下你们二分区的队伍了。现在决定由你们分区的三个团阻击敌人,目的是叫敌人不能占领蒙阴,能抗击五到七天最好。怎么样,你有信心吗?”

封振武面有难色,一时难以回答。

他心想:我这三个团是地方武装,多数是新建的,武器装备也差,除了步枪机枪,每个团只有四门八二迫击炮,怎么抗击有现代化装备的敌人呢?

他正犹豫,粟裕已猜到了他的心事,笑着对他说:“当年诸葛亮大摆空城计,身边只有几个老兵和两个琴童;迷惑了拥有重兵的司马懿。你现在有三个团的兵力,还不能同敌人周旋一番吗?你的阻击战打得越好,就越有利于大部队的调整和战役部署。

封振武受到了鼓舞。

粟裕把他带到作战地图前,具体介绍了敌我状况和这次战役的作战计划。

最后,粟裕又以古喻今,对封振武说:“古时候不是有个孙膑战庞涓的故事吗?孙膑用每天减灶的办法诱庞涓上当,你这次不妨以增灶的办法,使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粟裕这样明确具体的指点,使封振武大大增强了信心。

果然,封振武的三个团按照粟裕的计谋行动,打着主力部队的番号,机动灵活地同敌人周旋,凡守卫过的村庄,特地多搭一些草铺,转移时草辅保持原样,一概不拆。敌人不知我军虚实,犹疑再三,行动迟缓。经过一星期战斗,敌人被挡在蒙阴以北三十里的地区,不敢再前进。封振武圆满完成了阻滞敌人的任务。

2 月10日,陈毅、粟裕下达行军命令:除二、三两个纵队留在南线钳制敌人外,其他各纵队兵分三路立即北上。

部队突然北上,没有思想准备,行动前也没有充分时间进行动员解释工作,战士们在行军中议论纷纷、热烈辩论:“保卫临沂,我们上哪儿去保卫?”

“敌人重兵在南边,我们一个劲向北走,上哪儿去打敌人?”

“陈司令员说过,打运动战好比耍龙灯,这回耍得远,说不定好戏在后头!”

“古代兵书上说‘声东击西’,我们也许来个‘声南击北’哩。”

也有些战士对徒劳往返地南下又北上,想不通,讲起了怪话:“我们成了轧路机了。”

“陈老总电报拍拍拍,小兵脚板噗噗噗,我们光管走,不管打!”

针对这种情况,华野指挥部决定边行军边动员边做战斗准备工作。行军中的间隙都被用来召开各种会议,对干部、党员、骨干、战士,层层传达华野前委北上作战的决心,反复说明放弃临沂,先打北线敌人的目的和意义。

大家心里逐渐亮堂了,各部队纷纷提出了生动有力的鼓动口号:“敌人搞我们的陇海线,我们搞敌人的胶济线,打了胶济线,再打陇海线,坚决打赢这一仗!”

“拉起两条飞毛腿,哪里能消灭敌人往哪里开!”

“吃得苦,跑得路,饿得肚,打得胜仗才是人民战士真功夫!”

白天,沂蒙山区荒野宁静,夜晚,却是热闹沸腾:山上山下,人欢马叫;村前屯后,熙熙攘攘;大小道路,铁流滚滚,路多宽,人多宽。为了让部队快步前进,民工队伍从大路让到小路,从小路让到野地里,满载的马车、大车、独轮小车,车轮滚滚,顽强地艰难行进。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人不歇脚,马不停蹄,一夜到天亮,川流不息。好一幅人民战争的画卷!

留在临沂地区的华野第二、第三纵队,使用各个纵队番号,伪装华野全军,以寡敌众,顽强阻击,直到2 月15日,南线敌人才占领临沂城。

蒋介石、陈诚得意忘形,大肆吹嘘“胜利”。

同日晚上,在济南的王耀武得到了华野主力己向北运动的情报,便提高了警惕。华野虽然封锁消息,但大兵团行动,几天之后就难以完全保密了。

王耀武对华野主动放弃要地临沂,主力北移,猜测华野可能改变作战方向,担心掉头打李仙洲集团。

第二天16日,王耀武就命令李仙洲全线后缩,四十六军撤出新泰退到颜庄地区,李仙洲总部和七十三军两个师后撤到莱芜地区,十二军的新编三十六师后撤到吐丝口镇,十二军军部和两个师后撤到胶济线,担任张店、明水一线守备。

敌情的突然变化,不免使人着急:敌人要逃跑,而我军还未完全到达指定位置,怎么办?

有的纵队指挥员沉不住气了,建议提前攻击,认为即使抓不住全部敌人,也可以吃掉它的“尾巴”。

粟裕却冷静分析,认为敌人只是稍向后撤,整个部署还没有发生根本变化。他对纵队指挥员说:“不要打草惊蛇,贪小失大,放长线,钓大鱼,按原定方案迅速向指定位置集结。”

粟裕冷静部署的同时,王耀武却与陈诚打起了电报“官司”:王耀武在命令李仙洲后撤的同时,打电报给陈诚,陈述自己的意见,并要求“准予机动作战”。这就是说,允许他随时让李仙洲“机动”地逃跑。

陈诚大为不满,给王耀武的回电中,坚持认为“陈毅率部放弃临沂向北逃窜,有过黄河避战企图”,还说什么“敌军心涣散,粮弹缺乏,已无力与我主力作战”。他不仅不理睬王耀武“机动作战”的要求,而且严词命令王耀武:“着该司令官派一个军进驻莱芜,一个军进驻新泰,诱敌来攻,勿使其继续北窜。”

陈诚还向蒋介石告了王耀武一状。

蒋介石很不高兴,给王耀武写了一封亲笔信,信上说:“务希遵照指示派部队进驻新泰、莱芜。新、莱两城各有一军之兵力,敌人无力攻下,敌如来攻,正适合我们的希望。”蒋介石在信上还责令王耀武:“切勿失此良机!”

王耀武心烦意乱,很是懊恼。

他不赞成陈诚的判断,但又不敢不执行蒋、陈的命令。他查明华野在李仙洲集团后缩期间无异常行动,心里稍平静了些。

17日,他命令李仙洲重新南进。不过,他对蒋、陈的命令打了点折扣,只命令四十六军重占新泰,七十三军的一九三师接防颜庄,其余在原地未动。

到了2 月19日,华野各部逼近莱芜、颜庄、新泰等地。

王耀武终于判明华野有围歼李仙洲集团的意图,他顾不得有违蒋介石“切勿失此良机”的“手谕”和陈诚“诱敌来攻”的命令,急令四十六军再次从新泰撤到颜庄,一九三师从颜庄撤到莱芜,同时命令驻在胶济线上张店的七十三军七十七师立即经搏山南援莱芜。

但是这一切为时已晚。

就在李仙洲集团像一头牛被蒋介石、陈诚和王耀武牵来牵去的时候,我军按照陈毅、粟裕的部署已完成了战役包围。

蒋介石所盼的“良机”永远不可能到来,王耀武所要求的让李仙洲集团逃跑的“良机”,也永远地失去,而陈诚所说的“诱敌来攻”,华野则不请自到,惊天动地的围歼李仙洲集团的炮声,开始在沂蒙山震荡。

20日中午,当第七十七师进至博山西南和庄地区时,华野在该地区设伏的第八、第九纵队立即发起攻击。战至次日晨,全歼该敌。

同一期间,六纵包围并开始进攻莱芜北面的重镇——李仙洲集团的补给基地吐丝口(简称口镇)。此外,十纵按照野指命令抢占了口镇北面的锦阳关,准备打明水敌人的南援,并策应六纵对口镇的攻击。

这样,我军不仅完成了战役包围,而且布下了防敌突围的多道关口。

王耀武焦躁不安。叫李仙洲固守待援?还是冒险突围?他举棋不定。

李仙洲和守口镇的新编三十六师师长曹振铎不断向王耀武告急。李仙洲要求接济粮弹,曹振锋要求派兵解围。

小小莱芜城内,几万蒋军惶惶不安。

王耀武考虑再三,越想越觉得固守莱芜极为不利。他最后横下了一条心:与其在莱芜被歼,不如坚决突围!

决心已定,王耀武先斩后奏。他先向李仙洲下达了“全军经吐丝口向明水突围”的命令,然后派了他的副参谋长罗幸理带了他的亲笔信去南京,向蒋介石报告情况和突围的决定。

蒋介石看了王耀武的信,沉思半响,暗骂陈毅、粟裕太狡猾,对罗幸理说:“敌前撤退不利,既已下令北撤,应特别注意后尾及两翼的安全”。蒋介石也给王耀武回了一封亲笔信,信上写着:“祈求上帝保佑我北撤部队的安全和胜利。”

然而,上帝保佑不了他们。

李仙洲集团全部突围的决定,被我军及时截获。粟裕迅速作出部署,在莱芜到吐丝口的中途,设下袋形阵地。

粟裕特意叮嘱叶飞:“放”要放得恰到好处,做到“放中有堵,堵而不攻”。放,是为了网开一面,让敌人进入“口袋”;堵,是为了扎紧“口袋”,不让敌人逃跑;不攻,是在敌人后卫部队没有撤出矿山制高点和莱芜城之前,不对敌人进攻,不致使敌人感到压力过大而缩回顽抗。

粟裕这次使用的战法是孙子兵法中的“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敌人以飞机扫射轰炸开道,分两路平行向北突围。一大片一大片灰色队伍从莱芜城蜂拥而出。

我军边打边“放”,敌人求之不得,急忙且战且跑。

上午十点左右,左路的七十三军沿矿山、南白龙向北,先头一九三师到达高家洼、小宫庄一线,但后卫仍扼守城北矿山。华野六纵十八师在山头店、毛之庄一线早已恭候,挡住去路,叫敌人到此“止步”,将袋口完全收拢。

到了中午十二点,敌人的先头部队仍进不了吐丝口镇,而敌人的后卫再也沉不住气了,自行仓皇撤离矿山和莱芜城,去追赶北撤的本队,最后也钻迸了“口袋”。

至此,东自芹村,西到高家洼,南自南白龙,北到周家高庄,东西只有六七里,南北不过十来里的狭长地区内,李仙洲集团四万多人陷入前进不能,后退不得的绝境。

蒋介石坐立不安,急不可耐。

他不断向王耀武查问莱芜战况,一再命令他的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尽全力掩护李部北撤”。王叔铭调集了几十架战斗机和轰炸机到莱芜上空作战,他自己架机到战区空域指挥。

下午一点整,红、蓝、白三色信号弹划破长空。这是华野全线出击的号令!

顿时,大炮轰鸣,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向猬集的敌群飞去,一阵密集的炮击之后,华野指战员排山倒海般从东西两面发起大规模冲锋。战士们不顾敌机的疯狂扫射,穿烟跃火,勇往直前。一时间,枪炮声、飞机呼啸声、喊杀声、敌人惊叫声,混成一片。

敌军开始出现大混乱。西面的七十三军往东奔,东面的四十六军往西逃,南面的往北跑,北面的往南退,互相挤撞,互相践踏。伤兵无人理睬,轻伤的柱拐逃,重伤的地上爬,有的怒骂,有的哭叫……

华东野战军从四面八方压缩、收拢这条狭长的“口袋”,敌人陷入更大混乱,几万人马,团团乱转。每落下一发炮弹,就死伤一大片,一个子弹甚至会伤几个人。远远近近,响起了“缴枪”、“饶命”的喊叫声。

下午五点钟,战斗全部结束。李仙洲被生俘。王耀武得悉李仙洲集团全军覆没,当晚即令胶济路两段各部窜回济南。华野乘胜解放了胶济路两段十几座城镇,控制铁路二百余公里。

莱芜战役,华东野战军以临沂一座空城和几千人伤亡的代价,用短短三昼夜,歼灭敌一个绥靖区指挥所、两个军部、七个师、共毙伤俘敌五万六千余人。

这一胜利,粉碎了敌人“鲁南会战”的计划,严重打击了敌军的嚣张气焰,进一步加深了敌人内部的矛盾和混乱,徐州馁署主任薛岳被撤职,王耀武哀呼“莱芜战役损失惨重,百年教训,刻骨铭心”,敌高级将领互相埋怨。

而华野则俘获了大量人员、装备,并使我渤海、鲁中、胶东三大战略区连成一片。

后来,陈毅接见新华社记者时说:“我华东野战军最近在宿北、鲁南、鲁中三次战役中,刚创造了一个空前大胜利,就被下一个更大的胜利打破了纪录,空前之后又来一个空前,接着还有一个空前。”并说:“我军副司令粟裕将军的战役指挥一贯保持其常胜纪录,兵愈出愈奇,仗愈打愈妙。”

第十一章出奇兵掏虎心血战孟良崮古今中外的任何一次战争都是这样的:其胜,其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指挥员的胆略和智慧。

裕的戎马生涯中,历经的大小战斗成百上千,指挥的胜仗不计其数,但是最能体现其超人的胆略的莫过于——血战孟良崮。

1947年5 月的孟良崮战役,栗裕指挥华野大军“虎腹掏心”,痛歼国民党军队的嫡系之嫡系,王牌之王牌——整编第七十四师,击毙师长张灵甫,令蒋介石捶胸顿足,寝食全废,令国民党军队胆战心惊,谈“粟”色变。

那年,粟裕年仅四十岁,正是由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青年将领成长为沉稳老练的沙场宿将的年华。

1947年3 月5 日。南京总统府。

蒋介石神情沮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活像一只假寐的老猫。

窗外的几只麻雀在枝尖上跳着,叽叽喳喳。

“去,去!”宋美龄挥着手驱赶。

“算了吧,你别费心了。”蒋介石说着叹了一口气。

“达令,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去花园里走走。”宋美龄轻声慢语地劝道。

“不去了,我再坐会儿,你去休息吧。”

宋美龄刚走,卫士进来禀报:“委员长,参谋总长求见。”

蒋介石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对卫士说:“让他进来吧。”

陈诚进门一个立正,还没开口,蒋介石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辞修,我正要找你。自去年6 月以来,我军虽占领了一些地区,但损失惨重呀!八个月的与共军作战,我们失去了七十多万人,仅宿北、鲁南、莱芜三个战役,我国军就失去十二万,陈毅、粟裕不太好对付呀!”

“委座,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现在我军战线太长,全面作战己兵力不足,我考虎应该改为重点进攻。”

“噢?有道理,你接着讲下去。”

“陕北和山东是共军的两翼,以此作为我进攻重点,从军事上看,既可集中兵力,又可以从东西两面对共军彭德怀和陈、粟两部形成钳制攻势,力求在未来三个月内将西北共军歼灭或压到黄河以东,将华东共军歼灭或压到黄河以北,迫使共军大部处于华北,聚而歼之。”

蒋介石不由地点了点头,陈诚得到鼓励,越说越来劲。

“陕北,是中共的心脏,能否消灭,是关系到全局的大问题。华东则是我国民政府的政治、经济中心,南京和上海是我们的命脉和心脏。保住了这两座城市,就能扼制住连结青岛、济南,乃至东北的海上通道。过去,我们把主战场放在华东,现在依旧不变。委座,你看如何?”

“好,这样既端了毛泽东的老窝,又解了我枕边之忧,如能在陕北、山东这两个地方得手,可一扫过去几个月的霉气,重振军威。此次两路进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辞修,你回去用心组织一下,这次无论战略还是战术,都要吸取前几次的教训。去吧!”

“是,委座。”陈诚毕恭华敬。

不几天,蒋介石召开国防军事会议,宣布了重点进攻山东的作战方案:第一,进行黄河归故,即在花园口合拢,使黄河回归故道,以限制晋冀鲁豫野战军南北机动,切断华东与晋冀鲁豫的联系;第二,将王敬久兵团自冀鲁豫战场调到山东战场;第三,撤销徐州、郑州两署,组成徐州指挥所,统一指挥原两绥署所属部队。

另外,整编第九师由武汉调往山东参战。

在兵力上,敌人用于山东方向的己达二十四个师、六十个旅、四十五万五千余人。占其进攻解放区总兵力的百分之二十七,占其重点进攻兵力之百分之六十六。“五大主力”中之“三大主力”,即整编第七十四师、整编第十一师和第五军均调集于山东战场。并以“三大主力”为骨干,分别编成三个机动兵团。

汤恩伯第一兵团,辖整编第七十四、八十三、六十五、二十五、二十八、五十六师;王敬久第二兵团,辖第五军、整编第八十五、七十五、七十二师;欧震第三兵团,辖整编第十一、第九、第二十、六十四、八十四师以及第七军、整编第四十八师,共十七个师(军)四十三个旅,约二十五万五千人,执行机动突击任务。另以七个整编师、十七个旅约二十万人,配置在以徐州、济南为中心及鲁西南等地区担任守备和策应。

在作战方针上,蒋介石、陈诚挖空心思,花样翻新。进犯苏北的战术名为“长趋直入”,二次进攻涟水名为“分头并迸”,在宿北名为“齐头并进”,在莱芜叫什么“南北对进”。这次提出的是“密集靠拢,加强维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方针,妄图进一步加强兵力密度,成纵深梯次部署,作弧形一线式推进,使我无法分割和各个击破,而陷我于战略、战役态势上被动不利之地位。

为实施对山东重点进攻的方针,敌陆军总司令顾祝同进驻徐州统一指挥,蒋介石则坐镇南京统筹决策。

大军压境,我华东军民无不义愤填膺。

陈毅更是慷慨悲壮:“为了全局的胜利,即使我们华东野战军全部牺牲,我们也会再建一个新的野战军去参加全国的大反攻!”

如何粉碎敌人密集靠拢、稳扎稳打的新战略,粟裕在思索,华野的干部在思索,远在陕北的毛主席和中央军委更是及时通过红色电波传来指示。

3 月初,毛泽东来电指示:“我军作战应依旧坚持集中伏势兵力,各个击歼,并选择适当机会再与敌决战几次,消灭敌有生九量。但鉴于敌军兵力过分密集,准备充分,行动谨慎,估计有利战机比过去少得多。我们决定在敌军重点进攻之始,采取慎重待机的方针,审慎地观察战场形势的细微变化,分析掌握敌人的行动规律,能动地创造和捕捉有利的战机,条件具备了就坚决歼灭之,条件不具备,就改变和放弃原计划,绝不急躁作战。”

从3 月初起,我军抓紧战役间的空隙,在淄(川)博(山)地区和胶济线进行了一个月卓有成效的整训,并作了各项准备。

3 月底,敌军对我山东的重点进攻正式开始。到4 月中旬,敌逐步推进,已打通了津浦铁路徐州至济南段和充州至临沂的公路,并占领了我鲁西南地区。随即汤恩怕兵团主力共六个师,从临沂向蒙阴、沂水方向进犯。王敬久兵团在占领泰安后向莱芜方向进犯。欧震兵团从泗水向新泰方向进犯。敌军对华野呈弧形包围态势。

为吸引和调动敌人,陈毅、粟裕决定从4 月初结束整训,同敌军玩起了“捉迷藏”,以图创造歼敌良机。

4 月初,华野分路南下,出击郯城、马头、新安镇等地,扰敌侧后,以寻歼汤恩伯主力为目标。但敌立即调集部队,加强防御,粟裕只好改变决定,北上另寻战机。

4 月20日,从汶上、宁阳地区北进占领泰安的敌整编第七十二师,位于敌之左翼,较为孤立。粟裕即定下围泰(安)打援的决心。以三个纵队包围泰安,吸引敌整编第七十五、八十五师北援,准备在运动中予以歼灭,以四个纵队待机歼灭可能自泗水、平邑北援之敌。虽然泰安守敌呼救数日,邻近泰安各路敌军恐惧华野打援,始终按兵不动。

无奈,粟裕只得改变作战计划。

4 月28日,汤恩伯兵团进占河阳、青舵寺、垛庄、桃墟、蒙阴等地。29日,粟裕即以四个纵队向桃墟、青舵寺地段之敌出击,拟分割汤恩伯兵团,歼灭其一部。敌一经接触即后缩,退据蒙阴至临沂公路以西地区。

到嘴的肉又没有吃到。

5 月3 日,进占新泰之敌整编第十一师立足未稳,我军以四个纵队达成对新泰的包围。王敬久兵团主力急忙来援,根据当时情况,粟裕认为不易速决取胜,即主动撤退。

就这样,一个多月来,时南时北,或东或西,机动周旋,但始终没寻到有利战机,没有打上个痛快仗,不少指战员沉不住气了。粟裕也一时有点着急,嘴上起了一溜小水泡。

为了进一步调动和分散敌人,5 月初粟裕和陈毅商量,打算以两个纵队南下鲁南,一个纵队南下苏北,威胁敌人后方,吸引敌军回师或分兵,以便于我在运动中歼敌。

此设想上报后,5 月4 日,中央军委、毛主席即复电指示:“敌军密集不好打,忍耐待机,处置甚妥。”同时指示:“胶济线以南广大地区均可诱敌深入,让敌占领莱芜、沂水、莒县,陷于极端困境,然后歼击,并不为迟,惟(一)要有极大耐心;(二)要掌握最大兵力;(三)不要过早惊动敌人后方。”

5 月6 日,中央军委指示“凡行动不可只估计一种可能性,而要估计两种可能性。”

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频频来电指示,使陈毅、粟裕进一步确定了持重待敌的方针,立即决定放弃以第七纵队南下苏北和第一纵队去鲁南的计划。命令已位于新泰以西的第六纵队就近南下至平邑以南地区,不再以牵制敌人为主要任务,不采取积极行动,隐伏于鲁南敌后待命。

徐州。

顾祝同公馆。

顾祝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刚才蒋介石来电话,命令寻找机会与共军决战。决战,决战,哪有机会呢?在一个多月的连续四次作战行动中,陈毅、粟裕不知搞什么鬼名堂,退退进进,时南时北,时东时西,像条泥鳅,让人摸不着,抓不住。一个月来只是行军、行军,路程竟达一千多公里,那情景就像“耍龙灯”,时不时地向你挥彩球,左右回旋,上下飘动,就是无法与其接触。

谁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呢?顾祝同烦躁地抽着闷烟。

国共两党的军事力量相比,国军优于共军,这不容置凝。

最初,顾祝同想依仗强大的兵力优势,逼陈、粟部退向黄河以北,或退到胶东一隅,至少是等待陈、粟部疲惫之际,再同其决战,这样既可以拣到便宜,又可以保存实力。但一经接触,堂堂国军主力便立即龟缩和靠拢,只求自保,不顾大局,甚至对非嫡系部队见死不救。这一点让顾祝同非常恼火,但他又无从下手处理。

顾祝同最头痛的就是战役上指挥的迟缓与战略上快速之间的矛盾,更忧心的是蒋军内部嫡系与非嫡系、主力与非主力、中央军与地方央军、上级与下级间的内江,顾祝同想管却又无能为力。

这些话他不能对蒋介石说,他这个陆军总司令、徐州总指挥,仅仅是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空架子。

顾祝同狠狠捏灭了烟头,正想站起来出去散散心,副官刘进堂突然进门报告说:“顾总,据可靠消息,共军主力已向蒙阴东北及淄川、博山撤退,我军是否跟进?”

顾祝同眼睛一亮,一下子站起来:“共军现已疲惫,向北逃窜,好!等的就是这一天。我马上给委座打电话报告。”

刘进堂知趣地退出门去。

顾祝同一下子精神焕发,国字形脸上满是喜气,他迅速拨通了南京总统府的电话。

“委座,共军现向蒙阴东北及淄川、博山撤退,我认为战机出现。”

“娘稀匹!陈毅、粟裕想溜,传我的命令:”跟踪追剿‘,改’稳扎稳打‘为’稳扎猛打‘!“蒋介石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是,委座,我们打算以整编第七十四师为中心,第二十五师、第八十三师分别为左右翼,第六十五师保障第二十五师翼侧,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师保障第八十三师翼侧,几日攻占华野指挥部所在地——坦埠。调王敬久兵团之第五军,欧震兵团之第十一师等部,由莱芜、新泰东进。委座有何指示?”

顾祝同在电话里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部署兵力。

“好!你马上去办!”蒋介石似乎很满意。

坦埠,华东野战军指挥部。

粟裕茶不思,饭不想,拿着党中央发来的各种电报文件、各方面送来的侦察报告,还有敌台的一些广播记录,在地图前走来走去,沉思默想。常常一个人站在地图前面,用铅笔和手指在地图上比来划去,一看就是半天。

现在粟裕更加消瘦了,胃病又复发了,血压高达二百二,他在地图前沉默得愈久,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就愈加不安,他们担心的是粟裕司令的身体顶不住,心里盼望他好好休息,却又不敢劝止。因为早在黄桥决战之时,陈毅就有明确规定:“粟总在地图前构思歼敌方案时,任何人不准打扰!”

正当身边的工作人员着急时,陈毅来了。

“好啊!大好春光你不赏,一个人关在屋里念什么经啊!走,一起打猎去。”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

“莫来这一套,你要会休息,我还不来呢。走吧,今天一定好好耍一下子,痛痛快快玩一场。”边说边拉着粟裕就走。

一路上,陈毅的兴致特别高,总是有说有笑,而粟裕总是若有所思。

忽然,一只又肥又大的灰兔子跑过,陈毅眼疾手快,一枪即中,并十分高兴地对粟裕说:“五○二(粟裕身边工作人员对他的编号,陈毅是五○一),你看这只兔子该怎么个吃法。”

“这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硬吃是不行的,必须智取,而且一定要全歼。”

粟裕的回答,使身边的工作人员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陈毅哈哈大笑:“好嘛,好嘛!让你打猎来散心,你魂牵梦绕的还是蒋介石,你真不可救药了!”

就在粟裕夜以继日地考虑怎样对敌时,敌军态势发生了变化。

5 月10日,汤恩伯兵团的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从河阳出动,先头占了苗家区、界湖,有续犯沂水模样。该敌位于右翼,比较暴露。

粟裕当机立断:歼灭该敌并视机打援!

5 月11日中午,粟裕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东进。情报部负责人朱诚基飞骑来报:敌第一兵团司令汤恩伯恩命令整编第七十四师于12日攻占我华野指挥部所在地——坦埠!

粟裕兴奋得两条浓眉直跳动,脑子就像一台小马达,迅速启动,飞转起来:敌军部署显然是以整编第七十四师为主要突击力量,在两翼和后续强大兵团掩护下,对我实施中央突破。敌军把中央突破的矛头直指坦埠,因为敌人已经侦知坦埠是我指挥部所在地,并已于数日前以飞机对该地实施过轰炸。

粟裕心里揣测,敌军对我军采取中央突破的战法,一是企图一举击中我指挥中心,陷我军于混乱与四面包围之中,便于其聚而歼之;二是敌人估计也许我不敢迎战,那就可将我逼压至胶东一隅或赶过黄河。

“战机!”粟裕脱口而出,满脸喜气,一扫连日来的焦的和阴郁。

是啊,这正是粟裕苦思冥想的有利战机,没想到敌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战机,古今沙场多少将帅为捕捉一次战机而呕心沥血,为得到一次战机而欣喜若狂,为失去一次战机而悔恨终身,又为授敌战机而败走麦城。粟裕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转身吩咐秘书鞠开:“马上通知各纵队召开作战会议!”

作战会议上,粟裕目光炯炯,讲话铿常有力:“现在,敌军已开始对我全线进攻,并对我采取中央突破,我打算立即改变先打敌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师的计划,以反突破对付敌军的突破,迅速就近调集几个纵队,以‘猛虎掏心’的办法,从敌战斗队形的中央揳入,切断对我威胁最大的中路先锋敌第七十四师与其友邻的联系,将其干净、全部消灭掉!”

“打七十四师!”会场上的所有纵队领导都竖起了耳朵,陈毅掐灭了刚点燃的烟,等着听粟裕的下文。

“为什么采取反突破来对付敌人的突破,我的根据有四点。”粟裕成竹在胸。

“第一,歼灭第七十四师,可立即挫败敌人的这次作战行动,迅速扭转战场局势,获得最佳的战役效果;若按原计划打敌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师,敌人很可能置该部于不顾,继续对我实施中央突破,反使我陷于两面作战之困境,整编第七十四师是蒋介石的‘王牌’,将该师歼灭,是对我军指战员最大的鼓舞。

“第二,我军经过八个月作战,特别是转入内线纵深作战后,连续打了宿北、鲁南、莱芜等战役,战斗水平有很大提高;各级指挥员积累了大兵团运动战的作战经验;我军的武器装备有了很大改善,特种兵纵队已有相当基础,我军火力也大大加强,已经具备了围歼强敌的基本条件。而且,敌挟重兵,采取中央突破的战法,估计我不是主动撤退就是被突破。我如采取针锋相对地反中央突破,打最强之敌,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奏奇效。”

讲到这里,粟裕站起身,拿起教杆,走到地图前。

“第三,从兵力上看,敌军在其进攻山东解放区的总兵力二十四个整编师(军)中,集中十七个整编师(军)进攻鲁中山区。第一线从莱芜到河阳的一百二十多公里路上,敌军密密麻麻,一字长蛇阵摆了八个整编师(军)。

敌军左翼的第五军、第十一军、第六十五师和右翼的第七军、第四十八师,与第七十四师相距仅一至二日行程,第二十五师,第八十三师则相距更近。

我军相比之下只有九个主力纵队和一个特种兵纵队,在兵力上不占优势。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第七十四师担负中央突破任务,已进入我主力集结位置的正面,我军部署稍作调整,即可在局部对该师形成五比一的绝对优势。我军可利用山区地形正面反击,分割两翼,断其退路,坚决打援,对该师加以围歼,只要缜密部署,在战役指挥上不出现失误,歼灭第七十四师是完全可能的。

“第四,强和弱是相对的,强敌不能展开虽强亦弱。整编第七十四师是强敌,但也有其弱点,该师是重装备部队,进入山区,地形对其不利,机动受到限制,重装备不仅不能发挥威力,而且可能成为拖累,其强的一面就相对削弱了。同时该师有其致命弱点,那就是十分骄横,与其它敌军矛盾很深,我如围歼该敌,坚决打援,其它敌军不会奋力救援。”

粟裕话音刚落,陈毅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朗朗说道:“好!我们就是要有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莱芜战役,我们出奇制胜,一举歼灭了孤立突出的李仙洲集团,当时,把七十四师张灵甫留在南面,没有去动他,准备把猪养肥了再杀,油水会更多一些。现在,蒋介石把这只肥猪送上门来了,很好!这正是:坐地等花开,财喜上门来!”

陈毅的诙谐使群情更加激昂。由于时间紧迫,粟裕立即部署作战计划,向各纵队下达命令:第一纵队,主力从敌第七十四师与第二十五师的结合部揳人,割断两师的联系,从左侧后攻歼第七十四师。敌二十五师来援,就用火力把它压回去!

第八纵队,从敌第七十四师与第八十三师的结合部揳入,割断两师的联系,从右侧后攻歼第七十四师,绝不能让八十三师前进半步!

第四纵队,抢占孟良崮,从正面攻歼第七十四师,炮火要猛!

第九纵队,攻占雕窝,从正面攻歼第七十四师,要死死顶住!

迅速通知第六纵队,飞兵北上,攻占垛庄,断敌退路,一个也不能让敌人跑掉!

第十纵队箝制莱芜敌第五军,阻其南援;第三纵队进至新泰东南,阻击新泰敌第十一师南援;第七纵队配属特纵榴炮团,阻击河阳敌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师北援;第二纵队进至界湖、张庄集地区,保障第八纵队左翼安全,并策应第七纵队作战。

特纵主力集结待命。

战役定于13日黄昏发起。

要把敌第七十四师从重兵集团中挖出来予以歼灭,谈何容易。

整编第七十四师,是蒋介石特别倚重的“王牌军”,也是他发动反革命内战的主要资本之一。为了把这支嫡系部队培养为“模范军”,训练为“精锐之师”,蒋介石煞费苦心,倾注了大量心血。整编第七十四师原为七十四军。最早任该军军长的就是蒋介石的心腹干将王耀武。蒋介石的外甥俞济时当过该部五十八师师长。这个部队受过美国军官训练,全部美械装备。美国的特使马歇尔检阅该部时大加赞美,蒋介石自然备加褒奖,宋美龄也曾亲自到七十四师讲话,代表“委座”慰勉全师。在南京一次高级将领集会上,蒋介石亲口指定七十四师为国民党军队的“典型部队”,命令各部队的一切教育训练都要以七十四师为榜样。

这个备受蒋介石宠爱的“天之骄子”,一再充任国民党陆军总部的南京警卫部队,成为拱卫蒋家反动王朝的“御林军”。

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是个“跤脚将军”。在抗战期间,“高安一役,折了一条腿,后虽在港就医,终成残跛”。他是蒋介石钟爱的心腹干将,美国主子培植的得意门徒。他生于“家道殷厚”的“西安望族”。身材魁梧,个性强暴,崇拜拿破仑、希特勒。他先是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后又受训于“陆大”甲级将官班。抗战期间,蒋介石以其作战有功,一再擢升,几乎年年晋级受奖,由团长而旅长,由旅长而副师长、师长,由师长而副军长、军长。常德之役,还被蒋介石誉为“模范军人”。湘西会战,荣获美国金质自由勋章。

被国民党反动派吹嘘为“常胜将军”的张灵甫和他的“常胜军队”七十四师,1946年8 月开往苏北走上进攻华东解放区最前线的时候,国民党徐州绥靖公署的副主任李延年,竟因为手里有了这张“王牌”而忘乎所以,他在淮阴大吹什么“有十个七十四师,就可以统一全中国!”张灵甫也因为主于的赏识而十分嚣张,他对左右反复申述蒋介石的话:“一年之内不消灭共产党。死无葬身之地。”

刚愎自用的张灵甫,既看不起他的顶头上司汤恩伯,又认为其他将领都是草包。这次北犯鲁中,他竟认为“山东战局全部改观”之时,正是他邀功受赏之日,决心“一鼓作气,攻下沂蒙要地,为山东之部队做出样子。”

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5 月13日晚,华野各主攻部队悄悄地开始出击。

第一纵队,以小部对敌第二十五师发起进攻,该敌误以为自己受攻击而求自保,无暇他顾。我主力则在山峦中迂回,从该师与第七十四师的结合部直向纵深猛插,抢占了天马山、蛤蟆崮等制高点。

当晚,第八纵队以相同的战术,从第七十四师与第八十三师之结合部插入,夺取制高点磊石山、桃花山等。第四、第九纵队也向当面之敌进攻,攻占了黄鹿寨、佛山、马牧池、随家店一线。

……

很快,华野对敌七十四师的包围态势大体形成。

进攻之初,骄傲的张灵甫,满不在乎。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小部队夜袭”,或是“部分兵力反击”。他甚至说什么:“不要大惊小怪,共军想一口吃掉我七十四师,甭说不敢作,恐怕他们想也未必敢想!”他命令部队照旧执行14日攻占坦埠的计划。

14日上午10时,敌前线报告:华野已攻占天马山、磊石山等要点,并正向垛庄、万泉山前进,张灵甫这时才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他判明华东野战军确有围歼七十四师的意图。

张灵甫立刻命令七十四师放弃北进,迅速向孟良崮、垛庄方向撤退,并拼力向我一纵队反扑,企图打开返回垛庄的通路,沟通与敌二十五师的联系。

想退!进由得了你,退就由不得你了。解放军让出路来让你放心前进,那是“请君入瓮”。现在,解放军要做的,就是紧缩合围口,实行“瓮中捉鳖”。

此时,解放军的紧迫任务,就是尽快夺取垛庄,断敌退路,封闭合围口。

15日拂晓,一支神兵如从天降,突然从敌七十四师的背后杀出,迅速抢占了沂蒙公路上敌人赖以进退的唯一通路——垛庄。

这支神兵,就是在鲁南敌后隐蔽待机的我第六纵队。

粟裕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战役指挥中设想可能出现的情况,走第一步就预想到第二步,有时要巧妙地预留伏笔,是灵活用兵的重要一着,此次我军诱敌深入,而又预伏第六纵队于鲁南待机,这着棋,一旦动起来,全盘就活了。①“星夜飞兵,兼程北上!”这是由陈毅、粟裕、谭震林签发的十万火急电报。

纵队司令员王必成、政委江渭清、副司令员皮定均以及参谋长杜平, 12 日中午接到命令后,当即商定:以十八师为左翼,十六师为右翼,纵队部率十七师居中,于当日黄昏时分向东北方向火速进军。

当时,六纵的各部队分散在几个地方。为了争取时间,纵队“双管齐下”,一面通知附近各师师长、政委到纵队部接受任务,一面派人飞骑去距离纵队部较远的部队传达作战任务。

任务紧急,各部队边行军边动员。

一听说回鲁中,参加围歼七十四师,整个纵队干部、战士的战斗情绪空前高涨。因为七十四师是六纵的老对头、老冤家,六纵早就憋足了这股劲。

1946年冬季,六纵队两次执行过涟水保卫战的任务,对手就是这个曾经满以为在我解放区可以“长驱直入”的七十四师。

第一次涟水保卫战,在涟水城下的黄河畔,六纵队歼敌三千多人,打退了七十四师的猖狂进攻。

第二次涟水保卫战,六纵队再一次给敌七十四师以沉重打击,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但因众寡悬殊,六纵也付出一定代价。

所以,六纵队对敌七十四师怀有特别的仇和恨。司令员王必成更是耿耿于怀。

在由华中转入山东,投入粉碎国民党军重点进攻的作战时,王必成向粟裕提出过的唯一要求不是别的,就是“打敌七十四师,绝不要忘记了六纵队!”

粟裕完全熟悉王必成这员虎将的脾气,当即给了他满意的答复:“你放心,打七十四师,一定少不了你们”。

现在,盼望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飞兵北上,意味着任务紧急,意味着动作神速,意味着短时间完成长距离奔袭。

二百余里行军,要全靠开动两条腿,在两昼夜完成,这是何等艰巨的任务!人民战士不是“神行太保”,但人民战士练就一副“铁脚板”。出发的号令一下,干部战士即刻起程强行军。

沂蒙山区,岗峦层迭,道路崎岖,行军困难重重。但是,“打上孟良崮,活捉张灵甫”的口号激励着每一个人,全队始终高速度开进。

14日下午5 时,十八师主力部队全部赶到垛庄以南和东西长命一线集结。

部队一来到这里,听到一阵阵排炮的巨响,看到一颗颗照明弹的腾飞,战士们都说:“七十四师习惯于把山炮当作机枪打,靠美械装备过日子,这次他们日子过不长喽!”

深夜,满天乌云,漆黑一团,这是老天给华野的最好掩护,十八师在黑夜中对垛庄之敌发起进攻。

垛庄,敌人以为是他们的可靠后方,这里既有坚固的守备工事,两侧又有强大的兵团保障,所以,只留了一个辎重连守备。

出乎敌人的意料,偏偏有一支奇兵从背后杀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守敌收拾干净。

汤恩伯深知垛庄一旦被占领,对战局将意味着什么,亲自指令七十四师要派重兵把守垛庄。张灵甫发现我华野对他实施围攻后,急调他的运输团上校团长带了一千多人赶下山来增强垛庄防务。可惜,已经晚了。我军已先敌一个小时占领了垛庄,运输团长成了送上门的俘虏。

至此,一向以为没遮拦的“王牌军”——七十四师,就在这一天一夜间,被我一、四、六、八、九纵队团团围住,压在了以孟良崮为中心的狭长地带。

整编七十四师被围困的消息传到南京总统府,蒋介石听后心里不禁格噔一下,眼前顿时出现一片黑暗。本来坐等捷报的陈诚也坐不住了。

从南京总统府发出的电报雪片似地飞向孟良崮,蒋介石一面好言抚慰张灵甫,一面加速调兵增援张灵甫。

为了最后的挣扎,蒋介石亲飞徐州督战。

困顿中的蒋介石,脑子一闪念,竟异想天开地部署了所谓“磨心战术”。

他企图一面以七十四师为“磨心”,将华东野战军主力紧紧吸在孟良崮周围,一面紧催敌第五军、十一师、六十四帅等共十个整编师,从新泰、莱芜、河阳、汤头等地赶来增援,从而合击我军于蒙阴以东、汶河两岸地区。

忧心忡忡的蒋介石脸上又有了笑意,他给张灵甫打气:“抓住共军主力,实为难得之良机,务必奏奇功于一役。”

陈诚也为张灵甫鼓劲:“我们已下达了最严励的命令,命令外线部队同你们密切配合,你们也要密切配合,来一个内外夹击,中心开化,尽歼顽敌!”

汤恩伯更是忙碌,一回“寒西电令”,一回“删已电令”,对张灵甫既怕又捧,说什么“贵师为全区之枢纽”,“只要贵军站稳,则可收极大之战果”。

此时此地的张灵甫,面对我军的重兵包围,不知死期已至,而是表现为盲目的乐观自信。他把七十四师看作是个“王铁蛋”,自以为“战斗力强,建制完整,兵团集中”,“共军想吃也吃不动”。主子们给他一打气,胆子更壮了,气更粗了,竟自鸣得意他说什么“以我张灵甫为诱饵,把共军吸引在我周围,有利于四面夹击”,“两下一挤,共军就完蛋了。”

事实上,等待张灵甫的,已是来临的末日。

当时,尽管国民党的白崇禧和陈诚,奉蒋介石之命,匆匆忙忙赶赴临沂指手划脚地作新部署。陈毅针锋相对他说:“白崇禧、陈诚叫张灵甫居高临下,中心开化,我就叫张灵甫片甲不留,自掘坟墓!”

谭震林嘲弄道:“瞧瞧蒋介石、陈诚的‘天才’指挥吧,又是一着臭棋!”

粟裕也慢悠悠他说道:“张灵甫啊张灵甫!这下子要演一出‘马谡失街亭’了!”

自信归自信,粟裕却不敢松一口气。因为在以往的战役中,一般只要对敌人达成战役合围,基本上就稳操胜券,而这次战场态势特殊。我军五个纵队包围着敌第七十四师,敌军却有十个整编师(军)包围着我军。

鹿死谁手,尚待决战。

此时的关键,一是围歼七十四师能否迅速解决战斗;二是阻援力量能否挡住敌之援军。

为了密切观察和指挥战事,粟裕立即带领少数参谋、机要人员,将指挥所向前推移,进入艾山脚下的一条山沟里。

这里的岩洞很多,号称“千人洞”。其实,大的不过六、七米,小的只有一、二米。前线指所设在一个“扫把形”的山洞里,洞顶还不断“嘀嗒嘀嗒”地漏水。

粟裕叫人把洞门口石头搬动搬动,形成一个抵挡敌机飞弹的墙。从老乡那里买来了一些麦秸,在洞内铺成最简易的地铺。一部十二门的交换机,三门电话单机,沟通了总部和各纵队的联系。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潮湿、狭小的岩洞,竟是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部,竟是创造震惊中外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光辉战例的军事圣地。

随着对敌七十四师进行总攻的快速节奏,粟裕从这里发出一道道紧急命令,一个个重要指示。

他要求炮兵给素称“铁军”的七十四师以毁灭性的打击。他命令各部队抓紧敌人挤成一堆的时机,集中强大炮火实施猛烈轰击!

他要求部队不要怕敌人天上的飞机和地面的援兵,他指出:我们有困难,敌人更困难,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有丝毫动摇!

他传令三军:蒋介石突击我们反包围,拼死和我们决战,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拿下孟良崮,坚决消灭七十四师,不让敌人跑掉一个!

如果说,部队的战斗生活还有什么间隙的话,干部、战士还有什么休息的话,那么,对于统帅部的粟裕等全体人员来说,几乎不晓的什么是睡觉,什么是休息。已经度过的,正等待他们的,除了不眠之夜,还是不眠之夜。

两军决战的时刻,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刻,敌我双方都是全力以赴,几乎每个山头都要经过几番争夺,整个战场呈现出更加紧张、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战斗状态。

黄崖山,距孟良崮只有十多华里,是敌二十五师通往孟良崮的最后一道屏障,一越过黄崖山,经过一片开阔地,就能与七十四师联成一片。

抢占黄崖山,守住黄崖山,阻敌援兵,保证主攻部队作战胜利,任务非常重要!

粟裕拨通了王必成的电话:“先敌占领阵地,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二十五师!”

王必成:“请放心,我六纵将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坚决完成任务!”

15日拂晓,黄崖山上薄雾弥漫。

同时赶到山脚下的敌我两军立即展开了争夺战。六纵由东南坡向山上冲,敌人从西北坡往山上爬。双方的较量,完全集中在抢时间,争速度上。

华野六纵十八师,不顾长途急行军的劳累,攀悬崖,跨沟坎,越绝壁,冲破一切障碍,终于先敌一步抢占了制高点。

这时,一股敌人离山顶只有四五十米了,他们在督战队的逼迫下,正拼死拼活地向上爬。我抢先占领山头的十八师,迅速利用有利地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敌人以突然打击。六○炮、轻重机枪、冲锋枪等所有步兵火器一起向敌群猛烈开火,敌人有的被打死打伤,有的滚下悬崖,活着的鬼哭狼嚎,滚下山去。

中午,敌二十五师乘我十八师抢占黄崖山部队立足未稳,以两个营的兵力,用密集队形,冒死向山上进行集团冲锋。

粟裕注视着黄崖山的战况,走出山洞,举起了望远镜,他看到两军激烈搏斗,如犬牙交错,一进一退,又一退一进,在山坡短兵相接,展开白刃格斗,十八师战士连挑带劈,英勇冲杀,直打得敌军抱头鼠窜,败退下去。

就这样,敌二十五师先后对我十八师黄崖山阵地进行反复多次冲锋,但不管他上来一个连,一个营,还是一个团,也不管是从正面来,还是迂回进攻,每次都是上来的多,下去的少,始终未能越雷池一步。

六纵其他部队随即勇猛冲杀,一举突人敌阵地,全部占领了万泉山、大山场等要点。

这样,敌人核心阵地孟良崮的侧背,完全暴露在华野面前。

万泉山,是敌七十四师企图在华野包围圈上,打出一条突围通路的希望所在。

14日,万泉山守敌八十三师五十七团倾全力向我八纵队二十三师阵地疯狂反扑。

粟裕抓起了电话,对八纵司令是王建安说:“建安,五十七团是唯一与七十四师联系在一起的团,一定要割断其联系,把七十四师变成完全孤立之敌。”

王建安:“请放心,我们一定占领万泉山!”

粟裕沉吟了一下,又对着话筒说:“建安,这肯定是一场恶战,一场硬战,你一定要组织好,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完成任务!”

王建安:“是!”

粟裕又追问:“什么时间可组织好总攻?”

王建安:“马上组织,黄昏发起。”

粟裕挂断了电话,拿上望远镜,走出山洞。

没过多长时间,太阳落下山去,夜幕降临,东方天空上的月亮随着夕阳余晖的消尽,渐渐显出圆圆的轮廓,继而皓月的清辉撒满了大地。充满硝烟的战场暂时悄然进入了一个依稀朦胧的世界。

蓦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划破寂静的夜空,八纵对敌发起攻击。

顿时,山上山下枪声大作,犹如狂风骤雨。照明弹此起彼落,亮如白昼。

敌人依托山头阵地,利用悬崖陡壁,以石块垒成围墙,殊死顽抗。

粟裕从望远镜里看到万泉山上烟雾弥漫,稍远处只看到人影晃动,杀声如雷。

战斗延续八个小时,呈胶着状态。

但我军越战越勇,敌人顽强,我们比敌人更顽强。敌人的围墙被我炸开一个缺口,战士们立即奋勇冲上山顶,迅速将突破口撕开。我突击队占领阵地。

敌人连续三次反扑,都被击溃了。

天快亮时,战斗才结束,敌五十七团全部覆灭在万泉山上。

在其它山头阵地上,战斗更激烈。

敌人依托巨石,居高临下,不断对我发起反冲击。从战术上来说,依托阵地的反冲击,可以给对方以相当的杀伤,何况我军为了争夺每一个山头,要从下向上仰攻,每克一点,往往经过数次、十数次的冲锋,反复争夺,直到刺刀见红,其激烈程度,为解放战争以来所少见。

这的确是一场恶仗,是一场硬战。

华野指战员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逐次粉碎敌人的顽抗,缩小了包围圈。

张灵甫在华野强大攻势的重压下,组织了大规模的反击。他们像一只无头苍蝇来回乱撞,先向南,又向西,后又向东寻隙冲击,试图突出重围,均被华东野战军击退,并遭到惨重杀伤。

15日晚,敌军已被压缩于东西三公里、南北二公里的狭窄山区。该地草木极少,水源奇缺,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原来大声叱斥部属要“沉着、沉着”的张灵甫,面临末日到来的时刻,自己也沉不住气了。

张灵甫站在战壕内,望着山壁陡峭、怪石耸立、草木稀疏、方圆不过五里的孟良岗,望着处境狼狈的七十四师,近四万人马云集在山上,饥无食,渴无饮,工事也无法构筑,人马无处隐蔽。所有的汽车、大炮、坦克在上山时都丢给了共军,让共军不花一文钱,捡了一个大便宜。再看山上那些曝晒在太阳下的士兵,敞胸露怀,歪戴着帽子,趿拉着鞋,一个个满脸土垢,蓬发如鬃。

看到这里,骄横的张灵甫禁不住暗自叹气。

顶又顶不住,突又突不出去,张灵甫唯一的招数就是求援。

他远向蒋介石求援,近向左右邻求援。报话机传出的张灵甫的呼救声,越来越急促。他甚至不得不一反往日的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骄横姿态,向敌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苦苦哀求:“黄师长……赶快向我靠拢!赶快向我靠拢……”。

“李师长,看在你我兄弟一场,在兄弟危难之机,拉兄弟一把吧!……”

蒋介石眼看着“王牌军”快要葬身沂蒙山区,急红了眼,对各增援部队下了死命令。就在16日上午8 时,七十四师覆亡前的八个小时,蒋介石给增援部队发出手令,威逼各部援兵将领说:“如有萎靡犹豫,巡逡不前,或赴援不力,定必以贻误战局,严究论罪不贷!”

这无异于把尚方宝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汤恩伯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不停地向“兵团各部”发急电,一面严令增援部队“不顾一切,星夜进击”,“击破共军之包围,救袍泽于围困”;一面用乞怜的语调,希望各部队发扬什么“亲爱精诚之无上武德与光荣”,说什么“岂有徘徊不前,见危不救者,绝非我同胞所忍为,亦恩伯所不忍言也。”

可惜,蒋介石也好,汤恩伯也好,软硬兼施都不见效,直至16日下午,各路援敌始终没能突破华野包围圈一处。

16日凌晨,浓雾沉沉。

华野各部再次发起攻击。首先集中强大的炮兵火力,向敌军密集的山头、高地猛烈轰击。在浓烟和火光中,敌人的血肉与岩石碎片齐飞,形成一片混乱,各纵队步兵在强大炮火掩护下猛烈冲击,越战越勇,指战员不待上级命令,哪里有敌人就往那里冲。

16日中午,磨盘似的孟良岗和光秃秃的六○○高地等山头,已经成为残余敌人和辎重、骡马最后退缩和堆集地了。孟良崮的周围主要制高点,全在我华野各路合围大军的占领之下。

这时,走投无路的国民党“王牌军”,再也经受不住我军的沉重打击了。

我军每一发射向拥挤、混乱不堪敌群的炮弹,爆炸的弹片连带着四溅的碎石,都能杀伤大片敌人。

下午两时半,华野各路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面八方向孟良崮压来。

一时间,冲锋号声,枪炮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孟良崮很快变成埋葬蒋家“王牌军”的墓地。

师长张灵甫被我战士的汤姆冲锋枪子弹击中后脑壳,肥硕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血泊中。

5 月16日 16 时,全国人民将会永远记着这个“喜见贼师精锐尽”的胜利时刻。

粟裕立即打电话报告陈毅:“军长,我们把七十四师这个全部美械装备的‘硬核桃’砸烂,吃掉了!”

“好!我在电话里向全体将士们祝酒祝捷!我这就去看看。”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陈毅的一阵开怀大笑。

粟裕大踏步走出指挥所,登上刚被一阵暴风雨洗刷过的孟良岗顶峰,迎着一轮红日放射出的光辉,纵览飘扬着我军胜利红旗的远近山岗,领略“喜见贼师精锐尽”的胜利情景。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拿着向党中央报捷电报文搞,来到粟裕身边,请他签字。

粟裕看了一下,连连摆手,拒绝签字,他说:“命令各部队重新汇报战果,对歼俘敌人的数字,要力求准确无误;命令各部队必须继续搜查,不可放松警惕,特别是一些在比较隐蔽的山沟里,要仔细搜查,没有命令,不许停止。”

粟裕身边的人都有些迷惑不解,连陈毅也不知道粟裕要于什么。

粟裕解释说:“兵书上说‘穷寇勿追’,就是说狗急了要跳墙,弄不好会被狗反咬一口。我们主张打歼灭战,就是要追穷寇;不论这只狗发疯也好,跳墙也好,必须把它确确实实地彻底打死才行。我把歼俘敌人的数字,与敌七十四师实编数字作了反复核对,还差七千人左右。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弄不好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果然不出所料,在一条隐蔽的山沟里发现了这批正准备突围的狡猾敌人。我军及时予以全歼,无一人漏网。捷报传来,在场的人,无不钦佩粟裕将军料敌如神和高超的指挥艺术。

特别是陈毅格外高兴,紧紧握着粟裕的手说:“老伙计,这个仗,你硬是越打越神了!”

孟良崮战役,歼敌三万二千余人,彻底粉碎了敌统帅部“鲁中决战”的计划,严重挫败了敌人对山东的重点进攻。张灵甫被击毙,七十四师被全歼的噩耗,像晴天霹雳,震撼了整个国民党反动统治中心。

蒋介石痛心疾首,气急败坏,惊叹:“以我绝对优势之武力,竟为劣势乌合之匪众所陷害,真是空前大损失,能不令人哀痛。”王耀武更是哀号:“对七十四师之失,有如丧父之痛。”国民党军的战史在评述这一战役时说:共军“在我军云集区内……竞能大胆集中兵力,围攻我七十四师,此诚一般始料所不及,亦造成奇袭之基本原因。”1947年5 月22日,新华社就孟良崮战役发表述评,这也代表了党中央和毛泽东对这次战役的看法:华东人民解放军和华东解放区的人民,在全国人民的爱国自卫战争中,担负的任务最严重,得到的成就也最荣耀……

第十二章改大戏攻开封狂飙卷豫东1948年元旦之夜。南京蒋介石官邸。

蒋介石吊着一张脸,伫立在地图前,沉默无语。

自从内战开始,蒋介石恨不得能在一夜之间把共产党斩尽杀绝。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国民党在多次战役中连连失败,损兵折将几十万,使他恼怒至极。同时,他全歼共军的欲望也越来越浓。

1947年7 月,他欲趁华野分兵之机,给华野以沉重打击。但没有想到他打的全是三野发展起来的民兵和无辜老百姓,连三野的皮毛都没伤着。尤其是在胶东和鲁西南地区,使他伤透了脑筋。

在胶东,他命令陆军副总司令范汉杰亲自坐阵,想在那里围歼许世友、谭震林。他原想许世友是个少林和尚出身的粗人,有勇而无谋,但没有想到一交手,范汉杰意不是对手。许世友粗中有细,有勇亦有谋,大破范汉杰的“梳篦战术”。

胶东战役,打了五个月。战后,蒋介石亲飞济南,当着王耀武的面,大骂范汉杰:“范汉杰,娘稀匹,胶东一战,丧师辱国,绝不能宽恕,绝不能宽恕!”

鲁西南战场, 1947 年9 月上旬,粟裕指挥沙土集战役,吞掉了整编第五十七师。9 月下旬,粟裕与陈毅跨越陇海路开辟豫皖苏地区,一个月作战,攻克县城二十四座,国民党军又损失了一万多人。

眼下,刘邓、陈粟两大野战军都打出外线,与陈赓兵团一同驰骋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西起汉水,东迄黄河的中原大地上,鼎足而峙,互为犄角。

经略中原,一时还在扑朔迷离间。

“毛泽东要于什么?”蒋介石站在地图前,思虑良久。

1948年1 月下旬。米脂县杨家沟。

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围坐在火盆旁。红红的炭火驱走了寒气,小会议室内暖融融的。

看情形,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毛泽东说:“蒋介石的企图,一是要在中原与我决战,二是防止我们打过长江。我们要让他鸡飞蛋打。我考虑,以粟裕率三个纵队过长江,直入闽浙赣诸省,在蒋介石的大后方狠狠地捅他几刀,迫使他把中原地区的兵力撤回去一部分,以利刘邓在中原作战。”

周恩来说:“主席这个想法是早就有了的嘛,早在解放战争初期,主席就有一个适当时机实施战略进攻的构想,将以两个跃进而推动军事形势的发展。第一个跃进,便是派刘伯承、邓小平挺迸大别山;而第二个跃进,则是刚才主席所说的派粟裕带领华野三个纵队南渡长江,直捣浙赣。”

朱德接下来说:“蒋介石把战争引向解放区,吃我们喝我们消耗我们,想要我们失败;我们把战争引向蒋管区,吃蒋介石喝蒋介石消耗蒋介石,蒋介石一定失败。我同意主席的意见。”

毛泽东又转头问刘少奇和任粥时的看法,二人也表示赞同。

“好吧,马上给粟裕发电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毛泽东最后拍板。

l 月27日,粟裕接到了中央军委的电示,主要内容是:为迫使敌人改变战略战术,吸引敌人二十至三十个旅回防江南,确定华东野战军外线兵团第一、四、六纵队(这三个纵队组成一个兵团),由粟裕指挥,率队渡长江南下,在南方数省执行宽大机动作战任务。计划在湖北的宜昌至监利之间的几个地段进入湘西,或从洪湖、沔阳地区渡江进入鄂南,先在湖南和江西两省周旋半年至一年,沿途兜圈子,分几个阶段到达闽浙赣边,使敌人防不胜防,完全处于被动应付地位。渡江时间,可在2 月,或5 月,或秋季。

粟裕看后,对叶飞说:“怎么这么早要我们渡江,连起码的准备都没有,这样匆忙的渡江对整个战局不利。”

叶飞眯起眼睛说:“要不就请示毛主席,先过黄河休整。”

粟裕略一沉思,说:“好吧,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粟裕马上给毛泽东发电请示:为更好地执行中央军委赋予的新任务,希望能北渡黄河休整,然后再出征。

毛泽东答应了他的请求。

3 月16日,粟裕带领第一、四、六纵队北渡黄河,全部到达濮阳地区休整,同时派侦察小分队提前南下侦察。粟裕对侦察科长说:“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讲,如果泄露了机密,是要开除党籍的。”

粟裕送走侦察小分队之后,自己却陷入矛盾中,两个问题在他面前反复闪现:分兵渡江作战有利?还是集中兵力作战有?

河南濮阳。华野指挥部驻地。

时值阳春三月,麦苗已经返青生长,遍野是绿油油的一片,不知名的黄花点缀其间,煞是好看。

粟裕却无视这大好春光,锁着眉走在驻地那条田间小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反反复复地思考着。

他心里沉甸甸挂着的还是一月底中央的那份来电。

他对毛泽东的战略意图很清楚,但这位沉思远虑、多谋善断的将军,经过一个月的思忖后,形成了不同于毛泽东的看法。

粟裕认为,分兵渡江有利有弊,利在战略意义重大,弊在受转战等多种因素牵制,难以在短期内达到预期效果;反之,集中兵力于中原战场,尽可能多地消灭国民党军队主力于长江以北,则战局将很快明朗,况且黄淮地区,我军打大歼灭的条件正在成熟。

粟裕的这一设想如提出,等于改变了毛泽东和中央军委的战略部署。

提不提这个意见,粟裕确实有些犹豫不决。

他不是不相信党内军事民主,也不是怕别人误解,主要是“恐有不周”,干扰了中央的决策。但他又想,作为一个战役指挥员,在即将执行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时,应当结合战争的全局进行思考,从全局上考虑得失利弊,把局部和全局很好地联系起来。全局是由许多局部组成的,从局部看到的问题,也许会对中央观察全局,作出决策有参考价值。

想到这些,粟裕终于消除了顾虑。于4 月18日把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报告了中央军委,同样内容的电报也发给了刘邓一份,请他们予以指正。

皖西。刘邓野战军指挥部驻地。

刘伯承接到了粟裕的电报。

“集中刘邓、陈谢及华野主力,依托后方作战,……求得在雨季与夏收前在中原地区,打几个大的歼灭战……”

刘伯承一连看了几遍电报,思绪沸腾起来,一会儿,他大步出门。

院子里,邓小平在温和的春日下,正兴致勃勃地和参谋们打牌。一年多了,邓小平没有摸过牌,这一回牌兴大发,刘伯承不愿使他扫兴,忍住没有喊他,围着牌局转了一周儿,弄清了“对战”双方的实力,冲邓小平一眨眼:“悬!”

邓小平迎着太阳,眯了一下眼,深吸一口烟,大胆地甩了扣底的“大王”,对方及时加分;赢了。

“有事吗?”邓小平拍拍屁股上的土,随刘伯承走进了屋内。

“你看,粟裕不想过江了。”刘伯承递过电报。

“哦?”邓小平飞快阅电,随即哈哈大笑,‘抠底’不如‘争分’,上了台再说。有道理,很有道理!“

刘伯承赞许地点头:“目前,敌在中原战场机动作战者有九个整编师,而我方野战部队为二十万人,如果粟裕加入中原作战,则为三十万人,三路大军密切配合,寻机歼敌三、五个师,即可完全掌握中原主动权。那时候再南下,就不是牵敌,而是歼敌了。”

“南下渡江,是毛主席酝酿已久的大动作。粟裕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有胆量啊!”邓小平忍不住赞叹道。

刘伯承:“现在他需要我们的支持。”

“那我向中央发电,说我们举双手赞成!”邓小平急切地道。

刘伯承叮嘱道:“措词还是要婉转点,不要让中央以为我们真的拖垮了。”

“依你的。”邓小平走向发报室。

河北阜平县城南庄,中央军委驻地。

周恩来正伏案阅着一份份电报、材料。作战参谋方兴急匆匆走进屋内说:“报告周副主席,这是刚刚收到的华野一兵团粟裕司令员的加急电报。”周恩来接过电报,签过字后急阅,然后,立即走向毛主席的住处。

一颗古柏下的石桌上,铺着一幅地图,几页电文放在图上,毛泽东正坐在石凳上思考着什么。

周恩来走近,说:“主席,粟裕同志经过近三个月的反复考虑,对军委南下作战的方案,提出不同见解。”说着,把手里的电报递给了毛泽东。

“哦?”毛泽东似乎有点吃惊,看完粟裕的《华野三个纵队暂不渡江南进的建议》后,怏怏说道:“他不愿过江!恩来,林彪不南下,粟裕不过江,我们这台大戏难唱喽。”

原来,在1948年2 月7 日,中央军委、毛泽东致电林彪,指出:“对我战略利益来说,是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歼灭为有利。”要求东北我军下一步要切断敌军从陆上撤向关内的道路。

但4 月18日,就在周恩来收到粟裕电报的前几个小时,毛泽东收到了林彪不愿南下锦州的电报,电文说:南下北宁路及入关作战很困难。主张先打长春,吸引沈阳之敌增援而歼灭之。

林彪的事还未处理完,粟裕的电报又到了。毛泽东十分不快。

按照中央去年“十二月会议”的精神,按照五年打败国民党的计划,林彪南下、粟裕过江都是必要的重大举措,都是中央军委的既定方针。可好,戏刚开场,两个主角都有异议,实出毛泽东意外。

周恩来见主席有些不高兴,劝道:“主席,粟裕的想法有些道理。他的想法归结起来有三个方面。一是野战军十万人马下江南,如有后方依托可大量歼敌,以五万人伤亡可歼三至四个整编师。但在敌围追堵截下,物资供应困难,伤员无法安置,又无后方依托,势必大量减员,在这方面,粟裕是有亲身体会的。”

毛泽东点头道:“是呀, 1934 年,方志敏、粟裕他们率抗日先遣队从赣东北出发,到皖南,行程五千华里,减员二分之一还多,志敏同志也是那时被敌人杀害的。可以想象,这次华野前出闽浙赣,要走一万公里的路程,损失也不会少于二分之一。”

周恩来见主席情绪有些低落,接着说道:“粟裕认为,如果兵力减半,就不足以对江南地区造成更大威胁。二是,中原之敌的‘四大支柱’是调不动的。敌整编第五军、十八军是机械化部队,不会追随我到江南水网地区打游击战。敌第七军、整编第四十八师是桂系的主力,蒋介石向来以‘剿共’来除掉异己,是把他们放在中原就是想同我们拚消耗,不会因我军南下而放虎归山。如果这几股敌人调不动,一兵团南下的意义就不大了。三是,中原我军三个主力纵队抽到江南,必然削弱我中原实力,为今后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带来很大困难。因此,粟裕建议主力应留在中原歼敌,另可抽调个把师化整为零,渡江骚扰敌人后方。主席,我认为粟裕同志的意见是中肯的,也是很有见解的。”

毛泽东听完周恩来的分析,脸色有所好转,大声说道:“好!粟裕斗胆直呈,那就请他到中央来,他不听我们的,就让我们来听听粟大将军的。把朱老总、陈毅也都搬回来,在一起很好地讨论一下”

周恩来一向慎重:“主席,我建议召开中央书记会议来认真讨论这个问题。”

毛泽东很欣赏周恩来的稳重,果断地挥手道:“好!与少奇同志他们工委汇合后,就开书记会议。”

1948年4 月25日,一辆美式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地疾驶在河南濮阳至河北阜平县的公路上。

“小鬼,停一下车。”坐在旁边的粟裕示意司机。汽车减速停下来。

“你很疲劳了,到后排座上打个盹儿,车子我来开,咱俩来个歇人不歇车。”

每次长途行车,粟裕与司机轮流驾驶已成惯例,司机毫不推辞地跳上后排座,身子向后一靠,闭上双眼,帽沿往下一拉,睡了。

这个时节,路两旁的山崖上开满了野花,淡淡的粉色花朵在春风中摇曳,并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清清的溪水,瀑瀑地流着,像仙女身上美丽的飘带,从高崖上伸展到遥远的地方。

可车上的人没有心思去欣赏春色,他一心想尽快见到毛泽东等领导,当面汇报他的战略设想。

汽车在公路上飞奔。

4 月28日,粟裕驾车驰迸河北阜平县城南庄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大院,刚下车就碰到了先前到达的陈毅。

要与中央首长见面了,粟裕显得十分激动,二人边走边谈。

粟裕有点担心地说:“军长,这次向中央汇报华野一兵团暂不渡长江的方案,我认为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但我又有些顾虑,怕个人意见干扰主席和军委的全局部署,那样一来造成的损失就大了。”

陈毅鼓励粟裕:“这你不必担心,正因为事关战略全局,毛主席才叫我们一起来参加讨论的。前些日子我在陕北时,毛主席曾征求过我的意见,不瞒你说,我也是投了赞成主席的票。后来听了你的意见,我认为暂不渡江的方案是积极的,也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所以我决定收回原来的意见,支持你的方案。我会向毛主席说明,我都不怕主席批评我‘反水’,你怕什么呢?”

听陈毅这么一说,粟裕进一步坚定了心,增添勇气,说道:“军长,这下我的心里就更踏实啦。”

此时,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任弼时正在开会。听见门外粟裕和卫兵打招呼的声音,毛泽东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惊喜地说:“粟裕来了!”并马上起身,大步迎出门外。快步走出院外去迎接下面来的将领,这在毛泽东是第一次。毛泽东和陈毅握手后,再握住粟裕的手,说:“粟裕,我们在等你!”

粟裕立正敬礼:“主席,我向您负荆请罪来了。不知我的电报是否干扰了中央的决心?”

毛泽东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罪之有?你提意见,又不是骂娘,我毛泽东算不上大肚罗汉,但容你粟裕三五条意见是没问题的喽。走,进去细细谈。”毛泽东说着,拍拍粟裕的肩膀。

此时,周思来等人一一同陈毅、粟裕握手。久别重逢,又是在征战之际,亲切之情难于言表。

进了屋,毛泽东说:“中央的决心若是正确的,你粟裕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干扰不了。我们之所以重视你的建议,就是认为它有一定的道理。你详细地谈谈你的理由,说服了我们,晚上我请客,家乡风味,湖南的辣子鸡。你的理由要是站不住脚,那可就要小心了,我毛泽东可要……”说到这里,毛泽东把话打住,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粟裕略微有些紧张,认真地说:“理由不充分,愿意接受处分。大敌当前,以谬误干扰中央的决心,不仅有过,而且有罪。”

毛泽东哈哈大笑:“岂有此理!既无过,也无罪,何谈处分?你就是说出一堆谬误,我还是要请你,照样湖南辣子鸡。有人敢向中央兜售谬误,了不起嘛!不是谁都可以向我毛泽东摆他的谬误的嘛!不仅我要请,恩来、少奇、朱老总、弼时他们都要请。粟裕你打得漂亮呵,党中央的胆量,就是你们给壮起来的嘛!”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一番谦虚之后,粟裕开始摆出自己的道理:“我们认为,中央军委的重大战略决策,不仅对中原战场和华东战场,而且对解放战争的全局都将产生重大影响,我们在力争更好地实现中央战略意图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番思考……”

“粟裕呀,不要兜圈子,要相信中央。”毛泽东打断了他的话。“你对渡江南下持异议,直接说出来,讲讲你的具体意见。”

粟裕怔了一下,挺了挺腰,说:“我认为,渡江南下,自然会给敌人以相当的威胁和牵制,但未必能达到吸引蒋军南回的目的。相反,十万大军过江,则减弱了中原我军的力量,增加了我军在中原战场打歼灭战的困难,使我军难以在短期内改变敌我兵力对比,打掉敌人的优势,进一步改善中原战局。我之所以提出暂不过江,集中兵力在江北打几个大仗,尽量歼敌于长江以北的建议,是基于以下三个方面的考虑……”

粟裕把发给中央的电报详尽地论证一遍,并就毛泽东提出向蒋管区发展的问题讲了自己的观点:“如果主力部队暂不过江,又如何向蒋管区发展呢?我有一个三线配备的设想,即集中主力在黄淮之间,以老解放区为依托打大歼灭战;抽出部分主力以团或旅为单位在淮河以南和江南近区,以游击战争打击敌人;在更远的地方派若干游击队,深入敌后发动群众;建立游击区,开展武装斗争。这三线随着形势的发展逐步向前推移……”

粟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对敌我双方的各种数字、特点和态势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

朱德不时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粟裕呀,喝点茶再说!”

在粟裕的发言过程中,毛泽东的膝盖上放有一叠文稿,但毛泽东没有翻动它们,只是静静地抽烟。

粟裕说完了,室内鸦雀无声。他向毛泽东看去,却发现毛泽东并没有看他,稍微斜仰的脸庞面对房屋的左上角,目光似乎凝在一处,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蒂已燃烧将尽,留着长长一截白灰。

粟裕忐忑不安,目光不知投向何处。

终于,毛泽东发话了。听完粟裕的话,毛泽东没有表态,他只是看了看门外即将落下的夕阳,站起身说:“今天就谈到这里,我请你吃辣子鸡,明天接着谈。”

当天晚上,就在粟裕心旷神怡地坐在临时为他安排的文艺晚会会场的时候,中央五大书记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任弼时又坐在一起,通宵未睡,中心议题仍然是粟裕下午的一通发言。

中央不仅完全接受了粟裕的建议,而且认为,指挥这场战争,粟裕是最好的人选。

第二天,毛泽东主席在他的住处约见陈毅和粟裕。他在高度评价了粟裕的战略设想后说:“粟裕同志,陈毅不回华野了,今后华野就由你来搞!”

粟裕一听此话,感到非常突然,连忙再三请求:“主席,华野没有陈老总不行,我们一直在他的领导下工作,您还是让陈老总回华野吧!”

毛泽东说:“中央已经决定了,陈毅同志和邓子恢同志到中原军区、中原局工作。”

“军长,您还是回华野吧!”粟裕望着陈毅,他希望能得到陈毅的支持。

陈毅似乎在装糊涂:“我把一切交给党喽,党叫干啥就干啥!”

最后,毛泽东说:“陈老总人还是要走,中央书记处已经决定了,但还可保留他在华野的司令员兼政委的职务。”毛泽东沉思一会儿接着说,“中原那边工作也很需要他,他必须马上去,陈毅走后,你就任华野的代司令员兼代政委吧!”

粟裕只好说:“既然陈毅同志要去中原局和中原军区工作,为了全局的利益,我服从中央的决定!”

毛泽东弹了弹烟灰,大声他说:“好,现在中央采纳你们第一兵团暂不渡江,集中兵力在中原打大胜仗的建议。陈毅同志既已离开,粟裕你有把握吗?”

粟裕站起身来一个立正敬礼:“主席,我愿立军令状,一定打好这一仗!”

毛泽东很高兴地笑着说:“好吧,中央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回头,朱德同志、陈毅同志到濮阳去进行战前动员,希望给你们加油!”

同一时间,南京总统府。

蒋经国拿着保密局窃听到的“华东野战军近日北渡黄河休整,而后伺机偷渡长江”的情报,走进蒋介石的书房。

此时,蒋介石正在阅读国民大会刚刚通过的《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其中“戡乱时期,总统有紧急处置权”最让他满意。他想,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否则,家将不家,国将不国了。

蒋经国走进书房后,把秘密文件递给蒋介石,然后说:“父亲,看来毛泽东又要在华东耍把戏了。我看把第五军邱清泉调回来,同陈粟在长江两岸决一死战,将其歼灭。免得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让人心烦!”

蒋介石坐在沙发上,一面看着儿子送来的文件,一面听着儿子的建议。

但他没有表态。

蒋经国看父亲没有表态,接着说:“父亲,要不这样,若我们不调第五军、第十一师回长江沿线,我们就调桂系的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用他们一则抵挡陈毅三个纵队,二则可以消耗李宗仁的实力,等他实力消耗尽了,我看他还拿什么与您抗衡。”

蒋介石听完儿子的一篇宏论。开口说道:“我们一不调第五军,二不用李宗仁的部队。如果我们调五军和十一师回长江防线,那正好中了毛泽东的调虎离山计,减轻共军在中原的压力。这样,是帮了毛泽东的忙。我们不调李宗仁的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是李宗仁不仅要我的权,还要我的命。

调他回来,等于放虎归山。我不干。“

蒋经国认为父亲太多虑了,争辩道:“父亲,我看李宗仁不致于那么狠吧。起码说,现在大敌当前,他不会……”蒋介石生气地打断儿子的话:“政治你不懂,军事你不懂,我真后悔没有把你送到黄埔军校。不然,现在我们不会这样被动了”

蒋介石一挥手打断了儿子的讲话:“好了,你回去吧,中原之事,我自会安排!”

当晚,蒋介石给定陶的邱清泉打电话,叮瞩道:“……粟裕调三个纵队南下,是要我立马回防江南,企图减轻中原共军部队的压力。你们不要为他所动,这是毛泽东玩的鬼把戏。但你部可寻机消灭它,给毛泽东来一个中心开花。

蒋介石很得意,他认为自己这次看穿了毛泽东的把戏,但他做梦也想不到,粟裕已经改变了毛泽东的决策,而毛泽东居然从谏如流,改变了战略部署。

邱清泉比蒋介石更逊一筹,还口口声声在电话中向蒋介石打保票:“请总统放心,学生这次一定把粟裕揍个皮开肉绽!”

5 月13日。

濮阳。

华野第一兵团驻地。

春雨淋洗后的街道明亮洁净。道路两旁,夹道欢迎朱德总司令的士兵与群众已被春雨淋湿了衣衫,但他们如街路两旁的白杨一样,静静地伫立着,等待着。

陈毅、粟裕陪朱德赶到时,街路上掌声雷动,吹呼一片。

朱德感慨道:“好多的群众呀,若不是打仗,他们都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

陈毅也有同感:“所以,我和粟裕同志才建议在中原打他一个大仗喽,尽早地让中原人民过上安稳日子!”

粟裕接着说:“在中原打一仗,势在必行。我们不找老蒋,他也会寻上门来的。”

朱德兴奋地一挥手:“好!我这个老汉支持你们。我们明天就开动员会!”

次日,朱德在动员大会上形象生动地说:“对付国民党第五军、第十八军、整编第七师等主力部队就是要用‘钓大鱼’的办法。你想钓上一条大鱼,就不要性急,上钩后不要急于一下子就钓上来。因为你性急往上扯,大鱼初上钩,尚未疲困,拼命扯往往会把钩索弄断。可以慢慢同它摆,在水里摆来摆去,把它弄疲劳了再扯上来,这样就把这个大鱼钓到手了。对第五军就用这个办法,要用”引‘的办法。……你们一定要下决心搞一两条这样的’大鱼‘。如果把国民党的第五军这张王牌于掉了,就等于砍掉了蒋介石的一个臂膀!“

5 月23日,粟裕作出了在鲁西南歼灭整编第五军的部署:命第三纵何以祥部和第八纵王建安部,由许昌地区向濮阳方向转移,吸引邱清泉部南下,又以第一、四、六纵队、两广纵队、特种兵纵队自张秋镇、范县之间南渡黄河,进抵定陶、成武地区,再引邱清泉回头北上。由第三、八纵队、中原第十一纵队尾敌北进,各路夹击歼灭之。

各路人马按计划踏上征程。

6 月3 日,粟裕接到毛泽东的电报,速命部队原地待命,休整。

毛泽东的电文这样写道:在整个中原形势下,打运动战的机会很多的。但要有耐心,要多方面调动敌人,……

你们到达适当地区后,不是休息三天,而是休息半月左右,全军精心研究技术战术,养精蓄锐。即使有打小仗的机会,主力也不要去打。……再采取调动敌人之行动,于运动中歼灭敌人。……不要急于术赫之名,急于解决大问题,而要坚忍沉着,随时保持主动。

傍晚,粟裕一人独自徘徊在黄河岸边,任凭初夏凉凉的晚风吹拂。他想,眼下真的要和第五军打一仗是不现实的,是拿鸡蛋碰石头。邱清泉的部队素质虽不及第七十四师和第十一师,但其装备和兵员数量则与他们相比有过之而元不及。邱清泉把持着鲁西南。

但豫东是比较空虚的。河南省主席刘茂恩盘踞在开封,虽有三万多守军,但大都是乌合之众,战斗力很弱,且刘茂恩对军事一窍不通。实际上,开封之安危把持在六十六师师长李仲辛手中,而李仲辛又是一个只会打败仗的败将。

先打开封,后歼援敌。粟裕在心里初步定下了这一决心。但蒋介石不会撤手不管的,因此,必须有人把第五军邱清泉引开,待克开封后,再回头打增援的第五军或者其它援军。

陈士榘、唐亮率三纵于5 月24日把邱清泉吸引南下,在一、四、六纵渡黄河后而未上,三纵和八纵已到通许、睢县、杞县之间,距开封只有一日的路程,若不打,必将失去一个良好的机必须打!

粟裕暗下决心。

1948年6 月15日10时。郓城。华野指挥部。

粟裕、张震致军委、刘怕承、邓小平、陈毅、邓子恢及华东局电:(一)我们渡河后,本可于五日及十二日两次战机中歼击五军及七十五师,但因兵力不够,一、四、六纵很难达成歼敌(十一纵全部仅一万一千人)。虽能分割敌人,但距离太近,难以钳制。因此只好放弃该两次歼敌良机、甚为可惜。

(二)顾祝同为寻找决战,已调八十三师(十七日可到金乡)、二十五师(十五日集中淮安,二十日到徐州)、七十二师(十四日集中新安,待运徐州)、及十八军(令该军于十五日集中,限二十五日赶到商丘参战),并调六十三师之一个旅增防商丘(原该城有六十六师之一八五旅及快三纵、交警二总)。今晨七十五师放弃定陶,东窜成武。第五军等部仍与我对峙于菏(泽)巨(野)线以南地区。

(三)在上述情况下,我不宜在正面与敌对峙。因此,决定以陈(士榘)、唐(亮)兵团于十六日晚包围开封而攻占之(守敌为六十六师十三旅及两个保安旅等)。我们率一、四、六纵即于同晚转到曹县及其东南地区,以阻击五军等部西援,掩护陈唐完成攻歼开封守敌任务,尔后待机围击邱清泉之一部,或向南歼击十八军于运动中。

(四)在开封攻下前,请即令陈(赓)谢(富治)向郑州进逼,使郑敌不能东援,并盼设法阻滞十八军之行动。

(五)我们采取上述行动后,敌可能以一部向兖州进逼,以解衮州之围。果如是,对许(世友)谭(震林)攻兖行动将受阻碍,望许谭注意。

粟裕和张震发完此电后,就陷入焦急的等待之中。身为副参谋长的张震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询问一次机要秘书,中央军委或刘邓、陈邓(子恢)的电报来了没有。而回答不是摇摇头,就是直接说:“张副参谋长,您回去等着吧,只要电报一来,我们就即刻给您送过去!”

但他们眼巴巴地等了一天,依旧没有收到复电。粟裕焦急万分。

时间就是生命,陈士榘、唐亮率领的何以祥、王建安部已把开封团团围住,只等中央一声命令。

他们依旧没有等到。

粟裕下令道:“再发报!”

于是,粟裕、张震又于16日午时发报致中央军委,电文如下:为迫敌分散,求得运动中歼其一部,乃以陈唐率三、八纵队本晚完成对开封包围,并攻占之。我们除以十一纵于巨野地区佯动,争取时间补充,尔后尾西援之敌后侧击,配合正面作战外,本晚即以一纵相机攻占曹县……尔后,阻击西援之敌,六纵肃清菏(泽)、考(城)线之敌,……因情况紧急,请示及及,已令各部执行。有何指示,请即赐复。

粟裕、张震又在焦虑中度过一日,终于收到了中央军委的来电:“完全同意十六日午时电部署。这是目前情况下的正确方针。”情况紧张时独立处置,不要请示。“

毛泽东给了粟裕一柄尚方宝剑。

同日,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也来电指示:豫东战役第一步应明确以攻开封为主,第二步打谁视情而定。决定以归中野指挥的华野十纵队协同中野一、三纵队在上蔡地区阻击敌胡琏兵团北援,因此对南面之敌可勿顾虑。

粟裕又少了一个顾虑。

立即,粟裕下令,华野山东兵团在攻歼泰安、大汶口、曲阜、邹县等地守敌后,继续扩展津浦路济(南)徐(州)段攻势,围攻兖州;苏北兵团(辖二、十一、十二纵队)在陇海路新安镇海州段发动攻势,以牵制敌人。

徐州。刘峙的“剿总”指挥部。

刘峙坐在军事会议的首席位置上,部署兵力。

他已觉察到华野第三和第八纵队有围攻开封的征候,但见山东兵团与苏北兵围两大集团南北对峙,即认定华东野战军企图夹击邱清泉兵团,因而十万火急地向鲁西南调集兵力,要与华野决一死战!

正当刘峙部署兵力即将结束时,他的副官送来一封从开封发来的电报,上写:共军主力陈士榘、唐亮现正率部向开封城进攻,望速派兵救援!

刘峙看罢,目瞪口呆,脸色如灰。

他咬牙切齿暗骂:“妈的,这个世界上最狡猾最难缠的部队就是共军。”

他摇了摇头,饮了一口水沉思片刻,清清嗓子说道:“诸位,请稍等。

由于形势有变,现在需要对部队重新作一调整。我马上打电话请示总统。“

说完,刘峙站起来,转身走出作战会议室,进入密室。

待刘峙走后,会场内一片窃窃私语,国民党将领纷纷猜测着发生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刘峙从密室走出来。他正了正衣冠,走到首席位置,厉声说:“总统命令。”

在场的军官们均起立立正。

刘峙开口,依然一副传达圣命的口气:“命邱清泉部全力西援,在开封以东,与共军第一、四、六纵队展开激战,击败粟裕的主力;命孙元良率部攻占中牟,东援开封;命胡琏从上蔡起,攻击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直接指挥的中原共军主力。”

刘峙又道:“今天的部署就到这里,望大家尽快组织部队参战,同时我奉劝大家精诚团结,不要再发生推诿,甚至见死不救的事情。好了,散会!”

众将官散会后,纷纷乘汽车或飞机回部队,调集兵力参战。

古都开封,是国民党中原的战略要地。开封城墙周长二十余公里,共有六门四关,即大南门、新南门、宋门、曹门、西门、北门和南关、宋关、曹关、西关。

古城垣为硅石和三合土筑成,高两丈,厚两丈多。守敌依高大城垣构筑主阵地,城外挖有深、宽丈余的外壕,设有子母堡群的独立支撑点。各阵地构筑大量火力点、堑壕和交通壕、铁丝网,到处是明碉暗堡,重重永久性和半永久性的工事,使整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大兵营。

6 月18日,火红的朝阳照亮了开封前线。

经过昨夜的激战,华野三纵和八纵等各路攻城部队,都已逼近城下。城墙上和城墙跟前子母堡里的大小火力点,尽被华野直射炮火摧毁,整个战场上,除了热风卷起尘沙和偶尔的冷枪冷炮外,简直沉寂得可怕。这种沉寂正是大战的前兆。

黄昏,城内敌人沉不住气了,拼命地向城外打炮,妄图拦击和打乱我攻城部队。然而,敌人没料到,我攻城部队早已进到城墙下,等待总攻击的命令了。

当夕阳的余辉,告别了古老而雄伟的宋门城楼时,八师师长王吉文看看表,从城东护城大堤上走回指挥所。

没等他作声,一个参谋就给他接通了炮群指挥所的电话。他接过耳机,以军人特有的干练下达命令:“集中炮火猛轰宋门,配合兄弟部队攻城。”他稍加思索后,又接着说,“另外,以一部分炮火不间断地向铁塔一线敌炮阵地压制射击,使敌人抬不起来头,打不了炮!”

霎时间,只见宋门前沿烟雾弥漫,一片火海。炮弹呼啸着,一波波巨浪似的向宋门盖过去,数尺厚的城墙随着炮弹的爆炸声,一层一层地被劈下来。

由十二名爆破员组成了爆破小组,在火力掩护下用十一包炸药实施连续爆破,炸毁城门,突击队迅速突入宋门。

至此,第八纵突人新南门的部队与李仲辛一部展开了争夺新南门的战斗。19日9 时许,李仲辛部被击溃,新南门被打开。与此同时,后续部队也肃清了城门外敌地堡群,从而控制了南门和西门。

由此,转入巷战。

同一时间。南京。蒋介石总统府。

空气异常沉闷,蒋介石背着双手,气咻咻地走来走去。身后站着的何应钦、白崇禧垂着头,沉默无语。

“娘稀匹,刘茂恩这个蠢才,有那么好的防御工事竟守不住开封!中原一失,国将不国!下令给我用飞机轰炸开封,我就不相信共军敢下火海!”

蒋介石声色俱厉。

“委座,开封是古都,有许多文物,飞机轰炸恐不妥当。”白崇禧小心翼翼道。

“我不懂什么文物!我只知道不能让共军攻下开封!”蒋介石没好气地回道。

“是,委座!”何应钦不敢多言,诺诺称是。

“准备飞机,我要亲自去开封上空督战,致电刘茂恩,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开封城!”

何应钦、白崇禧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劝阻蒋介石,其实心里是巴不得老蒋亲自出马,最起码可推卸点责任。

敌机在开封上空盘旋,炸弹雨点般落下,开封一片火海。

火,到处是猕天的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愈燃愈烈,直冲云霄。

法院,河南大学,鼓楼,绥靖公署,省政府……到处都在燃烧。

但大火吓不倒华野战士,我指战员冒着熊熊烈火和火热的天气,连续奋战,愈战愈勇。蒋军纵火,轰炸,而我军则所到之处救人救人,所以攻城战事方开,人心向背已分,守城蒋军的失败已势在必然了。

20日23时,华野三、八纵占领了除古龙亭、华北运动场外的所有要地。

龙亭,是敌六十六师师部和十三旅旅部所在地,座落在一个大土墩上,上有工事密布的建筑物,下有巨大的地下室,三面环水,只有正面夹在潘、杨二湖之间长达一华里的一条平直大道可通,攻占比较困难。

龙亭守敌虽已成为瓮中之鳖,但仍妄图凭险一战,等待援兵。

21日晨,东方传来隆隆的炮声,这是蒋介石督令邱清泉前来驰救开封的信号。

上午9 时,蒋介石又一次乘机飞临占区上空督战。由于这架飞机飞得高,听其声音好似呜呜地哭叫,因而战士们称它是“吊丧的老寡妇”。

从邱清泉所部发出的那一阵比一阵紧的炮声,如同给负隅顽抗的残敌打了强心剂,他们一下复活过来,拼命向我攻城部队反扑,许多地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下午,太阳刚刚西斜,华野前线指挥部的电话铃声大作,参谋长陈士榘拿起话筒,电话里传来粟裕的命令:“敌人援兵愈来愈近,尽快攻克龙亭,一口气吃掉残敌!”

“是,我们马上组织总攻!”陈士榘答道。

下午6 时30分正,陈士榘下达命令:“开始攻击!”华野六百多门大小炮,一起向龙亭阵地开火。

一时间,炮声轰鸣,大地震颤,浓烈的硝烟和火药味呛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到半个小时,敌人号称“半永久性工事”的“铜墙铁壁”被炮火炸得七零八散,千疮百孔。

炮兵射击一停止,步兵随即发起勇猛冲锋。经过五小时激战,华野三纵、八纵攻克龙亭,全歼守敌。

这个钉子一拔,守敌顿时乱了阵脚,有的逃命,有的投降,有的居然溜入监狱,想化装成犯人逃跑,结果为战士们就地监禁。

堂堂的河南省主席刘茂恩更是逃命心切,独出心裁。他用鸭血涂抹全身,装成一个受伤的老“教授”,由他卫士的老婆扮作女儿,然后爬上一辆独轮车,混在疏散的群众中溜出了开封。

随后,华北运动场也被攻克。至此,豫东战役第一阶段——开封战役胜利结束。

华野占领开封的消息,如同在敌人营垒里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使南京政府大为惊慌。河南的所谓临委、立委们吵吵嚷嚷,又哭又闹,不是到蒋介石处请愿,就是在顾祝同那里跪地不起,闹得不可开交。与蒋介石有隙的国防部长何应钦,则幸灾乐祸地声称这次失利与国防部无关,开封整个战役是由蒋介石一手指挥的。

伪立法院6 月24日举行秘密会议,检讨中原战局,与会者对蒋介石、何应钦的吹牛和保证失掉信心。

蒋介石为挽回败局,搪塞舆论,命令邱清泉兵团及第四绥靖区刘汝明由鲁西南向开封攻击前进。以整编七十五师、七十二师、新编二十一旅组成兵团,由区寿年任司令,自民权地区经睢县、杞县迂回开封。邱清泉声称:“血债要用血来还!”

粟裕听说后淡淡一笑:“蒋介石要开封,还给他好了,把包袱还给他,让他背去。”

6 月22日。西柏坡。

毛泽东接到攻克开封的捷报,十分欣喜,立即提笔草拟电文,给刘陈邓和粟裕发来贺电,庆祝攻克开封之伟大胜利。在电中提示:“目前打很大规模的歼灭战,主客观条件都不成熟,故须避免。你们两大集团今后或者分开行动,每次歼敌以不超过一个整编师为限度,或者集中行动,一次歼敌不超过两个整编师为限度,目前必须打有把握之仗,哪怕歼敌一个旅也是好的……”

粟裕发起开封战役,解放开封,但更主要的是攻其必救,诱敌来援,各个歼敌于运动中。他相信蒋介石不会甘心失败。蒋介石确实不甘心丢失开封,做出了邱清泉兵团和区寿年兵团大举反扑开封的决定。

面对敌重兵集团两路来援,粟裕冷静地考虑着下列情况:三、八两纵经宛西、宛东、开封等战役,伤亡已近万人,其余各纵队行军作战月余亦相当疲劳,是连续作战,还是稍事休息?

敌邱兵团兵力密集,战斗力较强,不易分割速歼。区兵团仓促编成,战斗力较弱,区寿年缺少对华野作战经验,比较好打。如能设法诱引邱、区两兵团拉开距离,出现了歼区良机,打还是不打?

如打区兵团,则邱清泉、孙元良、胡琏等兵团以及徐州方向的援军都将纷纷来援,我军可能面对敌军二三个旅进行作战。歼区如不能速决,我军将陷于被动不利地位。

毛主席和中央军委“每次歼敌不超过一个整编师为限度”的指示也不时在粟裕脑海中闪现。

粟裕反来复去衡量、比较,考虑各纵队的特点,作战中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怎样创造和捕捉歼区战机。最后,他认为:三、八纵队取得了开封战役的胜利,人员、武器、弹药都得到补充,其余各纵虽然疲劳,但减员不大,且打了胜伏,士气高昂,仍保持有强大的战斗力,只要部署指挥得当,诱使邱、区两兵团拉开距离,分割围歼区兵团是可以实施的。

对于其他各路援敌,如能像战役第一阶段那样,平汉路方面的敌军增援,由中野各纵阻击,可以保证歼区作战胜利的。特别是如能夺得这一战役的胜利,必将大大加速中原战局向对我军有利的方面发展,为此即使多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但究竟打还是不打,事关重大,必须请示中央军委、毛主席和中原局。

粟裕于6 月24日、 25 日两次将作战预案,报告中央军委并刘怕承、陈毅、邓小平。

毛泽东对粟裕的歼敌计划十分赞赏,拿着电报对朱老总说:“看来粟裕的胃口越来越大。”立即以中央军委名义于25日、 26 日两次复电粟裕,表示:“部署甚好。”“在睢杞通许之线(或此线以南)歼敌一路是很适当的。如能歼灭七十五、七十二两个师当然更好,否则能歼灭七十五师也是很好的。”

粟裕接到毛主席、中央军委的复电,立即作了如下部署:以三、八两纵向通许方向行进,吸引邱兵团南进,使邱、区两兵团之间出现空隙,然后以四个纵队组成突击集团,围歼区兵团;即调十纵队北返,以五个纵队(包括三、八,十纵)阻援。

“睢杞”是河南省的睢县和杞县,位于商丘以西,开封东南,两县毗连。

这个地区一片平川,树木稀少,土质松软,做不起鹿砦障碍和坚固的野战工事。一般大庄子都有破旧的土围寨,围寨外的壕沟,平时一般都干涸无水,所以一向就有“古战场”之称。如今我人民解放军又要在这座古城场上创造新的战绩。

按照部署,华野第三、八纵放弃开封,向通许方向转移,第一、四、六纵向杞县以南集结。

在华野三纵、八纵撤离开封后,邱清泉得意洋洋地开进了开封,开始率部向南追击撤离开封的第三、第八纵队。

区寿年狡猾多疑,误以为第三、第八纵队有向平汉铁路进攻的迹象。他摸不清粟裕的意图,气愤地骂道:“妈的,粟裕又想干什么?”

区兵团进睢杞地区后,举棋不定,徘徊不前,而邱兵团却快速南下。从而,两个兵团拉开了长达四十公里的距离。

27日,浑子集,华野指挥部。

张震指着盘上邱兵团和区兵团拉开的空档,抬头对粟裕说:“我看时机已成熟,区寿年的死期到了。”

粟裕:“那么,立即命令突击集团乘敌犹豫不前,立足未稳之际,揳入敌人纵深,割断敌人联系,包围区寿年并迅速歼灭之。”

张震:“好!”

是夜,突击集团各纵按令行动。

29日晨,突击集团将区兵团兵团部和七十五师、新二十一旅包围于龙王店附近地区,将整七十二师包围于铁佛寺。

阻援集团控制了被包围之敌以西二十公里之杞县至王老集一线,完成了对邱、区兵团的隔离。

当夜,突击集团以一部兵力继续包围敌七十二师,以主力对区兵团兵团部和整七十五师、新二十一旅发起攻击。

战役又一次进入白热化状态。

中原大地,日夜炮火连天。

睢杞战役一打响,惊魂未定的蒋介石愈加慌乱。开封失守已经使他狼狈不堪,睢杞如再打败,中原将无法立足。

区寿年频频求援,蒋介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又是飞临豫东上空督战;又是派大队飞机轮番轰炸;又是一日三令,要邱清泉的人马火速驰援;又是令黄百韬兵团不要等部队全部到齐。就向睢杞地区进发……

蒋介石的这一切终归徒劳,没能挽救区寿年兵团被歼的厄运。

豫东激战依旧进行,鲜血依旧在流。

激战两昼夜后,敌七十五师第六旅、新二十一旅全部被歼。华野亦伤亡惨重。

7 月1 日,邱清泉部拼命攻击,进至距区部仅十公里的过庄、官庄、屈寨、张阁一线,与华野援阻部队展开激战。

黄百韬兵团从东线调回,带领二十五师、第三纵队、交警二总队拼命西进,已距被包围的整编七十二师所在地——铁佛寺不到十公里的帝丘店。

此时,攻打区兵团的战斗正在进行。

东西两线突来两个兵团对华野第三、八纵队形成钳击之势,战场情况极为严峻。

邱清泉在电话中对区寿年许愿:“寿年兄,你坚持六小时,明天看我的弹着点。”

黄百韬也有电话中说:“寿年兄,坚持住,我离你只有十公里。”

区寿年感激得热泪盈眶:“两位仁兄在我危难之际,如此不弃,解围之后,一定厚报二位。”

战斗更加激烈了,炮声一阵紧似一阵。

粟裕和张震面对突变的形势,立即改变作战方案。当晚,华野即以三个师的绝对优势兵力,围歼龙王店之敌区寿年,炮兵首先实施一小时攻击,然后突击队开始爆破突击。

突击集团士兵冒着密集火力,前赴后继,猛冲猛打,粉碎了区寿年组织的多次抵抗与反扑。

激烈战斗至2 日凌晨子时,会歼区兵团兵团部、整编七十五师师部及第十六旅的一个团,活捉了兵团司令区寿年、七十五师师长沈澄年。

蒋介石于7 月2 日下午6 时于徐州向邱清泉发出了最后通牒,全文如下:雨庵军长弟勋鉴:龙王店失陷,区寿年、沈澄年二同志若非阵亡,必已被俘。中原战局严重万分。两日来连电令弟全力东进增援,而弟违令迟滞,视友军危急不援,以致遭此最大之损失。得报,五内悲惨,不知所止!故今午特飞杞县,甚望与弟空中通话,督促急进,以救榆厢铺与铁佛寺友军之危!此时,惟有弟军东进,一面救援七十五师在榆厢铺之一旅与铁佛寺之七十二师;一面与西进之二十五师会合,方能免颓势,亦所以保全弟军不致孤危被歼也。二十五师今天已攻克王老集,刻正攻击董店,距铁佛寺仅四公里之遥,则七十二师或可在今晚与二十五师会合。但弟若再不全力东进,则该两师已受龙王店失陷的影响,仍觉兵力单薄,孤危可虑。总之,无论战局如何变化,必须以弟部与二十五师、七十二师会合作战,方有转败为胜之望,否则必被各个击破。如此次中原作战失败,则国家前途不堪设想!而此责任全在吾弟所率领第五军负之。以弟部不惟为中原之主力军,而且为全国各军中之主力也。固未能在战场上空与弟通话,故在徐州停机,写此一函空投,以期吾弟能负重责,挽回全局,将功赎罪也!

顺须戎祉中正手启“总统手令”虽然严厉,率领“全国各军中主力”的那位“雨庵军长”,仍然为陈赓兵团阻击于桃林岗之线,万难再前进半步!

此时,华野各参战部队伤亡消耗也不断增大。几天来连续作战,已经相当疲劳,加之战区久旱无雨,井涸河干,饮水奇缺。又值炎热酷暑,终日忍受太阳暴晒,战土体力日渐衰弱,作战困难很大。

针对这种情况,为了鼓励全体官兵,指挥部提出了:“为争取战役的圆满胜利而战”,“不怕疲劳,不怕伤亡,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要有全歼敌人的雄心!要关门打落水狗”等口号。

同时,粟裕命令第一、四、六纵队攻歼黄兵团;第八纵主力及第六纵一个师围歼七十五师残部;第三、十纵队合力继续阻击来犯的邱清泉主力。

7 月2 日晚,各纵不顾伤亡和疲劳,重新投入战斗。

突击集团迅速全歼敌七十五师之十六旅的两个团。在黄兵团向我进攻时完成对其合围。战至4 日拂晓,黄兵团两个团的主力被歼。5日,黄百韬在飞机、大炮的火力掩护下,疯狂反扑,激战七小时,华野给敌大量杀伤,将敌打退。黄昏后,我再次对敌发动攻击,至6 日晨,黄百韬又被歼灭一个团,被迫收缩兵力回帝丘店。

与此同时,西线邱兵团在得到刘汝明部的加强后,主力避开阻击集团正面,由右侧向尹店方向迂回并进,东线七十四师已进宁陵及其以西地区,张轸兵团、胡琏兵团,被阻于淮阳、商水地区。

蒋介石在此时依旧严令:兼程北援,不得有误。

胡琏兵团向太康急进。

大军压境,作战形势对华野极为不利。

当机立断,粟裕下令部队撤出战斗,分别向睢杞以北及鲁西南转移。

至此,豫东战役第二阶段结束。继开封战役后,又歼敌五万余人。

睢杞战役的最后一仗,华野不仅把黄兵团打得焦头烂额,而且使邱清泉不寒而慄,起了一箭双雕的作用。在我军与敌脱离接触时,黄百韬仍惊魂未定,一动也不敢动。邱、孙两兵团遭我回击后,也未敢再进。而我军却在多路援敌逼近的情况下,一下子跳了出来,进入预定地区休整。

待敌人查明华野位置时,我华野各纵已休整一周了,气得邱清泉大骂:“粟裕真是条泥鳅,太难对付了。”

豫东战役后,7 月11日,毛泽东、中央军委给华东和中原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发来贺电:“庆祝你们继开封胜利后,在豫东歼灭蒋敌区寿年兵团、黄伯韬兵团等部五万人的伟大胜利。”“这一辉煌胜利,正给蒋介石‘肃清中原’的呓语以迎头痛击;同时,也使我军更有利地进入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第三年度。当此盛暑,特向同志们致慰问之意。”

第十三章点战将破济南活捉王耀武1948年7 月。西柏坡。

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正在酝酿攻打济南的方案。他们决定,打济南这一攻城硬仗,还是交给常胜将军粟裕来完成,并先召粟裕爱将王建安来,一听前线意见,二作具体部署。

王建安带着豫东战役胜利的喜悦和征尘,匆匆赶到西柏坡。

王建安一见到毛泽东就先问:“主席您好!”然后跨前几步,双手紧握毛泽东的双手,久久未肯放开。

“建安,你来了。快坐,坐!”毛泽东高兴地说。

王建安落座后,勤务员递上一杯清茶。

毛泽东展开一张地图,指着用红蓝铅笔划出的地方,向王建安讲述了国共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及当前的任务:“我们第一年的内线作战,粉碎了蒋介石的全面进攻,也基本上打败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全国的军事形势和政治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毛泽东讲到这里,停下来,点燃一支烟,继续说:“王建安同志,这次请你来,就是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城市攻坚任务——攻下济南!”

王建安有点不知所措他说:“那么,我,不去华北一兵团了?”

“是的。经过军委研究,你回山东去,到山东兵团,作好解放济南的准备。许世友任山东兵团司令员,你任副司令员。怎么样?”毛泽东说完,微笑着等待王建安的反应和回答。

王建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役意见,服从军委的决定。”说着,站了起来。

毛泽东听后很高兴,用手示意王建安坐下,并解释道:“中央考虑过了,攻克济南的兵,大都是山东人,许世友在胶东部队里很有威望,你在鲁中、鲁南也颇有名气哩!你们是山东‘两雄’。人言‘两雄难并立’,我则说‘孤掌难鸣’,你们二人的手要击得响,同心协力,那我们的战士会跟随你们去赴汤蹈火!”

王建安至此己完全听明白了毛泽东的话中话是“团结”二字。他心里明白,主席是怕他不服许世友,且他们过去又有过不愉快的争执。于是当即站起来向毛泽东表态:“请主席放心!我一定协助许世友同志打好这一仗!”

毛泽东笑了。再一次示意王建安坐下,并说:“那好!我们来演一出《失空斩》,失了街亭,打不下济南,先斩许世友,然后打你四十军棍。我也向中央请罪,官降三级。好吗?”说罢大笑起来。

王建安知道这是在立军令状,可不是戏言,忙答道:“好!我完全同意。”

王建安在毛泽东那里用过晚饭后正准备走,毛泽东对他说:“关于攻克济南的一些具体部署,由恩来同志和你详细谈。”

王建安在毛泽东的卫士李银桥的引导下,来到了周恩来的住处。

周恩来和王建安寒暄过后说:“我们决定解放济南。主席大概同你谈了,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我完全同意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关于攻克济南的决策。”王建安分析说,“当前形势,毛主席已经讲了,我方完全处于有利地位。山东的形势,在打下潍县之后,只有青岛、烟台、长山岛、兖州和济南几个要点了。济南有王耀武十万重兵把守,它是揳在我华东、华北两片土地上的一颗大钉子,给我们带来很多不便。如果拔掉它,就可给我们以更大的地域,就便于我们组织更大的战役。”

周恩来边点头边说:“你的意见很好!蒋介石集团随着军事形势的每况愈下,在政治上、经济上也发生了严重危机。根据军事、政治形势有利于我的重大发展,中央和中央军委要求具备了条件的各野战军,应明确树立夺取敌坚固设防的战略要点和敢于打大规模歼灭战的决心。这次请你来,就是要你并通过你向华东的同志、山东的同志转达中央的这个战略思想。攻克济南,正是这个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

周恩来讲到这里时,毫无倦意,又继续说下去:“济南战役的打法,我和毛主席、朱总司令几个人是这样考虑的:用攻济、打援两种战略。蒋介石是不会放弃济南的。济南有重兵十万,而徐州左右两翼和南边共有三个兵团近二十万人马。我们把部队分为两部分,在徐州以北准备打援,但也造成围攻徐州的架势,攻城部队要把济南围起来。奥妙在于:如果你不来增援,我就真攻城。如果你出兵增援,我就可以围而不打,变攻城为打援。攻城打援视情况而及时选定。对于你们山东兵团来说,就是做好坚决打下济南的一切准备!济南战役的意义十分重大,这是一起巨大的战略行动。打下济南,可将华北、华东两大战区连成一片,有利于我们集中优势兵力,组织更大的歼灭战。”

周恩来略一停顿,看了一下怀表说:“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一下了。

原准备让你去打太原,不去了。你就带着这些中央的精神返回山东,我们也不请张云逸同志、张鼎丞同志、粟裕同志来了。许世友同志在胶东休养,也不请他来了。你睡一觉即动身,随后,我们就发个电报去。“

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西柏坡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一个伟大的战役决策,就这样在一个普通的农家茅舍里诞生了。

青州,华野指挥部。

粟裕和张云逸、张鼎丞等华野前委同志,早在等待王建安的到来。此前,西柏坡的电波已经告诉他们:王建安将带来重大决策消息。

王建安来了。汇报是简要的,执行也是坚决的。前委当即碰头,并给中央军委回电:一、中央决策完全正确,我们坚决拥护;二、立刻行动,成立“前进指挥所”,展开全面攻济准备工作;三、拟请许世友出山;四、成立支前司令部,动员党政军民一切力量投入战役;五、在全面工作铺开后,再召开一次大的会议作最后部署,并请中央指示。

王建安将毛泽东、周恩来的指示报告前委后,驱车来到了胶东腹地栖霞,因为许世友在这里。

王建安将西柏坡之行说了一遍,许世友坚定他说:“一定让毛主席和军委满意,打好济南这个硬仗!”

第二天,许世友送走王建安,随后赶往前线。

南京。总统府。

蒋介石站在地图前,盯着地图上的济南,在等待着他的第二绥靖区司令官兼山东省政府主席王耀武的到来。

飞机在南京机场降落,王耀武走下舷梯。蒋介石的秘书长陈布雷早已在此恭候多时。陈布雷握着王耀武的手说:“王司令,久违了,蒋先生早在等你了。”

王耀武说:“陈兄你好!佐民多亏陈兄的美言,才得到校长的提拔。这次来南京,还望陈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陈布雷说:“我们是至交,何必客气。不过我请你注意,蒋先生近来火气极盛,凡事都不得违他意志。他高兴不起来,各战场上发来的战报大多是兵损将折。就是山东战场也不能使他提神呀!”

王耀武接过话说:“佐民正为山东战局而来。山东形势也不可乐观,济南眼看就要变成一座空城。我想建议总统放弃济南,将我十万国军撤至徐州以北,与徐州左右的邱、黄部队连成一片,构成一道防线。这也许能阻挡共军南进。佐民连日来苦思冥想,觉得这是一计良策。”

陈布雷点点头。

陈布雷送王耀武直到总统府。车到时,蒋介石亲自出门迎接,这属破例。

蒋介石此前还未曾出门迎候过任何一个文官武将。这与其说是看重王耀武这员大将,莫如说是看重济南这座孤城。

蒋介石与王耀武寒喧之后,来到了饭厅。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家宴。

“俊才,坐吧,坐吧,不必拘礼了!”蒋介石招呼王耀武后,又示意陈布雷坐下。

宋美龄腰里系着花色围裙,端着一盘红烧鸡炖粉皮,微笑着走进来。手解围裙说道:“王将军,你请坐。听说你爱吃红烧鸡炖粉皮,就试着做了一下,不知合不合口味?”

王耀武受宠若惊。忙夹了一筷子,尝了尝便说:“挺好!挺好!谢谢师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蒋介石开腔了:“俊才,请你来京,你知道我要谈些什么事?”

王耀武虽然吞吞吐吐,但还是说出了“放弃济南”的主张。蒋介石听后自是不快,起身离开饭桌,向客厅走去。

王耀武惊恐地紧随其后,等待总统的训示。

蒋介石说:“你不从大处着眼。济南是山东省会、华东的战略要地,铁路交通的大动脉,必须守住济南。这是第一点。第二,济南失守,青岛的美国海军就会陷于孤立。第三,你只要死守即是,我有空运大队,随时可以增派援军。”

王耀武当即表态:“耀武将以生命许国,率我十万之众,誓与济南共存亡!有我王耀武在,山东就能坚持!”

蒋介石站起来紧紧握住王耀武的手说:“希望你成功,代我问候济南的各位将军和官兵!”

王耀武辞别了蒋介石,回到了济南。

1948年7 月15日午夜。曲阜,华野指挥部。

解放军攻克兖州城后,华野指挥部由青州移至鲁国故都曲阜。

鲁国旧城已不复存在。然而,孔夫子却在这里享受了两千多年的荣华富贵。“三孔”建筑可与北京的故宫试比高低,环绕着的松柏、银杏述说着这里历史悠久。

粟裕将军就住在埋葬孔子处不远的地方,一幢古式房间里。此时他还未入睡,正在思考毛泽东发给他及其他负责人的电报:(一)兖州既已攻占三分之二,望立即将九纵使用于济宁、汶上方面,争取于三四日年攻克济、汶,同时派部扼守运河要点,使邱黄援兵不能东渡。邱黄本日已至定陶,可能向东急进,务望注意。(二)兖济汶三点攻克后全军立即休整,暂以十五天为休整时间,情况许可再延长。立即将大批俘虏兵补入部队,不要盼望补翻身农民。(三)中央已令华北局将泰西分区划为华东,望华东局迅速接收并注意指导该区工作,以利尔后夺取济南。

军委寒子粟裕看完电报后,又拿起另一份,这也是刚刚收到的电报:粟陈唐张,并告许谭,中原局,华东局:雨季时间据说有两个月,雨季期内你们及许谭、韦吉除争取休整外,是否还有作战之可能及必要。估计敌人似将利用你们疲劳,集中力量向你们压迫,使你们不能安心休整,似须以有效行动分散敌人,你们则乘分散之际,歼灭几部敌人,方能实行大体整(许谭、韦吉亦然)。此种分散敌人的行动,似以许谭攻击济南为最有效。拟令许谭于攻克兖汶后,休息两星期,即向济南攻击,迫使邱黄两兵团分兵北援(敌非援不可)。此时,你们则寻敌一部攻击,使敌既被迫分散,又首尾不能相顾,利于我之各个击破及尔后之大休整。许谭攻济南,可先占领机场,以两三个星期时间完成攻城准备(包括恢复疲劳,补兵,练兵,侦察及部署等)。然后看敌援兵情况,决定先打援或先攻城。如攻城打援均无把握,则收兵休整。邱、黄既抽一部援济,即不可能向你们压迫,你们或作战,或休整,便均有了自由。目前许谭不宜和你们集中行动,若许谭加入鲁西南,将迫使邱、黄集中,不易求得歼击机会。以上请考虑电报。

军委寒寅粟裕想着毛泽东草拟的电报,顿感犹如千斤重担直落双肩。他知道济南战役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战役。

此时,粟裕是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代政委,集军政指挥于一身。

粟裕立即召集参谋长陈士榘,政治部主任唐亮、副参谋长张震开会,研究怎样执行中央军委的电报指令。

前委一班人聚集在一张大的地图前,地图上国、共两军对垒态势,展现在他们眼前。

正南方向:徐州“剿总”国民党上将总司令刘峙坐镇徐州,南辖李弥的第十三兵团,策应徐埠一线。他重兵在握,不可一世。

西南方向:邱清泉第二兵团列阵于东部商丘、砀山、黄口一线;孙元良十六兵团镇守郑州;国民党第四绥区陈兵于开封、兰封及山东荷泽一带。屯在这里的数十万国民党军,几日内即可突进东北,解济南之围。

东南方向:国民党第二绥区列阵于临城、枣庄、台儿庄一带;黄百韬第七兵团位于陇海路东段的新安镇一线。这里的十多万国民党军,可借摩拖化在平原上向北急进。

济南的正北方向:王耀武第二绥区十万兵力把守。

解放军的兵力分布,被敌人阻隔在四块区域:以曲阜为中心,六纵位于衮州、济宁一带。二纵、十纵和十一纵分布于金乡、巨野、嘉祥一带。九纵、十三纵位于莱芜、泰安一带。

渤海纵队位于济南以东的邹平一带。

华野总部率第一、第四、第八纵队和先遣纵队位于徐州的西南方涡阳、马店等一带。

苏北兵团的第二、第十一、第十二纵队则在苏北的连水一带。

从图上看,双方胜负还难分。

“我们讨论一下吧,大家说说意见,军委的来电大家都看了。”粟裕回到坐位上说道。

陈士榘说:“如果军委的部署是为了分散敌人,以取得我休息时间,我的意见则不必如此。因为此间各路纵队,除四纵、八纵外,部队已大体得到一定的休整,疲劳已经恢复,只是弹药尚未得到补充,我们正在给以补充中,大约半月到二十天内即可完成。黄百韬兵团和邱清泉兵团仍全力转向我们,我亦可采用分散成犄角形势,以争取休整。”

唐亮说:“我认为邱兵团目前不敢再来衮州。我军在衮州尽可巩固,万一邱兵团再犯衮州,则许谭也可乘邱兵团兵力不足和疲惫之机,而迎头予以痛击。”

张震说:“我同意士榘和唐亮同志的见解。我认为许谭兵团目前暂留衮州为宜。如果邱清泉来犯,除徐谭兵团迎击之外,可命六纵和十一纵两翼夹击。目前核心的问题是怎样攻下济南。”

粟裕静静地听着诸位的见解,但他胸中实际上已怀有一个宏大的战役构想。他讲道:“眼下,如果令我许谭兵团的一部抢占济南机场,恐怕部队确有困难,他们自潍县衮州战役之后,伤亡很大,难以连续作战。在这种情况下,硬攻济南,势必迫敌北援。这样,衮州仍有被敌重占之可能。而且,以许谭兵力攻济与打援实难两全。加以许谭专攻济南,兵力虽可,但时间需长,南线之敌仍可北援。如邱清泉、刘汝明两兵团北援,则许谭专任打援任务会感到兵力不足。我建议:许谭与我们争取时间一个月,然后协力攻打济南,并同时打援;在打援中选择有利阵地,以求歼灭邱清泉兵团的大部或全部。要攻占济南,需要抽出几个长于攻坚的部队参战。你们看,许谭兵团的哪些部队擅长于攻坚?”

粟裕停下来,喝了口水。他在等待其他同志的回答。

张震想了想说:“我华东战区的部队人人都知道,原新四军是长于野战;而原山东的许多部队则长于攻坚。据我了解,九纵、十三纵这些部队,他们在潍县战役、衮州战役中表现了顽强的攻坚精神。”

粟裕接过话题说:“抽出这些部队来攻城,估计只给半月时间便可攻下。

这里还要强调,把‘攻济’与‘打援’放在一张棋盘上考虑,这是华野前指指挥战役的重大策略(就是要让南京、徐州始终估不透我军作战的目的是意在济南还是意在徐州,或者是在打援。这可以说是此次战役的奥妙。“

其他几位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粟裕,不住地点头,表示可行。

粟裕看着表说:“天又快亮了。会议就到此,大家还有什么要讲的?会后要立即将我们这些意见汇总,上报中央军委。”

粟裕一班人走出会议室时,天空已出现几片朝霞。

济南。蒋介石的座机徐徐降落。

蒋介石走出舱门,一身戎装。王耀武把蒋介石迎进了一辆小轿车里,径直向官邸驶去。

“俊才,你知道我为什么再次专程到济南来?”蒋介石问坐在身边的王耀武。

王耀武面向蒋介石说:“这是总统对我的特殊爱护。总统此次亲临济南是敦促我决心与共军决一雌雄。现在,我深为自己曾欲放弃济南、南撤徐州之举而惭愧!”

蒋介石高兴他说:“你终于领会了我的要点。济南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我们在一个点上垮下来,许多点上都会顶不住。我们党内一些人很糊涂,听美国人的话,不顾济南,到徐州去,垒一道墙,阻拦共军,这真是岂有此理!

我来济南,一是想听听你对防守济南的看法,二是想看看你的行动部署。“

说话间,车已抵达王耀武官邸。

晚上,蒋介石与王耀武单独交谈。

“俊才,你讲讲情况吧。”蒋介石说道。

王耀武向他的校长坦陈道:“目前,山东省除青岛、临沂之外,均被共军占领,济南周围三百公里左右的地区已被共军控制,济南已经陷入孤立。

当前济南遭受共军攻击的可能性最大。他们为了巩固后方,必取济南,进而使华东与华北连成一片。这是我同我的参谋长、师旅长们的共同看法。“

王耀武停住话,想听听总统的意见。只听蒋介石道:“嗯,继续讲下去。”

“共军从多方面对我济南十万守军进行攻心。他们不断把俘去的军官释放回来。还给在潍县、衮州城失散的我军眷属以优厚待遇,发给路费,派人送回济南。回来的人,都说共军的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这些攻城先攻心的做法,都可说明共军作战目标必是我济南无疑。”

蒋介石点头道:“是!俊才打算怎么对付呢?”

王耀武打起精神说:“一切以‘固守济南,歼灭共军于城下’为作战宗旨。我已命令部队增修工事,加紧训练,并将城北五槽闸加宽加高,拦住小清河的河水,以便开闸放水,阻止共军进攻。另外,还请总统批准:第一,将整编八十五师周志道部空运济南,以增加防务力量;第二,请求增屯弹药及十一万多人两个月的粮食。所屯弹药中均配一部分催泪性毒气弹,以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耀武如守不住济南,愿部下斩我首级送总统谢罪!”

“好了,好了!”蒋介石放心了,“你们的作战部署是好的,所言诸事都一并解决。”

第二天,蒋介石急匆匆飞回了南京。

曲阜。华野指挥部。

一个秘密的决策会议正在进行。

毛泽东、中央军委要华东野战军组织济南战役,仅是个战略概要,粟裕等前委必须拿出个完整、全面、具体的作战计划。这个战役的奥秘不在于如何指挥所部三十万人马;而在于如何调动国民党军的七十万大军。

粟裕开口道:“现在开会。先请陈参谋长讲敌人陈兵的态势。”

陈士榘环顾了一下与会的唐亮、张震、钟期光,又看了下野司的参谋人员,然后详细地介绍了敌人的布阵情况。

粟裕听完陈士榘的介绍后,操着高亢而有力的湖南乡音说:“我华东野战军指挥部为执行中央军委电令精神,组织济南战役,准备在雨季后集中包括许谭兵团、韦吉兵团在内的三十多万人,或先攻占济南,或先转到外线进行大规模歼灭战。针对当前的敌情,我们拟向中央军委提出以下三个作战方案。”

粟裕讲出了第一个、第二个方案后说:“第三个方案是:攻济南与打援同时进行,但应有重点配备与使用兵力。这个战役分为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以两个纵队抢占济南机场而巩固之,并在济南敌人反夺机场中,尽量歼灭其反击力量,以削弱其守备兵力。同时以其余十一个纵队打援,则兵力是够歼灭援敌一路或两路。敌增援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要首先歼灭他的五军。

只要援敌被歼,则攻济南有保障。第二阶段则于歼灭敌人援敌之主要一路后,以一部任阻进,而将主力转到攻济南。此时,守敌和援敌在遭到惨败后,均易被我歼灭,攻济南也就更有保证。这一作战方案的好处是:将第一第二两案配合执行,使攻坚与打援有重点地进行,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同时,我们在预定战场上吸引敌人来援,可取有利地形,达到运动歼敌的目的。另外,我军在有后方作战的情况下,补给容易,战斗力必将大增。“

粟裕喝了口清茶,胸中似有必胜把握他说:“我以为,这第三案为最好。

请大家发表你们的见解和意见。“

“第三方案最好!”“攻济打援同时进行好!”大家异口同声,都同意第三方案。

接着,粟裕就执行第三方案中打援战场的选择问题,讲了具体意见:“打援战场有两个选择。第一,引诱援敌至汶河以北、泰安以西、肥城以南地区而歼灭。这个战场为起伏地带,水多山多,敌机械化部队进展困难,对我军有利。但不利于我军处是:敌沿铁路北进与沿鲁西南一带的运河西岸北进,这两路可以靠拢,不易分割,有打成僵局的可能。因距济南太近,又恐影响攻城。且敌可以衮州、济宁两城为攻守依托。”

粟裕停下话来继续说:“第二,打援战场选择在鲁西南的金乡、巨野、嘉祥地区或邹县、滕县之间。其好处是敌沿铁路北进和沿运河西岸北进不易靠拢,而易便于为我分割,易为我各个歼灭。我则可控制衮州为中心之地带,转移兵力均极便利。这里距济南也较远,对攻济南部队不受影响。其坏处是,在鲁西南的金、巨、嘉地区作战,水围较多。此方案战场究竟选在邹、滕间或金、巨、嘉地区,则以敌五军来援之路为定。总之,打援要以首先歼灭五军为主要目标。我说的就是这些,一会儿由张震同志宣布华野前指对各纵赋予的作战任务及部队调动部署。”

张震副参谋长作了庄严的宣布。

8 月10日,华野指挥部将此作战方案以电报形式上报了中央军委及华东局、中原局并致山东、苏北兵团:(四)我们目前正作如下部署:1.一纵、四纵、八纵留豫皖苏,归叶飞统一指挥、如执行第一案,则在豫皖苏易于发起战斗,如执行第二、第三两案,则该三个纵队可随敌后由鲁西南向衮州前进,以配合正面夹击敌人。

2.六纵、十纵仍留济宁、汶上,十一纵在荷泽东北继续休整,待命集中。

3.野直率三纵即北移定陶地区休补。我们并拟于十五日赶往兖州,与许谭商定下一步作战问题。4.请韦吉兵团同时准备进入淮北执行第一案,或北上进入台儿庄、枣庄地区,准备执行第二或第三案之作战。

5.请许谭刘王速完成攻济之各种准备,并布置邹膝间之打援战场。

(五)关于粮食供应,如执行第二、第三案,则华野主力请冀鲁豫供给,许谭及韦吉兵团请山东供给。并请军委在山东前线及冀鲁豫河北(寿张、考城地区)准备大批弹药,以便适时供应。

(六)为更有效配合九月攻势,除令江淮军区两个旅准备袭击徐州机场,令豫皖苏集中四至五个团破击徐蚌段铁路外,并令淮南部队破击蚌浦段铁路,同时华中之十一纵则应适时以主力转到运河线或沿江地带积极作战,以收配合之效。

(七)建议中原军区以主力向信阳或南阳及汉水流域进去,以吸引十八军南下,使其不易北援。同时建议陈谢以有力一部住于郑州附近,使郑敌不敢东援。(八)以上各案,究以何者为妥,请示。其详细部署俟与许谭商定后再告。①大战前的华东战区,处在一种寂静中。乌云密布,细雨沥沥。

国共两军的的百万官兵,都在疲惫中休整。

1948年9 月16日夜。济南。

月亮从东方的山谷升起。她的周围是一团黑色的云。俗话说:“八月十五日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明天将是农历的八月十五。这一个中秋节将是国共两军的另一种形式的“团圆”。

华野攻城东西两路部队早已严阵以待,只等下达攻城命令。

午夜12时整,许世友司令员指挥所里的电话响了,传来了粟裕的命令:“现在,我命你发起总攻,向东西两路大军发出攻城命令。”

霎时间,济南城内外方圆百里万炮齐鸣,大地抖动,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济南城被惊醒了。

华野十纵沿黄河东岸之开阔地带,由济南城的西南向古城急进。

华野三纵和华野司令部的警卫团,与十纵并肩由西南向琵琶山一带攻击。

冀鲁豫军区部队于上午向济南西北黄河彼岸的齐河守军发起攻击。午夜,已发起追歼逃敌之战斗。

渤海军区部队由济南正北的黄河渡口,攻击鹊山,并扑向黄河铁桥。

渤海纵队从济南的东北向东北屏障王舍人庄攻击。

鲁中南纵队由济南之南方向双头山等地攻击。

十三纵全部人马作为预备队,集结在济南之南,静听两军开火的枪炮声。

经过两小时的激战,济南城东的两个重要屏障——茂岭山和砚池山被东集团军拿下了。这犹如打开了济南的左右两扇大门。

从这两个山巅向西望去,济南全城尽在眼底。

济南。

王耀武指挥部。

16日夜,王耀武在午夜得到告急电话,东面的茂岭山告急,西面的长清也告急。

王耀武对他的参谋长罗辛理说:“共军主力一定在西,东面的战斗虽激烈,我军会凭借坚固工事将共军击退。还是要加强我们的西线防御。”

王耀武拿起电话,要通了西线守备区指挥官晏子风师长:“晏师长,西线长清守军从昨天已与共军接战,今夜又频频告急。我命令你带十九旅和五十七旅迅速向左城以西增援,以策应长清作战。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确保机场安全,使国军七十四师迅速运到济南。”

晏子风接到命令,立即带两个旅前去增援。

然而,王耀武的判断是错误的。他以为能守半个月的茂岭山和砚池山,竟在一夜之间丢了。

9 月18日。宁阳,华野指挥部。

秋日的深夜是寒冷的。

粟裕身披军大衣站在地图前。他手中的红蓝铅笔在济南飞机场和邱、黄、李三个兵团的驻处上移动。

粟裕在焦急地思考:济南西郊机场能否及早冻结?南路敌人三个兵团行动没有?他来回在屋子里踱着。

粟裕拿起电话,要通了十纵司令员宋时轮:“我再次命令你,神速向飞机场挺进!七十四师正在空运。分秒必争!用重炮堵死飞机场,让它无法降落!”

宋时轮指挥下的十纵和三纵命令部队火速前进,终于从西方和南方向西郊机场发起炮轰。炮弹在西郊上空开花,在飞机场跑道上爆炸。飞机场顿时被烟雾埋没了。

满载着七十四师后续部队的运输机在济南上空一直盘旋,无法降落,只好掉头飞回徐州。

19日傍晚。华野前线指挥部。

陈士榘向粟裕递上一封急电,然后说:“九十六军军长吴化文可能在今晚举行起义,华野应作出安排。”

粟裕阅过电报,略作思考后说:“吴化文起义一事,原已有情报,但至今迟迟不动。据上封电报所说情况,可能他真的要行动了。我意,第一,将此情况即刻报告军委;第二,请钟期光同志明天赶赴十纵,协同十纵和三纵的同志做好这一工作。向吴化文提出,要他的部队离开战场,并将他们的阵地交给我们,开到黄河北集训。第一步可先到章丘、桓台一线集结待命。总之,要离开战场为宜。最初对他们不要提出过高的要求。这样,即使南线发生情况,我也便于应付,不影响我之作战。吴部起义后的经费暂时维持现状,尔后按我军待遇执行。如能俘获王耀武等要员者,可给以奖赏。”

粟裕稍事停顿后,意犹未尽他说:“还应当向军委请示几个问题:一、该部起义时可能提出名义,请军委指示;二、该部集结位置,究竟安在什么地方?三、请华东局派人到该部掌握军队,以利今后之改造;四,起义后之经费问题等。这一切请军委速示。”

当夜,吴化文确实带着九十六军两万多人起义了。

吴化文经过自己反复的思想斗争,在解放军的强大威逼之下弃暗投明了。

吴化文这一起义,一方面激动了解放军的战斗情绪,另一方面打击了国民党军队。其政治影响远远超过了军事影响。

9 月20日清晨。

粟裕从床上起来,到院外走了两圈便急匆匆回到室内,走到桌前,亲拟电报给攻城集团十纵、三纵、广纵和山东兵团的军政首长:如吴部咋晚确起义,则我应乘机向商埠及城区猛攻,以扩张战果。着令两广纵队(包括野特团),即向北开加入对济南之作战,等待使用,由宋(时轮)刘(培善)统一指挥之。但附属该纵之野政特营,则应南开归建。直到现在,南面援敌尚无动作。因此,决令调叶飞纵队加入济南作战。

起草完毕,粟裕有力地签上自己的姓名,交给身边参谋。

吴化文的起义,使王耀武猝不及防,惊慌失措。

吴化文的撤防,犹如黄河决口,解放军刹那间奔涌而来,势不可当。

王耀武着急地喊道:“发报,向南京,向徐州发报。吴化文率部投共,济南腹背受敌,情况恶化,可否一举向北突围。”

电报一发出,王耀武又后悔,对参谋长罗辛理说:“突围并非总统本意,且有丧我军固守信心。唉!不该,真不该!”

王耀武镇静下来后对罗辛理说:“参谋长,现在部署应该缩小阵地,集中兵力,以城内为主,固守城垣,以千佛山、四里山、齐鲁大学、商埠、外城为据点。外线留置小部队守备,拖延时间,以待援军。你认为这样如何?”

罗辛理说:“照目前的局势,也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部署吧!”

王耀武说:“好吧,你着手将指挥部搬进城内省政府,我到四里山二一三旅去指挥部队调动。”

王耀武坐着他的黑色防弹卧车从商埠绥区指挥部开出,在黑暗中向南驶去。

王耀武试着突围,结果不成。在激烈的枪炮声中折回指挥所。

这时,他突然接到了蒋介石从南京发来的一封急电:俊才弟鉴:吴逆叛变,事出非常,闻之痛心。陈明仁守四平街,知不可守而守之,东北数省赖以保全。济南之于华北,亦犹四平之于东北数省,战略要地,务必固守,各路援军已兼程急进矣。

蒋中正民国三十七年九月二十日王耀武阅罢电文,大发牢骚:“都命我固守,我是‘固守’了,而要来的援军又在哪里?!”

华野指挥部。

粟裕读着中央军委的来电:刘峙已令邱清泉兵团集结临沂待命援济,金乡、成武、曹县只用小部佯动迷惑我军。因此,你们应迅速集结打援兵团,全力于邹滕地区,准备歼灭该兵团。攻城任务由现有兵力担任,叶飞纵队不应参加攻济。

粟裕当即召集前委开会。并按军委指示,命令叶飞停止北上攻济。

指挥室里数盏汽灯泛着白光,室内一片通明。室外已是秋风扫落叶的季节,天气已很凉了。

粟裕主持会议:“现在开会,请张震同志先报告情况。”张震报告道:“据悉,徐州‘剿总’刘峙已下令邱兵团车运临城待命。黄百韬兵团于陇海路东段炮车、八义集集结,李弥兵团也在收缩中。另据悉,黄维令各部查明我刘邓部队动态,并说对鲁中会战作用甚大。这样,由于我发起济南战役,敌方已暂时放弃南犯中原我区之计划,企图与我在鲁南会战。”

粟裕插话道:“把你的想法也讲一下。”

张震继续说:“第一,以邱黄两兵团沿津浦路并肩北援,其第一线兵力由临城向邹县、滕县攻击前进,可能为八个旅。另以黄兵团八个旅,沿峰、枣经西集东部,与邱兵团会攻邹县。黄则为邱的右侧部队。再以李弥兵团六个旅,尾随邱兵团之后跟随。第二,以小部队于鲁西南佯动,待我正面与邱、黄兵团接触,敌已判明我主力方向后,可能以孙元良兵团车运商邱,进犯鲁西南,攻我侧背;黄维十二兵团也有可能尾随孙兵团续进。”

粟裕说:“陈参谋长,请你谈谈济南情况。”

陈士榘说:“攻济战役自吴化文部19日晚起义后,我已占领商埠以西地区,飞机场已为我全部控制。但陆军营房为王耀武的整二师师部占据,我三纵正攻击中。十三纵已从济郊南侧北进商埠,唯十纵为电网所阻进展缓慢。

东线我军已靠近城墙,正准备攻城。今晚攻城兵团决定总攻商埠。据以上情况,以现有兵力攻下济城完全可能,故应全力阻援打援。“

粟裕说:“我看两个参谋长的意见基本可行。”他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十分庄重他说,“攻济打援这是在我华东战场上的一次战略决战。战局的发展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蒋介石不会坐视他们的十万国军死死挨打。他南线的三个兵团如果倾巢而出,那么,南线必有一场恶战。现在的关键是,如果攻城部队能够及早攻下济南,援敌必然会收缩回去。这许多天来,我们和毛主席、中央军委正在构思一篇南北开花的大文章。在这个决定战役成败的关键时刻,华野指挥部的作战指挥和它的全部工作,都必须是紧张的、审慎的,而且一定要具有远见的。通过我们的工作去影响部队。这一仗打好,华东战场就会向南推移,形成更大的决战。这一仗打不好,战争的进程就会向后推移。中央军委对我们寄予厚望,全国人民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

几小时后,粟裕的此番讲话变作了电文,传到了南北前线。

9 月21日。攻城指挥部。

许世友、谭震林、王建安匆匆地吃了晚饭,三人一齐由指挥部步上北侧的山岗,了解北方的动静。

地上大炮在轰鸣,天上国民党的飞机在轰炸。

作战处长跑着登上山头,向许世友报告情况说:“十三纵已于今天拂晓进逼外城西南角的永绥门,并以一一○团由经七路配合一一一团合击杆石桥外侧之敌;一一一团二营配合鲁中部队攻击省立医院,主力正作攻城准备。

“据傅秋涛司令员报告,鲁中以二团、四团配合一一一团二营,自上午开始攻击省立医院之敌,至13时攻克,歼敌六三一团全部,俘敌团长以下官兵一千余人。

“据孙继先司令员报告,三纵以二十五团围歼经一路纬六路之敌,团主力继续向东南方向进攻;以二十三团攻占省党部,守敌大部东窜;以二十一团、二十四团沿经三路向东攻击。

“据宋时轮司令员报告,十纵部队占领天桥后,继续向利民街、馆驿街发展。在进逼利民街时,普利门之敌出来反击十余次,均被打退,商埠敌经普利门东窜。

“据袁也烈司令员报告,渤海前指主力已经控制新城兵工厂,一部控制标山、凤凰山;渤海纵队在花园庄一线构筑工事,防敌夺回,并作正面攻城准备。”

许世友听了汇报后,发现没有听到九纵的情况,便问:“聂凤智干什么去了?”

作战处长答道:“九纵早已进逼城东城墙下了,聂司令员说,他们正作攻城准备。”

根据以上报告,许世友、谭震林和王建安作出下列决定:(一)各纵队、师、团指挥所迅速前移,一切为了攻城指挥方便。

(二)今晚发布攻击外城命令,加速攻城进程。

(三)在二十四小时内,坚决肃清城外残敌,以保攻城顺利进行。

22日。济南上空。

蒋介石坐在飞机里向下俯视,凌空督战。

数十架战斗机和轰炸机,在总统的座机飞临济南时,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蒋介石飞机的两侧。机群从济南上空投下了数不清的炸弹,造成了连片的大火和灾难。

机群投弹,意在保护蒋介石。蒋介石在座机上用无线电与王耀武联系:“俊才吗?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啊?”

玉耀武手执耳机,仰望天空,极力分辨出总统的座机。当他听到蒋介石的声音时,激动他说:“我是王耀武,我在城内指挥部,正指挥我将士阻击共军。”

蒋介石的飞机在上空转圈。他对王耀武说:“济南决战自开始六天来,在你精心指挥下,已挫败共军数次进攻,证明我十万国军官兵多为党国忠勇之士。如今,战事紧急,京城国人都仰望你能抵住共军,保住济南。”

王耀武苦不堪言他说:“耀武追随总统多年,忠心不二。从济战开战以来,我就抱定与济南共存亡的决心!请校长放心。不过,我还是希望援军快到。”

蒋介石告诉王耀武:“我早已下令,各路援军均已在昼夜兼程中。我希望你和陈明仁一样,知不可守而守之,故东北三省得以保全。济南眼下犹如四平,而守济南胜过守四平,济南守住可挽回整个战局!”

“学生明白,请校长放心!”王耀武答道。

蒋介石的座机终于飞走了。望着消失在云层里的飞机,王耀武久久不动,一丝惆怅不禁袭上心头。

是的,都可以走掉,唯有王耀武走不掉了。

23日。秋日悬在当空。粟裕匆匆用过午饭后,即给许世友挂电话:“老许吧?现在外城守敌己为我突破,基本被清扫。是否可以乘胜攻取内城,时间至迟在今晚,怎么样?攻取内城是对我军参战部队的最严峻的考验。内城是济南守军的最后一道核心阵地。你们再研究一下,相机行事,有情况即告。”

许世友搁下电话,陷入了沉思:攻城,谈何容易啊!要付出多大代价啊!

城墙高十二米到十四米,厚十米到十二米。明堡暗堡密布,除同外城一样设置三层火力外,在墙头上相距十米筑有一子堡,三十米修一母堡,七十米至一百米修一炮台。护城河宽五米至三十米不等,国民党军堵黑虎泉之水,引入护城河,水深二米到五米,再加复杂的地面防御设施、构成了多层次的轻重火力网。

许世友眉头紧蹙,犹豫不决。

正当此时,十三纵周志坚打来了电话:“许司令,我请求现在开始调整部队,明天攻城。”

许世友略一迟疑,一种临危不惧、无坚不摧的将军使命感和责任感迫使他坚决他说:“不行!打!今晚就打!粟司令有令,趁胜攻城,不给敌人以喘息机会!”

许世友毕竟是许世友,否则毛泽东也不会点将于他。许世友敢肯硬骨头是出了名的。他的个性是三个字:“急”、“猛”、“狠”。

随之,许世友向各纵发布命令并报粟裕司令员:“攻城东兵团九纵对新东门至东南角实施攻击:渤纵自新东门以北实施攻击;攻城西兵团十三纵由西南角坤顺门攻击:三纵由西门攻击;十纵继续扫清外围残余之敌,其余各部均积极配合攻城。”

命令下达后,十余万攻城部队即刻投入了战斗。

18时。解放军攻内城的炮声打响了。

远射程炮弹正摧毁着皇亭体育场、伪省政府等处新发现的敌炮群,各种抵近射程的直射炮和曲射炮,各自对准自己的目标,一发接一发。

九纵七十三团七连战士们,在敌军交叉火力网下迅速冲过没入水中的护城河木桥,炸毁了一些暗堡,扫除了一些城下的障碍。但因攻击道路选择不准,大部分战士掉进护城河。第一次的攻击失利了。

第二次的攻击在连长当锡谦亲自指挥下开始了。

在炮火掩护下,七连战士把用四个汽油桶做的简易浮桥放入水中,爆破组从“浮桥”上冲过去,把带着十多米长竿的几十斤重的大炸药包,稳竖在十多米高的城墙上。一声巨响,城墙塌下了一块。后续战士正欲通过“浮桥”

攻击,可是突然“复活”的守军火力,又疯狂地封住了道路,而且击沉了油桶浮桥。第二次攻击又告失利。

第三次攻击又开始了。战士们奋力把三百斤重的高大云梯竖在了城墙上。但守军又从避弹洞里钻出来,扔下集束手榴弹,炸断云梯。战士们只好退回阵地。

三次进攻都失利了。

消息传到华野前委指挥部。粟裕得到报告:九纵的进攻停止了。

十三纵的进攻停止了。

十纵、三纵、渤纵虽反复突击,但都未能打开突破口。

粟裕对陈士榘说:“我突击部队全线受挫,被阻在内城外墙下,这如何是好?”

“许世友应该调整战术,再作攻击。”陈士榘道。

粟裕焦急地抓起电话:“老许吗?总攻怎么回事?”

只听得许世友如实将情况作了汇报。

粟裕强硬他说:“如果济南好打,军委调你来干什么!请你注意,济南的战况紧紧地牵动着华东战场。情况表明,南路援军在你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有可能奋力驰援。这样,南线将变为主要战场。为此,指挥部要求你们攻城部队,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突破内城,而且一定要迅速!”

许世友把粟裕的批评和命令说给了谭震林、王建安,并作了进一步的会商。

解放军攻城部队受挫后再次发起攻击己是24日1 时30分。

猛烈的炮火再一次打破了战场的沉寂。

十三纵三十七师一○九团三营八连,仍然担任爆破任务。年仅十七岁的副班长周元志,敏捷地利用掩护火力,往返送炸药包十一次,却安然无恙。

全连在十多分钟的时间里,送上炸药七十多包,终于将城墙撕开了一个口子。

周志坚得到报告:“爆破城功!”

他高兴地命令道:“好!突击部队立即登城,坚决抢占突破口!”

突破口上的争夺战已两个小时了,守军依然迭次拥上,两军的尸体慢慢填平了齐胸深的“之”字形战壕。

在突破口上,一百多名伤员宁死不下火线,用自己的残体阻挡敌人攻击,攻城部队冲上去了……

华野前委指挥部。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粟裕轻轻地抓起话筒,只听到对方说:“粟司令吗?

我是许世友,内城终于突破!“

粟裕忙问道:“是谁突破的?怎么突破的?”

“用炸药分三次炸,炸开的。是九纵二十五师七十三团突破的,已有七十三团两个营突进城内。”许世友急忙答道。

“那你赶快命后续部队加紧往里突,其他各纵也应乘势猛攻猛打,千万要抓住这个战机!”粟裕对许世友道。

“是,我这就命令十三纵,叫周志坚快攻。”许世友道。

24时8 时。九纵的突破成功,激励着十三纵,特别是周志坚。

周志坚把电话打到三十七师:“高师长吗?九纵已经突破进城,许司令命我们快打。我命令你一一○团快攻,把一百斤的炸药送到坤顺门下,把城门给我炸塌,部队趁机突上去!”一一○团不知为什么只用了五十斤的炸药,只炸开了一个洞,城门楼并没有塌下来。

周志坚听到这个情况后,气得转了几圈,抓起电话道:“高锐,怎么搞的?我现在要你们一一○团用云梯从坤顺门北侧登城,一定要坚决突上去!”

高锐也着急了,冒着战火跑到一一○团指挥所,对王林德团长说:“我命你们迅速爆破登城,再给你们九二步兵炮两门、山炮四门,把大炮架到协和医院楼顶,实施直瞄射击,今天上午10点以前必须突进去!打不开口子,军法处置!”

死命令更增添了一一○团官兵的勇气。

10时,七连、八连从坤顺门突进内城。

10时30分,王林德进入城内指挥。

9 月24日晨。华野指挥部。

晨雾还未退去,黎明却已悄悄来临。

粟裕整整一夜未合眼,南北两线的战况,使他感到肩头的压力沉重。

张震对粟裕说:“据有关方面消息,蒋介石已屡下严令给刘峙,刘峙再不敢阳奉阴违,督令邱、黄兵团火速前进。我阻援前哨阵地今天即有可能与敌军先头部队接触。”

粟裕道:“看来,‘攻城’和‘打援’都少不了。通知打援部队,做好准备,迎击南援之敌。”

24日下午。

解放军攻城部队全部进城,从巷战到搜索,国民党军已溃不成军。

战士们高呼着“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号,勇猛冲击。王耀武听到喊声,知道大势已去。把指挥权交给他的参谋长罗辛理后,化装潜逃,被解放军活捉。

济南一役,歼敌十四万四千余人(包括两万起义者),活捉国民党军将领二十三名,缴获各种炮八百多门,坦克、装甲二十辆,汽车二百三十八辆。

济南解放了。

西柏坡的伟人们导演了这场战役,他们为济南战役的胜利而由衷的高兴。

午夜,星斗满天。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和任弼时,挤在毛泽东的办公室里,高兴地议论着济南战役的胜利。

毛泽东开口道:“我们来研究一下给济南前线的贺电。恩来已经起草好了,你们两个也看一下。”

朱德和任弼时阅后,都表示同意。

毛泽东又兴奋地扳起指头数着说:“八天,十万,这是了不起的胜利。”

他顿了一下又说,“特别是恩来写道:”这是两年多革命战争发展中给予敌人最严重的打击之一‘,这句评价一点不过份。我认为,济南战役揭开了我们同国民党的战略决战序幕。“

1948年9 月29日,中共中央为解放济南给华东人民解放军发出了一封电报。

一辆美式中型吉普沿泰山山麓的大道向北急驰。

坐在车上的粟裕将军,无比兴奋。他要到泰山北麓小镇——仲宫,看望攻城指挥部人员。

汽车刹住了。粟裕刚一跳下车,早已迎在路口的同志们一个个标准的军礼,一张张兴奋的笑脸,一双双热情的手都对准了他们的粟司令。

粟裕动情他讲道:“同志们,我专程来看你们,来看我们的攻城部队。

我们打胜了。这胜利是你们的出色指挥和部队英勇作战构成的,尤其是无数牺牲在城头的战士和干部。现在,由于攻城部队迅速拿下济南,敌人南路援军已停止前进。“

粟裕的讲话在山间回荡。

粟裕缓步走上了一个山头,向南望去。他心里在想:下一步华东野战军要向南开进,新的更大的战役在等待着我们!

不久,粟裕便向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建议,举行淮海战役。

第十四章放长线缚苍龙淮海决雌雄济南战役以后,粟裕将军脑子里又开始酝酿一场更加激烈、更加重大的战役。

粟裕经过长时间思考,决定向最高统帅部进言,他果敢地提笔致电毛泽东:……建议即进行淮海战役。该战役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苏北兵团(须加强一个纵队)攻占两淮并乘胜收复宝应、高邮,而以全军主力位于宿迁至运河车站沿线两岸,以歼灭可能来援之敌。如敌不援或被阻,而改经浦口、长江,自扬州北援,则我于两淮作战结束前后,即进行第二步,以三个纵队攻占海州、连云港,结束淮海战役,尔后全军转入体整……1948年9 月25日。西柏坡。中共中央机关。

周恩来拿着刚收到的粟裕来电,就来到毛泽东办公室,边递电文,边说:“主席,粟裕同志来电,建议打淮海。”毛泽东忙放下手中的《资治通鉴》,接过电报说:“好,我来看。”看过电文,微笑着说:“恩来,粟裕是有远见的,淮海战役是该考虑了。我们给粟裕回个电报吧。”

毛泽东略一沉思,提笔写到:饶粟,并告许谭王,刘陈李:我们认为举行淮海战役,甚为必要。目前不需要大体整,待淮海战役后再进行一次休整。淮海战役可于十月十号左右开始行动。你们应利用目前半月时间,使攻济部队获得短时休息,然后留一个纵队位于鲁西南起牵制作用,吴化文亦应移至鲁西南,其余全部南下,准备进行几个作战:(一)估计不久邱兵团将退回商砀地区,黄兵团将回至新安镇、运河车站地区,你们第一个作战应以歼灭黄兵团于新安、运河之线为目标。(二)歼灭两淮高宝地区之敌,为第二个作战。(三)歼灭海州、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为第三个作战。

进行这三个作战是一个大战役。打得好,你们可以歼敌十几个旅,可以打通山东与苏北的联系,可以迫使敌人分散一部兵力去保卫长江,而利于你们下一步进行徐州、浦口线上之作战。因此,你们应在酉灰以前做好有关这一战役的充分的准备的工作,要开一次像上月曲阜会议那样的干部会,统一作战意志,调整内部关系。毛泽东草罢电文,递给周恩来道:“恩来,你看看。”周恩来阅过电文后说:“主席见解很对。”

10月23日。济南。粟裕指挥所。粟裕一大早就接到了毛泽东为军委起草的要他和谭震林速赴南线指挥作战的电报:陈邓,饶粟谭:(一)陈邓养亥电悉。占领郑州甚慰。你们休息两天即东进攻占开封甚好。(二)请粟谭在济南不要留住太久,济南方面一切问题交漱石处理。粟谭速赴南线指挥,以便按预定时间(戌微)发起战斗。(三)淮海战役最紧张时间是戌微至成哿约两星期左右。陈邓酉有东进,估计月底可能攻占开封。如开封之敌东逃,则陈邓月底可能进至商丘附近,可以适时密切配合淮海作战。(四)请粟谭即令三纵、广纵及鲁西南地方兵团准于月底进至商、砀以北,并受陈邓指挥。(五)陈邓东进与三纵、广纵诸部会合后,第一个目标是歼灭孙元良兵团,第二个目标是攻占宿蚌。不久,粟裕、谭震林指挥的华野已把黄百韬十二万人马包围在碾庄地区约十八公里的一块恰似荷叶型的圆圈里。但究竟怎么打呢?

10月31日,粟裕致电毛泽东并陈毅、邓小平:……

(二)淮海战役当遵命于十一月八日晚同时发起战斗,但不知陈军长、邓政委所部能否于八日晚发起战斗,请陈邓示复。

此次战役规模很大,请陈军长、邓政委统一指挥。

11月1 日,毛泽东致电陈邓、粟并告华东局、中原局:“整个战役统一受陈邓指挥”;11月2 日,陈毅、邓小平提出三个作战方案:3 日,刘伯承、邓子恢、李达向军委和陈邓建议:“似应力求首先斩断徐、宿铁路,造成隔断孙兵团,会攻徐州之势。”夜晚,陈邓二人在警卫人员的护送下,由杨城西北的刘楼进至毫县:5 日,陈邓所部进入商丘及马牧地区,亲自指挥中野一、三、四纵队,华野三纵、两广纵队、冀鲁豫军区部队,并举汴(开封)徐(州)段会战,在张公店地区歼敌第一八一师五千余人,俘虏了敌中将师长米文和。

更大的会战即将在眼前展开。

徐州。

刘峙坐着他的黑色轿车来到机场迎候顾祝同、郭汝槐。他从汽车上出来后,军官和土兵们哗的一声,一个整齐的军礼,使他心中多日来的忧烦烟消云散。他注视着自己面前那整齐的方队,心中生起一种优越感。

他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缓步走向飞机舷梯,此时,顾祝同和郭汝槐已走下飞机。他们相互寒暄后,刘峙陪顾祝同检阅军队,军乐声中,他让顾祝同享受了总统才能享受的辉煌。

阅兵之后,他们驱车直奔“剿总”司令部,由作战厅厅长郭汝槐部署兵力。顾祝同挺直腰板始终保持着军人姿态,在肃穆气氛中,他的目光从与会将领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端坐在他左手的是己略微秃顶的黄百韬,黄百韬眼中有一种凄苦之情,在座的这些将领中,他和黄百韬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黄年轻时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但大约和出身寒微、营养不良有关,身材比较瘦小。他早年是北洋军阀李纯的传令兵,李纯见他勤敏好学,便将爱婢许配给他,并送他到金陵军官教育团学习。从此开始了宦海中的沉浮生涯。

军阀混战中,他为张宗昌所俘,成为张宗昌的部将。后来蒋介石北伐,他又投靠了蒋介石。蒋介石解除杂牌军将领兵权的惯用手段是保送到陆军大学学习。于是黄百韬成了陆大学员。但黄百韬不死心,仍然兢兢业业地研究军事,以图东山再起。果然,在他任军事委员会中将高参时,因为写了一篇极为漂亮的军事论文,备受当时军政部长何应钦的赞赏。黄百韬因此与蒋介石有了瓜葛。1941年他进入了顾祝同的圈子,当了顾祝同第三战区的参谋长。但因终非嫡系,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的命运犹如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几遭杀身之祸,也几次被捧上巅峰。几乎每一次中原大战都把他推到幕前。这次大战他的命运又将如何呢?顾祝同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把目光向下移去。

第二兵团中将司令官邱清泉端庄而坐。顾祝同太了解他了,因为黄埔时他们就是同学。这位雨庵弟可不像黄百韬,他从少尉排长一步步擢升为中将兵团司令,一直为蒋介石所宠信。他东征西讨,成了中央军嫡系中的嫡系、精锐中的精锐。他那受过伤的上唇被缝了数针,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痕,一说话嘴就歪,一脸的骄横不羁。

这时,正值郭汝槐宣布“第二兵团以永城、砀山为中心集结”。邱清泉听后满脸喜色。目前他兵驻河南商丘,尽管他出身书香门第,素以儒将自居,但却迷信得很。他觉得商丘这个地名与他姓氏相克,是“伤邱”的谐音,因此屡请国防部,要求换防,苦于无什么理由,国防部一直未准。现在他要离开这个不祥之地了,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郭汝槐继续宣读着:“第七兵团应确保运河西岸,与第一、三绥靖区密切联系……海州驻军向西撤退……。

作战方案是顾祝同参与拟定的,他自然不听便知,此刻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用锋利的目光打量着会场上的每个人。

李弥、孙元良、冯治安……

郭汝槐讲完后退到一边。顾祝同毫无表情地提出想听听在座各位的意见。

会场上出现了瞬间的沉寂之后,黄百韬站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职部坚决执行命令。但据侦察报告,这次陈、刘合流,野心在于图战第七兵团。我已发现共军的主力正从临沂一线向我扑来……”他认为第七兵团远离徐州,地处孤立,易被击破,“唯有仿效拿破仑的困式集中法,将第七兵团收扰于徐州近旁,方能解除共军的威胁。”

“不对!”只听一声大叫,邱清泉几乎拍案而起,他歪咧着大嘴,不屑地斜了黄百韬一眼,“总座,我已抓住共军第三纵队侦察员,目前陈刘‘共匪’已对我部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总座!”李弥站起来,目不斜视,一字一顿他说,“我部也侦察到共军主力正向我逼近。”

冯治安吞了唾沫,欲言又止。他深知他的部队才处在最前沿,要说受到共军威胁,首先得是他。但他不好说,自己的部队是杂牌军,历来就是当炮灰的,说也没用,黄百韬尚且受邱清泉等辈的轻慢,何况自己呢?

比冯治安更高明的是第十六兵团中将司令官孙元良,他虽身出黄埔,血统高贵,但却从不做物凌人,像这样有伤和气的争论他从不参与。

“各位,共军真正垂涎的乃是徐州!”刘峙出来讲话了,他那苍老的声音在会场上嗡嗡作响,“徐州是‘剿总’所在地,徐州不保,群龙无首。因此,城内必须拥有雄厚的兵力,万万不可大意!”

共军主力到底在哪里?他们的作战意图何在?顾祝同见将领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只得草草散会。

11月6 日晚,李以励在李延年的陪同下来到黄百韬的兵团指挥部,他们没有寒暄,更没有热情的奉承之言。黄百韬把二李带到军事地图前,愤怒他说:“二位请看,顾总此次的部署是不是扯淡,是不是有意在偏袒邱清泉。

粟裕的部署分明是打我七兵团。可徐州会议上,邱清泉硬说共军打他,简直是扯淡。我部若在新安镇与共军决战,势必会造成孤立无援。如果速撤徐州,二兵团又还未在这河上架桥。堂堂中原大地,几乎成了华山一条道黄百韬说道这里,“啪”的一声将红木指挥棒往桌上一扔,端起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说:“国防部计划朝令夕改,命令变化无常,以致于我军处处被动,却怪将帅无才。”

李以励安慰到:“老兄不要太紧张,你现在下辖五个军,十万人马,粟裕能奈你如何?”

李延年满脸笑容,拍拍黄百韬的肩头说:“焕然,这也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黄百韬满脸苦笑:“我黄百韬对党国是忠心耿耿,不计个人名利,到头来,唉!……暂且向西转移吧。”

11月7 日,徘徊在新安镇一带的黄百韬兵团,向西逃跑。

粟裕发出命令:“敌人跑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把他们消灭在那里!”

华野一、六、九纵队和鲁中纵队及中野十一纵队从新安镇以西地区沿陇海南侧向西追击。

新安镇的群众,知道解放军来了,纷纷走出家门,为战士们送来热水。他们边给战士们诉说黄百韬兵团的罪行,边叹息道:“你们早来一步就好了。老广(六十三军)下午三点才从这往西跑了。”

粟裕命九纵队二十七师:“继续向新安镇西南的马家围子追击,截住六十三军!”

二十七师战士紧一紧裤带,不顾饥寒,不顾疲劳,直追出一百三十华里,在堰头镇一带截住了敌一五二师。

就在华野围攻黄百韬时,何基沣、张克侠率部起义了。第三绥区的突变,给在劫难逃的黄百韬当头一棍。

黄百韬心想:“第三绥区的倒戈,不等于为共军打开了东北大门吗?这下,粟裕南下徐州,切断陇海线,没什么问题了。”

黄百韬率部继续撤退。

黄百韬命第一百军掩护第四十四军,第二十五军掩护一百军,依次撤离。

但撤至运河时,黄百韬傻眼了。顾祝同原来明明答应派工兵团来搭浮桥,却不见人影。黄百韬,看着远河铁桥上蠕动的人流,心乱如麻。

眼下,粟裕炮兵部队向运河铁桥猛轰。顷刻,残臂断腿在烟雾中横飞。

黄百韬声泪俱下:“何基沣、张克侠,不该在此关键时刻叛变!还有顾祝同,怎么能背信弃义,隔岸观火呢!”

见状,李弥走至黄百韬面前、笑笑说:“老兄,你不要着急,刘老总特别关照,要你注意贾汪方向的共军的动向,同时,命令我部、邱清泉部、孙元良部向徐州靠拢,我们要在徐州与陈毅、粟裕决一死战。”

黄百韬无奈他说:“打就打吧。我想邱清泉是靠不住的,我们弟兄可要好好协作啊!”

黄百韬的意思是他的部队先过河,让李弥的部队掩护。可李弥想的却正好与之相反。

李弥道:“没问题,你我弟兄还用客气吗?不过,我先走了。刘总催得紧啊!”说完,李弥钻进了汽车。

黄百韬看到李弥绝情的样子,长叹道:“完了,大势已去!”黄百韬强打精神吩咐身边的副官:“通知各军军长,速到碾庄议事。”

11月9 日。华野指挥部。

华野代司令员粟裕正在读毛泽东发来的电报:陈邓,粟陈张,并谭王:齐电悉。(一)徐州敌有总退却模样,你们按照敌要总退却的估计,迅速部署截断敌退路以利围歼是正确的。(二)陈邓直接指挥各部,包括一、三、四、九纵应直出宿县,截断宿蚌路,四纵不应在黄口附近打邱清泉,而应迅速攻宿县,一纵在解决一八一师后,应立即去宿县。华野三、广两纵的任务是对付邱清泉,但应位于萧县地区以南面向黄口、徐州县攻击,以便与宿县我军联结。如敌向南总退却时,则集中六个纵队歼灭之。(三)

粟陈张应今谭王集中七、十、十三纵及由南向北之十一纵,以全力向李弥兵团攻击,用迅速手段歼灭该兵团的全部或大部,控制并截断徐州至运河车站之间的铁路,运东主力则歼灭黄兵团。(四)只要以上几点办到,就能破坏敌人总退却的计划,遭我全部歼灭,并占领徐州。现在不是让敌人退至淮河以南或长江以南的问题,而是第一步(即现在举行之淮海战役)歼敌主力于淮河以北,第二步(即将未举行的江淮战役)歼敌余部于长江以北问题。(五)敌指挥系统甚为恐慌混乱,望你们按照上述方针,坚决执行,争取全胜。此时我军愈坚决,愈大胆,就愈能胜利。

读罢电文,粟裕又拿起地图。深思一顿后说道:“张克侠、何基沣两个冒着生命危险,率五十九、七十七军官兵起义,这下可挫了黄百韬的锐气。

命令部队,乘胜追击。“

正当黄百韬碾庄被围,战事吃紧之际,杜聿明由北平回到了南京,并得到了蒋介石的嘉勉。但他预感到,在此刻获嘉勉令总是又有赴汤蹈火的差事了。

果然, 12 日晚,刘峙打来了电话。杜聿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刘峙说:“光亭,你回来了,你快点来吧。”接着,刘峙在电话中将徐州的处境加以详细说明。陈邓粟裕主力威逼徐州,何基沣、张克侠又倒戈,黄百韬被粟裕围在碾庄。黄维来援,却后为追兵,路又不畅。如此等等。

杜聿明越听越感到为难。他先对刘峙说:“好吧,我先见过老头子之后再谈。”

杜聿明刚放下电话,顾祝同又来电话了:“光亭,你怎么样?还好吧?共军主力陈兵于徐州城下,徐州危在旦夕,黄百韬退至碾庄,实已无法西撤。光亭,你出山吧!”

杜聿明压住恼怒缓缓他说:“国军将领中的能人大有人在,光亭不才,我想最好是另选高明,免得误国误事!”

顾祝同坚持道:“除你老兄,眼下谁还能担此大任呢?光亭,在党国危难之际,你不会不管吧。”

杜聿明勉强说:“那自然是。只是我刚从北平回来,身心都感到非常劳累,还是请顾总长在总统面前另荐他人吧。当然,若非光亭不可,光亭当然愿为党国尽忠!”

顾祝同道:“也好,我再看看。不过,你还是做好去的打算。我当然会在总裁面前替你说话的。”

顾祝同倒是真的向蒋介石说了杜聿明的难处,但蒋介石不容说情,说:“谁再动摇军心,格杀勿论!”

杜聿明第二天一大早又到何应钦府上去讨教,但何应钦同顾祝同的观点一样,劝他立刻去徐州。

杜聿明自知如果再不去的后果是什么。

13日下午,蒋介石在总统府召开军事会议,蒋介石问杜聿明:“光亭,你对解救黄百韬兵团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说。”

杜聿明一怔,啪地一个立正,直挺挺地站立在蒋介石面前,说道:“光亭没有意见,唯校长意见为己意见。”

蒋介石还是沉着个脸道:“那好,你明日就去徐州,一定要解黄百韬兵团的围。”

“是!”杜聿明答道。

11月11日,战斗进入白热化状态。

华野四、六、八、九、十三共五个纵队在特纵的配合下,由粟裕直接坐镇指挥,从四面八方向黄百韬兵团发起收缩性进攻。

12日,中野三纵陈锡联部完成对宿县的包围。华野完成包围敌第七兵团第四十四、一百、二十五、六十四师的艰巨任务,并歼灭了担任侧翼掩护的第六十三军,开始对第七兵团进行围攻战。

黄百韬仍然受困于碾庄。

黄百韬知道:此时能救他的只有邱清泉,可邱清泉过去曾与他有过矛盾和积怨。靠邱清泉来相助,显然不大可能。李弥倒是蛮忠心的,但李弥力量有限。近日从南京来了杜聿明,但杜聿明能救出我吗?“

黄百韬思来想去,不免有些绝望。

炮声不停,火光满天,一片厮杀。黄百韬眼里布满了血丝11月19日。周家寨,华野司令部。

粟裕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上午10点,总攻碾庄圩应该开始了!”粟裕拿起电话,向各纵司令员下达了攻击命令。

万炮齐轰,硝烟弥漫。

炮击了半个小时后,冲锋号响起。八纵战士从战壕内冲出,扑向敌阵。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怎么搞的?八纵司令员张仁初赶到前沿一看:原来六百发炮弹就没有命中目标。

张仁初怒冲冲地拿起了电话,摇通了炮团团长武鸣亭的电话:“武鸣亭,你怎么打的?!半个小时了,你连黄百韬的火力也找不到,你到前沿着看,再给你半小时,还消灭不了敌之火力,我就毙了你!”

武鸣亭慌忙跑到前沿一看,傻眼了。敌人的火力点原来并不在第三道鹿寨的盖沟处。“他妈的,好鬼的黄百韬,让老子白费了六百发炮弹!”武鸣亭边骂边回到炮兵指挥部。

炮兵再次猛射后,前沿的步兵又开始冲锋,喊声震天撼地。

华野八纵向碾庄纵深突进。

华野九纵在艰难地渡过水壕之后,直逼黄百韬兵团指挥部。

碾庄。国民党第七兵团黄百韬指挥部。

黄百韬忐忑不安地在指挥室内来回踱着步。

突然,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延宴匆匆忙忙地跑来:“黄司令,黄司令,快走吧!”

黄百韬见杨延宴这副样子,一脸不高兴:“慌什么!共军打到什么位置了?”

杨延宴回答:“碾庄南门已被突破。”

“邱清泉现在何处?”黄百韬问。

“原地未动!我们只剩下了尤家壶和大院上两个村子。”杨延宴惊慌地答道。

黄百韬若有所思他说:“孟良岗一战,我军若能齐心协力救张灵甫,张灵甫是不会死的。今天我是第二个张灵甫,这是报应!”

杨延宴连忙解劝:“司令,您不能想不开呀,党国需要您,弟兄们需要您!”

黄百韬拉住杨延宴的手,感慨他说:“我老了,无所谓,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冲出去。走吧,你们走吧!”

说完黄百韬掏出手枪,闭上眼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11月23日。华野司令部。

粟裕坐在小椅子上,微偏着头,望着墙上的地图出神。

副参谋长张震轻轻走过来,压抑着无比的亢奋,小声说:“粟司令,谭(震林)、王(建安)报告,碾庄战斗圆满结束了!”

“嗯?”粟裕放下双手,脖子直了,怔怔地看着张震。

“碾庄战斗已经结束了!”张震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放开嗓门大声说,“黄百韬兵团已被全部歼灭了!”

“哦!”粟裕平淡地应了一声,他的脑袋突然一歪,身子一软,椅子嘎吱一声几乎倾倒。

张震急忙上前搀扶住粟裕,呼喊着“粟司令、粟司令……粟裕晕了过去。

若干年后,粟裕对妻子楚青谈起此事时说:“那时太紧张了,上至中央军委,包括主席,下至我们,开始都对黄百韬兵团的战斗力估计不足,后来我们碰了钉子,可又不敢向主席叫苦,只有豁出来打。主席天天来电催问战况,我心里很急。部队打得很苦啊……”

直到掌灯时分,粟裕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醒过来。半个多月来,他从未这样从容地睡过觉。醒来后,他觉得筋舒体泰,神清意爽,伸了个懒腰,问:“什么时候了?”

守候在床边的张震告诉他,已经晚上了。

“开始工作。”

“你一天没吃饭了。”

“真的!”粟裕突然觉得是有点饿了,“有鸡吗?”

这晚,华野司令部灯火通明。粟裕和谭震林、陈士榘、唐亮等人一起,在总结歼黄作战经验,大家的心情既兴奋,又沉重,因为几个主要作战纵队,如四纵、七纵、八纵、九纵、十纵、十一纵、十三纵伤亡均在二千人以上,有的竟达五千余人。

“这一条经验非常重要,是我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粟裕的一个指头在桌子上点着说,“在江淮平原作战,由运动战,转入攻坚战的时候,不可急于求成,而应加强对壕作业,隐蔽接近敌人,将堑壕挖到敌人眼前再发起攻击,逐点争夺,逐个歼灭。”

谭震林笑着说:“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

会议结束后,粟裕将棉衣一裹,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月黑天,天空的星斗密密麻麻,一片淡淡的薄云,远处有点点火光摇摇晃晃地移动着。粟裕凝神谛听,一片吱吱哑哑的声音,像车轮滚动。他往四周看看,若明若暗,到处都有火光移动,还隐隐地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他心头猛地一热,多好的人民!

11月21日。小李家。中野指挥部。

黄百韬兵团被歼,砍掉了蒋介石在徐蚌会战主力的一只臂膀。

黄维兵团此刻正通过北淝河,先头部队至浍河,在南坪集与中野遭遇。

陈毅、邓小平巧妙用兵,利用河流,将黄维引入布袋阵。

稳住黄维后,陈毅、邓小平当即致电毛泽东及中央军委:“……歼击黄之时甚好,而李延年、刘汝明仍迟迟不进。因此,我们意见除王、张十一纵队外,请粟、陈、张派两三个纵队对李、刘防御,至少以四个纵队加入对黄维作的。只要黄维全部或大部被歼,较之歼灭李、刘更有利。如军委批准,我们即照此实行。”

很快,中央军委复电:刘陈邓,并告粟陈张:接二十二时电悉。(一)完全同意先打黄维;(二)望粟陈张遵刘陈邓部署,派必要兵力参加打黄维;(三)情况紧急时机,一切由刘陈邓临时处置,不要请示。陈邓接电后,即命陈赓、杨勇、秦基伟、陈锡联、王维纲、王近山等到小李家开会,研究部署作战任务。

粟裕派陈士榘率华野三纵、十一纵、鲁中南纵队支援中野作战。他们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直扑双堆集,协同中野围歼黄维兵团。

杜聿明到任徐州后,尽管使尽浑身解数,但仍无际于事。他令黄百韬碾庄待命,黄百韬碾庄被歼;令邱清泉、李弥限时东援,邱、李徐东受阻;令黄维赴援徐州,黄维中途被围;令南北对进,打通徐蚌,南北两军寸步难行,……命令几乎没有一个生效。及至今日,处处受制,处处被动,战局每况愈下。

眼看徐蚌战场大势不妙,蒋介石急召杜聿明南京议事。

杜聿明走进总统官邸会议室时,军政要员顾祝同、刘斐、王叔铭、郭忏、郭汝槐等早已云集于此,大家嗡嗡嘤嘤地议论着。杜聿明的出现,把一双双充满忧虑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来,光亭!”顾祝同将杜聿明一把拉进小会客室,神情颓丧,“局势危险啦!我们得另做计议。”

杜聿明也没了往日的尊卑森严,大声责问:“原来决定再增加几个军,为什么一个军也没有见到?弄到这骑虎难下的局面,责任在谁?”

顾祝同似有难言之隐:“你不了解呀!到处牵制调不动啊!”

“既然知道调不动兵力决战,当初就不该决定打!现在黄维兵团陷入重①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五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第269 页。

围,如何挽救?目前挽救黄维的唯一办法就是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和敌人决战。否则,黄维完了,徐州不保,南京亦危矣!“

“老头子也有难处啊!一切办法都想了,连一个军也调不动。”顾祝同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如果先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们能不能安全撤出?”

既然无兵力可增援,打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杜聿明沉吟良久,思索着说:“既然这样,从徐州撤出来问题倒不大。只是,放弃徐州,出来再打,更没把握。只有让黄维牵制敌人,我将徐州部队撤出,经永城到达蒙城、涡阳、阜阳地区,以淮河为依托,再向敌人进攻,以解黄维之围。”

顾祝同点点头,叹了口气。他明白,这样一来,黄维兵团很可能葬送掉,但能救出徐州集团,也不失弃卒保车之良策。

12月16日。徐州。杜聿明指挥部。

杜聿明在召集各部官长商议撤离徐州事宜。

此时,副官把刘峙的电报呈到杜聿明面前。

杜聿明在读电文:“黄维兵团昨晚突围,李延年兵团撤回淮河南岸,贵部今后行动听委员长指示……”读着,杜聿明两手发抖,读不下去了。

邱清泉马上关切地问道:“杜总,你没事吧?”

杜聿明坐下,摆摆手道:“没事。”

邱清泉从李弥手中接过电报,看罢,忿忿他说道:“我就搞不懂,既然命令黄维突围,为什么还命我们一直南攻为其解围?”李弥也附和道:“杜总本打算趁共军主力被大量吸至南线,我们从西部突围,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

邱清泉又说:“黄兵团已经突围,共军定会全力对付我们,突围恐怕不行了。”

接下来,七嘴八舌讨论突围的事。

有的说:“我们夜间突围。”

有的说:“我假投降真突围。”

最后,杜聿明道:“先都回去吧。具体怎么突,我和邱司令、李司令再作商定。”

各将领愤愤散去。杜聿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前天收到的陈毅、粟裕、谭震林写给他的劝降信:杜聿明将军并邱清泉、季弥、孙元良司令:贵军现已粮弹两缺,年部混乱,四面受围,身临绝境。希望增援乎?则黄维兵团已被歼大半,即将全部覆没……希望突围乎?则我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连日事实证明无望。

继续抵抗乎?则不过作无益牺牲,必然与黄百韬遭受同一命运。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本军特提出如下忠告,希望你们立即命令部下,停止抵抗,切实保护武器弹药资财,实行有组织的缴械投降……“识时务此为俊杰”,望三思之。时机危迫,幸早作抉择。

陈毅粟裕谭震林1948年12月8 日杜聿明的恩绪在翻腾:投共军可能会保全性命,但是,就戴上了叛将之名的帽子了。“还是突围吧!”

12月17日。华野指挥部。

粟裕正在细细领会刚刚收到的毛泽东的电报:粟裕,并告刘陈邓:(一)黄维被歼,李延年全军退守淮河南岸。(二)我包围杜聿明各部可以十天左右时间休息调整,并集中华野全力,然后发起总攻。(三)向杜邱李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攻势,除部队所做此外,请你们起草口语广播词,每三五天一次,依据战场具体情况变更其内容,电告我们修改播发,①粟裕命令华野将士抓紧时间休整,同时也做一些思想策动工作,要求敌人放下武器,向人民解放军投降。

粟裕、谭震林边看地图边在商定发起总攻杜聿明的作战方案。

陈官庄。杜聿明兵团指挥部。

毛泽东和粟裕围而不打的战术使社聿明陷入困境。杜聿明曾多次准备在粟裕攻打的时候,实施突围,但粟裕就是按兵不动。

粟裕的夹而不攻,围而不打,使杜聿明想到了黄百韬和黄维的惨败。他知道,这不打并不是兆头,待拖尽我军粮草后,肯定要打。

杜聿明向副官问道:“现有粮食还能维持多久?”副官答道:“不瞒杜总,顶多还能维持三天。”杜聿明说:“看来得寻机突围呀,不然就被粟裕把我们困饿死在这里了。”

当日,杜聿明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中原和华东两大解放军司令部敦促他投降的广播,一面非常恼火,一面坐卧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广播里传出的声音像击鼓一样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十五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放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十几天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华里,这样多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的一堆人。

你们的伤兵和随军家属,跟着你们叫苦连天。你们的兵士和很多干部,大家很不想打了。

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兵团司令的,当军长师长的,应当体惜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一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作无谓的牺牲了。

……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赵壁光师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这广播槁是毛泽东亲手起草的。

杜聿明听着这广播,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投降吧,眼看大势己去;投降吧,坏了一世声名。

杜聿明陷入了矛盾之中,被困的大兵,在粟裕所部解放军战士的宣传呼喊下,也已人心动摇。更有甚者,以为末日来临,在做最后的疯狂。

徐州西南永城东北。

1948年12月4 日至1949年1 月10日,在雪枫(豕城)东北,有一活①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五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第410 页。

“地狱”。

这个“地狱”里没有树木,没有五谷,人们都生活在洞里。此处虽只有十多华里见方,人口却有二十多万。人口中有随杜聿明的军阀、官僚、资本家、银行家、地主、太太、小姐、教员、学生、农民、士兵、戏子和妓女等等。

杜聿明的指挥部即在这“地狱”里。

“地狱”有着骇人听闻的黑市交易。

当官的指挥“亲信”用机枪扫开士兵,把飞机丢下的香烟、粮食、馒头抢来囤积起来,以高价卖给士兵。

一块大饼五块银洋。

一支香烟一块银洋。

一只金戒指一块大饼和两个麦饼子。

官员们刮的钱怎么花?赌博。每天聚赌的有大小官兵二、三百人。

1949年1 月6 日正时30分。华野指挥部。

粟裕手拿电话,正在发布总攻命令。

粟裕坚定他说:“宋时轮、刘培善吗?我命令你们率三、四、十纵、渤海纵、冀鲁豫军区独立一、三旅向敌阵地东部发起攻击。”

“谭震林、王建安吗?现命令你们指挥一、九、十二纵由北向西进击。”

“韦国清、吉洛吗?我命你们指挥二、八、十一纵由南向北攻击;另以六、七、十三纵、鲁中纵队、两广纵队及第三十五军外围拦截部队,截歼突出之敌。”

各将领命,按计划行事。

不大功夫,包围圈里烈火冲天,烟尘翻滚。

东集团已攻克窦凹、金丝庙、后刘园、许小凹、李楼;北集团夺取了李明庄、范庄、左寨;南集团占领了夏庄、万庄、小闫庄。

到9 日上午,陈官庄已完全暴露在华野枪炮之下。

杜聿明连续发出求救电报,蒋介石虽已退位,但他即命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前往救援。

王叔铭仅9 日一天,就出动一百架(次)飞机对华野阵地进行轰炸。

9 日傍晚。粟裕下达了总攻命令。

解放军数以万计的大炮,昼夜不停地轰鸣,轻重机枪和手榴弹声,一阵紧似一阵。

杜聿明集团已溃不成军,纷纷四处逃窜。

兵败如山倒。二十万之众组成的逃命太军,被解放军打得一片混乱。

邱清泉被击毙了。

杜聿明被俘了。

1 月10日,杜聿明全军覆灭。

淮海战役结束了。解放军以十八万伤亡之代价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l 月17日。海海大战结束一周后,中共中央从西柏坡发电祝贺大捷:刘伯承、陈毅、邓小平、饶漱石、张云逸、粟裕、谭震林、陈赓诸同志,华东人民解放军和中原人民解放军全体同志们:淮海战役自去年11月7 日开始,至今年1 月10日已完全结束。在这六十五天作战中,你们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政府在南线的主力黄百韬兵团全部五个军十个师;黄维兵团全部四个军十一个师(内有一个师起义),杜聿明所率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全部十个军,二十个师(年有一个骑兵旅),冯治安部两个军四个师(内有三个半师起义),刘汝明部一个师,孙良城部一个军两个师,宿县和灵壁守军各一个师,以上共计正规军二十二个军、五十五个师,加上其它部队,共消灭敌兵力约六十余万人,至此,南线放军的主要力量与精锐师团业已就歼。你们生俘了战争罪犯国民党徐州“剿总”司令部副总司令杜聿明,国民党第十二兵团司令黄维及国民党军其他军级将领多名,击毙了国民党第七兵团司令黄百韬。你们击退了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的增援,迫使他们向沿江一线逃窜,从而使淮河以北地区完全解放,使淮南一带地区大部入我掌握。凡此巨大战绩,皆同我人民解放军指挥员与战斗员、人民解放军与人民群众,前后方党政军民团结一致,艰苦奋斗所获得结果,特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和慰问。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1949年1 月17日粟裕读罢贺电,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粟裕让部队休整、补充。自己又筹划着下一个伟大战役——渡江作战了。

第十五章过大江追穷寇雄师留英名1949年4 月,泰州南白马庙。第三野战军指挥部。

粟裕对坐在旁边的张震参谋长说:“我们开会吧?”

张震点了点头。

粟裕环视一下与会的第八、第十两兵团军以上干部说:“我们召集大家讨论和部署东集团渡江作战,大家有什么高明之见,要畅所欲言。”

会场静了下来,谁也不好意思先讲。张震看着粟裕说:“还是粟司令先讲讲吧。”

粟裕清清嗓子,开始一字一句他讲起来:“敌以南京、芜湖地区的兵力,对付我中集团,阻止其向东发展,集中南京至上海之间的兵力,寻求在京沪之间与我决战。如出现这种情况,要求集团在渡江成功之后,主力控制在江阴、武进、无锡三角地带,下决心在京沪线上打一个恶仗,打上三、五天,打出一个好局面来。同时,要求中集团,在渡江成功之后,除留足够兵力歼灭沿江当面之敌外,主力迅速向东发展,和东集团打通联系。这为第一种可能。”粟裕讲的有些兴奋,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拿起指示杆在地图上指着继续讲道:“南京、镇江等地区之敌,向杭州、衢州撤退,在浙赣线上组织第二道防线;京沪线之敌向上海收缩,固守上海。如出现这种情况,则三野先集中兵团协同二野解决浙赣线上之敌,然后再围攻上海之敌,各个击破之。这是第二种可能。第三种可能是,我渡江一举成功并迅速突入敌人防区纵深,把南京、镇江的敌人退路切断,敌人全线溃退,一片混乱。主力迅速向吴兴急进,配合中集团,将逃敌围歼于郎溪、广德地区。同时,也要求中集团渡江成功后迅猛东进,到达吴兴地区与东集团会师,围歼敌人。在这三种可能的情况中,我们力争第三种情况的出现,同时也要为第一种情况出现做好准备。”

会议经过一阵热烈的争论,达成一致意见,同意粟司令的分析和部署,预定战役在4 月15日发起。

会议后的两天,粟裕和张震联名下达了对东集团渡江作战部署的指示。

指示规定:“我八、十兵团主力决于杨中至护漕港段强渡,为求主攻方向强渡顺利,决定八兵团以积极动作箝制镇江、扬中段之敌,而以十兵团附二十三军、特纵主力,于江阴东西地区强渡(前头部队采取偷渡),力求南渡三个军或四个军之大部,务须当晚控制江阴、武进、无锡三角地区,坚决打击敌之反击,尔后乘胜扩展,开辟镇江段南北地区广大战场,以利野战军主力尔后作战。”

东集团军将士接到指示后,群情激奋,加紧制定具体作战计划,只待一声令下,万船齐发,直下江南。

在广大指战员于长江北岸热火朝天地进行渡江训练时,粟裕在静静地阅读着4 月10日军委给总前委并刘张李粟发来的电报:和南京代表团的谈判已有进展,可能签订一个全面和平协定,签字时间大约在四月十五日左右,如果此项协定签订成功,则原先准备的战斗渡江,即改变为和平渡江,因此渡江时间势必推迟半个月或一个月。关于江水情形究竟如何,推迟渡江时间有何不利,望即告,以便决策。粟裕阅罢电文,双眉紧销,顿生疑窦。

过了一会,他对张震说:“咱们召集大家来讨论一下吧。”很快东集团军军以上干部来到前委指挥部。

“这是军委急电,我念给大家,听后根据长江下游水情的实际,说说看法。”粟裕扬扬手中的电报,尔后念了一遍。大家在争论,粟裕则陷入了沉思:和平谈判,事关全局。中央的方针,不可乱加干扰。但是,如延长一月渡江,则江水上涨,又临雨季,现我军用于渡江的小船三分之二在江水上涨时难于在江中行驶,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粟裕把自己的想法一撂到会上,马上得到赞同。他决定向中央军委和毛主席提出提前渡江的建议。

我不知道李(宗仁)签字后能否统率蒋军,其内部会起何种变化,如协定不成再行渡江,则镇江下游较为困难……如所需强渡,则依原定(时间)为好,或将渡江重点置安庆、南京段,江阴下游实施佯渡,但如此不易截断敌向沪杭退路。英雄所见略同。二野也根据实际情况,在同一天向军委提出按原定时间渡江为宜的建议。总前委也提出“先打过江,然后争取和平解放”的建议。

军委和毛主席十分重视粟裕及二野的意见,决定采纳他们的意见。军委于第二天复电总前委并告粟张、刘张李:决定推迟一星期渡江,即由十五日渡江推迟至二十二日渡江。粟裕阅罢电文,还是觉得太迟了,要分秒必争。于是又向军委和总前委建议:“为渡江便利,不要再推迟至二十二日以后,以二十日前后为最好。”

军委再一次采纳了粟裕的建议,在18日向总前委、粟张、刘张李、谭震林发电:(一)总前委筱子筱未两电,粟张筱午电,刘张李筱戌电均已收到阅悉。(二)完全同意总前委的整个部署,即二野、三野各兵团于二十日(卯哿)开始攻击,二十二日(卯养)实行总攻,一气打到底,完成渡江任务以后,再考虑停顿,采取第二步行动。请你们即按此总计划坚决地彻底地执行之。此种计划不但为军事上所必需,而且为政治上所必需,不得有任何的改变。至于粟张方面要求提前于十六日起攻占江北及江心据点,也是必须的,我们早已同意了。(三)总前委主张待渡江任务完成后,以陈谢三兵团出徽州沿浙赣公路东进;以宋郭九兵团监芜湖、南京,主力位于南京以南;以陈赓四兵团接替九兵团在芜湖的任务,并准备加入攻南京:王谭七兵团、杨苏五兵团的任务照原规定不变等项,我们认为目前可以照此预拟施行。待粟裕方面渡江后所遇敌情变化明了以后,如须有所变更,再按情况临时改变。(四)此次我百万大军渡江南进,关系全局胜利极大,希望我二野、三野全军将士同心同德,在总前委及二野、三野两前委领导下完成伟大任务。

这还是早春,寒气依然凝重。蒋介石官邸。

“共军要渡江,你们作何打算?”蒋介石正在会见他的新任国防部长徐永昌。“请委员长指示!”徐永昌一时还摸不清蒋介石的意思,试探着答道。

“纵然是我们想和,也和不了。毛泽东是不会和我划江而治的。长江鏖战是避免不了的。”蒋介石说着,突然站起来,走近徐永昌,用食指指着道:“你们现在就要抓紧搞出长江防线的作战方案……”

“是,我们国防部这就全力以赴,在近日内向委员长提供一份方案。”

徐永昌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边向蒋介石作保证。

徐永昌几经开会,几经和蒋介石密商,终于敲定了长江防线作战方案。

“将京沪警备司令部扩大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任命汤恩伯为总司令,统一指挥苏、浙、皖及赣东的军事,会同驻在武汉的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共同负责长江防御。”这是人事上的安排。

其作战方针是:“以长江防线为外围,以京沪杭三角地带为重点,以淞沪为核心,采取持久防御方针,最后坚持淞沪,然后待机反攻。”

其具体防御部署是:“汤恩伯指挥的七十五个师,约四十五万人,布防于湖口至上海八百公里的地段上(重点置于南京、上海之间),其中在江防第一线的有五十四个师,位于浙赣路上担任第二线防御部置的有二十一个师。白崇禧指挥的四十一个师,约二十五万人,布防于湖口至宜昌一千公里地段上,其中在江防第一线的二十七个师,第二线上有十三个师。另以江防舰队和第二舰队共一百三十艘舰艇,分别位于长江中下游,以三百余架飞机分置于南京、上海、武汉等地,协同陆军进行防御。”

把兵力部署完后,蒋介石抑制着内心的苦痛,于1 月21日宣布下野。

蒋介石的下野是时局使然,但国民党大权仍在他手中。下野那天他给傅作义的信如是说:“余虽下野,政治情事与中央并无甚变易,希所属各将领照常工作,勿变初衷……”

粟裕、张震正针对敌情,紧锣密鼓地部署和调整兵力。

粟裕对三野前委同志说:“只要我军渡江成功,无论敌人采取何种抵抗手段,战局的发展均对我们有利。”

张震在谈到部队具体部署时说:“在我军渡江之后,三野之第七兵团王建安、谭启龙部,第九兵团来时轮、郭化若部与三野第八兵团陈土榘、袁仲贤部,第十兵团叶飞、韦国清部迅速对敌达成割裂包围之目的,这是我们全战役胜利的关键。”

粟裕说:“同志们,包围歼灭南京、镇江、芜湖地区之敌的关键,是东集团渡江后必须以主力迅速揳人南京与上海之间,截断京沪铁路,这样我们就完全可以把汤恩伯的防御体系栏腰砍断。”

粟裕停顿了一下,走到正墙挂图前,手执指示杆说:“大家来看,在京沪间,以江阴为中,有一个突出的弯道,叶飞同志可率部选择江阴东、西地段突破最为有利。突破之后,可以直插金坛、宜兴、吴兴地区,切断南京之敌退往上海及杭州的通道。”粟裕说着,目光盯在了叶飞身上,问:“叶飞同志,有没有困难?”

“十兵团坚决完成任务!”叶飞坚定地回答。

“中集团第七兵团、第九兵团从裕溪口至铜陵段突破江防之后,必须作远距离迂回,向宣城、广德、吴兴地区急进,争取在吴兴地区与东集团第八、第十兵团会合,将芜湖、南京、镇江江防及守城之敌兜住,再图围歼。如敌弃城而逃,则可将其歼灭于郎溪、广德、长兴一带,不得使其逃入杭州或者其它城市。”粟裕说到此,只听得王建安、宋时轮等铿锵有力他说:“坚决完成任务!”

粟裕见状,点点头说:“好!”

接着,粟裕宣布了调整方案:“为了发挥各部队的特长,以及对地形情况的掌握,我们决定作如下调整:二十二军、二十军熟悉苏南情况,由中集团调出,归东集团第十、八兵团指挥。二十四军、二十五军熟悉苏浙边区和皖南,从东集团调出,归中集团第七、九兵团指挥。”

张震接过话题说:“渡江战役可能出现以下三种情况,同时我们研究出三种相应对策。

一、敌以南京、芜湖地区的兵力,对付我中集团,阻止其向东发展,集中南京至上海的兵力寻求在京沪之间与我决战。如出现此种情况,要求东集团渡江后,用主力控制江阴、武进、无锡三角地带,下决心在京沪线上打一个恶仗,打上三至五天,换来一个好局面。同时,中集团渡江之后,除留足够兵力歼灭沿江以西之敌外,主力迅速向东发展,和东集团打通联系。

二、南京、镇江等地区之敌,向杭州、衢州撤退,在浙赣线上组织第二道防线,京沪线之敌向上海收缩,固守上海。如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三野主力先集中兵力与二野合作协同歼灭浙赣线之敌,然后,再攻上海。

三、我渡江一举成功后,迅速向敌纵深发展,把南京,镇江的敌人退路切断,使敌人全线溃退,陷入混乱后歼之。“

谭震林强调说:“如果出现第三种情况,要求东集团只用一部兵力监视上海之敌,主力迅速向吴兴急进,配合中集团,将逃敌围歼于郎溪、广德地区。同时,中集团也要在渡江后迅猛东进,到达吴兴地区与东集团会师,围歼逃敌。在这三种可能的情况中,我们力争第三种情况出现。同时,也要为第一、甚至第二种情况的出现做好充分的准备。”

粟裕最后说:“归根到底一句话,我们要过江!如果中央同国民党谈判成功了,我们可以轻松地渡过去;如果谈判不成,我们就打过去!”

南京。蒋、李军令不一,汤恩伯摆兵布阵,不知所措,他既不愿得罪李宗仁,更不敢违命蒋介石。在八百公里长江驻线上、驻守着蒋介石交给他的二十一个正规军,下辖六十个师,一百七十七个步兵团,一个直属炮兵团和一个直属骑兵团;二十一个军中包括五十四军、二十八军、五十二军、四军、七十五军、二十军、五十五军、六十八军等,外加七十二个交警总队,三个宪兵团,三个高级指挥所特务团,一个装甲车团,一个战车团,还有江阴、江宁、吴淞三个要塞炮台(每炮台相当于一个重炮团),一个游炮团,三个要塞守备总队(每队相当于一个步兵团),一个保安旅,二个保安总队(相当于师),六个县保安团,三个警察总队,一个水警总队,两个水警分局,二个海军舰队,三个空军飞行大队,以及其他各种的兵力。

汤恩伯跑到溪口,向蒋介石讨圣旨。蒋介石对汤恩伯说:“京沪杭的防守应以长江防线为外围,以沪杭三角地帝为重要防守点,以淞沪为核心持久防御,最后防守淞沪,与台湾呼应。”

汤恩伯回到南京,代总统李宗仁则命南京卫戌司令张耀明送来一份《关于加强南京城市防卫的报告》:“为了保证京、沪,杭这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安危,我军当前应采用积极防御方针,若共匪攻于城下,此时一定是疲惫之师,我军已养精蓄锐,士气得以恢复,我部采用反攻、聚歼之战术,将来犯之敌全歼于京城脚下,长江岸边。故此,南京城防计划必应以城垣工事为主,加筑坚固工事为外围,配合要塞及正规部队骁战,形成三道可靠的阵地,再以海、空军的有力支援,南京可转危为安,固若金汤。”

读罢报告,汤恩伯苦笑了一下,然后对张耀明说:“蒋总裁要我坚守上海,而李代总统却要我守南京,大战在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张耀明觉得有些难堪,边收装文件,边试着问道:“汤总司令准备防守京城,还是固守上海?”

“你说呢,张司令?”汤恩伯狡诈地回敬道。

张耀明未探得汤恩伯究竟是听蒋介石的,还是听李宗仁的,也不知道他是守南京,还是上海,所以也无法向李宗仁报告一个准确的信息。

蒋介石的最后一张牌是上海。

李宗仁的梦则在南京,李宗仁垂青于南京,是自蒋介石露出隐退之意时开始的。他觊觎守住南京后,划性而治,国共各得半壁江山。

然而,汤恩伯掂量一番后,还是觉得蒋介石的份量重。他执行了蒋介石的命令,秘密地将南京周围包括江宁要塞的大炮搬到上海,准备上海战事。

4 月1 日。北平。六国饭店。

周恩来会见前来和谈的国民党代表张治中。

4 月3 日,周恩来在六国饭店,单独接见了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的另一位代表——黄启汉。

周恩来向黄启汉重申道:“一、和谈期间,人民解放军暂时不过江,但和谈后,谈成,解放军要过江,谈不成,解放军也要过江;二、白崇禧在武汉指挥的国民党军队应撤到花园口以西一线(汉口以北);三、希望白崇禧能让出安庆;四、希望李宗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离开南京,考虑到他的安全,可以调桂系的一个师进行保护,万一受到将军的攻击,只要坚持一天,人民解放军就可以赶到。”

黄启汉答道:“周先生的意见李代总统可能会默许,但白长官就不可能了。不过,我会尽力的。”

周恩来再一次重申道:“总之,一句话,政治上,军事上我们都要过江。”

4 月3 日18时。南京。李宗仁官邸。

黄启汉辞别周恩来,由北平乘飞机回到南京后,直奔李宗仁官邸,向李宗仁汇报北平之行。

李宗仁听过汇报,说:“你快去汉口,去见白长官,把周先生的意见转达于他。”

同时,李宗仁又亲草一份电文发往北平:“张长官文白兄请转润之先生有道:自宗仁主政以来……决定谋和,悱恻之忱,谅贵党及各位民主人士所共亮察。今届和谈伊始,政府代表已遵邀莅平,协谈问题,亦以采纳贵方所提出八条为基础。宗仁懔于战祸之残酷,苍生之惟悴,更鉴于人类历史演成之错误,因之虑及和谈困难之焦点。愿禀已饥已溺之怀,更进一步之表示,凡所谓历史错误是以妨碍和平如所谓战犯也者,纵有汤镬之刑法,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至立国大计,遵孙总理之不朽遗嘱,与贵党携手,并与各民主人士共负努力建设新中国……”

北平。张治中阅罢李宗仁发来的电文,当即送至香山双清别墅。

双清别墅,是1917年熊希龄在香山修建的私人别墅。因院子里有两股清清的泉水,清代乾隆皇帝在泉边的石崖上题过“双清”的字样,故名双清别墅。

双清别墅院子大,房子多,一排座南朝北的平房前,一个古色古香的六角凉亭,还有郁郁葱葱的松柏。尤其是松柏间的大池塘,到晚上,在月光下闪着点点磷光,与凉亭、松柏相映成趣。毛泽东就住在这里。

毛泽东读罢电文,笑着说:“看来,德邻先生还是识时务的。”

张治中沉默无语。

毛泽东看张治中无话,就问道:“白崇禧什么态度?”

张治中答道:“那得等刘仲容回来后才能知道。”

几天后,刘仲容乘飞机回到北平,直奔毛泽东住处。

毛泽东眼瞧着刘仲容的满脸愁容,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刘仲容向毛泽东说:“白崇禧要划江而治。”

毛泽东取出一支香烟,让过刘仲容后,边点烟边说:“这就不管他了。

我党中央已决定,解放军一定要过江。对于李宗仁,我们希望在解放军过江之后,他不要离开南京,如果他认为南京不安全,可以直飞北平,我们还可以谈判。至于白崇禧,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不阻碍解放军过江,我们就不会打他,汤恩伯也是如此,不过我们对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感到有些孤立的汤恩伯,依然执行蒋介石的意志。

汤恩伯始终关注着国共的和谈,特别是注意着李宗仁的一举一动。当他得知李宗仁与共产党的谈判进程加快时,便在4 月14日,有所针对地发布了一个战令:一、为救世救人自救救国而战:二、为民族独立,政治民主,生活自由而战;三、确保淞沪复兴基地是我们的神圣任务;四、发挥铁的意志,正义的力量,粉碎暴力;五、坚决完成任务,放弃阵地者处死;六、确实掌握军队,混乱作战秩序者处死;七、确守战斗岗位,擅离职守者处死;八,随时保证行动之迅速准确,迟疑畏缩者处死;九、确守爱民军纪,扰害人民者处死:十、绝对服从命令,自由行动者处死;十一、忠党爱国坚定信心,造谣惑众者处死。

4 月15日晚。北平,中南海勤政殿。

张治中等国民党和谈代表,早已闷闷地坐在谈判桌的一方。今晚,国共双方代表团将进入实质性的谈判。

周恩来、叶剑英等健步走进勤政殿,张治中等国民党代表忙起立,周恩来道:“文伯兄好!”“恩来先生好!”张治中也礼貌道。周恩来双手示意道:“坐,大家都坐。”

是晚,国共双方就八条二十四款《国内和平协定》达成最后协议。

最后,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向国民党政府正式宣布:“谈判以4月20日为最后期限,贵方是否同意签字,务必在4 月20日以前表明态度。解放军20日以后是一定要过江的!”谈判结束后,国民党代表团黄绍竑和于右任之婿屈武回南京请示。

周恩来回到香山后,见过毛泽东。

毛泽东对周恩来说:“通知南京地下党组织,把张治中等和谈代表家属接到北平,朋友对得起我们,我们也要对得起朋友!”数日之后,张治中等家属被安全护送至北平。张治中、邵力子等见状,热泪盈框,感动万分。

周恩来则对张治中道:“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个姓张的了,我们不能再对不起你文伯了。”三天之后,何应钦向中共正式答复:“此案苛刻,国民党方面不能接受。”

和谈至此破裂。

4 月21日,毛泽东和朱德向中国人民解放军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各野战军全体指挥员战斗员同志们,南方各游击区人民解放军同志们:由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团和南京国民党政府的代表团经过长时间的谈判所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已被南京国民党政府所拒绝。南京国民党政府的负责人员之所以拒绝这个国内和平协定,是因为他们仍然服从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匪首蒋介石的命令,企图阻止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推进,阻止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经过双方代表团的谈判所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八条二十四款,表示了对于战犯问题的宽大处理,对于国民党军队的官兵和国民党政府的工作人员的宽大处理,对于其他各项问题亦无不是从民族利益和人民利益出发作了适宜的解决。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国民党反动派决心将他们发动的反革命战争打到底。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国民党反动派在今年一月一日新提议的和平谈判,不过是企图阻止人民解放军向前推进,以便反动派获得喘息时间,然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势力。

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南京李宗仁政府所谓承认中共八个和平条件以为谈判基础是完全虚伪的。因为,既然承认惩办战争罪犯,用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国民党反动军队,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以及其他各项基础条件,就没有理由拒绝根据这些基础条件所拟定的而且是极为宽大的各项具体办法。在此种情况下,我们命令你们:(一)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他们逃至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注意辑拿匪首蒋介石。

(三)向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地方军事集团宣布国内和平协定的最后修正案。对于凡愿停止战争、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者,你们即可照此最后修正案的大意和他们签订地方性的协定。

(四)在人民解放军包围南京之后,如果南京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并愿意于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我们愿意再一次给该政府以签字的机会。此命令下达后,粟裕立刻部署实施规模空前的渡江作战。4月20日20时。粟裕所部中集团首先横渡长江。

粟裕拿起电话命令王建安、谭启龙和宋时轮、郭化若:“现在,我命令你们按原计划,分梯队渡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有情况随时告我!”

“是!请粟司令放心!这第一仗,我们一定要开好局。打他一个漂亮仗!”

王建安、宋时轮等诸将领在电话里下决心作保证。“这是我人民解放军首次发起的渡江突击。是渡江开局之仗,中央军委、毛主席关注,举世关注。”

粟裕在自己的指挥所,一边轻轻地踱步,一边对正在察看地图的张震说。

“是呀,这一仗是要和国民党定输赢的。”张震掉过头来向着粟裕说。

首先突击渡江的中集团第一梯队是:成均、黄火星率领的二十五军(原七纵),聂凤智、刘浩天率领的第二十七军(原九纵),王必成、廖海光率领的第二十四军(原七纵),滕海清、①见《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五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第548 549 页。

康志强率领的第二十一军(原二纵)。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翻堤入江,乘万只木船在百余公里的江面上强渡。

夜幕笼罩,上万只木船竞渡。炮弹在江面上爆炸,掀起了根根水柱。水柱在敌人探照灯的照耀下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宛若一朵朵巨大的礼花。从江北望去,每只船后都挂着一盏红色指示灯,如火光点点。整个江面宏伟壮观,震撼人心。

21时许,突击队犹如出海的蚊龙,迅速攻占了黑沙河、鲫鱼洲、闻新洲、紫沙洲等江心洲岛,直逼南岸,突破鲁港至铜陵段敌军的长江防线,建立了滩头阵地。

一天一夜,中集团攻占了铜陵、顺安、繁昌等城镇,歼灭国民党第八十八军主力,突破了长江天堑。

在中集团第一梯队渡江后,陈士榘和袁仲贤,叶飞和韦国清也分别接到粟裕下达东集团渡江的命令。

东集团第一梯队是:胡炳云、张蕃率领的第二十九军(原十一纵),朱绍清、陈美藻率领的第二十八军(原十纵),陶勇、卢胜率的第二十三军(原四纵),在三江营至张黄港段迅即突破敌人江防阵地。

22日,第一梯队进抵百丈镇、南闸镇、秦皇山、香山之线,建立了正面宽五十公里,纵深十公里的滩头阵地,并继续向纵深发展。迫使江阴要塞守敌起义,并控制了所有的炮台,封锁了长江,断绝了敌舰东逃的航道。23日,占领常州、丹阳等城,切断了京沪铁路。

与此同时,东集团刘飞、陈时夫率领第二十军(原一纵)在永窝口至永安洲段向杨中岛发起突击。22日占领杨中岛。23日渡过夹江,登上南岸,并乘胜向纵深发展,迅速占领镇江和浦口、浦镇,当晚占领了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

与东集团策应的西集团第一梯队,于21日在枞阴镇、望江地段先后渡江,迅速抢占沿江各阵地。22日占领彭泽、马当、安庆等地,主力直趋浙赣线,迅速割裂汤恩伯、白崇禧两集团的关系。

22日下午,汤恩伯所部全线溃败。

陈毅、邓小平命令,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向敌纵深猛烈进攻。

正当国共隔江决战时,英军舰突然侵入长江。

这是4 月20上午,英国海军军舰“紫石英”号、“黑天鹅”号、“伴侣”号、“伦敦”号与国民党军舰相伴,由东向西驶进解放军二十三军防区游弋。

对于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是早有防备的。既定的方针是:“如果和帝国主义军事力量发生冲突,我们不要打第一炮、第一枪,不要首先挑起冲突。但若他们先打第一炮、第一枪,就要坚决予以还击。”

出人预料的是,来犯之敌,不是美军,而是日趋没落的“大英帝国”。

21日下午,在东路军渡江前,“紫石英”号、“黑天鹅”号等军舰竟然再次由长江上游向第十兵团渡江地区驶来。

约下午4 点半,叶飞在指挥所接到二十三军军长陶勇报告:“司令员,在我渡江地段江面两公里处,有两、三艘军舰,游弋不走,怎么办?”

“它们挂什么旗号?”叶飞对着电话问。他心想:莫非是军委和总前委曾通报过的林遵将军率领的国民党第二舰队前来起义?“

陶勇答道:“挂的是花花绿绿的旗子!”叶飞一时难以决断,未作回答。

陶勇心急:“司令员,这些军舰老在我们正面长江上不走,防碍我们渡江,我看它不怀好意,是否把它打掉?”

叶飞想:还剩半小时大军就要启渡,事不宜迟,先赶走这些军舰。于是对陶勇说:“你立即命令前沿观察所升起信号,警告它们,让它们迅速离开我军防区。如果不听,就开炮赶走它。”

陶勇放下电话,立即命令前沿观察所升起信号,一色米字旗号的英舰置若罔闻。炮口对准人民解放军阵地,公开挑衅,在我防区耀武杨威。

前沿观察所谨慎从事,再次升起信号警告,可英军舰炮口仍指向解放军阵地,继续向前行驶,这不仅直接影响人民解放军渡江,而且是对解放军的公然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叶飞下令:“开炮!”

“轰——轰——轰”正义的炮声,抗击的炮声响彻云霄,成串的炮弹倾泻在英舰炮台和甲板上。

中国,已不是1840年的中国!中国人民解放军,也不是清军了。一切敢于来犯之敌,中国人民不但不畏惧,而且要抗击到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长江,顷刻间水柱冲天,烟卷波涛。两艘英舰陷入人民解放军强大的炮击火网之中。舰燃着了,“米”字旗破裂了,随风飘落在长江之中。

对此,叶飞在回忆录中记述道:正在这时,野司来电话查询:“你们怎么同英国军舰打起来了。谁先开的炮?”我立即回答:“英国军舰先开的炮。”电话搁下后,我马上摇通了陶勇同志的电话,我说:“江面上的军舰是英国军舰,我们把英国军舰打伤了,上面来查情况。”陶勇同志怒气冲冲地说:“有什么好查的!我最好的团长邓若波都被他们打死了!文武双全的人才哪……”他说不下了。我和陶勇订下“攻守同盟”,都说英国人先开炮。解放后我俩说起这事,只有一笑了之。①“黑天鹅”号带着浓烟溜走了。惊慌失措的“紫石英”号,多处中弹起火,狼狈地挂起三面白旗,从扩音器里发出哀鸣:“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

后据英方报道说:“英舰上人员亡四十二人,受伤六十六人,其中包括舰长卡格列,远东舰队第二指挥官、英国皇家海军中将马登的军服被弹片撕破,也差点受伤。”

我人民解放军远比英方伤亡大,伤亡达二百五十二人,邓若波团长当场牺牲,政委也身负重伤。

中集团和英军舰交战之事件,震动了西方世界。4 月21日路透社发自纽约的综合报道称:共军在杨子江炮轰4 艘英国军舰,轰动了美国。美国方面对英海军伤亡之惨重感到震惊。纽约报纸均以最大号字体发表了这一新闻。

法国报纸也在头版报道了这一消息。

英国人没想到:“中国军队敢向我开炮还击!”

军事上的小小交战,导致了中国共产党及其军队与英国之间的首次外交较量。

本来是进行国内战争,却冷不防外敌“插足”,引起了国际风波。

4 月24日,英国首相艾德礼在议会中宣称:“英国军舰有合法权利在长江行驶,执行和平使命,因为他们得到国民党政府的许可。”

战争贩子、前首相丘吉尔叫嚣道:“派一两艘航空母舰到上海去……实行武力报复。”

4 月30日,毛泽东亲笔起草谴责英国军舰暴行的声明,表明了中国人民不怕任何威胁,坚决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严正立场:我们斥责战争贩子丘吉尔先生的狂妄声明四月二十六日,丘吉尔在英国下院,要求英国政府派两艘航空母舰去远东,‘实行武力的报复’丘吉尔先生,你‘报复’什么?英国的军舰和国民党的军舰一道,闯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防区,并向人民解放军开炮,致使人民解放军的忠勇战士伤亡二百五十二人之多。英国人跑进中国境内做出这样大的犯罪行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有理由要求英国政府承认错误,并执行道歉和赔偿。难道你们今后应当做的不是这些,反而是开动军队到中国来向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报复’吗?“艾德礼首相的话也是错误的。他说英国有权开动军舰进入中国的长江长江是中国的内河,你们英国人有什么权利将军舰开进来?没有这种权利。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艾德礼说:人民解放军‘准备让英舰紫石英号开往南京,但要有一个条件,就是该舰要协助人民解放军渡江’。艾德礼是在撒谎,人民解放军并没有允许紫石英号开注南京,人民解放军不希望任何外国武装力量帮助渡江,或做任何别的什么事情。相反,人民解放军要求英国、美国、法国在长江黄浦江和在中国其他各处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项武装力量,迅速撒离中国的领水、领海、领土、领空,不要帮助中国人民的敌人打内战。……①这”紫石英“号事件,陈毅曾专门向毛泽东作了详细汇报。陈毅为自己的部下担心,生怕主席批评陶勇。毛泽东听完汇报后,还对陶勇果敢忠勇大加褒奖。后来毛泽东在论及陶勇时说:”既然他那么喜欢打兵舰,以后就让他干海军吧!“果然新中国成立后,陶勇担任了海军副司令员兼东海舰队司令员,被授予海军中将军衔。

“紫石英”号军舰受伤滞留在镇江以东的江面上,英国为了让解放军释放该舰,想尽办法。英远东舰队总司令表示,他愿意到华北的任何一个港口,去会见朱德总司令,协商解决问题。前英国首相驻华特别代表魏亚特爵士利用与周恩来的旧交,也来电斡旋。

因当时中央人民政府尚未成立,故不便同英使馆发生关系。中央军委决定此事交由三野与英海军谈判解决。

二野谈判代表团,经陈毅、粟裕精心安排指导后,正式向英海军舰队要求履行以下职责:(一)承认英国军舰上述行为是错误的,并向中国人民解放军道歉;(二)赔偿中国人民解放军及当地人民所受损失;(三)我方准备在英方履行上述责任之后,即与英方讨论肇事英舰及其人员撤离长江的办法;(四)本备忘录所列各项即转报英国远东舰队总司令。

英方嫌此要求苛刻,谈判未进行下去。

中央认为,英方虽无谈判诚意,但在政治、军事上,中共都处于有利地位,国际舆论也对中共有利。因此,决定不与英国再拖下去。

粟裕在沿江司令部里,下达了一项秘密命令:“如‘紫石英’号舰逃走,我沿江部队可装作不知,不予拦截,而在事后发表声明予以谴责。”

不久,英国要派驱逐舰潜入长江,劫走“紫石英”号。为了制止英方肆意妄为,粟裕又宣布原先“紫石英”号东逃不予拦截的命令作废;并重申:“如英舰溯江劫走‘紫石英’号舰,或该舰擅自逃走,定予坚决打击。”

结果,“紫石英”号舰在长江上停泊了一百天。直到7 月30日午夜,才悄悄地逃走。

南京。此时的国民党内部已乱成一锅粥。

21日,国防部的要员们,由顾祝同率领乘飞机逃往上海。

22日下午,南京卫戍司令部各个办公室乱作一团,慌忙清理、焚毁文件,筹备交通工具,只待命令一下,即可抢行逃跑。

晚上9 时许,李宗仁下达了撤退命令。

23日,李宗仁的飞机一上天,地下数百辆汽车便夺路而逃,完全不顾行军计划。由于沪宁路己被解放军切断,溃逃部队只得往杭州去,或由杭州转道上海。

张耀明总司令甩开了他的司令部,逃到上海,副司令覃异之也弃离部队,逃往上海。

国民党原定的撤军计划是:行军时,前有装甲部队引导,空中有飞机侦察,后面有部队掩护。但刚一出发,就乱了套。部队之间为抢乘汽车,相互殴打之事随处可见。中山门外,道路被各机关、部队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汽车不得不放慢到最低速度,从缝隙中挤出一条路来。沿途车毁人亡,无人过问。

国民党南京政府在逃窜,国民党军队在逃窜,一副狼狈不堪、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同一时间。溪口,蒋介石住处。

“德邻误国,德邻误国!”蒋介石手执汤恩伯发来的密电,大发雷霆。

显然,蒋介石已知晓了南京发生的一切。

这时,蒋经国从外屋进来,看到父亲满脸怒气,未敢作声。蒋介石指着桌上的电文,对儿子道:“那是恩伯刚发来的电报,你自己看看吧。”

蒋经国匆匆读罢电文,略一停顿后说:“父亲,看来南京丢失已成定局,而且,我们所剩部队也确实不多了。我们要收拾残局,还必须借助李宗仁,因为只有白崇禧这几十万人马了。扣不住李宗仁,就留不住这支军队,而白崇禧目前恐怕不敢称西南王。”

蒋介石听着儿子的分析,脸上的愁云减去,应道:“嗯!白崇禧不敢称西南王,也不会投共产党,李宗仁这张牌还要打。准备飞机,去杭州,叫李宗仁、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都去杭州。南京再守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南京总统府。

国民党政府未能实现蒋介石“再守十天半月”的愿望,早已换了主人。

陈毅、邓小平、刘伯承健步步入总统府。在空阔的长廊内,陈毅喊道:“蒋大总统,被你悬赏十万大洋的陈毅来了。”刘邓在会心地笑着。面对蒋介石的那把旧椅子,陈、邓、刘谁也不坐,相互谦让。最后,陈毅落座,并即兴吟诗道:旌旗南指大江边,不尽洪流涌上天。

直下金陵澄六合,万方争颂换人间。

刘邓齐声道:“好诗!好诗!”

陈毅在总统府,随手从桌子上拿起电话,接通了北平,接通了毛泽东主席。毛泽东得知是用总统府老蒋的电话机打来的,高兴之至。只听得电话里传来了毛泽东主席那幽默灰谐的声音:“你有没有在总统府里写上:”陈毅、邓小平、刘伯承到此一游‘啊!?“

随后,毛泽东开始为《人民日报》撰写新华社电讯稿:新华社长江前线22日22时电: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在千余华里的战线上,冲破敌阵,横渡长江。西起九江,东至江阴,均是人民解放军的渡江区域。20日夜起,长江北岸人民解放军中路军首先突破安庆、芜湖线,渡至繁昌、铜陵、青阳、荻港、鲁港地区,二十四小时内已渡过三十万人。21日下午5 时起,我两路军开始渡江,地点在九江、安庆段。至发电时止,该路三十五万人民解放军已渡过三分之二,余部23日可渡完……战犯汤恩伯21日督战不起丝毫作用。汤恩伯认为南京江阴段防线是很巩固的,弱点只存在南京九江一线。不料,正是汤恩伯到芜湖的那一天,东面防线又被我军突破了。我东路三十五万大军与西路同时发起渡江作战,所有预定计划都已实现。至发电为止,我东路各军已大部渡过南岸,余部23日可以渡完。此处敌军抵抗较为顽强,然在21日下午至22日下午的整天激战中,我已歼灭及击溃一切抵抗之敌,占领扬中、镇江、江阴诸县的广大地区,并控制江阴要塞,封锁长江。我军前锋业已切断镇江、无锡段铁路线。23日中午,毛泽东,在双清别墅手捧《人民日报》,读罢他自己撰写的这篇消息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激动、感慨之余,想到了陈毅那首七言绝句。兴致所致,遂吟成七律一首: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4 月23日。白马庙,三野前委指挥部。

张震向粟裕通报情况:“南京、镇江、芜湖之敌开始向杭州撤退。芜湖以西至湖口地区之敌向浙赣线撤退。常州以东之敌向上海收缩,出现了我们估计的第三种情况。”

粟裕说:“决不能让这十万之敌逃至杭州,使杭州也遭一场劫难。”

粟裕在作战地图上察看敌逃路线。

粟裕手指地图,对张震说:“敌逃杭州,必须经过广德至长兴一线。”

“是,别无它途。”张震点点头。

粟裕继续对张震说:“现在,我们来好好计算一下敌我双方到达长兴和广德地区的行程和距离。

“敌人从南京到长兴、广德约一百四十公里,其中一部分是山区,而且敌军在撤退的路上,还要受到我追击部队的攻击和阻拦,其速度必受影响,故估需四至五天才能到达。”粟裕指着地图边分析,边计算,“我东集团现在从江边直插太湖,到达宜兴地区约五十至八十公里,如进展顺利,用二至三天就可在这里切断南京至上海的通道。然后,再用一至二天的时间,在长兴地区切断南京至杭州的通道。与此同时,中集团从渡江地区到广德、长兴地区约一百五十至二百公里,这是新四军过去活动过的地区,中集团军干部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和道路情况。他们又善于吃苦耐劳,猛打猛追,故用四至五天时间,也可以到达长兴、广德地区,切断南京到杭州的通道。”

张震听着粟裕的分析,不住地点头:“可行,可行!”

粟张一番研究后,粟裕首先要通了陈士榘、叶飞的电话:“命令你们迅速由北向南,中集团则由西往东,你们与中集团对进,进占长兴、广德一线,关门打狗,力争围歼十万逃敌于广德山区。”

随后,粟裕又向中集团下达了进占长兴、广德的命令。

追击与逃跑,昼夜兼程,人马不歇,双方展开了一场速度的竞赛。

23日晚至24日晨,粟裕连续几次急电王建安、宋时轮、陈士榘、叶飞:“请你们加速向指定的合围地区前进!”

粟裕密切关注着前方动态,不断发出命令:“叶飞、韦国清,现在,我命令你们十兵团除以第二十九军沿京沪路向苏州进逼,监视上海方向之敌外,以第二十八军、第三十一军沿太湖两侧以吴兴、长兴为目标兼程急迸,首先占领宜兴,再继续向长江挺进,以求与第九兵团在此地区会师。以第二十三军从长荡湖东西地区向南急进,切断溧阳、宜兴之间的通路。”

“第十兵团明白,一定完成任务!”叶飞答道。

“还有,第八兵团之第二十军、第二十六军也归你们十兵团指挥。让这两个军沿丹阳、金坛以西一线南下,配合各部歼灭逃敌。”粟裕继续对叶飞部署道。

部署完十兵团后,粟裕又向宋时轮第九兵团交代:“你们九兵团之二十五军、二十七军到达宣城后,即向广德、长兴、吴兴急进,务于25、26日赶到广德以东之天平桥、梅溪之线以东,与第二十八军取得联系。”

“九兵团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宋时轮答道。

粟裕又拿起了电话:“陈士榘吗?我命你们八兵团部率三十四、三十五军在南京、镇江地区担任警备任务,不得有误。”“八兵团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粟裕向各兵团部署完毕后,对张震说:“我们的指挥部也该挪一挪了,再不挪不为实地指挥了。”

“是呀!指挥部也该过江了。”张震答道。

粟裕、张震带着指挥部机关,于4 月26日移至江苏常州。各兵团、各军的诸将士根据粟裕的部署在各自的路线上昼夜行进着。

聂风智带着二十七军,由西向东插入。24日,他们攻占宣城,部队在阴雨连绵的江南小道上冒雨急行,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他们夜宿几小时,白昼一顿午饭,除了急行军,还是急行军。

4 月27日聂凤智带着军部赶到达界碑,刚端起饭碗,北面枪声大作,哨兵和侦察员同溃敌接火了。

聂凤智带领警卫部队立即向敌人冲击。刚巧这时一辆炮车出故障,滞留在这里,聂凤智立即让战士,拖过炮车牵引的大炮,装上炮弹向敌人打去,没开几炮,敌人就投降了,俘虏了好几百人。

二十七军经八天八夜的急行军,终于赶到逃敌前面,按计划在吴兴的虹星桥和二十八军的先头胜利会师,封死了汤恩伯七个军往杭州的去路,完成了粟裕、张震交给他们的合围敌人的部署。

二十五军不畏强敌,与敌人展开了几场激战,于4 月27日占领郎溪。

二十四军、三十二军由西向东,占南陵、宣城向广德前进,与二十五军协作,阻住了敌人向浙赣线逃窜,将敌人堵截在广德以北山区。

二十八军在朱绍清的指挥下,由北向南,对南逃之敌展开了平行追击。

先头团在占领宁沪铁路上戚墅堰时,击退了汤恩伯王牌军五十四军。

二十八军肖锋副军长带领部队,翻山越岭,不辞劳苦,穷追猛打,占宜兴、长兴,于28日下午2 时,到达吴兴附近的虹星桥,与二十七军先头胜利会师,截住了南逃之敌。

二十三军在陶勇的指挥下,在金坛截歼敌五十军后续梯队一部后,又立即命令六十九师尾追敌人。到25日晨占领溧阳,将敌人压缩到溧阳、宜兴以南,广德以北山区。

谭知耕率部解放了溧阳,切断了宁杭公路。部队正在胡桥附近休息,报话机里突然传来陶勇的声音,说他正在率一个排和敌人激战之中。

谭知耕听后,不禁大吃一惊。立即集合二○五团派一个营赶去救援:“

这是死命令,要绝对保障陶军长的安全!“

派出一个营后,谭知耕还是不放心,又亲自率领特务排,沿河左岸北上去接应。当他到达溧阳北的肯渚时,陶勇早已一路打一路走地乘着汽船沿河而下,摆脱了敌人。

“军长,你可回来了,这有多危险啊!”谭知耕紧紧握住陶勇的手说。

“这有什么?”陶勇满不在乎地说,“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

“可吓死我了,你不就带八个警卫员吗?”谭知耕又说道。

“是呀,这次是有点险,差一点见不着你们了。”陶勇笑道,“还是命不该绝。”

5 月3 日。苏州。

为筹划上海战役,三野机关由常州东移苏州。

“上海究竟怎么打?什么战法才能做到既攻城又打不烂城市呢?”粟裕一大早和张震在指挥部门前,边散步边讨论解放上海问题。

“上海的问题,不仅是‘打’的问题,更主要的是‘管’的问题,打下以后,怎么接管的问题?这么大的城市一时不好管呀!”张震向粟裕谈着自己的看法。

“军委、毛主席一再推迟打上海的用意也就在这里。让我们做好接管准备工作后再打。”粟裕对张震说。

就在这时,又接到毛泽东主席的电报:总前委、华东局、并粟张:(一)总前委陷辰电悉。(二)谭王吉已迫近杭州,不知来得及停止否。杭州城年周磊率少数人为后卫尚未退走外,军队、警察及省政府均已向宁波撒退,城内治安由临时组织的民警维持。在此种情形下,谭王吉似可以不即去占领杭州,暂时由原来已经成立的治安委员会(以敕济委员会名义出现)、地方绅士吕公望等维持,以待我方干部之到达。是否如此,请粟张决定。(三)上海在辰灰以前确定不要去占,以便有十天时间作准备工作。

在辰灰以后,则应作两方面的计划:甲、即去占领上海。这里假定汤恩伯在十天年由海上退走,上海成了无政府状态,迫使你们不得不去占领。你们的准备主要地应放在这点上。

否则,你们将陷入被动。过去,你们在三个月准备渡江期间,没有抽出一个月时间令军队学习政策和接管城市事项,没有作很快占领诸城的精神准备和组织准备,吃了亏。现在只好在十天内补足此种缺点。乙、拖长时间至半个月或二十天或一个月再去占领。只要汤恩伯不走,就应如此。占领浏河的时间亦可推迟。我们前已电告你们,何时占领上海,要等候我们的命令,此点请粟张注意。军委、毛泽东,对于上海之战,觉得不是大问题,但保护上海,有序地接管上海倒是非常费心的事。

毛泽东曾以军委名义,在此电前给粟裕和张震来过两封电报,催促他们积极做好准备,以便妥善接管。

上海,中国的第一大城市,中国经济、文化的中心,外资、外企、外宾涉足之地。共产党打下上海不难,打下以后怎么办,却是国内国外关注的。

北平。

当毛泽东从上海地下党组织转来的情报得知蒋介石在上海抢人抢物时,心情很沉重。

毛泽东习惯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恩来,如果我们要堵住蒋介石抢运物资的去路,就得先消灭上海的有生力量了。”

“是呀,看来,迟一天进上海,蒋介石就会从上海多抢走些财物。”周恩来看着毛泽东说。

毛泽东掐灭烟头:“恩来,你给粟裕、张震发个电报,让他们先进浏河一个军,威胁一下汤恩伯。”

周恩来当即拿笔给粟裕、张震草电道:如果你们能以一个军从常熟进占浏河,威胁吴淞,则敌人不敢再从海上逃走。①粟裕、张震接电话,即命叶飞率部出击。

5 月3 日。丹阳。

陈毅、邓小平正在给前委机关干部和警卫部队开会。

“同志们,我们就要进城了。首先,我们要学习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颁布的约法章程。其次,我有六点意见,供大家参考。一是艰苦演习。二要发扬军事民主。三要虚心谨慎。四要遵守入城纪律。五要注意外交问题。六要树立建设新中国的理想。”陈毅边说边伸手指。

邓小平紧接着说:“上海是中国的第一大城市,经济、文化中心,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十里洋扬,是特务、流氓、妓女、强盗充斥的地方,还有各种反动组织、青邦、会道门等等,社会情况非常复杂。在国际上也影响极大,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全世界的注意。可以说,人民解放军进上海,是中国革命过一难关。毛主席主张推迟进上海是很有道理的,是很有预见性的。

进城之后,我们的战士要守纪律,干部更要守纪律……“

5 月6 日。苏州。

清晨,粟裕从外面散步回到指挥所。

粟裕把他这些大反复考虑的三种打上海的方案,给张震讲并商讨:“……

第三个方案是,把攻击重点放在吴淞,钳击吴淞,暂不攻击市区。这样可以封锁敌人海上退路,并迅速切断敌人抢运上海物资的通道。如果敌人要坚守下去,必须为保护其唯一的海上退路而集中兵力在吴淞周围与我军决战。如出现这一情况,就可避免在中区进行大规模的战斗,使城市少受破坏,达到完整接管的目的。吴淞周围是敌防御的强点,因此,这种战法,将是硬碰硬的一场艰巨的攻坚战,一场激烈的反复争夺战,我军要付出较大的代价。但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为了保存城市的完整,保护上海人民的生命财产,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必要的、值得的。为此,此案是我设想的最佳方案。“

“这第三种方案比前两种可行。目前,我军也只有先钳击吴淞,从上海诱出敌人,避免在市区作战了。”张震听完粟裕的方案后回答道。

无独有偶,不谋而合,就在这日,粟裕、张震接到了毛泽东以军委名义发来的电报:粟张(转谭王吉),并告陈饶,刘邓:(一)陈饶微电悉。(二)请粟张即行部署于辰灰以后、辰删以前数日内先行占领吴淞、嘉兴两点,封锁吴漱江口及乍浦海口,断绝上海敌人逃路,使上海物资不致大批从海上逃走(据上海吴文义几次报告,汤恩伯正在运走物资),并迫使用和平方法解决上海问题成为可能,请粟张以具体部署电告。(三)为着占领吴淞,对于昆山太仓宝山三城,恐不能不去占领。但嘉定城及昆山城以东之陆家浜、安亭等处,如果可以不占,则暂时不要去占。(四)在占领嘉兴以后,应继续占领嘉善、金山、平湖、乍浦、金山卫诸点,但青浦、松江、奉贤等地暂时不要去占。(五)此外,谭王吉集团在杭州地区休息数日后,应派一个军至两个军迅速向东,占领杭州、宁波一线及该线以南之奉化、嵊县、新昌,诸暨、义乌等县,然后展开工作。在占领奉化时,要告诫部队,不要破坏蒋介石的住宅、词堂及其他建筑物。在占领绍兴、宁波等处时,要注意保护宁波帮大中小资本家的房屋财产,以利我们拉住这些资本家在上海和我们合作,或者减少他们的捣乱行为。(六)占领吴淞、嘉兴并不放弃推迟占领上海的计划。何时占领上海,仍须依照我方准备工作完成的程度来作决定,最好再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充分完成准备工作,但是你们仍须准备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早日去占上海。我们的准备工作愈快愈好。(七)请粟张预先告诫部队,在占领吴淞时极力注意避免和外国兵舰发生冲突。(八)请刘张李注意保护南京的孙中山陵墓。对守陵人员给以照顾。

军委的这一指示,与粟裕设想的第三种方案完全一致。

5 月10日,粟裕根据军委指示,下达了第三野战军淞沪战役作战命令:二、我为贯彻完成京沪杭作战任务,除以七兵团控制杭州、余杭、肖山地区,争取数日休整,准备以一部继续分向宁波、奉化(二十二军)、义乌、金华(二十一军)及温州、青田(二十二军)前进,协同二野浙赣线部任杭州警备;八兵团(欠二十六军),警备南京市(二十四、三十四军)、镇江及金坛、句容、深水、高淳、郎溪、广德(二十五军)

地区,首先包围上海,截断敌之一切退路,封闭上海物资之窃运,进而全歼敌或迫敌投降,术得和平解决上海待命进入上海市区。兹将各部任务区分如下:(一)十兵团(欠三十一军)并指挥二十六、三十三军,附特纵炮五、六团并二兵团一个营,应首先以主力攻占吴淞、宝山、封锁黄浦江口,阻截敌之出口船只运输,其余应分割歼灭昆山、安亭镇、太仓、嘉定地区之敌,尔后即控制该带阵地,待命由上海西地区协同九兵团会攻上海。内定:1.以二十九军(欠一个师)、二十八军(欠一个师)主力附炮五、六团,应于12日晚,由吴市(二十八军)、常熟、直塘(29)地区出动,于14日拂晓前,攻占吴淞、宝山。如吴淞、宝山一时难于攻占,暂以一部监视之,而应以得力一部配合炮火由吴淞与江湾之间楔入黄浦江边攻占殷行镇,切实封锁黄浦江,尔后,待命配合二十六军向上海攻击。

2.二十六军第一步应于13日控制昆山、安亭镇(并首先以一部抢占昆山东大铁桥),策应二十八军主力作战,掩护其侧背之安全,尔后待命沿京沪路苏州河左岸向上海攻击。

3.三十三军应于15日集结常熟地区,准备接替担任太仓、嘉定、宝山、吴淞之警务任务,以便二十八、二十九军参加攻沪,或开赴吴兴、吴江、苏州地区开辟地方工作。

以上各部具体部署,统由叶司令、陈参谋长(兵团参谋长陈庆先)决定之。

(二)九兵团(欠三十二军)并指挥三十一军附炮四团,应首先以一部攻占平湖、金山卫、奉贤、南汇、川沙沿线阵地,断敌由沪向东南之逃窜退路,并割歼嘉善地区之敌,其余主力视机控制青浦、淞江(均不含)以西地区,尔后待命由东、南、西三面协同十兵团会攻上海。内定:1.二十七军应于14日集结嘉善(有敌则袭歼之)、并控制大东滨铁桥,监视淞江、清浦之敌。如该撤走时(确实逃走)应即占青浦以东,泗泾镇以西地区,待命沿苏州河以南地区攻占上海。

2.二十军应于14日攻歼平湖、金山卫之敌,并以一部控制待交三十一军接替,尔后集结浙江以南,黄浦江右岸。如淞江敌逃走,应即控制漱江,待命沿铁路向老法租界以南及南市攻击。

3.三十一军应于15日接替二十军之平湖、金山地区防备,封闭沪敌南逃退路,其主力(担任三十军二梯队)应适时尾三十军之后,加入浦东作战。

4.三十军应沿嘉兴、金山卫以北,黄浦江右岸向奉贤、南汇、川沙攻击前进,攻歼该地区之敌,确定控制该线阵地,截断上海敌之海上一切退路,其先头部队力求16日晚占领川沙。

以上各部具体部署,由宋司令、郭政委、覃(健)参谋长决定之。

(三)作战分界线,苏州河,即吴淞(不含)以南及浦东属九兵团,苏州河(含)以北闸北,吴淞属十兵团。

四、注意事项:(一)在我开进或攻占指定地区后,敌人溃乱或和平解决时,我各部应按警备区分,以二十、二十六、二十七军进入上海市区,其余各部均不得进入上海市区,在攻占上海时,除担任市区警备三个军外,其余应于战斗结束后24小时年撤出市区。

此令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副司令员兼第二政委粟裕副政委谭震林参谋长张震常熟。华野十兵团司令部。

叶飞接到前委的命令后,感到巨大的压力。

他的任务是率西线兵团,两天到达吴淞,常熟距吴淞是一百二十公里,正常的急行军也要两天时间,何况这个地区的外围守敌是国民党正规军顾锡九的第一二三军,核心守敌为第五十二、五十四、五十一军之九十九师全部人马,共计四个军十三个师。叶飞对他的参谋长陈先庆说:“老陈,走,咱们找粟司令去。”

叶飞和陈先庆驱车来到苏州总部。

叶飞对粟裕说:“我对总部部署没有意见,但要我们两天时间赶到,会有很大困难。原因有两条:一是守敌在沿途部署兵团太强,二是距离太远。”

粟裕对叶飞、陈先庆说:“根据中央提供的情况,上海守敌可能和平起义,如果谈成,从常熟到吴淞口不会有什么大仗。所以,野战军命令十兵团采用猛插战术,分割包围,限两天赶到是可行的。再说,二十九军在整个解放战争中还没有碰到大硬仗,军长胡炳云到我这里请缨,要求他们能在上海战役中立战功。我和张震同志考虑了一下,请示了军委和总前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叶飞还是忧虑他说:“但月浦、浏河、国际电台一带均是汤恩怕的重点防守地区,我担心由于二十九军作战经验不足,完不成任务。”

“我刚才已经说过,上海守敌可能部分起义。”粟裕又说道。

叶飞又说:“如果有起义,我就不参加指挥了。十兵团的二十八、二十九军直接交二十八军朱绍清军长指挥算了。”

粟裕强调说:“上海是国际性大城市,战争的复杂程度也很高。我们决定还是要你亲自指挥。”

叶飞最后说:“既然是决定了的方案,我执行就是。”

5 月11日晚。上海,敌京沪杭警备司令部。

汤恩伯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诸位,不用我多说了。目前的战况大家都是知道的,共军已经渡江,总裁命令我们在上海与共军决一死战,即使我们从上海撤走,也要使上海变成一座空城。但对文物要保护,那是我们祖宗遗留下来的,我们没有权利破坏。另外,迅速动员妇女儿童向城外疏散,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手段,告诉他们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但是,绝对不允许殴打,甚至强暴妇女的行为再度发生,若有,一经查出格杀勿论。对于投共者不必上报,各级可就地制裁!”

4 月18日。苏州。华野指挥部。

粟裕拿着中共上海局策反工作负责人沙文汉转来的上海起义失败的信件,一阵心酸。

沙文汉在信中说:本来,以张权为司令的上海市区武装起义定于1949年5 月16日上午10时举行。起义军司令部设在吉祥路121 号。起义前,沙文汉传达了中央军委的授权命令,张权为起义军司令、王亚文为政治委员、郑振华为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结果,张贤叛变,秦然轩被出卖,接着李锡右、张权都被逮捕枪决。

读罢来信,粟裕一阵阵愤怒的烈火燃上心头。恨不得立即发布总攻令,解救上海的同志和受难的上海人民,狠狠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但粟裕不知道总前委接收上海的准备工作是否己完成,于是,对张震说:“发个电报给军委和总前委,报告上海起义流产的情况,征询总攻时间。”

当日,总前委复电:“进入上海的政治准备业已初步完成,攻占上海的时间不受限制。”

毛泽东接到粟裕、张震电报后说:“看来粟裕同志、张震同志是有些迫不急待了。”

毛泽东对周恩来说:“恩来,你给粟张发电报,并告陈、饶、邓,就说,在上海已被我军包围后,攻城时间似不宜拖得太长,你们接收准备工作已做到何种程度,是否可于5 月乃日前后开始攻城。”当毛泽东、军委得知接收上海的准备工作大体就绪,粟张正部署迅速全面攻击上海,以求早日解放这一情况,于20日,复电粟张和总前委及中指:(一)据邓饶陈电,接收上海的准备工作业已大体就绪,似此只要军事条件许可,你们即可总攻上海。(二)为使侦察及兵力配备臻于完善起见,总攻时间似以择在辰有至辰世之间为宜,亦可推迟至已东左右,如何适当,由你们决定。(三)攻击步骤,以先解决上海后解决吴淞为适宜。如吴淞阵地不利攻击,亦可采取攻其可歼之部分,放弃一部不攻,让其从海上进去。(四)攻击兵力必须充分,如觉兵力不足,须调齐兵力然后攻击。(五)

攻击前必须作战役和战术上的充分准备。粟张接电后,于21日发布向上海进攻的命令。

一时间,华野有关各部按计划向上海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炮火连天,大地震撼。

5 月21日 7时30分。月浦镇东南高地。

汤恩伯分兵三路,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正向月浦镇东南方高地发起反攻。

阵地在敌人强大攻击之下失守。

第二五三团在二十五、三十二高地担负主攻,已牺牲三百六十九名战士。

22日,华野第三十三军九十七师、九十八师奉命配合二十八军攻歼杨行守敌。

汤恩伯和陈大庆将指挥所搬到吴淞口的军舰上。

粟裕命令:“全线所有部队发起进攻,大胆楔入,截歼逃敌,绝不放跑汤恩伯!”

24日,第二十军攻占浦东市区,第二十七军攻占虹桥及徐家汇车站,二十九军攻占月浦南郊小高地。

汤恩伯为保海上退路,以四个营的兵力在八辆坦克支援下,向月浦南郊小高地反击,井增调七十五军一个师回援月浦。

这时,陈毅打电话给九兵团二十七军军长聂凤智:“聂凤智吗?你马上要进入中区了,一定要军政全胜,一定要把人民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但这样会造成我军重大伤亡,也会延缓我军进城速度。”聂凤智强调道。

陈毅命令道:“你执行就是!尽可能少向建筑物上开枪开炮。”

这时的吴淞口外,汤恩伯正气急败坏地吼道:“浦东的共党打疯了。真他娘的不要命。全是亡命徒!”

汤恩伯对一筹莫展的陈大庆诉苦道:“总裁命令我们撤退。但是复兴岛外应变的船只大部北上,去青岛接刘运祺了。老头子没有想到,保住一个芝麻,要丢八个西瓜!”

陈大庆伤心地问:“我们能有多少时间?”

汤恩伯说:“下死命令,让一二三军顾锡九死抵,少则三天,多则一周,再长,就不敢奢望了。”

5 月24日夜,二十七军前卫部队七十九师进入上海市区。晚11时,二三七团进入中中心八仙桥,二三五团占领静安寺和国际饭店。

二十七军军长聂凤智在当夜进入虹桥路设立临时指挥部。

“报告军长,我们七十九师全部冲进来了。部队正顺着南京路、林森路向市中心出击,马路上的电灯完好无损。”七十九师师长肖镜海,在电话里向军长聂凤智报告。

“好!拂晓前渡过苏州河,进一步迫敌投降。”聂凤智命令道。

25日拂晓,七十九师二三五团到达西藏中路煤气公司,天亮后,二十七军三个师均进入苏州河南岸阵地,并发起猛烈进攻。

二三五团一营,在清晨5 时就抢先到达外滩,使停留在那里的国民党溃兵乱作一团。

24日下午。汤恩伯在吴淞登船。

汤恩伯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五十二、五十四、十二军及九十九军九十九师特种兵于25、 26 日先后撤离登船,开往舟山或台湾。

上海只剩下国民党军三支部队仍在坚守苏州河沿线。青年军第三十七军罗泽闿守东段,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刘昌义部守中段,交警部队守西段。

25日下午,刘昌义要求谈判。

晚7 时至11时,二十七军军长聂凤智,军政治部主任仲曦东,军联科长金的之,地下党代表田云樵、王仲民,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部司令刘昌义,进行了起义与接受起义的谈判。聂凤智要通了三野司令部,将这一情况报告了粟裕。

当夜12时,粟裕致电总前委及中央军委:“黄昏时,沪敌殿后部队指挥官派员与我前线部队接洽。据悉汤恩伯、陈大庆主力已撤离……殿后部队约四万人,向我联系投降,我正在接洽中……”

26日晨1 时,陈毅来电明示:一、接受刘昌义投诚;二、限刘部于26日上午4 时前,集中在江湾附近指定三个村庄待命;三、所撤地区由人民解放军接防;四、凡拒不接受命令者,由人民解放军解决。

刘昌义看过电文后,为难地时聂凤智说:“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即使马上下命令,也来不及。是不是再往后推几小时,您看?”

聂凤智道:“好,期限推到明天中午1 时如何?” 24 日夜,二十七军攻占市区的同时,二十三军由龙华附近攻入市区,二十军由高昌庙渡黄浦江攻入市区。

25日晨,三十军、三十一军占领高桥。

5 月26日晨,刘昌义率五十一军大部,向江湾移动。

二十军六十师,于上午10时,由南京路经承安里向东搜索,包围了绍兴同乡会。守上海铁路局的国民党军二○四师一千五百余人,被迫投降。

与此同时,二十三军六十七师也于清晨从曹家渡过河,在中央造币厂俘虏交警一千余人,于27日凌晨攻打淞沪警备司令部,俘残敌七千六百余人;六十八师从周家渡过河,俘交警四千六百余人。

二十六军于25日占领苏州河北岸、黄浦江西岸。

26日,二十六军所部七十七师进占真如及国际广播电台;七十八师占大场,并在江湾附近俘敌二千六百余人,在长阴路歼敌三十七军一部,俘六千余人;七十六师由塘桥进占李家楼。

27日晨,敌第二十一军投降。下午,杨行地区敌人投降。

……捷报频传。上海全部解放。

28日,汤恩伯五十四军等约五万余人逃至台湾、舟山外,其余敌五个军、五个交警总队,共十五万人被歼灭。

29日,粟裕率部迈着整齐步伐入城。

上海市民走上街头欢迎。一时间,上海人民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夹道欢迎的群众不断把鲜花、茶水、毛巾递到战士手中。几年后陈毅对此仍然感慨万千,作诗志之:……

雄师百万下江东,上海南京落掌中。

似海似潮千百万,支援多谢好民工。

……

解放宁沪吾道东,大军整肃胜熏风。

至今犹忆入城日,夹道献花万巷空。

深夜,粟裕注目凝视着万家灯火的上海,再看看和衣露宿街头的三野大军,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上海,你终于回到了人民手中!

第十六章保和平立新功人民颂将星1949年秋,粟裕奉命迸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1950年,粟裕将军由于二十二年驰骋沙场,未下征鞍,终于积劳成疾,不得不住院治疗。

当毛泽东得知粟裕患病时,专门致信安慰:粟裕同志:罗瑞卿同志带来的信收到了,病情仍重,甚为系念。目前新任务不甚迫切,你可以安心休养,直到病愈。休养地点,如青岛合适则在青岛,如青岛不甚合适,可来北京,望酌定之。

问好毛泽东八月八日粟裕接信感激万分。心想:毛主席那么忙,还惦念我的病情,我当尽快治疗,早日康复,再赴疆场,扫清东南沿海顽匪,报效新中国。

1951年,粟裕病愈返回部队,指挥浙闽地区的剿匪战斗。

正当粟裕挥兵横扫千里,马未停,战犹酣之时,朱德和周恩来专程来到南京召见粟裕。

“粟裕同志,我和朱老总代表毛主席专程来看你的。怎么样,一切都好吧?中央和毛主席想请你回去,到总参谋部工作。”周恩来首先对粟裕讲明了来意。

“你交代一下这里的工作,准备近期回去,总参谋部需要你。有什么困难吗?”朱德也对粟裕说。

粟裕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一时难以作答。心想:这是中央对我的器重。

但是,在这种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由战争到和平建设的重大转折时刻,最好还是能有机会加强一下学习,系统地整理一下二十多年战争的经验体会,研究一下未来战争。

想到这里,他恳切地对朱德和周恩来说:“感谢中央和毛主席对我的信任。不过,总部的工作我恐怕难以胜任,最好让我到一个学校去工作!”

周恩来说:“我和朱老总把你的意见带给毛主席。但是,你还是做好回的准备!”

尽管战争年代毛泽东经常采纳粟裕的意见,但是,这次没有采纳。他认为,总参谋部更需要粟裕这样善于思考问题又善于统兵作战的将才。

1951年10月,毛泽东签署了中央军委任命粟裕为副总参谋长的命令。

之后,毛泽东一再催促粟裕到任。

不几天,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给粟裕打来电话:“粟裕同志,毛主席让我给你打电话,命令已下达,你就上任吧!”

“既然组织决定了,我只有服从!”粟裕回答杨尚昆道。

11月初。

南京。

粟裕住所。

时令虽至初冬,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依然是一派葱绿。清晨,粟裕按习惯在院子里散步了几圈后,回到室内,对夫人楚青说:“我们就要搬家了,把大家叫到一起安排一下吧。”

在楚青的通知下,工作人员、服务人员、子女都凑到了大客厅。

粟裕对大家说:“我们又要搬家了,大家跟着我总是马不停蹄地跑,辛苦大家了。搬家前我要求大家做好三点:一是,在一两天内大家在南京还有什么事都办好。二是,搬家时,只带我们自己的东西,公家的东西一律不准带,弹子球台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具一律留下不动。三是,这一次要搬到北京,在毛主席身边,大家都要继续保持好的纪律,更加认真学习,工作!”

两天后,粟裕便带着简单的行装,告别了南京,乘火车前往北京上任。

列车驶到半路,粟裕的右臂忽然发出钻心的疼痛。他竭力咬紧牙关,坚持忍住,但汗水一会儿就湿透了衣服。

粟裕擦了一下脑门子上沁出的汗珠,对随行人员说:“你们不要着急,这是一处老伤发作了。1934年,我参加北上抗日先遣队,在闽东被敌人打了伏击。”

列车到北京后,随行人员立即把粟裕突然发病报告了中央和毛泽东主席。

毛泽东说:“粟裕同志半生征战阿!去北京医院,一定要取出弹头!”

稍后又补充说,“必要时,可去莫斯科疗养。”

粟裕住进了北京医院。著名医学教授沈克非亲自为粟裕动手术,一颗埋藏十七年之久的弹头终于取了出来。

病愈后,粟裕立刻向聂荣臻代总长报到。毛泽东指示总参:“让粟裕负责海、空军及多兵种作战事务。”

1952年,当朝鲜战场硝烟弥漫之际,美国飞机肆无忌惮地在鸭绿江两侧上空,狂轰滥炸,给志愿军后方造成了重大伤亡和严重破坏。后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加入战斗序列,轻捷的“银鹰”战斗机首次遏制了美军一直垄断的制空权。当年7 月,毛泽东向粟裕索要志愿军空军参战情况的材料,要了解空军的作战能力和存在的问题,证询粟裕的意见。

这是毛泽东第二次和粟裕谈空军工作了。

早在1950年4 月,当人民解放军接管国民党的民航机构,开始利用缴获的飞机组建空军时,毛泽东由北京给正在上海的粟裕打电报:华野负责组建华东军区空军。

粟裕仔细研究,部署了华东军区空军的工作。不久,一支崭新的人民空军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东南领空。

在一江山岛战役中。人民解放军第一次实行海陆空联合作战,大显神威。

7 月20日,粟裕应邀进中南海,向毛泽东汇报空军工作。

粟裕向毛泽东提出了加强空军建设的重要建议。他说:“主席,今后,必须大力加强我国航空工业建设,首先要多办几所航校,然后在各大城市建立航空俱乐部……”

毛泽东听后说:“好,照你的意见办。你们要拿出具体方案来。”

1954年12月。中南海丰泽园。

由于粟裕在总参工作期间兢兢业业,克尽职守,贡献卓越。他的才能得到了毛泽东的进一步赏识。

总参谋长聂荣臻又适逢另有重任。

毛泽东派人找粟裕到中南海议事。粟裕一见毛泽东就说:“主席好,我来了!”

毛泽东握着粟裕的手说:“你好啊!”然后指指面前的沙发,“坐,请坐!”

“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中央已经决定,任命你为总参谋长!”毛泽东一字一句他说道。

粟裕虽然知道聂老总要调走,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于就由自己来接替。

忙说:“主席,我恐怕不能胜任!”

毛泽东慢慢地挥挥手,说:“你可以胜任。不过牡丹虽好,还需绿叶来扶,你努力干吧!”粟裕知道这是命令,只有服从。

粟裕任总参谋长后,与陈赓、黄克诚等副总长团结一致,倾心工作,深受毛泽东的好评。

1955年9 月刀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值得纪念的日子。

金秋的北京,天高气爽,风和日丽。这一天,毛泽东和中央军委给元帅和将军们授勋。

毛泽东给十大元帅授勋后,周恩来手捧命令状,第一个走到粟裕面前,粟裕眼含热泪,给总理行了个军礼,轻轻地接过命令状。这是毛泽东签发的命令,粟裕被授予中国第一位大将,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全军上下有口皆碑:粟裕将军当之无愧。

粟裕回到总参谋部,对着镜子,手摸肩章,感慨万千。二十二年的枪林弹雨,一幕一幕都呈现在眼前:八一南昌起义,井冈山斗争,抗日选遣队,血战孟良崮,淮海大战,渡江占南京、攻上海……

粟裕从追忆中回过神来,语重心长地对办公室的同志说:“我们这些人都是经历了两个时代的人,亲眼目睹了旧中国的贫穷和新中国的变迁。胜利是无数先烈用生命换来的。这勋章,绝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属于成千上万革命烈士的、来之不易啊!”

一次,毛泽东对总参人员说:“你们总长工作认真,值得学习!”

在总参工作期间,粟裕多次向毛泽东汇报军队现代化建设问题。

毛泽东多次嘱咐粟裕:“一定要抓好国防防御工程建设。”

粟裕为完成毛泽东主席交给的任务,跋山涉水,到各地勘查,从渤海湾到舟山群岛,从东北到西南,都亲自部署工作。

毛泽东有一次听说一件有关粟裕的趣事:有个苏联顾问团对福建海岸炮没有构筑暴露阵地很不满,井用命令的口气要求粟裕改变防御计划,要让海岸炮打三百六十度。粟裕毫不相让,硬硬地回答:“我们的飞机没有你们多,海岸炮没有隐蔽阵地,如果被敌人打掉了,三百六十度连一度都不度。”毛泽东听后说:“粟裕顶得好!不能搞教条主义!”

1958年5 月至7 月,中央军委在北京召开扩大会议。

会上,粟裕因所谓“教条主义倾向”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毛泽东在会议期间曾问肖劲光:“粟裕此人怎么样?你怎么看?”

肖劲光答道:“粟裕同志为人正派,没有二心,是好人。”

毛泽东听后,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年十月,刚刚调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的粟裕在给中层以上干部讲话时说:“同志们,……对现代战争来说,我也是个小学生,和大家一样,要努力学习!我向大家建议,今后要多到边防、海防等战略要地,进行调查研究,了解部队情况;同时,要加强对外国现代作战经验和外军动向的研究。一是学人之长,补己之短。二是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把国防建设、军队建设和现代化建设这三大课题,当作我们院的主要任务来完成。”

“粟大将军真谦虚,他自己也是小学生,那我们这些人连小学生的格都不够了。看来,我们今后主要是搞国防、军队和现代战争的研究了,要紧扣这三个课题来工作。”会场下,人们在窃窃私语。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在1958年3 月才经党中央和毛泽东批准创立。由叶剑英元帅任院长兼政委。

粟裕在会上要求大家做的,也就是他自己要努力做的。多年来,他不辞辛苦,对国防建设、军队建设和现代战争等重大问题进行了许多创造性的富有成果的研究,写出了不少具有重大价值的报告、建议、学术文章和战争回忆录。

“粟裕院长是我们的好领导,也是一名最有成果的研究员。”军科院的干部们常常这样称赞道。

1967年3 月。中南海西花厅。

初春的北京,乍暖还寒。

一天,周恩来派人把粟裕找去,神色严峻他说:“现在的情况很困难,国防工业系统已处于半瘫痪状态。你过去有战功,一下子还打不倒,你去支撑这个局面吧!”

粟裕此时心情沉重,但他理解总理的处境。因为,“无产阶级文化革命”正进入颠狂时期。

几天后,中央正式任命粟裕为国防工业军管小组组长。

事实上,粟裕的处境也不怎么好过。

林彪及其党羽正挑唆军科院一小撮人,搞打倒粟裕的活动。而国防工业系统,又是林彪妄图夺取的重点。

在不断恶化的形势下,军管小组很快宣告解散。

这是一个1969年冬夜,还是在中南海西花厅。

周恩来忧虑地对粟裕说:“部队你已回不去了,就留在我身边,在国务院做点工作吧!”周恩来总理又一次把粟裕召去,进行个别谈话。

粟裕非常感动。他心里明白,林彪、江青己把他赶出军队了,这是总理在保护他。

粟裕对周恩来说:“我打了一辈子仗,不会做地方工作。”周恩来为他鼓劲,安慰说:“不会做,可以学嘛!”

粟裕迟疑了一下后,对周恩来说:“请总理替我向毛主席报告,一旦打起仗来,我还要上前线!”

周恩来当即回答:“那当然,要打仗,少不了你粟司令!”从此,粟裕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分管交通、邮电和港口建设。

粟裕到国务院工作不久,就接到了交通部副部长彭德清夫人关璇的求救信:彭德清身陷囹圄四年多,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彭母贫病交加,合愤死去;子女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粟裕终于打听到了彭德清副部长的下落。他告诉夫人楚青给吴璇复一信,请她放心,问题慢慢解决。

楚青当即给吴璇写了信:人还在,请放心。虽然问题还未清楚,但要相信党,最后总能搞清楚。吴璇接信,自是高兴不已。一是丈夫还活着,二是将军在过问他的事。

粟裕一面斥责造反派:“陶勇己被整死了,难道还要把彭德清也整死吗?”一面又安慰吴璇:“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党,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一定会把问题搞清楚。现在的问题是人有病,一定要想办法治疗。可以直接写信给周总理,请求让彭德清出来治病,信由我负责转送!”

周恩来总理看着粟裕转来的吴璇的求救信,眉头紧锁,提笔在来信上批了八个大字:“解除监护,住院治疗。”

彭德清在粟裕的奔走下,在周恩来的关怀下,终于得救了。

彭德清病愈后,粟裕又多次向周恩来和其他中央领导反映了彭德清的情况,使彭德清又回到了交通部工作岗位上。

1969年冬夜。

粟裕住所。

这是一栋淹没在京城万家灯火中的旧式平房。

夜里,两个年轻人突然来到,楚青认出了这两个青年人:“孩子,你们受苦了!”

“我们想报名参军,其他条件都合格,只是最后政审时,由于爸爸正被‘审查’,没有结论,基层征兵机构不敢批准我们入伍。我和哥哥爬上货车,顶着寒风,饿着肚子,悄悄来到北京,来找粟伯伯。”原来,这是与粟裕共同战斗多年的老战友钟期光的两个儿子。钟期光的二儿子钟德东向粟裕和楚青一五一十介绍了情况,并说:“我们怕连累粟伯伯,所以在晚上才来。”

粟裕安慰他们说:“我了解你们的爸爸,我们一起抗日,打国民党反动派,风风雨雨几十年,不能说他没有错误。但他是革命者。现在审查他,尚未结论,我认为他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你们不要急,要相信党。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当兵政审问题我给你们作证。”

粟裕一席话,感动得钟家两兄弟热泪盈眶。

不久,粟裕给安徽省军区的负责同志打了电话,钟家两兄弟都加入了人民海军的行列。

1972年1 月10日。北京,八宝山。

京城,寒凝大地,泪洒黄土。

一排排小轿车有序地停着,黑压压的人群佩带着白花和黑纱,人们除了泪水便是抽泣。这天,中央在八宝山为戎马半生的陈毅元帅举行追悼会。

粟裕更是悲痛不已。“陈粟”这个在战争年代连在一起的称呼,即使进入了和平年代,人们也还是不愿将他们分开。今天陈老总走了,粟裕顿觉独木难支。

八宝山公墓礼堂,人们默默地沉浸在悲痛之中。突然,毛泽东、周恩来走来了。

毛泽东苍白的面容,无力的步伐,迟缓的语调,顿时使礼堂的气氛更加悲凄。人们看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看着毛泽东的神态,霎时间,己泣不成声。

粟裕赶到毛泽东面前,和毛泽东紧紧握手。这是“文革”以来,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见面。

毛泽东握着粟裕的手,凝视着将军的苍苍白发,不无感触他说:“井冈山时期的老战友不多了!”

“主席也要多加保重!”粟裕向毛泽东祝愿道。

毛泽东的一句话,使身处逆境的粟裕由衷地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同时,粟裕心里在说:“陈军长,您安息吧!毛主席来了,周总理来了,人民没有忘记您!”

陈毅夫人张茜满脸泪痕,走进毛泽东就坐的大厅。粟裕站了起来,毛泽东也想起身,张茜快步上前,拦住毛泽东,哽咽着说:“主席,您怎么来了?”

毛泽东凄然泪下,慢慢地一字一字他说道:“陈毅同志是个好同志!”

接着,毛泽东如数家珍般地诉说了陈毅的革命功勋。

追悼会上,周恩来缓慢、悲痛地念着悼词。毛泽东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听着悼词,勾起了一幕幕往事,悲痛万分。毛泽东身后的粟裕,早已以泪洗面了。空气凝固了,呜咽之声在八宝山上空回荡。

毛泽东、周恩来要离开会场了,粟裕走上前去再次与他们握手道别。

毛泽东上车几次都没上去,警卫人员扶了他一下,才上了车。他坐在车里隔着玻璃向送行的人们挥手。

这一瞬间,粟裕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仿佛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但他心里还是在祝愿主席身体健康,多活几年。

1972年春节前。天津港。

春节前的数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由于“四人帮”的破坏,天津港发生了压船压货的严重问题。粟裕受周恩来指派,立即赶到天津,冒着严寒,视察码头,看望船员。之后,他马上组织召开了干部、工人座谈会,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代表总理看望大家来了。快过年了,我们这里出现了压船压货的问题,我们应该共同商讨一个解决的办法,尽快加以解决。抓革命,也要促生产嘛!”

天津港干部、工人在粟裕的引导和鼓舞下,不几天,解决了天津港的压船压货问题。后来当周总理提出三年改变港口面貌时,粟裕深有感触他说:“我国除了有一万八千多公里的大陆海岸线之外,还有五千多条自然河流,总长度达四十三万公里,以及九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湖泊,这些江、河、湖、泊过去是打击敌人的有利战场,今天则是发展水运事业的有利条件。”

粟裕指出:“空运、陆运、水运要全盘规划,统筹安排,互相补充;要战时与平时相结合,近期打算和远景规划相结合。”并从战略高度提出修建通辽铁路、南疆铁路、黄河大桥的许多重要建议。

粟裕还勇敢地指出了交通战线上存在的问题:“当前主要问题是一乱、二差。乱就是:规章制度乱,生产秩序乱,思想上也乱,不知该把生产放在一个什么位置为好;差就是港口设备陈旧,建设落后。因此必须立即抓好调度指挥,健全岗位责任制,搞好安全生产;同时量力而行,有计划有步骤地搞好港口建设。”

粟裕远见卓识和雄才大略,得到了交通战线上新老同志的钦佩。

1973年夏,粟裕冒着酷署,又一次深入沿海各主要港口,作全面的实地调查,系统地反复研究,最后写成报告:《关于加强港口航道建设和疏运问题的建议》。

粟裕连夜将此报告当面呈送周恩来:“总理,这是关于改变我国港口落后面貌的报告,请审阅!”

“好,我看看,有问题再叫你来讨论。”周恩来显然很高兴粟裕如此雷厉风行地抓工作。

周恩来找粟裕谈话了:“报告我看了,基本可行,你们抓紧落实就是了。

决定由你担任建港领导小组组长。你还有什要求?“

“没有要求,一定完成任务!”粟裕不辜负周恩来的期望,坚定地回答道。

为研究码头选地和建设规划,粟裕又一次从南到北,跑遍了沿海主要港口:湛江、黄埔、镇海、上海、江阴、连云港、烟台、大连、天津。由此进入了轰轰烈烈的三年大建港时期。

到年底,港口规划共完成五十二个深水泊位扩充设计。这些港口在今天的改革开放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当时,交通部的水运工作,反复摇摆于修船还是造船之间,方针不定,以致发展缓慢。

针对问题和矛盾,粟裕指出:“我们修、造船能力只能达到需要的百分之六十,远洋船百分之八十要到香港或国外去维修,而水运工业是发展水路运输的物质基础。”并提出:“修造并举,以修为主;造船则大中小结合,以中为主,同时狠抓配套件生产”的方针。

周恩来总理、李先念副总理,对这一方针十分重视和赞赏。

由于方针正确,领导得力,完成基本建设投资十亿多元,新建了十个三千吨级以上的船坞,扩建,新建了修造船厂、船舶配套厂十四个。水运部门的同志称此时期为:“黄金时代!”

当时,交通部水运规划设计院的工程技术人员,大部分被下放到湖北阳新干校劳动改造。粟裕得知情况后,想方设法,分期分批把他们调回北京。

粟裕对他们说:“知识是没有罪的,干革命没有知识不行。我是个士兵出身的人,尽管几十年来,学习还算努力,但仍常常感到知识不足,跟不上工作的需要,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我相信,你们回到北京后,是能够把你们所掌握的知识,献给国家,献给革命的!”

工程技术人员们,纷纷表示对粟裕的感谢,表示一定要为国家、为革命做贡献。

1975年4 月。粟裕肩负特殊使命南下。

粟裕受邓小平之命,南下部队调查研究,了解情况。

这是粟裕将军的一次特别行动,是针对当时的政治形势,向军队打招呼,警惕“四人邦”搞乱军队。

1975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政治年份。毛泽东虽病体难支,但仍主政;周恩来病魔缠身,仍忧国忧民,却力不从心;邓小平受命于危难时刻,却又奈何不了“四人帮”的淫威,不久,又被“反击”下去。中国,将怎么办?国人在焦虑,世界在关注。

粟裕决定要到华东去,这倒不是因为他曾在华东战斗过,要回大本营,而是别有一番心事在心头:眼下,王洪文、张春桥之流已分别窃取了军内要职,正在插手军队,上海又是他们的巢穴。此番必须先到华东,给一些老同志打打招呼。

4 月,粟裕在合肥召开军队座谈会。

座谈会上,有的军队同志向粟裕发问。“粟司令,‘城市民兵指挥部’是怎么回事?和我们解放军是什么关系?”

“五十年代我当总长时,亲耳听到毛主席说:”鉴于苏联贝利亚事件的教训,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军队系统。‘现在,既有人民武装,又搞民兵指挥部,值得研究。“粟裕说这番话,一方面是向出席会议的一些同志打了招呼,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四人帮“妄图篡夺军权的阴谋。

5 月,粟裕赶到江苏和军政负责同志座谈。

粟裕先听取一些地、市委书记对国家目前形势的看法以及地方突出矛盾的汇报。会后,粟裕根据大家意见,遣词造句,把小平的意图,把“四人帮”

的问题,都暗示给这些地方官,好让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要迷失方向。

粟裕还特别就“民兵指挥部”问题,借毛泽东评贝利亚事件之谈话,讲了自己的观点,好让地方干部澄清是非,把握好工作方向。

在一次军分区的讨论会上,发生了争议。大部分同志对“民兵指挥部”

非常反感,指出今后的民兵建设究竟是一个指挥系统,还是两个指挥系统,实质上已接触到“四人帮”阴谋搞第二武装的严重问题。但是,有一位老同志却在会上批评了这些正确意见,说这是“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态度问题”。

粟裕因身体欠佳未参加会,当他听了讨论情况后,笑笑说:“找这个老干部来,我和他谈一谈。”

粟裕恳切地和这位老干部谈了很久,使这位老同志明辨了是非,端正了认识。

粟裕每走一处,都特别提醒各部队负责同志:“要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保证部队百分之百地置于党的领导之下。”

粟裕还特别叮嘱一些久经考验的部队老同志:“要十分警惕‘四人帮’插手部队,要及时发现部队的动向,谨防‘四人帮’瓜牙在部队的活动,有情况随时向军委反映。”

6 月,粟裕返回北京,适值军委扩大会议前夕。

粟裕将南行考察情况从两个渠道进行了报告。

明的渠道。粟裕字斟句酌地写成书面材料向军委报告,因为当时王洪文、张春桥已居军队要职。

暗的渠道。粟裕将涉及“四人帮”的重大问题,只拟了个提纲,向叶剑英、邓小平两位军委副主席进行了口头汇报。汇报的主要问题和内容是:一、“四人帮”插手部队,搞“第二武装”,在安徽、江苏、山东等省搞“飞地”,要警惕他们搞“东南武装割据”。

二、“四人帮”虽然力图插手部队,但团以下的战斗部队是稳定的,他们手插不进去。但,部队也有少数投机分子跟“四人帮”很紧,还有一些糊涂人,以为“四人帮”代表正确路线,盲目信从。

三、有些领导干部,脑子不清醒,热衷拉山头,搞派性,压一派,亲一派,这样搞得不好会把一些人压到“四人帮”方面去,不自觉地成为他们的“间接同盟军”。

1976年10月,中共中央采取果断措施,粉碎了“四人帮”及其亲信的篡党夺权的阴谋。

人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粟裕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舒畅起来。

1978年1 月。广西南宁疗养地。

粟裕在疗养之余,给身边的工作人员讲军事战略战术,他说:“毛主席曾讲过:”集中兵力看来容易,实行颇难‘,的确是这样。集中兵力的目的,是要改变敌我的形势,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争取主动。“

粟裕边讲边用白色围棋子摆了一圈,作为敌方,中间放了几个黑子,作为我方。他接着说:“敌人分成一个团一个团地向我们围攻,这个仗怎打呢?从总体上讲,敌强我弱,我们就要下决心,集中兵力造成局部优势,先对付他其中的一路,吃掉敌人一个团。这样迫使敌人改变队形,不敢一个团一个团地来围攻,改成两个团一路。”

粟裕说着,将两个白子放在一起后,继续道:“你们看,如果他们这样来攻,这中间的空隙就增大了,我们就好活动了。指挥员就要灵活机动,审时度势,转入敌人外线作战。敌人一般不敢轻易追击,他们很怕我们的‘诱敌深入’。”

粟裕把烟盒挪动一下,当作城市,说:“这时候,我们派一个团去攻敌城,因为敌人是城市中心论者,必然要救城。”他把白棋子向烟盒移动,“同时,我们就集中兵力,打击走在最后的、掉队的敌人,再在运动中消灭他两个团。这样就进一步迫使敌人改为三个团一路来攻,让他兵少不敢行动。这样,敌人之间空隙就更大了,我们就更便于纵横捭阖,发挥集中兵力歼敌的优势,夺取战争的主动权了。如果不下决心首先歼敌一团,迫使敌人就范,我们就要处处挨打、处处被动。”

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年以后,粟裕为军事学院高级班作报告,题目是《对未来反侵略战争初期作战方法几个问题的探讨》。

粟裕在讲话中,全面讲述了发展战略战术的前提和必要性,提出了未来反侵略战争初期作战的指导原则,对运动战、阵地战、游击战三种作战形式的运用以及许多重大作战原则,提出了一系列的观点和具体设想。

他的讲话发表后,在全军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对战略、训练和军事学术研究都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军事学院整理的材料《部分学员对粟裕同志报告的反映》中说:粟裕讲话“对活跃军事理论研究树立了典范”。当粟裕看到后,立即给军事学院肖院长打电话说:“这句活是不对的,请告有关方面删去。”

1980年春节。北京,粟裕住所。

一份反映问题的材料,由秘书递到粟裕手里。

粟裕越看越紧锁起了眉头。这时一位部队退休干部因住房等没有解决好,出现了一些问题。

粟裕放下材料,陷入了深恩。楚青在催他吃午饭,孙子们要找爷爷玩。

他全然顾不得,拿起笔,在这一份材料上批道:看了这份材料,觉得很值得重视。建议总政和民政部责成原部队和通县共同做好善后工作。当前部队干部在离休、退休、转业等方面确有许多问题,影响军心很大,也是关系安定团结的一个重要因素。似应从国家对军队干部和士兵的政策和制度方面做些研究,以求妥善解决。请将我的意见向上反映。

秘书将这份材料送到军委办公厅。办公厅按粟裕批示转给总政治部。总政治部派出工作组,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后来,总政在制定军队干部离休、退休的制度中,体现了粟裕同志这一批示的精神。

1980年,粟裕当选为五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他因病退出第一线,仍继续整理过去的战争经验,要把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财富,亲笔撰写出来,留给后人。

粟裕逝世前,还在春节茶话会上作了语重心长的书面发言,对实现四个现代化充满信心。他和老同志们互相勉励,要为党为人民发出最后的光和热。

粟裕金戈铁马半生,对部队有着特殊的感情,对烈士有着深深的怀念。

他在1980年5 月为旧部编写的《江海风云》一书题词时,挥毫写下了《题< 江海风云> 》的诗句:武装斗争甘余年,转战频繁儿万千。

英雄业绩烈士血,可歌可泣壮诗篇。

吾辈不能忘过去,创业艰辛忆先贤。

江海风云汇青史,激励人民永向前。

1984年2 月5 日。解放军总医院。

寒风飕飕,枯枝哀哀。

这一天,北京时间16时33分,粟裕大将在解放军总院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粟裕的家属子女及身边工作人员,都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夫人楚青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病床上丈夫的遗体,泪如雨下,大儿子粟戎生、二儿子粟寒生伏在爸爸的床头泣不成声,悲痛欲绝。工作人员们在悲痛中劝她们母子节哀。

粟裕到晚年患有心包炎、胸膜炎、心肌梗塞、脑血栓等疾病。1984年1 月,粟裕的病情急剧恶化。寒生和鲁鲁守在他的病床前,望着父亲在病痛袭击下的面孔,听着父亲急促艰难的呼吸,心里难过极了。楚青忍痛俯身对老伴说:“孩子们在你床前呢!”粟裕睁开了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孩子们,目光里饱含着亲情、怀恋和期望。

2 月2 日上午,粟裕病房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当时的军委副主席杨尚昆从广州打来的。

楚青接完电话,凑近老伴耳边说:“杨尚昆副主席从广州打来电话,代表邓小平一家、王震一家和他家,问你的病情,祝你早日康复。”粟裕己不能说话,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他听见了。

同一日,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也从广西边防前线打来电话,代表中央,问候粟裕病情,并指示总医院及时抢救。

紧接着,叶剑英副主席、聂荣致副主席先后派亲属前来医院看望粟裕同志。

许多高级将领及国家领导人也都前往医院,看望生命垂危中的粟裕将军。

2 月5 日16时33分,虽经专家们千方百计地抢救,但粟裕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中国上空一颗闪亮的将星陨落了!

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了。工作人员接完电话对楚青说:“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首长来了。”

习仲勋、宋任穷、乔石、张爱萍、洪学智等中央和中央军委领导同志赶到医院,向粟裕的遗体告别。

楚青向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召集的治丧委员会转述了粟裕生前的意愿:我在革命战争年代,在党的领导下,身经数百战,在和我共同参加战役、战斗的同志中,牺牲了烈士有十数万,而我还活着,见到了革命的胜利。在我身后,不要举行遗体告别,不要举行追悼会,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在曾经频繁转战的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江苏、上海、山东、河南几省市的土地上,与长眠在那里的战友们在一起。

治丧委员会听了这个意愿后,对这位身经百战,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立下丰功伟绩的将军更加崇敬。

此时此刻,楚青的悲痛是无法形容的。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同舟共济:几十年的酸甜苦乐,两心相知。她挥笔写下悼亡诗二首:(一)

长相忆,兄长与伴侣。

甜酸苦辛共品尝,崎岖坎坷相扶携,能不忆心里。

(二)

长相思,思念在东南,心御长风逐逝水,情寄馨香越重山,神会碧空间。

2 月15日下午。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

没有低婉的哀乐,没有浩大的葬礼。

人们向躺在松柏鲜花中的粟裕将军作最后的告别。党和国家领导人胡耀邦、李先念等走来了,生前好友走来了,老百姓也走来了。一队队人们走着,鞠躬、再鞠躬!……

粟裕将军的遗体火化后,骨灰由指定的领导同志送回家中。

楚青抱着骨灰盒,连声对孩子们说:“你们的爸爸又回家来了!”

楚青总觉得丈夫没有死,仿佛还在桌子旁边写他的战争回忆录。

然而,清明节即将到了。楚青知道丈夫的骨灰快要离开这住了三十二年的房间了,不由得又陷入了悲痛,洒泪挥笔又写下了悼诗《送君》诗一首,其中几句是:……

东南山水胜,赖有碧血染。

君去随战友,相会定开颜。

……

4 月1 日12时许。北京。

楚青怀抱着粟裕将军的骨灰盒,缓步走上第一辆小汽车,然后由七八辆汽车组成的一列灵车队,从地安门大街雨儿胡同开出,缓缓驶向北京火车站。

由于粟裕有遗愿,没有安排组织送灵仪式。很多人提前打电话联系,要到火车站送行,楚青再三劝阻。

当灵车行驶到火车站时,出现了令人激动的场面。在车站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车辆。

一片低婉哀泣声。

楚青,寒生等与送灵的人们握别后,抱着骨灰盒走上十三次特别快车。

12时50分,十二次特别快车鸣笛启动了。霎时,八十余名身穿崭新草绿色军装的官兵跑步而来,排成一字队,向粟大将军的骨灰行礼道别。

火车缓缓地向前移动着,送别的人们高举双手向列车挥动,更有一些人追着、哭着、喊着……

十三次特别快车到达济南车站时,济南军区和山东省人民政府组织了接灵车队。

灵车在沂蒙山区奔驰了许久,才到达松柏环绕的孟良崮烈士陵园。

楚青一行八人下车排成一行,向山东省军民们三鞠躬致谢。

老区军民利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悼念粟裕将军之后,寒生启开父亲的骨灰盒,楚青左手托着红绸骨灰袋,颤抖的右手从袋里抓了一把骨灰,在孟良岗烈士陵园的平地上,撤成了一个五角形。紧接着,在这五角上,栽了五颗千年柏,象征着光芒四射的红五星。

之后,楚青一行乘坐灵车,前往临沂烈士陵园撒放骨灰。

5 月中旬,灵车来到浙西南三年游击战争时期粟裕将军曾战斗过的遂县王村口,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撒放骨灰,让将军与为国殉难的烈士作伴。

一代名将粟裕,就这样走完了他伟大而平凡的一生。

他从大地中来,又回归大地……

后记回顾整个写作过程,我衷心感谢为此书提供大力支持的军事科学院图书馆、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国防大学图书馆、湖南会同县粟裕纪念馆等单位。

感谢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刘国语、姜文明、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刘学民、中共中央党支研究室刘宗斌、作家出版社亚方等同志为此书的审编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曹洪耀同志为此书的统编付出了艰辛的劳动,石碧波同志参加了部分写作,在此一并表示谢意。

由于写作水平有限,书稿定有许多疏漏错误之处,恳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