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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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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斯力 2

  谌洪笑笑,难得搭你一回边边,不过,你得留个时间给我汇报吧。
  材料没办法写下去了,韩江林只得提着包下楼。望见谌洪开着一车没牌照的车躲在一角,上车后笑着说,差一付墨镜你就能够扮演真正的地下工作者了。
  还不是屠老大闹的? 一道死命令要查红灯笼,捅了娄子说是让我们自行处理,脚底抹油溜了。
  你们依法处理呗。
  依法处理?处理什么?处理谁?谌洪气愤地说,王茂林那小子尖得像油耗子,一看到逮了一条大鱼,马上陪罪放跑了不说,还借口和政法委的一起检查综治,跑下乡了,甩一个烂摊子给我,我要处罚红灯笼吧,查到的东西不能作为证据,不处理吧,老板并没有收回他的死命令。
  韩江林笑笑,拖的战术党从红军时期就发明的有效战术之一,一拖再拖,把个国民党军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现在再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谌洪眼睛一亮,笑道,组织部门深得拖字要诀,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难怪你会这么教育我。说完,无奈地笑一声,我只怕老板不会放过我。
  他能把你怎么样?
  谌洪瞪了他一眼,书记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们是一张纸干部,书记喊上就上,喊下就下,外面已经有传言说要拿下我了。
  什么传言这般厉害,弄得人人自危?
  我得罪了屠老大,谌洪说,他到公安局检查工作时,我办公室放有一支****手枪,非常喜爱,拿来玩了一段时间,上级检查枪械,我提到了枪的事情,惹他发了一通火,上个星期枪毙犯人,政法系统举行聚餐,邀请他参加,他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后来一直在办公室忙碌,我派人请了三次,直到七点钟才过去,几百号人等他书记一个人,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爱面子摆架子可是他的嗜好之一,足够他风光的了,韩江林嘴上感慨。
  无风不起浪,谌洪忧心忡忡地说,我感觉白云的政治势力准备重新洗牌了。
  赌局的双方是谁?
  除了两大头,还有谁?难道是你?谌洪毫不掩饰情绪,虽然你是白云的政坛黑马,但目前你的政治经验、政治基础以及所拥有的政治资源都不足以与他们抗衡,充其量你只算中间势力,双方拉拢的中间势力,你唯一的作用是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会是这场斗争的赢家。
  韩江林苦笑道,多谢你高抬我,我没想到还能有点作用。
  谌洪略有所思,缓缓地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斗争越激烈,消耗的力量就越大,越有利于拓展势力,扩大影响力。
  韩江林摇了摇头,和平时期的政治与斗争类似,但绝对不类同,我们常说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干部,窝里斗两败俱伤这是可能的,但渔翁并不一定是我,可能另有其人,斗争而不暴露矛盾,第三方势力才能起到平衡的作用。
  政治是你的强项,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我不是政治家,我是警察专业的业务员,单纯用法律处理违法事件好处理,一旦有政治因素掺和进来,法律业务什么的统统让位于政治,依法办事,就得处理,如果无事,就得让人家开业,现在既不处罚,又不让开业,搞得我们骑虎难下,左右不是人。
  目前最好的办法有且只有上凉拌菜。
  这是你的指示?谌洪笑问,
  我可什么也没说,韩江林也笑了。
  没有第三方作为证据,说了等于没说。
  刘诚等候在白云宾馆门口,见韩江林下了车,侧身在前引导韩江林进了“苗乡侗寨”包房。通常陪与工作不相干的领导吃饭和妓女陪客没有什么区别,双方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相互夸一夸对方的优点,就是说一说笑话荤话之类的调节气氛。这与妓女说一些情话调情大致相类。韩江林的年龄成为席间一个重要话题,人们乐于与年轻的领导交往,是因为他们年纪轻轻就占有了重要的岗位,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还有潜力可挖。经贸委张副主任五十岁上下,与韩江林已经有了代沟,难于找到共同的话题。在酒桌上,年长又是一个优势,把吃的盐比年轻人吃的饭还多的话换过来,可说喝的酒比年轻的韩江林喝的水还多,可以给他许多经验教导。韩江林正处于需要吸纳各方智慧的上升和进取时期,迫切需要得到现实的教导,带有孔子所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谦虚,认为年长者都以为是老师,见面要鞠一鞠躬。这种差异性让两人多少找到了一点共同的语言。韩江林洗耳恭听的态度,在张副主任看来就是谦虚谨慎的作风,对韩江林颇有好感,频频举杯相邀,祝愿他前途远大。三杯酒落肚,胡扯些东南西北的话,也颇认为投机,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味道。
  韩江林对年龄优势有着清醒的认识,胸无才学,在年龄被岁月浸蚀之后,一个曾经的神童只剩下一具和常人无二的臭皮囊。在中国这个偏重于重视历史经验的老年性社会里,年轻也意味着稚嫩和缺少经验,加上年龄的优势只是暂时的,当人们对你的看法只剩下年龄的优势时,对整个人的认识会发生偏差,不利于将来的发展。在心里,他很不愿意承认目前的地位是年龄优势带来的结果。大家过多谈论他的年龄时,也是他感到压抑和不畅快的时候。他想法巧妙地把话题从他的身上引到工作上。
  谈到经贸工作,张副主任看了一眼刘诚,对韩江林说,换人换面貌,白云这段时间的经贸工作搞得不错,在全市的排名不断上升。然后放低声音说,听说你们又准备调整他了?韩江林见刘诚也在竖着耳朵倾听,干脆把惊讶表现在脸上,说,没有呀,机构改革刚完成,干部的情绪才得以稳定,县里的工作格局正在逐渐得以形成,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宜再进行干部调整。
  官场中的任何饭局都附带一定的意义,韩江林此时才明白这顿饭局的意义,转过脸故意跟刘诚开了个玩笑,问,我管组织的都不知道干部调整,你们哪来的风声?
  刘诚稍显尴尬,嗫嚅地说,干部调整风声满白云,机关人心惶惶,只有市委管理的干部隔岸观火,我自岿然不动。
  韩江林轻轻哦了一声。
  张副主任说,无风不起浪,党的每一次整风都是一次浪淘沙,有人渔翁得利,有人死鱼摆摆,上次的乡镇整风,全市整掉了五个党委书记,三个进了班房,这次机关整风,东江县已经整掉了两个局长,白云至今没有整掉一个人,算是风平浪静的了。
  韩江林笑问,非要整掉人的话,整风运动不就是整人运动了?
  张副主任笑应道,共产党可是整风的行家里手,党内许多名垂青史的人物都靠整人起家,是名符其实的整人专家,培养了许多徒子徒孙的啊。
  韩江林举着酒杯想发言,忽然想起曾广贤文里所说的“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言谈是小人”的话,敬了张副主任的酒放下杯子说,张副主任深谙党史,堪称党史专家。
  久病成良医,经过多年的政治教导和整风历练,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发酵成具有政治敏锐性的酒精分子了。
  仗着酒精作用,张副主任用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在座的人听来如雷贯耳。在公众场合,政治色彩已经逐渐淡化,关注民生的人性化关怀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但是,每一个在官场浸淫的人都会感觉头上高悬一把达摩斯利剑,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取自己的性命。不过,这性命前面却要加上政治两字。在一个有数千年人文历史的社会,政治生命接近于人生存的全部意义。
  话说得投机,宴席散时,张副主任紧握韩江林的手,反复地称忘年交,交待韩江林上南原的时候一定要找他,到时候再好好聊一聊。韩江林满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官场中偶然的一见如故,类似于一夜情,曲终人离散,缠锦悱恻情意绵绵,此时的海誓山盟皆会化为一江春水向东流,回头寻览旧时情缘,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副主任的车逶迤远去,刘诚把他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酒意蒙胧地说,韩书记,我的工作刚进入角色,请求你不要把我换到别的岗位,好不好?
  在敞亮的大庭广众之下,不便于说这样的话题,韩江林借口说,你醉酒了,以后再说行吗?
  刘诚轮着眼说,我像醉酒的人吗?我清醒得很,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在屠头面前大吹大擂,结果屠头真的以为自己是白云百姓的救星,不可一世的皇帝,我看这样下去,屠头变成砍头了。
  刘诚在向他暗示着一种变故,这有点类似于封建时代的百姓造反,起事之前会借某事说出预兆什么的。但是,从他目前的情势出发,白云政治上闹出什么乱子,只要他不参予,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把应对的策略调整为,坐观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他紧握了一下刘诚的手,然后离开。目的是想给刘诚一种错觉,让刘诚觉得他似乎在暗示什么,同时阻止刘诚把更多的信息透露说出来,把自己绕进去。
  韩江林坐上车,谌洪朝医院直开。韩江林凝视前方,翻腾的脑海只有一句话,韬光养晦,大智若愚。眼下乱像横生,前途未定,只能采取这样的策略。
第87章 落井下石
  屠晋平惯常的经典姿势坐着,手里夹着烟,头微微上昂,眼睛斜视着坐在常委会议室,一派傲视群雄的自信。
  按照左臣右相的封建朝廷规矩,苟政达照例应当坐在屠晋平的左手,人大主任杨国超坐屠晋平的右手,但召开的是县委常委会,杨国超不过是列席会议的人员,自然不敢高就,把右手位置让给了副书记,原来是王朝武靠近屠晋平的右手坐着,王朝武死后,杨副书记替补了王朝武的位置。自韩江林升任县委副书记后,在排名上虽然名列杨副书记之后,但他协助书记分管组织,杨副书记自动让贤,把书记右手位置让给了韩江林。先前韩江林欣然而就,但最近因为与屠晋平产生了距离,忽然对王朝武生前坐过的位置产生了别扭,稍稍退后了一位,他又担心别人对空出的一格位置无端地产生许多想法,于是,在刚才屠晋平入座之前,悄悄把那张椅子挪到第二排,又把自己的位置稍稍朝前一靠,这样就给人既与屠晋平保持了距离,而一般人又极容易把这种距离忽略的状态。
  苟政达进来后,把提包往桌上一摔,斜着身子坐下,把半个背留给屠晋平,然后热情而响亮地和人大主任杨国超、政协主席郑建民打招呼。在官场中,任何姿态往往都代表一定的意义,苟政达的坐姿就是一种典型的犯上逼宫、咄咄逼人的架式。苟政达的一侧与韩江林的一离,明眼人已经看到了屠晋平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困局。但屠晋平过于自负,以为仍然可以像过去一样把眼前的这一群人玩于股掌之间,并没有觉察到眼前的形势变化。
  吴仕君按照顺序,把会议讨论事项和材料一一分发到与会人员手里。会议第一项议程即是关于对公安系统招考人员的整改,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格噔一响,疑惑地瞟了苟政达一眼,苟政达的目光正从他身上收回去。韩江林心想,不能让组织的错误让普通干部承担啊。他想再次向屠晋平说明理由,请求取消这项议程。屠晋平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他。韩江林猛然感觉屠晋平似乎设计了什么圈套等他钻,避开屠晋平的目光,暗暗告诫自己“诸葛一生,唯谨慎而已”。
  韩江林冷静地观察事态变化,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常委们解释从机关干部中招考干警的真正用意,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事态却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人员到齐,屠晋平扫视一眼全场,慢条斯理地从提包取出一份红头文件扬了扬,用沉重的声音说,我们在尽力保护干部,没有想到我们的干部不保护自己,老是给我们惹麻烦。
  苟政达接过屠晋平递给过来的文件,迅速地看了一遍,又把文件递给韩江林,说,不就是后备干部测评数据错了一个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这是一份市纪委的文件,标题就是“关于给予石雨林同志撤职处分的通知”,心里不解地看着屠晋平,说,书记,上次市纪委龙副书记来调查处理这事,不是说事情并不严重,只是给予警告处分么?
  屠晋平鼻子里哼哼,说,任何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三条原因决定了市纪委要坚决处分石雨林,我保了几次都保不住石雨林,一是石雨林和交流到东原的原市纪委书记是老乡,现在主持工作的龙文渊一直想取而代之,两人在单位杀得不可开交,弄得一个单位乌烟瘴气;二是石雨林是才子,又挂任市委组织部干部一科副科长,纪委处理石雨林,也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第三条说石雨林是才子,打蛇要打七寸,不置于死地,必然要重新起来的,所以要往死里整。
  在韩江林听来,屠晋平的解释似乎有替自己开脱的意思,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想要出面保一个副科级干部,不是没有保下来的可能。
  苟政达说,说错一句话,改了三个数字,而且还不是石雨林动手,贪污多少都不处理,这一点小事大张旗鼓,未免小题大做了。
  石雨林犯一点小错,却赶尽杀绝,简直就是文革式的暴虐和邪恶!韩江林心想,但没有说出来。当上级纪委来调查这件事时,他以为是一件小事,只是找龙文渊替石雨林说了说情,说是年轻干部犯一点错,要理解和宽容,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龙文渊也说是小事情,只是简单处理,给一个警告处分,一定给石雨林有改过的机会。没想到事情变成了今天的结果。石雨林是他的助手,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他已经从屠晋平带着一丝嘲讽的眼神里,闻到了一点不好的气息,他警觉起来,心想,要讨论公安人事问题之前,屠晋平意外地抛出这份文件,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马书记把看过的文件传下去,说,依我看,这件事的处理确实不依律按纪,其一是后备干部测评的数据虽然重要,但并不是十分重要,它只是干部任用的一个参照,而不起决定作用,算不得文件上说的重要,其二是改数据产生的坏影响和坏作用是假想出来的,因为测评数据由组织部门掌握,而且所改的数据当时就已经纠正过来,从犯罪学的角度,也是犯罪未遂。其三是石雨林的指使罪更不成立,同组的人改数据,说是石雨林指使,两人都是副科级干部,我和韩江林都是副处级同事,我在工作中犯错,能说是韩江林指使吗?
  韩江林感激是看着马书记,心想,真不愧为是老纪检,能够抓住事情的要害和本质。
  屠晋平说,党的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上级组织已经作出处理,我们只能坚决服从,不要再枉费精力讨论他的对错。
  这事关一个年轻干部的政治生命。马书记说。
  屠晋平双手一摊,耸耸肩说,除了执行,我们能改变上级的决定吗?这件事我看不用讨论了吧,依葫芦画瓢地转发文件,下面讨论县委班子存在问题整改的第一项,关于清退公安招考干警的事。
  韩江林在石雨林的事情上挨了当头棒喝,对于清退招考的公安人员的事,自然不好再发表什么意见。当他明白这是屠晋平有意设施的一个圈套后,他心里反复地想着鲁迅先生“怒其不争”的话,对石雨林充满了怨愤。
  对于清退的事,屠晋平的意见是完全清退,如果公安缺编,可以重新组织考试。苟政达兼任县编制委员会主任,对于招考和编制方面的情况非常清楚。他说,全市成立了公开招考领导小组,哪一个县缺编都要报公招领导小组审批,并由市里统一组织考试,县里不再具有公开招考职权。常委们十分理性,认为公安招考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程序审核上存在一些问题,只需要重新研究一下,在程序上改正一下,相关人员写写检查,认可事情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屠晋平把目光斜向韩江林,问,江林,你的意见呢?
  韩江林本想用沉默表达不满和愤怒,马上明白这种方式缺乏气度和雅量,用诚恳的声音和表情说,我把关不严,犯了错误,以后我将以此为戒,在人事上严格遵守人事制度规定办事,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我想还是按屠书记的意见办。
  我的作风还是比较民主,不搞一言堂嘛,屠晋平宽和地笑笑,把烟蒂在烟灰缸拧息后,说,我赞同大家的意见,处理要一分为二,在机关已经过度为公务员的,不再清退,事业单位身份的人员,一律清退。说完,他斜身坐着,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溜过,为自己的手腕而暗自得意。
  屠晋平好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在乐曲达到一个激越的高潮之后,有意安排了一段舒缓的曲调作为过度,讨论几项常规的工作。这些工作由各位常委分工负责,所谓讨论无非是分管常委向常委会例行汇报。屠晋平不时加以点评。议题枯燥无味,会场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个别常委趁手机铃响开小差,溜出门放松透气。
  由城建规划扯到发展民族文化旅游时,屠晋平指着列席会议的吴仕君说,疏理的意见中,有不少干部提到给沿街建筑“穿衣戴帽”的问题,我看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发展民族文化旅游是我们白云今后的重点和方向,大家可以就这个问题好好议一议,下一步怎么搞好我们的小城镇建设,怎么搞好我们的民族旅游发展规划。
  根据屠晋平的指示,城建局对河滨路的几栋建筑进行了穿衣戴帽的外形改造,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赞同者说,在千篇一律的马赛克城市建筑风格中,有利于突出白云的民族特色,有助于推动文化旅游业的发展。反对者说,穿衣戴帽是锦上添花,这在尚未脱贫的白云,老百姓极需雪中送炭式的扶贫,而不是锦上添花的显摆。还有文化人类学者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说文化伴随着社会经济基础而发展,它适应一定社会条件上的审美需求,是一种生长关系,人为地改变文化心理,以及外在的文化类型,必然类同拔苗助长。
  常委们呼吸着的是与百姓同样的空气,老百姓的看法和观点深深地影响了常委的判断。如果放在屠晋平的威信处于上升时期,常委按照讲政治的要求,放弃个人的正确判断,自觉地与书记保持高度一致。现在,在表面一团和气的大好政治局面下,潜流暗涌,书记和县长已经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各自为政。常委们已经无法分辨出谁是白云最后的主宰,一个个假装糊涂地就事论事,故意不表明政治倾向性,实则心知肚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要抛弃自以为是的班长兼船长,弃船逃生了。
  常委们事理论得越明,就越往两个极端走,争论就越为激烈。看着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韩江林保持着岸上人的心态,心想,别装了吧,有必要这样不遗余力地表演给屠晋平看吗?转眼观察屠晋平,他悠然自得地欣赏常委们的争论,这似乎是他所需要的效果。当他看到屠晋平眼里闪过的得意时,心里一惊。猛狮捕到猎物时,并不立即杀掉,它要和猎物嬉戏玩耍、直到猎物筋疲力尽,猛狮才把猎物杀掉,饱餐一顿,抛出敏感话题让常委们争论,莫非又是屠晋平玩弄的新花招么?
  果然,常委会争论正酣,屠晋平伸出手强行打断了马书记的发言,说,穿衣戴帽是新事物,新事物既需要不断探索,更有待于实践的不断检验,社会建设需要不断地交学费,即使将来有一天证明穿衣戴帽是我们交的学费,也只能由后人评说,在这里我们就不要论对错了,对于新的改革开放事业,需要新的组织体系,需要富于实践经验的领导干部和人才队伍,前一段时间经过机构改革,调整了一批干部,工作有了一些新起色,但局面没有完全打开,机关行政效能有了提高,但需要改进和完善的空间还很大,新的要求需要新的干部队伍,我想不仅在座的深有体会,市委巡视组收集了对机关干部的意见,群众对科局级领导干部的执政能力很有意见,我们的领导干部绝大部分能够胜任工作,但也有少部分当初的考察失误,或者说在原来的岗位能够胜利工作,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以后,由于学习不够努力,已经不能适应新的领导岗位了,因此,我们必须对不适应岗位要求的领导干部进行适当的调整,这既是形势的需要,也是群众的要求,更是我们落实上级指示精神的具体体现。
  屠晋平话音刚落,吴仕君打开门,候在门外的县委办副主任张德正和组织部副部长杨道理走进来,把早已准备好的人事调整方案分发到常委们手里。韩江林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人事调整方案,仿佛做梦一般,他看着杨道理,想从他眼睛里知道问题的前因后果,杨道理碰上他的目光赶紧溜开,好像做贼一般心虚。苟政达把人事调整方案扬了起来,想询问韩江林调整的理由。屠晋平不待他开口,抢先向常委解释说,关于这个方案我想说明两点,一是这个方案是尊重了市委巡视组的意见,因为考察干部是市委巡视组巡视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二是方案中所调整的干部,都是平级调动,没有降职,也没有提拔,所以在机关整风中,县委指导组已经广泛征求了群众意见,进行了严格的考察,是否胜任工作完全由县委指导组鉴定,无须再进行二次考察。
  县委指导组就是由县委机关工作整顿办公室向各整风单位派出的指导组,它的职能仅仅是指导整风工作,并不能取代组织考察干部。韩江林想向常委会说明这一点,但石雨林的事情困绕着他,他不好再说什么,即使说出来,他的话对常委们来说,又还有多少可信度呢?其它常委没有分管干部管理和考察的职责,明知屠晋平说得不对,也不便表态,以便惹上狗拿耗子之嫌。大家既然不能对方案的程序表明态度,只能就方案本身来寻找破绽,尽量保护自己旗下的干部。
  首先开口的是苟政达,作为县长,书记提出的方案存在某种偏向,也不得不表示支持,以维持表面的团结和一团和气。在县里,书记是老虎,虎死威不倒,如果县长公开向书记叫板,只会造成两败俱伤。明眼人都知道,这种支持仅仅是语言上的,苟政达做事说话一向干脆利落,在表达支持的时候吞吞吐吐,绕来绕去,支持的话说了,心里的不满同样表达得淋漓尽致。所以现代政治家绝大多数都是语言大师,不发明一些语言词汇、不造就一些流行语的政治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家。苟政达绕口令的时候,把自己想保护和调整的人说了出来,等于表达对调整方案的意见。屠晋平的脸色阴沉下来,越来越黑,又不便发作。韩江林和其家常委倒是隔岸观火一般,乐得看热闹,苟政达说得精彩的时候,不时嘻笑几声。苟政达见绕口令的目的已经达到,适时地刹住了车。
  屠晋平不奈烦地说,指导组提供的只是一个宏观方案,政府部门用人,按政达同志的意见办,刘诚同志不当党组书记,到政府办任副主任,兼国防教育办主任,有一点我要说明,树挪死,人挪活,生命在于运动,适当地挪挪位子,有利于保持单位的活力。
  俗话说,人大举举手,政协动动嘴。列席会议的人大主任杨国超和政协主席郑建民一般都不表态发言。听到屠晋平说挪死挪活的比喻,杨国超主任说,人换一个环境还有一个适应的过程,适应了才能更好地工作,领导适应新环境实际上等于交的一笔学费,时间越长,学费越高,而这些学费都需要纳税人埋单。
  屠晋平接过话说,不适应这岗位,实践证明必须调整,调整了,说明学费交对了,继续让他呆在不能胜任的岗位,那就不是交学费,而是给工作,给老百姓带来损失了。
  此话无可辩驳,郑国超无言。
  大家对方案还有什么意见?屠晋平问的时候看着韩江林。韩江林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有心想保护屠晋平想调整的几个人,其中欧成钧转任党组书记。他考虑再三,认为不能因小失大。屠晋平抛石雨林出来的目的,就是想打击他,封住他的嘴,如果此时不领会屠晋平的目的,对眼下的调整方案不满,屠晋平就会把在白云所受的气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本来与苟政达,与他人的矛盾,结果弄成屠晋平和他韩江林的矛盾,等于自己把自己送到风口上,推上风头浪尖。韩江林再一次决定保持沉默,用温和的目光迎过屠晋平的目光后,顺势踢球一般转了下去。
  时间已近六点,窗外越来越暗,几个走读干部原定回家,眼看不有成行,焦躁不安,有意弄出响声表达不满。发言的常委不得不草表达意见。屠晋平常把最复杂、或者他认为最难于通过的方案拿到最后讨论,大家又饥又饿心烦气躁,讨论往往流于肤浅,不着边际,结果正中屠晋平的下怀。常委们也懒得和书记多记较,是自己份内的工作,认真思考一下,发表一些意见,如果是别的常委分管的工作,大可不必为了事不关己的工作得罪书记,于是白云最高决策机构,十分严肃的常委会由于屠晋平的精心设计,最后流于形式。
  散会后,组织部办公室灯火通明,韩江林明白屠晋平越过他,事先对部里的同志交待了要加班。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平时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部下背着他接受了书记的命令,韩江林感到有些悲哀,快步穿过亮灯的办公室门口,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整个人窝进宽大的老板椅里,反省自己的工作作风和为人之道。与罗丹的关系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他的心灵,他感觉自己正在这种被他人视为邪恶的关系所毁掉,当断不断,久必生乱,浑身涌起一股透心的凉。
  老天,我皆怎么办啊?韩江林望着星光迷蒙的天空,悲怆的喊道。
  走廊上有人念到韩书记,韩江林赶紧站起来开灯,随手拉开门。张主任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正在和杨道理副部长争论。看到韩江林走出门,两人停止了争论,杨道理退回了副部长办公室。韩江林问什么事,张主任随韩江林走进办公室,说,杨部长说,这些人事任免文件要屠书记签字,我认为你是分管书记,又是组织部长,只要你签字就可以印发了。
  韩江林接过文件,看到是刚才讨论的方案,杨道理已经根据讨论的情况作了调整。外表老实巴交的杨道理,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老实。从他今晚的行为来看,他是屠晋平安插在组织部的一颗钉子。他转念一样,即使杨道理原来不是屠晋平安插的钉子,根据他自己原来“唯书记马首是瞻”的经验,杨道理已经投靠了书记阵营。
  人心难测啊,韩江林心说,把文件样稿递给张主任,说,屠书记签吧,文件要尽快印出来,再请示一下屠书记,星期六,也就是明天,通知有人员调整的机关单位开会,搞好领导交接,星期天乡镇交接完成,让交流的干部尽快到岗,进入工作状态。
  张主任应声而去。看着灯影下张主任高挑的背影,韩江林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心想,书记你玩虚的,老实就来个实打实,坚决彻底地执行书记命令,让你揪不着任何小辫子。
  石雨林的办公室透出一丝光亮,韩江林轻轻一推,虚掩的门顿开,石雨林正埋头收拣自己的东西,看到有人进来,猛然抬起头,见是韩江林,惊慌不知所措,嘴里喃喃地叫了一声韩部长,站起身垂手肃立。从他强挤的笑容中,韩江林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无奈。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干部阴沟里翻船,被一件小事毁了。他怨愤地看了石雨林一眼,恨不得挥动自己的老拳,把他教训一通,但他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地拍了拍石雨林的肩膀,把他按下,转身快步离开。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情对石雨林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对自己也是一个提醒。
第88章 金风玉露
  穿过幽深清静的街道,韩江林落寞的心稍为激愤,边掏手机边骂,平日里老子没得闲,一个个约吃饭约个不停,老子没有饭吃,一个下午电话没有一个。手机显示有十一个未接电话,原来是开会时他设置为静音,想到还有人关心自己,韩江林转怒为嘻。翻出的第一个电话是罗丹的,他心里一阵激动,心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千呼万唤终于把回老家闭门休养的罗丹唤出山了?
  电话回拨过去,没待他说话,罗丹的娇嗔抢先过来,电话打爆也不回,以为你上火星旅游去了?罗丹总是那么性急,不仅做事上风风火火,就是做爱也像久旱逢雨,不管何时何地,总是兴致勃勃、迫不急待的样子,这让他很喜欢、很受用。韩江林做事则慢半拍,她正好弥合了他的不足,这或许是两人能够相亲相爱的真正原因。韩江林笑着解释,消失了一两个月的人批评消失一个下午的人,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罗丹格格一笑,话里多了几许暖昧的意味,我今晚就要你县官放火,欲火纵横。
  韩江林身体一热,委屈的泪横然而下,问,你在哪?
  罗丹说在白云,在春兰家里。
  韩江林抹了一把眼睛,说,你等,我马上就到。招手叫了一辆出租。罗丹娇柔地说,我等你,别那么急嘛。韩江林任性地说,我就急,想你都快发疯了,你还让我不急?
  罗丹以轻笑回应他抱着很大怨气的话。韩江林说,这次回来后,我再也不许你离开白云,再也不能离开我了。罗丹笑着连说好,我陪你到地老到天荒。罗丹的笑声给他不踏实的感觉,他大声地说,不许笑。
  说着话,车到了楼下,韩江林一口气冲上五楼,罗丹打开了门,两人愣愣地看着对方,慢慢把手机从耳朵边放下。罗丹美女出浴,脸上、身上还带着温润潮湿的风韵,玉润珠圆,头发盘在头顶,一袭红裙把白晰的皮肤映得微红,使她显得极为高贵而性感。由于激动的原因,丰隆的胸脯急骤的起伏,突起的****居然清晰地映现出来。迷离的体香如丝如缕,韩江林胸闷气紧,身体释放出无数的气泡,身心摇荡。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扑上前一把抱起罗丹,姐,我的爱人呀。
  罗丹被韩江林惊慌而依恋的神态吓住了,试图安抚爱人的情绪,一边顺手关了门,一边说,等,咱们有时间,先吃饭
  韩江林像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任性男孩,热烈地说,我就想吃你。猛然一阵狂吻,没让她下面的话说出来。
  在爱情的激风骤雨中,罗丹柔弱无骨的身体像一根藤,紧紧地贴近了爱人,与他融为一体。
  脱掉裙子的女人,里面一丝不挂,原来女人为这一刻的到来做了精心的准备,充满了期待。韩江林亲着温暖如玉的女人,泪流满面。男人的泪流进了女人的心里,她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四目相对,她笑问,为什么呀?男人显得有些羞涩,把脸埋进女人的丰乳里,喃喃地说,我想。
  一个想字经过千锤百炼,钻进了女人的心田,雪白的身体像春天的花一样向男人开放。
  男人像一个充满童稚的孩子在花海里游玩、嬉戏,品够了花香,游够了花园,终于登临峰顶,附着女人的耳朵说,姐,我******。
  射吧射吧,我要给你生一个孩子,这是我这次来的目的。
  女人变成一朵成熟的花蕾,把花蕊打开,迎接男人所给予的爱情。男人把所有思念,厚积起来的温存和所受的委屈,都化为深深的爱和信赖,一古脑儿化为激情,都向女人的花蕊深处抛掷出去,最后瘫倒在女人丰沃的怀里。
  当男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怀里的女人像搂着孩子一般搂着他,纤细的玉手漫漫地疏理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可爱。
  男人轻笑问,想什么呢?
  女人说,我在想我们孩子的样子。
  你不是带环了吗?
  取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女人轻轻拧了一下男人的耳朵,但愿我们的孩子不会像你一样傻。
  怎么想到回来?
  想你,还想要一个孩子。女人说,因为爱情而桃红的脸更加妩媚动人,男人又一次激动起来,翻身把女人搂在怀里,女人拂了一下垂落到男人脸上的秀发,把脸贴着男人的脸,轻轻地摇动着****之舟,信心十足地说,有了孩子,你取什么名字?
  男人经历过没有孩子的痛苦,他认为怀上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以为女人不过是想让他高兴的戏言,随口说,男孩叫韩丹,女孩叫罗琳。
  听了男人的话,女人兴致一下子高昂起来,快到极致时翻身躺下,让男人伏在她的身体上,说,我们会有像你一样聪明英俊的儿子。
  这句话把两人同时送上了高潮。
  一枕欢愉,淡淡的香醴钻入心肺,眼前晃动着罗丹调皮的笑容,她拧着他的鼻尖轻轻一摇,说,快起来了,宝贝。
  韩江林一声幸福的呢喃,悠然睁开睡眼,却是南柯一梦。
  丹丹,韩江林看着空荡的屋子,跳下床在屋里搜寻罗丹的倩影。寻遍屋子,厨房的饭桌上留着一张字条,亲爱的,煮熟的鸡蛋在锅子里,它不会飞,但眼下你得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屋里梦香残留,斯人已去。
  韩江林疯狂地拨打罗丹的电话,回应的只是一句枯燥的话,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上一次罗丹从医院里出来就不辞而别,难道罗丹在故伎重演?她反复说要给他生一个儿子,那不就是想和他结婚,一起生活的决定么?她不在的日子里是什么意思?是短暂分离还是长久分别?韩江林痛苦而无奈地摇着头。他陷入爱情越深,却越来越搞弄不懂心爱的女人,不知道在她漂亮而聪明的脑瓜子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一夜温存仿佛一个没有做醒的梦,韩江林心有不甘,推开窗望着向车站延伸的河滨路,想从路的尽头寻回昨晚的鸳梦。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灰蒙蒙的满天尘埃。
第89章 潜流暗涌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成正比,牛顿第三定律同样可以用于说明社会生活。
  大人物们总是认为百姓和自己的手下是可以任意刈割的韭菜,诸不知当韭菜漫天飞长的时候,柔弱的韭菜同样足以改变世界的颜色。整个封建时代只有唐宗宋祖能够认识到小老百姓的能量,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代武将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后,采取的是“杯酒释兵权”的温柔方式,让自己的部下得以含饴弄孙、逸养天年。这些足以使他们名列历史伟大人物之列。气量狭小的所谓大人物们,往往通过以玩弄小人物的命运为乐事,把严肃的政治当成棋局和游戏,把部属和百姓视为棋盘上的小子,任他移来挪去,把权力在棋局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当小卒奋勇上前吃掉老王的时候,棋局也就翻盘了。用百姓形象的话说,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
  白云科级干部调整意外的顺利,以前每调整一次干部,组织部门前都像赶场似的车马喧嚣,不满意新职位的干部一天两趟地往组织部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委屈,讨价钱。而这一次,大家似乎约好了似的,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好交接,欢欢喜喜地履新岗位。
  狮群在遭遇饥饿折磨时,会联合行动,围捕野牛等大型动物,一旦捕获猎物,狮王会把母狮和幼狮赶到一边,独自享用胜利成果。人群身上往往也具有动物的某些特征,在争取个人利益的时候,往往独自行动,各自为战。当受到来自共同的威胁时,由于孤单和绝望会让他们自觉地走到一起。盲目的骄傲让屠晋平看不到威胁的存在,他把干部的顺从和听话归结为他的绝对权力,认为他在白云的权威已经达到了顶峰,多次在不同的场合表示骄傲和得意。
  韩江林已经从表面的平静感觉到潜流暗涌,心里颇感不安,他不断地反思在这次人事调整中的行为得失,思考自己的进退。在暗流形成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暗流的力量会冲击谁,因为政治风向和水流一样,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会显现无规则运动。
  在等待机会的时候,两种情绪在折磨着他,一种是跃跃欲试,一种是压抑。这是人生或者事物发展中常常遇到的一个特殊时期,即所谓黎明前的黑暗,或者两军对垒,熬战正酣的时候。这个时期莽闯莽撞,不能迎来光明的前途,即有可能陷入更深的黑暗中。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他唯一能够采取的策略就是,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借此筹积力量,等着事态的发展向有利于自我的方向变化。
  韩江林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出去学习,等白云的两个集团矛盾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弄得两败俱伤,他再出面收拾残局,所有的残兵喽罗都会归于他的门下,那个时候他在白云的威信就无人匹敌了。这就是所谓摘桃子策略。但老天似乎并没有眷顾他,没有提供这样的机会。如果再采取生病的策略,人们像原谅小孩子的缺点一般,可以原谅中年人生病。年纪轻轻一再采取生病的策略,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病壳壳,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谁人愿意把精力放在一个病树上,给它施肥浇水呢?
  韩江林拨打罗丹电话,想和她诉说衷肠,她的电话一直关机。韩江林不相信她把那么大的生意丢在南原甩手离开,她肯定是躲在南原的某个角落里,一边休养身体,一边指点着生意。她的温存让他梦留残香,韩江林想上南原去,与罗丹鸳梦重温,长相撕守。白云到南原的车程也不长,他并不是胆小鬼,完全可以下了班开车上南原与罗丹约会,然后第二天清早回到白云。理智告诫他,个人情感必须服从理智,服从眼下的局势,越是关键的时候越在稳住阵脚。凶猛如狮,只要被揪小尾巴,也动弹不得。
  韩江林在天堂乡检查计生工作,接到新任机关党委书记刘诚的电话,到市里参加机关党建工作会,韩江林默想,真是天助其成。本来他想借在天堂乡检查工作之际,晚上顺便绕道上南原见罗丹,没想到想睡觉遇上枕头,居然送上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对刘诚说在南原等他,在乡里开过检查座谈会,拒绝了乡领导吃饭的挽留,让小郑开车从乡道直奔南原。
  车子拐进建材商行时,韩江林的心蹦蹦地跳,手心冒汗,心想,这么长时间了还像初恋似的紧张,足见他是在乎罗丹,爱罗丹的。抬起头,他的目光定格在商行的牌子上,原来所熟悉的“罗丹建材商行”的牌子已经摘下。韩江林慢慢地把手压在方向盘上,对小郑说,把车停下。
  小郑停了车,韩江林快步穿过停在门口的运货车,大踏步走进商行,拦住正在给顾客推销材料的李娇娇,丹姐呢?
  李娇娇被他的粗声吓了一跳,抬头见是韩江林,说,原来是韩哥呀,丹姐不告诉你吗,她把门面打了,回安徽老家去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韩江林怒火中烧,说,每次打电话,你都说丹姐出去了,为什么?
  李娇娇莞尔一笑,韩部长,我说的不是实情吗?难道我骗你了吗?
  你?韩江林碰上李娇娇温柔的微笑,一下子没有撤,唉一声像泄气的皮球垂下了头,说,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部长问了我吗?李娇娇笑着反问,又说,今晚妹妹请客陪罪,好吗?
  韩江林愤怒地瞪了李娇娇一眼,你能把丹姐赔给我吗?
  李娇娇说,一个女人想让自己消失总是有理由的,你不要枉费心思找她了。
  谢谢你的提醒。韩江林故作优雅地笑着回道,大步流星走出商行,坐上车后大声说,走,出城。
  在外环路,韩江林叫小郑停了车,他坐到驾驶座上,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一枚炮弹一样在宽敞的马路上射了出去。
  韩书记,小郑刚叫出口,碰上韩江林阴黑的脸,赶紧闭上了嘴。
  报到安排好住宿,时间已是深夜。以往韩江林出差都和小郑住在一起,今晚,韩江林想单独呆着,叫小郑另外要了房。他一进房间周身散了架,只想把疲惫身心放进温热的水里。正在脱衣服,门铃响了起来,韩江林通过猫眼看见变了型的刘诚,本不想见,门响顽强地响着,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开了门。
  有事吗?韩江林明显带着不欢迎的语气。
  有啊,刘诚毫不理会韩江林的不快,竟直在椅子上坐下,把会议议程作了简单的汇报。
  韩江林双手枕着头在床上躺下看着电视,有些懊恼,千篇一律的议程,有什么好汇报的?转念一想,想当初在政府办当小秘书,自己还不是故意找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借汇报接近领导?此一时,彼一时,刘诚待人恳切谦和,从来不拿架子,现在自己倒向老领导拿起了架子。韩江林赶忙坐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两包花生米,问,喝啤酒还是二锅头?
  刘诚说,想喝酒到夜闹去,气氛浓一些。
  有现成的何必出去?韩江林拿了四瓶二锅头,说,总量就两瓶,这么些年一直对老领导心存感激,总想找机会和老领导好好喝两杯。
  刘诚站起来接过东西摆好,不翻老黄历了,喝酒喝酒。
  喝,韩江林挺起胸膛鼓足精神,感谢老领导长时间以来的支持。
  几口酒灌下肚,刘诚果然被他俘虏,把心头满把的苦水倾诉出来,拍着胸脯说,老天有眼,我刘诚干一行钻一行,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没想到调来调去,都成了运动员了,为了安插亲信,把我调到机关党委,什么意思?
  刘诚慢慢入彀,韩江林心明如镜,小小地不断地煽风点火,想通过刘诚摸清被调整干部的情绪,窥探苟政达阵营的动静。刘诚是苟政达的铁哥们,如果需要在苟政达阵营里安一个眼线的话,刘诚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刘诚是他的老领导,韩江林一直对他保持敬意,刘诚对他缺少防备,二来刘诚是一个直筒子,有话要么不说,要么竹筒倒豆子,一吐为快。
  一瓶半酒下肚,刘诚满脸通红,一双大眼瞪着韩江林,问,你是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县里实际的第三把手,难道你就没有想法更进一步吗?
  我能够混到今天全靠大家推举,不退步是祖宗修福,哪里还敢奢望进步?韩江林调侃道。
  打住。刘诚伸出手掌止住他往下说,识务者为俊杰,你应当看到摆在面前的机会,白云政局表面看政通人和,书记高高在上,一呼百应,威信达到了最高峰,风光之下,其实难负,诸不知此一时彼一时,山下和山腰有坚实的基础,险峰之上已是危卵,是深渊,如果众人加以一推。
  韩江林眼睛一亮,鼓励刘诚说下去。刘诚把头伸过来,附在他耳边说,老大决定顺应民意,在老屠的身上加一把力。
  韩江林一听,吃了一惊,转身望了一下紧闭的门,又扫了一眼房间的四角,心里凉嗖嗖的。古人云,密室阴谋,须防隔墙有耳。在通壁透亮的房间里,说不定哪里藏着什么秘密机关呢。
  刘诚握紧拳头在桌上一击,老天送上门的机会,如果你不抓住,恐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人欲似海,一旦被搅动就会涌出万般杂念,韩江林想更深地了解事情的背景,有许多想法要说。此时他说任何话,都有可能被刘诚放大,以后会作为共同密谋的证据在干部中流传。即使他获得升迁,他的形象也会受到影响,大大降低他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他不能降格到与刘诚同谋的地步,尽管刘诚滔滔不绝地表达对屠晋平的怨恨,韩江林只是模棱两可地微笑点头鼓励,对刘诚的任何说法都不加置评。
  在刘诚激愤的诉说中,一场反叛书记的类似逼宫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第90章 敲山震虎
  在平静表面之下,白云政坛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各种信息从不同的渠道传入韩江林的耳朵里,除了刘诚向他透露的信息之外,属于他阵营的人没有任何人向他汇报情况。信息收集得越多,韩江林越郁闷,这些兄弟怎么啦,莫非关键时刻都当了缩头乌龟,只求自保吗?还是在干部调整中他不能保护兄弟们,失去了大伙的信任吗?没有手下兄弟的支持,失去了组织的信任,他算什么呢?
  韩江林越想越觉得可怕。先前他并不怎么在乎民意的,按照世俗的理论,官场中人的升迁主要是由上级决定。没有组织的培养,个人的任何努力都是瞎折腾。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既幼稚又片面。在基层时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领导的培养和提拔显得至关重要,而随着职务的升迁,地位越高,群众基础越来越重要。这就好比一栋建筑,只有一层楼的时候,要想突出,需要有人不断的添砖加瓦,方能成就其高。随着楼房不断升高,楼底的基础越牢实方能支撑起万丈高楼的压力,成就宏伟气象。
  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韩江林觉得暂时的回避是最好的策略。思来想去,最恰当的回避方法莫过于下乡,一者可以籍以工作调研的借口,二者可以广泛接触基层的干部群众。在出发之前,他简单地规划了一下行走线路,先转一下白云周边的乡,然后到南江,最后再到大地乡窝下来,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悠闲地看几天书,思考一下应对眼前复杂局势的策略。南江山静水秀,是最好的赋闲之地,但是,南江的龙林却不是他阵营里的骨干分子,也就是说,南江还不是他可以掌控的根据地。他后悔当初没有体会到根据地的重要,不会利用职务之便,把龙林从南江调出,然后安插自己的亲信人选到南江任书记镇长。如果要想在政治上有更大的发展,建立一块属于自己稳定的根据地必不可少,甚至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工作。
  韩江林把自己的行程图交给小周,让他打电话通知相关的乡镇准备好基层组织建设工作汇报材料。他是有意把调研弄个很大的动静,以便在将来的某一天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白云政治风云际会时,他并没有介入其间。
  交待好部里的相关工作,正要下楼,手机铃响。原来是屠晋平的电话,要他马上到书记室一趟。
  县委办公室乱成一团,几部电话同时在打,通知召开领导干部会议。韩江林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满心纳闷地推开书记室。屠晋平破例没有坐在老板椅上,而是在室内走来走去。韩江林站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转身正想发火,见是韩江林,简洁地说了一句,坐。然后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踱到桌前,在老板椅上慢慢坐下。
  屠晋平故作镇定,但他像在玩变脸的魔术游戏,一会儿像戏台上黑脸张飞似的黑得怕人,一会儿又变得了红脸关公。两人默坐对视,屠晋平抽完了一支烟,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缓缓推向韩江林。
  信中列举了屠晋平的五大罪状,一是借城建之际谋一己私利;二是在天然林事件中,违背中央精神,保护某些违法分子;三是大包大揽,任何工程都要经过他审批,实质上就是谋取个人利益;四是搞穿衣戴帽,是为了给自己的朋友谋利;五是道德败坏,培养了一批脱裤子干部,败坏了白云的社会风气。每一条都言之凿凿,似乎在说明屠晋平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韩江林看完信,故意惊讶地说,这不是别有用心的诬蔑?故意给白云的改革开放抹黑。
  屠晋平夹烟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愤怒地说,这,不是抹黑的问题,而是诬蔑,是陷害,是一场政治阴谋,他们搞阴谋,老子就搞阳谋,今天召开全县领导干部会议,就是要向阴谋者作公开的斗争。
  喘了几口气,放缓了语气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即使个别人用竹杆通一个洞,天也不会塌下来嘛。
  一会儿,苟政达、马书记相继来到,看过信后两人脸上多了几分复杂的表情,眼睛看着屠晋平。屠晋平只顾黑着脸抽烟。苟政达熬不过去,只得率先表达自己的意见,说,我们不能听任这种诬告的风气流传开去。马书记随后表态说,坚决同意苟县长的看法,要严查是谁写的信,如果不实,必要的时候要进行组织处理,甚至采取非常手段坚决处理。
  屠晋平腾地拍案而起,什么如果不实,这,这,信上所告的哪一件是实?你们说!
  马书记突地闹了一个大花脸,赶紧闭上了多话的嘴巴。韩江林的情绪受到传染,也义愤填膺起来,感觉到诬告者不仅会危及屠晋平,听任诬告风气漫延,还有可能引火烧身,于是也强调要对诬告者进行调查,绳之以法。
  屠晋平转而表现得平静而理智,说,领导干部还是应当有气度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等会儿召开领导干部会,说是专门强调讲政治、讲纪律、讲大局,在会上,小马主持会议,江林代表县委讲话,老苟代表政府讲话。
  韩江林说,你是班长,还是班长讲话管火些。
  屠晋平眼睛一轮,把信高举起来,黑枪暗箭是针对我来的,作为副职,你们不上前顶一阵,直接把我摆在黑枪面前,叫我进退无路?
  韩江林嗫嚅地辩解道,屠书记,我哪里是这意思,我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
  屠晋平意味深长地扫视在座的各位,一语双关地说,人微言轻?我看是位高权重,别有所图。
  韩江林被将了一军,也闭嘴不言。等屠晋平和苟政达议定了会上要强调的内容,大家从书记室鱼贯而出,一起下楼朝人民礼堂走去。
  韩江林有意落在后面,看着前面的背影,各人心怀鬼胎,离心离德,还居然表现得空前团结。叔本华说,世界是我的表象。这句话应当反过来理解,人不应当被表象的世界所迷惑。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疑团,检举信为什么会转回屠晋平手里,莫非上级组织对屠晋平充分信任?还是屠晋平在上面有人,通过非常手段拿到了控告自己的信件?写信人如果知道检举信会落到屠晋平手里,他为什么要写?让屠晋平知道被检举,不是打草惊蛇了吗?打蛇不死反受害,难道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在主席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干部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如果所有的人都表达自己的意见,几位县领导即使在主席台上,也是无法弹压众人说话声的。他再一次感觉到了群众力量。难怪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心胸坦荡,自然能够坦然地面对干部群众,如果做贼心虚,肯定会对群众心怀恐惧,压制群众,取消群众的话语权也就是唯一的选择。韩江林侧目观察屠晋平,尽管他努力保持先前笑傲群雄的坐姿,但从他忸怩不安的姿态来看,此时他如坐针毡。
  马书记宣传会议开始。韩江林讲话时,强调讲政治,树立大局观念。讲话不断深入时,他注意绕过检举信这个暗礁,强调纪律、强调原则。讲到动情处,他不是为了屠晋平的事而说,而是在说心里话,认为政治原则是大家平时应当注意的,不能因腻废食。
  苟政达总结讲话时,侧重讲当前工作重心和任务,强调要把心思放在完成年初制定的各项任务中来,不要在小事、人事上纠缠不休,浪费时间,影响白云的经济建设,影响改革开放的良好工作局面。
  苟政达说的也是真心话,但这是否意味着他能够言行一致,和屠晋平保持团结呢?韩江林默默地摇了摇头,心想,理论上的团结谁都能够接受,现实中团结则要看情况看对象,坐在主席台上一个个讲政治讲大局,诸不知全是道貌岸然,为了各自的利益剑拔弩张,甚至放黑枪弛暗箭。他把目光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台下归结为三种表情,一种是不知情由的人的惊恐的表情,这些人平时埋头干自己的工作,行事为人小心谨慎,不介入任何派别纷争,在他们看来,县委召开这么大的会议专门强调政治纪律,以为上面一定刮起了什么风风雨雨,因而感到十分不安;一种人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些人相当多是老油子,有关自己的利益的事则勇往直前,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则采取的局外人姿态隔岸观火,乐得看热闹。局中人又分为两派,一派是现在屠晋平帐下诸人,大多愤愤然,一些是从屠晋平帐下反叛出去的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脸上大多挂着冷笑的表情。韩江林目光对视着一脸鄙夷的欧成钧,欧成钧咧嘴一笑。韩江林从他怪异的表情中,猜测欧成钧一定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决定散会后找他谈一谈。
  会谈地点的选择,韩江林颇费了一番工夫。办公室是不适宜于进行这类的谈话,一旦事情暴露,韩江林一定脱离不了参予密谋的干系。约欧成钧吃饭,被外人看见,则表明他公然站到了与屠晋平相对立的立场。不管事件性质如何,发展的结果怎么样,在未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给人留下现代吕布的印象。密谋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不仅担惊受怕,就连一个安全的说话地点都千难万难。
  散会时,欧成钧在韩江林经过时,抛了一个眼神过来。在县委班子表示团结的大聚餐,席间观察屠晋平时,眼前浮现起欧成钧的表情,老是觉得不可思议,欧成钧最初是屠晋平的铁血心腹,转眼间变成了反叛屠晋平的铁杆力量。
  曲终席散,其他人还要玩几把牌,韩江林一般不参予他们的赌局,告别出到院子,手机铃响,见是欧成钧的号码,笑骂一句,你不会跟踪我吧,点子踩得那么好。
  我感觉一向很好,欧成钧得意地说,你走出大门,向下走几步,我停车接你。韩江林收了手机,边走边想,真是鬼精灵,自己费尽脑筋的事情,他一个电话就敲定了。
  嘎,一辆吉普车在韩江林身边停住,韩江林转过身,刚好面对敞开的车门。他迅速上车关上门,趁着酒兴批评道,有什么事当面报告不行吗,搞得神秘兮兮像特务。欧成钧一踩油门,车滑了出去方才笑应道,地下党不行吗,为什么是特务?行动隐秘是发扬革命传统。
  说吧,最近地下党有什么行动?韩江林敛起笑容,严肃地问。
  领导是信息集汇中心,又高瞻远瞩,对目前的局势洞若观火,今天的大会就是最近行动的反馈,还能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吗?
  事到如今欧成钧还转弯抹角,韩江林生气了,瞪着眼睛不说话。欧成钧赶忙解释,行动的主力是那边的人,我们只是配合行动。
  韩江林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打草惊蛇了,蛇打不死,反受其害。
  这叫敲山震虎,欧成钧笑了,深有把握地说,只要蛇出洞、虎离窝,就会一步步落套入彀了。
  他把车速放慢,示意了一下幽黑的山坳,看见星星下面的山梁吗,古时候在白云做县太爷狠心吃拿卡要,装满箱子的,有几个翻得过山梁?
  古时白云风气纯正,民心如山,如今大不如惜了,何况贪的手段也隐蔽多了。韩江林感慨道。
  欧成钧说,事情本来不准备向你汇报,因为不想把你卷进来,但今天开了会,大家电话里通了气,认为没有必要把领导蒙在鼓里,商量的结果叫我来向你通气,前一阵子的计谋是敲山震虎,正如所估计的那样,虎受到震动,必然有所反映,开会这是利用行政资源反击的方式,台上台下铁板一块,这种方式也许会产生效果,如今各怀心思,离心离德,会开得越多,信息会散布得越多,局面将会越混乱。
  看来他们已经深思熟虑,韩江林心里对欧成钧的话表示赞同时,心里已经无忧。他再一次想起人心问题,一个人一旦失去人心民心,变得孤家寡人,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欧成钧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愤然地说,一个人居然拿忠于自己的兄弟开刀,寒了兄弟们的心,等于自毁长城。
  韩江林仍然有些担心,屠晋平目前还没有濒临绝境,达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说,虎死威还在,你们还得小心为是。
  欧成钧得意一笑,第一步是敲山震虎,第二步是借刀杀人,我们自始自终都是文明人,手里不会沾任何鲜血。
  为让韩江林放下疑虑,他解释说,经过各部门兄弟周密的调查,苟政达那边的人初步掌握向屠晋平行贿的情况,通过拿下这些买官者,借他们手里的刀干掉屠晋平,事情会做得天衣无缝。
  妙啊。韩江林差不多叫出声来,但他的脸色始终是严峻的,没有任何表情。他此时的任何表情都有可能成为欧成钧传播的信息之一。在对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后,他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句,回去吧。
  欧成钧把他送到医院门口的树荫下,韩江林下车的时候停了一下,心里戚戚然,一声幽叹,别伤他太深,除了有些霸道,他还是很有工作能力和责任心的。
  处理人是政治需要,政治向来不讲情面。
  韩江林心里叽咕一句,你懂什么政治,我不讲情面,兄弟们能有今天?
第91章 请君入瓮
  流言蜂起,山雨欲来风满楼。县委采取各种措施打压,仍然无法制止信息泛滥传播。坊间已有传言,上面要整顿县委班子,屠晋平已经进去了。风声传进屠晋平耳里,屠晋平一改过去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习惯,几乎每天都到各单位检查工作,随身带着一名县电视台的记者。屠晋平频频在电视台亮相,风波顿时得以稍息。
  风吹草动,韩江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不敢挪窝,每天坐在办公室处理日常公务,静观事态变化。
  这天清早出门,穿过医院花园,两只喜雀从院外农户的猪圈飞出,叽叽喳喳地叫着从他的头顶飞过,韩江林愣了一下,仿佛预感到什么事情发生,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凉。他一溜烟跑到办公室。小周在抹桌,离休老干贺光斗坐在椅子上看报。小周看到他,对贺光斗说,韩部长来了。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片递给韩江林,市委办请你回这个电话。
  韩江林收起电话,问,贺老,你有什么事?贺光斗跟着韩江林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门,四周瞅了瞅,小心地问,外面纷纷说县委人事已经变动,有没有这回事?
  韩江林看老头神秘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回事?贺老有政治敏感性,不能听风就是雨,听到这种传言,要带头帮助县委做好稳定的工作。
  谣言信不得,但无风不起浪,白云今天的局面来之不易,大家都有责任保护改革开放的成果。
  韩江林肃然起敬,正襟危坐,和贺光斗说了一会话。贺光斗离去时,方才想起屠晋平点名提任广播电视局副局长的贺东东,原来就是贺光斗的三子,他无奈地摇头而嘻,离休不离志,原是别有所图。
  韩江林按照号码打电话,那端一个浓厚而带磁性的男中音说,江林吗?我是林敬业。韩江林立即起立,恭敬而热情地说,林市长好。市长刘正德接任书记后,风传林敬业将接任市长,不料半路杀出一匹黑马,由省委派了一个副秘书长出任市长,作为对林敬业的安慰,他继续任常务副市长,省委给他另加了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头衔。
  屠晋平同志在不在家?林敬业劈头问。
  韩江林赶紧回答,在,昨晚还开常委会。
  我和市安检委的同志一起到白云检查安全生产工作,请你转告屠晋平,请他、苟政达、你,还有小马等班子成员到麻栗坡迎接,陪同检查,下午召开全县安全生产干部大会。
  好好,韩江林嘴上爽朗地答应,放下电话心里犯了叽咕,这不是林敬业的风格啊,莫非当不上市长,他心里窝火,有意讲排场了吗?
  心里有想法,对领导的指示赞成得执行,不赞成也得执行。他用电话一一通知了在家的县委班子成员。
  县委班子成员第一次整齐地站在本县边界上,热情而隆重地欢迎一位市委领导,这在白云的历史上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屠晋平心下狐疑,再三问韩江林,你有没有搞错,是林书记亲自要求班子成员在边界上迎接市安检团吗?
  是,韩江林肯定地说。如果不是亲自聆听,他也肯定不会相信林敬业会发出这样的指令。
  官大一级压死人。看到车队临近,屠晋平笑骂一句。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他对现实的一个总结,也是他在白云县最后说的一句话。
  车队共有三辆,第一辆是市安检委的车,从他们身边驶了过去,在前面停下,里面的人并没有下车。大家满脸疑惑,林敬业的车驶近前,停下,林敬业下了车,和列队欢迎的班子成员一一握手,说,大家上车吧。班子成员不敢怠慢,各自上车。韩江林上车时,望了一眼后面,发现远远跟着一辆市纪委的车,龙文渊坐在里面,并没有下车,而是透过车窗往外望。林敬业叫韩江林带头引路。车拐上弯道,韩江林回头发现,林敬业和屠晋平一起朝最后一辆车走去。
  车队拐进县委大院,韩江林下了车,走向在后面停下在市安检局的车。市委组织部李副部长从车里走下来,韩江林大吃一惊,紧走几步上前握住李副部长的手,李部长辛苦。接下来的事情更让韩江林惊讶,屠晋平竟然没有在书记专车上,而是市纪委副书记龙文渊从他的车上走下来。
  调包计,韩江林脑海里蹦出这个词,感觉一出好戏的大幕正在徐徐拉开,前段时间以来的各种传言即将得到验证,韩江林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心情十分复杂,惊恐、压抑,似乎又有一丝期待。
  林敬业把韩江林叫到身边,发布指示,我们要召开一个常委扩大会,你安排一下。
  韩江林把市领导引到接待室,立即吩咐县委办安排会议室,通知列席常委会人员参加常委会。
  一切准备就绪,县里参加会议的人员就座后,韩江林领着市委领导走进会议室。大家见屠晋平缺席,无比惊疑,又见林敬业满脸严肃,不敢轻举妄动,见面礼节也免掉了。林敬业主动走到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两位老同志跟前,握手寒喧几句。待他坐回主席位,朝李副部长点了一下头,开始吧。
  李副部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稿,说,今天召集白云县委班子成员和列席常委会成员召开临时常委会,感谢刘书记、林市长让我主持会议,这个会主要有四项议程,第一项由市纪委副书记龙文渊宣布纪委的决定;二是由我宣读市委的人事决定;三是讨论市委决定。林敬业书记最后作重要指示。
  望着龙文渊富有城府的脸,韩江林感到胸紧气闷,心情落到了冰点。龙文渊宣布的决定中,只是对屠晋平实行“双规”。韩江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李副部长宣读市委的决定,苟政达代理县委书记,主持白云县委全盘工作;任命杨维仁任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免去了韩江林的组织部部长职务。另一张文件提名韩江林任副县长,要求人大常委会依照法定程序进行选举。
  李副部长宣读文件时,林敬业用一种深情的目光看着韩江林,充满期待的眼神分明地告诉他,你不能辜负我的期望。
  韩江林心里却一阵苦笑:“施恩者与被施恩者心理存在多大的差距啊,从施恩者的角度来说,虽然从职务上说没有什么进展,但由县委务虚的职务调整为务实的职务,客观上已经把他调整到了最有可能升迁的最佳出击位置。”这种想法完全违背了他要感恩于人的做人原则,悔意顿生,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了林敬业一眼,正好与林敬业投过来的目光碰上,韩江林身子一个激灵,心想,天遂人愿固然是好,可这又哪里能够做到呢?林副市长是出任市长呼声最高人选,现在还不是仅仅得了多挂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副书记头衔?这样想来,他倒有一种和林敬业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讨论环节,参会人员逐一表态,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苟政达和韩江林既表示了拥护决定,同时表明了搞好班子团结,重着塑白云形象,更好地推动白云社会发展新局面的信心和决心。
  林敬业情绪饱满地发表了长篇讲话,要点是:对屠晋平的堕落表示痛心,要对腐败事件一查到底,县委班子要进行深刻的反省,对新的县委班子充满期待,强调加强团结,勤奋工作,期待一个改革开放的新白云出现。
  常委们受他的情绪感染,热烈地鼓掌。林敬业最后吩咐,中午全体与会人员一起吃饭,吃完饭接着开会,听取县委、政府工作汇报,研究工作。
  中午一点,会议重新开始时,由杨副书记代表县委汇报,苟政达汇报政府工作。龙文渊借口商量一个事情,把马书记和韩江林叫出会议室,说,我们一起到组织部会议室研究一个事情。
  三人刚在会议室坐下,纪委副书记游国凤和郝涛一起走了进来,游国凤把一份名单递给龙文渊。龙文渊把名单看了一下,递给韩江林,说,请组织部通知这四位同志过来开会。
  韩江林看到名单了赫然写着杨卉的名字,吃了一惊,心里愤怒极了,狗娘养的屠晋平,你把杨卉牵连进去,把她给毁了。走出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掏了一下电话,但很快缩回了手。此时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唯一能够做就是保护好自己,以后再想办法挽救杨卉。
  名单中的干部陆续来到,一个一个被叫进办公室,看到三堂会审的严峻场面,明白了怎么回事,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游国凤给倒上一杯茶,龙文渊代表市纪委宣传实行“双规”的决定。整个过程没有韩江林什么事,纪委不过是借组织部的牌子挂羊头卖狗肉。干部中流行一句话,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听到组织部召唤,还以为真有好事等着,没想到走进纪委设置的彀中。
  杨卉最后一个来到,坐下马上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故作平静,强装笑脸,端茶杯的手轻微颤动。韩江林看着杨卉,回忆起被纪委请到办公室喝茶的遭遇,心想,香港公务员都害怕被廉政公署叫去喝茶,大陆纪委的茶同样不好喝啊。
  杨卉把怨愤的目光盯在韩江林脸上。韩江林无奈地回避。两位纪委干部走进门,要把杨卉带出去。杨卉站起来,朝着龙文渊鄙夷地吐了一口唾沫,转过身走出门去,在门口停住,缓缓地转过身,用地道的白云土语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没人性的狗东西子。
  兰晓诗、罗丹相继离开,杨卉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没想到杨卉也从心里抛弃了他,韩江林心痛极了,强忍着不让泪水淌下来。龙文渊气得满脸通红,颤颤地拍着桌子,这,这,这样素质的干部,怎么不走入岐途?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常委会也散了,两泼人一起朝白云大礼堂走去。白云副科级以上的在职干部和副县级以上的老干部,整整齐齐坐满会场,等候领导的光临。
  韩江林在自己名牌前坐下,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四点差十分。他情不自景地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会场,现在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在会场的背景上,还挂着屠晋平给白云规划的宏伟蓝图。作为一名参与者,韩江林曾经激情满怀地投入其间。现在屠晋平上演的戏已经谢幕,背景蓝图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他再把目光投到台下,他曾经的志向只是在下面找到一个座位。依靠兰家的背景,韩江林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并一步一步向上走。在白云,他从此可以不需要任何背景了,然而他仍然离不开台下黑压压的干部,这些人是白云的政治代表,是民心、人心。拥有民心等于拥有坚实的政治基础。一旦为民心所弃,就会落到与屠晋平同等下场。
  基础不牢,地摇山牢,韩江林感觉一下子找到了思想的真谛,找到了人生下一个阶段可以依靠的背景,心中豁然开朗。
第92章 重温鸳梦
  韩江林提着满当当的一袋水果走近红楼,这两年除逢年过节礼节性的探望,他基本上没上过红楼。红楼显得意外的清静,韩江林摁下门铃,等了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下楼。
  门打开,一个时尚装束的漂亮女子映在门框,如画一般,让韩江林恍然觉得兰晓诗出现。女子见他发愣,笑了一下,现出一个好看的酒窝。韩江林从小酒窝中看到了王妹昔日的影子,脱口叫道,王妹。
  王妹边伸手接过东西,嗔笑道,姐夫有好久没来,都认不得门了吧?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天天忙得头晕。一个童稚的身影飞下楼,妈妈,谁来了?姑爹。
  韩江林伸手把漂亮的男孩接住,说,吉祥,姑爹抱抱。他把吉祥抛在半空,接在怀里,吉祥乐得格格大笑,韩江林在他的脸上、眼睛里看到了晓诗的影子,黯然心酸。
  上了楼,宽大的屋子空空荡荡。韩江林问,爸妈呢?东进呢?
  王妹倒上茶,悠雅地在他对面坐下,说,东进在店里,爸、妈带着保姆上北京旅游去了。韩江林笑了一下,说,老人家倒会享受。碰上王妹审视的目光,韩江林避到一边。王妹问,小韩哥还是一个人吗?
  晓诗不愿意回来,我不一个人还怎么办呀?
  王妹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住在春兰姐家的罗丹,又漂亮又有钱。
  韩江林碰了上她的眼睛,知道兰家什么明白,他们之所以对他没有任何指责,仍然把他视为自家女婿,完全是以一颗仁爱之心包容着他的出轨。
  王妹说,情是缘,婚姻也是缘,你不该把那么好的女人放走,妈也替你惋惜。
  韩江林既羞愧又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喃喃地说,我,她,不合适。
  王妹笑了,什么不合适,不就是年纪比小韩哥大?女大三,抱金砖。
  韩江林不好意思和王妹讨论这问题,和吉祥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吉祥见韩江林愿意和他玩,疯了起来,在楼房里跑上跑下。
  韩江林追吉祥来到楼上,当他看到紧闭的兰晓诗闺房,心里一愣,走上前轻轻一推,门开了。屋里一切如初。韩江林从柜子里拿出手提电脑,接上宽带线,打开电脑找到原来收藏的晓诗博客。
  晓诗把博客当成了心情日记,几乎每天都在上面写一小段话。韩江林查看最新记录,晓诗离去只有几个小时。他把失落的情绪在晓诗的博客上留了下来。躲在另一个房间的吉祥见韩江林没有找他,跑进房来,在键盘上一阵乱敲,牵着他的手央求道,姑爹,和我玩嘛。
  韩江林随手写下,吉祥还叫我姑爹,你,还会承认我这身份吗?
  关上电脑,韩江林眼里忽然落下几滴泪。
  吉祥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问,姑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妈妈了?
  韩江林拍了拍他的小脸蛋,问,乖宝宝,想妈妈才哭吗?
  吉祥小嘴嘟囔,我想妈妈的时候哭。
  韩江林抱着吉祥下楼,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眼里只有养父,从来没有妈妈。唉,渴望母爱,难道是我依恋女人,又和任何女人都处不好关系的原因吗?
  王妹做好了饭菜,打电话叫兰东进从店里回来,陪韩江林吃一顿饭。自从有了孩子,兰东进身上的孩子气明显少了,变得沉稳多了。从他纯净的眼神里,韩江林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亲切和温暖。
  两人端起酒杯相对无言时,韩江林想起了《北国之春》的歌词:“家兄酷似老父亲,默默相对饮几杯。”作家往往是敏感于生活的人,对生活有着如此深刻的体验和精确的描述。他早年给兰晓诗写情诗的时候,曾经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现在鬼使神差成了一名机关公务员。在公务处理、人事安排不能满足他人的要求时,常让他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这会不会是因为早年丰富的情感产生的负面影响呢?虽然他所受到的绝大多数教导都要求他剔除情感因素,要铁面无私,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老百姓和自己的部下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时,他又何曾不揪心,何曾能够铁石心肠?
  兰吉祥已经睡了,屋里没有了孩子的笑声,缺少了许多生气,韩江林并不觉得沉闷。饭后,王妹在里里外外忙活收拾家务,她把经营这个家当成一种享受,并不因为丈夫的脑子有些问题而缺少幸福感。兰东进把电视调到动漫节目,时不时冒出一个幼稚得可笑的问题,韩江林并不觉得可笑,长期以来他缺少的正是这种浓浓的生活情趣和氛围。
  韩江林被轻松搞笑的动漫节目吸引过去,轻微的鼾声从旁边响起。兰东进蛐蜷在沙发上,像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般睡着了。他关小了电视音量,向王妹告辞下楼。
  王妹边在围裙上抹手边跟到楼梯口,姑爹,你工作忙,难得过来一趟,不坐坐再走?回头发现兰东进睡着了,骂了一句道,这个人不懂道理,姑爹不要见怪,以后有空经常来家坐。
  韩江林答应着出门,心里暗生愧意:小城只有巴掌那么大,他和兰晓诗离婚的事大概王妹已经听说了,他和罗丹的恋情纸包不住火,也传出了风声,说不定也传到了王妹的耳朵里,她仍然往常一样待他,一口一个姑爹,十分感激王妹和兰家人对他的宽容。只是感激并不能挽回他和兰晓诗的婚姻。
  走进医院宿舍,一个黑幽幽的影响子如影随行,细碎的脚步声把韩江林吓了一跳:谁?
  我。一个女人略微惊惧地回应道。楼道的感应灯亮了,灯光正好照在来人的脸上。眼角的鱼尾纹依然无法掩饰曾经的风韵。韩江林脑子转了一道弯,回忆起了眼前是女人叫万莲花,曾经被聘为南江计生站的副站长,因南江计生站被盗后调整到了大地乡计生站。在分流的聘干名单中,万莲花名列其中。
  聘用人员原来是是屠晋平和苟政达政治分岐中的一个焦点之一。“6.12”事件以后,县里不敢触动这棵敏感的神经,让原单位自行消化原来的聘请人员。这部分人员中,和原单位领导关系好的,重新得到上岗;和领导关系不好,或者和新领导不熟悉,新领导不愿意重背包袱的聘用人员,就业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韩江林就任副县长后,分管公交建和人事、公检法这几块,这部分人员知道他同情他们的处境,多次到政府找到他,要求解决就业的困难。韩江林了解这件事拖延至今的前因后果,知道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他一向重视民生问题,认为政府解决民生的最主要途径就是解决好老百姓的就业问题。原来苟政达同情聘用人员,一直主张内部消化,韩江林为此抽了一个时间,向苟政达作专题汇报,提出了一揽子解决聘请人员的方案。苟政达他听完韩江林的汇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看这个问题可以先摆一摆,一些县早就把这部分人开了,我们还让一部分人继续留下来,算是够有人情味了。”
  韩江林没有想到苟政达在这个问题上前后判若两人,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苟政达的心态,当初同情聘用人员,出发点和落脚点并不是出于解决聘用人员的就业问题,完全是与屠晋平进行政治斗争的需要。现在他主政白云,保留一部分聘用人员,势必会让现在的财政多增加一分负担。
  韩江林又提出了第二个建议:从财政拿出一部分钱,给聘用人员交纳养老保险以后,把他们纳入环卫站清洁工系列。苟政达仍然不同意这套方案,说:“聘请这一部分人,必须考虑他们的工作年限,那么聘用费用每人不会少于一千元,直接从社会上招收年轻的清洁工,只需要五百元,解决他们一个就业,足够我们现在解决三个待业青年的就业。”韩江林不能不认为苟政达算的帐更符合社会经济法则,但他回避了另一个原则,政府必须承担的责任,甚至还包括官员的一点良心。就在韩江林认为问题解决无望时,偏偏来了一个机会,上面为解决“40、50”下岗工人再就业,除了给予社会保障方面的优惠,还专门拨付了一笔资金,用于解决这些人再就业的工资待遇。聘用人员虽然不列入下岗工人行列,韩江林想把聘用人员搭上这趟末班车,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召集了民政、社保及涉聘人员单位领导会议,就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题研究。会上,大家已经达成共识,由原单位接受聘用人员,社保局给聘用人员发工资。聘用人员有些是原单位的骨干,现在不用开支凭添一个力量,自然乐得接受。
  不用猜测,万莲花肯定是为这事而来。韩江林心想,昨天刚开过会,消息这么快就透了出去?他感觉机关作风整顿并没有彻底解决保密问题,以后需要加强这方面的纪律。看见万莲花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包东西,韩江林不想让她进门,挡在楼道口问:有事吗?
  万莲花不安地说,我有事找你,到屋里去说好吗?
  韩江林目光穿过她的头顶,看到了远处游晃的影子,觉得她大老远从乡下跑来,拒之于门外过于冷漠,说,请你们一起上去坐坐吧。
  万莲花说,那人不见过世面的,我和你说句话就走,让他在下面等我。
  两人一起上楼时,韩江林想问,为什么有事不能白天到办公室说呢?这念头一闪过,立即想起早几年为了到宁波挂职,猫着身子在武装部花园里守候苟政达的情景,此一时彼一时,万莲花所抱的正是自己当年的心态。当年曾经认为:公事私办好办,公事公办不好办。看来早年的许多看法都不过是社会对于行政行为的一种负面评价,这种评价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如果针对所有的行政行为,肯定是绝对没有道理,因为对于万莲花他们这批聘用人员的事,韩江林已经尽了心尽了力,不管万莲花找不找他,都不会改变最终的处理方案。既然事情是这样,那么,又是谁让早些年的他和现在的万莲花认为必要私下里送一点东西,联络一下感情,心里才更踏实一些呢?屠晋平的前任书记刘政道生病住院时,韩江林去看他的时候,刘政道把唯一的一次受贿的十万元钱退了出来,要韩江林和欧成钧负责在南江修建了“正道楼”,并告诫他俩要“正道直行”。反观自己这些年的行为,韩江林觉得有负于老书记的告诫和教导。
  两人进了家,万莲花把东西搁在沙发旁边,我没什么东西来看你,带了几斤干鱼来给你尝尝。韩江林说,有事说事,没事来家坐,带东西干什么?等会儿你带回去。
  万莲花说,韩书记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韩江林说,这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而是我做事的原则。
  万莲花说,你是我们的老书记,我来看老书记不行吗?
  韩江林无奈地说,我一个人这里混一顿,那里混一餐,你拿回去自己吃。说着他要到厨房里烧开水。万莲花说,韩书记,不要麻烦了,我说一句话就走。
  有什么事你说吧。
  万莲花说,我听人说县里准备安排聘用人员重新上岗,请韩书记照顾我,我家老的老,小的小,我把青春都奉献给了计生,这一把年纪了,做农活没有土地,做生意没有本钱。
  韩江林说,上次的文件对你们来说,过于不留情,县里准备考虑统筹安排一下。
  请韩书记一定要留我的一个名额。万莲花再次恳请道。
  韩江林本来不想把事情说透,说透了等于把会议的秘密提前透露出去;不说透呢,万莲花必定心怀疑虑,说不定第二个、第三个万莲花会陆续找上门来。
  此时此刻,韩江林忽然觉得行政公开对于当事人,对于老百姓,甚至对于社会稳定是多么的重要。保持事情的神秘性,有利于维护官员的威信。刘邦登上皇帝宝座以后,故事编出“头顶祥云”、“赤帝子暂白帝子”等故事,使这位由采取暴力等非法手段夺取江山的贫民皇帝地位合法化。这种思维方式曾经长期影响着华夏民族的思维方式,后面凡是采取暴力手段夺取帝位的皇帝,都努力让自己的身世披上神秘的外衣,以表明“权力天赐”。
  行政手段不公开、行政资源不公开,老百姓才会采取相对应的请客送礼、走后门的方式,以神秘应对神秘、以不公开应对不公开。为了让万莲花安心,韩江林把会议研究的情况说了以后,对万莲花说,你家那个在南江街上开粉店,你原来在大地乡,我们考虑把你安排到南江镇,这样对工作,对你都有好处。
  万莲花没想到韩江林对她的情况这么了解,处理得这么妥当,眼里闪动着感激的泪花,说,感谢韩书记安排得那么周到。
  韩江林站起来准备送客,他把万莲花的包裹递到她的手上,说,真心感谢我,就请把东西带回去。
  万莲花怕烫似的缩回手,韩书记帮这么大的忙,一点礼性你应当收下。
  韩江林佯装生气地说,以后还要找我帮忙的话,东西你拿回去,不想找我帮忙,东西你留下。说着礼送她出门,把东西塞在她手里。万莲花既感动又不安,千言万谢地走了。
  关上门,韩江林松了一口气,本想安静地看一看网页的,他的心情被万莲花搅乱了。他为万莲花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工作不透明、不到位,才使得他一个安静的晚上被破坏掉了。
  他上网后打开博客,有感而发地写下了“行政公开与行政保密”的随笔。他认为保密在过去被滥用,造成了政务的某种封闭性和神秘性;政府的行政权力来自人民,在不涉及国家安全等重要因素,一般的政务应当向人民公开;在重大突发事件发生时,及时公布信息,有利于让人民这个主人公了解事件真相,有利于安定人心。如果为了保密故意把事情搞得扑朔迷离,反而会造成人民心理的不安,甚至有可能被黑恶及反动势力利用;文章结尾,他还表达了通过公开、公平、公正的行政行为,建立一个公信的政府、建设一种互信的和谐社会关系的良好愿望。
  他的博客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偶尔写写博客,发泄一下苦闷的心情,聊以自慰。一位作家曾经说过:“写作是净化心灵的需要”,他深有同感。他想了解晓诗最近在美国忙些什么,于是点开了保存的晓诗博客地址。
  近来晓诗很难得更新博客了。她已经从纽约州立大学毕业,进入了曼哈顿的渣打银行业务部,主要负责对华事务。从博客上,晓诗的心情经过了一个曲线,由开始进入西方社会时的混沌,一路走上清醒的时期,特别是进入渣打银行工作以后,很少见她表露出情感的散漫和苦闷。不过,对于韩江林来说,原来那个可触可感的兰晓诗,似乎逐渐隐退,退入幕后而渐渐仅存一个模糊的影像。
  “难道晓诗会从此在我的生活里消失吗?”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韩江林仍然感觉到一种透心的凉。尽管兰晓诗并没有像罗丹那样,给他一种温暖的爱,但晓诗营造的清冷而带着诗意一般的生活,仍然是韩江林所向往的。
  希望拥有温暖的生活,又向往带着诗意的爱情,韩江林竟然不明白,人对于感情为什么会如此复杂?又为什么如此贪婪?有人曾经提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如果《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出现在面前,要娶其中一个女人做老婆,那么,谁是最佳人选呢?事实是“金陵十二钗”每人代表了女人品性中最突出的一面,因而这也是一个令人无法选择的问题,难怪宝玉会在美人堆中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如果罗丹和兰晓诗也同时出现,他会不会也失迷方向呢?韩江林无法回答。
  人生会遇到无数的瓶颈,韩江林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处于一个瓶颈的特殊时期呢。用哲学术语来解释,这是一个由质变到量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能够坚持,则有可能使生活或者工作带来某种倒退。当然,看起来韩江林似乎赢得了一个极好的机遇,但福兮祸之所伏,许多人就是在机会面前丧失了警惕,结果往往把机遇送进了灾难的死胡同。这样一想,韩江林觉得当前先冷静下来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用理论指导生活。心中冒出这一句话时,韩江林笑了,因为在学校的时候,这是他们极为反感的一句话,觉得生活就是生活,何须理论指导呢?但对生活有着良好规划的人,比一般的人走得更远。他今天的成就,不就是晓诗规划的结果么?
  当晓诗再一次出现在他心里,涌动的却是满肚子的苦水。
第93章 怜香惜玉
  秋阳朗朗的空气里,悬浮着葡萄醉人的芳香,葡萄藤焦黄的叶子下面,缀着一串串水晶般剔透的葡萄。园主引领着韩江林一行参观葡萄园,不时从葡萄树上摘下一串熟透的葡萄塞进参观者手里。韩江林吸吮着清甜爽口的葡萄,询问收成情况。园主一一作了回答,望着远处山坡上的黄花犁园,指了指河对岸的公路,说,明年321国道改道工程完成,我的果园就在公路边上,离南原只有30多公里,我准备把果园开发成观光果园,让城里人一边观赏,一边品果。韩江林称赞道,这是个好主意,县里争取321国道改道项目,主要是开发南江的民族旅游资源,拉近白云主要果品基地与南原的距离,开发观光果园,观光农业。
  秋水若玉带缠绕青山,柔婉飘然,清澈碧透,圆圆的沙石粒粒可数,游鱼在沙石之上滑行,时而凝止,时而倏尔逸逝,怡然自得。
  穿过葡萄园,沿着丹江河岸往下走。翠碧的田野缀满沉甸甸的稻穗,裤脚与稻穗摩擦发出沙沙的悦音,韩江林心想,田野风光就是现成的观光资源啊,不能把资源浪费了,要想办法开发出来。
  前面一座破落的小屋,一条青条石修砌的弯弯水渠从远处接着水磨房,水流量很少,屋外残破的水轮披满青苔,有一种风蚀残年的苍桑。推开低矮的柴门,小屋有一个青色的石碾静静地立在石糟上,似乎随时等候着顾客光临。
  韩江林拿起木台上的一只碗,木碗被磨掉了边,清晰地显现出木纹。园主说,这是磨坊主人留下的碗,谁要用石磨碾米,就从石碾中舀一碗米放进木桶里,作为对磨坊主人的酬资。
  村子里有了打米机,谁还用石磨坊碾米啊。有人感叹道。
  园主说,前年大雪压断了电线杆,一个多月不通路,高坡村和下游的大寨村全靠这座石磨坊。
  倒还是有一点用处哦?韩江林笑道,想的却是石磨坊厚重的历史。它是村寨业已逝去的生活记录,一个文化的符号,如果丹江河上保留更多的石磨坊,将是不可多得的民族风俗生活场景,对城市游客将会有很大的的吸引力。
  园主说,当然有用处喽,大寨村在修建一座石磨坊,还有十架水车,作为旅游观光的景区景点呢。
  韩江林一惊。
  大寨村离南原近,寨脚有一片宽阔的河滩,苟政达想利用河滩搞旅游开发,把大寨开发成农家乐旅游村寨,提出在河沙坝上修建一些景观。磨坊、水车、凉亭是主要的项目。
  县长办公会讨论苟政达提出的方案时,多数县长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黄宇认为:国道改道还需一定的时间,大寨离南原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加上河水被上游纸厂污染,大寨搞农家乐不具备竞争优势。
  分管县长认为:生产生活的工具和必然场景,都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恢复重建如果没有人维护,很可能会被水毁或人为损毁,与其花重金舞花拳绣腿,不如把有限的资金用于实用项目上。
  苟政达很不高兴,据理力争:旅游业是新兴产业,它对于我们这类拥有优美自然资源、丰富民族文化的地区,将有十分可观效益和前景。他最后征求韩江林的意见。从理论上,韩江林倒是十分同意苟政达的远见,但他认为,在南原周边很有优势的民族村寨农家乐都还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不应当过早地把资金投入不实用的景点建设上,投资的主要方向应当是村寨的硬件设施建设。他还持有一种观点,认为旅游是一种生长关系,如果大寨村能够吸引游客了,到时再投资修建一些必要的景点不迟。韩江林说得不愠不火,有理有节,苟政达暂时把这一议题搁置一边。
  现在看来,搁置议题并不等于放弃这个项目,原来他采取的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策略。
  拐过河弯,平坦绵长的河滩上,叮叮当当满是忙碌的人群,搭凉亭,修水车,挖水渠,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丹江河夹岸山高,河床狭窄,降雨随时有可能爆发山洪。汹涌的洪流滚滚袭来,瞬间,河滩会被一扫而光。想到山洪过后,河床狼籍的情形,韩江林心头很不是滋味。他没想到表面开朗豁达的苟政达,原来并不达观,甚至开始表现出独断专行。如果这是他的本性,以后和他的关系就难处了。一旦两人闹不团结,韩江林根基浅资历浅,稍有草动就容易伤筋动骨,自然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韩江林。屠晋平虽然霸道了一些,但有爱思考问题,有判断力,平时还能够听得进合理的意见和建议,议定的事情能够令行禁止,这一点处事比苟政达豪爽得多。苟政达在当县长的数年时间里,能够把本性隐藏得滴水不漏,修炼功夫的境界算是达到炉火纯青。
  哪位老板投资开发农家乐项目?水利局长李功来问。
  陪同的镇党委副书记介绍说,项目投资分为三部分,苟县长介绍来的老板占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镇里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村里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老板负责乡村旅游馆建设和河沙坝的凉亭、水车等设施建设,镇里负责水、电、路、通讯等,村里负责负责投工投劳等服务,提供绿色食品和服务人员。
  李功来生气地说,开发河滩资源,请工程技术人员勘测了没有?报水利部门审批了没有?
  这是苟县长批准的工程。
  书记工程也要尊重科学,不能决策拍胸脯,出事拍脑袋,人都集中到河滩上,山洪爆发,人怎么办?设施怎么办?李功来边说边望着韩江林。
  用决策权招商引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项目有了效益,不只是老板和百姓感谢,苟政达还获得了政绩,如果投资失败,损失是投资人的,他不用担负任何责任。韩江林正想着这事,碰上李功来的目光,他立即感觉到身处两难的境地。如果否定苟政达批准的招商工程,等于把他和苟政达摆到了对立的位置上,即使他仅是就事论事,好事者也会让苟政达用放大镜看待这一问题。如果不表明任何态度,可眼下的建设项目明显违背科学,是投资人的资金、村民和游客的生活开玩笑。他真的弄不明白,一向谨言慎行的苟政达,一旦掌握了权力竟然做出如此有悖常理的事情。
  捧着这只烫手的山芋,韩江林眼下唯一能做就是想办法暂时放凉下来再处理,或者最大限度地降低可能造成的损失。韩江林调侃一句,现在不是提倡专家治国,科学决策?水利专家、旅游专家、建筑专家都在这里,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功来气乎乎地说,必须无条件停工。
  施超然当了乡党委书记,觉得失意,对什么事都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凉亭是姓凉,两三年内只有鬼歇凉,等这里的农家乐热起来,亭子水车还得重修。
  不是修了,还修什么?乡党委副书记不解地问。
  前面修不是叫水冲走了么?施超然说。
  韩江林不喜欢自己老部下这种态度,说,做人民公仆,就是要为老百姓谋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受损失。
  对对,李功来连声附和。
  施超然过意不去,说,眼前明明是火坑,人家偏要往下跳,你有什么办法?
  手机铃响,韩江林边掏手机边说,要想办法不让他们往下跳,即使跳了尽量让百姓少受伤。
  这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命题,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二郎神在电话里用一惯的油腔滑调说,老弟,高升了也不跟哥说一声呀,怕老哥来揩你的油沾你的光?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二哥过着神仙日子,八抬大轿也请不下来呢。
  别,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在南江望江楼上,喝茶观江水去留,望云卷云舒,难怪你当了部长还兼任南江书记,原来不舍小镇惬意的生活。
  二哥真是神仙,一会儿国外,一会儿山里,云里来雾里去。
  二郎神得意地哈哈大笑,哥不就是二郎山里逍遥仙吗?
  二哥来南江有事吗?韩江林小心地问。
  没有大事不登门。二郎神唱了一句京腔,又调侃道,老弟官当得大了,架子也大了,到你的地盘上也难得见到你这尊活菩萨了。
  韩江林大度地哈哈大笑,用热情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哥哥是南原最大的红顶商人,烧香拜佛都求不动的,大驾光临小弟能不来吗?
  挂了电话,韩江林指着现场对几位科局长说,我到南江去接待一位重要的客商,你们几位在这里好好研究一下,想办法保证项目顺利进行,又要避免遭受洪水之祸,当然,这事主要由水利部门牵头想办法。
  接到这只皮球,李功来知道棘手,但他不能像韩江林一样,可以找到脱手的下家,憋红着脸,嘴巴动了动,想说句什么,碰上韩江林的目光,嘴边的话艰难地咽了回去。
  李功来原是水利局的工程师,为了全县农村的人畜饮水和小水利建设,几乎走遍了所有的村寨。屠晋平有一次对韩江林说,李功来是个人才。后来,韩江林到水利局考核,听取了他对水利建设的见解,认为屠晋平所说有理,把他提拔为副局长过渡了半年,后提任局长。士为知己者死,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有这种死士精神,对有恩于他的韩江林,他即使有天大的想法和意见,也会让它烂在肚子里。
  车子驶离村子,韩江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暂时把矛盾下放是比较妥当的策略,作为分管县长,如果他直接叫停项目,干得热火朝天的老百姓不满意,投了钱的老板也不满意,苟政达更不满意。这等于把自己置于三股大火烘烤。或置身于悬崖之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如果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牺牲老百姓的利益,而这有悖于他的为官理念。
  当年县里和农行发生矛盾,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县委书记屠晋平先回避,书记不置于矛盾的焦点,可以作为仲裁者出现。如果书记直接作为打架一方的领头羊,矛盾只好上交,仲裁权等于让给了上级。韩江林选择暂时回避,一方面希望看中的这几位科局长,能够想出一个妥当的处置办法,给自己一个周旋的余地。
  烦恼如丝,并不是挥之能去的。丢下烫手的山芋,又拣了一件麻烦事。虽然他还不清楚二郎神到南江找他为何事,心里有一种预感,二郎神之所以在他初步掌握了政府行政资源的情况下找上门来,并且选择在当初曾经鼎力扶持他的南江地盘见面,用意不言自明。任何投资都需要回报,在当初接受二郎神的资助时,韩江林心里已经着好了准备,唯一让他不安的是,二郎神究竟需要多大的回报?
  从韩江林的角度说,回报二郎神这件事,同样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选择继续与二郎神合作下去。政治与经济相结合,这是目前通行的一条法则,这法则包含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在位低权轻时,商人的投资是一举两得的政治推进剂,除了对于改善地方社会基础条件,促进民生建设有着积极的意义,还能够给官员带来良好的政治声誉。随着官员地位升高,双方的欲望会越来越膨胀,寻求的投资回报就会越来越大,游戏的规则会突破道德乃于法律的底线,原先良好的关系最终演化为刀锋上的舞蹈。一种是拒绝与二郎神再度合作。这种想法一出现,韩江林特别心痛特别难过。他是一个至善主义者,对任何事情都努力从理性的角度,寻求一种完美的结果,分道扬镳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他的首选。在与女人的感情生活上,韩江林觉得自己弄得一乱糟,他不想再在朋友的关系上,也弄得一塌糊涂,最后成为孤家寡人。
  这意味着准备答应二郎神提出的一切条件?这个念头一经闪现,韩江林随即摇了摇头,绝不拿自己掌握的公共资源做交易,这是他的政治道德底线。如果说这道底线曾经是蒙胧的,不可捉摸的规则,随着职责增加越来越清晰地刻地他的脑海里,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当初,他还没有确立自己的政治准则,把目标和技术手段区别开了,这样就接受了一些庸俗的官场理念,跑项目曾经动用了公共资源,也曾经被动地接受了由于职位升迁带来的好处。现在他明白,目标和手段是血与肉的关系,在风清气正的盛世时代,高尚的目标肯定需要高尚的手段,卑劣的手段绝对与高尚的目标无关。
  从乡间公路一路风尘地赶,韩江林心如悬石,无比沉重。小郑则心痛轿车,玩笑道,外面的人说,汽车跳,南原到,我现在不是驾车,是驾船在浪尖上飘。
  韩江林说,交通是制约地方经济发展的瓶颈,大力发展交通就是要把拴住我们双脚的铁链砸断,把卡住我们脖子的枷锁取下来。
  你牵头搞民族风情节,南江的民族风情名声在外,南原旅行社的司机一听到南原,脚就发抖,望而生畏。
  韩江林心想,国道改道工程峻工,在南江渡口再架一座桥,与东部天台山风景区联成一片,再开发天华山自然保护区,南江民族文化旅游价值将会突显出来。
  恰逢南江赶集,轿车拐进南原老大街后寸步难行。经济不发展,地方官员心焦,经济稍有起色,基础设施又不堪重负。车缓缓驶过兰芳酒家,韩江林望着紧闭的大门。曾经的故事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现,先是兰晓诗,后是春兰。对韩江林来说,兰晓诗是一首清新的诗,罗丹是一段精彩欢快的圆舞曲。春兰则是埋藏于心底最温馨的一个梦。梦醒,一切都烟消云散,而他仍然时不时回味着梦魂牵绕的那种味道。兰芳患上肾衰竭,乡下的医疗条件不好,春兰把老两口接到深圳疗养去了。店还没有打出去,昔日热闹的兰芳酒家门庭冷落。南江的人都说,兰芳是前世修的福,一个拣来的干姑娘比亲生女儿还要孝顺。只要韩江林了解春兰,不管是她小时候顽劣,还是她现在的温柔敦厚,都无法掩饰她向善的心愿,只是这种善良有时候会以一种判逆的极端方式表现出来。春兰和他是一类人,生活在社会最低层,却又不甘于此,于是竭力在人前表现得最好。当然,这种好得到人欣赏,就是一道绮丽的风景,一旦得不到人欣赏,则变成了爆竹式的奇异行为,只希望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不思考任何后果。春兰最了解他的心思,能够与他心心相映,而春兰在他心里,灵魂同样通体透明。两人彼此相知,却又无法走得更近。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春兰通电话,韩江林想顺便问一问兰芳姑妈的病情,他掏出手机,按下号码,手机里响起的却是枯燥无味的公式化语言,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一看却是拨的罗丹的号码,韩江林心里流泛着无比的苦涩滋味。爱屋及乌,一个给他带来尘世温暖的可心人儿弃他而去,她的电话号码却像一枚钉子一样钉在他心里。在他情感萌动时,随晨冒出来,像影子一样把其它人都屏蔽掉了。
  已关机,说明号码一直保留,丹姐是不是还想着他,在心里留着他的位置?是不是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就能够用这个电话号码叩开她的心灵之门?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韩江林满眼泪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他是如此地牵挂罗丹,遭遇的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汽车叭喇打破了他的思绪,小郑想把轿车拐进老镇政府停靠,被门卫拦住了。在办民族风情节时,韩江林从省里获得的项目资金中,挤出一部分资金,加上镇干部个人集部分资金,给干部修建了宿舍楼,把老镇政府置换出来。对原来的吴家祠堂进行了修缮,开发为文化旅游景点,两栋老宿舍改造成了旅店。民族风情节以后,来南江观光的国外旅客很多,旅店生意兴隆。门卫不认识小郑和韩江林,要先交停车费才让进门。
  小郑火气燎燎,拍打着方向盘训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的车?
  门卫是个横小子,言语不让,天王老子来了,咱这看门狗眼里只看钱,不认人。
  韩江林哭笑不得,边掏钱边说,给钱给钱。小郑抢先掏钱拍在小伙子手上,怒气冲冲地说,好狗不挡道。
  小伙子接了钱,也不生气,转过身乖乖拉开了铁门。韩江林不由感慨道,转眼已物是人非了。
  小郑火气未消,鼻子哼哼,以为是给列宁当哨兵,挡领导讨赏呢,赏他个毬。
  这是他的职责,赶场天车子多,都往院子里停,哪里停得下?
  二郎神打电话来询问韩江林到哪儿了,韩江林接着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往望江楼走,嘴里说,到楼下了。抬头一看,一个打扮时尚、戴着墨镜的漂亮女郎亭亭玉立在望江楼前。韩江林正打量着她,纤纤素手伸了过来,说,韩书记吧,杨老板在楼上恭候多时了。韩江林惶恐地接着如葱的五指,玉润珠圆的感觉粘在心里,嘴里却说,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
  女郎微微一笑,露出弯月般的白牙,你和杨老板是兄弟,兄弟间别客气,我叫林香玉,叫我小玉好了。
  名人,大名人,韩江林夸张地说,发现还握着对方的玉手,赶紧松了,心说,真是如花似玉啊。
  小玉满脸羞色,名人是常香玉,与小玉无关。
  韩江林赶忙道歉,说自己孤陋寡闻。
  小玉莞尔一笑,转身在前面引路,款步轻妙,秀发飘逸,蛇腰如柳,圆圆的臀部扭动如簧,显得风韵无穷。韩江林胸紧气闷,由于久不近女色,眼前的美女用色、香、味一点点地浸润他身体贪欲和饥渴的细胞、腐蚀他的灵魂。
  小玉推开虚掩的豪华房间,侧身让韩江林进门。他抬头望了一眼门牌,“枫林听韵”,心想,在宾馆的房间里哪来什么枫林之韵?眼下只有女人留香,倒可以听女人的风韵。眼前的女人偏偏姓林,莫非已经暗喻着什么好事吗?正这么想着,二郎神从里间推门出来,把韩江林心里吹出的肥皂泡吹得碎。二郎神见韩江林的笑容愣在脸上,问,江林老弟,这么开心,莫非遇上什么好事吗?
  韩江林赶忙说,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哥哥下乡来看望小弟,小弟开心呀。
  二郎神听了,得意地看着小玉,说,韩书记待人直爽,是我贴心的兄弟,好人呐。一声感叹之后,看着韩江林说,我给你送来一个大美人,就看你有没有缘。小玉听了,满脸羞色,头一低,转过身去倒茶。
  二朗神见韩江林的目光随着小玉的身影走,真诚地说,小玉是我重金招来销售部经理,是一个清纯的女孩,所以特意带来介绍给你。
  韩江林说,二哥说到哪里去了。
  二郎神像是窥透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俗话说,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你以为小玉是我的秘书,就是我的人吗?我二郎神欣赏女人,但不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下流坯子,再说,我的女人再介绍给你,这么下作还是兄弟吗?
  一番话揭了韩江林的底,破坏了先前温润的一点心思。小玉局促不安,给韩江林倒茶时,不小心撒在了韩江林的裤子上。韩江林腿一闪,小玉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掏出纸巾要给他擦。二郎神在一边看着大笑,说,我跟你们说一个故事,有一天,猿猴不小心把屎拉在黑猩猩的身上,黑猩猩边擦着身上的屎,连望着树上叫,猿粪(缘份)呐,猿粪(缘份)呐。
  两人听了,顿时满脸羞红。韩江林赶紧站起来抖掉裤子上的茶水,挡住小玉的手,镇静地坐下,问,二哥来前怎么不打个招呼,想搞突然袭击?
  几个朋友临时提议来南江钓鱼,开车就过来了。
  他们呢?
  二郎神站到窗前,指着河岸垂钓的三个人,在那里呢。
  二哥怎么不钓鱼呢?
  哥今天的任务是当红娘呀,二郎神爽朗一笑,看着两人说,事实证明你们很有缘份的嘛。
  小玉的脸涨成桃色,细嫩如藕,光泽如瓷。杨总,拉郎配也不是这么个拉法吧,一见钟情也还讲究个环境、气氛呢。
  好好,我给你们气氛,给你们机会。二郎说着,出门就往楼下走,弄得韩江林倒十分尴尬,跟着要下楼。二郎神说,我去接个人,你跟来干什么?
  韩江林在楼梯口站住。小玉看着韩江林抿嘴而笑。
  笑什么?
  小玉说,我猜想不出,这么害羞的哥哥,怎么当领导,管理几十万的干部群众。
  皇帝还怕老婆呢。韩江林也笑了。
  气氛缓和了一些。小玉问,刚才没有烫着吧。韩江林连忙摇头,问,你年纪轻轻,当上了南原第一大房产公司的销售经理。
  还不是杨总一句话?小玉说完,觉得不妥,解释说,我原来是另一家公司的销售部经理,我策划了几座楼盘销售方案,楼盘不到一月一售而空,同样的楼盘最少也要三个月才卖完,杨总用高于原公司两倍的酬薪把我挖了过来。
  韩江林暗暗佩服,像小玉一样漂亮的女人已经很少,漂亮而有才的女人就是鹤立鸡群了。
  杨老板多次跟我说了韩哥的情况,我叫你韩哥,好不好呀?
  小玉莞尔一笑,很温柔很可爱的样子,他不由得不点头答应,心想,真不愧是研究推销心理的,这么快就能够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老板对韩哥佩服得不得了,说你前途远大,是南原的一颗政治新星,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就需要投资、培养,小玉赶忙改口道,需要依靠像韩哥这样的政府官员,才能得到更大的发展空间。
  小玉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韩江林警觉起来,觉得小玉温婉的话语里,透露了二郎神扶助他的良苦用心。原来他也明白二郎神重金扶助他的目的,但自己宁愿相信这是感觉,但经过小玉的口说出来,事情就变了味道,剥下了温情默默的外衣而成为赤裸裸的交易。
  任何事情都是交易。韩江林心底冒出这么一句话,小玉的热情只能感化有所求者,一旦韩江林在心底树立了一道篱笆,小玉温柔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失去韵味。小玉对韩江林的虚与委蛇并没有察觉,以为韩江林仍迷醉于眼前的爱昧气息里,热情化为几许柔情,美丽的丹凤眼流泛着万千蜜意了。
  韩江林站在窗前,遥望渔舟泛江,小玉上前假装不经意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感叹道,小镇景色宜人,空气清新,真是难得的宜居环境。
  韩江林想分开小手的玉,瞟了一眼她的玉臂,觉得这样倒显得是自己心有杂念,笑道,江山美人,一个男人拥了这两者,人生可就完美了,但人生总是残缺不全。
  小玉摇了一下韩江林的手臂,笑问,韩书记是地方父母官,我不相信没有一个中情于你的美丽女子。
  韩江林笑着分开小玉的手,说,你刚才没有听到杨老板说吗?
  小玉笑道,那是你的本事,把老婆送出国去了。
  我是遭人遗弃啊。韩江林说,立即想起自己的身世,倒是别有幽愁暗生恨。小玉何等聪慧,立即上前牵着他的手说,我俩别在这里江山美人,万里情长了,走,看他们钓鱼去。
  韩江林控制住情绪,淡淡地说,你去吧,我安排饭菜。
  小玉蹶着小嘴说,我愿意舍命陪君子,韩书记就不愿意领情吗?
  走廊上传来爽朗的大笑,小玉舍身陪君子就行了,别舍命,我还需要你推销房子呢。
  君子不近女色,我委身给谁呀?小玉看着韩江林玩笑一句。
  二郎神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下,用长者的语气批评道,江林兄弟,这就是你不对了,小玉愿意舍身陪君子,一个大男人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意,真是人心不古呀。
  两人你唱我和,演起双簧戏。
  不是我人心不古,是我情场失意。
  情场失意的人,巴望有人投怀送抱呢,你却对一个姑娘的爱慕拒绝之千里,哪像情场失意的样子?小玉假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有点像演戏了。
  二郎神说,我兄弟他面子薄,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们多联系。他对小玉说,你出去安排一下,我有事和韩书记谈谈。
  韩江林说,这顿饭我来结帐。
  二郎神笑着说,我们兄弟有必要把一顿饭摆上桌面研究吗?
  韩江林一听,顿时无语。
  小玉出门,顺手把门带上。二郎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眉色凝了一下。韩江林心里一阵咕辘,暗道,好戏开场了。
  在老弟面前,哥哥敞开窗子说亮话吧,这次来不完全是为了钓鱼,而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二郎神以他惯有的豪爽语气说。
  什么大事?韩江林脑子里闪了一下,情知不好,却没有反问。如果他反问了,就暴露了出他的浮浅和不成熟。一个成熟的官员在笼络感情时可以谈笑风生,在谈判桌前就得像狼一样,即使饥肠辘辘,关键时刻仍然能够沉得住气,静候最佳时机出现。
  我还记得当初投资硬化南江路面时,我提议把南江老街进行改造,你说改造老街要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借助白云风情节的春风,南江推出了三个民族风情主打产品,独木龙舟、姊妹节和苗族飞歌,慕名到南江旅游的人络绎不绝,下午我们从新路过来,遇到好几个背包客,也就是文化旅行者,这些人有广泛的号召力,可是,如果把人吸引来了,到南江看什么呢?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二郎神端起茶小呷一口,用微笑的真诚目光看着韩江林。他说得有条有理,提到往日的仗义行为时,韩江林几乎被他好听的男中音给俘虏了,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我们南江有美丽的自然风光,有风情万种的民族文化,但正如你所说,缺乏一个把这些东西串缀起来的载体。
  不,不,二郎神竖起食指摇着说,民族节日就是一个很好的载体,如果像丽江、边城凤凰一样,把城市和民族情节紧密结合起来打造,南江会成为民族文化的优势平台,借助这一平台,就可以把散漫的民族风情捆绑起来,集中进行推介。
  你的意思是要把老街像丽江一样进行改造?
  为什么不?二郎神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谓的福就是要社会安静和谐,百姓生活富裕,丽江地震以后,当地重新修缮了丽江古城,外地客商纷纷进驻丽江,古城里一片繁华,当地百姓靠出租房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
  韩江林抬头眺望窗外青山绿水,一脸凝重深沉,说,我常常反思,我有何德于百姓?当南江书记时,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把南江变成“清明上河图”的繁荣,我离开的时候,南江并没有什么变化,“人定胜天”的思想经过实践证明是错误的,那么,政府官员能够改变社会的愿望,又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实现?我认为,社会自有一定的游戏规则,政府官员过多的干预,必然会带来某种程度的混乱,计划经济时代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你现在的理想又是什么,难道不想为南江、为白云的百姓做一点实事,留下一点实绩?
  韩江林说着,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可是,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谈论理想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社会要法制化,不管是政府、还是百姓,都能够遵守法律所规定的游戏规划,百姓按游戏规则生活这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处于强势的政府要遵守游戏规则,按照西方的法制理念,“只要法律没有规定的,百姓都可以做;只有法律规定的,政府才能做”。
  二郎神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韩江林,这不像你啊,这种思想与你的年龄不相符,年纪轻轻却少年老成,你这种思想表面上是遵守法律精神,实则是传统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思想影响了你,这种思想发展下去,就会产生避世的行为,对你今后的发展极为不利,你这种年纪、目前的的处境都需要你具有一种传统儒家积极入世,即努力用政府行为干预社会生活、干预经济发展,目前社会总的法则是后计划经济时代,即政府的强势作用仍然占主导地位,属于西方曾经流行的罗斯福主义,而你的思想则属于里根的自由主义。
  一番感慨让二郎神分析得这么透彻,更韩江林让感到惊讶的是,喜爱传统武侠小说的二郎神,居然拥有这么专业的社会经济知识,由此看来,二郎神能够在南原地产界异军突起,也就不足为奇了。改革开放初期,一些大老粗占据先机,在许多领域创造了财富奇迹,随着知识的不断进入,影响了财富的重新洗牌,拥有深厚专业知识的年轻人不断崭露头角,成为行业的领头羊。二郎神无疑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
  韩江林笑道,二哥,咱俩这样坐而论道,倒有点像舞枪弄棒的和唱戏的颠峰对决。
  你的意思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二郎神反问道。
  韩江林被将了一军,觉得说错了话,脸一热,立马纠正道,兄弟同道,谋南江发展,没有不同啊。
  你出谋划策,哥哥我出资,把南江老街的老百姓置换出去,修旧如旧,吸引外地客商进驻,南江必然成为南原的一个著名文化旅游精品品牌,这可是一个大盘操作,做成这件事,你的政绩就突出了。
  那样的话,南江不就是南原的另一个丽江了?
  云南看丽江,南原看南江,这有什么不好?
  韩江林不好正面反驳二郎神的话,慢吞吞地说,原住居民都搬离了老街,即使房子再漂亮、文化旅游再发达,南江就不再是南江了,我不希望民风纯朴、风景如画的南江只剩下一道空壳,失去精神的空壳无论怎么漂亮和风光,就像没有了灵魂的人,难于保持长久的魅力。
  二郎神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但经济发展必然会损害原生的民族文化,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你不会因此而不让南江发展吧。
  不,韩江林坚决地摇着头说,我们决不讳疾忌医、因噎隔食,我考察南原的自然生态状况后,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白云的生态保持在五六十年代的水平,白云等于超前发展了数十年,以此推导南江的发展,在没有充分考察论证的情况下,盲目地对南江进行改造,倒不如先维持现状,说不定还是南江人民的福祉。
  我只能说你说的有道理,但在现实中却行不通,一个是你不能阻止南江人民不发展,另一个,二郎神停顿了一下,说,按照你目前的情况,你不能阻止别人优先决策开发南江,到那个时候,你不但失去了规划开发南江的主动权,而且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政绩,失去一个升迁的政法筹码。
  韩江林心里一动,不能不承认二郎神说得有理,就在他几乎被二郎神打动了时,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能为了利益而出卖你的价值观,出卖你的灵魂。
  韩江林真诚地说,我不是不想改造南江,我希望改造南江的愿望比任何人都强烈,但是,现在所有的改造方案都不能解决改造南江带来的三大问题,一是南江老街民族文化特质的保护问题,二是老街原住居民的利益问题,三是改造能否与南江地区整体的和谐民族文化协调一致的问题,南江码头的改造已经给南江旧貌造成了破坏性的结果,破坏了南江的历史和文化,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二郎神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笑道,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固执。
  如果你的改造方案能够保持老街旧貌,又不破坏和谐的民族文化,我肯定不会那么固执。
  二郎神大笑起来,你的意思是叫我拿钱修缮老街的房子,却得不到任何利益,你当我是慈善家啊。
  韩江林也笑了。
  小玉推门进来,见两人在笑,笑问道,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又相视一笑。
  韩江林说,哥哥上过天华山,看到过月亮河,如果有兴趣,倒不妨先开发月亮河漂流,乡村游是一种国际化潮流,而漂流是一种体验式旅游方式,依托天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美丽风光开发月亮河,肯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项目。
  二郎神眼睛一轮,心想这是一个不错的项目,但不愿被韩江林牵着鼻子走,抬头问小玉,菜准备好了吗?
  小玉道,万事俱备,只欠你俩这东风了。
  二郎神挥手道,民以食为天,吃饭。
  走进二楼望月亭,落地窗全部打开,透过低矮通透的栏杆,清碧如练的清水江一览无余。宾客已经落座,二郎神要推韩江林坐主坐,韩江林坚决不就,你是哥哥,今晚你又不让小弟请客,我哪有资格坐主位?
  二郎神不再谦让,边坐下边客气地说,韩书记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是南江的父母官,在南江的地盘上,不管何时何地,你是主,我们是客。
  窗外,暮云渐起,一群野鸭朝对岸深幽的丛林飞去,晚归的渔船载着歌回港。码头上,洗衣妇挥舞着木棰把衣服尽打尽打。一个洗好衣服的母亲挽着竹蓝,高声叫唤着孩子回家。大家都被窗外这种景象打动,似乎怕打破这种千年相传的和谐与宁静,良久不说话。
  二郎神指着望月亭的门牌,低声说,这望月亭名字取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愿人生里有一望月亭,哪一天心累了,可以像今天一样,和几个好友对坐聊天,安享生活的自然与宁静,你说是不是,韩书记?
  小玉插话道:只要韩书记答应我们置换老街,我们可以把整条老街都打造成望月亭。
  二郎神闲小玉多话,瞪了她一眼,小玉不好意思地抿嘴而笑,手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家兴举杯吧,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在望月亭可是至妙的境界。
  大家收回目光,把着酒杯等候二郎神发话。二郎神被锅里飘出的馨香吸引了,拿起筷子在锅里捞了一下,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小玉妙言作答,不识炉山真面目,只言深在此山中,你平时把小鱼说成娃娃鱼,这锅里可是真正的娃娃鱼。
  二郎神愣了一下,把筷子投在桌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把锅子端下去,点几个小炒上来。
  小玉不明白二郎神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急忙解释道,杨总,鱼很便宜的,而且是我看着杀的,活蹦乱跳的。
  二郎神轮着眼睛,把火气忍着没有发出来,这就更不应该了,佛家讲少杀生,你一个姑娘家,居然敢看着杀生,血淋淋的不是作孽吗?
  韩江林忙替小玉解围,娃娃鱼是我点的,我不知道二哥原来是吃素的。
  我什么时候变成吃素的?二郎神笑了起来,娃娃鱼是国家保护动物,天华山区的人把娃娃鱼这些贵重的东西当成神一样来看待,轻易不动这些东西,它们才能够生存下来,我们来南江搞开发,如果不遵重民族习惯,怎么能够让老百姓接受我们?老百姓不配合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够谈得上投资回报?
  二郎神的一番话让韩江林大为感慨。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没想到二郎神心底里还谨守着一条道德的底线,在天华山区搞开发,能够谨守这样的底线犹为难得。为了缓解席间的气氛,韩江林说了白天鹅拍卖的故事。郎神笑了起来,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娃娃鱼既然死了,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它吃下去,这种把外在的东西与实质分开的做法,是官场十分流行的做法,也是知识分子津津乐道的取巧行为,像你常说的,卑鄙的手段是可以和高尚的目的分开的,这对于我们商人行不通,我们的目的和手段是一致的,手段就是为赢利服务,在我来说,法律是底线,无论我的目的如何高尚,我的手段如何卑劣,我永远不会触碰法律这条底线。
  小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家见二郎神话说得重了,纷纷王顾左右而言它,分散席间严肃的气氛。
  韩江林说,没想到二哥是一个红顶商人,如果你能投资开发月亮河漂流顶目,我倒是极愿意促成这件事。
  少给我戴高帽,什么红顶商人,白顶商人,在商言商,二哥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在老弟面前,哥哥我敞开窗子说亮话,我就是奔南江的项目开发而来,不管是老街改造,还是月亮河漂流顶目,还是南江工业园区顶目,我们都有投资的意向,你看我带来的几位兄弟。
  二郎神把在座的客人一一作了介绍,有南原水利科研所的高级工程师,有南原林科所的工程师,还有两位搞煤矿开发的承包商。二郎神指着煤炭老板说,这两位都是南原商界大佬,身价过亿的煤炭老板,他们一心钻在煤洞里,就像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黑漆漆的整个变成了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我这次就想让这两位到清水江里洗洗澡,换一换脑子,改变一个形象。
  两位外表略显憨厚的煤老板嘿嘿地笑着,二哥见笑了,二哥是南原真正的龙头老大,是管理土地的大神,只要二哥有召,咱这些埋了还没有死的土地不含糊。
  话说得土,底气倒是十足,让韩江林开了眼界,感慨有钱人的好处。
  韩江林说,不怕哥哥笑话,南江的娃娃鱼,名义上是野生的,其实也就是村里人养的,你想一想,客来都吃娃娃鱼,就那几条浅沟,哪来那么多野生娃娃鱼?打野生的牌子,能够贵二倍的价。
  韩江林这番解释,让大家都笑了。水科所长说,我相信韩书记说的,现在哪来哪么多野生的?不过,话说回来,什么都在进化,人在猿猴时代还是野生的呢。这番话引来更热烈的笑声,席间气氛轻松下来。二郎神举杯,轮了一圈向大家致歉,说,这里都不是外人,有酒就成席,既然不违法,刚才的菜上来吧。小玉一溜烟跑出去叫菜。二郎神说,大家边喝边行等,来,第一杯先干。
  喝了酒,二郎神说,仰阿莎湖形成以后,配合西电东送,上下游还将开发几座水电站,随着交通等基础设施改善,天华山区美丽的自然资源和厚重的民族文化就突显出来,天华山旅游项目开发变得很有意义,只是天华山的交通状况还比较差,具体到月亮河项目开发上,有一定难度。
  韩江林赶紧解释道,月亮河项目列为县里的重点项目,我们已经做好了这个项目的前期工作,项目的配套设施建设已经立顶,环境的评估、百姓的思想工作,以及开发后村寨治理、搬迁户的安置、沿河村寨的入股及利益分配,我们都已经开始做了工作,招商开始后,已有香港和广州的商人前来洽谈,县委和政府对这个项目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招商不成功,即由政府组建月亮河漂流公司,投入资金先行开发。
  二郎神仔细地听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问,白云出让这一项目的经营期限是多少?
  十年。
  二郎神听后摇了摇头,自然资源开发是一种投资大、资金回报慢的项目,漂流项目受季节性影响较大,投资风险也大,十年经营期限是不是太短了?
  韩江林想了一下,说,如果是二哥和在座的几位愿意投资,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可以在县里做通工作,把经营期延长到二十年、三十年。
  二郎神问,如果天华山旅游公路项目能够尽快上马,我们到是可以考虑投资月亮河漂流项目开发。
  韩江林说,对于天华山区的百姓,旅游公路就是致富路,即使没有月亮河漂流项目,县委政府也下了决心要打通天华山公路环线。
  县里有这个项目的资料吗?
  旅游局和水利局都准备了月亮河项目资料,如果需要,我跟这两个局的领导打个招呼,你们可以随时查阅。
  好。二郎神举杯与韩江林一碰,江林兄弟是一个办事的人,爽快,大家干了这一杯。
  菜重新上来。二郎神一边说对不起,又与韩江林干了一杯。之后,客人轮翻向韩江林敬酒。几杯茅台酒下肚,韩江林头晕乎乎的,一门心思却回到了月亮河项目上。当小玉得意的笑容在他眼前闪现时,一道电光划过他的脑海,心想,莫非娃娃鱼的闹剧是她和二郎神导演的双簧戏?如果真是这样,他不是掉进了他们事先设计好的彀中了吗?
  不管落不落入彀中,首要把握的标准是否对老百姓有利,这是唯一的标准。想到这里,韩江林理直气壮起来,举杯相邀道,我敬在座的各位一杯,感谢大家对白云、对我的支持,合作双赢,你发财,我发展。
  小玉喝得满脸桃红,把盏端杯站了起来,说,韩书记说得好,让这杯酒见证良好合作的开端。
  韩江林不胜酒力,抬起手挡住酒杯。旁边的两位煤老板趁机起哄,书生以木为枕,林香玉就是枕香玉,韩书记有合作之意,却无怜香惜玉之心啊。
  二郎神说,莫非你还害怕一个大姑娘不成?他用眼睛暗示了一下小玉,小玉点点头,伸手玉臂绕过韩江林的脖子,威胁道,如果韩书记不喝敬酒,我就把这杯酒倒在你的身上。
  好。在座的都鼓起掌来,小玉敢让韩书记湿(失)身,就看韩书记是不是男人,会不会勇敢地跳进爱情海里。
  韩江林看到眼前的阵势,不喝一杯是迈不过这道坎了。他端着杯站了起来,小玉的香臂灵巧地从他的手臂间穿过,美丽的丹凤眼火辣辣地看着他,要喝就喝杯交杯酒。
  韩江林只得被动地接招,两人手臂相缠,喝了交杯酒。众人鼓掌大声叫好,叫嚷着喝双杯。小玉拿起酒瓶把杯子酌满酒,端起酒杯。韩江林觉得这玩笑开过了头,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端起酒杯。与小玉的玉臂相缠时,小玉的一双目光流淌着娇滴滴的柔情,韩江林不敢接招,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游戏,大可不必与之较真。
  喝了交杯酒,从今往后,小玉就是韩书记的人了。姓王的煤老板放肆地大笑道。
  二郎神浅浅地取笑王老板,王老板今晚改了行,不是挖煤的煤,而是做媒的媒了。
  王老板看了韩江林一眼,敛起笑容,讨好道,能给韩书记做媒,倒是我老王前世修来天大的福份。
  这话说得重了,韩江林举起杯说,王老板,我们是兄弟,别说什么修福修寿的,我韩江林一年的工资还抵不上你挖一天的煤。
  王老板不安地说,韩书记,您是贵人,我一个黑炭头,哪能和您相比?
  韩江林本想提醒做人有自尊的话,看来一时半时也说不通,干脆举杯和他一碰,说,兄弟,干杯。
  王老板站起来一仰脖子喝干了酒,抹了一下嘴唇,感动得有几分不能自已,挥着拳擂着胸脯说,,韩书记,以后有事情招呼一声,老哥我愿赴汤蹈火。
  韩江林被王老板的真诚感动,但又不喜欢这种江湖义气式的表达,按他坐下,兄弟坐着说话,亲切一些。
  小玉搂着韩江林的肩头,下巴放在上面,香暖的鼻息扰得他脖子痒痒耳根痒痒,娇滴滴地说,韩书记对兄弟这么好,对小玉却这么冷淡,太偏心了嘛。
  二郎神说,江林兄弟外冷内热,时间长了你会感觉到他内心的热血沸腾。
  曲终席散,钓鱼爱好者踏月下河,准备在清水江边度过一个清冷的夜宵。二郎神摇晃着身子送韩江林过街,小玉像依人的小鸟一般紧靠着韩江林。车要开动,二郎神牵着韩江林的手说,今晚小玉就交给你了,你要学会怜香惜玉啊。
  刚才答应了明天把开发月亮河漂流项目的资料交给二郎神,二郎神叫小玉开车上县城去要,大家担心小玉喝酒开车出事,让韩江林捎带小玉。韩江林心里极不情愿,又不好拒绝这样的安排。
  在车上小玉倒像个淑女,安静地在后面坐着,不像在人前那个卖弄风情的女孩。韩江林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凄凉的小玉,这会儿真有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有一句没有句地说话。两人谈到网络,谈起时下青年的理想和志向的话题,似乎找到了共同点,小玉的调皮劲头才重新回来。
  韩江林在医院宿舍门口下车的时候,小玉眼巴巴望着韩江林,欲言又止,最后冒出一句玩笑,都喝过了交杯酒,哥哥也不管我了,小玉真的不好吗?
  韩江林赶忙道,玩笑怎么当真呢?小郑,把林小姐送到白云大酒店,安排最好的房间。
  落红有情,流水无意,即使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又怎能温暖心碎的心房?
  车开动时,小玉窗子里伸出玉臂轻轻一摇,玉臂沾满路灯的清辉,韩江林心里一紧,身子不由得一阵哆嗦。
第94章 第三势力
  韩江林站在水龙头下,任热水冲刷昏胀的头脑。漂亮的女人,开发项目,魂牵梦绕的南江。韩江林感觉自己被绕了进去,跌进了他人事先设计好的陷阱。能够把二郎神招进来,合作开发月亮河,这是白云的一件大事,但搭成协议的方式似乎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眼下唯有用高尚的目的与卑鄙的手段是不搭界的,来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了。
  是不是从小缺少女人的爱抚,他在漂亮的女人面前就会暴露出弱智呢?
  母亲,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无所不知的老天,你怎么不给我一双慧眼,让我看见我的母亲?
  韩江林披上睡衣,坐到电脑桌前,打开了兰晓诗的博客。
  在他的留言下面,兰晓诗给他留了言:我想说的话都在信箱里,如果您还在乎我的话,请您打开看看。
  韩江林很不喜欢兰晓诗用“您”称呼自己,这种尊称用在此,用一种宛若隔世的冰冷。他还是依照晓诗的提示,打开了邮箱。
  江林,我永远的爱人。
  当信件打开,这一行字显示出来时,韩江林心里一热,往日的委屈化成热泪,扑漱漱滚落。
  离开你是因为我爱你,我们俩人身上都有一个对方无法克服的弱点,我无法给你生育一个宝宝,而你,由于缺乏与女人相处的经验,往往并不在乎我的感受,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把我们的感情生活弄得一团糟。我选择离开,只是希望让你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晓诗!韩江林一声凄叫,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往下掉。这一会儿,他庆幸自己把握住感情的尺度,抵御住了小玉的热情招唤。如果他放纵自己的情感,今后只怕自己的感情生活会更加糟糕。
  晓诗,知道吗,我过得很苦,心里很苦很苦,你知道吗?
  韩江林扪着心道,仿佛面对着晓诗,希望把心窝掏出来,让晓诗明白他的感受。晓诗并没有明白他的感受,她在诉说了一段不咸不淡的情话后,冷静地把话题转到了韩江林困惑的问题上。
  关于法制和生活规则。兰晓诗说,规则不是天生的,而是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不断丰富,并不断臻于完善的过程。以个体客运为例,刚才始时,个体客运抢客、宰客现象比比皆是,这种混乱现象增加了客运支出成本,并不符合现代经济原则,相应的规则便出来,从而约束车主自觉地遵守规则,提高效率,节约成本。在时下的行政体系里,存在着由封建时代衍生而来的明规则、潜规则,潜规则造成社会行政运行成本的增加,而行政成本是由社会成员共同承担的,那么,全社会都有责任和义务改进行政规则,使行政体系朝着节约、效益方向发展。当然,这种监督约束机制的建立,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对某些权力人士的利益造成一定的损害,必然遭到他们的抵制。这种利益搏弈最终会朝着有利于社会进步的方向发展。
  关于目的和手段。在价值理念混乱、规则尚未建立之时,人们可以把手段和目的分离,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在风清气正的时代,人们会追求高尚的道德精神,于是,目标和手段会保持在同一个道德水平之上。高尚的手段适宜于高尚的目的,卑劣的手段只会与卑鄙的目的相伴。从你的情况来说,随着职位升迁,社会的期望值也会越来越高,因此,要想成为一个成熟的官员,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就,必然要保持高尚的道德情操。政者,正也。政府公务员应当正道直行,无论是在行为上还是内在道德精神上,应当是忘我的、无私的,应当成为民众的表率。这与行政官员服务于社会的目的是相一致的,卑劣的手段对绝不是通向高尚目标的通行证。
  兰晓诗就是不一般,廖廖数语就解开了困绕韩江林的心结。读了这一番话,他犹如喝下清凉的冰水,浑身畅快淋漓。
  一夜安眠。清晨起来,韩江林变得自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办公室。想到应当对万莲花她们的事情应当有一个交待,他拿起电话拨打社保局长的手机,询问文件下发了没有。社保局长回答说文件还没有下。
  有令不行,韩江林有些生气,加重语气问道,讨论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没有下文?
  苟县长说再等一等。
  有改变吗?
  没有。
  那还等什么?韩江林想到关于“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的话,这样的拖实质上是在损害他这个分管领导的威信,质问一句,难道我的指示还不明确吗?
  这话稍为说得重了,社保局长不敢怠慢,却又怕承担责任,说,文件今天下,等会儿我送过来您签字。
  韩江林努力控制住激愤的情绪,冷冷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履行局长的职责,送文件过来时,最好把辞呈一起拿过来签字。
  社保局长重说了一遍文件马上就下的话,赶紧挂了电话。韩江林翻开桌上的报纸,仍在怄气,这些人怎么不能换位思考一下,体谅他人的处境呢?
  韩江林刚想打电话询问政府办对自己负责秘书的电话,询问这两天工作安排。谌洪的电话打了进来。韩江林心里格噔一响,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谌洪、欧成钧这一帮韩江林的兄弟党,以为把韩江林推上一个更好的位置,就以为可以得到天下而扬眉吐气,但偏偏不能天遂人愿。原来屠晋平在位时,需要拉拢韩江林做支撑,在人事上除了把住几个重要位置之外,其它的任由韩江林安排。被屠晋平压制的苟政达,滔光养晦,等待时机,刻意奉承讨好韩江林,私下结成统一战线以拓展生存空间。板倒屠晋平以后,苟政达恢复了原来“口蜜腹剑”的本性,表面上温和亲切,骨子里却阴险毒辣。苟政达千方百计打压属于韩江林派系的人,把自己的人安排在重要岗位上。另一方面又极力收罗原属于屠晋平阵营的人,通过扩大同盟军来夯实原本并不坚实的政治基础。欧成钧、李国胜、施超然这些曾经与韩江林有过瓜葛的人,纷纷被以下乡锻炼的名义到乡镇担任领导职务,在科局级岗位中,韩江林的铁哥们就只剩下谌洪一枝独秀了。苟政达已经在多种场合公开批评公安局的工作,这等于向韩江林和谌洪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他要动手了。为了避免给苟政达落下口实,韩江林与谌洪约定,不是重要的事情尽量少联系为妙。在风声鹤唳的关键时刻,谌洪居然打的的电话,怎么不让他骇然心惊?
  发生了什么事?韩江林脱口而出。
  苟(狗)头又让公安人员出动执行强制拆迁任务。
  在哪里?
  行政中心大院里的针子户啊。
  这种事情有什么大惊小怪,无条件执行县委的决定。
  公安人员的主要任务是维护社会稳定,不是县委和政府的工作队,看看这个月下达各单位重点工作任务,公安局被安排抽调和出动警力一百人次以上的达四次,如果说行政中心广场还属于社会公益事业,另外三次完全是为了配合老板的开发而执行强制迁拆,开发商和老百姓是一个对等的法律实体,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公安干警居然被要求站在商人一边,这不明显地站错了位,意味着法律的天秤发生倾斜了吗?
  谌洪像点燃的爆竹般吐出心中怨气,韩江林默然不语。谌洪一向遇事沉稳,属于可以托大事的干部,但在这一件事情上,他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可除了劝谌洪忠实地执行县委的指示,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呢?他嘴上所说的是县委,心里想的县委却仅指苟政达。
  党管枪,这个原则我们不会动摇,谁叫咱们是公安呢?但也不能封堵我们提出建议的权利。谌洪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老百姓和公安也是一家人,如果因为开发商,而让老百姓和公安干警生分起来,发生隔膜起来,中间的空挡势必就会被第三种势力占领,当第三种势力扩大到一定程度,扩大到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程度,那就意味着有组织的黑社会组织形成了。
  这是韩江林第二次听见第三种势力的说法,第一次是南原大学的一次公共课堂上,一位社会学教授用第三势力来描述介于敌我势力之间的第三势力。它是借用于在国共对抗和合作时期而产生的、试图借助于走第三条道路的力量名称。这位社会学教授把第三势力描述为黑社会组织的社会细胞和基础,只要有适当的条件和气候,以谋取利益为终极目的的第三势力,必然发展成为黑社会组织。当第三势力这个名词从谌洪嘴里蹦出来时,韩江林大为惊诧,问,什么是第三势力?
  一种以谋取经济利益为目标的社会个体和组织,它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不自觉以地违害社会利益,而谋取私利的行为,第二阶段为发展阶段,有组织地谋取私利、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以避免触碰法律红线为底线;第三阶段,有组织、有计划地以非法的手段,最大限度地谋取私利,损害社会公共利益,并在某一经济领域内形成经济垄断。谌洪因为担心自己的描述不准确而情绪急躁,说,政府、公安脱离群众,必然就给第三种势力让出了生存空间,铺就了滋生邪恶的土壤,打个比方说吧,群众之间发生了矛盾,找公安执法,公安不能做到执法公正,群众自然而然就会找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人的评判,渐渐地,在这种人周围就会形成了一个势力集团,最后这个势力集团的细胞会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它所能影响的方方面面,随着毒瘤的扩展,党和政府的威信将受到损害。
  如何防止第三势力出现?
  公正执法,保持与人民群众血肉联系。谌洪的回答斩钉截铁。
  韩江林说,怨气归怨气,命令还得执行,注意执行的方式方法,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把暴力、把枪杆子对准百姓。
  是。谌洪响亮地应道,挂了电话。韩江林拿起笔,默默地在报纸上写下了“第三势力”这几个字,又画了一个圈。抬起头看着墙上“求实奋进”的字画,嘴里蹦出一句老诗: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门轻轻敲响,韩江林说了声进来,门应声打开,刘诚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在对面站定,叫了一声韩书记。韩江林接过文件夹,在这份近期提交常委会讨论的重大事项里面,列举了年内必须启动的几个重大项目:白云河堤二期开发;东街全面改造成东升旭日花园;国道改道项目;天华山旅游公路环线项目;南江老街建设为民族风情一条街项目;月亮河漂流项目开发;行政中心花园广场。文件统计了项目涉及的资金总额为五个亿。韩江林心里默了一下白云今年计划的财政总收入四千八百万,与五个亿有十倍的差距,不由得吐了一下舌,笑着用夸耀的语气道,老大就是老大,眼界开阔气魄大呀。
  刘诚虔诚地说,老大事业心非常强,为了让白云的面貌天翻地覆,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工作、开会,快变成工作狂了。
  说苟政达工作狂,他不敢苟同,说苟政达开会狂,韩江林倒是深有体会。自从苟政达主持白云,县委和政府几乎每天都在开会,乡镇长轮番赶会,忙得溜溜转,有的书记自我调侃,我们由走读干部快变成常驻联合国代表了。以会议贯彻会议,以精神落实精神,这种工作方式表面上积极有效,实际上则是对复杂工作缺少应对方法,更缺乏对真实情况的研究,上行下效,就会在行政体系中形成一种务虚而非务实的作风。
  手里捧着苟政达的宏伟蓝图,他惦记得出这里面的份量。苟政达在赌博,而且把手里的宝全部押上了,想在市级换届的最后两年多时间里,拼一把,赌一博,试图在不具备年龄优势,也不具备资历优势的情况下,杀开一条血路搭上市级班子的末班车。
  刘诚出去以后,韩江林捧着文件发楞。按照他过去既定的行事原则,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其它项目他不是十分了解,但南江老街改造项目他很清楚,这一项目拆迁难度太大,如果处理不好,必然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不利于白云的形势稳定。他希望等其它的项目落实好后,再等将来某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上马。苟政达把场面铺得那么大,犹如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想一把打个翻身帐,板回本钱。在赌徒赌红了眼的时候,希望他恢复理智,无异于对牛弹琴。韩江林担心由此造成两人的正面冲突,使隐蔽的矛盾浮出水平,这样一来,不仅不利于白云当前的工作大局,还必然对他的政治前途造成一定的损害。
  怎么办?韩江林在窗前走来走去。按照副职应对矛盾的一贯策略,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让正职放开手脚去表演,去展示,累了疲惫了就会分神就会出错,躲在暗处的副职就像吃饱睡好养足了精神的老虎,抖数精神猛虎下山。这种思路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万分的痛苦,如果官员之间的矛盾纠纷,或者政治前途是以牺牲公众利益为赌注,无形中降低了自己的道德准则和政治品格,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韩江林拿起文件夹,搭上门决然地朝政府办公楼走出。
  苟政达暂时负责县委的事务,他好像要和代理这个字眼较劲,始终不接受县委班子其它成员要求他搬到县委办公的建议。他把原来的县委办主任派到市委党校学习后,又把忠实的部下刘诚调到县委办,暂时负责县委办公室的日常工作,他在县政府办公室里遥控县委的重大事项。
  韩江林虽然名言上负责县政府的常务工作,可不知是有意安排呢,还是上级一时思虑不周,原来的常务副县长黄宇还在负责县政府的常务工作,没有搬出副县长办公室,县政府一时间出现并列常务的现象,政府办只好腾了一间副主任办公室给韩江林办公。官场必须讲究形式,失去了形式实质上等于失去了相应的地位。坐在一楼的副主任办公室里,韩江林又感觉和自己的身份上不合,有些掉价,于是仍然在县委这边办公,吩咐对他负责的秘书当好联络员。
  走出县委办公楼,眼前出现一派乱象。一辆挖机和一辆推土机停靠在四幢楼房面前,曾经坚守了两年阵地不撤退的顽强钉子户,百余名公安干警的强大压力表之下,一点一点地拆掉自己的老房子。妇女边收拾东西边痛哭,挥泪告别老屋故地。在警戒线之外,聚集了中数百名群众在看热闹,议论纷纷。
  行政中心是屠晋平在白云的得意之笔。他把原来各科局分散的院落拆除高墙,按照县委处于中间,政府两栋行政楼在右前方,人大常委会和政协办公楼在左前方的布局安排。县委办公楼稍小而靠后,驾驭着三套车,有垂帘听政的意思。私下里他借用一句老词:“在牵黄,右擎苍”。在行政中心和河滨大道之间,有一个小居民区,大多数老居民已经搬走了,只剩下四幢孤零零的房子像钉子一样立在中间。这四幢房子拆掉以后,行政中心和白云河滨花园就联成一片,形成一个宽大的花园广场。在钉子户的原址上,将修建假山喷水池和楼台亭榭。沉木陈列馆钢架已经搭建起来,上面将装上透明玻璃,把二期工程中从白云河下挖出来的两根巨大沉木摆放在陈列馆内,供人们参观、瞻仰。
  据专家考证,这两根形似虬龙的沉木有两千多年,它已经穿透了时空,把白云城建的历史定格在两千多年前。沉木埋在水底千年不腐,使其成为难得的文物,故收藏界有“檀金沉钻”的说法,紫檀贵如黄金,而沉木胜过紫檀,贵如钻石。白云沉木被发现,已经有公司愿意出价三千万元购买,经过白云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最后决定不出卖见证白云历史的沉木,并修建陈列馆予以陈列。
  韩江林并不赞成把行政中心广场修建得宽阔广大。政府的大应当是内涵的大、服务的大,而不是形式的大,形式上的大政府其外在形式和行政体系越大,纳税人必须相应承担更多的财税负担,行政成本支出越大,占有公共财政资源越多,社会享有公共财政阳光就越少。如果行政体系和外在形式越小,承担的服务越多,也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小政府、大服务格局,占有的公共财政资源相对要小,留给公众的财政阳光也就更多。现实情况是更多的地方政府追求广、大、全,形式主义之风愈演愈炽,甚至连一些小镇政府,居然要和美国白宫、中国天安门一决高下。在研究修建行政中心大广场的常委扩大会上,韩江林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时,遭到屠晋平的嘲笑,训斥他道:你一个娃娃,懂什么?政府不大,会在群众中有威信么?当时,弄得韩江林很下不了台,恨不得地下有一条缝给他钻下去。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人们的观念,改变形式主义之风,犹如螳臂当车。
  县长办公楼在行政大楼后面,是一幢独立的大楼,厅堂威严而宏大,悬吊着金色的大吊灯,映衬得厅堂金碧辉煌。人走过安静的廊道,皮鞋敲击着大理石地板,发出一种旷远、令人不安的回音。韩江林推开县长室的门,苟政达的秘书小王起身笑脸相迎,边说县长在家,推门向苟县长通报,韩书记来了。
  里面回了一声,请他进来。小王回头对韩江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江林走进县长时,苟政达从宽大的办公桌抬起头,请韩江林在老板桌的对面坐下,脸上流露出长者的慈祥笑容,温和地问,江林,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苟政达就是一个慈祥仁和的长者,这也是苟政达原来给韩江林的印象。但真正到具体工作中,苟政达心胸的狭隘和偏执即暴露无遗。
  韩江林翻开文件夹,我想就近期常委会研究的重大事项里面有几个项目向你汇报一下想法。
  好好,苟政达热情爽朗地回应,你来得正好,常委会初步确定今天晚上开,这事我也正要找你商量。
  苟政达边说,边拿起电话给刘诚打电话,小刘,材料送给常委了没有?送了?请你通知在家的常委,今天晚上八点召开常委会。
  韩江林一楞,不明白苟政达所谓的正要找你商量是怎么回事,因为按照程序,对于提交常委会研究的重大事项,应当先召开书记会,把情况先在会上通通气。苟政达以材料文件的方式代替书记会,明摆着就是采取先入为主的策略,让书记们被动地接受他的提议。与屠晋平采取拖延时间、打麻痹战术使议题获得通过相比,苟政达的策略又是另一种风格。
  打完电话,苟政达用通达的语气说,请说。
  韩江林一二三,先说了南江老街改造的意见,苟政达边听边说好,好。也不知他是否同意。
  韩江林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苟政达催促道,请继续。
  韩江林说到月亮河项目开发,谈到和二郎神的合作意向,苟政达身子往后一仰,悠闲地摇着老板椅,这个项目能够请二郎神出面,算是请到了一尊财神,他原来的意向是想开发南江的老街,好吧,县城开发与百姓的矛盾够我们喝一壶了,开发河流资源矛盾少一点,先开发漂流项目吧,其它的项目还有什么想法?这样吧,有也别说了,留到会上说,南江那里情况你熟悉,就按你说的办,县城的开发项目常委会通过以后,由我负总责,落实到具体项目上由你总负责,全面协调、处理各种矛盾。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苟政达突然摔过来一桩棘手的事,韩江林接手也不是,不接手更不行。何况苟政达只是让他负责处理矛盾,并不涉及资金调度等问题,刀把子仍然紧紧握在苟政达的手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上门汇报纯属多此一举了。韩江林心情特别懊丧。
第95章 东挪西借
  听了韩江林的介绍,在座的几位局长面面相觑。看到大家头冒虚汗,韩江林方才知道他接手了一件多么严峻的任务。
  上午,苟政达在办公室里向韩江林布置这一件事时,轻描淡定地要韩江林召集几位局长商量,为了应付上级的检查,要想办法把项目挪用的两笔款项补齐,哪怕只是临时凑一笔资金入帐,等上级相关部门检查以后,再把资金给退回去也行,只要能够度过目前的难关,什么办法都可以想什么手段都可以利用。
  当时,韩江林看到社保局长邓志坚和城建局长潘仁达在坐,心想资金与两个局有关,但并不清楚是什么资金。代理班长亲自交待任务,事情肯定相当紧急。私下里两人面和心不和,但为了工作大局,韩江林愿意抛弃一切前嫌,顾全大局,认真做好补台和补位的工作,以昭示他配合班长搞好工作的气度和心胸。
  韩江林把事情答应下来,苟政达表现得异乎寻常的敏捷,跳上前紧紧握住韩江林的手使劲摇着,生怕韩江林反悔,嘴上抹了蜜似的说着感激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由老弟全权代表我解决此事。
  也许是在生活中少遇这样的热情,韩江林竟然被感动得不能自已,那一刻竟然产生了愿意为苟政达赴汤蹈火的想法。当感激的目光定格在苟政达额前晶莹的细汗上,韩江林忽然感到事情并非表面的那般美妙。当他知道这是一只烫芋头时,他丢不出去了,也不好意思再丢出去。只能气昂昂地在心里来一句自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会议的肃穆气氛验证了韩江林的预感。在他了解事情的真相后,舒展的眉毛皱成一团,冷峻的目光从在座的科局长脸上一一扫过,并没有得到他需要的任赖和支持。韩江林有些失望,目光最后停留在潘仁达身上,说,潘局长,请你先说说你那块的问题怎么解决?
  摆在了韩江林面前的是两个非绕过去不可的坎子。
  一个是房改资金问题。苟政达为了建设宏伟气派、号称一百年不落后的行政中心广场,挪用了全县近千万的房改资金。现在,市里下达任务指标,要求建设五千平米的经济实用房,潘仁达没米下锅,无法启动项目,多次向县委、政府叫苦。年底临近,上级下文要全面检查各县的房改资金使用情况,白云违规挪用房改资金的情况暴露出去,将是一桩震动全市乃至于全省的政治丑闻。不少干部因为不能从房改资金中得到修缮房子的经费,已经频频写信向上级机关举报。苟政达慌了神,给韩江林下了死命令,要求从别处想办法抽调资金填补空白,并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桩公案在内部捂死。
  另一个是东街村整体搬迁与东升旭日花园开发问题。开发商怕因为和老百姓的矛盾,不愿意独自承担风险,要求就这一项目与白云县政府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共同开发东升旭日花园。苟政达认为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为了尽快促成这一面子工程上马,答应了开发商的要求,从社保资金中挪用了一千万作为前期资金投入。原计划在二个月内把居民搬迁出去,把土地置换出来以后,以土地向银行抵押贷款,归还社保局的资金。熟话说,计划不如变化。国家出台了新的城镇建设补偿标准,比原来的补偿准大大提高。已经签订了搬迁协议的东街居民对照着新标准,觉得吃了大亏,纷纷反悔,到政府上访,要求按新标准补偿。还没有签订协议的居民更是坚持不签,期待着得到更多的补偿。意外的变化让苟政达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韩江林原本想到甩手掌柜,但是,开发方案经过常委会讨论通过,而他在政府的职责又分管工、交、建,出了问题不出面处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当前,最大的困难是手里没有掌握一分资金,却要填补两千万的资金漏洞,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靠在座的各部门领导共同想办法筹资。
  潘仁达没有正面回答韩江林的问题,双手一摊,龙志军倒好,出了问题脚底抹油,溜了,高高兴兴到东江当县长去了,天蹋下来了要我来顶着、扛着,要我来当炮灰,当替死鬼。
  韩江林最听不得泄气的话,何况眼下的士气只可鼓不可泄,严肃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谁当替死鬼的问题,天还没有蹋下来,也不会蹋下来,即使天蹋下来,也还有县委政府,有书记县长顶着,轮不上你当替死鬼。
  潘仁达闹了个大花脸,喃喃地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就是把全局的家底都抄了,也抵不上一千万的资金漏洞。
  潘仁达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摇头。韩江林感到气馁,心想,有什么样的书记用什么样的人,苟政达胆子大办法少,手下的人自然一个卵样,争位子一个个胆气冲天,拍胸脯表决心,遇到问题只晓得摇脑袋。
  总不至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吧。
  我想尽办法只能凑挤二百万,潘仁达痛苦地摇着头说,如果要抓我去杀头,我也只能等着挨刀。
  有两百万好两百万。韩江林说,目光如炬,大家给老潘再想想办法,堵上这个窟窿。
  邓志坚说,我那一摊子难办,老潘手里掌握的老板多,可以打出的牌也多,叫每个老板出一百万,七八个老板凑足七八百万,窟窿不就堵上了?
  潘仁达眼睛一横,你以为老板都是软柿子?你去拿捏试试?
  邓志坚的话点醒了韩江林,寻思道,老邓说的不失为一个办法。
  老邓有办法?自己的稀饭吹不冷,还说有办法,不信换一个位试试?
  换就换,谁不知道城建局长是老大,整天和老板混在一起,吃香喝辣?
  平时称兄道弟,兄弟有了困难,不出手助一把,算什么兄弟?
  快别这么说,白云的老板是什么成色,有多少存货,在座的各位又不是不知道。
  韩江林打断他的话,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期把经济实用房这个项目进行招投标,哪个老板能够垫资最大,我们就把这个项目给他做,一个是解决了项目资金缺乏这个难题,另一个还能够临时拼凑一笔资金过来,补上那个大窟窿。
  这个办法只能解决一时之急,不是长久之计。潘仁达说。
  苟县长的意见只是讨论解决燃眉之急,等过眼前的难关后,由城建局拟一个城建改造项目,我到省计委找一找老同学立项,等项目资金下来,就可以把资金缺口彻底堵上。
  听了韩江林的金点子,大家纷纷点头称道,说还是韩书记年轻、脑子活能力强。韩江林摇摇手止住大家的话,问潘仁达,那么,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
  城建项目已经拟定了,只要能够在省里立项,补房改资金的窟窿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韩江林把目光转向邓志坚,老邓,你那个问题有了办法没有?
  老邓说,社保资金的管理使用有着严格的规定,苟县长要抽这笔钱时,我坚决不同意,现在出了问题,我没有什么办法,等着上级来给我上手铐了。
  韩江林眼睛一轮,心想,白云的干部怎么都一个德性,遇事不是想办法,只想责任。于是有意把邓志坚凉在一边,转向李功来,功来,你看看能不能由你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邓志坚听到烂摊子这几个字,不干了,说,城建开发是百赚不赔的生意,怎么说是烂摊子?我们社保局投资这个项目,只是在不适宜的领域、不适合时间使用了不该使用的资金,并不等于我们投资的项目是烂摊子,谁来接手这个项目,实际上是我们栽桃树,他摘桃子。
  韩江林不想就这事做无谓有争论,把眼睛瞪着邓志坚,问,老邓,你的意思是,这个问题由你负责处理,我们可以散会了?
  邓志坚被将一军,骤然变色,别,别,别,我,韩书记,您是领导,还是由你拍板处理。
  韩江林果然地说,功来同志,我知道你手里掌握着龙阳滩电站二期移民的资金,你把这笔资金拿出来,打一个时间差,接手东升旭日工程,我估计龙阳滩电站二期移民启动还得有差不多一年时间,而东升旭日花园项目,苟县长决定在三个月内完成搬迁,清出土地,半年建筑工程开工,开工后就可以开始预售房子,年内资金肯定会回笼,到时不仅弥补了移民资金空缺,还能赢得到东升旭日花园项目的开发利润,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怎么样,出手救急?
  移民资金是龙阳滩电站投资商的,动用这笔资金,要征得投资商同意。
  韩江林把电话推动李功来面前,特事特办,你就在这里给投资商打电话,征求商总经理的意见,要把这件事情的情况说清楚,相信商总一定会深明大义。
  李功来看了一眼在座的科局长,说,我还是到隔壁打电话吧。
  韩江林想了想,答应了李功来的要求。
  李功来出去了一会儿,挂着满脸喜色重新回到会议室。众人的目光齐集在李功来的脸上。韩江林问,怎么样?
  李功来道,商总经理说,鉴于白云招商引资的环境好,同意说服自己的朋友融资入股龙阳滩电站,这部分资金用于接手东升旭日花园项目,收益双方三七分成,他们只要三成。
  处理一桩矛盾意外引进了一个投资商,韩江林眉色舒展开来,种豆得瓜,太好了。
  垂头丧气的邓志坚这会儿把头抬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韩江林竖起大姆指。
  潘仁达说,为了事情的圆满解决,今晚我请大家喝一杯,怎么样?
  韩江林说,办事没有钱,喝酒你倒大方。
  你难得吃一顿城建局的饭,请你喝一杯小酒我还是请得起。
  潘仁达把宴请的地点定在白云宾馆。几位科局长下了楼,陆续朝白云宾馆方向走。李功来开了车来,请韩江林上了他的车后,说,韩书记,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调动关系弄进来这笔资金应急,东升旭日花园项目我却不看好。
  韩江林养成了一种习惯,私下里不想就已经议定的事情再发表任何评论,嗯嗯地敷衍几声。
  明天我就可以把资金调入社保帐户,这边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东升旭日花园项目并非十拿九稳赚钱的项目。
  事事如棋局局新,高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一般人也就走一步看一步,韩江林心想,他侧过脸等候李功来下面的话。
  房地产好似短线投资,因为法律规定方面的欠缺,以及人们的心理预期等因素都不可预料,弄不好就成了烂泥塘,资金陷在里面想拔也拔不出来。
  韩江林惊诧地看了李功来一眼。屠晋平建议提拔李功来时,当时韩江林感到有些奇怪,自从他入主组织部后,按照干部考察方面的规定,细化了干部考察、推荐的程序,几乎每半年都有一次干部测评,李功来是人才,是一条大鱼,却居然从他编织的细网里漏掉了。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雪亮的眼睛怎么看不到李功来的能力呢?是他设定的推荐程序出了问题?还是李功来本身有问题?自从李功来当上水利局长,水利局的工作局面焕然一新。反省拟定的考察程序,比上级规定的干部考察程序更加严格和细化。韩江林还真的一时找不到答案。这会儿听了李功来精辟透彻的分析,心想,白云难得有这么理性地分析问题的人,如果将来自己能够主政白云,李功来倒是一个极好的助手。
第96章 黑色包裹
  随着元旦临近,高原的天空整日云遮雾绕,灰蒙蒙的一片,天气清寒,风刮在脸上有了针刺一般的痛感。
  清晨醒来,人像冬日的动物,懒慵慵的依恋着热和的被窝。手机又响起短讯的提示音,韩江林眼皮抬了一下,卷着被窝的身子一动不动。手机自从有了短讯业务,每逢佳节,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朋友,短讯一条一条地发过来。遇上元旦这样的喜庆节日,更是短讯成灾,短讯的祸害被称为“信(性)骚扰”。尽管受到严重的骚扰,韩江林仍然不敢关机,职务意味着责任,职务越高,责任越大。天灾人祸,一个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县不是有这样的问题就是有那样的问题,出了问题一旦不能及时处置,那就意味着失职。
  他正想再眯一会儿眼睛,又一条短讯进来,韩江林伸手抓过手机,摁了一下,字从屏幕上跳出来:一个男孩握着自己的jj对小女孩说,我爸说了,这是纪委,今后想整谁就整谁;女孩听后不服气,撸起裙子摸着pp说,我妈说了,这是组织部,以后想用谁就用谁。他脑子顿了一下,失声笑了出来,心想,这条短讯色是有些色,但说得形象而意味深长。
  “流氓。”他笑骂了一句,按着键盘寻找短讯者。下面的字随即出现:在你面前,我是组织部,我想对你提拔使用,不知道你否接受这项作任命。落款是小玉。韩江林心情为之一震,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满脸桃色的美丽女孩,不觉柔情泛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想着该怎样回复一个女孩的挑逗。在这心情氲氤的早晨,一个单身男人,一个青春女孩,谈谈情,说说爱,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点了回复,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回复。
  当初他回复兰晓诗的短讯时,他是那么的清醒和气定神闲。由此引出一段以悲剧结束的婚姻。面对时髦女孩小玉的短讯,韩江林意乱心迷。兰晓诗的短讯像一个羞达达的少女,含而不露,欲说还休;小玉的短讯则表面上还遮遮掩掩,意思明摆在那里,直陈情感,毫不羞色。年龄虽然相差不大,爱情的价值观已经大不一样了。先前的年轻人,更多地把两性的接触融入一种“情”的东西在里面,把爱情酝酿成一杯混合着理想和浪漫情趣的美酒,饮之如品甘醴。时下的爱情可以在网上凉晒,任由众人评判价值几何,变成一种拿来交易的商品。
  与小玉的新潮相比,自己是另一个时代的人,落伍了。韩江林悲哀地想,索性放弃了回短讯的念头。
  七点过一刻,政府办来电话汇报,东街村的老百姓聚集到行政中心广场,要求政府提高拆迁补偿。这个情况让韩江林头大,他不是怕老百姓上访,而是感觉政府在东街村开发方面的失职。作为一级政府,应当主动尊重百姓的意愿,保护百姓的利益,根本就不应该参与东街村的开发,现在倒好,政府和开发商共同开发东街,成为与百姓对立的一个经济实体。这种行为被时下的经济学家美其名曰:“经营城市”。 经营城市的理念实质是谋利的理念。政府谋取的应当是全体人民共同的利益,经营城市获得的利益只是为了解决政府开支的短缺,没有让全体人民享受到经营城市财政增收的阳光。
  现在,经营城市行为泛滥化,政府在改革的名义下,不断扩大作为一个经济实体的行为,除了与商人结成一体参与城市改造,进一步扩大到从老百姓手里收购土地,通过拍卖的方式转手卖给开发商,获取巨额利润。这种与民争食的行为,是对一个公平、正义政府的政治理念的自我考量和否定。
  韩江林冲了一杯热牛奶就饼干当早餐,边吃边在房里子走来走去,思考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应对百姓的上访事件。是与百姓对应的经济实体的代表呢,还是代表公平正义人民政府领导的身份?如果以前者,那么,他根本没有权利坐在政府办公大楼里接受百姓的上访,如果代表后者,那么,政府根本就不应当染指东街村的开发项目,从而与百姓形成对立的利益主体。
  绕过沙发时,脚踢开了什么东西,见是黑塑料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包裹。韩江林喝光牛奶,弯腰把包裹抓起来,沉甸甸的。解开塑料袋,露出用绳子捆得紧紧的五大扎百元一张的人民币。不用数就知道是五万元。面对着这么多的人民币,韩江林的头嗡一声热了起来。
  刚开始当上组织部长时,也没少人给他送钱,但从来没有人给他送过这么多钱。他刚当上组织部长那一阵,一些急于得到提拔的人,想通过用钱交换的方式获得提拔,他一一当面拒绝,当面推不掉的,事后他也会想尽办法退回去。如果是像今天这样来路不明的钱,他只好送到纪委。下面的干部知道了他的这一习惯,知道送钱不起什么作用,慢慢的也就不再有人送钱了。感情好的,或者想在他那里挂上号,留下一点印象什么的,只好采取送一点不轻不重的土特产,或者逢年过节发个短讯的方式。所以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抱怨用人风气不正、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现象严重时,韩江林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只看到了问题的一方面,目前某些地方在用人上确实存在着一些不正之风,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并不代表全部,即使在有问题的地方,官员的升迁也不会全部靠买卖获得,正正歪歪,歪歪正正,歪风邪气存在,正直、正面仍然是他对用人问题的评价。当然,这种评价是基于将心比心,推而广之。
  有不少的领导干部也把受贿的钱上交,像屠晋平,送得少的上交,送得多的笑纳。韩江林真心希望把钱退给主人,更不想通过把钱上交获得好名声。不管是经营生意,还是在机关公务,每一个人的生存都十分艰难,如果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肯定不会把这么多钱送给领导。
  昨晚像有人约好的,走马灯似的来了五六拨、十多个人上门拜访。韩江林慢慢把脑海中的影像重新回放一遍,画面定格在南江开木材厂的雷宏江老板身上,他进门的时候,他正和吴传亚等几位同学在打拖拉机,他请雷老板坐时,雷老板见在座的都是白云有头有脸的人物,点头哈腰贴着沙发一角坐下。雷老板小心卑琐的样子让他大抱不平,拥有数百万家财,模样却像一个小丫头似的。
  韩江林赶紧给拨通了雷宏江的电话,问,老雷,昨晚找我有什么事?
  雷宏江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和你讨木材指标。
  韩江林一惊,心想,雷宏江从罗丹手里盘下红发要材加工厂时,连同县里和罗丹签订的每年供应五千方木材指标一起接手过去。雷宏江担心协议对象主体变更,县里不履约,要求重新签订协议,县里答应他的要求重签了协议。五千方木材,几乎占白云一年砍伐指标的一半,怎么还要讨指标呢,雷宏江是不是太贪心了?
  韩江林问,老雷,五千方指标还不够,你老兄的胃口越来越大呀。
  雷宏江生气地说,韩书记,你别取笑我了,今年的五千方木材,我只拿到手两千方,县林业局明确表态翻年不再向我提供木材,如果是这样,我几百万的设备成一堆废铜烂铁,我人生地不熟,只好求你老人家帮忙。
  听到雷老板诉苦,韩江林这才想一件事来。苟政达的一位朋友新近木材乡新近设了一家木材厂,当时常委会研究是否给予支持时,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说县里的木材加工能力已基本饱和,应当尽量利用好现有的资源,不必再引建新厂,那样只会浪费资源,产生恶性竞争,对于白云的木材市场建设不利。苟政达不同意,说市场经济就是竞争经济,谁有本事可以在市场上见高低。最后,由苟政达拍板,一座大型的木材加工厂在森林大乡天堂乡新建,就近收购天堂乡的木材,近水楼台先得月,由于它占据了天时地利,阻断了基它木材加工厂的原料。即使处于同一价格水平,木材要从天堂乡运出来,运费等成本支持增加不少,南江工业园区等地的加工厂自然丧失了竞争优势。
  韩江林想到事情的发展不幸而被言中,苦笑道,老雷,新厂是苟县长引进的,我现在和你一样,还不具备竞争优势。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有坐以待毙了吗?
  不,韩江林说,现在经济林砍伐出现松动,我分管林业这一块,我想办法尽量把新增的砍伐指标投放到别的乡镇,从政策上给你们这些支持白云发展的投资商减轻一点压力,当然,经济上只能靠你们自己去运作。
  太好了,雷宏江高兴地说,只要有木材资源,经济上、技术操作层面上是我们的事。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雷宏江吃了一惊。
  你得把昨晚忘在我这里的东西拿回去。
  你说什么?我昨晚没有忘什么东西在你那里啊,是别的什么人忘的吧。
  韩江林呵呵一笑,别跟我装痴,你要装痴,刚才的话权当我没说。
  别别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仰仗老弟有碗饭吃,孝敬老弟一点也是应该的。
  韩江林以不容置否的语气说,你还在县城吧,开车到地税局门面侯家面馆,我在那里等你请我吃肠旺面。
  你这个人真是,雷宏江嘿嘿笑着,好,我老雷就喜欢结交耿直的兄弟。不待他继续表达感激,韩江林果断挂了电话。
  五万,一碗肠旺面,韩江林把这二者放在一起思考时,连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
  当他从侯家面馆出来,一身轻松,哼着歌打着拍子朝县政中心大楼走去。
  行政中心门前聚集了数百人,三三二二散漫地或坐在花坛边聊天,或悠闲地走来走去,仍然不断有人从广场四周朝行政中心汇集过来。
  几位干警在县政府大楼的台阶前拉起警戒线,台阶上,县政府的机关工作人员被召集起来,随时准备阻止群众进入行政大楼。在表面平静的气氛中,弥漫着一种不平静的因素。
  从上访的群众中间穿过,韩江林不时和认识的人点头招呼,心里想,不就是群众上访,要求和政府官员面对面讨论问题的解决方案吗,干吗弄得那么紧张?
  韩江林走到台阶前,对守卫台阶的干警说,请你们收起警戒绳。
  干警们不敢,一位老成的干警走上前说,韩书记,布警戒线是县长的命令,没有县长的命令,我们不敢收。
  韩江林掏出手机拨通谌洪的号码,说,你的喽罗把警戒线布到政府办公楼前了,他们面前不是敌人,而是群众,人民政府拒绝群众进入,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请你命令他们收起警戒线。
  谌洪在电话里苦笑,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忠实地执行县委指示,我们刚刚又接到命令,要求干警全体出动,到县政府门前维护治安。
  对一群手无寸铁的群众剑拔弩张,你就不担心事情闹大,弄出事端吗?
  如果群众闹事,我们不在现场,你这个副书记能够替我们承担责任吧?
  韩江林知道一时不能说服谌洪,挂断手机狠狠地骂了一句:混帐。
  穿过警戒线,走进了行政大楼。办公室的几位主任走来走去,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刘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引领韩江林穿过厅堂,走上三楼的县长办公会议室。
  苟政达躲在窗帘后面,紧张地注视着楼下事态发展。等韩江林走近前,苟政达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说了一声坐,在常坐的主位上坐下,双手不停地绞着,几次三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韩江林沉不住气了,走到窗前,指着台阶前的警戒绳说,我建议能不能先把警戒绳撤了。
  撤了警戒绳,群众全部进来怎么办?
  我们没有阻止人民进入自己的政府大楼的权利。
  群众?你能保证里面没有不法分子?万一群众被不法分子煸动,闹起事来,我们怎么向上级交待,怎么党交待?
  韩江林生气地说,万一,万一,我们必须相信群众,如果不相信群众,与群众造成严重的对立,群众闹事,烧了大楼,要了我们的命,这也是我们脱离群众应该付出的代价。
  啪,苟政达愤怒拍案而起,谁说我们不相信群众了?谁说我们脱离群众了?你,你没有调查就不要随便发言,你说这话,如果产生什么不良的后果,你要为此承担责任。
  韩江林犹如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楞住了。自己一时情绪激动,说了过头话,被苟政达揪住了把柄。他还算反应快,立即改口说,困难当前,我们暂时不讨论责任问题,还是商量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苟政达小事清醒,大事糊涂,看见群众越聚越多,心着着慌,自然更没主张,双手一摊,现在哪来什么妥当的办法?
  他走到窗前,见公安干警还没赶到,怒气冲冲地指示刘诚,你再给谌洪打电话,五分钟内不赶到,我撤掉他的职务。
  转身面对韩江林说,谌洪这个人阳奉阴违,叫出动警力支持县委、政府的中心工作,总是强调这样困难那样困难,找借口推脱。
  公安干警性质特殊,不是政府中心工作队。
  打住。苟政达挥着手说,公安局负责治安,好,今天的一摊子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好了,我倒要看看他谌洪采取什么手段处理。
  群众要求谈判,我认为不必由公安出面处理,由我们出面处理更恰当。
  几百人冲击政府,公安不出面,你我出面?
  冲击政府还谈不上吧,群众只是聚集到中心广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好好,苟政达气得全身颤动,既然你自告奋勇,今天这个事由你全权处理好了。
  既然班长命令,我坚决执行,韩江林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在前面当先锋官,请班长在后面做我的坚强后盾。
  苟政达正盼着有人挺身而出,于是爽快答应,这个自然。
第97章 无形资产
  在一楼厅堂,韩江林把机关大楼的所有干部召集起来,临时开了个短会交待任务,请大家走到大院里去,走到群众中去,大家平时不是说工作要深入群众吗?群众自动来到我们中间,现在正是我们深入群众的一个好机会。
  有人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不停地往后退。
  韩江林说,做群众工作要讲究方法,目前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大家深入群众时,要走到熟悉的人中间,给群众说道理,讲政策,这样,你们每一个同志就会在群众中形成一个中心,多一个中心就会多一份稳定人心民心的力量。
  一些干部慢慢走下台阶,一些干部还在犹豫。
  韩江林大声鼓劲道,关键时刻,请领导带头,干部带头,党员带头,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做好工作。
  当干部走进群众中间,采取分化的形式,瓦解了一些紧密的团体,群众激愤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刘诚走过来对韩江林说,韩书记,按你的指示,相关部门的领导和文昌镇的书记镇长已经集中到了政府二号会议室。
  好。韩江林急忙朝二号会议室走去。推开门,看到在座的各位领导脸上迷茫而期待的神情,韩江林心情异乎寻常的沉重,说,同志们,今天东街的群众聚集到行政中心大楼前,想通过上访的方式,解决事关他们利益的切身问题,我认为这十分正常,他们的要求十分合理,县委政府有责任也有义务满足他们的一切合理要求,是不是?
  在座的领导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了几分。
  韩江林说,但是,解决问题要讲究方式方法,群众聚集在一起,如果不加以疏导、引导,产生情绪失控、局面发展到无法控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相信群众,做最好的打算,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群众,因为在特殊的氛围里,某种恐惧的情绪会在人群中传染,包括我们某些机关干部,平时口口声声说相信群众,见到群众聚在一起,仿佛如临深渊、如临大敌,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来,有的还钻在桌子底下躲着,好像天要蹋下来一样。
  韩江林提高了语气,我想告诉大家,天没有蹋下来也不会蹋下来。
  我们现在确实面临着问题,回避不是办法,当前需要积极主动地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和途径,让群众满意,也对得起我们肩上所担负的责任。
  领导们脸上的惊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希望的眼神。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我们今天要抓住的王是什么?不是贼王,群众中间没有贼,但群众中间有党员,有干部,他们在群众中有威信,有影响,就是我们需要抓住的王,我们要紧紧抓住他们,依靠他们,要求他们把群众的意见收集起来,由他们反映群众的意见和要求。
  韩江林稍为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并不具体,没有多少可操作性,想到应当让群众派出代表和政府进行谈判,让他们代表群众提出具体要求,以便有针对性地加以解决。此时,忽然想起谌洪曾经说的“第三种势力”的话,觉得群众的代表应当是纯正的,而不应当包括投机取巧,以谋取私利为中心的“第三种势力”。说,要让党员干部代表群众,组成谈判小组,提出要求,我们在座的各位要按照自己的部门职责,按照权限,尽最大可能地解决群众所提的要求,解决群众的困难。
  一位老同志对韩江林所提的谈判方式不理解,说,我们的责任是教育群众,而不是谈判。
  韩江林说,曾经有领导说过,最重要的是教育群众的话,这话没有错,但不是现在,现在群众有利益诉求,要政府反映,我们就要想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在这一点上,政府代表和群众代表是平等的利益主体,这个问题不要讨论,如果谁有不同意见,而且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以代表政府去做群众工作,我可以赋予他必要的权力,当然,如果我错了,等事情处理结束,我可以向党委政府做深刻的检查。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意见。韩江林用坚定而信任的目光把在座的人扫了一遍,说,如果没有意见,请大家按照各自的职责开展工作。
  经过干部的深入工作,群众代表选了出来。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赶到,在行政中心广场中间,建立起第一道警戒圈。围观的群众已经陆续散去。
  局势刚刚稳定,苟政达从楼上冲了下来,底气十足地对吩咐刘诚,通知在家的常委集中县办公会议室开会。
  韩江林拿着刚收集到的群众意见和要求,说,群众的这些要求我们还没有办法答复,现在开会是不是太早了?
  我们不能太过虚弱,更不能无限制地满足群众的无理要求,开会就是要研究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把群众的嚣张气焰彻底压制,否则,动不动聚众上访,闹事,造成国无宁日。
  韩江林不好正面顶撞,放低了声音说,我看群众的很多要求还是合理的。
  软弱意味着投降。苟政达一声虎吼,韩江林吓了一跳,不知他哪来的精神,刚才群众没有散时,他吓得躲地窗帘后面不敢露面,群众退去他开始发威了。“外强中干”,他脑海里冒出这个词,此时用在苟政达身上十分贴切。
  在苟政达的不断指示下,常委会参加人数不断增加,最后开成了常委扩大会,会议室也由县长办公会议室,搬上五楼的大会议室,苟政达站在主席台上,向县级领导和机关的科局长们做了一通高屋建瓴的讲话,他从干部作风上,对这起突发事件发生的原因进行了深刻分析,认为是干部作风浮躁、深入群众不够,不能及时反映群众的意见和要求,给工作造成了被动局面;同时对机关干部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和机制进行了剖析,认为县级机关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应急机制,建议成立相关的应对机制。
  苟政达最后声色俱厉地批评了公安局懈、怠、慢的作风,特别点名批评了谌洪,说从命令发出到全体公安干警到达现场,居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苟政达嘲讽地说:一个小时,一千五百米的距离,就是四脚爬也爬到了现场,今天幸好是手无寸铁的群众,如果遇上武装到牙齿的匪徒,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开会吗?苟政达要求谌洪要进行全面反省,向县委政府做深刻的检查,并提议公安局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由王茂林领导,全面调查今天这起上访事件的背后原因,对涉及到违法违纪问题的,以及黑社会势力,要从严、从速、从重处罚,该拘的要拘,该关的要关,该判的要判。
  常委扩大会开到了下午两点钟,韩江林饿得肚子呱呱叫,挨到散会马上往楼下冲。绕过一辆车时,车门突然打开,挡住了他的去路。谌洪坐在驾驶位上朝他坏笑。韩江林跳上车,边关车门边说,找个地方吃饭。
  还吃饭干什么,我气吃饱了,谌洪猛地一踩油门,车弹起来飞了出去。
  韩江林批评道,行动这么慢,平时怎么训练的?
  谌洪转过头瞪了韩江林一眼,平时我们的训练课目根本就没有把老百姓列为预防对象。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反生,你不担心万一出现不可预料的情况吗?
  没有什么不可预料,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都预料了,一群手无寸铁的群众集体向政府提出合理诉求,吓成那个样子,平时所说的代表群众利益,向群众做深入细致的工作,掌握群众的动态,关键时刻怎么不代表了?怎么把群众看成对立面了?谌洪看着韩江林,真诚地说,江林,你想过没有,我们没有出现,你们和群众谈什么,做什么,都是内部矛盾,我们一出现,你们和群众的距离就拉开了,矛盾的性质就,准确地说,就有可能转化到对立面上去了,群众就不会再把你们当成一家人了,从此以后,我们保护群众利益和安全的警察不值得信任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失去了群众这个强大的政治基础,我们区区二百来人的队伍,面对数十万百姓,怎么提供安全保障,又能提供怎么样的安全保障?
  韩江林轻轻拍了拍谌洪,你是警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是思想者,而警察这一行当又必须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这就是你今天遭遇的困惑。
  谌洪听了很受感动,说了声谢谢,仰天一叹,我总算还有一个知音。
  两人寻了一个小饭馆炒了两个小炒,胡乱填了两碗饭后,韩江林拉谌洪一起到东街调研。谌洪说,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不担心遭遇不测?
  韩江林嘿嘿一笑,我的命不值钱,如果真的遭遇不测,那是我们脱离群众应当付出的代价,即便如此,还可以评上一个烈士,每年清明节时,还有人敲锣打鼓的来祭奠。
  谌洪知道韩江林在说笑话,他俩都出身社会最低层,了解和掌握社会低层的风俗民情。以聚会的方式表达愿望,商讨意见,这在白云过去的历史上屡见不鲜。白云尚在化外的社会初始时代,每遇重大事件发生,或者有重大问题需要得到百姓的支持,九姓七十八寨的百姓就会在一个约定的时间里,挑着满箩满筐的食品聚集到一个指定的山坳上,由各寨推举的寨佬商议问题的解决办法,然后交给群众大会讨论通过。获得通过的解决办法被刻在石板上,或刻在木板上,作为处理同类事件的重要规则。事情得到圆满处理,百姓就烧起篝火,围着篝火边吃边喝,载歌载舞。这种纯正的民风养成了百姓良好的忍耐力和性格张力,只要为政者给一分的宽容,老百姓就会给予十分的理解、体谅和支持。交流来的外地干部不理解白云的风俗民情乃至于白云历史,见到百姓聚集在一起就以为天要蹋下来,剑拔弩张地对峙反而极有可能点燃潜藏于白云百姓心灵深处的野性怒火。
  在理性和糊涂的命令之间,我真的感到无法选择,因为理性告诉我要宽容地对待百姓的行为,而糊涂的命令则极有可能把我们带进陷阱里去,如果白云已经出现了我跟你所说的第三种势力的话,第三种势力还真巴不得我们处理方法不当,激生事端,他们趁机浑水摸鱼。
  韩江林说,我还弄不明白你所说的第三种势力的确切含义,有一个时期,第三种人处于被清理的对象,第三种势力是不是与此类同?
  第三种人谋取政治利益,打、砸、抢,唯恐天下不乱,第三种势力谋取的是经济利益,在一个盛世时代,强势的政治意识没有给第三种势力提供生存空间,他们只好转而求其次,谋取经济利益,当他们主导了某一领域、某一地区的经济时,他们肯定转而尽最大可能地谋求政治上的影响力。
  韩江林朝谌洪嘿嘿一笑,你是在用一种理性寻求生活的验证,我敢说,在白云,你永远也找不到有关第三种势力真实的版本。
  谌洪悲哀地摇了摇头,现在我肯定找不到,当政府和百姓之间的关系出现空档,繁殖第三种势力的土壤出现,难保不会生长一种社会怪胎。
  那么,第三种势力已经出现的版本是什么?
  意大利黑手党,某些地方出现的黑社会集团。谌洪毫不犹豫地回答。
  韩江林一楞,心想,要是今天这种场面被不法分子利用,趁机煸动百姓的情绪,局面会不会变得无法控制呢?苟政达要求出动公安干警,以预防不可控制的局面,也在情理之中啊。
  两人边走边聊,走到了东街最拥挤的路段。韩江林望了一眼正对面阴暗幽深的堂屋,抬头看着从两旁耸立的两栋砖房。两栋砖房好像一个模式倒出来的,高四层,宽只有一层,进深很长,从外表看完全不像房子,而像两堵高墙。两块高墙加一幢矮木房,样子就像是一块三明治。
  右边人家的大门口,一个年轻媳妇正抱着孩子出门来,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摇摇晃晃地学走路。韩江林看着年轻媳妇,心里一怔:要是他答应罗丹要一个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韩江林在地上蹲下来,拍着手说,宝宝,过来,过来。宝宝见是生人,转身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露出一双眼睛调皮地看着他。年轻女人鼓励道,宝宝,勇敢一点,到伯伯那里去。宝宝听了母亲的话,迈开步子朝韩江林走来,离得还有几步有距离就张开手臂扑上前,韩江林把宝宝抱在怀里,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乳香,让韩江林又是一阵心动。
  谌洪对女人说,街上的孩子就是胆子大。女人打量了他们几眼,说,一出门就是看人,哪里还会怕人?
  韩江林抱起孩子,望着高高的砖房问,房子还好住吧?
  女人鼻子一哼,好住?房子挤着房子,不透风不透气,热天闷得像蒸笼,冬天该可以了吧,家家都烧煤,烟燎火熏,呛得人背过气去。女人的嘴朝木房一呶,那家几兄弟差不多都患了孝喘,没钱盖砖房,只好搬出去租房住,剩下一个老太和孙女守老屋,去年冬天天寒地冻,一老一少紧闭门窗睡觉,煤气中毒,老的憋尿爬了出来,孙女没有救活过来,漂漂亮亮的一个姑娘呀。
  坐在阴暗堂屋缝补衣服的老太朝这里看了一眼,年轻女人赶忙从韩江林手里抱过孩子,假装逗孩子说话遮掩。
  政府不是准备改造这一片老街吗?
  年轻女人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是好事情,大家都很好高兴能够搬出去,换一个宽敞的地方住,前几天有人拿到了文件,说政府的补偿太低,邀约一起到政府去请求提高补偿。
  早上人那么多,原来就为这事?韩江林假装糊涂,问,政府答应了要求吗?
  涉及到敏感话题,年轻女人显得更为紧张,说,当官的在里面有股资,巴不得征地的费用越低,他们赚得越多。
  再问,年轻女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当官的赚钱归赚钱,要老百姓搬家,搬去的地方总要像个新家的样子。
  谌洪看着韩江林摇了摇头,那意思在说,心思这么浅,要求这么低的老百姓会闹事吗?
  两人来到东街转角的街口。在他们上高中时,这一带曾经是白云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每逢赶场,临街的人家会把马凳搬到街边,架上几块板子就成了一个小铺面,一块、两块地出租给小商贩。租了摊位的商贩们把林林总总的杂货堆在上面,铺子一个接一个,市井呈现一派繁华景象。
  白老者抱着手坐在门前的圆石上看人下棋,望见韩江林走过来,瘸着腿走进屋里拿出两根凳子,小韩,坐。
  韩江林接过凳子坐下,问,白叔身体还好?
  白老者说,好,吃得饱睡得好,过一天赚一天。
  观棋的一个年轻人嘲笑道,老者,拆了你的房子,没地方摆铺子了,你到什么地方过一天算一天?
  白老者也不计较,呵呵一笑,那样倒省了心,早到那边和他几娘崽会面。
  白老者祖传的房子占据拐角,两面临街,房子的板壁都装的活动门板,拆了活动门板就是铺面。白老者门前可以摆二十多年铺面,自家开着一个小卖铺,外面的租给小贩们,全家人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白老者上南原进货,带着全家一起进城观光,回来的时候车子掉进了白云河沟,妻子和一双儿女当场死亡,白老者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拣回一条命。
  当年,韩江林曾经和养父租过白老者的铺面,和白老者有很深的情谊。白老者望着韩江林说,韩老者养了一个好儿子可以享福,没有命受,像我这种有命受的没有福。
  熟人不客套,韩江林直截了当地问,白叔,政府要改造东街,你老没有意见吧。
  白老者迟疑了一下,说,要说意见,我一个行将朽木的人能有啥意见?要说没有意见,你数一下我的铺子,整整二十七个,加上屋里一个铺子,二十八个,一个铺子一天收三块钱,赶场天收五块,笼统算三块,一天坐收七八十块租金,置换出去后这些铺子都不在了,只给我算老房子的价值,这不是明摆着把我一天七八十块的租金转到开发商手里了吗?没有铺子,以后我喝西北风?
  观棋者又说,老者,开发商不摆小铺子,开高档店面。
  别多话,观棋不语真君子。白老者说,用年轻人时髦的话说,我的祖传老屋占着街角,是老店铺,占有很大的无形资产,改造老街我双手欢迎,但补偿的时候,既要考虑有形资产,也要考虑无形资产吧,现在只给有形资产补偿,不补偿无形资产,大量的无形资产落入了开发者的腰包,江林,你想一想,为什么开发商不愿意开发城边的荒坡荒地,愿意花高于开发新地几十倍的钱买老街老房子,老街几百年历史形成的商业价值、品牌信誉全让他们一次性买断,花一倍的钱,换双倍、甚至几倍的利益,还得到政府支持,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做?
  原来韩江林强调保护老街老房子,看重的是老街的历史以及文化价值。老街的无形资产,这种说法从一个市井百姓嘴里说出来,令韩江林大吃一惊。仔细一想,觉得白老者说的十分在理,老街千百年凝聚的人气、所产生的商业品牌价值,以及地理位置优势都在开发商的商业开发或者置换中,转化到新的商业店铺里去了,他们不必为此支付一分钱,反而是政府为了开发商的成功置换,支付大量的行政资源。
  好事有钱才能做,没钱没势,只能睁着眼睛白看,老者你日进百金,也让人家断了财路。观棋者不无嘲讽的说道。
  韩江林无话可说。平常大小会上发言,常把保护百姓的利益挂在嘴边,这句套话放之四海而皆准,真正深入基层、深入群众调查一番,别说建立保护群众利益的基本机制没有健全,就是最基本的利益概念都没有完全弄清楚。没有一个内涵准确、外延清晰的利益概念涵盖问题的实质,所谓的保护往往演变成保护一个空洞的概念。最终的事实是,真正的群众利益不仅没有得到有效保护,反而被某些好大喜功的官员、商人利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侵占了。
  白老者见观棋者冲撞了韩江林,斥责了一句,你懂什么!
  观棋者气乎乎地起身,我不懂,你懂!把你卖了,你这个老笨伯乐呵呵帮忙数钱。
  韩江林的目光从观棋者背上收回时,带回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韩江林与白老者告辞,挽起谌洪的手臂一起离开,问,老谌,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在深入虎穴,还派人跟踪保护啊。
  谌洪回头看了一眼,说,人的心脏尚有杂音,何况一个组织?
  四目对视,韩江林仰天大笑,妙,回答得妙啊。
第98章 株连法则
  开会,没日没夜地开会。参加会议的领导经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会议折腾,不停地抽烟提神,宽大的常委会议室烟燎雾绕,人罩在烟云雾海里,面对面模糊不清。
  苟政达受到惊吓后,充分发扬民主,要求拿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式。会议开始时,在座的常委和列席常委会的同志还能够发扬民主,以高度负责的精神检讨和反省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查缺补漏,希望提出一个妥善的方式解决目前的危机,帮助政府渡过难关。但是,苟政达的犹柔寡断,使他觉得别人所提的方案都不完美,始终没有做出正确的决断。这种情绪到最后演变成一种传染病,传染给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一向果断自信的人大杨主任在发言的时候,也加了许多不确定的词。或许,可能,假设等等,这些不确定的词充斥着连续两天的会议台面。
  韩江林把经过调查得到“无形资产”的说法向常委们介绍时,遭到苟政达的怒斥:别添乱了,什么无形资产,有形资产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好,哪来什么无形资产?
  韩江林怒火填膺,几乎要拍案而起,幸而想到了要顾全大局的话,告诫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在这种特殊时期闹不团结,免得日后留下口实。韩江林稳定情绪,忍气吞声地把先前和群众面对面座谈,让群众说出想法的谈判方案重新修正后,提了出来,在座的常委纷纷点头称赞,说这是一个很周全的方案。
  苟政达躲在窗帘幕后,看到韩江林面对重大问题所表现的冷静果断,良好智慧以及灵活的手段,如今苟政达在白云的地位尚未确定的关键时刻,从对事件处理上,他已经想好了两个原则,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消除事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至少目前不能传到白云之外的范围内,二是从现在开始,他要始终控制着事件的处置权。让韩江林站在群众中间去处理问题,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苟政达已经十分后悔。但那是在事件的发展尚未明了,他乱了方寸的情况下,他让韩江林去抵枪口、充当炮灰。没想到韩江林年纪轻轻,处理复杂问题的政治手腕却十分高明,他不能再让韩江林在常委们面前有所表现,否则班子成员把他看扁了,使政治形势朝有利于韩江林的方向转化。如果出现那样的结局,他最后只能卷起铺盖卷走人。于是粗暴地否决了韩江林所提的方案,说,和群众谈判,这样会把白云县委、县人民政府的领导地位放在哪个层面上?几百群众被几个人煸动一闹,我们就委曲求全,和他们谈判,要是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又怎么处理?把政权机关放在和普通群众平等的地位上,我们怎么领导几十万群众进行改革开放和建设事业?
  韩江林轻声反驳,政府公务员原本就是人民公仆。苟政达没有给韩江林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大声说,公仆是针对个人,不是针对全体,更不是针对县委、县人民政府,国家机关是权力机关,如果把它和群众团体对等,等于放弃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粗略一想,苟政达说的也有道理。韩江林不想辩驳,立即噤声不语。
  在大家都感到彼惫不堪,认为会议再也讨论不出一个好的方案时,苟政达抛出了自己的方案:一,在春节前,东街村所有的居民户都要签订同意搬迁协议;二,在明年三月底前,所有的住户都要搬离,对不搬离的钉子户执行强制拆迁;三,五月底前,城建部门要把土地彻底清理出来。
  为了完成以上目标,一是加强宣传,保持对拆迁户强大的舆论压力;二,抽调干部组成工作队,一个干部包一户。采取株连式办法,凡是在东街有亲戚的干部,都要承包自己的亲戚首先签订协议和拆迁,对完不成任务的干部,有职务的降职,没有职务的调到偏远的乡镇工作。
  人大杨国超主任和政协郑建民主席都对株连法提出了不同意见。杨国超说,从法律上说,年满十八岁的公民都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犯了法应当独自承担法律责任,别说亲戚,就是兄弟犯了法,法律上也不会株连,如果因为亲戚不搬迁而处分干部,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通。郑建民说,株连法是封建社会的东西,共产党历来不提倡。
  苟政达说,这不是株连,是一种工作责任,是一个干部有没有奉献精神的表现,为了县委、政府的工作大局,每一个人都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要他们帮助并亲戚做好搬迁工作,正好检验我们的干部风格高不高,大局观念强不强,工作能力有没有?这与封建社会提倡的株连法是两码事。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对株连法存在疑问,苟政达这么一说,会议的风向顿时发生了转变,讨论通过时,主任和主席没有表决权以外,其它常委都举手赞成。韩江林一看阵势不对,只得见风驶舵,慢慢地举起手表示赞成。
  不管决定的内容和实质如何,两天两夜的漫长会议终于形成了决定,大家暗暗松了一口气。决定一通过,组织部长杨维仁马上抛出了一个工作队员名单。
  韩江林拿着名单,心想,原来这边讨论,那边已经做出了决定,讨论完全是过场和形式了。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当初自己也曾经不管对错,也唯屠晋平的马首是瞻,杨维仁哪里又能例外?
  苟政达晃着名单说,大家认真看一看,还遗漏了哪些与东街居民有关系的干部?
  人大主任杨国超家住白云老街,东街的亲戚多,文件上被委任为工作组第一副组长,想到要和亲戚撕破脸皮去做工作,心里有怨气,说,别的人不知道,要是我这头羊被东街亲戚宰了,别忘了开一个追悼会。
  给你一个走亲戚、喝酒的机会。苟政达笑着说,大家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明天早上开全县干部大会,宣布县委的决定和工作组干部名单,工作组正式进驻东街。
  韩江林排了个第三副组长,算是拣了个便宜,无事一身轻,机关干部大会一结束,竟直跑回家睡大觉去了。
  正睡的七魂出窍,忽然电话把他的游魂叫了回来,看号码是刘诚的电话,韩江林心里就不痛快,他一向对刘诚怀有好感,刘诚对他十分尊重,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韩江林把对苟政达的不满转移到了刘诚身上,有意拖长声音问,什么事,刘大主任?
  刘诚在电话里汇报说,一群离退休老干部到县委集体上访,老大请你出面接访。
  凡是从事过组织工作的都知道老干部难缠。屠晋平在任时,为了安抚老干部,不仅大会小会请老干部露面,在财政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坚持对老干部三保,保工资,保医药费,保政治待遇。当然,所谓保政治待遇是一句光面话,老干部听着耳顺,乐呵呵地到处夸屠书记为人谦和,尊重老同志。苟政达上任,萧规曹随,对老干部的一切待遇不变,一向支持县委、政府工作的老干部怎么突然集体上访呢?感情白云人患上了上访综合症,把县委政府当成赶场的地方,一趟一趟地赶场来了?
  韩江林赶到县委组织部会议室时,三十来个离休老干部和退休副县级老干部整整齐齐围着圆桌,喝茶,聊天,好像在家里一样悠然自得。副部长杨道理和组织部的干部一遍一遍地给老干部们续水。坐在老干部中间的杨维仁看见韩江林露面,像盼来了救星似的,立即上前迎接韩江林。
  韩江林见到杨维仁已经在接待老干部,心里一楞,笑着说,组织部长就是专门负责和处理老干部工作的,还叫我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杨维仁说,我请示了苟县长,说是非得你出面不可。
  韩江林心里一楞,似乎明白了苟政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待上访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把上访人员的问题处理好了,大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理不好,上访人员不满意,就会把所有的矛盾集中到接访者身上,说接访者没有水平。老干部们的问题无非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的落实问题,往往涉及多个部门的协调,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答复的。看来苟政达是装好了套子,想办法让韩江林往里钻。
  杨维仁想把韩江林叫到一边,把情况向他介绍一下。有个老干部眼尖,不干了,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非要神神秘秘地躲到一边说?
  杨维仁一声苦笑,就是为第十三个月工资的事,老干部就是不听我的解释。
  一个老干部笑道,因为你手里没有掌握钱,我们当然不信。
  韩江林笑着应道,我手里也没掌握钱,看来今天这个会不必开了。
  马上有个老干部站起来说,他认钱不认人,我们认人也认钱,我们认你韩书记说话算数。
  韩江林得了一顶高帽,乐呵呵地笑着坐下,对杨道理说,不要只是倒茶,难得老领导们一起来指导我们工作,我们要敬茶,敬香茶,买点水果什么的来。
  老干部见韩江林说得客气,都笑了起来。
  韩江林说,平时请都难得请各位老领导来,今天来得这么齐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开一个简单的座谈会,刚才我说了,等上了水果香茶再开始座谈,五点以后,备粗茶淡饭招待大家,作为座谈会的内容和要求,只有两点:一是谈谈你们需要向县委反映和交流的问题,二是在座的老领导都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请大家谈谈,最近一段白云的工作有些什么不足,存在哪些问题,请大家毫无保留地指出来,我们认真加以改进,把老干部们交给我们的江山管好。
  老干部们不像一般的上访群众那样把神经绷紧,一个个神情淡定。在他们中间形成了那么几个领袖,一个叫景晓春,任过县委书记,现在享受副厅级政治待遇。他之所以成为领袖有由原来职务带来的原因,但又不完全是。在座的老干部中,有二三个曾经是他的上司,但是,他们的政治声誉已经在原来的行政活动中已经被消费得差不多了,而景晓春以他一惯作风严谨成为一个精神核心。另一位是退休的老知识分子刘海洋,他以博学多识、思路宽点子多受到推崇。老干部群体中的政治领袖还有一个共同点,敢于说真话,能够替已经淡出政治舞台的群体维护权益。当然,把离休老干部和退休高级知识分子捆绑在一起的原因,在于某个特殊的年代里,他们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常自称 “一条战壕的战友”。
  景晓春像在自己主持的会议上,朝对面的一个老干部点点头。这位老干部名叫郑世成,从抗日战争的战壕里杀出来,一身是胆,原来被称为小钢炮。小钢炮一惯以大老粗自居,先前凭着良心为群众办了不少好事,在知识社会里却不甘于寂寞,闹了不少笑话。景晓春把小钢炮推向前台,策略相当清晰,就是通过小钢炮试射,对韩江林来一番火力侦察。
  果然,小钢炮不负期望,嘭,嘭,嘭,直接向韩江林发射了重炮。他操作浓重的北方口音说,我说两个问题,一个是今年老干部的保健费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发,县委原来定的调子是保老干部的工资待遇,待遇不保,究竟是没有钱呢还是县委对待老干部的政策已经改变?二是文件规定要从六月份起增补工资,别的地方已经落实,白云还不落实,原因是什么?请韩书记回答。
  从这几句话里,韩江林知道了老干部此次上访的主要目的。对于第一个问题,政府县长办公会议进行了研究,等春节前拿到上级财政补助资金,再统一发放离退休老干部的保健费和医疗费。第二个问题却有无法明说的原因,老干部们说是工资,其实是说错了,它是菜蓝子补贴。文件明确规定各地要想办法增加地方补贴,解决因物价上涨带来的生活困难,但又不安排这笔资金,而是要各地要根据财力情况自行解决,市财政无法拿出这笔钱,明确指示各县按照自身的财力灵活执行。
  白云财政没有资金安排这项补贴,苟政达要求暂时保密,不让文件的内容外传。老干部从哪一个渠道得到了补发工资的消息呢?韩江林处于两难的境地,想说明真实情况,又担心苟政达认为有意拆台,会进一步加深两人目前业已存在的矛盾;他想用模糊的外交辞令敷衍塞责,除了良心上过意不去,如果老干部认为他有意隐瞒政策信息,还会有损于他的政治信誉。他又何尝不想把现有的工资福利政策用好用足,让干部锅里添几片肉,让百姓碗里添几滴油水?
  韩江林在沿海挂职时,一位副区长曾经和他说过,我们搞发展规划只需要考虑项目的效益,无需为资金的投入操心。白云搞发展规划,首先面临的就是资金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金不能落实,再好的计划也是水中月,镜中花。苟政达为了赌政治前程,把白云所有的财政资源都押在了政绩工程上面,其它各方面的开支都不予以考虑。摊子铺得过大,又缺乏充足的资金保障,韩江林担心有些工程会成为豆腐渣工程和烂尾工程,建议量力而行,但苟政达不予采纳。
  韩江林此时被老干部们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拿一大摊子建设工程做文章,学着苟政达的口气,说什么现在是白云发展的关键时刻,好钢用在刀刃上,要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无限的发展中去,不能只考虑眼前小利益,只考虑蝇头小利那是蚊子的境界和风格,共产党员一向具有远大的理想,具有高尚的风格,能够着眼于长远的发展目标。他嘴上说着大道理,感觉像高射炮打蚊子,找不着方向,认为这事非常滑稽可笑。但被报纸社论耳熏目染数十年的老干部们听得津津有味。人们可以说他们贫穷,但不能说他们没有理想,可以说他们没有知识,但不能说他们没有风格和境界。当大道理不断灌输进他们的脑子里,一个个脸上流露出圣洁和虔诚的神情,韩江林言不由衷地感动,暗然忧叹,高帽子真好啊,可以把自私、卑鄙乃至于某些邪恶都罩在里面,而自觉十分公正和伟大,这正是许多罪恶之所以蒙蔽了人们惠眼的重要原因。令他略感安慰的是,白云目前的投资建设并不是受邪恶力量的控制,只是属于建设规划不当而已。
  景晓春本意以小钢炮发射炮弹作侦察性试射,借助炮弹的烟幕趁势出击,利用这一策略,他在过去屡屡取得成功,被认为是很有智慧、很不好糊弄的老领导。出乎他意料的是,韩江林借势发射出更大的烟幕弹,让他进退两难。偃旗息鼓吧,昔日的老部下眼睁睁看着。何况这不是他的风格。置之死地而后生,靠着这种勇往直前的风格,在战争年代,他带领着他的连和营一路过关斩将,从北杀到南。挺身而出吧,势必与发展的大道理相冲突,为了个人的蝇头小利影响白云的发展大局,把人个利益置于群众利益对立的境地,这是他不愿为也不屑于为的事。当年拼着性命投身革命,不就是为了群众的利益,为了祖国的统一、发展和繁荣吧?景晓春踌躇再三,最后没有接着小钢炮郑世成的话说,而是接着韩江林的话,以一通空洞的大道理应对大道理。他立场的转变让老干部很为不满,有几个老干部对他报以嘘声,景晓春只得连声说对不起,草草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正当韩江林以为此事可以顺利平息时,刘海洋慢吞吞地接过话说,刚才郑老代表我们表达了意见,韩书记和景老书记代表县委、县人民政府给老干部们做了解释和说服工作。刘海洋说这话时,有意多看了景晓春几眼,景晓春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坐针毡,摇着手遮着脸辩解道,我哪代表县委、县人民政府?我代表的时候过了,现在是韩书记代表县委县人民政府。
  刘海洋嘲笑道,你的政策水平高,我看完全可以继续代表县委政府,今后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不用找县委政府,直接找你就行了。
  老干部们哄笑起来。刘海洋并没有笑,待笑声稍息,接着说,刚才韩书记说的大道理我举双手赞成,但是,我们退了休,无职无权,就是小老百姓,小老百姓只说小道理,不说大道理。
  原来韩江林早已听说刘海洋巧言令舌,今日一听,果不其然。刘海洋的话直击他最担心的漏洞,他的心一阵阵发冷。
  当然,也不是说小老百姓不说大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白云的发展与每一个小老百姓息息相关,大家都应当为白云的发展计献策,出钱出力,反过来说,白云的发展难道不是为了老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吗?报纸电视到处讴歌盛行太平,国家出台政策发放福利改善小老百姓生活,说明财政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白云建设工程摊子铺得这么大,不同样说明我们白云的财政有能力执行国家的福利政策,你们说是不是?
  一席话让老干部频频点头,对刘海洋竖起大姆子,笑道,臭老九就是能说会道,该打。
  风向又转入于韩江林不利的地位。
  这叫能说会道?这叫摆事实,讲道理,幸好现在进入和平时期,不是辩不赢就开打的年代了。刘海洋笑着回敬,我们白云现在进入一个宏伟的建设时代,村寨改造城镇建设全面铺开,公路电路通讯线路全面升级换代,这种气势是感人的,只是让我想起了五十年代的******,不顾财力,不科学论证规划就全面开工建设,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归入左顾冒进主义作风, 有一点教训应当可以吸取而且必须吸取,不能只顾建设不顾百姓的生活,更不能把工程建设与改善百姓生活相对立,建设的最终目的,就是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我的发言完了。
  刘海洋的话嘎然而止,韩江林却感到余音不绝。从理性上说,他赞成刘海洋的意见,从情感上说,他又无法接受刘海洋的话,更不能接受一个退休的“小百姓”否定他的权威。一股怒火在胸中腾腾地燃烧起来,当他把目光投向刘海洋时,刘海洋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只顾掏出烟来点燃,悠闲地吸了一口。韩江林心想,或许他只是想表达认为理性的意见,并不是有意刁难。他冷静下来,环视在座的老干部一眼,说,我看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感谢各位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我会把大家的意见提交到常委会议讨论,到时候尽量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99章 烧香拜佛
  韩江林又望了一眼财政局刘涛副局长脚边的黑色皮箱,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用小钱换大钱,用小礼换大礼,难道这真是官场无法摆脱的潜规则?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屠晋平和杨卉真是怨呀,算在他们身上的一些贪污受贿金额,难道就没有可能像今天一样说不清楚地送出去的吗?按理说杨卉并没有什么民愤,完成是被屠晋平的事牵扯进去的,说起来还真怨。但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替杨卉说话,假如被潜藏在幕后的政治对手抓住把柄,摊上包庇贪污犯的罪名,他就是跳进清水江里也洗不清了。
  昨天,韩江林把老干部的要求向苟政达作了汇报以后,苟政达好像天快要蹋下来似的,慌忙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如何向上找钱,保证兑现政策所规定的干部福利。韩江林不十分赞同一闹就解决的办法,认为这样传达一个错误信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既然当初研究暂时不发给,政策应当一以贯之。苟政达尖叫起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是第一责任人,不是其它人,你们都知道老干部的能量,不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们能坐得住吗?苟政达这番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既然你是第一责任人,大家听你的就得了,用不着再说话。
  苟政达提出了二条筹钱的办法,第一条是提前向小商贩收取一至三月的税收,第二条各单位要积极向上争取项目资金,利用这部分资金解决目前的财政危机。苟政达说完后,颇为得意地看着韩江林,说,我建议由韩书记韩县长具体责任这次筹钱行动。政府分管财政的是黄宇,韩江林本不想接这桩棘手的事情,苟政达有意把韩江林的两个职务加上,让他想推也推不掉了。第一条意见当即被地税局长否决,说,为了完成今年的财税任务,年底我们已经提前征收了一至二月的税收,再提前征税,等于杀鸡取卵,个体户都关了门,明年我们只怕喝西北风了。不知是真的提出解决增收办法呢,还是有意为难苟政达,地税局长提出从天堂乡木材加工里征收税金,理由是该加工厂开工已经五个月,至今一分税也没有上交。这条建议戳到了苟政达的痛处,他气乎乎地瞪着大眼睛说,由韩江林总负责,各单位各负其责,要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争取上级财政支持,度过眼下的难关。
  苟政达最后的表态等于亮明了观点,为下级采取非常规措施开了绿灯。
  杨卉遭拘禁后,案件还没有最后的处理结果,财政局长的位置目前空着,副局长刘涛正在努力争取扶正,对苟政达的意见言听计从。韩江林不同意以钱换钱的做法,刘涛坚持说,这是苟县长的意思,我们还是按老规矩办吧。
  韩江林无语。在第一责任人明确暗示、部下又有明确表示的情况下,他不能再坚持反对意见。他坚持反对意见而事情最终没有办成,所有的责任都会摊到他身上。刘涛已经明确说了,这是老规矩,也就是说,这是一条潜规则。坚持原则但不能违背潜规则,这是官场常理。在这个古老的礼仪之邦,办任何事情都必须讲究礼仪,不讲礼仪等于是一个粗人,在社会上自然就丧失了立足之地。乡下的老百姓走村串寨,尚且还说:“不能空手撂脚到别人家里,那样不礼貌。”在以礼仪为先的官场上走动,更不能空手撂脚。箱子里放着六万元现金,四万元是给财政局几位局长的礼金,一万元用于晚上的招待晚宴。还有一万是备用。这些钱虽然财政局已经开了党组会研究,明确了送礼的数目和对象,并以党组会研究的方式写入会议纪要,以便出了问题时,作为查对的依据。但花出去时没有任何收据,万一哪一天党组会上的记录丢失,参与研究的党组成员又不承认会议的结果,事情不是最终都摊到了刘涛身上?想到这一点,韩江林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杨卉大概是怨屈的了。即使有了记录,财政局的财会人员把这么多钱拿给刘涛,难道他们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相信刘涛一定会把那么多钱都送礼而不私下截留一部分?
  信息不透明,手续不完备是对行政官员政治声誉的损害啊。韩江林心想。他悄悄打量刘涛,只见刘涛严肃地望着前方,脸上倒有一副决然的神态。刘涛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混了大半辈子,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机会坐上财政局长的宝座。杨卉翻船落后,等于上天意外地把这样一个机会送到他面前,苟政达又对他透露了这么一点意思,犹如一个垂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还能松手么?
  黛色的青山笼罩着蓬松而柔和的白色雾霭,宛如清冷大地覆盖一张暖被。韩江林摁下玻璃,寒冷刺骨的空气灌进车里,他身子一阵哆嗦,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在寒冷的看守所里,杨卉身子抱成一团,蹲在房间一角,眼睛惊恐地望着透进室内的一丝天光。韩江林鼻子一酸,唯一的一个妹妹都没有保护好,这一辈子活该孤苦伶仃了。
  他们刚在南原大酒店菩提树包房坐下,市财政局三位副局长陆续光临,每一位副局长进门,刘涛热情地迎上前,接过他们的包和脱下的外衣,亲自一一挂到墙头衣架上。副局长们都听说过韩江林,如今能够面见,自然也就多了几分热情,少不得多和韩江林寒喧几句。最后进门的是局长刘冬生。先到的副局长们都站了起来。刘涛接过了刘冬生的包和衣服。副局长范晓军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班长,又把韩江林给刘局长作了介绍。大个子局长刘冬生用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韩江林的手,朗声笑道,早听说韩江林是南原最年轻的副书记,幸会幸会。韩江林说,我心里倒是一直挂欠着南原的财神爷,今天才有机会拜见。刘冬生笑着说,你不是挂欠我老刘,是挂欠市财政局的那几分钱吧,我倒想到青龙洞一副对联中的一句‘颇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叫我如何是好’?
  众皆大笑。
  四位局长到齐,菜跟着上来,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韩江林不觉对刘涛多了几分好感,正应验了一句名言,给一个支点,挑起一个地球,心想,畏缩地躲在幕后的人并不都是无能的人,只是他们没有找到表现的机会罢了。
  刘涛问:刘局,总量控制,每人吹一瓶茅台,怎么样?
  刘冬生笑问,有钱喝茅台,还来求我干什么?
  刘涛脸一红,笑着回应,人穷志不短,烧香的钱还是备得起的。
  刘冬生笑着对韩江林说,大实话,韩书记,我这个老弟是老实人,说话实在。又说,今晚八点开常会委,我要列席,估计是讨论分钱的事情,我喝红酒,你们自便。
  韩江林晚上约好请梅总喝茶,不便多喝,一听刘局长说喝红酒,马上说,我陪刘局喝红酒。
  范晓军也说,我晚上还得赶一个材料,也喝红酒。
  其他两位局长只得跟着说喝红酒。刘涛显得有些为难。刘冬生说,平常大家都累酒,自家人不用客套,喝点红酒吃一顿轻松的饭。
  无酒不成席,喝红酒也没有了平常浓厚的气氛。韩江林见缝插针,汇报了县里的财政困难。刘冬生倒也爽快,申请报告带来了吗?刘涛早有准备,赶紧把报告和笔一起递上前。刘冬生看了报告的数字一眼,在报告上签了字,当面递给分管局长范晓军,县里工作千头万绪,没有钱寸步难行,明天想办法落实。韩江林和刘涛自然是千般感激,万般感谢。
  曲终席散,韩江林看了一眼时间,离约定的八点半还差二十分钟,心想,幸好没有喝酒,不然不知道怎么脱身呢。
  刘涛得意地说,平常冬生局长抠门,还是你面子大,刘局长爽快给钱。韩江林心想,你这个老实人也会说奉承话啊。转念一想,刘涛说的未必不是实话,有希望长成参天大树的小树自然能够获得更多的阳光雨露,但刘冬生增拨的二百万,对白云目前的财政亏空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愿从梅总那里获得更多的阳光雨露,使白云能够度过眼下的财政危机。
  买单时,刘涛有意当着韩江林的面打开小皮箱,里面只剩了两扎通红的人民币。韩江林没有看到刘涛把钱拿出去,他在什么环节把钱送到了各位局长的手里呢?今晚的气氛十分融洽,好像不需要送钱也可以把事情办成的,那么,钱倒是白送了?局长收到了钱才办事,就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这就属于庸俗的交换法则了,这倒让他对几位局长有些不耻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捣腾,韩江林有些懊恼,罢了罢了,权当是见面礼,打下了基础,到自己能够主政白云的那一天,等于埋下了一条可用的关系资源。
  驱车赶到梅总预约的国色天香茶楼,韩江林望了一眼色彩斑澜的门亭,看见大厅两旁站着两位身材高挑、楚楚动人的小姐,心想,这地方用于喝茶,未免太过于奢华了一些。小姐非常有礼貌地屈身用甜美的声音说,欢迎光临。一位端庄的小姐伸着玉臂引领他们上楼,边走边问,请问两位先生有预约了吗?
  韩江林没想到喝茶还有预约,说,没有。
  小姐又问,请问先生坐大厅,还是需要包房?
  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刘涛不满地问。韩江林给了他一个眼色,心想不能让梅总觉得他们小气,说,包房费怎么结帐?小姐说,先生,我们这里的包房分大、中、小三等,大包房最低消费888元,中包房最低消费688元,小包房最低消费388元,大包房和中包房有茶艺师,小包房没有,请问你们有几位?
  四位?韩江林说,又不能确实梅总那里有几位,心想小包房没有茶艺师,怕引起梅总不快,确定先定一个中包。
  小姐在吧台确定了包房,一位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这边请。在前引领他们上楼。一直上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喜相逢包间,把他们交给站立在房间门口的一位漂亮的小姐,小姐朝他们鞠了一躬,说,二位先生请。
  韩江林走到窗前坐下,临窗是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河堤之上是一条露天酒吧。灯光倒映在蒙胧的河边上,婉约而迷离。几只小舟在河上游走,水波泛处,颇有几分当年秦淮河浆声灯影的韵味。真没想到南原还有这般美妙的一个去处。韩江林回过头,见小姐双手交叉在面前,静候刘涛点茶。小姐的手肉乎乎的白净如藕,身体丰盈饱满,虽然穿着职业装,浑圆的臀部若隐若现,宛若美丽妖沃的土地一般充满了生机。韩江林抬起头,越过丰隆的胸看到了她的脸,圆圆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泛溢着暖和的微笑。韩江林心动,客气地说,你请坐吧。
  不,先生,站着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韩江林没想到在茶楼里居然有着这么严格的职业规矩,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多看了小姐几眼。服务小姐的一弯柳眉十分好看,眉间透出难得的清纯,心想,眼前漂亮的姑娘倒可算得国色了,如果茶好喝的话,这茶楼倒也不枉叫了国色天香楼了,于是,开玩笑似的问,小姐,你们这里有天香茶吗?
  有啊,小姐微笑着说,从刘涛手里接过茶单,翻到最后说,这就是我们隆重推出的天香茶,产自我们南原最著名的天华山景区,取春天的毛尖,经过特殊工艺制成。
  韩江林看着天香茶的产地,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天香茶不喝也罢,那什么是国色茶呢?服务小姐莞尔一笑,先生,国色是色,我们茶楼的小姐个个都是经过严格的挑选和培训,都可称得上国色,欣赏国色,品味天香茶,这就是国色天香茶的奥妙,也是我们茶楼成功的真谛。
  韩江林哈哈大笑起来,亏你们老板想得出,漂亮女人原本就是国色天香,还用得着拆开来说吗?
  小姐羞得满脸通红,说,我们老板的话也是一种创新,请问先生上天香茶吗?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就是天香茶的老板呢,韩江林说,上壶龙井茶吧。
  时间到了九点,韩江林正要给梅总打电话,手机铃适时地响了起来,心想梅总真是准时。接听电话,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韩江林正在纳闷,她先自报家门,说,韩书记吗?我是小杨,梅总的秘书,梅总让我联系你,请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报上了地址。小杨说,梅总有事要迟到二十分钟,请您耐心等一会。韩江林赶紧说,没事,我们等。
  梅总原本说没有时间接见他,经不住韩江林一再请求,才答应给他二十分钟的时间。上次在梅总家时,梅总说随时恭候他的光临,世事无常,人们并不是总能履行自己的承诺。韩江林想起杨卉在梅总家的异常表现,感觉杨卉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韩江林曾经派小周详细调查了梅总的身世,想知道梅总是不是那个曾经在白云遭到强暴的知青郑晓丽,小周最后交上的答卷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没有答案就意味着多种可能性存在,韩江林假设自己就是遭到郑晓丽遗弃的私生子,而梅总就是郑晓丽,只不过她改名换姓变成了梅总,那么,梅总就是自己的亲身母亲?这种想法像剑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胸口。如果郑晓丽和梅总风牛马不相及,郑晓丽为什么会离奇地消失了?为什么梅总的经历又和郑晓丽有相似之处?
  记得上次从梅总家里出来,杨卉气愤愤地说了一句,“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位怨家?”她在事情办成的情况下,不但不感谢梅总,反而对梅总充满了怨恨,为什么?
  也许早该找杨卉好好地了解一下,她究竟在梅总家里看到了什么?上次他去看杨卉的时候,杨卉不愿意见他,看来杨卉把自己的遭遇归罪到韩江林身上,杨卉看到了那一条线索,或许要随着怨恨一起烂在杨卉肚子里,永远不见天日了。
  先生,茶道表演现在开始吗?小姐走上前轻声问。韩江林心里正烦,摆摆手说,客人还没到,等一会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请的声音,门开处,梅总笑呵呵地走上前,握住韩江林伸过的手,说,有事脱不开身,来晚了,抱歉。
  韩江林打量了梅总一眼,一袭黑色的大衣,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衬托出一种高贵雍容的气质。她在韩江林对面坐下,双手轻轻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地说,小韩书记,请问你有什么事?
  韩江林用简洁的语言把请求借款一千万的事情说了。
  以为我是财主啊。梅总笑着问,沿海房地产热得不行,我们公司所有的钱都投到了那里,最近还向银行借了一个亿投进去,我也成了穷人了。
  韩江林一沉,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梅总说,我没钱给你,但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南酒厂今年效益很好,存有几千万的税,我可以协调一下,从南酒厂那边给你们一千万的税,一方面南酒厂的税超额,可以获得奖励,你们县里进了这一千万,也可额外获得省里的奖励,等你们周转过来,再还南酒厂这一千万,你看这样行不行?
  好啊,韩江林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听说过不少县完不成税收任务,有过向企业借钱完税的事情,没想到今天摊上了这等好事。
  梅总是个说办就办的干练女人,随即掏出手机给南酒厂厂长打电话,请求调一千万资金给白云完成税收任务。电话里,南酒厂厂长问,白云究竟有什么人,请得动梅姐这么大的面子?
  梅姐优雅地微笑道,是我的老相好,这个忙你该帮吧?
  厂长说,怎么不帮?南酒厂是梅姐盘活的,梅姐的事就是南酒厂的事,明天请白云开税票来,我把一千万划过去。
  韩江林在一边看着梅总的笑容,恍然又有似曾相识之感。梅总挂了电话,对韩江林说,明天开个税票送到郝厂长那里,他把钱打到白云税务局,小韩,还有别的事吗?
  韩江林赶紧收回心思,说,感谢梅总在关键时刻鼎力相助,我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梅总站起来说,别记我什么恩,我不是菩萨,不是什么人都帮忙,我觉得和你这个小老弟有缘,所以想帮你一下。
  梅总穿上外套,风风火火地走了。韩江林送她到楼梯口,她拦住说,别送了,我在二楼还有一伙客人。韩江林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说的缘的话,心里怅然若失。
第100章 形只影单
  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每逢佳节,韩江林总是倍感孤独。清晨,他形影只单地走过清冷的街道,仿佛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唯独他被遗弃了。他把生命中每一个女人都想过一遍,更加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步走错,步步走错。早知道当官并没有让他过了幸福的日子,当初又何必苦心谋划,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幸福,而追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的爱情呢?
  令他思念的是兰晓诗,她像一个色彩斑澜的梦,永远装点在他的灵魂深处。待他想伸手抓住,她又飘然而去,待他转身离开,她又如丝如缕缠绕着他,叫他无法释怀。
  令他不舍的是罗丹,离开时还特意与他一夜温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会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告别呢?带着一身病痛的她,勾走了他的心,可怜的女人,这会儿会在何处?是否健康如意?
  令他心痛的是杨卉,如果当初心思平和宁静,少一点野心,或许他们会和和美美地过着幸福的日子,他一个错误的选择改变了生活本来的轨迹,两人由此命运多桀。如今杨卉面临牢狱之灾,他的努力或许可以拯救杨卉,但目前局势复杂,他不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去拯救杨卉。一个连妹妹都保护不了的人,还奢谈什么尊严?
  懦夫!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韩江林失语地恨恨拍了一下脑门。
  他把身体蜷缩在宽大柔和的老板椅里,望着玻璃上梦幻般美丽的窗花,暂时不想做任何事情。
  笃笃笃,门轻轻敲了几下。韩江林挺直身子端坐,叫了一声进来。文书科长小李捧着一叠文件夹进来,脸上浮着一个浅淡的微笑,轻轻放在桌子上。韩江林问,黄县长在吗?小李柔和地回道,黄县长回老家过年去了。韩江林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小李见没有下文,轻轻合上门出去。
  韩江林打开文件夹,都是一些例行的公文,只需要看一看,在上面签一个字或者画一个圈。县政府这边的事具体,苟政达被东街村民一闹,吓得赶紧搬到县委那边去了,他叫韩江林搬进他的办公室,韩江林觉得自己不是县长,搬进县长室名不正,言不顺,搬进了挂职期满离开的科技副县长室。办公室的人认为韩江林接任县长是早晚的事,都把韩江林当成了县政府的一号,上面的公文一般都先交给韩江林签阅后,再传给其它县长。
  翻到第四个文件夹,看到里面的人事任免文件,韩江林目光像钉子一样盯在上面,愣住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谌洪交流任东江公安局长,东江公安局陈世文任白云公安局长。这个陈世文韩江林知道,在东江极其复杂的社会情况下,侦破案件、打黑除恶都出了名,被公安部表彰过。谌洪从白云到了东江,相对来说,从安静的后方派到了公安战场的一线,算是得到了重用。但他觉得这种任命不正常,因为县委对谌洪的意见是暂时留下来,不交流,而是把王茂林交流到东江先任副职锻炼一段时间,以便培养提拔。现在变成了这种结果,里面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打谌洪的手机,刚拨了几个号码又消除了,转而拨打苟政达的办公室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苟政达才接,韩江林说,苟县长,是我,韩江林。苟政达温和地问,江林,有事吗?
  韩江林问,我看到一份文件,谌洪交流到东江县任公安局长,这个情况你清楚吗?常委会研究的时候,不是决定把王茂林交流到东江任职吗?
  苟政达说,中央正在试行干部交流制度,市公安局想在全市率先推广,他们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原则上同意他们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韩江林说,见他不再说什么,苟政达挂了电话。韩江林数了一下交流任职的公安局长,十二个县只交流了八个县,还有四个县的公安局长留任,那么,原定谌洪继续留任白云公安局长的意见,市公安局为什么没有采纳呢?
  韩江林忽然想起市委党校青干班的同学迟常青,现就任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他肯定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韩江林从抽屉里翻出电话本,找到迟常青的电话,拨了过去。韩江林心说,并不是他要在这件事情上认真,而是他从谌洪的调离中,感到有一种威胁暗暗地朝他逼了过来。孤儿韩江林一向缺乏安全感,谌洪的存在使他感觉自己多了一条臂膀,如果说杨卉曾经是支撑他经济的臂膀,由于错误的判断,他自动砍掉了,而今有人主动断掉他的另一只坚实的臂膀,他不能不认真探询究竟了。
  电话接通,韩江林用普通话问候道,迟部长好。迟常青一愣,拖着浓重的官腔问,请问你找谁?
  韩江林憋不住笑出声来,迟大哥,是我,江林。
  迟常青也笑了起来,江林啊,你在哪里?
  我在白云,最近看了你发表在南原日报的关于民族习惯法的文章,给我的启发很大。
  迟常青半是得意半是客套,练练笔,发表一点个人不成熟的看法。
  韩江林说,最近白云的治安形势不是很好,你老兄要抽空下来传经送宝。
  迟常青民直肠子,不会转弯,接着韩江林的话说,白云公安局的工作最近是有些下滑,已经有三起学生失踪案没有破,在省里都挂上号了。
  哦,韩江林问,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谌洪调离白云的吗?
  迟常青说,谌洪的交流局里有不同的意见,对他的工作能力,局里还是肯定的,关键是白云县委的态度,第一方案是保留,后来有人提出,把谌洪交流一下,放到别的县锻炼可能更有利于他的成长,这才把谌洪交流出去,事情才这么定下来。
  韩江林说,谌洪熟悉白云的情况……
  迟常青说,别舍不得你的干部,这次特意给白云派了一位治安方面的专家局长,就是想改变一下白云的治安形势。
  韩江林只是想了解一下苟政达的态度,他并不想改变什么。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事情,挂了电话,韩江林陷入了沉思之中,苟政达已经开始着手布局自己的政治势力,是应对还是收缩防地?韩江林一时拿不定主意,因为他暂时弄不清楚苟政达要达到什么目的,又会预留给他多大的生存空间?
  谌洪兼任着白云政法委副书记,把谌洪留下来,韩江林有一点说不出来的私心,他想借谌洪在研究杨卉的案子时,能够想办法把杨卉给保下来,或者把对杨卉的处罚降低到最小的程度。谌洪离开了,他无法再掌握有关这起案子的内情,也就不能再对杨卉进行有效的保护。实际上,正是得益于谌洪在里面的工作,杨卉的案子才和屠晋平的案子剥离,屠晋平的案子由市检察院着手调查,杨卉和其它科局长的案子,则由白云检察院和东江检察院联合调查,目前案子仍然处在调查阶段,可能谌洪在里面起到了相当的作用。韩江林的想法是,如果不能判杨卉无罪,最多也就判一个缓刑,保杨卉一份工作,让她将来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如今谌洪调离,谁能够帮他达到这个目的呢?
  韩江林提起话筒正在拨谌洪的电话,手机铃响,一看是谌洪的号码,心骂道,狗东西,倒有点心灵相通啊。韩江林摁下接听键,用生硬的语气说,祝贺你高升啊,谌洪老兄。
  谌洪用无奈的语气说,看到文件了?
  韩江林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做一下工作,事情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谌洪叹了一口气,道,离开这苦海,算是一种解脱。
  你以为东江是幸福的彼岸?
  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我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干什么干,屁股还没擦干净,就想立地成佛?白云三起学生失踪案,在省里挂了号,还好意思谈?
  谌洪被揪了把柄,难过地说,不是我们无能,是犯罪分子太狡猾,再说破案需要时间,现在谁给我时间了?
  最早的不是已经失踪一年时间了吗?韩江林质问道,是你自己没有给自己时间。
  我的老兄,哪一个地方没有几起陈年旧案?谌洪换了低沉的语气说,记得我跟你分析的吧,原来警民一家,只要出了案子,老百姓踊跃提供线索,现在呢,线索得花钱买,如果还是一有矛盾就把公安拉到第一线,和老百姓对着干,我担心会出现第三势力来填补中间留下的权力真空。
  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走马上任?
  我接到的命令是明天,现在我的车停在花园里,你下楼来,我们去喝一杯。
  韩江林原本想拒绝,心里觉得还有话要和谌洪说,便道,等一会,我处理完手头的文件就下来。韩江林把桌上的文件看完,身子越来越冷,收拾起东西跑下楼。
  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素净的大地顿时铺起一层柔软的薄绒,踩在上面,居然有些滑,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灌进脖子,韩江林身子哆嗦了一下,望着远处被迷蒙的雪花笼罩的吉普车,心想,孽状啊,如果不是为了世间摆脱不了的情字,他何尝愿意在冰天雪地里外出?
  谌洪看见韩江林过来,远远地跳下车,把冻僵的脖子缩在大衣里,把着车门等候着。韩江林上了车,谌洪用力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上了车,边点火边说,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呀。
  冷死了,好什么好?
  我是说好喝酒,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还有见雪吟诗的雅兴?好吧,我陪你痛快地喝一杯,一是欢送旧年喜迎新春,二是给你履新壮行色。
  谌洪猛踩油门,吉普车在雪地上滑了出去。透过后视镜,韩江林看到了两条渐拖渐长的车辙,宛如无法抹杀的人生轨迹,清晰地镌刻在大地上。
  (第二部完)
第101章 等值交易
  (第三部)
  高一脚低一脚摸黑穿过县委宿舍长长的前廊,离杨卉家越近,韩江林莫名地紧张起来。
  以前每次见杨卉时,就像见同胞姐妹一样自然亲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心儿会莫名地跳上起来?因为有愧于杨卉,带着赎罪的心情来见她,才会产生这种异样情绪吗?
  担任东江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谌洪甘冒着被人诟病的危险,亲自给杨卉办理了取保候审的手续,派人把杨卉送回家。作为韩江林的兄弟,谌洪当然清楚他和杨卉血浓于水的感情,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违给韩江林赎一份孽债。谌洪在电话里反复强调是看在他面子上做的一件好事,杨卉的精神状态很差,要韩江林多看望杨卉,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人在落难的时候,来自外界的任何关怀都是上好的救病良药,何况韩江林兼领导和亲人双重身份。只要韩江林不嫌弃她,尊重她,杨卉肯定重新燃起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韩江林在电话里没有给谌洪任何正面的回答,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杨卉的命运。男人不管如何无情,都不会忘记献身于己的女人。但是,他现在的身份要求他,必需把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放到政治层面上考量。杨卉和屠晋平是亲密的情人关系,穿连裆裤的人,又是被苟政达和他联合下手整下去的政治对手,和苟政达正处于蜜月期,他正想借助良好的和谐状态达到顺利出任县长的目的。因此,对杨卉所表现的任何好感,都会引来苟政达的嫌疑,提前宣布和苟政达蜜月期的结束。正如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百姓的生活空间大,社会空间小;领导的社会空间大,生活空间小。在这种时候,韩江林倒十分愿意是一介平民,可以自由地安排生活。但他是白云县的重要领导之一,他的任何行为都会释放出一定的政治信号,时常用“诸葛一生谨慎”来告诫自己,凡事还必须思考再三,慎之又慎,不能为所欲为,。
  韩江林特意选了这样一个月黑风清的夜晚,身着一袭黑装提着一个黑袋子走僻静路线来看望杨卉,黑袋子里装着杨卉喜欢吃的卡通巧克力。
  这里的老住户购买了经济适用房,陆续搬走,老宿舍绝大多数成了空房,档头的几间腾给到县里挂职的市直机关干部,他们平常很少在家。杨卉在财政局集资建了房,房子得了钥匙,还来不及装修就出了事。
  灯光从粉红色的空帘里透出,映得前廓柱像涂了一层淡淡的彩红,让这寂静的暗夜多了一点喜庆,潜伏在心底的欲望忽地冒出来,吐出一串气泡。
  杨卉在家。韩江林徒然心跳起来,转过身深呼吸几口气,才轻轻地扣了扣门。笃笃的扣门在寂静的前廊回响,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门却无声地打开,如雪的灯光倾泄在地上,韩江林惊讶地抬起头,正遇上杨卉侧身把着门,一双乌黑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四目楞楞相对,似乎不认识似的。韩江林看到杨卉的头发短了,圆圆的脸似乎比原来还胖一些,额头有一个抓伤的痕迹。一会儿,杨卉眼里涌出满眶的忧怨,稍为侧转一边,似乎是不想理会他,似乎又有暗示他进屋的意思。韩江林侧过身挤进屋,看到屋里空荡荡的,居然找不到落坐的地方。
  杨卉变戏法地弄出两张像木马地骑着的老式学生凳,分拆开来,一张递他到身边,自己面对着韩江林坐下,双脚拼拢,双手整齐地平放在膝盖上,眼皮耷拉下来,既像面对审判,又像是逆来顺受的小女人模样。
  韩江林立刻想到这是杨卉几个月监禁生活训练的结果,鼻子一酸,心想,杨卉自小都是一个温顺乖巧听话的女孩,监禁生活该让她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他想找个地方放提袋,没有看见桌子,抬头看见门上悬挂着一只破皮鞋,因为风的缘故,鞋在不停地晃动,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什么。韩江林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要把一只破鞋挂在门上?
  杨卉抬头凄然一笑,有人想挂就挂呗,如果你想挂,把你穿过的破鞋拿来挂上,好事成双嘛。
  她机械而淡漠的语气中有一种透心骨的寒,韩江林觉察到杨卉夫妻生活出了什么变故。悬挂着中间门框随风摇曳的破皮鞋张着一个大口子,不停地晃来晃去,好像在嘲笑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杨卉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不是脱裤子干部吗?你今晚来这里,是不是还想要我脱裤子?
  韩江林仿佛遭遇电击,卡嚓一声脊椎断了,身子突然一麻。她好看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牙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丝鄙夷的笑容,好像满世界都是她嘲笑的对象,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与刚才表现的逆来顺受的样子相比,这是一个全新的杨卉,一个破罐子破摔、甘愿遭人蹂躏的杨卉。
  小卉,韩江林轻轻哀叫一声,心仿佛被扎进了一根刺。
  杨卉一怔,眼睛在他的脸上定了一下,随即又嘻笑起来,江林哥,咱们都是苦命人,你妈把你抛弃了荒野里,兰晓诗又抛弃你远走异国他乡,富婆罗丹你也留不住,是不是想起痴心故人来了?
  杨卉故意用最刻薄和恶毒的话刺激韩江林的神经,说完,她还叉开腿,挺了挺丰满的胸,有意做了一个挑逗的表情。
  韩江林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对眼前这个陌生的杨卉爱恨交加。他原以为杨卉经过三个月的监禁,会像周明一样对任何抚慰和同情都视为救命的稻草,没想到她不仅不领情,还把从监狱里学来的下流痞气表现出来。
  杨卉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江林哥想什么呢?我这个脱裤子干部不仅被老公抛弃,被情人抛弃,我和江林哥算是同病相怜吧,江林哥今晚是不是有意重续前缘?只要江林哥愿意,小妹我随时愿为你玉体横陈,让你品尝一位久旷熟女的美味大餐,江林哥曾经尝过这道大餐的,味道还不错的吧?
  韩江林有些恼怒了,训斥道,说什么呢,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本来就不像话,就不是个好东西嘛,要是一个好女人,江林哥当初会抛弃我去娶兰晓诗吗?江林哥真是有先见之明,我是一个会给男人戴绿帽子的女人,就像朱明说的,我本事太大了,一次又一次让他改行,先是让他改行进了国土局,现在又让他改行进了邮政局。
  韩江林不解其意,诧异地问,朱明调进邮政局去了?
  杨卉做了一个鬼脸,顽皮地说,他说我让他戴上了邮政局的绿帽子,不是改行进了邮政局是什么?
  韩江林知道误会了杨卉的话,苦笑一下。
  杨卉说,朱明说他绿帽子戴得太多太厚,变成了绿头乌龟,绿头王八。
  说到这里,杨卉兀自笑了起来。
  韩江林胸口堵着一股气,想起身离开,又担心杨卉,她的精神状态这般消沉,万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他这辈子不能原谅自己。他只能呆呆地坐着,变成杨卉的出气筒,任她发泄心中的怨愤。
  杨卉嘻笑道,当初你们让他戴绿帽子,我还当着财政局长,他当然不觉得戴着绿帽子是绿头乌龟,总是昂头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过白云的大街小巷,他觉得他像一个勇于奉献的军人,不仅甘愿为白云发展奉献自己的青春,更愿意为白云的发展奉献老婆的肉体。
  小卉。韩江林再次叫起来,提醒她的话太过头了。
  杨卉一怔,看着韩江林大笑起来,江林哥,这是我这么久来第一次说真心话,真是不吐不快,如果剥下虚伪的面纱,我想这也是你愿听到的真心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看这话得改过来,女人不坏,男人没有机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是男人们的向往的境界吗?江林哥不是这么做的吗?我,罗丹,以后还会有别的什么人,有欲望的女人,哪个不愿向手握权力的男人献身呢?不过,她们都是过眼烟云,也只有我这样的痴心女子,才愿意为一个男人不惜香消玉殒。
  说到这里,杨卉眼眶亮晶晶一片泪花,像镶着两颗闪光的宝石。
  韩江林看得出在杨卉利辣的刀子嘴下,掩盖着一颗脆弱的自尊心,这种情形说明她的精神绷紧到了极点。他的心软了下来,感觉杨卉仍然是那个凄凄楚楚,怨艾可怜的小妹妹,竟然有一丝拥她入怀的冲动。
  韩江林不能让这种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有意问,朱明呢?
  夫妻本是同宿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杨卉假装洒脱地甩了一下头,指着门上的破鞋,外面给我的定性是脱裤子干部,家里给我的定性是一只破鞋,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是种瓜得豆,丢西瓜拣芝麻,妓女出卖肉体还收获了“小姐”这个高贵的桂冠,我全部的心血付出,收获的就是脱裤子干部和破鞋这两样东西。
  大难,什么大难?人谁不犯错?知错就能改就好。
  这是我这几个月来,唯一听到的一句人话,杨卉用手指着韩江林的胸口,冷冷地看着他,你摸摸你的心,这是它说的话吗?
  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避开杨卉了杨卉的目光。
  杨卉却不依不饶,歌里唱,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江林哥,我爱你错了吗?我奉献给你错了吗?那一次却是我这一辈子感觉最幸福的一次,你知道吗?
  杨卉说着,泪水竟然像断线的珍珠,扑漱漱掉下来。她甩了一下头,泪水散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韩江林怦然心动,心道,韩江林,这是你一生都负于她的女人。眼里盈出了几许热泪。
  杨卉抹了一把泪,似哭似笑,江林哥,你别假惺惺的,用那种的眼神诱惑我,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情的小姑娘了,你和兰晓诗的婚姻教给我上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一课,讲了一个重要的道理。
  什么道理?
  人生就是一笔交易,越是光彩动人的爱情,越是美丽和谐的婚姻,交易份额也越大。
  韩江林避开杨卉火辣的目光,低下头喃喃地说,小卉,人不能走极端,纯情永远是埋藏在我们心底的一个旧梦。
  狗屁!粗话和唾沫一起从杨卉嘴里吐到地上。
  爱是维系社会的基石。
  狗屁!唾沫再次直击地板。
  做人要善良,你原来一直对我这么说,
  不待韩江林说完,杨卉再次愤怒地说,我原来说的是狗屁话。
  韩江林无奈地摊开手,当一个人对世界充满怨恨,感到绝望的时候,你还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韩江林!
  杨卉这么叫他的名字,吓了他一跳,问,什么?
  一个错误会让人付出一生的代价,我对你的感情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都是我不好。韩江林自责道。
  当然是你不好,杨卉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农村话说,你是有爷娘生养没爷娘教的人,不配享有美好的感情,任何一点好的感情都会被你糟蹋掉。
  韩江林腾地火冒三丈,杨卉冷笑着,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他。好男不和女斗,尤其是这个女人主动挑衅的时候。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韩江林心道,把心慢慢放下来。杨卉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待他,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转身把提袋放在书桌上,抓出几颗巧克力递到杨卉面前,说,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
  杨卉眼睛看着他的手,目光傻呆呆地盯着巧克力,慢慢抬头打量着韩江林,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忽然,晶莹的泪水从眼里哗哗涌出来,哽咽道,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巧克力?怎么就不记得我最想要什么?
  杨卉忽然站起来,愤怒地打掉了韩江林手里的巧克力,站起来背对着墙,巧克力球乒乒乓乓在地板上翻滚。韩江林吓坏了,想以情打动杨卉,说,小卉,别这样感情用事,好不好?
  杨卉捂着嘴巴,肩膀不停的抽动,使劲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出了问题,我们要冷静地面对。
  听了这话,杨卉哇地一声扑向墙壁,满心的委屈排山倒海地倾泄而出。韩江林极度惊恐,从后面抓住她的肩头,想控制眼前这个突然发疯了的女人。杨卉忽然转过身来,把头埋在韩江林胸前,歇斯底里地低声嚎啕起来。
  韩江林搂着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爱不是恨也不是。杨卉渲泄了一会情绪,忽然搂紧了韩江林,说,江林哥,抱紧我。
  她这一说,韩江林突然感觉自己处于一个荒唐故事的边缘,双手弹簧一般高高举过头顶。杨卉任性依偎在他的胸前,羞涩地瞟了他一眼,江林哥,你知道吗?这两个月来,我朝思暮想的人就是你,我在想,如果我出来,我会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人生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我不能再浪费自己的青春。
  韩江林身子哆嗦了一下,杨卉的话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眼前愿意以身相许的女人,在他看来变成了一个麻烦。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韩江林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自私。这么多年来,凡事只从他的角度,从他的立场思考问题,从来没有从杨卉的角度,站在杨卉的立场上思考他们的生活,因为他的自私,不仅毁掉了杨卉的人生前途,也毁掉了一桩原本幸福的爱情婚姻生活。他伸出手轻轻梳理着杨卉柔顺的秀发,想让自己混乱的思路像头发一般顺畅起来。
  杨卉竟然像一只得到抚慰的波斯猫一般,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宛若沉浸在一个还没有做醒的旧梦里,嘴角浮现出一丝难得的安详微笑,鼻子里不时幸福地呢喃一声。韩江林很难想象,怀里温情默默的乖巧女人,就是那个颇被人诟病、为了利益不惜卖弄风情的女人?
  为什么?韩江林自言自语。
  杨卉满脸羞涩,猛然推开他,眼里又露出一丝诡怪的笑容,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肮脏的女人,依偎在你怀里会弄脏了你的身体?
  小卉!韩江林正色道。
  杨卉眼睛耷拉下来,喃喃地说,江林哥,你可以怀疑我,真的,为了你,我做过错事,但事实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有时候眼睛也会给人一种假象。
  韩江林被杨卉的话弄糊涂了,耳闻为虚,眼见为实,眼睛看见的不是事实,难道要我相信耳朵听到的吗?耳听到的更加粗俗不堪,他还能相信什么?
  杨卉反问道,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能相信别人所说的吗?韩叔叔不是常说,如果你有所怀疑,就要静下心来,听一听心灵的声音,你倾听了吗?
  我听什么?你说眼睛看到的不是事实,耳朵听闻的不可信,老天,还让我倾听心灵的声音,那么,我该相信什么?韩江林忽然望了一眼亮着灯的里屋,脑海里浮现出杨卉和屠晋平滚在一起令人不堪入目的一幕,难道杨卉能够否定她没有与屠晋平有染的事实吗?
  杨卉好像误解了他目光中的含义,笑问道,我们都被抛弃,同是天涯沦落伦,相逢正是春光时,哥哥是不是想和我一枕春梦?说着,杨卉朝他张开了手臂。
  韩江林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墙根,走投无路。杨卉和他面对面站着,鼻息相闻,笑着说,哥哥怎么还怕妹妹呢?南原一夜,我看哥哥挺懂风月的嘛,哥哥还把漂亮的富婆罗丹弄得神魂颠倒,现在怎么就害怕了呢?
  不是怕,是不能,我们兄妹再这样要遭天谴的。
  天谴?杨卉呵呵一笑,笑话,天意从来高难问,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天谴,只有人谴,我脸皮厚,不怕人谴,再说,妹妹是脱裤子干部,愿意为哥哥脱裤子献身,脱裤子当然有代价,就是哥哥你要想尽办法帮妹妹一把,如果判了我实刑,我连工作都没有了,今后我怎么生活,又怎么养儿子?那么我再到大街上卖给别人吗?人老珠黄,不值钱不说,像有人背后议论的,杨卉肮脏的身体摆在大街上就没人愿意操,不如现在和哥哥做一个交易,哥哥帮妹一把,妹妹为你提供性服务,这交易还算公平吧。
  当杨卉把市井传闻的东西复述出来时,韩江林喉着像梗着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眼珠翻白。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刚刚风情万种的妹妹,忽然间变成一个不要脸的下流坯子。
  他训斥道,这几个月难道你不思反省,在里面学到的就是这些?
  对,杨卉肯定地点着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不帮我,推我进那里面,不就是想让我跟那些妓女和犯罪分子学这些吗?你平时不是强调真实,赞美现实主义者吗?里面全是现实主义者,她们的原则就是种什么收什么,用自己的身体换钱来快活,有这样一个现实主义者站在你面前,愿为你献身,你为什么不赞美不接受?
  既然你自甘堕落,还要我帮你什么?韩江林无奈地问。
  杨卉白了他一眼,卑夷地说,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帮我?别自作多情了。
  我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当然啦,目标不一样,交易的价值自然也不一样,最好的目标支付最好的代价,如果能够帮我洗刷罪名,让我官复原职,以后我就是哥哥的女人,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而且不会影响哥哥的前程;次一等的目标,支付次一等的代价,如果能够帮我无罪释放,我回到原单位上班,或者到其它单位也可以,虽然没有职位,但不影响工资,我愿意一辈子做哥哥的地下情人;再次一等的目标,如果判刑,但是缓刑,保留工作籍,我就做哥哥的********,随喊随到;最差一等的,就是我被判刑,我和哥哥自然没有什么交易可做。
  这哪里还是原来那个清纯可爱的杨卉?这完全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江湖老手,韩江林像老鹰一样张开双手抓住杨卉的双臂使劲摇了摇,杨卉,这是你吗?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心里的那一个情字,到底写在了什么地方?
  情字?杨卉自问一句,笑道,情字早死,唯有利字,过尽千帆皆为利,哥哥不是这么做的吗?
  韩江林快要崩溃了,用力推开杨卉,猛喘几口粗气,怀疑今晚来看杨卉是一个错误。一个人自甘堕落,有心要死,别人是无法拯救的。虽然杨卉落到今日的地步,他有一定的责任,但是,并不是所有恋爱失败的女人,都选择一条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道路。
  杨卉脸上顽劣的笑容,又让他怀疑,或许杨卉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假象,制造一个幻影来迷惑他,有意看他的笑话。
  但愿杨卉的行为是后者。
  轰轰,沉闷的爆炸声传了进来,地皮发生轻微的震颤,窗子瑟瑟响动,天花板上沙沙地往下掉尘埃,韩江林以为发生了地震,紧张地环顾四周。
  杨卉说,看把你紧张的,白云不是地震多发地带,不会震死人的,可能是工地夜晚施工放炮吧。
  韩江林说,施工要选择一个时间,以不扰民为原则,夜静人深放炮,影响居民休息。他掏出电话想给110打电话,让公安出面禁止。忽然又听到了一阵混乱的枪声,韩江林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想到出门看个究竟。
  杨卉上前拦住他,说,不要走呀,今晚我这个脱裤子干部准备好好伺候你这个领导呢。
  韩江林觉得她太不像话,横眼一瞪。杨卉吓退了几步,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不安地说,黑夜瞎火的,外面乱放枪,不安全。
  越是不安全的地方,越应有领导干部出现。韩江林说着,看了杨卉一眼,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别再胡思乱想。
  杨卉咬着嘴唇,顺从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柔和而关切的目光礼送韩江林,在他身后轻声说,你要小心。声音细如蚊咽,低得几乎听不见。
  韩江林回头看了她一眼,杨卉又现出顽劣的笑容,说,想我就回来哦,江林哥一直是我愿意为之献身的人,我给你留着门。
  韩江林急匆匆地冲过黑夜的前廊,跳下台阶进入巷子时,冷风迎面一吹,韩江林脑子像划过一道电光,映照出杨卉温柔的神情。或许这才是那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杨卉?可是杨卉刚才一番痞气下流的话又让他感到怀疑,觉得几个月的监禁弄坏了杨卉的脑子和心性,内心隐藏着的邪恶魔鬼吞噬了善良,使她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如果杨卉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责任二字让韩江林一愣,觉得在杨卉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要想尽一切办法帮一帮杨卉。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一个对生活绝望而怨恨社会的人,重新燃起新生活的希望,浪子回头金不换,未尝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韩江林出走到大街上,枪声仍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他准备向公安局了解情况,正要拨号,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原来是王茂林向他汇报,说校场坝发生了枪击事件。
  什么!韩江林异常震惊,公安已经进行了几次收枪行动,民间的火铳、鸟枪都被公安收缴,怎么突然冒出了枪击事件。他问,你在哪里?
  我和陈局长已经集合好了公安应急分队,马上出发。
  好,韩江林说,估计陈局长在向苟政达汇报情况,王茂林把情况向他通报,趁机表现一下。他果断地命令道,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混乱局面扩大化,能够派出的警车全部出动,要拉响警报,用强大的气势打倒违法分子的嚣张气焰。
  是。王茂林紧决地回应。
第102章 古典战争
  校场坝位于南门口,依山傍水,中间有一宽阔的平坝,原来是驻守白云清军的训练场,校场坝村因而得名。这是一个有五百多户人家的大寨子,为汉寨和苗寨。汉寨是随军迁到苗乡的外来人,苗寨为原住居民。两寨中间隔着一条小溪沟,两边铺着青石板,几铺小石拱桥横卧溪流之上。桥下水流潺潺,碧清透底,颇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雅致。校场坝虽与县城近在咫尺,四周竹树环合掩映,倒是一个难得的清静去处。
  两寨临近,风俗却迥然不同。苗族寨子房子粗放古朴,美人靠成为独特的风景;汉族人讲究房屋的外观设计,除了楼房雕梁画栋,门窗或龙飞凤翔、或虎啸兽走,或花鸟虫鱼,把汉文化的雕梁工艺与山地民族吊脚楼的建设风格融为一体,成为研究民族文化融合不可多得了珍贵史料,被民族学专家称为刻在门窗上的史诗。一些拍摄民族地区电影的镜头就取材于此。随着白云城镇开发如火如荼,一些房开商看中了校场坝特殊的位置,想了许多办法准备置换校场坝,县里都不同意。县里的意见很明确,要把此处作为珍贵的民族文化窗口保存下来。
  屠晋平在任时,强调大文化大教育,计划把城里的学校都搬迁到城外。除了搬迁县民族中学外,组建白云科教中心,把一小、三小及镇中学都规划在一起。又把体育场搬迁到科教中心的旁边,利用校场坝宽阔的地势,构建一个大科教中心的格局。这种思路单纯对于教育来说,实现科教资源共享,有利于促进教育的发展。但是,对于民族文化保护来说,则是一个失败的举措。屠晋平在位时,没有人敢于质疑书记的权威,科教中心项目得到了很好的实施,科教中心占用汉族寨子的土地,汉族村寨的人思想开放,许多人家都在街上做生意,乐意县里对他们的土地进行置换。想留在农村的人家,整体搬迁到了山坡上,县里给寨子实行通水、通电、通路等,主要入村干道路面硬化,一座整洁干净的寨子出现在背后山上。想进城住的人家,县里给了很好的优惠政策,同意他们购置经济适用房。
  得到了第二批世界银行项目贷款支持,科教中心的子项目之一的小学陆续开工建设。民族体育馆和中心广场项目正在对外招标。受到这些市大利好的消息刺激,临近的土地顿时金贵起来,校场坝苗寨顿时成了开发商眼里的香饽饽。一些干部也纷纷利用关系,从苗家人的手里购买土地,建设私房。为了控制这种混乱的局面,县里研究决定把校场坝苗寨的土地先由县里整体进行置换,再对外进行招商。第一步先依照建设汉族寨子的模式,对校场坝苗族进行整体搬迁。第二步搞好建设规划,对外进行招商,争取把校场坝建设成为白云功能齐全的生态花园小区,成为白云一道不可多得的靓丽风景线。
  信息透露出去以后,开发商趋之若鹜。因为县里建设场面铺得过大,项目过多,资金链发生了断裂,根本无法筹措移民搬迁的钱和土地补偿费,生态花园小区项目成了空中楼阁。为了推动项目建设,县里准备由开发商注资开发。这样一来,县里虽然失去了把地权拿过来,集中拍卖的收益,但通过竞标的方式,仍可获取更多的土地收益金。
  生态花园小区建设领导小组由苟政达任组长,具体事务却由韩江林负责。当时他想把这个项目介绍给二郎神的房产公司,但二郎神接手了南原外环大道改扩建工程,资金和时间的要求都十分紧迫,加上银行紧缩银根,二郎神一时无法顾及县份上的项目,韩江林心安理得地领导着竞标工作,采取公平、公正、公开透明的方式进行,最后由恒通房地产开发公司拿到了开发权。据幕后消息,恒通公司提由苟政达介绍来的,但项目的实际开发是由白云人滚元海操作的,恒通公司只是滚元海借的一个壳。
  滚元海的姐夫是前任教育局长邓昌勇。邓昌勇在任时拿到了第一笔教育世行贷款400万美元,这笔钱大都投向较为偏僻的乡镇中学,而当时白云正大兴土木,建筑行业风风火火,有实力的建筑商根本无暇顾及,甚至也不愿接手项目小、利润薄的乡村中学项目,从农机厂下岗在家的滚元海拣了一个便宜,在姐夫邓昌勇的操纵下,承担了几所乡镇中学教学楼的建设项目,捞到了进入建筑行业的第一桶金,摊子逐渐铺开。但是,滚元海缺乏建筑经验,加上故意偷工减料,所建教学楼使用不到几年,就出现开裂、倾斜等严重质量问题。有人举报到纪委,纪委立案调查邓昌勇的问题,邓昌勇在下乡检查工作途中,吉普车意外地翻入山高谷深的河谷,邓昌勇和教育局办公室主任身亡。纪委的调查不得不中止,滚元海玩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移师南原,从此在白云的建筑行业里消失。韩江林在招投标时,有意提防这些在建筑行业有劣迹的人再次进入,没想到滚元海却蒙天过海,再次把触角伸向了白云建筑界。生意人是全天候的生物,只要有生意,他们哪怕冒险也会谋求前来分一杯羹。韩江林只得吩咐具体负责监督工作进展的潘仁达: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要想方设法保证工程质量。
  生态花园小区项目在拆迁上就出了问题。苗寨人做生意的少,务农的多,顾恋旧居,死活不愿搬迁。恒通公司威逼利诱,找县里有关部门协调,断水、断电、断路,想尽了各种办法,答应签字从寨子上搬离的人家不到三分之一。年前,看到双方的矛盾加剧,韩江林担心引发群众的激愤,要求恒通公司按规则出牌,尽量做通群众思想工作,让群众愉快地搬迁。群众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春节。
  随着天气转暖,群众开始在田地里犁田播种,恒通公司担心群众借此提出更多的补偿要求,于是蠢蠢欲动,想通过暴力手段恐吓、威逼群众搬迁。他们派人半夜拆群众房,或在寨子里施放毒蛇。苗族人都是烈性子,并不服输,组织了巡逻队巡寨,一度抓了几个试图进寨搞破坏民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恒通公司放出话来,如果再不搬迁,将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报复。双方剑拔弩张,县里多次派人进驻做工作,要求双方冷静、保持克制。县建设局主持双方进行协商,但由于双方的目标差距太大,一时不能谈拢到一起,工作处于停泄状态。
  警车的警报器像利箭一样穿透县城的夜空。街道两边的居民宿舍次第喧闹起来,人们纷纷推开窗,相互探听原因。
  街道远处,鸣着警笛的警车呼啸而过,韩江林心下稍安。王茂林执行任务坚决,破案的手段高明,唯一欠缺的是管理能力和政治策略,仅就公安业务而言,他很欣赏王茂林。
  街道在警车后面安静下来。韩江林打电话给司机小刘,叫他开车过来接他到枪击案发现场。他到组织部后,小刘仍然在南江。他从组织部出来,不好把小郑从组织部带过来,政府办的司机不是架子大,就是嘴巴不严实,还是小刘用着顺手,吩咐人事局下一纸调令,把小刘从南江调到了政府办,继续跟他开车。
  虽然他认为苟政达已经得到了汇报,韩江林等候小刘时,仍然把刚才得到的情况向苟政达作了汇报,他主要是想在苟政达面前表现低调一些,尽可能地多沟通,解除苟政达的戒备之心。
  苟政达在电话里既不说已经了解情况,也不说他不了解情况,让韩江林把情况说明完,目的不外乎有意摆一个领导者的架子。两个各怀心事,想用形式来掩盖两人可能存在的矛盾,韩江林认为这纯粹在浪费时间,影响处置突发事件的效率,但白云的政局现在由苟政达主导,他不得不迎合苟政达,按照对方的方式和节奏出牌。
  等韩江林汇报完,苟政达问了韩江林所处的位置后,才说,消息我也听说了,你先过去看了看现场情况,是否有必要成立应急情况处置领导小组,我先把情况向市领导汇报,汇报完情况我再过来。
  苟政达的理由合情合理,但韩江林明白苟政达主要是胆怯、怕死。许多人职位越高,有可能享受到的人生资源越多,胆子就越小,这就是为什么在国难时刻,判变投敌的往往是达官贵人的主要原因。
  韩江林笑着说,县里两位主官不能同时出现在危险的场所,这是处理突发事件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我年轻,过去处理就行了,有情况的的话,我会随时向你汇报。
  苟政达说,好,我马上叫办公室召集在家的常委开一个碰头会,听取公安的情况汇报,研究应对措施。
  我同意,韩江林说,小刘的车悄然地靠上来,车门打开,韩江林上了车,看到小周坐在车里,心里有些感动,心想,紧急情况下还是旧人能够共赴患难。车子出城后,绕上南门口的桥,直奔校场坝而去。
  进入校场坝寨门口处,公安拉起了红色的警戒线。一些好奇的群众聚集在警戒线前,急切地想了解情况。看到车子过来,他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维持秩序的干警看到车牌,走到车窗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小周从后座跳下来,为韩江林打开了车门。公安干警引领导着韩江林朝公安临时指挥所走去。小周和小刘鞍前马后,用身子冀护着韩江林,保护他的安全。
  韩江林拍了拍小周的肩,暗示他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复杂,不要弄得草木皆兵。
  小周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一些没有错,我可是代表白云几十万百姓保护一个年轻有为的领导。
  什么时候学得油嘴滑舌了?韩江林正色道。
  公安局长陈世文正拿着对讲机指挥着进入校场坝村搜索的公安干警。分批入村的公安干警不断把情况反馈过来。韩江林走近来,陈世文放下对讲机,和王茂林一起朝韩江林围了过来,把韩江林挡在中间。
  陈世文汇报说,我们把三十名公安应急分队组成三个行动小组,分三路搜索进村,把村子底朝天梳理一遍,一定要把暴力分子找出来。
  请说说具体情况。
  据群众指认,有暴力分子向村里投掷了自制炸弹,炸弹掀开了两家人的板壁,留下了两个大坑,随后有人向村里开枪射击,村里的群众进行了反击。
  陈世文的介绍简洁明了,但是实际情况却复杂得多,群众大多没有经过战争洗礼,听到炸弹在附近爆炸,引起了很大的惊恐和混乱。
  韩江林说,这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暴力事件,一定要调查出结果,逮捕凶手,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正说着话,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韩江林打了几个干呕,借着警车如昼的灯光,发现地上撒着一层粘稠稠的东西。恶臭正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
  你说双方对抗射击,我们不是采取了搜枪行动吗?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不彻底。
  王茂林引着韩江林进村,指着地上、树上和墙壁上的黑黄色粘稠物说,嘿嘿笑着说,群众不是使用的鸟枪,而是用大炮还击。
  炮?哪来的炮?韩江林看着王茂林诡秘的笑容,不解地问。
  自制的竹炮筒,正月十五苗家不是舞龙嘘花吗?群众用竹筒灌上火药来嘘龙,恒通公司找他们的麻烦以后,家家户户都准备了许多嘘龙的竹筒,灌装好放在家里备用,这次果然用上了,他们把牛屎****装进嘘花筒,朝暴力进犯的人发射,进犯一方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刚一接触,就被打得昏头转向,匆匆扔了两颗炸弹,放了几枪就跑掉了,等我们赶来时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韩江林仰了一下鼻息,依然能闻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脑海里浮现出****漫天纷飞,像雨点一样落在暴徒身上的情形,暴徒被这种软软的屎弹击中时,屎弹与肉体做亲密的接吻,没有什么伤害,却散发出令人翻肠倒胃的臭,谁还敢与这种大炮对峙呢?
  非洲狮为了争夺狮王地位,两头雄狮扬起高昂的头颅,比较鬃须的长短,鬃须短的一方自动禅让狮王位,从而避免了一场血腥屠杀;大象争夺王位据说也是比较鼻子的长短。在新世纪的和谐小城继续了这种具有古典情结的撕杀和战斗——因为开发土地的原因引发一场意在恐吓对方,但不会伤及对方生命的屎弹战斗。这场战斗让人对弱者一方的群众产生深深的同情,但又不得不佩服群众的智慧。他们用黑色幽默式的机智保护自己的利益。
  韩江林又想,中国古代列兵叫阵,报上姓名,说刀下不留无名之鬼。这种战斗不同样具有幽默的成分吗?关羽温酒斩华雄,结果虽然残酷了一些,但对于战斗的形式和过程,不同样是幽默搞笑的吗?当清军配备了洋枪洋炮,双方对阵时,枪口却朝着天上放排枪,现代人曾经讥笑清兵的愚昧。但是,面对着鲜活的肉体进行猛烈的轰击,这种战斗智慧与朝天放排炮、意在以武力吓退敌人相比,究竟谁愚昧、谁野蛮,结论是不言而喻的。
  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韩江林正要往前走,王茂林一把拉住他,说,注意脚下。原来脚边是不是石板,而是一堆松软的沙土。身为公安人员的王茂林眼尖,一眼看出脚下的伪装,原来群众撬开了石板,挖了一个坑埋着什么东西。王茂林揭开垫着的塑料布,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大家纷纷捂鼻避让,有人竟然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原来坑里埋着****死耗子一类恶臭的东西。如果暴徒夜袭,掉进了这种****阵里,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韩江林突然想到《水浒传》里用****破妖法的描写,从飘浮起来的恶臭来看,任你有何等的妖法,在这种恶臭面前都无法施展,只能束手待毙了。
  群众见到公安人员入村,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几个胆大的朝韩江林他们围了过来,要求领导主持正义,严查凶手。
  一个群众说,他的母亲前一段时间在寨子里遭毒蛇咬伤,现在仍然住在医院。
  韩江林虽然不能保证群众遭毒蛇咬一定是捣乱分子所为,但在这种特殊时期,爽快地答应群众要求,解决群众提出的问题,有利于安定人心。于是,他保证给受伤群众提供医疗费用。
  王茂林用苗话给群众做解释工作,苗族群众一向十分相信干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陆续散去。
  韩江林对陈世文说,这次暴力事件影响极坏,不管是何人所为,受到何人操纵,公安要一查到底,揪出真凶,不然,我们没法向党、向群众交待。
  是。陈世文的回答并不坚决。
  韩江林也知道,这种暴力更多地着眼于恐吓,并不是真正的有意谋害,如果任其自然平静下去,反而更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团结,如果对这种有深厚背景的暴力事件,追得越凶,牵扯出来的幕后人物越多,在政治层面引发的混乱会更大。但领导的要求就是政治,政治一定要讲公理、讲正道,讲正气,能够维护整个社会安定团结的大局。
  公安人员进驻给群众带来的安全感,群众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除了空气中仍然有如丝如缕的臭味,村子复静如初,呈现一派宁静、祥和。
  韩江林把陈世文和王茂林叫到一边,要继续调查原因,追捕暴徒,并把刚才的情况整理一下,向常委会汇报。
  常委会议室气氛异常沉闷,常委和列席常委会成员整整齐齐地围坐在椭圆形的桌边等候。韩江林进入常委会议室时,所有的目光刷地集中到韩江林身上,他不想让大家过于紧张,特意借群众幽默的智慧在这里一用,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发生了一点小问题,试图骚扰校场坝的不明身份的人,被群众用屎弹击退了。
  死弹?出了人命案吗?苟政达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脸色刷地如死灰一般白,看得出他在等待的时间里,内心是何等的紧张。韩江林心想,与其机械地躲在屋里恐惧地等待结果,不如直接到现场了解情况来得痛快。在屋里等待会被无端的想象杀死脑细胞。
  ****弹。韩江林一字一顿地说,随后说明了****弹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大家轰然大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苟政达侧过身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应声说,只要不出人命,闻点****味也没什么。
  杨国超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朗声说,校场坝的人春节前买了很多竹子,我以为他们是想要搬迁了,在老屋过最后一个春节,要好好的玩一玩龙,嘘一嘘花呢,没想到这伙狗东西买竹筒是为了制造****炮弹。
  ****弹成了一个热烈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好像****弹就是临时常委会的主要议题似的。苟政达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地抽烟,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容,让人感觉他这会儿是在认真倾听班子成员的意见,一派从谏入流的样子。谁能想到他这会儿所接受的诤诤谏言,竟然全是一堆关于****的话题?
  与屠晋平的傲慢比较起来,苟政达谦谦君子式的笑容易于被人接受得多,特别容易被老同志接受,但实际的情况是,苟政达的见识比屠晋平低得多,对事物的是非判断也不在一个层次上,也难于判断别人的意见是对还是错,因而只管一味的排斥,最终按照自己想象的意见来办,在实际工作中显得专断得多。
  人们常说,思想有多远,人就能走多远。这话用来形容屠晋平似乎是恰当的,初始时勤奋工作,慢慢到了县委书记,但其后自甘堕落,最后沦为罪人。这句话用来说明苟政达,则十分的不恰当,苟政达是一个没有多少思想的人,一惯以严谨、甚至带一丝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而成为县委代书记,据说最近有可能被任命为县委书记;另一句话又可以用来说明苟政达,态度决定出路。苟政达对待工作、对待生活一丝不苟,确实能够打动、甚至迷惑许多领导干部和群众,甚至韩江林也曾经佩服他的这种脚踏实际、一丝不苟的作风。但是,当到了县委书记,这种机械的作风与有思想又相差得太远。思想和态度,应当是两类有着明显差别的精神状态,哪一种更能决定人生的出路呢?可见,决定人生命运的思想或者态度,对于具体的人来说,是各不相同的。
  陈世文和王茂林进入会场后,关于****的话题嘎然而止。苟政达双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笔记本,坐端正了身子,说,由于今晚出现在特殊情况,我们召开一个临时常委会,我初步思考了一下,主要的议题有两个,一个是关于身份不明分子骚扰校场坝村的事件,我们先听取公安局的同志汇报情况,然后研究处理措施,另一个议题是关于加快拆迁项目进度的问题,这两个问题都复杂,事关我们白云的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希望我们今晚的常委会开出成果,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措施来。
  如果说韩江林在心里上有些瞧不起苟政达,但对苟政达这番话仍然不得不佩服。听到枪击案件发生时,他一度陷入惊恐的状态,甚至处于某种混乱中,但仍然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和实质,说话思路十分清晰。这正是长期受到机关工作熏陶的结果,清晰的思路和端正的作风也是苟政达这类从最底层起身干部的看家本领。乡镇一般干部的情绪是张扬的,缺乏缜密的逻辑思维,工作方法简单粗放,像苟政达这种人很容易在其中脱颖而出。并为上级领导欣赏,因此调到上级领导身边工作而得到不断升迁。他们处理事务有一个特点,就是按照机关公文的形式,很容易抓住事物的要点,得出一个缜密而稳妥的方案。但是,他们缺乏直接面对困难的能力,一旦与具体的矛盾面对面,精神大厦就像由泡沫构成的高楼,稍有风吹雨打就稀里哗啦。这也是苟政达面对校场坝事件前惧后踞的主要原因。
  从他对校场坝事件的说法来看,他有机关中人见风驶舵的能力,只要是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他能够很快采纳,吸收,变成他的东西。他一向厌恶在常委会议室说粗话,却能够对****的话题从谏入流。刚开始他对于校场坝事件的描述是采取了陈世文的说法:枪击事件。刚才,当韩江林用了轻松的语气,把枪击事件描述成骚扰事件时,事件的性质为之一变,他马上就采用了韩江林的说法。一方面等于采纳了韩江林的意见,两位主要领导保持一致,另一方面,他的话又等于以书记和班长的名义,为今晚的恶性事件定了性。使得一桩本来十分恶劣的事件被轻描淡写成骚扰事件。性质变了,县领导和公安局为之承受的压力也就相对减轻,甚至没有了压力。如果是枪击事件,此事有可能惊动省里甚至公安部,如果定性为骚扰事件,在利益多元化的复杂形式下,哪一个县,哪一个地区没有出现一些异常的情况呢?这种异常的骚扰事件,只要县里妥善处置,完全可以在内部进行消化。这就等于掌握了事件的处置权。
  也许苟政达内心里并不会完全赞同韩江林的说法,但他不断吸收他人成果的做法,至少在形式上让他能够不断学习他人的长处,吸纳他人的优点,等于在前进的路上垫下了铺路石、搭上了台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进,算得上是真正的官场寄生虫。就像有人说巴顿、朱可夫这类人生来就是为战争而活,苟政达这类人生来就会投机取巧,为官场而活。除了钻营官场的本事,他们毫无技术和体力,放到社会上就如同鱼儿掉进了马车坑里,真正的白痴一个。韩江林曾经自诩为官场生物,与苟政达相比,算得上关公庙前舞大刀,小巫见大巫。
  苟政达说完了开场白,为今晚的讨论定了性。然后朝公安局两位领导的方向点了点头,表示他们可以开始汇报。
  陈世文和王茂林在路上已经交换了意见,准备如实陈述今晚发生的枪击案件情况。苟政达的定性让两人感觉准备不足,一时间慌了手脚,面面相觑。陈世文初来乍到,还是以韬光养晦为要,暗示王茂林汇报。王茂林清了清嗓子准备汇报。
  苟政达不客气地说,世文同志是主要领导,由主要领导汇报。这话明显有不给王茂林面子的意思。王茂林跟屠晋平跟得紧,在外人看来属于屠晋平的人,他不会给政敌的势力以任何机会。先前有人对韩江林说,苟政达心胸狭窄,气量小。由此观知,此话似是确评。
  陈世文把公安得到发生骚扰事件的信息,公安应急分队及时出动的情况,以及现场的调查情况作了简单的汇报。
  苟政达听得很认真,待陈世文汇报完,他问了一句,对于发生扰骚事件的原因,你们调查结果怎么样?
  详细的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好。苟政达说,任何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依我看,有可能是街头混混发生了矛盾,有意到校场坝寻找麻烦。
  苟政达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与事实相去太远,引起郑建民主席的不满,说,任何事件都不是孤立地发生,苟书记说得对,但是,我认为今晚的骚扰事件不是那么简单,结合近一段时间校场坝村遭遇的骚扰来看,我认为主要矛盾还是村民与开发商之间的矛盾,回避矛盾不是办法,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抓住事件的实质和关键。
  好好好,苟政达连声说了三个好。如果认为苟政达说好是赞同郑建民的意见,那就错了,苟政达连声说好,是用一种赞同的方式以退为进,阻止郑建民进一步说下去,事实上等于否定郑建民的说法。在开会的时候,最庸俗的领导者也知道要牢牢地控制会议的主导权,在文山会海盛行时代,掌握了会议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也就等于掌握了行政权。
  苟政达问陈世文,你们还没有掌握是开发商所为的证据吧?
  陈世文点了点头。
  苟政达说,事件的定性是要有证据的,在常委会这种严肃的会议上,我们不能允许任何捕风捉影的话,不允许经不起推敲的假定和推测,这既关系到我们的政治素质,也关系到我们掌握政策的能力和水平。
  郑建民碰了一个很大的软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苟政达这番话明眼人都知道有三层意思,一是明显的护卫着他介绍来的开发商,保护开发商,实则等于保护自己的面子,二层意思是否定了郑建民在常委会上发言的权利。他反复说这是常委会,郑建民只具有列席会议的资格,别的常委还没有发言,还轮不到郑建民发言。否定郑建民的发言资格,等于否定了郑建民的话,也等于给了其它列席会议人员一个下马威。三层意思是对会议进行了引导,苟政达明确表态今晚的会只能就事论事,任何与事实无关的假定和推测都不允许。
  会议是需要引导的,领导者的水平决定会议的质量和水平,引导的导向决定会议的方向。这就是为什么一些高层次的会议本来是为解决问题而开,结果却因为领导者一时的糊涂,使会议的方向发生巨大的变化,成为制造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的会议,完全背离了会议初衷。可是,开会大抵仍然是为了解决问题,许多达官贵人,自以为经过了社会的风风雨雨,掌握了世界观和方法论,有了一定的主见和是非判断能力,可是,在会议主持人强势的吆喝下,理智渐渐被恶魔吞噬,放弃了理性最后的阵地,最后向荒唐、愚昧、野蛮的强权投降,历史从而一次又一次被改写。
  苟政达这么一说,谁还敢轻易发言?随后发言的常委们,大多围绕着已经发生的事实陈述一下看法,提出几条并不高明的解决问题的思路供参考。
  常委们发过言后,苟政达对韩江林说,江林,你是唯一到过现场的人,请你发表一下看法吧。
  韩江林想了一下,不能就事情说得太深,说得太深,恐怕会让苟政达多心;又不能说得太浅,会让别人觉得他敷衍了事,不负责任,影响他的威信。他干脆绕过今晚的事件,说,问题摆在那里,是和尚头上的癞疮,不治肯定不行,一个村子拆了一半多,还有一半不愿拆迁,成了钉子户,拖时间长了,可能还会引出别的麻烦,我看问题的关键还是利益问题,要尽快成立一个工作组,把村民代表和开发商叫在一起,让双方的利益诉求尽快地搭成了一致。
  好,江林说得好,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这也是我们今晚开会的主要目的,不然我们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干嘛?苟政达说,他这话是真心实意地赞同韩江林的意见。打击了一个,就得拉拢一个,如果打击一片,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任何人都不会干这样的傻事。政治家不管拉拢人或者打击人,都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政治威信和政治势力,这是终极目的。
  苟政达说,江林同志说的其实已经涉及到了我们今晚会议的第二个议题,那么第一个议题就江林同志全权负责处理。
  在最后指示时,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放慢了语速,说,一是要加强对今晚骚扰事件的调查工作,弄清事实真相,还群众一个明白,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我们不允许白云出现任何不安定因素,要让群众有安全感,二是要加强搬迁工作力度,大部分群众都已经搬离,还有少部分人不愿意搬,为什么?我们要进村入户,问清楚原因,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要让群众理解我们的工作,愉快地搬离,做到群众满意,开发商满意,我们满意。
  第二个问题是东街的拆迁问题,今晚的骚扰事件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东街的拆迁不能再拖了。
  苟政达停了下来,朝着刘诚问,方案准备好了吗?
  刘诚站起来走出门,一会儿拿着方案回来。苟政达命令道,发给大家讨论一下。
  韩江林拿到方案,原来是针对东街拆迁工作的处理方案,一项是把两名干部调下乡。理由是他们负责做说服工作的两名亲戚不仅没有拆迁,还到市里上访;一项是对四名工作不力的干部停职检查的决定,其中有一位副科级干部,三名股级干部。
  韩江林一向不赞成这种株连的法则。株连制度是封建时代的遗产,现代人强调个体的精神独立,把做工作的干部与他亲戚不愿意搬迁联系起,实行株连政策,无论在精神上和制度上,都是一种倒退。
  苟政达征询大家的意见时,大家都说没有意见。抽调干部进东街时已经议论这个话题,当时韩江林选择了沉默,此时尽管心里否定这种株连的做法,但不好就这事再说什么。
  方案获得通过以后,苟政达进行了下一个小议题,问杨国超说,杨主任,你是老东街,请你发表一下高见,怎么完成东街的拆迁扫尾工作,离答应开发商清出土地的时限要求已经晚了两个月,不能再拖了,从政府资金的回笼来说,我们也拖不起了。
  杨国超苦笑一下,说,我是以党性来接受这项任务的,负责东街拆迁,把我的老亲戚都得罪完了,以前我可以在东街喝一年的酒都出不来,现在呢,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夹着尾巴做不成人了。
  大家都大笑起来。苟政达也笑着说,还真难为了你杨老者。
  工作倒不是很难,为难我的是政策,你说这政策朝令夕改的,怎么执行?本来群众是通情达理的,不通理的只是少部分群众,如果能够保持政策的一惯性,少数群众的工作是做得通的,我就说补偿的问题,去年的补偿是一个政策,结果许多人搬迁了,今年的补偿提高了一个档次,也就是说,听从党委政府的话,提前搬迁的群众补偿得少,而不听从党委政府的话,拖着不搬迁的人,如果现在搬迁,获得的补偿比提前搬迁的群众多三分之一,听话的人吃大亏,大家说说,今后谁还会听话?这就是当前东街工作做不下来的原因。
  杨国超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无法解决的悖论,党委政府要求群众服从,但不听话不服从的,反而会得到了好处。
  苟政达说,今年是今年的政策,我们当然不能拿今年的政策给去年搬迁的人补偿。
  这等于告诉不愿意搬迁的人,当钉子户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坚定了他们与政府对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
  那得做工作,他们已经得到了好处,为什么还不搬?
  已经搬迁的人就找上我的门来,说我欺骗了他们,我还做得成人吗?
  苟政达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说,这事真的还得你继续高风亮节,出面做通群众的工作。
  轮到大家发言时,大家对这一个悖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招法,只能发表了一些建议性的意见。
  夜深了,常委会都困倦了,昏昏欲睡的样子,苟政达及时刹车,说,大家下去要发挥部门的作用,开会认真贯彻落实今晚会议的精神,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向县委报告。
  又是强调开会落实。韩江林心里叽咕一句。在机关作风整顿时,自上而下强调贯彻精神不走样,落实政策不走形。达到这种要求的最好方式就是以会议落实会议,以精神贯彻精神,以文件落实文件,从形式上保证了上级精神不走样不变形,这是符合一元化绝对领导的。但是,每一个乡镇每一个部门的实际情况不同,每一个时段的复杂情况需要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方式方法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一以贯之的执行方式,等于把执行者向机械和教条主义的错误道上引。
  韩江林回到家里,洗漱完毕正待上床,听到手机有信息提示,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清晰的字:你,没有什么事吧。
  眼睛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杨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居然还在默默地关心和牵挂着他。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正有人把他放在心上,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话,大概只有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了。可是自己对杨卉呢?刚才面对着她的一腔怨气,马上就害怕了,担心是一个负担,将会给他造成为不必要的麻烦。与杨卉的无私相比,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啊。
  韩江林按上几个数字,手忽然停住了,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来,把手机紧贴着自己的脸,好像冷凉的手机里有一团火,温暖着孤独的内心。他知道,在这个清凉的早春之夜,他可以做一个好梦了。
第103章 钉子户
  早晨的空气有些清冷,几株不知名的小花悄悄地开放出了新艳的花朵,韩江林眼前忽然一亮,驻足弯腰欣赏美丽的花朵。一束阳光穿透云霞,洒在花园里,满世界顿时鲜亮起来。花园的树上几只小鸟啾啾啾地叫着,声音里饱含着悱恻的柔情。
  春天来了,温暖的季节到了。韩江林想,孤身一人走在充满浓稠生命气息的季节里,内心如蚕丝般绕着一缕淡淡的愁。
  跨出院门,看见小刘把车停地医院门口,韩江林上了车,诧异地问,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了,有事吗?
  小刘笑着说,以后我七点半准时来接你上下班。
  韩江林说,早晨我走点路,你不用来接。
  小刘说,县委和政府的县级干部,每个人都是专车接送,我如果不来接你,是我不懂事,你也没有面子。
  哦?韩江林轻轻应了一声。现在财政收入多了,政府办公条件改善了,奢侈风慢慢涨起来了。这种奢靡的风气有损于政府形象,也有损于个人形象。他再次强调了一句,除了有事,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一来浪费你时间,二来费油费钱,走一点路,还能够锻炼身体。
  县委和政府的面包车架着高音喇叭朝东街方向开去,一路上用最大音量向老百姓宣传城镇拆迁的政策法规。几百名干部和聘请来的人员跟在车后,大有史料里描述的“东风吹,战鼓擂”的恢弘气势。苟政达要求工作队员保持泰山压顶的高压态势,给钉子户们造成强大的震撼,威逼他们就范。株连的政策起了威慑效果,工作队不折不扣执行地苟政达的指示。
  到东街看看,韩江林说。小刘从另一条道拐到了东街,在一个静僻的地方把车停了,跟着韩江林一起朝拆迁现场走去。
  黑瓦红砖、高低错落的东街被拆得七零八落,拆毁材料随处丢弃,一片狼籍。十来栋房子被废弃物包围着,显得特别孤立和碍眼。房子断了水电,和被堵了进出的路,房主不愿意拆迁,在里面生活的话,也会有极大的不便。
  先期到达的工作队员在东街四周高处挂满鲜红的大幅标语,“拆迁致富,搬家光荣”,“谁影响白云的发展,白云断谁的致富路”等过激的标语。工作队员把第一小学的腰鼓队也请来了,身着白色礼服的孩子排着整齐的队伍,吹起军号打着腰鼓吸引了群众的注意力,钉子户们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干部站在群众的对面看热闹。双方倒不像是在进行利益搏弈,而是在赶一场充满喜庆的庙会。
  腰鼓队停下来后,高音喇叭开始向群众宣传政策。眼前的滑稽场景让韩江林十分气愤,他找到了负责维持秩序的王茂林,问,这是谁的主意?
  王茂林说,苟老大啊,东街拆迁和建设自始自终都是苟老大的把关。
  能不能把那些过激的标语拆下来?
  王茂林显得颇有些为难,说,韩书记,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的责任是维护治安。说完这话,王茂林觉得有些不妥,换了真诚的语气,劝道,韩书记,大吹大擂是苟老大的风格,犯不着在小事上和他计较。
  群众利益无小事,韩江林瞪了王茂林一眼。王茂林赶紧闭了嘴,眼睛看着别处。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恐吓群众,是与和风细雨的工作方法相违背,容易造成干部关系紧张,甚至于形成对立的情绪。何况这种大标语、大战鼓、高音宣传的方式,还带着旧时代对待敌人的革命运动痕迹。
  此时,韩江林内心面临着激烈的思想矛盾,如果他坚持叫人把标语拆下来,把打腰鼓的孩子送回学校,一旦这种分歧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明天满天的谣言都会风传他和苟政达的分歧和矛盾,这不仅不利于眼前的拆迁工作,还会给他和苟政达今后的合作埋下祸根。但是,过激的标语和行为在损害政府的形象,引起群众的反感,积少成多,政府的公信力就会慢慢地丧失。
  坚持还是放弃?韩江林看着刺眼的标语和刺耳的宣传,一时间犹豫不决。韩江林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在大方向上必须和苟政达保持一致,以维护班子目前难得的团结局面,但又必须部分修正眼下的过激行为,以维护政府的形象。他拍了拍王茂林的肩,说,那幅“白云断谁的致富路”标语太过头了,你叫人拆下来,还有,你马上叫人把孩子送走,绝对保证孩子的安全。
  万一群众情绪失控,对如花的孩子发泄怨气,普通的拆迁工作就会演变成难于收拾的灾难局面。满脸稚气的孩子居然被利用来参加这么混乱和危险的场面,韩江林揪心的痛,说,去年失踪的四个男孩子案件至今还没有破,群众心里有很大的怨气,不能再在这方面出问题了。
  王茂林领会了韩江林的良苦用心,爽快地答应说,我马上叫人把腰鼓队送回学校。
  正对面是一栋新楼房,房主抱着手站在楼房前,眼神流露出迷惑的神情。当他的目光定在韩江林这边,头忽地抬了起来,举手想和韩江林招呼,手抬到半空又落了下去。韩江林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朝着他走过去。小刘跟在后面提醒道,韩书记,小心。
  这话像一枚针插进胸口。韩江林楞了一下。
  他在乱石上跳跃前行,小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紧紧跟在他身后。干部和群众就是鱼与水的关系,或者说就是像空气一样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战争年代,群众是革命的坚强后盾,何曾几时,为了城市建设和开发,干部和群众的关系弄成了对峙的局面呢?城市建设本来就是为了更好地建设家园,为什么这种社会的共同责任,会演变成政府单方面的行为和责任?是什么原因不能取得共识呢?
  利益。韩江林心想,为了利益,本应作为社会利益平衡力量的政府,变成了利益主体,成了与老百姓进行利益搏弈的对手,使政府利用公共行为参与了拆迁,从而扭曲了政府的行为方式。如果不能保证行政行为的公平公正,势必会影响政府在老百姓中的威信。如果有一天政府失去了群众的支持,那么,建立在人民群众的权利基础上的民主政府,等于完全丧失了存在的理由。幸而绝大多数政府干部对自己的职责任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仍然能够坚持不懈地执政为民。
  韩江林跨过壕沟,站到了面前,青年男人才放开抱在胸前的手,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韩书记。韩江林定眼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眼前的这位同学,叫道,潘安文。
  潘安文见韩江林仍然记得他的名字,楞了一下,态度立即恭敬起来,说,韩书记,请屋里坐。
  韩江林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灶房,打豆腐的盒子器具凌乱地摆在地上,灶头冷冷的,似乎久未生火了。早年上学时,潘安文和他同为足球队员,潘安文曾经带他到过家里吃过饭,那时候潘安文家是三间低矮黑暗的木房。砖房是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来的,与木房相比,算是鸟枪换炮。高三时,潘安文被学校开除了。一中足球队到市里参加足球比赛,因为不服裁判的吹黑哨,动手打了裁判。如果不是被开除,按照潘安文的学习基础,考上大学肯定不成问题。潘安文回家后,接过父亲的衣钵,成了一位豆腐先生。
  回到堂屋,韩江林见桌上摆有象棋,把象棋盘从桌上拿下来摆在地上,说,来两盘?
  潘安文看了一眼外面的阵势,弄不清韩江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朝屋外吐了一口唾沫,绾着衣袖在对面坐下,来就来,公公还怕奶奶?
  韩江林边摆棋子,边问,这几天怎么不打豆腐了?
  水断了,电断了,我怎么打?潘安文怨气熏天,老百姓打豆腐是为了活命,你们千方百计断我们的财路和活路,有钱人打豆腐是为了找乐子,你们特意留一条街整发廊,为他们打豆腐提供便利。
  大势所趋,大势所趋,韩江林打着哈哈。
  损不足以奉有余,叶圣陶先生《多收了三五斗》描写的现象,在现今社会发现了隆重的盗版。
  韩江林不理会他的刁钻,笑了笑,问,你家豆腐西施到哪里去了?
  潘安文粗声粗气的说,带孩子回娘家去了,把孩子放在家里,又是大鼓,又是放炮,又是高音喇叭,还不吓得落魂失魄害心脏病?
  韩江林说,那你为什么不响应号召,搬迁出去呢?早一天搬迁早一天安静,生意也好早一天开张。
  潘安文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捂了一下胸口,站起来用手抚摸着崭新的墙壁,那神情就像抚摸着心爱的女人,既小心又温柔,眼里闪着泪花,语言带着一丝沙哑,韩书记,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我卖豆腐挣分分钱,才扒了旧房盖砖房,没钱请人,我自己动手一颗砖一颗砖亲手砌起这房子,它就像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生活刚有一点盼头,就要拆掉,你说,我心里不痛吗?
  韩江林理解他的感情,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还可以到别的地方盖更好的房子。
  韩书记,不是我要的政府顶着干,我只是想在我亲自砌的房子里多住几天,和它多亲近一阵子。
  韩江林点点头,表示理解潘安文的想法。
  下棋下棋。潘安文好像不愿意更多地谈论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说,红先黑后,你先来。
  韩江林一看棋盘,潘安文的棋上少了一只车马,说,少棋子呢。
  潘安文自信地说,就你那水平,让你车马已经够高看你了。
  韩江林笑着拿起炮架在中间。
  潘安文说,当心炮,把马跳。
  韩江林待他的马落地,一炮打掉了中卒。潘安文上相抵档。韩江林跳马,潘安文出马,韩江林马上用车挡住潘安文的车路,说,三步不出车,死棋,我这车得用起来。
  潘安文让了棋子,韩江林仗着势力强大,采取死打硬拼的方式,三两步把潘安文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潘安文不服气地说,再来再来,你下棋不守套路,仗势欺人,把我逼上绝路。
  既然知道我采取仗势的策略,再下一盘也是这种结果,何必再出洋相?
  潘安文听出了韩江林话里的话,看着屋外锣鼓喧天的阵势,幽幽一叹,谁舍得自己刚刚花了心血建起的房子马上成为一堆废土,江林,你想一想,刚建就拆,拆来拆去,虽然我们搬到别的地方,等于重新花钱折腾了一回,对我来说得到了补偿,好像并不亏待我,但我浪费了几年的精力,对整个社会来说,也浪费了很多的时间和财产,如果把整个社会比作一个家的话,这是在作无谓的折腾,浪费全家的财产呀,我想为什么我们国家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勤劳一生,生产无数的财富,我们却没有富裕起来,与不是战争摧毁,就是人为破坏有没有关系呢?
  豆腐先生的脸疲惫而沧桑,目光冷静而深邃。
  韩江林玩笑着问,难道豆腐里包含着那么高深的学问吗?
  潘安文笑言,是,豆腐既包含社会,也是人生,豆腐以其柔让所有的人喜欢,但如果坚硬的东西做成豆腐的软,那就成了豆腐渣工程,报上不是经常这么批评的吗?
  他在心里认为潘安文在牵强附会,胡搅蛮缠,嘴里笑着说,你所说的只能说有些道理。
  潘安文坚持说,不是有些道理,而是很有道理,前些天我看到一则消息,英国拍卖一座中世纪的城堡,价钱只是一英磅,大家都奇怪,为什么一座价值连城的城堡只要一英磅呢,谁都买得起呀,为什么没有人敢买呢,原来城堡是文物,谁买了下来都得按照原样进行维护,每年的维护费十分高昂,城堡的主人因为拥有了天价城堡,每年还得缴纳百分之五左右的巨额财产税,这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人家在想办法保护原来的财产,我们呢,某些人为了政绩,不是拆房,就是翻路,标新立异,上下折腾,大把大把地烧国家的钱,把城市来一个底朝天。
  韩江林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原来人们的思维定势里,老百姓属于弱智者,是被教育的对象,只需要跟着政府的思维走,老老实实生活,不需要有思想,眼前这个每天守着豆腐摊的人,却思考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假设十数亿人都能够开动脑筋,思考问题,那该是一座多么伟大、深远的智慧宝库啊。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个人的思考呢?为什么没有建立一种让所有人让思想自由驰骋的机制呢?
  韩江林陷入了一种苦恼之中,见潘安文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说,说一千,道一万,目前你还得为了大家的利益,得响应政府的号召,尽快搬迁。
  此话一出口,韩江林终于找到了刚才问题的答案。
  对,是权势,至高无上的专制权势千百年来阻止了普通百姓的思想。在现代社会,虽然建立一种创新的思想机制,但封建权势仍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某些人,包括自己,仍然仗着权势替老百姓着想,并把这种想法强加到老百姓身上,不仅剥夺了老百姓思想的权利,还兼带剥夺了老百姓的话语权。
  潘安文不敢正视韩江林的目光,嗫嚅地说,新房子好比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不就是想拖一拖,嫁一个好人家,多得些嫁妆吗?他忽然咧着黄牙笑了一下,去年搬的人家就比今年搬的人家补偿低得多,说明我这办法是有用的嘛。
  韩江林听了他这比喻,也笑了起来,说,婚姻是缘,不是商品可以待价而沽,好多漂亮的姑娘高不成,低不就,错过了几多佳期美梦,错过了几多金玉良缘,最后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潘安文想了想,苦笑道,说的在理,拖到今年补偿虽然高一些,但水泥、钢材、工价样样看涨,多的那点补偿还不够补这点涨价费,先前搬走的还占了好地点,落后的只能偏处安家,罢罢罢,我还是听你的话,听政府的话,尽快搬迁就是。
  一席话做通了潘安文的工作,韩江林高兴起来,紧紧握住潘安文的手说,老同学,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潘安文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想当什么钉子户,和政府对抗呢,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是有难处吗?
  其它家的难处能够解决吗?韩江林问。
  潘安文拍着胸脯爽快地说,包在我身上,当年在足球队,我就是旗手和队长嘛,旗手打到哪里,队员跟到哪里,是不是?
  韩江林笑着说,我今天就跟着你这个旗手走?
  潘安文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你书记旗下的兵,哪敢让书记在我旗下呢?这样吧,我立下军令状,半个月内余下的人家全部搬迁完毕,开发商进村清场,如果不搬,政府强行拆迁就是。
  韩江林在潘安文扬起的手掌上一击,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这个小小的游戏让两人想到恰同学少年的美好时光,放声大笑起来。
  围在四周的工作队员已经鸟兽散,没见几个人影。许多人来亮亮相、应一个卯溜掉了。留下来的或懒洋洋站在宽敞的地带晒太阳,或钻进了附近的店子里打扑克。韩江林从屋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工作队员作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狐假虎威式的工作方式,这种方式既费精力还费财力,干部每天拿着15元的工作补助,问题拖了几个月,却没有实质性的成效,反而让百姓在情绪上对这种政府行为产生了严重的反感。干部明知道这种行动没有成效,甚至会与百姓结下怨家,为了服从领导安排,又不得已而为之,但只是出工不出力,工作浮在表面,自然也就毫无成效。
  如果此时遭遇严重的危机,这些干部能够抱成一团,应对复杂危险的局面吗?韩江林扪心自问。
  上了车,小刘问,到办公室吗?
  几点了?
  十一点。
  前几天李功来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白云河防洪堤第三期工程正在加班加点施工。韩江林想了一下,说,到防洪堤工地上看一看。
  车远远地离河堤工地停下,映入眼帘的是防洪堤工程雄伟的气势。在屠晋平主持修建的第一防洪堤工程,主要考虑防洪的需要,河堤上只给人们预留了一条人行便道;第二期防洪堤已经与河滨广场建设规划在一起,防洪堤与河滨广场共同构成了一个宽展的休闲去处;第三期防洪堤兼顾了防洪和广场建设的延伸,还把楼台亭榭等景致安排进去,河堤分****,不同的季节,河堤形成不同的沿江步道,河水清澈,蜿蜒曲折,岸上或古树临风,或杨岸拂岸,或凤竹悠扬,别有一番南江水乡的清幽景致。冬天移栽的杨柳花枝已经披挂着柔和的嫩黄色,花香仿佛随着清凉的河风送入鼻息。凡是参观过防河堤第三期工程规划效果图和建设工地的人,都打心眼里佩服李功来的大手笔,赞扬他一个学水利的人,居然成了一个具有独特审美理念的建筑学家。
  不行,这一段石坎砌的不符合标准,推倒重来。韩江林站在堤顶,看见戴着头盔的李功来正在检查工地,严厉地要求建筑工人推倒一段新砌的石级。
  工人们气乎乎蹲在地上,好像在罢工,嘴里叽咕着,砌堡坎又不是绣花,要平整还要打磨,说通天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包工头批评工人道,你少说几句不行吗?赶上李功来,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敬烟,说,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们一定按照李局长的要求做好,我们砌的石坎够平整了,而水泥质量达到了标准,美观的要求嘛,这里是修防洪堤,不是修皇宫,不打磨光滑,以后洪水雨水也会冲刷光滑的,是不是?
  这是白云的形象工程,不仅要讲质量,美观也要讲究,不平的地方肯定要打磨,否则别想验收合格。
  包工头哭丧着脸说,局长大人,你就行行好,网开一面吧,每一块石头都要处理,不等我做完这活路,我就破产了,不如把我直接推下河里好啦。
  李功来抬起手朝后面挥了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就按我刚才说的做,没得商量。
  包工头说,跟水利局做活路,简直就是假李逵跟真李逵要债,倒霉死了。
  李功来哼了哼,国家的钱也是血汗钱,要用就要用到正经处,用出效益,哪里容得随便糟蹋?
  李功来的认真态度让韩江林有些感动,心想,换上自己是不是也能够这样认真的对待工程质量呢?韩江林不敢肯定。李功来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满意,认为当初亲自向屠晋平建议提拔一个懂技术、做事严肃认真的干部是做对了。
  韩江林想起看到的一篇文章,对世界建筑质量分析说,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每一个国家都面临着一个粗制滥造的过程,工程质量存在严重的隐患,这种隐患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作者分析了韩国汉江大桥和百货大楼垮塌等一连串事件,就是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对质量的监督不到位埋下的事故隐患在数十年后的总爆发。
  在我们国家的工程建设中,会不会有这种隐患存在呢?比如说原来所提倡的深圳速度,一天升一层楼,这种理念就忽略了水泥需要一定凝固周期的科学规律。从白云来说,获得世界银行的大笔贷款后,在一段时间里大兴土木,因为监督不到位,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三幢楼房已成了危楼,被迫废弃。食品、药品掺假事件多次发生,国家意识到了这方面的严重性,对工程质量、食品药品质量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可为什么在这些方面又屡屡出问题呢?
  医药质量让无数的患者丢掉了生命,也把制药企业拖入了深渊;食品质量风险一生再生,工程建筑质量事故频频发生,这些都是在质量监督人员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可见,只有一个单纯的标准和法规,并不能改进工程技质量,提高医药和食品的品质,关键还得要像李功来这样的技术人员,深入到生产第一线,认真细致地严把质量关。
  白云现在正在大规模地进行基础设施建筑,百年大计,质量为本,如何保质保量地完成好项目建设目标和任务,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道现实课题,能不能以李功来为标榜,树立一个典型和标杆,全面推进白云的工程质量建设呢?
  李功来看到韩江林站在河堤上,边高声打招呼边往上爬,说,韩书记来检查工作,不事先打个电话?
  韩江林说,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了解一下工程进度。
  李功来气喘吁吁的来到旁边,指着河堤工地说,我们在加班加点赶进度,和汛期抢时间,来一次生死速递,如果汛期到来还是半拉子工程,河汛会给我们造成重大损失,投资成本会增加几成。
  抓速度,还讲质量,你做得很对。韩江林说,毫不掩饰对李功来的欣赏态度。
  李功来却不感正视韩江林的眼神,一丝复杂的情绪从他眼里闪现,仅在韩江林脸上一闪,被他抛向了天边的彩云。
  韩江林没有能够在此时抓住李功来复杂内心世界的一点真情流露,致使他失去了挽救李功来的机会。
第104章 商人算计
  小周抱着一撂文件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拿起茶杯给韩江林泡茶。
  这一撂又是什么?韩江林问。
  各单位报来要钱的请示。
  财政就那几个钱,要钱的报告多如牛毛,数目又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计算,而是根据各单位领导的想象来计算,无限夸大支出的数目。韩江林心想,自己手里掌握的这点财政经费,变成人人想法算计的唐僧肉了。“颇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他想起青龙洞财神菩萨庙前的对联,皱了皱眉。
  小周见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他,知道韩江林不喜欢在请求拨款的报告上签字,不安地说,是办公室把这些请求转过来的。
  不是告诉你,黄宇县长分管财政,要钱的请示由他签字吗?韩江林因为担心黄宇认为他插手管钱的事情,事先已经交待办公室,要严格按照县长的分工来分送文件。
  小周笑着说,这些文件都是二进宫了。
  韩江林一时不明白小周的意思。
  这些请示在黄县长那里通不过,于是采取第二策略,叫文书科直接转呈过来的。
  这话触到了韩江林脆弱的自尊,心想,以为我刚到政府这边主持工作,就可以随意糊弄吗?
  小周何等机敏,怕韩江林多心,边泡茶边假装不经意地说,这阵子财政局把经费卡得很死,除了保吃饭的钱,一般经费报告都卡在那里,不给拨付,黄县长的签子卡在财政局的很多,科局长们暗地里说他的签子不管用,影响了他的威信。
  黄宇被称为人情,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见一片心的。但即使只是三分话,他也要装出十分的热情。不管对上级下级的要求,都爽快答应,包括要钱的请示,从来没有卡在他的办公桌上的。在要钱的报告上,各单位的领导可以用“不怕得不到,就怕想不到”来形容,小小的个事项,会放大几十倍来形容它的重要意义,经费自己也十倍以上的翻番。黄宇的签字满天飞,这么一来可苦了财政局。如果按照他签字的数额,白云的财政收入就是翻十番也无法满足。韩江林脑子里忽然想起以前经费紧张时,县长们签字的诸多讲究,当时自己以为县长们是卖弄权术,心里愤愤然。此时进入其间,方解其中味啊。
  眼下的困难不是没有钱,而苟政达也像当初孙浩在南江一样,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工程建设上。当然,从境界和风格上说,孙浩与苟政达原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钱的用途自然不一样。孙浩是借跑项目的名义,把钱用在了请客送礼,想通过请客送礼的低俗手段,尽快进入县级领导班子。苟政达则把钱都投在了工程建设项目上,摊子铺得过多,变成了骑虎难下背的阵势,只能继续勒紧裤腰带不断地往建设工程这个巨大的黑洞里投钱,机关办公经费,以及与硬件建设无关的事业经费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科局长们说通办公室,把请示送到这里,不遵守既定的规则,原来是采取迂回战术,想从这里寻找突破口。看来,政府不遵守既定的财政预算规则,造成了科局长们不得不采取突破规则的策略,以期达到既定的利益目标。
  小周关上门出去,韩江林拿过请示文件过来大致翻了一下,绝大多数都是必须按预算拨付的经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刘涛的手机。
  不待韩江林说话,刘涛那边似乎站在电话机旁,毕恭毕敬地热情叫道,韩书记,有何指示?
  刘局,老哥子,你怎么不说重要指示?韩江林笑着说,
  凡是会议都关键,凡是指示都重要。刘涛用顺口溜打着哈哈。
  自从杨卉被拘禁以后,刘涛从不起眼的位置突显出来。好比以前等在后台的候选演员,突然逮到了一个主角生病住院的机会,有机会站到了前台。为了把这一职位稳定地站下去,不得不十足地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机智。但在面对着韩江林时,刘涛又心怀十二分的尴尬。因为他要取代的人是杨卉,杨卉的后台又是韩江林。只要有一分机会,杨卉都是韩江林不会遗弃的局长,不到万不得已,韩江林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代替杨卉。一旦韩江林当上县长,关于财政局长的人选,县委肯定会尊重韩江林的意见。无论杨卉的事情怎么发展,刘涛要当上财政局长,韩江林都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所以刘涛对韩江林可以用过度热情来描述。
  这段时间的经费到位情况怎么样?年初的预算好像无法落实?
  吃饭一口口地吃,钱要一笔笔的拨。刘涛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段时间是春耕大忙的时候,对于生命是最旺盛行的季节,对财政则是青黄不接。
  刘涛不好直接用建设场面铺得太大的话说破,使用了隐语来暗示,让韩江林明白他眼下的处境,又不会得罪书记。
  韩江林的指示则不能采取隐语的方式,他明白无误地说,我的意见是,固定投资方面要保证必要的投入,但保吃饭保运转的钱还要按预算拨付,要大炮不要黄油,勒紧裤带搞建设,不保证正常的运转经费,以后谁还办事,从上面要来的钱不到帐,谁还会拼命向上面要项目要钱?
  刘涛嘿嘿笑道,县长书记签字来要钱的很多,财政局保证最重要和最必要的经费拨付,当然,你很少签字,我跟科局长们说,如果你们能让韩书记签字过来,我保证一分不少的拨付。
  这话明着是讨好韩江林的意思,也解释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什么请示报告没有按正常渠道走分管县长,而走到他桌上的原因。
  韩江林主持政府工作只是在上级领导主持会议上的一个口头指示,没有形成具体的文件,分管县长们的工作也没有提出是协助他分管财政工作等,这种局面实际上也造成了他眼下的尴尬地位。如果他过于强势,要分管县长们协助他工作,并定期向他汇报,则有可能造成分管县长与他之间业已存在的矛盾。因为苟政达主持县委工作以后,黄宇及其它的县长,本来都有可能在位置上作一个调整,杀出韩江林这匹黑马以后,眼看到手的机会都泡了汤,个别副县长嘴上不说,心底里正等着看他的热闹呢。如果韩江林不闻不问,采取任其自然的方式,眼下的复杂局面就有可能进一步失控,最后变成了盘散沙,最终将危及韩江林顺利接任县长。这正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期待的结局。要解决这种两难的困局,韩江林只能期待上级尽快下文明确他出任县长,他才有可能手握重权,名正言顺地收拾散乱的局面。
  前一段时间关于白云两位主官的消息满天飞。后来有较为明确的消息,说苟政达出任书记、韩江林出任县长的方案已经报告了省委,等省里批复就可下文。形势才稍稍平静。
  挂了电话,韩江林分析财政经费紧张的原因里面,除了县内财政收入少的主因外,上级财政补助是白云财政来源的重要渠道,要保证这个渠道畅通,人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原来李副县长分管财政工作时,由于他在市委办公厅出来,跟分管财政的副市长当过秘书,熟悉财政方面的人事,跟市里要经费时,轻车熟路,白云的财政经费一度十分宽松。黄宇接任常务副县长后,尽管与上面的关系不是十分熟悉,但依靠杨卉的聪明能干,财政经费也不像现在这样紧张。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杨卉一哼一叫,加上与市财政局的领导关系热络,获得上级的经费补助大大高于其它县。到了刘涛主持财政局工作,人倒是老实人,但办法少,只能是维持会长。管好财政要开源节流,不开源,仅靠节流当然不能使局面有大的改观。韩江林不知道自己出任县长后,能不能与上面建立良好的关系,改变白云财政的紧张状况。
  公文堆在案头是对心理的一个无形压迫,韩江林埋头签了几份文件。他手机响了起来,见是孙浩的电话,韩江林皱了皱眉头,仍然接听了电话。
  孙浩在电话里向韩江林汇报:省发改委研究室一位主任到白云检查工作,多次念到韩书记,请问韩书记有没有时间作陪?
  原来孙浩认为是韩江林挡了道,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地位悬殊了,孙浩已经与他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好像甘愿缴械投降,每逢见面,脸上就像春天怒放的花儿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一口一个韩书记。经常飞沫四溅地向他人介绍在南江精诚合作的历史,热情张扬得几乎过了头。
  韩江林领教过的口蜜腹剑,但并不予以点破,反而配合孙浩的表演,点头附和。与其与一个政治对手进行金刚怒目式的较量,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多一个虚情假意地替自己宣传的政治吹鼓手。人们对于吹鼓手的要求是,不管他的政治立场和倾向怎么样,他吹出的声音不管对于被吹捧者,还是对于民众,已经代表了他的政治立场。
  韩江林知道研究室主任的分量,也清楚这些挂着研究室牌子的部门,在省里是闲单位和闲职人员,除了必要的调研,大可以关着门进行调研。但他们下来调研,一者显示他们的身份,好歹是省里的领导,市县等下级部门搞不清他的来路,以为凡是上级来的都是菩萨,见着就磕头烧香,派一大帮人陪同,不过是游山玩水,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说,还得付出数额不菲的接待经费。
  一般的行政机关在运行过程中,会渐渐地形成两个周期律。一个是黄炎培先生提出的腐败周期律,这一周期律促使朝代更替。由于这种朝代更替,基本没有体制上的更新,因而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发展中,朝代更替只是封建王朝体制的不断复制,没有任何促进民主政治进步的迹象。另一个则是帕金森机构膨胀周期律。任何组织机构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之后,由于内部机构设置的增加,庸人靠经验而不是靠智慧不断升迁,从而不断吸纳更多的平庸人才进入,使得组织机构像金字塔一般扩展和增加,影响了组织的行政效能。改革开放以来所有的机构改革,主要目标之一就是为了克服机构膨胀周期律带来的恶果。韩江林自能够掌握用人权以后,所任用的下属尽可能找最优秀的人才,避免帕金森膨胀周期律的出现。当然,他是在下级,对克服机构膨胀的贡献并不大,但如果上级部门减少一个闲职,下级相应就会减少无数的职位和节省无数的经费。这样对机构改革的贡献要大得多。
  虽然韩江林并非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但是,讲究必要的利益能够节省许多时间和精力。他沉吟半晌,说,能不能请黄县长出来陪同一下,我中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
  孙浩说,刘主任说他与你的两位同学杨处长、冷处长关系很好呢。
  同事怎么会不好呢?韩江林心说,嘴里道,我中午确实没空,你替我向刘主任道歉。
  孙浩不好再说什么,嘴里答应,挂了电话。韩江林不得不给黄宇打电话,请他出面接见刘主任一行。
  黄宇正从南江往县城赶,他说,人家点名要求见你呢。
  常务副县长出面接见,已经给他天大的面子了。韩江林笑笑。
  黄宇也笑着说,他可不是要天大的面子,而是想要天大的关系,老弟你年轻,发展势头如日中天,官场中人哪一个不想结识这样的人,这是日后重要的资源。
  哥子不就是长我几岁?莫非就已经老气横秋,搞不动革命工作了?
  黄宇大笑道,这不是年龄问题,这是政治地位问题。
  刚挂电话,办公室的门就响了。
  小周进屋不用敲门,来者也不是陌生人。陌生人要见韩江林,小周要进来通报。敲门的人与韩江林熟识,所以小周不必要通报。礼节是一种地位的像征,刘邦打江山时,和部下同吃同住,当了皇帝后,就用礼仪把自己和部下隔开了,摆起了皇帝的架子。政府官员是人民公仆,韩江林刚搬进县长室里,本来不想摆架子,门是敞开的。一则敞开门办公,凡是到政府串门的干部或群众,有事无事都要打一个招呼,或进来坐上老半天,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二则官场有一定之规,其他县长都按照一定的礼节行事,韩江林不敢例外。从这一类小事上,他已经觉察到了陈规旧习对于创新思维的严重束缚。
  进来,韩江林叫道。门轻轻推开,一个头探了进来,来者是龙阳滩电站的投资人商总,韩江林马上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商总勾头哈腰地握住了韩江林的手,说,韩县长好。
  韩江林用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商总请坐。
  不待韩江林吩附,小周端着茶水摆到商总面前,商总说了声谢谢。商总给韩江林递烟,韩江林不抽,商总也不抽。韩江林说,你尽管随意。问了几句商总是否习惯南原的气候,饮食习惯等方面的问题。商总不是闲人,没有事不会登门闲聊的,要闲聊也会找茶楼等场所,不会到办公室来,韩江林沉得住气。
  商总说,龙阳滩电站已经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过两个月就要试蓄水,县里能不能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在移民搬迁这一块多下些功夫,加快进度?
  协议?韩江林停顿了一下,他听说过县里在引进龙阳滩电站项目时,曾经和投资商签订过这么一个协议,但他不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也就谈不上怎么执行,真诚地问,协议上县里都答应了些什么条件?
  这话让商总倒吸一口冷气,他以为韩江林会提出什么条件来要挟他,或者韩江林个人需要向他提出什么条件,故意说不知道协议的内容。县里引进投资数个亿的电站不是一个小项目,县委常委会肯定开会通过引进方案,而且白云在招商引资方面,制定了较为详细的方案。商总抬头怔怔地看着韩江林。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两手一摊,说,领导有分工,不同的领导负责不同的项目,龙阳滩电站原来由屠晋平书记亲自抓,李县长具体负责,详细的情况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不好把分工的事情说得十分具体,过多过问或者插手别的领导负责的事项,等于一个好事者,领导中的好事者除非拥有非常强势的背景支撑,或者能力和作风一惯强势,否则极易引起同事无端的猜嫉,进而因为过度出头而成为众矢之的。
  商总到贫困地区投资,受到县里各色人等的捧抬,一向自以为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想到今天在新县长这里受了一顿下马威,骨子里敬畏官员的小市民心态立马显现出来,一边对着韩江林点头哈腰,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往外掏协议书,平摊在桌子上,轻轻向韩江林面前推过去。
  这场景像旧社会上海摊两帮势力摊牌的那种味道,韩江林嘴角轻轻一咧,用手压平了协议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商量脸色发青,喉头干涩,胸脯急骤地起伏,紧张地观察着韩江林的表情。他就像把一件别人认为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拿给专家鉴定,谜底就要揭开之时的期待之情。也像一个丑媳妇,还从来没有进过丈夫家的门,这会儿拿着丈夫的一纸书信,投靠到夫家门下,接受婆婆质疑的情景。
  当然,眼下的情形又犹如债主把一大笔钱借给了一个商人做生意,商人撒手西去,债主把借据拿给商人的继承人鉴定,期待他认可这笔巨额债务。韩江林轻轻一笑,说,这份协议是按照规范的格式签订的,不仅符合国家的有关规定,也完全符合白云对外招商引资的条款。
  这一番话等于债主承认了原来的债务,商总暗暗松了口气,抬手起不经意地抹掉了额头的细汗。说,感谢韩县长能够这么看,我们这种搞长期项目投资生意的,就盼望像韩县长这种理性的领导,能够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如果新官不认旧帐,朝令昔改,我们就遭殃了。
  韩江林爽朗大笑,说,县里紧跟中央,中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环境不变,地方的小政策万变不离其衷,何况像县这一级,都是在法律框架下执政,根本谈不上什么政策,只有坚决落实中央政策的具体措施,可我们有些县级官员,动辄谈政策,讲思路,给一根鸡毛,他以为是令箭,给了他一个两人抬的滑竿轿子,以为是皇帝的八抬坐轿,前呼后拥,还真以为是土皇帝了。
  到了韩江林这地步,白云这地盘被他踩在脚下,可以玩于投掌之间,自然不必像当初以林黛玉进贾府的那种心态,步步小心,事事留意,而是能够纵横驰骋,品评白云了。韩江林批评官员时,脑子里想着的是屠晋平关于土皇帝的话。想当初屠晋平曾说,县委书记如果不违法,就像当土皇帝一样。如今的土皇帝却成了阶下之囚,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商总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应付韩江林对时政的品读,以谋利为最终目的的商人不会参与任何对时政的品评和议论。在商人眼里,在台上的领导就像戏台上的演员,不管表演得好不好,商人都会把他们作为主角加以捧抬,以增加赢利机会。如果演员下了台,不能带给他们赢利的机会,他们又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呢?所以不管韩江林说什么,他都加以微笑,犹如给台上表演的演员以掌声。他问,那么这份协议可以得到认真的执行喽。
  新官不理旧帐。韩江林顺口说了一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商总拿正纸杯正在喝水,听了韩江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宛如震耳惊雷,手里的杯子几乎撒了,水满了桌子。商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把桌上的水抹到地上。
  韩江林走到茶几上扯来几张纸巾,抹干了桌上的水,方才想到是没头没脑的话吓了商总,笑着重复一句,新官不理旧帐,这句话是封建时代家天下的名言,在专制时代,受皇帝分封的官员把管理的地方看作是自己的地盘,一旦新官到任,自然不愿意再用属于自己的资源和财产替前任还帐,现在是人民政府,政府所掌握的资源都属于人民,而不属于个人,只有个别封建意识浓厚的官员,才把自己管理的单位和部门的资源看作是个人的,也才会重提新官不理旧帐这句早就过时的话,既然协议是政府和贵公司签订的,不管哪一个来当县长,都会认这个帐,是不是?
  商总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称赞韩江林年轻,思想意识先进,像白云这种落后的地方,早就应当挑选更多这样的年轻人担当重任。
  商总的赞语说到了韩江林的心坎上了,他心里十分得意,表面上却得意颔首微笑。
  绕了一大圈,商总回到自己的起点上,小心地问,既然韩县长答应履行协议,能不能帮我们多做一些工作,像东街的项目一样作为县里的重头戏来抓,多派些干部组成工作组,加强移民搬迁方面的进度?
  韩江林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工程建设这一摊子需要移民搬迁的工作量,就是全县机关干部放下所有的常规工作不做,全部变成工作组分派下去做工作,人手仍然紧缺。移民搬迁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县里提出了移民搬迁工作的两项目标,一是通过移民搬迁,使搬迁的居民脱贫致富,二是通过搬迁,建设几座标准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搬迁村落的规划已经有了,由于建设摊子铺得过大,造成资金紧张,原来对居民承诺的通水、通路、通电、通电话、通闭路电视,以及沼气池建设等基础工作滞后,居民埋怨政府不履行承诺;政府在搬迁村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工作还没有搞好,已经搬迁的居民还没有实现搬迁致富的目的,这是移民搬迁工作严重滞后的重要原因。
  由于政府过多地承担了属于开发商的责任,与开发商结成了利益同盟,这种情况改变了政府裁判者和协调人的中立立场,而与百姓成为了对立的谈判对手,严重影响了政府的公信力。最近,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政府从复杂的拆迁事务中解脱出来,变成纯粹的裁判人角色,重塑政府的威信和形象。
  另一个问题又让韩江林为难,如果完全放手让开发商和百姓谈判,在谈判的形式和内容上,如何保证作为单一者的开发商与众多居民的对等地位?因为开发商更多地考虑项目方面的运作,而并没有组织百姓谈判的经验,如果开商发逐一与所有被搬迁者都签订协议的话,可能就会浪费了开发商的精力、影响项目的正常进行。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政府又应当以怎样的方式把二者组织起来呢?
  韩江林心里想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政府必须改变与开发商捆绑在一起的形式和立场,移民搬迁工作以后应当更多地由开商发来做。
  商总一听这话,急火攻心,舌头都硬了起来,口齿不清,说,这,我们是有协议的,你刚才还说要按协议办事呢,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项目建设、资金筹措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从事移民搬迁?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说,协议我们肯定会履行,我刚才所说的,是改进履行协议的方式,也就是如何更好地履行好协议。
  不,不,不,飞鸟还恋旧巢呢,如果不派更多的干部做工作,保持强大的心理攻势和压力,老百姓根本不吃协议这一套。
  商总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韩江林想更多地了解商总的看法,微笑着鼓励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们到白云投资,看中的就是白云县委政府提供的投资环境,不管投资长线短线,大家投的都是钱,不能厚此薄彼,更何况长线更有利于白云的发展?现在的情况是,东街的老百姓一闹,投资商一叫,政府就派工作队进驻,我们像两头冷眼对峙的水牯牛,不闹也不叫,对于老百姓来说,千百年来过的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再过几年几十年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我们的钱大部分是从银行借出来的,每这么耗一天,就是几千的利息,股东们耗不起,我更耗不起。
  你的意思是要政府怎么办?
  商总用眼睛暗示了一下韩江林面前的协议书,条件上面都写着呢,我知道老百姓的工作不好做,大家相互体谅,政府多派一些干部出面做工作,我们呢,可以适当考虑给予一些工作经费,作为对干部的补偿。
  韩江林轻轻笑了起来,商总见他笑,也附和着笑了。韩江林说,绕来绕去,落脚点还是归结到钱上,你为什么不以增加的钱作为筹码,直接和老百姓面对面谈判呢?
  商总摇了摇头,不行,这完全行不通,我们在别的地方投资项目,已经吃过这方面的大亏,本来和老百姓谈妥当的事情,结果翻年物价上涨,地价上涨,老百姓撕毁了协议,群起一闹,政府怕担事情,答应老百姓的要求,结果我们承担了物价上涨老百姓改变要求产生的一切后果,变成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
  商总语速极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喉头,清了清嗓子说,韩县长也知道,这年头,除了人越来越不值价,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就连上街买一把小葱,早上是一毛钱一小把,下午就变成了两毛,要是我们和老百姓签订的协议也是一天三变,投资计划一天三改,作为代理人,我又怎么向股东们交待?
  韩江林默然,心里不得不承担商总说得有理。从本质上说来,开发商所承担风险,正是以人治为主的社会向法制社会过渡时代,所经历的必然阵痛。作为一级政府就要考虑为老百姓、包括投资人考虑减少这种阵痛,不能过多地让公民承担国家政治体制的不完善带来的生活与投资风险。当然,这就需要基层官员在法律框架之内,运用行政智慧来规范行政作为,以此弥补法律规定在具体操上以及人性化方面产生的欠缺。
  商总说,现在的投资商都得出了一个经验,与其拿钱满足老百姓随风日涨、不断变化的欲望,不如把钱拿给政府,补助干部们,作为一级政府,至少能够相对稳定地保证投资者的利益,如果补助了干部。商总说到这里诡秘的笑了笑,我们等于和干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干部们都是当地的上层人士,得到了干部们的支持,我们在道义上已经占了一个先机,等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
  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这就是商人啊,每一分钱都用到了刀刃上,一分钱都要考虑一分钱的投资回报,如果政府在使用纳税人的钱上,也像商人一样考虑投资回报,那将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政治乃至于社会效益啊。
  他对商总树起在大姆指,故意笑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商总你这是在收买和腐蚀我们的干部呀。
  商总举起双手摇头说,没有,没有,韩县长是个清醒的人,我就直话直说啦,依附于政治的商人,生意做到胡雪岩富可敌国的程度,最终都摆脱不了被政治毁掉的命运,一个真正的商人哪里敢于与政治过多地沾边?再说啦,就是给我一千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拉拢和腐蚀你这么精明能干县长的部下呀。
  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啦,在我们这种政治主导社会的国家,哪一个成功的商人,背景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治背景?韩江林笑着说,其实,像商总这样投资一地,造福一方的投资者,政府倒是很愿意成为你的坚强后盾。
  韩江林沉思了一下,说,我一直在思考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退出来,采取更加高效的方式来推动拆迁工作。
  政府退出来?政府当甩手掌柜,我们和老百姓谈判的话,就是签了协议,也是废纸一张,这个项目算是泡进了烂泥里了。商总露出满脸愁苦的神情。
  你误解我的意思啦,政府不是当甩手掌柜,而是更加认真负责地为投资商、为老百姓搞好后勤服务,我的想法是,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解放出来,认认真真地当好裁判者的角色,另外招一些精通法律的人士,为投资商和老百姓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服务,促进双方更好地按照法律规定的条款,签订协议,并督促协议的落实。
  法院、司法局、法律服务站都可以承担这种工作。
  我们有必要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使其更多地介入社会利益纠纷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商总笑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企业要是一家一家的谈判,那要谈到哪一个猴年马月?
  不,韩江林否定道,既然你愿意为干部的工作队付费,你为什么不用这笔钱聘请法律顾问,由法律顾问代表企业与老百姓谈判呢?而老百姓方面也委托由政府聘用的法律顾问为谈判代表,代理双方利益的人都是法律方面的专业人士,熟悉各种法律规定和操作规程,自然而然减少了人为因素的干扰。
  这倒是一个处理纠纷的理想方案,可是现在谁来制定和执行这一方案呢?
  商总的问题把韩江林难住了,一者他只是代理县长,还缺乏制定一种新规程所必须掌握的政治资源,二者他对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敢冒然作出决断。他想了想说,要想解决问题,就得调查研究,看来我得抽一个时间,到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现场走一趟,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着手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案。
  邀请韩江林到龙阳滩电站考察调研,正是商总今天的目的。他见目的达到,得意一笑,说,我此来就是想请韩县长到龙阳滩考察的,就怕你没有时间。
  韩江林爽朗一笑,公务员就是为投资商服务的,只要你有时间,哪怕再忙,我也得挤出时间呀。
  韩江林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把小周叫了进来,说,今天下午到县供销社检查的事情改一个时间,你准备一下,我们到龙阳滩电站工地看一看。
  小周答应着,出去安排。韩江林收拾桌上的东西,拿起提包说,走。
  商总赶紧站起来在前开路,感动地说,急企业之所及,有韩县长这样的领导做后盾,作为投资者,我们完全放心了。
  韩江林笑着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应当是有党的好政策做后盾,你可以完全放心地投资,造福于一方百姓。
第105章 离婚节
  三凌吉普宛如一叶轻舟,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中飘遥。黛青色的山顶笼着如丝如缕的薄雾,丛林间杂满了火红的杜鹃花,犹如火红的霞光映红了山川峡谷。公路两边平坦的山地,满是桃园、梨园,如今正是花儿满园的时候,汽车匆匆驶过,吸入肺腑的是郁郁花香。
  穿行在春色宜人的山野,人无端地产生无数的遐想。朗润的山仿佛一位钟情少男,默默地护拥着春水;春水则如怀春少女,面对着山热烈的情怀,犹抱琵琶半遮面,羞达达地从山宽大的怀里向远方伸展。
  欣赏着怒放的梨花,韩江林忽然想起桌上的一份报告,拥有一万多亩梨园的大地乡,要求今年再次举办梨花节。他知道这份报告明着是打给政府的,其实是打给苟政达的。屠晋平主政时,比较推重民族文化。在白云和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产生很大影响的前提下,屠晋平构想建立一个多层次、多类型的民族文化展示平台。以游击战的方式,各乡镇各自为战,汇集起来,使白云成为一个展示异彩纷呈、风情万种民族文化的大舞台。至少为什么要这样,屠晋平用熬中药来打比喻,说,这就好比熬中药,十几味中药熬在一起,药效就发挥出来了。
  没想到小周也想到了这事,指着满山遍野烂漫的桃花笑道,花前月下,桃花浪漫,韩书记,今年大地乡的离婚节还办不办?
  不待韩江林回答,商总抢先回答,办,办,我看这是白云近几年最富有创意,值得向世界推广的一个节日了。
  原来,大地乡没有特色民族文化,书记乡长又不敢违背屠晋平的指令,左思右想,便从梨园上做文章,在春季梨花盛开时,隆重地举办了梨花节。在对外宣传的时候,大地乡办公室工作人员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梨花节被市日报的记者听成了“离婚节”,在市日报上发了一则消息,说,白云县大地乡今春隆重举办“离婚节”。一石激起千层浪,梨花节以讹传讹,在市井传扬开来。
  看到这则消息,屠晋平并没有批评大地乡的领导,而是灵机一动,心想,倒不如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理由是,如今离婚的现象相当普及,如果能够在春天花儿园满的时候,举办一场“离婚节”,让已经处于死亡婚姻边缘的夫妻,在梨花丛中举行最后的午餐;让离婚多年,产生了新的爱情、又担心进入新一个婚姻囚笼的男女,在桃李花下体验久违的浪漫情缘;让那些正处于花前月下的青春少男少女,感受一下离婚男女的忧伤,坚定爱情信念。这样,原准备举办的梨花节经过屠晋平大手笔一挥,钦定为“离婚节”。
  离婚节一经推出,虽然慕名而来的游客奔着大地乡桃花而来。满山遍野的桃李花香,大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味道。最后令大地乡名声大噪的则是“离婚节”,一些报纸以“白云大地之间,桃花盛开,离婚盛行”为标题,隆重地推介大地乡的“离婚节”。搭着离婚节这趟车,隐姓埋名的“白云大地”声名远播。屠晋平颇为画龙点晴的创意策划沾沾自喜,但白云和大地乡的百姓并不喜欢,在他们看来,稳定是夫妻关系、婚姻幸福的基石,自古以来,白云民间视离婚为一种耻辱,因此民间大多对“离婚节”颇为诟病。
  屠晋平失位以后,苟政达曾经在一次全县大会上公开批评“离婚节”,是以自己的缺点满足别人的猎奇心理。于是,大地乡书记乡长闻风而动,在继续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招商引资暨民族文化宣传活动中,把本已名声在外的“离婚节”,纠正为他们本意的“梨花节”。
  苟政达既然有了意见,韩江林对“离婚节”和“梨花节”不置可否。他个人认为,办节仅是一种娱乐的形式,以给人们带来精神快乐为最终目的。按照这种思路,他倒是觉得屠晋平的想法更富于创意,更具有吸引力,或者也更有长远的生命力。展示自然景观的梨花节,只要有一小块园梨花,有一点快乐的心情,哪里不能够闻到满鼻梨花香呢?将错就错地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则不同了,这需要大胆的创意,出奇的想象空间,还迎合了现代时尚元素,迎合了许多人的心理需求,具有更加广泛联想和感受空间。如果给“离婚节”赋予良好的意义,使其通俗而不媚俗,说不定这样的节日有可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世界性节日。当然,从民间的意义,或者从严密逻辑推理来说,“离婚节”也许说不过去,但世界上又有哪一个节日,是用严密的逻辑推理而得出的?又有哪一个节日,不是突破了民间的道德约束而给人们带来快乐的呢?愚人节、狂欢节、斗牛节、奔牛节、西红柿节等,哪一个遵循了民间的道德规范?这些节日本身就是以欢乐为规范,人们为了欢乐甚至以生命为赌注,游戏人生。
  韩江林心想,如果能把离婚节办下去,在乡村月下、在桃李芬芳中,那些爱情接近破裂的人,重温爱情鸳梦,说不定重新燃起爱的激情,能够挽回失败的婚姻,这不失为做一件好事。但他不能说出来,苟政达既然已经就这事表了态,他必须服从班长的意见。
  商总把头伸上前,对韩江林说,韩县长,如果你们同意,我今年愿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这个离婚节办下去。
  韩江林笑道,大地乡把先前的以讹传讹纠正过来,正式申请举办梨花节。
  商总捏腕叹息,这么有创意的品牌,丢了多可惜,大地乡有山有水,有草场,我们围绕着离婚这个主题,可以开展多种创意活动,围绕着水做文章,搞百年修得同船渡;在草场上,搞夫妻双双骑马把家还;围绕着农家生活,像董允夫妇一样,一挑水来我浇园。
  让商总这么一说,韩江林还真是有点心动了。任何事情一旦融入了思想,经过精心的策划就变得生动、变得富有意义起来。现代人惯于从无意义的事件中寻找快乐的意义,甚至愿意为了这种意义大把大把地烧钱。迪斯尼等主题公园,围绕一个意义做强做大,不断向纵深发展。离婚节未尝不可以做成一个以情感婚姻为主题,融合多种项目为一体的娱乐性节庆活动,并逐步把它向主题娱乐公园方面发展。当然,如果依靠白云人自己来做,肯定会受到某种思维定势的影响,离婚节的意义起于错误,也会终于错误。如果能够引入商总这样的民间资本来经营这个已经有了名声,却无实际内容的节庆品牌,把它办成一个纯粹的娱乐节日,对于白云,对于大地乡未偿不是一件好事情。
  韩江林笑着对商总说,商总愿意支助这个节日,我们当然举双手欢迎。
  商总说,好像苟县长以及白云民间都不欢迎这个节日。
  人们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过程,龙阳滩电站建设起来,配套搞旅游开发,处在龙阳滩电站核心库区的大地乡,有这么一个特殊节日,能够为大地乡增色不少。
  既然韩县长这么说,我以民间的方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离婚节搞下去,先打一个基础,等条件成熟了,电站产生效益了,我们再请专家进行系统策划,请传播大师进行精心包装打造,弄它个一鸣惊人。
  韩江林想就这事跟商总说一说,但不好说得太直白,说直白了,变成他支持举办离婚节,在别有用心的人看来,最后变成了公开与苟政达唱对台戏。仅仅点了一句,现在的事情宣传非常重要,宣传到位了,节庆活动的意义就出来了,才能够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力。
  商总是何等机敏的人,笑道,离婚节是宣传出来的,以后要发生影响,宣传工作自然不能中断,我会叫公司的兄弟做好这方面的宣传策划,表面上今年大地乡轰轰烈烈举办梨花节,我们投入到网站的宣传里,采用梨花节的欢乐图片,大张旗鼓地宣传离婚节。
  一点就通,韩江林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闯荡江湖生意人的悟性。
  小周笑着竖起大姆指,笑着赞道,高,高,还是高啊,人家是在商言商,商总是姓商而言政,学到了政治学的精华,做的是一套,说的是另一套。
  一套人马,两块牌子。韩江林也笑了起来。
  汽车拐过山坳,在青山环抱之间,有一片宽阔地带种满了果树,桃园和梨园块状间隔。在红白相间的烂漫花丛中,隐隐约约露出红砖青瓦的砖房。这美丽清幽的去处,令人不禁想起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在给移民新村选址时,韩江林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不是秋季就是冬季,没有看到眼前这灿烂景象。这地方因为缺水,除了果树园,周围的地方茅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景象。
  谁能想得到,这里曾经是白云有名的幸福农场所在地。先前四周的青山上都是葱郁的原始森林,在******年代,幸福农场职工响应号召大炼钢铁,把山上的原始森林砍伐一空,用作燃料来炼钢炼铁。钢铁没有炼出来,幸福农场职工的噩梦刚刚开始。没有了森林蓄水,农场的水源渐渐减少甚至枯竭,原来的稻田缺水后,只能改种包谷等干旱作物,缺水厉害的年头,不仅包谷等无法生长,甚至连饮水也无法保证。曾经一度达到五百职工,上千人口的幸福农场逐渐衰败,大家纷纷想办法调离。十年前幸福农场解散时,只剩下不到二十户职工,作为工人全部并入白云的各所学校。县农业局多次研究重新开发幸福农场,在原来的田园上种植果树。缺水影响了果树的生长,果园基本上没有什么收成。前年,县里把幸福农场确定为移民新村来规划建设以后,县里从省里请专家勘测,打了两口深井以后,果树的生长情况才得到部分改善。
  移民新村就建在农场的原址上。一行人下了车,走进移民新村,边走边看。考察一圈下来,日影已高,韩江林饥肠辘辘。商总大有不把龙阳公司的建设项目全部参观完毕不罢休,又把韩江林引向了牛圈猪棚。韩江林只得任由肚子叽哩咕噜发表抗议。脑子里忽然冒出关于成大事的名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其实,县中官场也有关于当官的三字经言,“脑袋大,敢想;嘴巴大,能吹;心胸大,能容;肚子大,能忍;尿泡大,能坐。”
  后一句来自一句官场笑话。十年前,南原市情况十分复杂,市委书记缺员后,省委物色了几个人选,都畏难而退,不敢承担大任。省委常委会再次把南原市委书记选配进行讨论时,时任省委秘书长内急,上洗手间一趟,回来得到的结果是,由秘书长出任南原市委书记。常委会中的情形在社会上流传看来,有人笑言,一泡尿都忍不住,还想担大任?后来,这位南原市委书记被社会笑称尿泡书记。
  韩江林虽然职位还不算高,但在目前机关的文山会海中,对于“尿泡大,能坐”这一点倒是有深刻的体会。在漫长的几个小时会议中,秘书人员周到的服务使面前的茶缸始终保持满盈,嘴巴不知不觉就会灌入几大杯水,如果遇上像屠晋平一般有心计的会议主持人,千方百计地拖时间,有意让其他人筋疲力尽,意志放松时再讨论重要议题,等有人尿泡憋不住上一趟厕所回来,事情已经过趟了,需要表达的意见成了过眼烟云。如果有人想在后面使什么绊子,只一泡尿的时间,机关已经布置停当,只等当事人乖乖上钩了。原来韩江林习惯每一个小时出门放松一下,透一透气。经过几年历练,现在差不多达到了老禅师的境界,可以把连续数小时的漫长会议坚持下来。
  商总指着牛圈说,我们按照原来县委确定的原则要求,把移民新村建设成为新农村的样板,硬件设施标准不低,彻底改变人畜不分的陋习。
  韩江林目测了一下牛圈与房屋的距离,又查看着牛圈的设施,牛圈倒是按照现代化养牛场的建设标准建设的,只是牛圈上面没有任何堆放草料的设施和空间。当然,现代化养牛场有特殊的饲料房,运送饲料的设施都是现代化的,在牛圈上也无需配备储存草料的地方。养牛场可以对牛粪处理进行统一处理,老百姓家的牛粪要作为稻田菜园的有机肥料。老百姓真正在使用这种现代化的牛圈的话,没有草料房和牛粪堆放场地,仍然不可能达到干净整洁的要求。
  移民新村规划及房屋建设图纸是屠晋平圈定的,韩江林不好再发表什么高见。在官场中,屠晋平已经是一个过气的领导,只有胸无点墨的人,才会拿一个过气领导来做文章,树立自己的威信。因为相对于历史来说,没有哪一位政治家会更高明,只有谁的措施更符合时代条件。拿前任来说事,往往会成为历史的笑柄,这样的案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商总把韩江林引向一条小道。小道两边去年新植垂柳,杨柳花开,花枝依依,几只小鸟在枝条上倒挂,啾啾而鸣。商总指着绿树环合的墙院说,那是我们的接待中心,龙阳滩电站建立,我们准备进行综合利用,发电、养殖和旅游相结合,今天韩书记这位贵客光临,算是我们开张第一天。
  韩江林故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笑道,现在是中午一点十五分,你这顿饭让我等了个多小时,有点像讥笑农村饭慢的人家,用石碓窠煮饭了。
  商总不好意思地说,得罪得罪,韩书记是大忙人,约了几次,你都没有时间,今天不把该让你检查的检查一遍,我的心不踏实啊。
  只要你一切按合同进行,有什么踏实不踏实的?
  合同还不是领导嘴边的一句话?商总说,到目前为止,我倒是严格按照合同进行,如果县里不能在移民搬迁这一块上加快进度,以后所有合同条款的履行都会卡壳。
  韩江林脱口应道,好好好。
  小周抿嘴而笑,商总奇怪地看着韩江林,不知道他笑着朗声说的好,是要履行合同好呢,还是不履行合同好。
  三栋别致的小楼依山而建,成品字形布局。楼前的斜坡上植着花草,下面是一个小型停车场。商总和韩江林的车都已经停在车场里。穿过停车场,商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江林领头,沿着青石板台阶缓缓而上。中间迎面的楼房上镶嵌着一个大大的福字。两边的楼房分别是乐和寿。
  在商总的地盘上,算是私家领地,韩江林不再顾忌说什么话,问,福乐寿,以这三字命名有什么意思?
  商总趋前一步,指着福字牌匾说,寿乐福,这是百姓的愿望,有寿有乐才有福,这是一般老百姓最普通的愿望,楼建成时,我们也想过用仁、义、礼、智、信这样的字,但是,我觉得中国提倡仁义提倡了几千年,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满嘴的仁义道德,实质只有过赤裸裸的吃人两个字,而且中国也没有在这种传统道德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发展和富强起来,用现代的话说,封建仁义道德是单边主义,是一种只对百姓有约束力,对强权没有任何约束的规则,因此,封建贵族阶级一边高唱仁义道德,一边做着男盗女娼的勾当,只有人民当家作主以后,方才成就了现在富强国家,所以,与其提倡封建皇帝的道德,倒不如提倡我们百姓的道德理想和愿望,有寿有乐就有福,人民有福则富,民富则国富,当然,要保证百姓的福寿乐,还需要构建必要的法律框架,而不仅是道德的推动。
  韩江林忍不住瞥了商总一眼,心想,这个看似粗鲁的生意人,倒有那么点满腹经纶的意思。由此不觉想起曾经听说的一句话,一个灵魂都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世界,当所有的脑子都开动起来,十三亿国人,必定是一座任何民族无法比拟的智库。
  谁阻碍了这座智库的形成呢?韩江林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对着商总的思想,自己还算开明,心底里稍有不安,有一种惊魂未定感觉,生怕商总的思想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威,那么,在更高的层面上,会不会也担心百姓的思想会否定个人的权威呢?因为封建皇帝个人的权威、或者宗教的权威而扼杀新事物和新思想事件,历史上比比皆是。人类并非时代进步而彻底改变某些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如果这种劣根性仅局限于某一个体,这没有什么,如果因此而影响整个社会的民主、自由和进步,这就真正构成了一个事儿了。
  韩江林扪心自问,并不知道到了一定的地位、上了一定的年纪以后,他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地能够接受新思想。一边想着高深的哲学问题,鼻子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着浓浓的物质香气,他饥饿无比,几近要荒不择食了。酒足饭饱,对食物的要求一定是有所选择了。看来人们不能够接受新思想,是因为他们扮演了一个思想者的角色。要能够接受思想,一定要保持一种对新思想和新事物饥饿状态。
  商总把韩江林引进二楼的豪华包间,韩江林看了一眼“天字第一号”的门牌,笑问,商总,你这是把我们引进一个大案要案审理室吗?
  商总回道,韩书记,你错了,任何矛盾纠纷都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在法律意识尚未健全的情况下,更需要支付高昂的代价,生意人是不希望有事情必须扯到法律上去解决的。
  那,你这是?
  民以食为天,吃就是天字第一号的事情。商总的江浙口音委婉动听。韩江林笑了起来,心想,这门牌号还带着十足的民间式幽默。
  商总说,百姓享福,什么为大?衣食住行,食在首位,咱这楼就是天字第一号福楼,排下去就是天字第二号,天字第三号,你们一提到民族文化时,专指苗侗等少数民族文化,我这福字楼,同样是强调汉民族文化。
  门打开,屋里坐着三位文质彬彬的人,韩江林认识其中一位戴眼睛的王工程师。商总把韩江林介绍给王工程师时,韩江林握着王工程师的手说,王亦文工程师,上次我来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王工程师恭敬地点头称是。商总又把另两位工程师介绍给了韩江林。韩江林在心里把他们的名字默记了一遍。在职场中,记住他人的名字成为一种最基本的能力,也是一个人成就大事的首要条件,第一次就能记住他人的名字,对方就有一种受到重视的感觉,就有可能成为坚定的支持者。如果见过一次面,第二次仍然记不住名字,对方会产生一种受到轻视的感觉,说不定会成为自己的反对派。
  寒喧仪式过后,商总让韩江林坐主席,韩江林让商总坐主席,推让一番后,韩江林坐了主席,说,主席次席,也是中国的特定文化,如果换成园桌,主席次席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商总说,圆桌会议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发明,它让大家都处于同样重要的位置上,自尊心得到了很好的满足,不过,任何事情一旦引进我们的社会中,即使形式没有变化,意义也发生相应的变化,同样是圆桌,在中国,坐北朝南的方向,或者靠墙,有类似神龛的位置就是主席。
  王亦文说,任何事物经过中国化的解读,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比如主席,在西方国家,就是会议的主持者和召集者,往往只有一个人,进行中国化改革以后,会议主席换成了主席团,它成了一种资格像征,要弄一大堆人坐在主席台上,会议的召集者变成了一种资格,英国议会中的主席是议员选举的,位置虽然在中心,但处于最低的位置上,接受议员监督和质疑,我们的主席团却高高在上,领导着整个会议。
  韩江林说,工程师对形式主义有着更深刻的理解,文化融合是历史的现象,也是一个历史过程,苗侗文化也是民族文化长期融合的结果,我们的福寿乐,同样是汉民族的福寿乐。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房间布置素雅别致,清爽宜人。韩江林心想,与汉民族文化所特有的精致和深刻相比,苗侗等少数民族文化简约粗犷,古朴自然,这种差别既是文化差异带来的,也与地势、气候等自然条件有着相当的关系。
  服务员把菜锅端上来,扑鼻的清香在屋里弥漫开来,韩江林看着满当当的一锅问,什么好菜,这么香?
  商总笑着说,韩书记难得来一次,不准备一点好菜,对得起你对我们的关心吗?
  韩江林说,这次考察不会以考察饭菜为主要目的吧。
  哪里哪里,韩书记是以工作为重的,不过,这条六斤的鳜鱼,我们倒是养了一段时间,特意留来招待你,感谢你对我们龙阳公司的关心和支持。
  韩江林看着满锅的鳜鱼,耳边响起“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又想到了养父,在铁厂的时候,养父在河里钓到了一条四斤多的鳜鱼,肥嘟嘟的,韩江林很久没有沾到了肉腥,本以为可以饱餐一顿,父亲却不能满足他的愿望,把鳜鱼提到街上换了两人半个月的油盐柴米。上次看到大鳜鱼是晓诗姑妈兰芳准备的,他提到南原做了人情。平时他也没少吃鳜鱼,最大的不过一斤多一点。这条六斤的鳜鱼让韩江林想起了养父和兰晓诗,想到了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个时候唯一的想法,有一天能够地吃上自己想吃的东西,过一种随心所欲的安逸日子。现在总算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人备下好东西等候他,但是,韩江林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与先前有什么大的区别。这好比曾经仰望的高山,认为山高奇险,会发出“有没有住着神仙”的奇思妙想,等到自己登上了高山之颠,山上除了比山下多几棵树木、多几分清寒外,其它则与山脚无异。
  韩江林说,桃花鳜鱼是清水江营养价值极为丰富的鱼类,但它喜欢在岩石较多、水流较急的河段生存,龙阳滩电站建立阻断了鳜鱼的上溯,会不会造成这类喜欢激流的鱼类绝迹呢?
  王工程师说,水电站的建立,会改变生物的生存环境,有可能带来生态环境的变化,像马口鱼、鳜鱼这些鱼类的生长繁殖,确实会受到一些影响。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环境变化,生物同样会改变自身特性来适应环境的变化。商总说完,站起来拿起韩江林面前的碗,舀了一大砣鱼,招呼其它人说,民以食为天,今天先满足天字一号欲望,先吃鱼,再喝几杯酒。
  韩江林喝了几口汤,清甜的香味沁入肺腑。大家都饿了,韩江林动嘴就是号令,各自动手舀鱼,埋着头狼吞虎咽起来。
  待韩江林把碗里的鱼吃完、汤喝干,商总端起酒杯敬酒,来,我提议在座的每人提议一杯。
  韩江林说,酒少点,下午还要到村子里去呢,一个个红着脸进老百姓家,老百姓还真以为是鬼子进村,心里反感呢。
  商总说,韩书记,这就是你不了解本地百姓了,你喝了酒进村,老百姓认为你是一个懂生活的实在人,相互之间的距离感就近多了。
  韩江林原来以为一本正经地和老百姓交流,保持形象,才会受到老百姓尊重和欢迎,听了商总的话,转念一想,也对啊,用老百姓的生活方式和他们交流,也许更容易被老百姓接受呢。不过,这是一个心理感受问题,心理学家才能把握。一般老百姓肯定不会欢迎一个酒囊饭袋式的干部。在酒桌上没有必要讨论这么复杂,而且不会有结果的话题,以免影响了大家就餐的雅致。韩江林换了个话题说,龙阳滩电站下闸蓄水以后,可不可以考虑利用水面资源养鱼,重点是养殖清水江鳜鱼?
  王工程师说,出于水面清洁,以及水库使用的长期性考虑,水利工作者并不希望水库过多地进行养殖生产,水质富含营养物,会造成水生植物大量繁殖,催生水库的老化,当然,当地政府出于经济利益方面的考虑,往往会鼓励百姓发展水产养殖。
  商总说,尽管水电是较为经济的清洁能源,但它会带来地质灾害、破坏生态等一系列问题,在一些能源较为丰富的国家,已经不再鼓励发展水电了。
  韩江林马上把龙阳滩水电站拉动的经济效益核算出来,说,在我们这种极需能源的发展中国家,目前就停止发展水电,根本不可能。
  是啊,王工程师说,能源决定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状态,决定着它的生死存亡,在没有找到替代能源以前,发展水电等传统获取能源的方式,依然是我国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手段。
  韩江林十分赞同王工程师的意见,但他不能把赞赏的话说出来。在这个席间,他是领导,是这个小单元的智者,从面子上和感情上,都不允许别人比他更有智慧。忽然间,这种狭隘的心态又让他感到十分悲哀。他还年轻,应当是能够接受新思想和新观点,允许别人在某一领域比自己更有智慧的人,尚且不能赞扬比自己更有思想的人,随着职位升迁、年龄增长,岂不是更加言路堵塞、恣意枉为吗?纵观封建时代,皇帝不是懵懂少年就是老年皇帝,老年皇帝智力退化,性情返老还童,犹如孩子,除非像唐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汉高祖刘邦等成年掌权,五六十岁归天的皇帝能够理智掌权、有所作为以外,其余的大都把严肃的朝政当成儿戏,为了一时的贪欲不惜草菅人命,杀人如麻。从这里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古今中外的强权者,往往把权力等同于智慧,结果把人类带入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席间人并不知道韩江林内心产生如此复杂的想法,他们频频向韩江林举杯敬酒,随着体内酒精的不断增加,他发表的每一句话都会赢得满堂喝彩,韩江林还真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智者,有一种飘飘然升仙的感觉。
第106章 小私儿
  郎润的青山披上淡绿色的春装,平添了几分清秀。白云河像一个俊俏的女子,因为怀上了浓浓的春意,冬天里清纯的脸蛋多了几分淡妆,变成浓稠起来,妩媚的眼神增了几分爱意,让人的心思迷离起来。
  为了减小目标,以免老百姓引起不必要的警觉和戒备,韩江林建议大家两两一组进村。他和商总为一组,装成出门踏春的样子,一前一后悠悠闲闲地晃着沿着河边的蛇折小路朝村子走去。脚下是一块平坦的青石板路,坎下就是白云河。由于筑坝的影响,往日春季里在河里捕鱼的渔船,这会儿静静地横卧在青油油的芦苇丛中,装鱼的舱积着浊水,看来船是被渔民遗弃了。龙阳滩大坝下闸蓄水,渔民遗弃的不只是小木船,还有他们世代沿袭下来的宁静生活。
  村口古榕树下,几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孩子在荡秋千。韩江林走近前,孩子们朝他微笑,清澈的瞳孔里是一个纯净的世界。最小的孩子羞涩地把手指伸进嘴里,低头避开韩江林的目光。商总上前想抚摸秋千上男孩的光头,男孩机灵地闪开,伸出舌头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
  商总不罢休,问那调皮的光头,你几岁了?
  男孩低着头说,你猜嘛。
  商总说,六岁,对不对?
  男孩抬头顽劣地笑道,小私儿你猜得准哩。
  小私儿是南原和白云的国骂,骂人是私生子的意思。商总在白云生活了一年多,自然清楚小私儿的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苦笑不得。男孩趁机一窝蜂跑掉了。傻笑的商总反应过来,朝孩子招手,说,大家过来,县长来看你们了。
  孩子们哇哇叫着逗闹,什么县长,我们还有长线呢。
  商总尴尬地摇着头说,父母没有受到教育,孩子没有教养。
  一个走在白云街上被人人景仰的有钱人,被一个无知的男孩骂小私儿,商总的郁闷在脸上显现出来。韩江林心里好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毕竟男孩冒犯了县政府想尽千方百计招进来的投资商,事情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不是,但他还不能说。商总郁闷一会儿,气就会过去,一旦他把商量的郁闷当一回事,商总还真会那么一回事,传扬出去,又是一件毁坏白云名声的有力例证。
  走进村中小巷,污浊的水沿着巷道往村外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牲畜熏骚气味。商总回避着脚下的浊泥污水,嘴里愤愤地道,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不愿意搬迁,只有野蛮、愚昧落后的人群才会这么顽固。
  韩江林笑着提醒道,他们的贫困可有我的责任。
  你是他们的代表,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韩江林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到了老百姓家里,千万别暴露身份,就说我们来旅游,顺便进老百姓家讨碗酸汤喝。
  行,行,我听你的。
  韩江林瞅准两间低矮木房走过去,房子很老了,房粱歪斜了,屋顶腐朽的木皮上冒出几丛青幽幽的草,一副破败的迹象。一个矮个子男人在门前打桩子,一个女人把纺线机纺锤从屋里搬出来。韩江林顺着屋檐走过来,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掉在脸上,抬头一看,檐下挂着一根凉衣杆,上面凉满了破旧的衣服。韩江林跳到檐外,说,老乡好,是要纺线吗?
  黑脸矮个子男人警惕地望着韩江林,鼻子里嗯了一下。见韩江林紧盯着他手里的纺锤,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走路渴了,特意来你们家讨口酸汤喝。
  女人听说,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引韩江林进屋,从碗柜里拿出两只大土碗,舀了满满两钵酸汤递给韩江林和商总,说,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喝了酒,再喝味道纯正的农家酸汤,犹品甘醇一般,韩江林不停地夸酸汤味道好。大概女人在平常生活中很少得到这种夸奖,红晕从脸上透了出来,绽放为灿烂的笑容。矮个子男人紧张的神情也松弛下来。韩江林心想,夸奖和表扬犹如人际关系的和谐剂啊。人们曾经如愤青般地认为,表扬领导是拍马屁,表扬他人是和稀泥,诸不知,生活在赞扬的空气中,人们会感觉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其乐融融。
  韩江林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木板凳,面对着矮个子男人坐下来,和他拉起家常。矮个子男人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把一块木片往屁股底下一塞,就地坐下,和韩江林聊了起来。
  韩江林先问了家织土布的用途,以及现在的生产情况。矮个子男人回答只是自用,费时费力。韩江林又问食粮收成情况,矮个子男人说田少,费力多,收成不大好。韩江林话题一转,问,白云河要建龙阳滩电站,水淹了田,公司按每亩给一千斤干谷和你们签订合同,一补二十年,既然自己种不合算,怎么不答应他们呢?
  矮个子男人苦笑道,合同是一补二十年,要是他们不补,水又把田淹了,全家人没有吃的,喝西北风?
  听说政府出面担保呢。
  政府担保,说得好听,国家的政策几年变个样,等政策一变,我们手里的合同作废,到那个时候我们找公司,公司让找政府,等我们找政府,政府说是公司的事情,不归政府管,走到那一步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韩江林默然,政策多变和不稳定性,让老百姓对政府缺乏信任,在某些地方基本上还是书记体制,书记一变,县域经济的发展思路和政策也跟着变,也难怪老百姓会对政府产生一种不信任和不安全感。
  矮个子男人愤愤地说,再说了,如今政府和开发商是一伙的,干部帮着开发商来拆迁,他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男人边发牢骚,眼睛边往女人那边瞅,声音低了下来,最后头垂下,眼睛看着脚尖,噤声不语。
  韩江林不能说矮个子男人说得对,水电站建设是县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十件实事之一,政府出面操作这个事情,是奉人民代表的旨意。但他又不能说矮个子男人说得不对,政府派出干部帮助拆迁,确实接受了龙阳公司方面资助的拆迁经费。刚才商总在办公室里,还进一步表达了继续出资补助干部的意愿。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大政方针都是为人民作想的。韩江林像给自己不踏实的心里打气,说了这么一句。
  说的比唱的好听,矮个子男人抬起涨红的脸,愤愤地说,人民政府是代表人民的,现在却站到了开发商一边,你说,我们还能听谁的?
  韩江林心头一震。
  矮个子男人说,建设龙阳滩水电站,政府代表我们签了合同,好,现在轮到补助了,该代表我们和公司谈判了,让我们得到更多的补助,但是没有,政府和公司串通一气,补助的政策按老的办,补助的数额按少的给,补助的项目和金额越少越好。
  说到激动处,他站起来,挥手指着村外的青山绿水,说,水淹了我们祖辈千百年开发的村庄、道路、田园,生存的环境变了,那么,这些道路该不该补,我们的生活习惯变了,我们不习惯将来的生活,这是我们不愿意的,谁补我们?
  韩江林惊讶于矮个子男人的发挥。从他的言语中看得出来,为了补偿问题,他肯定看了不少的法律和相关的书籍。从表面上看,拆迁问题是老百姓思想不通;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某些政府官员没有摆正位置,把人民赋予的权力用错了地方,让老百姓找不到信任感和安全感。
  喂,狗,你胡说什么?
  韩江林听到女人在背后大声吆喝,回头四下一看,并没有见到狗的影子。小个子男人见韩江林误会了自己女人的意思,红着脸低下头说,喂狗是我的小名,我上学的名字叫陈坚强。
  乡下把孩子小名取与牛马养牲相关的很多,目的就是要名贱人好养。但韩江林从来没有听说把小名取为喂狗的,因为这名字不吉利。
  喂狗说,我出生瘦弱,父亲捧在手里,看得伤心,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还不够喂狗一顿饱餐,后来村里人就把我的小名叫喂狗了。
  韩江林说,现在城里人流行吃狗肉,你这名字倒适合发展养狗产业。
  女人不服气地说,他哪里喂狗了,他从小跟父亲学杀猪,猪壮力大,他时常被猪欺负,他看到狗好欺负,转而给城里饭馆贩狗,专门杀狗卖。
  女人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韩江林心里跟着笑道,看来眼前这矮个子男人八辈子前和狗结下了粱子,他没有喂狗,结果狗撞在他的手上倒遭了殃。
  韩江林本来想就政府代表居民和商总他们谈判的事情,好好听一下矮个子男人意见,他怪异的名字让韩江林分了心思,又担心喂狗不识时务,当着商总的面再发些什么听不过意的牢骚,也就没有了把先前的问题继续谈下去的心思。顺便转移了话题,问喂狗贩狗卖一年能挣多少,生活有什么困难?
  喂狗听了韩江林的话,眼睛睁得老大,把韩江林和商总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你们外表看着像当官的,嘴上说自己不是当官的,讲的话又是当官的,你们究竟是不是当官的?
  喂狗这一番话像绕口令,说完嘴里不停地喘粗气。意思明摆着,如果韩江林他们是当官的,喂狗就像和他天生有仇。韩江林心想,我又不是天生和你结下粱子的狗,你瞪那么大的眼睛干什么?脸上讪笑着,说,关心你们的生活才问嘛。
  关心是个屁大的事,喂狗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当官的一开口说话就说关心,一个个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私下里天天哼穷,一到老百姓面前,就装得像菩萨一样,关心这个,体贴那个,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拐李那些个八仙,自己讨饭也要喂饱别人,自己下地狱也要他人做神仙?
  真不愧是贩过狗的,说的话不好听,韩江林倒是听出个几分味道,点着头用眼睛鼓励他继续发挥。
  喂狗激动得满脸通红,拍着瘦弱的鸡胸说,我也不怕那些当官的,得罪他们大不了被剁成几块再喂狗。
  女人怕男人惹事,喝斥道,罗嗦什么,一身臭肉,狗吃了要吐好几天。
  干部也是居民,老百姓也是居民,都是公民,公民是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一切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都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不对?
  韩江林眼睛一亮,看到商总眉色舒展,嘴角绽放笑意。
  法人对自己的生产经营负有全部的责任,也就是说,老百姓生产什么,卖什么,只要不违法,我们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我们经营不善,破了产,虽然国家可以补助,就像企业破产清算,国家给一些补助一样,但主要还是我们企业法人对自己的经营负责,如果干部人为的干扰企业法人的经营,举几个例子,老百姓认为拉绳插秧是多余,干部非要老百姓脱裤子放屁,老百姓喜欢种杉树卖木材,干部非要老百姓种果树,喂老百姓果子吃,现在多得卖不出去,拿来喂猪,猪都不愿意吃了,先前说的比唱的好听,种果树一定得吃,等到卖不出去了,他们影子都不见了,说得轻了,他们影响了法人的正常经营,说重一点,这是破坏社会正常的生产秩序,干部该不该对他们的行为负责?
  商总说,既然是这样,老百姓为什么要听呢?
  韩江林轻声说,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说过,人民是容易被蒙蔽的,但人民不会被腐蚀。
  喂狗激情未消,明摆着这些教训,这次发动老百姓搬迁,老百姓哪里敢相信?
  如果政府出面担保,你们愿意不愿意与开发商签订稻谷补偿合同?商总试探着问。
  喂狗沉吟了一下,说,那要看什么人,能长住下来的政府领导出面最好,合同不履行的话,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交流干部,见到好处胸脯拍得像打雷,遇到问题脚底抹油,打灯笼照不见影子。
  事情看来还存在着解决的希望,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不引起喂狗的怀疑,他转过身问正在纺纱的女人关于纺纱的问题,一天能纺多少纱,织一匹土布需要多长时间,能卖多少钱。
  女人一一作答,韩江林精算了一下,觉得太费工时,是一种得不偿失的传统习惯罢了。有些领导还在大会小会上,都提出要发展民间刺绣产业,如果以织土布这种工时来算,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
  可是,领导在决策时,是不是认真考虑老百姓的经济效益呢?韩江林想到去年秋冬,市里下文一再强调秋冬种的问题,甚至特别强调马路边的水田,要放干水种上小麦油菜。韩江林带队到大地乡检查秋冬种时,老百姓扳着手指头给他算了一笔帐,一亩田能产两百多斤油菜仔,收入二百五十多元。犁田下种等支出一百元,收割、挑到市场上出卖等,需费四个工,按市场值估算,计一百六十元,如果加上天时等不利因素损耗,在大地乡等相对高寒山地,种一亩油菜得倒贴几十元。老百姓蓄水养鱼过冬,一亩冬田养二十来斤鱼,市值近二百元,农闲时节走亲访友的多,家里来一个客人,女人架着锅子煮上酸汤,男人提着巴篓下田捉鱼,立等可取。一会儿功夫,一锅新鲜味美的酸汤鱼就摆在了客人面前。一减一增,按照传统的办法蓄水养鱼,净赚差不多三百元。
  当韩江林把这笔帐算给来检查秋冬种的林敬业副书记时,林敬业语重心长地告诫韩江林,小韩呀,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在商言商,我们这些搞政治的,就得讲政治,讲大局,老百姓算经济帐,我们哪能和老百姓一般见识,我们算的是政治帐,省领导一再强调要加大秋冬种,结果检查下来,我们市里不完成任务,这是多大的政治问题?不仅市里的成绩上不去,就是个人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对不对?
  韩江林表面上洗耳恭听,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直犯叽咕,从大的方面来说,经济建设是国家时下的政治中心,一切有违于经济建设这一法则的,都应当退避让路,从小的方面来说,一个省区有坝子有山地,所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不同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适用不同的生产法则,怎么可能按照统一安排进行生产呢?
  现在,为了发展传统的刺绣工艺品,又有人提出加强刺绣生产。想一想刚才喂狗提出的质疑,从生产的角度来说,老百姓都是独立法人,个体的生产经营行为受到法律保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强制和干涉。一旦政府提出统一进行某一类别的产品生产,这类似于订单生产,政府有必要对农产品进行收购。官员们统一要求老百姓生产,一旦给老百姓造成了损失,又不进行任何赔偿,岂不是把严肃的生产生活看成儿戏?
  商总试探着问,你们要什么人担保,才愿意与公司签补偿合同呢?
  喂狗低头想了想,说,新官不认旧帐,现在的官员都是过山虎,跟老百姓要东西要帐,签订合同什么的,就是老虎借猪,有去无回,对于答应要办的事来说,前任答应的事情,后任不理,到时候我们得不到补偿,再找政府理论时,有可能像踢皮球一样,在新官和旧官之间踢来踢去,说不定还会得了一顶刁民的帽子,倒不如一次性补助来得实在。
  商总脸色一变,急问,这是大家的想法吗?
  韩江林知道商总为什么发急,因为龙阳滩电站是一个股份制电站,由股东们私人投资的,投资预算一增再增,股东们已经大有意见,如果预算再增,个别股东有可能会撤资退出,招不进新股东,工程建设有可能大受影响。从农户方面来说,一次性补偿虽然拿到手的多,但是,绝大多数农户都不会用资金进行再投资,拿到手的钱转眼就会吃光用光花光,他们生活没有了来源,对政府和公司都是一个压力。对搬迁居民进行长期补偿,这是与居民,于公司双方都有利的一个选择。
  喂狗憨笑了一下,假如有像寨佬那样的威信,又坐着不走的官员担保,我们哪还有什么意见?
  难道你连政府都不相信吗?
  不不,喂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给我铜头金身,也没有胆量不相信政府呀。
  说来说去,喂狗像一只拴在树桩上的羊,只会绕着圈儿吃草。从他这里不会再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韩江林给了商总一个暗示,站起来朝喂狗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家的酸汤。
  喂狗咧着嘴憨笑道,不用谢,慢走。
  两人沿着村子的石阶往上爬,脚下是绽放花纹的青石板,韩江林不时低头审视刻划着岁月痕迹的纹理,用商量的口气说,商总,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商总爽快地说,你尽管说,能做到我尽量向股东们解释明白。
  你想啊,水淹掉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屋舍田园,淹没的还有他们的故园情怀,对岁月的美好记忆,这些非物质的感情不是钱能够补偿得了的。
  商总用手抚摸着石坎,仰望着头顶的吊脚楼,感慨道,是的,是的,我们只注重了名人故居的文化效应,其实,在每一个普通的灵魂里,都包含着一种对岁月无法割舍的缱绻情怀,普通的灵魂同样是可以树碑立传的,几万年以后,不,或者就在几千年以后,住在都市里的人来到这些变成大森林的村寨遗址前,望着高高的断墙残壁,是不是会像今人考察山顶洞人遗址一样,通过石坎、石碑等蛛丝马迹,考察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山地民族风俗习惯呢?
  穿过沧桑岁月,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诞生一种叫崇高的历史感。韩江林呵呵一笑,商总呀,到时候你的龙阳滩电站,就是一座历史的丰碑了,为了这种历史感,大坝竣工时,应当把你的名字镌刻地大坝上。
  历史价值座标的核心意义随时代而变,没有什么丰碑可以不朽,既然没有永远的丰碑,咱就不会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以贻笑后世了。
  我前段时间重温了一下中学的历史课本,号称贯穿了唯物史观、以人民为主角的历史,我发现了一个怪现象,被作者歌颂的,像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等纯粹借助农民起义登上皇帝宝座的皇帝,一旦掌握了政权就开始了血腥屠杀,相反,被作者批判的,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等,则采取怀柔政策安抚人心,唐太宗把政敌的主要核心力量,如魏征等收罗门下,宋太祖采取“杯酒释兵权”的方式,排除潜在的威胁,这就是说,号称为代表人民力量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被认为是贵族,代表封建地主阶级的,反而更具有人性,我就不明白,谁更适合于贴上人民的标签,谁更符合人性、符合历史潮流?
  商总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有闲心研究历史。
  还不是那一句话,读史使人明志,可是在这种是非不分的历史观面前,我倒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
  商总说,在大学里,我也曾经把历史研究作为主修课,鲁迅把历史归结为杀人,对于某一段历史来说,我是同意的,至于你所说什么人更符合历史潮流,我想,人类的历史是以人为核心的,凡是尊重人,以人的生命为最高核心,这样的君主才称得上仁君,至于人民这个标签该贴在谁的身上,由于封建君主的局限性,包括现代专制体制下的国家元首,都无法代表人民,能够代表人民的,必须是现代民主国家政体。
  是啊,人民政府官员,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让人民如何生活得更好,如果一味的以阿谀奉承为能事,只考虑个人的升迁,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称得上代表人民?韩江林若有所思地说。
  从个体生命来说,每一个人能够干好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就是一个好官员,一个好人,哪有什么必要代表什么呢?
  扯远了,韩江林笑笑,其实,我想说的是,锦绣的山川,记录着岁月沧桑的村寨被龙阳滩电站淹了,你应当为这部分物质和非物质文化进行必要的补偿。
  商总大笑道,韩书记绕这么大个圈子,落脚点原来在这里啊,你直说不行吗?其实,非物质文化方面的补偿,在国家的有关建设补偿条款里没有找到啊,政府应当依法行政,法律没有规定的,不能随便提,给投资商增加负担啊。
  韩江林故意做了一个怨屈的表情,我这是和你进行私下的、非正式的磋商,再说,我代表了被拆迁百姓,不是在和你谈判吗?
  哪不行,商总说,你说你代表了百姓,我是你们招进来的投资人,也是百姓,谁来代表我、代表投资商?
  正说着,一群人从寨头急匆匆走来,韩江林看清了领头的是大地乡书记许文东,村主任和支书紧随其后。许文东老远就招手大叫,韩县长。
  除了商总这样的投资商,认为书记比县长权力大,仍然叫韩江林书记外,白云的干部私下里认为白云县长非韩江林莫属,只等上级下文提名、县人民代表大会投票,履行这样完的程序,韩江林将名正言顺地走马上任,所以大家都已改口叫他韩县长了。
  走到近前,韩江林低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许文东看了一眼商总,又望了一眼韩江林背后,说,韩县,你来村里调研,和我们打声招呼啊,村里人心不稳,万一出个什么事情,我怎么向组织交待?
  站在韩江林的角度,许文东是多虑了,心里叽咕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事情?走在老百姓中间都担心出事,这还了得?于是一边和支书村主任握手,说,我和商总来看龙阳滩建设工地,顺便过来调查了解一下情况。
  村主任看了商总一眼,牛气熏天地拍着胸脯说,我们村的情况稳定得很,只要商总他们能够提高一点补偿标准,老百姓很愿意搬迁,过去为了支持县里建设,老百姓生命都舍得搭上,哪有做不通的工作?
  韩江林知道他的话不可全信,用一句淡淡的话凉了他一句,好事办好,要好好办,讲究方式方法,事情要理顺,要让老百姓气顺。
  旁边一片是是的肯定声。韩江林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要进行有价值的调研已经没有可能,于是说,县乡村****干部都在,还有商总也在,我们到村活动室开一个小型的座谈会,大家交流一下思想,看看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做?
  大家簇拥着韩江林来到村活动室。活动室门口,挂了一块“农民文化家园”的牌子,所谓农民文化家园,就是在房子一角摆了一个书架,上面放置了省里捐赠的一些书,韩江林看了一下书的页菲,适合农民阅读的书并不多,一些理论性强的书也摆在上面,大概是在书店里卖不出去,捐赠的单位打折买下来的,同一本书一送就是十来本。阅读和学习更多是一个主动的过程,像这类根据文件精神建设的农民文化家园,形式上的意义远远大于实际的意义。大概平时使用不多,书籍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在像韩江林这类上面的领导到来,阅览室方才偶尔打开一下,仅供参观,成了事实上的摆设。
  接下来,韩江林参观了村里的制度,像一个正规的单位一样,除了基本的法规摘要,还制定了村民代表会议制度,党支部三会一课制,财务制等,二十多张牌匾,挂满了走廊两边的墙,煞是规整和好看。商总在韩江林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制度这么多,记下来就不容易,能执行得下来吗?
  韩江林苦笑不言。
  村里接待上级领导检查的多,接待方式也有了一定的套路和规程,这边韩江林一行在参观,那边村里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座谈会的会场,等韩江林走过去,板凳、茶水一应俱全,颇像一个正规座谈会会场的样子,村支书搓着手对韩江林说,韩县长,村里简陋,也没有条件,咱们临时抱佛脚,将就一点,会标来不及做了。
  韩江林看了一眼会议室里一张“热烈欢迎苟书记莅临检查”的旧会标,心想,县领导来村子检查工作,应当轻车简行,现在连村子都大搞形式主义,主要源于形式主义有样可循,可以学习,像传染病一样有很强的流行性,形式主义泛滥成灾不仅浪费金钱,更浪费公共管理资源,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应当随意的座谈会,被按照正式会议的形式,排定了座次。韩江林坐了主席,许文东在韩江林右手坐定,乡党委副书记在左手坐定,依次便是商总,与商总对面的是村三大头。大家落座后,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韩江林,等待他发话。韩江林对许文东说,会议由你主持。领导吩咐,许文东也不客气,说,韩县长百忙中下来调研,县乡村****干部都在,龙阳滩电站方面的商总也在,我们借此召开一个简短的协调会议,希望双方抱着解决问题的诚意,互通信息,交流感情,以利于下一步电站建设和移民搬迁工作的顺利开展。
  许文东开了头,点名商总说话,商总推让道,我今天和韩书记到村里来,主要是听取村民方面的意见,大家有什么想法,如果能够办到,公司方面我会尽量争取满足大家的要求。
  会议开始的气氛看似十分和谐,但一涉及到具体问题,双方的矛盾即暴露出来,村干们坚持己方的要求时,就像炖不烂的牛板筋一般,没有丝毫软弱和退让的意思;商总话说得活络,涉及到公司的利益,则变成了一只不愿意拨一毛的铁公鸡;看到没有把双方说合到一起的希望,在乡干部便努力当和事佬,希望不激化矛盾,避免在县领导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江林怎么也想不明白,村干们在他面前表态说,愿意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小家的利益,涉及到实质问题,说得好好的事情怎么变了卦呢?商总已经答应他,可以给村民多一些补助,与村干面对面时,却变成了另一番态度呢?
  许文东说,具体问题我们放到下一次会议继续讨论,下面请韩县长作重要讲话。
  会议就像是正规的宴席,领导最后的重要讲话犹如那道必上的水果拼盘,没有这一道拼盘,宴席就显得不上挡次,不够排场,但宴会一结束,食客们大抵酒足饭饱,水果倒是可有可无的了。为了凑成这道水果拼盘,在各方发言结束后,许文东请韩江林作最后讲话,虽然只有稀稀落落的一点掌声,与其他人的无掌声比较起来,在形式上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根据双方事前私下的态度,韩江林认为可能搭成一点相近的协议,使局面朝着有利于问题解决的方面发展。如今愿意落空,准备的讲话内容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讲些什么好呢?韩江林心里颇有些踌躇。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韩江林接听电话,电话的消息顿时让韩江林感到无比惊愕。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大叫起来,所有的目光刷地转向韩江林。韩江林感觉到了会议的异样情绪,换上沉稳的语气说,把孩子全部从教室里疏散出来,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挂了电话,韩江林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镇定地说,一座教室透顶,一个孩子被卡在上面,我需要赶过去,今天的会议大家以坦诚的态度,表达了各自的想法,这有利于我们今后更进一步协商,使双方朝着解决问题方面发展,散会。
第107章 美丽教师
  散落在操场四周的学生像一群惊弓之鸟,混乱教学楼里传来的每一阵震动都引发一番惊悚。早先到来的男人立即投入了抢救孩子的行动中,女人则用身体翼护着自己的孩子,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教室。村子里、山路上不断有人朝学校跑来。
  韩江林的汽车沿着坑坑洼洼山道驶进桃源小学操场,即刻被眼前的紧张气氛包围着。县长的到来让惊惧的目光顿时一亮,仿佛带来了解决问题的希望。韩江林看见县中消防车已经停在了操场上,紧张的心情稍稍舒展了一下。他想从人丛中钻进教室,一个****上身的壮汉粗暴地骂了一句,挤什么挤,帮不上忙来添什么乱?
  韩江林的胸口堵了一下,悄悄从壮汉身边贴着墙站在窗子边,看清了现场的全部情形。一个男孩身子从楼下漏了下来,光着上身像一条丝瓜一样吊在楼板上,衣服和头卡在二楼的预制板里。一位女年轻老师冒着楼板倒塌的风险,站在课桌上托着孩子。男人们找来木头,顶起预制板。村民们还在不停地从村里找来木头,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变成了一片木头的丛林。有男人要把女教师换下来,女教师坚决不让,韩江林跳上桌子,从女教师手里接过孩子的腿,轻轻地搂着。女教师似乎不愿意松手,当她看清了韩江林,愣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韩县长,不行的。嘴上这么说,碰上韩江林坚决而镇定的目光,手随即松开。
  一阵灰尘掉到到脸上,韩江林低头避上,一个消防队员在韩江林头上扣上一顶头盔。他甩了一下头抖掉脸上了尘土,看见课桌上留有血迹,问,有多少孩子受伤?
  紧张地看着他的女教师回答道,一个,楼板冒下来,擦破了一点头皮,不碍事,已经送到街上包扎去了。
  透过头顶的洞口,韩江林看见一个孩子在用剪刀小心地剪男孩的衣服,韩江林生气地问,怎么还让孩子在上面?
  壮汉正在加固预制板的顶杠,听了这话,吐了一口唾沫,你懂个屁,孩子轻,身手灵活,要是换上大人,万一预制板承受不住重量,塌下来呢?
  韩江林赶紧闭上了嘴,在这紧要关头,人们眼里没有领导,没有县长,只有最佳和最有效的营救方案。韩江林见吊着的孩子哼了一声,赶忙问,老弟,你没事吧。
  蚊子笨手笨脚的,剪衣服扯疼了我耳朵。男孩抱怨道,就不能帮我脱下来吗,把我好好一件衣服剪烂了。
  楼上的孩子觉得怨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灰尘,说,你以为我愿意剪吗?是老师和我老爸让我剪的。
  男孩抓住了楼上孩子的话柄,叫你老爸陪我新衣服。
  楼上孩子急了,辩解道,要不是这该死的楼通了,你卡在里面,我老爸会叫我剪你衣服?
  壮汉听到了孩子的说话声,抬头骂了一句,打不死的蚊子,废话少说,快点。
  蚊子赶紧挥动剪刀,继续剪着男孩的衣服。头顶空了起来,大家看清了,孩子的头被预制板的钢筋卡住,仍然动弹不得。
  壮汉看着眼前的情形,说,这楼也是稀奇,建成到使用不满五年,就是拿泥巴垒,也不像这么不经事。
  楼是豆腐渣工程也就算了,你说这预制板是钢筋和水泥制造的,该经得起踩踩跳跳吧,孩子一跳,水泥漏顶了,偏偏钢筋卡住了孩子。
  哪有什么水泥,我看预制板全是沙子和稀泥,根本没掺什么水泥。
  消防中队长在楼上查看了情形,和队员研究营救方案,要求村民继续加固预制板的顶力,抬头看见韩江林在抱着孩子,失声叫道,韩县长,你怎么……
  话没有说下去,立即跳上来要接替韩江林。村民们听到消防是队长叫韩县长,齐刷刷地抬起头望着韩江林。壮汉眼里多了几分敬佩的内容。当韩江林的目光和他一碰时,他头一低,手一挥,命令村民说,再找一些木头来,快。
  韩江林不让消防队长接手,说,你是这里的总指挥,干你的事去。
  消防队长说,你是县长,你是总指挥,贺副队长。
  到。
  上来搂着孩子。
  贺副队长应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跳上桌小心地靠过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孩子。卡住的孩子说了一声,那位叔叔搂得太紧,还是这位叔叔抱着舒服。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现场的气氛轻松了一些。韩江林松开手,发现手心全是汗。消防中队长半搂半推地把韩江林拽出教室。韩江林想留教室现场,无奈消防中队长十分有力,他边推着韩江林边说,韩县长,我把刚才研究的营救方案向你汇报。
  韩江林说,汇报什么,营救人员你们是专家。
  你是领导,是总指挥。
  领导不是专家,领导在现场指挥不是制定方案,而是协调工作,搞好后勤服务,按你们的方案执行吧。
  好。消防队长说,指挥的岗位在外面,不是在教室里,教室里是营救现场,由我们专家具体负责。
  韩江林明白了消防中队长的目的,微笑着挥了挥手,好,领导给专家让路,我不会碍手碍脚,影响你们的工作。
  消防中队长达到了目的,朝韩江林竖起大姆指,这是真正开明和智慧的领导。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不会像别的领导那样扮演泛专家、泛通才的角度。韩江林说,看到刚才那位女教师把孩子召集在操场一角,面前搂着一个孩子,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结果。他边打量着她,边走过去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女教师羞涩地回应了一声。虽然被灰尘遮住了颜面,韩江林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漂亮而干练的女人。
  谢谢你了。韩江林客气地说。
  女教师惭愧地低下了头,都是我们不好,明知道教室是危楼,会出危险,仍然让孩子在里面上课。
  韩江林心头一震,作为县长他还没有从这件事来反省工作中的失误,一个乡村教师居然能够这知自省。韩江林不觉对她产生了好感,说,这不是你的错,县里对建设工作监督不到位,给孩子们带来了危害。
  女教师不安地说,县里工作哪么多,那里能够面面俱到、事事监督到位呢?建筑老板没良心,不自觉,即使县里有建筑标准,他不执行,县里也没有办法呀。
  老百姓对政府是多么的宽容啊,韩江林心道,不觉对女教师另眼相看了。
  自觉性和诚信确实是一个问题,政府制定了标准,如果施工者和监督者不诚实,联合起来欺骗政府和老百姓,不是同样可以造假吗?唯利是图、物欲横流而带来的危害,是整个社会诚信道德体系没有建立起来的必然现象。这种现象产生的恶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这个社会道德体系出了问题必然支付的代价之一。韩江林读到一些时论,说韩国在六七十年代经济高速发展时,没有建立完善的管理体系,在建筑质量上粗制滥造,结果造成了一系列的社会安全隐患,汉江大桥垮塌、百货大楼倒塌等一系列公共安全事件,就是社会诚信体系不完善所支付的代价。
  韩江林问,你在这里教书几年了?
  三年。
  想不想调进城里?
  想呀,做梦都想,没有关系怎么进城呀。
  韩江林心里一酸,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居然把关系视为调进城里的必然条件,说明教育乃至于社会的评价体系出了问题,如果关系临驾于工作实绩之上,成为一个人积极向上、改善工作环境的首要条件,那么,谁不想挖地三尺地钻营关系,谁还愿意埋头苦干呢?
  等会儿我跟校长说一说,你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下个星期你到城关一小报到。
  女教师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当她环视周围的孩子,目光随即暗淡下来,羞涩地说,我才教几年书,没有老教师有经验,再说啦,这里的孩子需要我。
  很多人得到这样的机会认为是天上掉下陷饼,兴奋得感激涕零,不管是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或者能力是否达到新职位的要求,马上就会答应下来,没想到她却不卖帐。韩江林睁大惊诧的眼睛看着她,心想这位年轻女教师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不会因为遇到突然得到这样的机会而丧失本性。他还想说句什么,这时,几部车相继驶进了操场,刘诚领着教育局、城建局等单位的一大帮领导来到。他们下了车不是走向事故现场,而是朝韩江林围了过来,握手寒喧,好像是县长这里发生了事故,需要救助一般。
  官员在这种时候出现,大抵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像举办国庆大典重要仪式什么的一样,脸面是一种政治待遇,没有露脸的机会,说明这人的政治命运遭遇了某种危机。事故现场的露面还有另一层含义,和平时期没有什么火线,重大事故往往意味着火线,领导一般都会到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场合露脸,并好好表现,会给更上一级的领导留下良好印象,即使没有得到火线提拔的机会,也算是为以后的政治前程投下厚重的一笔投资。
  刘诚向韩江林报告说,苟书记在市里开会,得知消息迅速作出了指示,要我们带技术人员过来,带摄影记者来,拍下现场的抢救情况,要像美国深井救人的事故那样,好好宣传一下在我们白云发生的这场事故中,消防队、老师和村民的救人行动,以此弘扬白云人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传统优秀精神。
  好,好,好。韩江林点着头大声赞同。苟政达身在现场之外,却做了这么周密的安排,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他除了说好,还能有什么说的?与苟政达的镇定自若、周密安排比较起来,他和先期到达抢救现场的人算是一无是处,像一群混饭吃的白痴了。
  韩江林把潘仁达叫到身边,问,查了没有,这栋楼是谁建的,预制板是谁造的?
  潘仁达把跟在身后的质监站长叫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说,查了,他娘的,才五年的楼,就成了危房,都说自己的产品就像自己生的孩子,这样的残疾孩子也生得出来?
  人群哄然大笑。
  刘诚说,有些品种天生就是残疾呢,要不然社会哪来的这么多残疾人?
  质监站长把情况作了汇报。韩江林说,怎么允许自制预制板?哪个在监督和检测预制板的生产?
  质监站长不安地说,像小学这类建设项目,一般由教育局基建股负责质监。
  质监督站不是负责全县的建设项目吗?
  他们不报上来,我们无从监督。
  项目审批不是由城建负责吗?
  质监站长吓得说不出话来。
  教育局长上前来为他解围,道,乡村小学地处偏僻,没有老板愿意来投资,只好由基建股负责找老板,原来管理混乱,很多项目没有报告,甚至连基本的项目预算都没有。
  韩江林想起社会上关于邓昌勇的风言风语,由于承担了管理世行贷款的项目,他和舅子大捞了一笔,社会上把邓昌勇称为邓百万。他在城里建了一幢别墅不说,据说还买了许多门面。后来有一幢在建的楼房倒塌,县纪委准备以此为契机,查一查邓昌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调查正在进行,邓昌勇因车祸身亡。人们忌讳对一个死人追责,这好像历史上的伍子胥对吴王掘墓鞭尸,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纪委不深究下去,只给相关责任人一个警告的处分,至于邓昌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问题不了了之。老百姓传言,邓昌勇的车祸死亡,算是死得极时,死得其所了。
  此时时刻,韩江林也不可能因为一桩已经处分过一次的罪名,再对邓昌勇说些什么。他想了想,问城建局和教育局的两位局长道,你们调查过没有,全县中小学像这样的危房,大概有多少?
  全县中小学中,有三分之一的学校是危房,我们又把木楼危房和砖混危房作了比较,木楼像一个酒鬼,摇摇摆摆的还不至于马上就倒,砖混房不行,一到下雨天,我就睡不着觉,生怕哪里的学校发生事故,韩县长,是该对全县中小学校来一次全面的整修了。教育局长汇报的时候,趁机诉起苦来。
  韩江林双手一摊,如果手里有钱,我哪里愿意把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置身危楼里?还是说眼下的事情,老潘,你从城建先挤十五万来,马上把这楼拨了重修。
  孩子在哪里上课?
  孩子还能在这楼里上课吗?韩江林反问一句,说,我记得去年水灾时,民政局接收了一批帐篷,叫民政局把帐篷拿来,办一个帐篷学校,先解决这里的孩子上学问题。
  正在安排学校的事情,教室里发出了欢呼声,原来卡住的孩子救出来了。孩子只是划破了一点皮,受到了点惊吓,别的没有什么大碍。韩江林仍然吩咐把孩子送到县医院进行全面检查。
  事情得到解决,围观的群众陆续散去。韩江林重新走进教室,看着卡住孩子的预制板漏洞,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过身对刘诚说,你叫县委办通知一下,把凡是有建设项目和涉及建设项目的单位领导,都叫到学校里来,我们要在这个教室里召开一个特殊的施工安全现场会,着重强调一下施工质量和安全问题。
  刘诚按照韩江林的意思交代县委办通知。韩江林领着县教育局和城建局的领导,准备进村了解老百姓对此事的看法,化解此次事故带来的紧张气氛。
  刘诚在村口追上了韩江林,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刚才苟书记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我把事情向苟书记作了汇报,苟书记认为,目前暂时不宜把建筑质量问题提出来,避免有人借机生事,把问题复杂化不利于白云当前的政治稳定,也不利于白云正在进行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
  韩江林冷静一想,心里虽然觉得苟政达不免多了几分私心,但从政治影响上看,他这么分析是有道理的。转念一想,目前县里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如果当前不强调质量,势必像这一栋楼一样,埋下了巨大的灾难隐患。于是说,现场会还是要开,我们在质量问题上稍为放松一点,等于把无数的生命推到灾难的悬案边上。
  水至清则无鱼,如果在质量问题上查得过严,过紧,工程的进度必然受到影响,你和苟书记又面临着上级考核的特殊时期,我担心你们会因此受到影响。
  见刘诚心向着自己,韩江林感动地握了一下刘诚的手,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会还是要开,但参加会议人员的范围可以小一点,强调一下保密纪律,另外,李功来在工程质量检查方面非常严格,质量和进度两不误,可以让他在会上交流一下经验。
  好吧。刘诚见韩江林不听他的意见,无奈地说。
  韩江林慨叹一句,不讲质量是拿生命开玩笑,是对后人犯罪啊。
第108章 旧帽遮颜
  回县城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下来。韩江林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局长们坐在木头林立的教室里开会的情形,局长们望着洞开的预制板,似乎感觉危楼在风中摇晃,一个个脸上浮现惊悚的表情,如坐针毡般不安。强烈的现场感一定会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韩江林自言自语一句,看你们以后谁还敢不重视工程质量?
  为了增强会议的效果而让局长们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心灵上造成强烈的恐惧,这也是拿生命在开玩笑,韩江林于心不忍,于心不安,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糊涂事。好在局长们具有高度的责任心和政治素质,面对事故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冒着危险听从韩江林的安排。如果哪一位局长以老迈老,不听从韩江林这种危险的安排,势必会影响韩江林的威信。想到这里,韩江林又为白云有这么听话的领导干部而倍感欣慰。
  在望城坡的三叉路口上,韩江林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潘仁达的电话,笑着问,潘大局长是不是想犒劳大家一下?
  潘仁达说,韩县长在,哪里轮到我说犒劳呀,我一年难得和县长吃一顿工作餐,不知道县长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换一个名义把吃饭的事情说出来,听起来就耳顺,随时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是潘仁达的长处。
  韩江林想到事故发生的特殊时期,加上组织正在考验他和苟政达,凡事万分小心为妙。如果进饭店大吃大喝,闹哄哄的气氛不好是一方面,万一被好事者捅到上面,虽然不会影响到政治前程,也有可能带来麻烦事。官场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麻烦事多了,给对手留下的把柄也多。韩江林不像有些领导,只考虑个人的利益,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个人摆高势态不说,连带部下跟着受苦。事实上领导永远有吃的机会,一般的干部要吃还得有名目,领导一摆高姿态,最终结果好处都让给领导了。韩江林为了让大家觉得他通情达理,不影响属下们相互犒劳一下,找了个借口,说还有接待任务,以后再找个机会犒劳大家。
  潘仁达说,那就得罪了。韩江林挂了电话,对小刘说,送我回家,晚上我还要赶一个重要材料,喝杯酒就搞不成了。
  车驶过大街,车灯映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韩江林叫了停车。车悄然地靠近杨卉身后停下。韩江林摇下车窗,望着杨卉奇怪的装扮,问,小卉,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杨卉抬起头,举手揭起了遮着前额的牛仔帽,怔怔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下了车,叫小刘先回家。小刘走后,韩江林问,你怎么这身打扮?杨卉回过神来,双手绞在身后,摇头晃脑地看着韩江林,脸上浮起顽劣的笑容,咱罪人一个,平时闭门思过,出门无脸见人,草帽遮颜过闹市,不知春夏与秋冬。
  韩江林担心杨卉情绪不佳,在街上有过头的表现,直截了当地问,还没吃饭吧,走,我请客。招手叫了一辆出租,不管杨卉答不答应,把杨卉拽上了车,说,花桥茶楼。杨卉手臂被韩江林拽痛了,上了车边揉边抱怨道,这么野蛮,抢人呀还是怎么的?
  抢人怎么啦,报警呀。
  杨卉蹶起嘴说,抢人也不要抢一只破鞋,抢个黄花闺女算你有本事。
  韩江林瞟了司机一眼,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杨卉。杨卉还想说什么,碰上韩江林苦大仇深的目光,赶紧闭上了嘴。
  在花桥头下了车,杨卉望了茶楼一眼,极不情愿地跟着韩江林上了台阶,抱怨道,饭还没有吃,喝什么茶?
  韩江林语气柔和下来,问,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吃饭?
  我要到蕾蕾那里吃饭,不是被你抢人抢来了吗?
  韩江林笑着说,我也还没有吃饭,咱俩同病相怜。
  杨卉鼻子里哼哼,道不同,不相与谋,跟伟大的韩江林,韩书记韩县长扯上咱俩,小女子前世有缘了。
  花桥上人来人往,韩江林生怕杨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紧走几步上了楼。
  欢迎光临。迎宾小姐身着一身民族便装,朝客人点头哈腰,脸上挂着浅浅的职业微笑。民族服装穿在身材高挑的迎宾小姐身上,别有一番情韵。韩江林心想,要是白云服务场所里的服务人员都身着民族服装,对入夜的白云,倒是一道瑰丽的风景。杨卉眉头紧锁,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待上了楼梯,韩江林附在杨卉耳边悄悄耳语,你能不能像服务小姐那样开心一笑呀?
  杨卉冷冰冰地回敬道,好呀,在这个社会上,什么都是讲价钱的,你付费,小姐微笑,如果你愿意付钱,我十分愿意为了县长大人当一回小姐,将三陪进行到底。
  韩江林碰了个软钉子,噤声不语。目光透过朦胧的花格窗,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韩江林惊讶得张大着嘴,呛了一口楼道的冷风。待他看清了孙浩对面的人,韩江林越发惊讶,心想,他怎么会和陈老太在一起?
  说起陈老太,在白云算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名人。陈老太年纪不算大,四十来岁,白云街坊间却呼他陈老太,意即表示尊敬。但又不是纯粹的尊敬,而是怀着恐惧的意思。陈老太原有学名,刚从学校失学出来,做了几年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件是元宵节中,白云地方青年与与武警中队年轻战士发生冲途,武警战士开枪打伤了一名地方青年,陈老太于混乱中振臂一呼,号召白云青年把警营足足围了一晚。这件事情惊动了省里,调查下来,却是年轻的武警战士违规使用武器,部队把中队长和指导员解职了事。另一件事是一名在白云街头颇有恶名的壮汉劫持了一名少女,满街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恶汉把少女劫上班车。陈老太闻风赶到,堵在班车前面,要求与恶汉单挑。恶汉看着单薄的陈老太像玩杂耍的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禁不住怒从胆边生,放下少女跳下车与陈老太单打独斗。恶汉一下车,班车轰地开走,少女得救。陈老太原本是采取调虎离山之计,待恶汉下了车,他好趁机溜走,但恶汉把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他身上,缠得他脱不开身。瘦猴似的陈老太只得硬着头皮的和恶汉周旋。恶汉把手里亮晃晃的刀子舞得呼呼生风,让远观的人替陈老太捏了一把冷汗。在这场实力悬殊的颠峰对决中,恶汉依仗实力玩的走马桩,陈老太玩的风飘柳。尽管陈老太身手灵活,还是被恶汉缠住,手臂上划了一刀,鲜活直流。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制服了恶汉,陈老太肯定命丢黄泉。陈老太的这一义举被上级授予见义勇为英雄称号,也为他在白云赢得了很好的名声,街坊青年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地称他为陈老大,久而久之,他的学名倒是很少人提起了。渐渐地,街坊邻居有个摆不平的事情,大多找陈老大出面。说来也奇怪,不管多难办多难缠的事,只要陈老大一出面,事情往往迎刃而解。在街坊眼里,陈老大成了白云坊间领袖式的人物。社会领导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社会领导,由社会组织任命的,比如白云的书记县长之类,一种是自然领袖,在民间靠公平办事自然而然地积累起来的威望。陈老大这类人,则是靠自己的壮举而获得的威望。现在,陈老大经营着一间小小的婚姻介绍所,为白云姑娘找到了许多沿海的如意君郎,玉成了许多好事,陈老大的级别也提升了,被人们尊称为陈老太。可是,坊间议论陈老太,似乎缺失了陈老大先前的侠义,缺失了人们先前认定的古道热肠。还有人说,陈老太的婚姻介绍所,其实是从事婚姻卖买的中间机构,甚至为拐卖妇女的人牵线搭桥。陈老太和历届白云的书记县长都混得很好,就是对韩江林,在路上遇见,他也着意表现近乎,但韩江林不喜欢他的满嘴黄牙,更不喜欢他的市井气息,对他爱理不理的。最近,令韩江林感到奇怪的是,在白云政府与民间发生的利益纠纷中,几乎都有陈老太的影子。韩江林不明白他在其中充任什么角色?领袖的角色?好像没有那么明显,利益代理人的角色?陈老太并不显山露水,只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
  陈老太和孙浩在一起,韩江林并不会感觉奇怪。孙浩现在是发展改革局局长,也就是原来的计划委员会。发改局被称为天下第一局,手里掌握着县里的项目、资金等重要资源,陈老太依靠孙浩而获得项目,这是有可能的。他们的神情令人觉得奇怪,头靠着头,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十分亲密的样子,有一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陈老太是为什么项目与孙浩牵线搭桥?还是与孙浩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韩江林放慢了脚步。一名穿着旗袍的靓妹款款地过来,向韩江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楼上请。韩江林收回目光,跟在杨卉身后上楼,目光盯着杨卉娇好的身段,脑海里却蹦出一句古语,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如果在这种场合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未免也有些胆大妄为了吧。
  转念一想,最不安全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自从有了间谍这一行业,人们喜欢把密谋活动放在公共场所。在私密性的场所,间谍们装上窃听器能够一劳永逸地获得情报,而在公共场所即使能够窃听到情报,也需要守株待兔一般费尽时日,而且窃听到的内容,绝大部分是人们谈情说爱,或者茶余饭后的谈资,要把有价值的信息从垃圾信息中提取出来,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在三楼一处清静的包间坐下,韩江林脑子被这桩事缠着,显得有些恍惚。杨卉把目光转向窗外,望着江中落在江中迷蒙的灯火,默然不语。韩江林见冷落了杨卉,赶紧说,小姐,你们这里有些什么填肚子的,上两份来。
  服务小姐说,桌上有单子呢,我们这里茶点很丰富的。韩江林打开菜单瞟了一眼,推向杨卉,需要什么,你点。
  杨卉头托着下巴,木瓜似的头一动不动,你点,又不是我买单。
  韩江林操着杨卉喜欢的点心,点了两样。服务小姐问,请问你们喝什么茶?韩江林看着菜单,又看了一眼杨卉,忽然想起和杨卉在南原咖啡厅里喝茅台酒的情形,心里热了起来,问,小卉,来一瓶茅台怎么样?
  杨卉又是干冷的一句话,要喝你喝,这里没人陪你。
  韩江林被呛了,不点茶,而是点了一瓶红酒。服务小姐准备离开,杨卉说,小姐,来一壶茶,两份炒粉。
  炒粉是韩江林最喜欢的小吃。杨卉点炒粉,把韩江林凉下去的心又温暖了一下,轻声说,谢谢。
  不用,点给我这小胖猪吃的。说完,杨卉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微,不待韩江林反应过来,杨卉很快又是木瓜的表情。小胖猪是韩江林小时候给杨卉取的绰号,过去他们在一起时,杨卉时不时得意地自称小胖猪。这个绰号的出现,似乎把隔在韩江林心里的篱笆抽掉了。他打量着杨卉,脸因为憔悴而略有些苍白,目光不时地流露出一丝儿幽怨。韩江林不由得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体贴地问,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吃晚饭?
  不想吃。
  朱明呢?
  在我心里,那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别再跟我提他。
  杨卉转过头,与韩江林四目相对,眼睛里的内容复杂起来,时而像小老鼠一般惊惧,时而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带着一点直露和大胆的挑逗。
  韩江林避开杨卉的目光,幽幽然一声叹息,一失足成千古恨,都是我的错,把我们的感情生活弄得这么糟糕。
  杨卉收回目光,双手放在茶几了绞着,凄然一笑,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后悔药。
  韩江林目光落在杨卉的手上,纤长的手指缺少血色,但素净如玉,十分漂亮。一直以来,韩江林因为心里把兰晓诗比作天仙,杨卉在他心里就是凡人了,但这个凡人妹妹却有着一双的玉手。十指如葱,韩江林读到这种语句时,就会想起杨卉。曾经有一次,他读到有关手模的事情时,还跟杨卉开玩笑说,杨卉,你完全可以当一个手模。杨卉笑着回应他,我才不想当什么手模,我只想摸着哥哥的手,把哥哥服侍好,此生就满足了。在杨卉照顾他和养父生活的那一段时间,杨卉的手变得粗糙起来,不再玉润珠圆不再光彩动人了。没想到要几年以后,杨卉的手重新焕发出光泽来。
  漂亮吗?杨卉把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兰花指,展示给韩江林看。韩江林抬起手想去捉住那只玉手,杨卉闪了回去,藏在茶几下。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说,韩县长,请你自重一些,你不会是见到女人漂亮就动手动脚的吧。
  韩江林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我心里当然清楚,包括你有几根花花肠子,就像你说的,也许是看得太清楚了,我们之间才没有缘,唯一的缘也就是在看不清楚的时候发生的,不是吗?
  杨卉冷言冷语,把他们的事情说得像别人的事一样,韩江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杨卉说,当时,我曾经天真地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少女的梦就像一只玻璃瓶子,一碰就碎,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属于见光死的。
  意思你说的话都是假话喽?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有的语言都有特定的语境,即使你结了婚,我仍然做着美梦,希望有一天你和兰晓诗离婚后,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投怀送抱,与你厮守终身,现在你是单身,我遭人遗弃,办好手续就变成单身,但是,我要是对你投怀送抱的话,社会上的人还会笑掉大牙,说我们是一对疯子,江林哥如日中天的官运只怕到此为止。
  韩江林尽管反感杨卉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你以为我请你喝茶,就是想听你说这些吗?
  杨卉冷笑道,当然不是,你是白云即将选举上任的县长,我是白云人见人恨的过街老鼠,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见我,是不是想向我勇敢地表示,你韩江林仍然是有情有义的人?
  韩江林轻点一下头。
  杨卉哈哈大笑起来,说,别自恋了,我不是你自恋的证明人,你还从来没有学会怎么地爱一个人,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其实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的,你不知珍惜,兰晓诗不是一个好妻子,但她实际上是一个好女人,你也把她放走了,罗丹是一个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你也不知珍惜,在你心里情总是让位于理,让位于所谓的义,实际上就是让位于你的需要,所以你永远也不会体会和珍惜真情,遗憾的是,经过了许多事情,我才想明白这些道理,就像作为朋友,你可以为我两肋插刀,却永远不可以拥我入怀一样,我杨卉白白地在你身上浪费了许多时光。
  一席话让韩江林后脑勺发麻,周身发凉。韩江林也想过这些问题,只是他把一切都归结为没有母亲教导的结果,现在看来,根子还是在自己身上,三十多年的生活历练,他还没有学会怎样去爱。没有学会爱,也就不会拥有爱。其实,他对杨卉还是有企图的,这种企图就是杨卉原来对他的一些承诺,以及他对于真情的渴望。但是,在爱情上,他又是不敢于承担责任的,就像杨卉所说,他邀请杨卉,因为内心渴望真情,但真情一旦与现实发生碰撞,他就落荒而逃。想明白了这些道理,终于发现在杨卉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墙,眼前的杨卉已经对他心如死灰,他再也不会看到温暖的眼神了。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可以这么相望,却永远也不会穿墙而过了。
  真情是多么容易丢失东西啊。韩江林默默地想。
  服务小姐端茶上来,韩江林把着茶杯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赞道,嗯,香味宜人。杨卉端起茶咕噜一口喝了,鼻子一哼,还好茶,还香气宜人,骗谁呢?喝茶需要清心淡雅的气氛,那茶才喝得出味道来,我俩把一杯清茶泡成了苦菜花,你还觉得喝出味道吗?
  一番话把香茶飘起的一点宜人芳香搅浑了,韩江林兴味索然,说,你就不能暂时不要提不开的那一壶,好吗?
  一个堂堂的县长,一个心机如晦的县长,壶壶都开,还会有哪一壶不开?只有我这只烧火都不燃的破鞋,躺到街头狗都不闻的贱货,还有哪一壶烧得开?
  韩江林瞪着杨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她今晚成心跟他过不去,有心搅局了。上次到家里去看她的时候,已经被她戏弄了一回,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沉静,她的心态会有一个转变,没想到今天仍然是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服务小姐端炒粉上来解了围。韩江林接过炒粉,也不管杨卉,气乎乎的埋头自顾狼吞虎咽。
  杨卉也饿了,端着炒粉大吃,好像在和韩江林比赛。两人像少年时一样几乎同时放下盘子,吞下最后一口炒粉后,长舒一口气,异口同声地说,好了。
  这一声长叹似乎把两人带回到青春时代的美好时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韩江林正要指着杨卉嘴角的粉线说什么,杨卉的脸拉长成一张马脸。在过去,杨卉总是拿起纸巾,伸过手来轻轻拭净他的嘴角。
  手机铃声打破了韩江林的幻想,打开一看是二郎神的电话号码,立即恭敬地说,二哥,好久不见,有何指示?
  二郎神在电话里说和几个朋友到了白云,邀请他到花桥茶楼喝茶。韩江林笑了起来,说,咱哥俩英雄同路,我现在就在花桥茶楼。二郎神问了韩江林所在的茶房,不等他说什么,马上挂了电话。
  韩江林赶紧交待小姐收拾,还想交待杨卉几句,让她知事体,不要意气用事。话还没有出口,二郎神像一阵风地刮了进来,看见韩江林和杨卉单独在座,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莽撞,老弟和财政局长亲自安排工作,打搅了。
  杨卉的眼睛在二郎神身上停了一下,渐渐地亮了起来,问,哥,这位是?
  二郎神拉开杨卉近旁的椅子,落落大方地坐下,在下杨勇,早闻杨卉局长大人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气质绝佳。
  杨卉的脸忽地红透了耳根。
  韩江林正要把二郎神介绍给杨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撒了进来,郎老板又在夸美女了,你们宁可相信牛魔王的鬼话,也不要相信二郎神的神话,他夸人是黄鼠狼给鸡年拜。
  在公众场合把女人与鸡扯在一起,听起来很是不雅。二郎神瞪着林香玉斥责道,放肆,我的野蛮经理,你不看看在座的人是谁,她是白云县财政局的杨局长,是真正的财神,我这位二郎神是山神、野神,要穿衣吃饭还得向她烧香佛拜。
  林香玉轻轻哦了一声,见韩江林在座,马上欢欣地靠着他坐下,伸出纤纤玉手和韩江林一握,立即反客为主,替随后走进来的一对青年男女拉开座位,把韩江林介绍给他俩,这位是韩书记,南原市最年轻的组织部长和副书记,这两位是我们公司的合作者,香港创意集团的曲老板,这是他的女朋友,王小姐。
  大家见过面,又是一番客套。韩江林注意到林香玉穿了一身牛仔服,显得精明而干练。韩江林问大家喝什么茶,林香玉抢过话头说,在大陆茶酒不分家,茶楼其实卖酒的多,喝茶就是喝酒,我看今晚大家都有兴致,痛快喝几杯,怎么样?
  曲老板说,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林小姐今晚是不是想把机会让给年轻英俊的韩县长呀?
  林香玉也不回避,一双火辣辣的的丹凤眼瞄着韩江林,改革开放给很多人创造了机会,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帅哥敢不敢抓住机会呀?
  在大家轰然的大笑声中,杨卉睁大眼睛狠狠地瞪了韩江林几眼。
  客人主动提出喝酒,韩江林不敢含糊,考虑到女士在座,客气地问,女士喝什么酒?
  白酒,小姐,先来三瓶茅台。杨卉毫不客气地当起了主人。林香玉一怔,翻着白眼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不敢再胡闹。
  杨卉说,我江林哥老念杨勇哥哥怎么的好,听得我耳朵起了老茧,果然是一位潇洒哥哥,幸会幸会。
  二郎神把握不准韩江林和杨卉的关系,打量了一眼韩江林,又看看杨卉,笑着说,咱们都是提倡中日友好的人士,就这么互敬互夸吧。
  林香玉的野性上来,揪住二郎神的话柄,拖长声音说,中——日——友——好,呵,中日当然友好喽,。她故意把日字说得重重的。
  一番话把二郎神闹得满脸通红,赶忙替手下的经理说情,我们刚才和客户见过面,林小姐多喝了几杯。韩江林本来对林香玉颇有好感,这番粗俗的话破坏了先前的美好印象。
  酒端上来,小姐正在用小杯倒酒。杨卉刚才被林香玉说了几句,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有气,狠劲上来,大声说,要喝就喝个痛快,换大杯。
  一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再多说话。等到大杯上来,小姐把酒杯倒满,韩江林看着满满的酒杯犹豫,正想着如何喝下去,旁边的林香玉端着酒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侧目看杨卉,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原来杨卉是有意的。
  二郎神请韩江林说话,韩江林请二郎神说话。二郎神也不客套,祝曲老板发财,祝韩江林高升,祝女士年轻漂亮,青春常在。
  干,杨卉和大家碰过,豪爽地说了一声请,咕噜一口气喝干,轻喘了几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压酒。端庄而苍白的脸涨成桃红而变得妩媚动人。
  二郎神为难地说,一口气喝干,我二郎神今晚肯定会云里雾里,变成仙人了。
  杨卉放肆地格格大笑起来,说,我倒是想变成仙人,解脱尘世的苦恼,和二郎神哥哥遨游天空,自在快乐。
  曲老板和王小姐客随主便,尽管喝不下,仍然灌了一大口。韩江林见他们实在为难,替他们解围道,一国两制,一国两制,曲老板是香港老板,可以不受大陆法律和风俗约束,请随意。
  曲老板和林小姐感激地把酒杯放下。杨卉盯上了林香玉,挑战似地问韩江林,你的林小姐是大陆人,该没有理由不喝吧?
  她话里有话,话里有气,韩江林不敢和她较劲,只得鼓励林香玉,慢慢喝,别急。
  林香玉凤眼瞟着韩江林,韩书记,要是我喝这杯倒了,你可不能放下我不管啊。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杨卉抢过话头说,当然,我江林哥哥现在是单身,又最能怜香惜玉,保证能够实现中日友好。她把林香玉刚才的话回敬过来,林香玉见势头不对,不敢再接招,把杯酒凑近红唇,慢慢地深喝了一口。
  二郎神为了替林香玉解围,高举酒杯,大喝一声,看我的,把酒朝大嘴猛灌一气,喝了个底朝天,还把杯子倒举着,一滴酒也没有滴下,得意地说,看看,滴酒不剩,这就是水平。
  韩江林不得已,也喝干了杯中酒,酒落肚底,一股火腾地从心底涌上胸口,堵得他心紧,眼睛迷离地看着杨卉,想起送走兰晓诗的那天晚上,杨卉请他喝茅台的情景,杨卉提出大杯喝茅台,是不是有意让他回忆已经逝去的那一夜温存?
  喝完两杯,杨卉再叫了一杯。两位香港客人不胜酒力,提出先行退场。二郎神也不强留,送他们下了楼,又回到房里。林香玉喝得浑身发软,有意无意地把身子朝韩江林身上靠。杨卉并没有熄灭战火的意思,叫服务小姐继续倒酒。
  倒,倒,我陪你喝。二郎神兴致上来,豪爽地指挥服务小姐满上,说,杨局长,老哥陪你喝,血战到底。
  好,咱们兄弟妹血战到底。杨卉和二郎神碰杯,猛灌一口。
  二郎神朝杨卉树起大姆指。韩江林真没有想到,外表温顺的杨卉还有这么粗放豪气的一面。
  林香玉依在韩江林肩着,哼叽道,韩书记,今晚上是第二餐,我喝醉了,不喝了。
  韩江林挺直身子,让她依靠着,说,好,不喝了。
  你会不会怜香惜玉,今晚上你要保护我啊。
  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回答,圆桌对面杨卉和二郎神谈起什么事情,杨卉饶有兴趣地倾听,不时地笑得前仆后仰。一会儿又见杨卉脸沉下来,挨近二郎神诉说什么,韩江林侧耳倾听,杨卉原来因为自己的事情在向二郎神诉苦。说到动情处,杨卉一泪鼻涕一把泪的,凄凄切切,弄得二郎神戚戚然,说,天还没塌下来,天塌下来哥替你顶着。
  杨卉说,老哥,妹妹先谢你了。
  二郎神轮着醉眼看着杨卉问,你认不认我这个哥?
  认,认,杨卉握着二郎神的手唱起来,大哥大哥你好吗?
  二郎神想了想说,老妹,前面的事,哥替你摆平,后面的路,还得你自己好走。
  杨卉感动地轻咬朱唇点点头。
  二郎神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老妹,凡事要用脑子,想办法调动资源,天下哪会有过不去的坎,趟不过的河?
  林香玉撤娇地说,韩书记,能不能送我一杯水喝。韩江林见桌上的茶壶已空,服务小姐已经出去,赶忙起身出门叫服务小姐送水。他走进屋时,二郎神指着他说,老弟,你太不仗义,这么好一个妹妹,你居然不保护好,让她受苦受难。
  杨卉压下二郎神的手,这不怪我哥哥,只怪妹妹没有本事,让江林哥担惊受怕,受到牵连。
  几千块钱,球大的事情。二郎神激愤地说。
  阴沟里翻船。
  哥是搞建筑的,把阴沟给它平了。
  好好,把阴沟给平了,林香玉鼓起掌来。大家都听出了话里的异味,奇怪地看着林香玉。林香玉被看得不好意思,站起来挽着韩江林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韩书记,我问你一个问题,杨局长说你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倒要考一考你,是不是真的不解风月,不懂怜香惜玉。
  韩江林被林香玉缠着,斜眼杨卉,见她和二郎神相见恨晚的样子,也不打搅他们,让林香玉拽着出到廊上,清凉的河风迎着吹来,水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灯影,清辉映照着河岸。林香玉把着栏杆,把头伸出栏杆外,说,好美啊。
  韩江林心里牵挂着杨卉,不时地回头望茶房。原来杨卉在身边时,他常常把她忽略,现在她和一个男人谈得投机时,他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明白这是酸葡萄心理在作怪。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今晚有韩哥哥陪我,我才敢把酒凭栏,韩哥哥,我想问一句,你愿意这么永远地陪着我数星星吗?
  你醉了,韩江林说,时候不早了,你们还要回去,我们走吧。
  只要韩哥哥陪我,我不走了,我永远留在白云,让杨总回去当孤家寡人。
  韩江林担心林香玉说出什么话来,影响自己的名声,走到窗前招呼一声,二哥,我们走吧。
  二郎神听见韩江林招呼,说,好吧,我们走,我还想和局长妹妹吹一吹呢。
  杨卉说,别局长局长的,我是待罪之身。
  二郎神说,老妹,别担心,老哥说没事就没事,不过,有了这次遭遇,等于留下了一个污点,要想在白云安身立命,只怕有些难了,今后的路要想好再走。
  韩江林心有不快,虽然不愿意让林香玉过度地接近自己,仍然让林香玉挽着手臂走下楼。二郎神的车停在楼下,司机在车上睡着了。韩江林敲了敲车窗叫醉了司机,二郎神和杨卉告别,上了副驾座。林香玉说要留在白云,不愿意走。杨卉走过来拉开车门,扶着林香玉走到车前,林香玉还想和韩江林说着什么,无奈被杨卉拽得太紧。杨卉连推带抱地把她塞进车后座。
  走了。二郎神摇下车窗招呼一声,大奔无声地滑了出去。韩江林和杨卉并排站着,举手摇了摇,看着车融进灯影里。
  杨老板和你说了什么?韩江林急切地问。
  杨卉的话冷得像冰,没什么。
  韩江林碰了个硬钉子,呛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杨卉疾步前趋,韩江林在后面紧跟。我送你回家。他对着杨卉的背影说。
  不用,杨卉一句硬梆梆的话掷地有声,招了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杨卉上车,催促司机快开。等韩江林走近车前,车子一溜烟跑了,留下韩江林孤零零地站在灯影里。
  韩江林沿着清冷的街道回家,满心的苦水不断的涌出,想着和杨卉的关系,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心如死灰,心如死灰。
  他明白,在今后的人生中,杨卉和他已形同陌路了。
第109章 橡皮法则
  人民代表大会、政协委员会合称为两会,一般的规则是自下而上开。俗话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下面的会开过,上面再来开,把基础打牢实,好比把高楼砌在钢筋混泥土上,把鲜花插在积攒了厚厚牛粪的肥沃土地上,大会定下的调子一定会紧贴实际,大会结出的成果一定灿烂如花。人民沉浸在烂漫的春花香里,载歌载舞、如痴如醉地欢歌又一个盛世太平年。
  白云县今年的两会却因为人事的原因,安排在了省两会的后面。人大、政协的领导倒不急,在他们看来,两会不过是每年的惯例,请代表和委员聚起来,开开会,吃吃饭,举举手,议议政,所谓创新都是口头上的,一切因循照旧。急的是苟政达和韩江林,两会日期定不下来,全是因为人事问题市领导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领导的决心又关系到两人的政治前途。
  原来学哲学的时候,读到“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观点,觉得那观念太抽象。等到发现两会居然和个人的政治前途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韩江林才发现,哲学深刻的意义在于,它往往隐藏在一些普通的现象里。省里两会的时间没有最后敲定,韩江林还可以安坐如山。这天在办公室看到省报上登出了两会的日期,韩江林倒底定力不够,有些坐不住了,思考了一下,主动打电话给苟政达,问,书记,省里两会的时间都定了下来,我们两会的日期不能再拖了吧?
  苟政达知道韩江林明里问会,实则想探口气,想知道在两代会上,究竟有没有安排县长选举的内容,如果没有县长选举的内容,那么,两会的日期随时可以定下来,如果有县长选举的内容,两会的时间必须根据市委的安排来确定。假如说有县长选举的内容,明摆着韩江林名正言顺地出任白云县的县长了。换一句话说,苟政达也就卸下了县长的担子,理所当然地出履新白云县委书记。
  在这件事情上,苟政达和韩江林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完全可以明朗地表明知道或者不知道,但苟政达故作高深,只是在电话里哼哼,没有说可以定下来,也没有说定不下来的原因。闲扯了几句以后,王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另一个问题,说,为了配合两会召开,县里要做好安定团结的工作,今天下午开个会,研究一下如何防范上访钉子户利用两会期间上访的问题。
  韩江林不解地说,上访是法律允许的一种反映问题的正常渠道和正常方式,为什么要阻止呢?
  见韩江林说出如此幼稚的问题,苟政达轻轻哂笑一声,这是每年两会期间的惯例,主要目的是防止上访人员被坏人利用。
  韩江林不说话,他实在弄不明白苟政达所指的坏人究竟是何许人。
  苟政达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同志哥,想一想吧,如果白云的上访人员在两会期间,做出极端的事情,给两会抹黑,给白云抹黑,让领导下不来台,我们还坐得住吗?
  韩江林心里一惊。任何事情一旦通了天,让上面的领导知道,天虽然没有塌下来,塌下来的关边,足够葬送书记县长的政治前途,足以让下面的一群人遭灾遭难,丢掉饭碗。他不敢掉以轻心,问,下午的会由哪些部门参加?
  两会维稳工作成员单位参加,县委办召集,由****部门按惯例责任分解任务,你出面强调一下纪律。
  隔行如隔山,在县委工作这两年,韩江林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协调机构,不禁问了一句,哪来这么一个协调组织?
  苟政达说,多的时候,我们有几十个协调组织和机构,洗菜洗碗,各司其职,维稳主要由分管副书记或常委负责,你自然不知道。
  韩江林心想,维稳工作既然由分管常委负责,为什么这次要他出面强调纪律呢?但他没有说出来。想法归想归,工作归工作,对主要领导意图的坚决执行程度,往往代表政治素质的高低,韩江林责不旁贷地接受了任务。
  下午,在政府二号会议室,韩江林第一次看到了维护两会稳定协调组织成员单位,主要是以****和政法部门为主,加上上访问题突出的乡镇。县委办安照两会的日程安排,安排部署了这一段时间的工作任务,时间以北京两会结束为限。县****办拿出了拟定的维护两会期间稳定工作方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做好内部的稳定,另一个是做好劝返工作。他拿出两份名名单做了解释和说明。
  一份是上访钉子户的名单,县****办对这一部分人员的监督进行了责任细化分解,要求乡镇、村干部在这段特殊的时间里,对名单上的人进行二十四小时跟踪监视。
  ****局长说了一句笑话,哪怕对象上厕所也要跟踪守候在外面。
  司法局长调侃道,如果对象上发廊玩小姐,我们也要蹲在门口替他站岗放哨喽?
  ****局长说,当然,如果钉子户趁跑到南原、北京,闹出什么不好的政治影响,那就吃不完兜着走。
  王茂林说,憨包才死守,他进发廊你报告派出所,抓他一个现行,罚款你得奖励,拘他二十来天,还不用你守了。大家大笑起来,说,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可以认真落实。
  韩江林见大家偏了题,用严肃的目光扫了一眼全场,会场重新安静下来。****局长又对第二份名单位进行了说明,这是一份潜在的上访人员名单,这些人都是通过认真的调查,在土地征用、房屋拆迁等过程中,存在利益纠纷的人员。
  韩江林心想,****局把工作做得这么细致、矛盾排查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不再花一些精力去解决这些矛盾呢?当****局长说到陈老太时,韩江林的神经跳了一下,问,监视陈老太,什么原因?
  ****局长见韩江林这么问,稍事思考了一下,通过这几年的观察,我们发现,每到两会前期,陈老太家进出的人员有些频繁和异常,个别上访户私下里告诉我们,上访是陈老太给出的主意,说只要到上面这么一闹,问题就解决了,闹得越厉害,问题解决得越快越彻底。
  ****问题怎么也与陈老太有牵连呢?韩江林心想,见****局长停下来看着他,韩江林点点头,继续说。
  司法局长说,****钉子户已经摸到了我们工作的软肋,如果再不改变工作方式,可能这项工作越来越难做。
  王茂林说,关键是我们有些领导心里虚弱,认为有人上访是对团结的、胜利的两会抹黑,让他们访呀,即使有一两个人真的在南原大广场上吊,与团结、胜利的两会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个人的意愿,艾菲尔铁塔和美国自由女神上面,不是经常有人跳楼吗?资本主义照样继续发展。
  韩江林承认王茂林说得有道理,有人在省两会期间闹一闹,或者上吊什么的,确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有些领导把这种现象视为损害了个人的形象和颜面,不惜动用公共资源来保证个人政治前途的清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把社会不安定因素排除在这期间之外。为了这种由个别领导心理的虚弱而带来的政治任务,却成为基层政府一项沉重的工作负担。探究下来,这种由领导个人的意愿而产生的行政行为,目前为数不少,却浪费了相当多的公共公共资源。韩江林个人认为,完全可以把老百姓的矛盾交给法院等司法部门处理,而不是交给****部门处理。****部门无责无权,处理矛盾纠纷只能给老百姓一个心理的安慰,不能解决任何实质问题。司法程序虽然复杂一些,但法院的判决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长期不能解决的矛盾纠纷。
  宁愿把矛盾交给处置无权的橡皮部门****局,而不愿意交给处置有权的纲性部门人民法院,说明在机关的管理理念中,依法治国的理念还没有深入人心,某些人还是企望以机关干部个人良好的道德感来影响国家政治生活,达到风清气正的目的。可是,假如这些人的道德操守江湖日下,以权力来寻租,换取个人的利益,国家又该如何保障吏治清明,如何维护普通百姓的利益?
  ****局长解释了劝返工作组的职责和行动方案,同样采取两种步骤,一种是堵,即在白云汽车站、南原汽车站堵,把名单中的人员堵在车站内,劝其在此期间呆在家里。
  司法局长插了一句话,我们把他们控制在家,如果他们控告人身自由受到了侵犯,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执法不能违法吧。有人附和道。
  ****局长嘿嘿一笑,马路上当警察,各管一头,我今天管我这头,你们那一头由你们想办法。他接着解释了如何配合市里劝返上访人员返回的问题,并提出了进京劝返工作组人员建议名单。并对进省和进京的出差费用进行了责任分解。有劝返任务的单位费用自理,劝返对象所发生的机票等费用,按照以往的惯例,要县财政统一埋单。
  ****局长说着,顺手把要钱的报告递给韩江林,要他现场办公,签字解决劝返工作经费。醉翁之意不在酒,韩江林这才明白,要他出席协调小组联席会议,核心就在一个钱字上面。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报告,觉得报告上所列举的经费水份相当大。这也反映了机关中人一惯的处事原则,做事唯恐多,要钱唯恐少。
  ****部门是清水衙门,几乎所有的行政部门都找得到收费找钱的理由,唯有****部门没有任何收费,只有靠这种大活动时,多要一点,以便能够挤来一点招待费、油墨纸张费等。韩江林在基层时,曾经深刻地感受到要钱的种种难处,有办法的领导一般都会给下属一种宽松的经济和政策环境。当初李副县长在白云时,就因为找钱有办法,对要钱的报告都爽快放行,赢得了很好的名声。韩江林在签字时,也力求给部下一种爽快豁达的印象,这种印象会为个人以后的政治前途加分。在签字时只是说了一句,钱要用到刀刃上。挥笔签下了请财政局按报告如数拨付一行字。
  在掌握了县财政经费的签字权以后,面对财政的紧张状况,韩江林也曾经想到借用原来县长们签字的手段和讲究,自己唱红脸,让财政局唱白脸。表面上答应要钱的报告,暗地里通过不同的签字来约束财政经费的支付金额,既能够赢得下属的拥护,又控制了财政支出。但这种思考有违他一惯的行政理念。他认为行政行为是公共的,就应当是阳光的,财政经费也是公共的,支付也应当阳光,而不能用个人小小的私心玷污公共财政这片阳光净土。因此,韩江林召开财政工作会议时,多次强调的就是依法理财、严格按照县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公共预算开支,要尽可能地把个人的意志从公共财政这块工作上清除干净。
  会议结束时,县委办主任要求韩江林作重要讲话。两会期间的维稳工作是他第一次接触,而且刚才他对工作的若干环节提出了质疑,如果在心里继续保持这种质疑,并在讲话中透露出来,势必影响工作组成员执行任务的信心和坚定性。
  韩江林先用一种沉稳的语调把****局长安排的任务进行了强调,归纳为堵和疏,堵就是把没有出门的堵在家里,疏就是要想尽千方百计做好已经外出人员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保持情绪稳定,促使其尽快返回。
  韩江林在肯定了当前维稳工作的手段和成绩的同时,强调要不断改进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方式,对职责进行层层分解落实,把矛盾化解在基层,而不是上交。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提议工作组成员多劝导老百姓把矛盾纠纷通过司法渠道解决,而不是通过****渠道解决。更不能给老百姓一种“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的错误印象,影响社会的长期和谐稳定。
  韩江林第一次觉得讲话思路十分清晰,要层次有层次,要理论有理论,要办法有办法。大家似乎被他的思想和热情打动,讲话结束时,热烈地鼓掌。
  散了会,韩江林正准备回办公室,****局长跟随在韩江林身后,说,市驻京办刚刚把我们一位到京上访人员遣送回来,这个人的问题一直久拖不决,我们协调处理了不下十次,最后都没有结果,他强烈要求见见你。
  韩江林本来想拒绝,一位老领导曾经教导过他,千万不要陷入具体的矛盾中。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任何问题上升到理论上,可以唾沫四溅地把大道理说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大道理说一千、道一万,只要多看几遍政策文件就能够达到,而一旦与具体的矛盾接触,政策和文件就像高射炮打蚊子,把握不好就会失去方向。被矛盾纠缠,能够解决矛盾,固然能够提高威信;如果不能解决好矛盾,又脱身无术,将会影响个人的威信。韩江林还有年轻人虚心好学的愿望,把难缠的事情当成锻炼提高处置复杂问题能力的机会。他想通过和上访钉子户面对面碰撞,具体了解和学习处置上访问题的能力。于是答应见一见这位来自铁厂的上访钉子户。
  你先把他的问题介绍一下。韩江林请****局长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局长似乎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准备递给韩江林,这是我们协调处理这起上访矛盾纠纷形成的资料。
  韩江林看到资料太多太厚,接过来粗略地翻了一下,说,****局的工作做得十分细致到位,问题怎么还是久拖不决呢?
  韩江林这话问得相当艺术,一则领导就是领导,不能成为复杂材料的奴隶,否则就和具体的办事人员没有区别;二则他需要在复杂的材料中,直接点题,把握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新官不理旧帐,把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变成了钉子户。****局长说,这人姓武,在铁厂小学坎下住,个子长得矮,外号叫武二郎。
  ****局长一说,韩江林脑子里储存的旧事浮现出来。
  武二郎姓伍,人长得又黑又矮,却娶了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那女人是乡下高坡人,一心思谋嫁到街上。武二郎虽然矮一些,但是街上人,人又老实,于是答应下来。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嫁给了伍矮子,小学的老师们都为女人抱屈,说美美的一朵鲜花插到牛屎上了。女人嫁过来后,为人热情,又十分勤快,利用伍家的区位优势做起小吃生意。两人分工合作,女人主外,男人主内,把一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课余的时候,韩江林经常和杨卉到伍家吃米豆腐,一进了伍家,女人的漂亮把韩江林的眼睛都罩住了,其实他刚刚看过小说《水浒传》,认为伍家豆腐西施堪比潘金莲,伍老板则比武大郎高一些,灵活一些,当时就给他起了一个武二郎的绰号。没想到铁厂小学的同学一下子就叫开了,一直流传到现在,他的真名倒被人们忘掉了。
  在他的印象里,武二郎整天围着灶台和老婆的裙头转,用市井俗话说,一整天冷屁都不放一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上访钉子户呢?韩江林十分好奇。
  原来,武二郎两口子做小本生意攒了一笔钱,又到信用社贷款,把木房拆掉,修了砖房。米豆腐西施开起了饭店,铁厂镇政府把接待定点到武二郎饭店,几年下来,镇政府欠了武二郎家九万多元饭钱。武二郎家当初修房时贷了七万元的款。如果镇政府当年还掉武二郎家的饭钱,收支相抵,按理武二郎还略有盈余。但镇政府一直欠钱不还,武二郎家做的小本生意,赢利都成了白条,银行的贷款却利滚利,由七万元涨成了十多万元。本来赢利变成了倒欠钱,武二郎是老实人,一辈子没有背过这么沉重的债务,在镇政府和家里来回奔波。久病成良医,武二郎讨债慢慢讨出一经验,开始到县里上访,县里出面调解以后,得到一张空头支票,武二郎开始向市里、省里奔波,得到的都是空头支票。后来,武二郎也学会了利用两会的特殊时机上访,希望通过制造影响来要回自己的债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韩江林说,不就是还钱的事情吗?为什么不换一个位置思考一下,把自己摆在武二郎的位置上,这样一来,肯定就会积极地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个事情说起来复杂也复杂,说起来简单也十分简单,****局长说,这些年乡镇财政经费十分紧张,接待费都是打白条,欠帐,从武二郎的角度,本来是净赢利的,现在银行的钱不停地利滚利,而镇政府的白条是没有利息的,现在他背的债务包袱越来越重,他反而不着急了,时不时找一个由头,上北京访一次,我们坐飞机去接他回来,他高高兴兴的,把它当成免费旅游呢。
  怎么会这样呢?韩江林问。
  省市都怕出事啊,万一他在北京闹出什么动静,领导颜面无光啊,****局长笑着说,武二郎掌握我们的心理,每次溜到北京以后,我们劝返时,他都提出特别的要求,说是不到长城非好汉,非要去长城看一看,劝返人员只得陪他逛长城;说是难得来一趟北京,想到皇帝老儿吃饭睡觉的地方看一看,沾点皇亲国戚的运势,又只得陪他逛一逛故宫,这几年下来,陪他吃住、逛和劝返人员的飞机票,我们花在武二郎身上的经费五万元只有多,不会少。
  韩江林对这个上访钉子户武二郎十分好奇,立即起身前往前楼的****局。进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矮个子男人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看报纸,嘴皮子浅歪歪地叼着一支烟。
  武二郎,韩县长看你来了。****局长把韩江林作了介绍。
  矮个子男人表示尊重地哟了一声,赶紧放下报纸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他尽量挺直了身子,却只齐韩江林肩头。韩江林打量着武二郎,想从眼前这个穿着干净整洁的男人身上,寻找原来那个卑琐武二郎的影子,令他感到失望的是,除了个子矮这一点相同,二者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了。
  坐,韩江林说,据说你想见我?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处理吗?
  武二郎顺从地坐下,低眉顺眼地倾听韩江林说话。从外表上看,这并不是一个刁钻古怪难得侍候的人,也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武二郎说,我十分感谢政府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这几年,依靠政府的宽容,和官员们的大度,我把北京几乎逛了个遍,前次我看了一位领导人的传记,说是北戴河是很好的游泳地方,这次我提出到北戴河洗个澡,领导又答应了我的要求,不仅逛了北戴河,还坐飞机回家,韩县长,你说说,我们老百姓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政府?上哪里找这么好的领导?
  他说得轻松幽默,韩江林几乎被他逗乐了,心想,如果笑了,说明自己被他影响和控制了,拼命抑制住没有笑出来。
  韩江林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说,我想,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时候,也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刚才****局长已经把你这几年上北京旅游的机票拿给我看了,我们准备通过法律渠道,也就是上法院打官司,把你这几次旅游的门票钱,机票钱要回来,到时候新帐旧帐一起算,连利息一分都不会少,我已经叫镇政府对你的房子进行了评估,扣出镇政府欠你的旧帐,你的房子刚好能够把这些钱还上。
  韩江林的话就像一根锋利的针插进气球里,奇怪的情景发生了。武二郎惊讶地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大粒大粒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当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后,扑通一声跪在韩江林面前,惨叫道,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呀。
  你是一个成年男子,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对个人的行为负责,对不对?
  武二郎喃喃地说,房子是我老婆的命,你们不能这样呀。
  韩江林见刚才一席话确实把武二郎吓坏了,为了缓和气氛,换了轻松的语气,就像你刚才说的,政府这么好,领导这么好,当然不会要你的命,甚至你的房子也不想要,但我们得找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既能够要回我们支付的机票钱,还能够让你能够好好做生意,过安心日子。
  武二郎嘟囔一句,每次跑北京我都提心吊胆的,浪费了时间不说,我自己也浪费了很多车票钱,都是陈老太给我出的主意,说是闹一闹,政府欠的钱就回来了,为了这个主意,他还跟我要了一千块钱呢。
  又是陈老太。韩江林一怔,看着****局长,心想,老百姓的利益无小事,如果政府在服务群众上缺位,社会中的某些人或者某些势力自然而然地填补这个空白。
  做人最可怕的就是轻信,你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怎么就不用脑子呢?韩江林说,不管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如果还想保留自家的房子,回去想办法筹钱吧,机票门票加上利息,我们已经给你算清楚了。
  韩江林边说边观察武二郎,有意把手里的纸抖了抖,一共是,说到这里,他卖一个关子,每一年的利息不同,总数要请银行的人才能算清楚。
  武二郎面如死灰,低声哀嚎,为什么我们欠国家的钱要利息,国家欠我们的钱,不仅不付利息,连本钱都不付,这是什么世道,怎么连强盗都不如?
  韩江林见一番话达到了效果,心平气静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可以找他们要呀,本钱利息一起要。
  我哪里不要?找镇政府,人家说新官不认旧帐,找县政府,县长说不是他欠我的钱,球给踢飞到了天上,我坐飞机上天跟玉帝老儿要?
  韩江林呵呵一笑,县长肯定不欠你的钱,现在你找我要,我也没有钱给你,是不是?新官不认旧帐,那是过去,现在谁说新官不认旧帐,你告诉我,我来负责处理。
  武二郎难过得无以言表,摇着头说,你杀了他,我的钱照样拿不到手,银行利滚利,拍卖了我的房子,我全家人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那可就难为了豆腐西施了。
  听到韩江林这么一说,武二郎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认识我老婆?
  韩江林点点头,说,我不仅认识你老婆,小时候认为你家的米豆腐简直比皇帝老儿家的还好吃。
  武二郎头抬了起来,眼睛开始放亮,韩县长也是铁厂人?
  韩江林点点头说,我在铁厂读的小学,那时候口袋里只要有五角钱,心里就痒痒,非要送到你家钱篓里才放心。
  武二郎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我老婆现在的手艺比那时好多了。随即目光暗淡下去,生意不好的时候,挣的现钱,生意好了,挣的白条,政府欠我的钱,不滚利,我欠银行的钱,利滚利,我家的债务,原来收支相抵,净余三万块钱,在乡下,算是有钱人啦,这几年利滚下来,我倒欠帐二万多块钱,加上你们要我赔机票钱,我这生意亏大了。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会有这样的事?韩江林表现出气愤的样子,谁欠你的,你也按银行利息,逐年利滚利呀。
  武二郎怔怔地看着韩江林,本钱都要不回来,还要利息,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我跟谁要,谁帮我主持这公道?
  法院,韩江林说,只有法院是主持公道的地方。
  民不与官斗,和官斗,我,斗得过吗?武二郎对韩江林的话表示疑惑,如果法院向着政府,我还上法院打官司,最后不是偷鸡不得倒蚀一把米?
  韩江林为了激起武二郎的斗志,故意说,你愿意免了政府的债务是你的事情,你这几年欠政府的机票钱,我们可是要上法院找官司要回来,政府的钱是大家的,如果让你每年坐飞机免费旅游,看到你这样悠闲自在,其它人纷纷效仿,还不闹得整个县里乌烟瘴气?
  几句话把武二郎逼上绝境,他只得勇敢地接受挑战,挺起胸站起来说,好吧,既然政府通过法院起诉我,我也豁出去了,咱们法庭上见,不见不散。
  你叫他打官司?****局长看看武二郎的背影,回头又看看韩江林,这是鼓励老百姓和政府作对呀。
  韩江林叫****局长坐下,自己在他对面坐下,说,我们当然不能通过法院来要回武二郎的机票钱,但是,武二郎应当通过法院要回属于他的钱,你们想过没有,通过法院解决武二郎的欠款,我们只需要花最多不到一千元的行政成本,而通过****协调,我们已经支付了数万元的经费,什么更为有利?这是算的经济帐。
  我们现在多数算的政治帐。****局长说。
  好,让我们来算政治帐,什么问题是最大的政治,以人为本就是最大的政治,民生问题就是首要的政治问题,作为政府官员,民生不宁,我们就没有资格谈论政治,依法行政是当前最为紧迫的政治手段,什么叫依法行政?我们就是要更多地通过法律、而不是行政手段来解决民生问题,能不能依法行政,我看最主要就看我们敢不敢面对老百姓,敢不敢与老百姓对簿公堂,用同一规则、平等的权利来解决官民纠纷,这是对公民权利的提升,是对政府权力的下放,是还政归民的一种尝试。
  ****局长说,老百姓一旦知道运用法律手段,由此变得狡猾起来,和政府、和领导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以后我们的工作压力加大了,难度加强了。
  韩江林说,老百姓聪明起来,是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给政府的工作带来新的压力,但是,一个自信的政府就是要敢于面对困难和问题。
  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还是想一些更简便的办法解决矛盾。
  韩江林理解****局长的想法,但不能同意他的态度,说,我们不能总想着我们,我们,作为政府官员,要抛却小我,成就大我,这个大我就是国家、民族的富强。
  在专制时代,皇帝老儿抱着小我不放,唯恐百姓聪明,于是执行残酷的愚民政策,用天下的大我来成就小我,以天下的大家来养他的小家,万事万物万民都要顺其意志,坚决按照皇帝一个人的思想行事,在民主政府时代,应当充分尊重人民的个性,让所有的人都能发挥本性,知道自己的权利,变得聪明起来,和谐社会的本质就是人人有口说话,掌握话语权,人人都有饭吃,拥有生存权,最终让所有的小我成就国家、民族的大我,成就个人的大我,每一个人都变成更聪明、自由和幸福,仔细想一想,如果老百姓没有幸福感,就不可能称之为和谐社会。
  你的意思是,要让老百姓变得更聪明喽。
  是的,韩江林肯定地回答,专制时代,老百姓恐惧官府,唯恐避之而无不及,老百姓越恐惧它,就越产生隔膜,由憎恨最终走向反对它,现在,我们是人民的政府,老百姓质疑我们的工作,能够和我们对簿公堂,就能够让我们反思工作中存在的失误,促进我们的工作,老百姓能够自由地运用法律武器,说明我们步入了民主法制时代。
  ****局长信服地点点头说,看来,韩县长是真正掌握了民主政府的真谛。
  韩江林谦虚地说,哪里,我只是就这个问题,多思考了一些,我认为,不管是****局也好,司法系统也好,还是政府本身,要实现依法行政的目标,就应当培养公民意识,而不是压制公民意识,只有唤醒了公民心中的主人公意识,我们民族才真正实现和谐和强大。
  如果所有的人都走法律渠道,那就没有人再上访了。
  韩江林说,上访和受访是特殊时代的产物,皇帝老儿和封建高官,通过采取民间接访的形式,以获得老百姓的爱戴,从而体现个人的意志和权力,在法律等国家机器被砸碎的时代,上访取代了法律的渠道,而一些官员通过直接解决老百姓的困难,获得了包青天这样良好的社会声誉,这样做的结果是突出了官员的个人作用,忽略了政府作为一个国家权力机关群体的影响力和规则的作用力,这种突出个人主义的办法,说明封建专制集权时代的潜意识仍然有着潜在的市场,从这一点看,要削弱个人主义和专制主义对民主国家的影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至少在我们白云,有了韩县长这么开明的县长,我们的民主法制时代肯定要来得快得多。
  ****局长看到人性的阴暗面多,看到社会的矛盾多,看到负面影响多,一般不会说奉承话,没想到你老哥也是一个马屁精,韩江林玩笑道。
  哪里,哪里,****局长说,既然韩县长有意识地给我们****局减轻压力,我们当仁不让,有责任给领导出主意,想办法,我看可不可以在武二郎身上做一做文章,鼓励,甚至派人引导他坚决地通过法院打官司来要回政府的欠债,然后把这件事作为一个典型进行大力宣传,有意识地树立老百姓依法办事的意识。
  你这个想法很好,韩江林赞扬道,刚才我用足了激将法,官司,武二郎是打定的人,但宣传上,我们没有必要利用老百姓的愚昧和无知做文章,一个法制时代不是树几个典型,喊几句空洞的口号就能够实现的,如果喊口号和写标语都能够促进发展,我们民族早就是世界上最先进和最强大的民族了,不喊口号不贴标语并不是不要宣传,我们要改进空洞无物的宣传,而是要让老百姓现身说法,自我宣传,这种宣传虽然没有气势,缺乏形象,但其潜在的影响力将更大,持续时间更长远,当然,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我们必须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像你所说的,给武二郎提供法律咨询,为了扩大影响,县财政方面除了给铁厂镇提供必要的财政经费,还给其它乡镇拔付一些归还欠帐的必要经费。
  对对,****局长惊诧地睁大眼睛打量着韩江林,说,少年老成,我看用这个词来形容韩县长,最合适不过了。
  屁话。韩江林笑着说了一句粗话。
  绝对的真话,大实话,****局长笑着说,我看就以此开一个全县规模的****工作会,专门研究就如何把上访案转化为司法案,把上访渠道转化为司法渠道,提出一揽子解决方案。
  这会要开多大的规模?
  各乡镇的书记、镇长、分管领导,加上县直部门的领导,几百人的规模吧。
  韩江林笑着说,正说要依法行政,节约成本呢,开那么大的会,就是资源浪费嘛,我看开一个小会,各乡镇乡镇长和司法、****系统的领导出席就成,县政府专门准备一笔经费,把历年来的欠帐尝还一些,让老百姓看到通过法律解决的希望,这样,社会影响就出来了。
  高,****局长竖起大姆指。
  牛逼,韩江林得意地又说了一句粗话。领导说粗话,说明领导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不再心存戒备,****局长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第110章 铁杆兄弟
  省里两会在欢乐气氛中落下帷幕。每次大会都会有一些成果产生,苟政达和韩江林首先享受到了大会的胜利成果。白云召开干部会议传达省两会精神,会议的另一项议题是,李副部长代表市委,宣布了白云县主要领导的任职文件,苟政达出任白云县委书记,韩江林的副书记位置被用文件明确排名在杨副书记之前,另一张没有宣读的文件提名韩江林作为白云县人民政府县长候选人,需要按照法律程序进行选举。
  散会后,李副部长有事要赶回南原,白云县委领导就在会场前面送李副部长上车。李副部长的车刚走出人们的视线,苟政达对班子成员说有事,匆匆跳上车走了。韩江林坐上自己的车后,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初兰晓诗给他设计升官路线图时,他曾经认为兰晓诗是痴人说梦。没想到才过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升官路线图中的职位不仅全部实现,甚至突破了当初的路线图规划,走到了前面,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思想有多远,人就能够走多远。他想起这句话时,不由得对兰晓诗充满了感激。才女兰晓诗让他从一个目光短浅、人格卑微的懵懂青年,变成了一个充满思想和理性的领导型人才。在他看来,兰晓诗是一个策划大师,经过她的妙手调理、精心点拨,能让一个平凡的人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然而,这位大师却远在异国他乡,没有看到他的今日成就。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兰晓诗就在眼前,俩人共同举杯,庆祝一桩经典策划案例的成功。
  韩江林打开手机,短讯的铃声此起彼伏,看了几条都是表达祝贺的。有的甚至要为韩江林设高升喜宴。在等待任职的日子里,韩江林对担任县长一职有种种天真而美好的想法,但是,今朝一旦拥有,当初设计的美丽蓝图忽然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人们对渴望的东西因为幻想而美丽,而不是因为拥有而美丽。职位往往意味着职责,韩江林想到从此以后将要对白云几十万百姓负责,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压力。
  吴传亚沿着人行道回家,韩江林示意车子靠近他停下。
  上车吧。韩江林招呼一声。
  吴传亚上了副驾座,看了看时间,说,县长大人高升,要宴请我们吗?
  请你个头呀。老同学吴传亚也这么俗,韩江林很生气。
  吴传亚被韩江林骂,乐呵呵地传过身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县长大人高兴,我十分乐意把我的头割下来,铺垫县长大人的更加高升之路。
  废话少说,前次召开****工作会,安排清理陈年旧帐的事,大地乡落实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吴传亚气愤愤的,你想要政绩明说呀,要我们清理旧帐,又不给钱,我们把旧帐清出来了,还要通过法院判决后,强制执行,还不得把政府那两栋烂楼卖了还帐?
  如今他的地位不同了,人们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很少在他面前表露真情,即使是老同学,也是一口一个县长,嘴巴像抹了蜜一般。吴传亚是率真的人,所以敢在他面前发发牢骚,耍点小脾气,已是十分难得了。韩江林嘿嘿一笑,用中学时代的语气说,树不浇水不成材,人不逼迫不成气,逼一下,大家都有了解决矛盾的愿望,不然,大家都捂着盖子,总有一天腐气臭气还会散了出来,到时候会臭不可闻。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要求下面解决老百姓的白条问题,可给的也是一张空头支票,这不是把我们的级别都提升了吗?
  提什么级?韩江林不解吴传亚的话外音。
  陆军转空军啊,高空作战,空对空啊。
  小刘也笑了起来。韩江林笑着说,我不是给了每个乡镇五万块钱吗?
  吴传亚苦笑道,五万块用来还老百姓的白菜钱也许还差不多,可乡镇欠的都是上级领导下去检查的接待费,是一笔笔的狗肉帐,用白菜钱还狗肉帐,怎么还?
  政府给的是启动资金,韩江林笑道,我们要通过启动还债这件事,让老百姓看到我们在做实事,是一届讲诚信的政府。
  吴传亚瞪大眼睛通过后视镜看着韩江林,你没有糊涂吧,这哪里是启动政绩工程,是启动老百姓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不知道其它乡镇的情况,我们乡镇的出纳每天跟着一群人,吓得她请假逃避,不敢上班了,要帐的每天踏破门槛,我们口水说干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只好按照县长大人的意见,请他们在法院上见。
  吴传亚的话让韩江林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要解决上访问题,树立法律观念的愿意部分地落实了,另一方面,乡镇,包括县政府在今后的几年内,将面临着空前的还债压力。
  这是因为体制原因我们必支付的代价,韩江林默念道,笑着对吴传亚说,今天我们改变下乡喝醉,进城拍背的习惯,我请你吃饭。
  吴传亚笑应道,难得县长大人有闲,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找了一家路边小店,吴传亚要找电话叫其他同学一起过来,韩江林不想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扬张,说,把欧成钧叫过来就行,别的同学,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欧成钧如约而至,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桌上,闻了闻扑鼻了香气,说,真香呀。
  韩江林知道口袋装的是酒,仍然警惕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
  酒,二十年茅台。
  欧成钧真是一个有心人,韩江林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胸口忽然紧了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想,如果养父还在世,肯定会为他感到骄傲,并为他举行庆祝家宴的,如果遗弃他的父母,知道他有今日的成就,不知该作何感想。韩江林端起杯,侧转身悄悄甩掉了眼角的泪水,把杯中酒滴了几滴敬土地老爷,祭奠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养父,心说,父亲,今天没有姊妹祝福我,没有亲生父母祝福我,你在上天要祝福我啊,父亲。
  韩江林仰望上苍,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欧成钧、吴传亚和小刘三人同举杯,默默地等候着韩江林履行完仪式,才向他表示祝贺。
  欧成钧说,这是我父亲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市面上价值差不多万把两万,我一直舍不得喝,心想,要遇到重大喜庆事情才喝,江林的高升,也是我们兄弟的喜事,不能不喝了。
  谢谢,韩江林尽管定力很强,这会儿也不由得动情起来,哽咽道,我韩江林没有兄弟,在座的都是我的亲兄弟,没有大家的支持,就不会有我韩江林的今天,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我。
  韩江林一番话说得回肠荡气,让大家想起韩江林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吴传亚说,吉人自有天相,韩江林能有今天,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希望你一路走好,在更高的地位上为人民服务。
  韩江林一饮而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两位弟兄地位都在他之上,转眼间翻了个个儿,他们没有任何妒意,而是一心一意地支持他的工作,拥有这种胸襟十分难得。韩江林主动拿起酒瓶,给他们倒了酒,再敬他们一杯。心里想着县长的职务还是挂秋天树枝头的苹果,还没有摘到手,算不得数的。虽然绝大多数选举不过是一种形式,用组织部门常挂在嘴边关于选举的魔鬼词典:所谓选举,就是把不合法的事情合法化。只要经过了法律的程序,不管是牛头还是马面,都可以理所当然地履行法律所赋予的职责。但并非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如果在选举的关键时刻发生意外,不但拟任的职务不能够当任,以后的政治前途肯定大受影响。情况糟糕到那种地步,真可谓折戟沉沙、永无翻身之日了。韩江林故意说,选举也是一道鬼门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呢。
  两人会意,即刻表现出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气,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为了江林老弟,兄弟们就是鬼门关上的把门将军,这段时间叫兄弟们都好好地盯着,只要风吹草动,只要潜流暗涌,咱们都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
  韩江林感动之余,不忘叮咛一句,要注意方式方法。
  吴传亚说,放心,咱手里握着组织意图这把尚方宝剑呢。
  酒逢知己千杯少,几杯酒下肚,抚今追惜,又是一番嘘吁。席间不断有同学打电话来,韩江林只得关了机,其它同学找不到韩江林,又把电话打到吴传亚的手机上,问韩江林的踪迹。吴传亚谎称不知道,同学就直白吴传亚,说看见他上了韩江林的车。
  韩江林感慨县城真小和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艰难,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永远是兰晓诗的老公,是兰氏家族的核心人物,即使他和兰晓诗公开宣布离婚,依傍兰氏家族生存的政治生物们,也不会轻易放弃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更何况兰晓诗和他根本就没有宣布离婚呢?这么一想,他这才明白,罗丹为了他的政治前途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一个在生意场中滚打、徐娘半老的女人,好不容易遇上自己的真爱,何曾愿意放弃?只是为了他能够继续拥及良好的名声和政治基础,她选择了放弃,就像罗丹和他开玩笑时所说的,“遇上你,是我做生意以来最大的一次赢利机会,我却选择了放弃。”想到刚才同喝庆功酒时,他却没有想到罗丹,难道这个浑身宜香、温柔善良的女人,注定了一辈子与寂寞为伍么?想必他和罗丹的风流韵事,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嘴上没有说,是因为尊重他,不让他下不来台吧。韩江林一路想来,觉是所有的人都为自己的进步做出了牺牲,而自己没有为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十分惭愧,心想,虽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一定要满足他们良好的愿意,多检点自己的行为,不能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给兄弟和亲人们的脸上抹黑。
  吴传亚拿起瓶子摇了摇,见瓶里不多了,示意小刘到车上去拿酒,说,咱们兄弟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
  韩江林叫住小刘,接过瓶子说,我给两位兄弟倒一杯。酒瓶倒不出酒来后,韩江林举起杯说,我敬两位兄弟一杯,这一杯有两层意思,一层再次表示我的感激之情,第二层表示歉意,我今天特别想喝个一醉方休,但高兴要适而可止,酒呢,也要适而可止,纵观古今中外,许多人功成名就时,因为得意忘形而功败垂成,咱们兄弟来日方长,今晚我还得开个小会,研究一下政府工作报告的事情。
  吴传亚是性情中人,在韩江林面临一向恣情纵意,答应酒放到以后再喝,嘴里笑道,看来我们新任县长雄心勃勃,计划着新官上任放三把火了。
  这话韩江林想到当初在乡镇时,镇长和镇人大主席把酒言政的情形,当时他就不耻这种把酒言政的行为,寻思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掌握行政资源时,坚决杜绝这种行为。这会儿正是表明态度的机会,正色道,我有一个建议,君子之交如淡水,心胸坦坦荡荡,兄弟们在一起喝酒的场合,莫谈人事政事,免得别人听了去,说我们像屠晋平一样,搞什么******。
  韩江林说,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我不会上任就放什么火,因为我年轻,本来就火气旺盛,如果再放火,就会被人认为不稳,烧掉的有可能是自己的前程,少年老成是对年轻人最好的评价,何况我有的是时间等候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只有像屠晋平、苟政达这类人,年龄已长、机会不多的人,急于通过烧几把火来证明自己,引起上层的注意。
  从理念来说,新官放火是把官员在社会生活层面的绝对化,自古以来,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官员有官员的生活,官员掌握的资源本应为老百姓服务,结果却拼命地用为自己的升迁服务,我们有些官员以为掌握了公共资源,就掌握了影响、控制社会生活的资源,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的,老百姓不会因为几个官员像跳梁小丑一般地表演,而变得更加富裕或者更加贫困,所以,为政者只有脚踏在坚实的大地上,理性地实政,才能给百姓、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实惠。
  欧成钧频频点头,真诚地说,江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你真是变了,眼界高了,心胸宽了,今日成就是思想的成就啊。
  韩江林故意瞪了他几眼,笑着说,我看你们也变了,一个个变成了马屁精了。
  吴传亚说,马屁精就马屁精,只要不拍到蹄子上就行,当年我们在球场上的泥水里打滚时,哪会想到能够和县太爷坐在一起海阔天高胡侃呢?
  三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韩江林还在楼下,看到政府办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心里略有些不安,紧走几步上了楼。小周在门卫室里望着,见韩江林上得台阶来,斜刺里出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手提包。韩江林头也不回,人员都到齐了吗?
  齐了。小周的话十分简洁。
  他走进会议室,办公室主任和几个秘书、参加草拟报告的人员,以及相关部门的领导整整齐齐地坐在里面,韩江林选择一个主位坐了,环视一周,见到几个脸孔略生的,微笑着点点头,算作招呼,然后又朝办公室主任点点头,现在开始?
  好,办公室主任说,今天这个会是按照韩县长指示召开的,专门研究政府工作报告的事情,草拟政府工作报告是每年的一个惯例,也是办公室工作的一个重头戏,政府的工作做得怎么样,怎么样向人民交待,政府工作报告是一个主要的形式,仗着在座的各位出力,今年的报告已经有了一个初稿,当然,还有许多不尽人意处,大家研究一下怎么修改、完善这个报告。
  发展改革局局长孙浩首先发言,我看这个报告写得很好,有关我县今年项目计划方面的发展目标提得很具体、明确,但是,有一些东西目标是不是太大了,如果按照每年报告中的计划,我们白云基础设施早就上了一个新台阶,财政收入就不是现在的几千万,而是几个亿了,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们应当踏踏实实地做几件实事。
  孙浩质疑报告,办公室主任反驳道,孙局长说的有道理,但是,做得好也还要说得好,说不好,我们的发展改革目标和规划没有获得人大代表的认可,工作就会陷于被动。
  会议刚开始,两人就拧上了。大家揣摩着会议的形势,气氛受到一些影响。韩江林鼓励其他同志发言。县长的命令不可违,大家陆续发言,但触及到问题实质的发言不多。
  在这种会议上,积极发言的态度不过是表示一种姿态,至于讲了什么,有些人可能就是属于摸马没得角,云里雾里一通。韩江林心想,这种态度也被极好地体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上,讲规划慷慨陈辞;讲发展,绕山绕水;讲问题云里雾里,洋洋上万言的宏篇巨制,似乎什么都说到了,仔细一分析,却什么也没有说到。韩江林的意思就是要通过开这么一个协调会,要改变这种华而不实的文风,直奔主题,触及问题的实质,让老百姓听得懂。他没有从别人的发言里听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可见,大家对一种司空见惯的东西是不会作更多的思考。更何况,不在其位却谋其政,在官场中有多事之嫌。
  会议最后,办公室主任请韩江林发言。韩江林本来不想再说些什么,但发言也是一种政治态度,如果他不发言,说明他对参加会议同志们的发言不满意,对草拟文稿的同志们不满意。他的态度表现出一种另类,就会引起其它人的反感。韩江林颇有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慨。韩江林只得以领导者的高姿态,对会议作出了三个方面的肯定,一是肯定同志们的政治觉悟。这么说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同志们在政治上究竟悟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自己反对这种云里雾里的假大空话,在这种特殊的场合却不得不用。二是肯定同志们的发言,动了脑筋,触及到了问题的实质。这会儿韩江林体会到了口蜜腹剑的意思了,心里其实对发言挺不满意,却仍然不得不夸奖几句,否则,以后他再召集类似的会议,就不会有人再发言了。三是肯定了草拟报告的同志们的辛苦和努力,报告写得很有文彩,对全县今年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好的规划。韩江林心知肚明,知道报告套用了原来报告的形式,最多只是作了数据上的改变。
  作了三个肯定之后,韩江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他召开本次会议的目的,如果没有前面的铺垫,他所表达的态度和观点就会遭到其它人本能的拒绝和排斥,他的思想自然不能够得到贯彻。有思想还得有谋略,能够笼络人心,这是一个高明政治家必须具备的条件。韩江林本来准备就报告写作发表具体的看法,转念一想,草拟报告的人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不是拥有县长职位的他是专家,对具体的问题涉及过多,就会陷入泥坑里拔不出来。于是,韩江林也采取空对空的办法,就报告的立意高度、政治性、阐明问题的方式等问题发表了看法,这些看法是套在哪里都适用,却谁也无法撼动的高帽。犹如如来佛祖的五指化来的五行山,临空压下,即使有孙悟空的本事和能耐,也不能动摇分毫。
  散会后,韩江林却把报告的主创人员留下来。他确实需要改变一下报告的形式,以及阐述问题的方式。这是他作为新任县长必须拿出来的杀手锏。在中国这种以老年为核心的社会里,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长,肯定会受到质疑。他必须扮演一个冷面杀手的角色,能够面对敌手而见血封喉。而他掌握的唯一出手的机会和利器,就是政府工作报告,因此,他不得不下大力气来打磨这把见血封喉的利器。
  韩江林对打磨利器提出了三点要求,简洁。字数要控制在五千字左右,也就是控制报告时间在四十分钟左右,这也是小学上一节课的时间,也是街头洗脚屋和足疗一般所采取的一个钟的时间,为什么要用这个时间?韩江林反问了一句。
  政府工作报告是何等庄重的事情,足疗和洗脚在人们看来,是污秽不堪的肮脏事情,把政府工作报告的时间和足疗按摩的时间联系起来,确实有一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大家面面相觑。韩江林见大家不说话,又说,时间无罪,我们不能用道德观念评判时间,为什么大家都选择这么长的时间段,其间肯定有科学依据,那就是,不管是人们喜欢或者不喜欢,是在享受还是努力学习和工作,四十至五十分钟的时间区域,是心理能够承受的最佳时段,少于这个时间段,人们会觉得过于简单,长于这个时间段,人们的精力就会分散,效果就会受到影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每分钟播报一百六十字,平常人念报告的速度没有这么顺畅,以一百五十字计算,把报告控制在规定的数字内,时间控制在四十分钟左右,是非常恰当的。
  办公室主任拿着厚厚的报告,有些不相信地问,五千字?意思是要删掉三分之二以上?
  是,韩江林点着头肯定地说,我们常批评党员干部在会上打瞌睡,却没有想一想,我们报告的时间、内容、形式有没有按照科学来进行设计,你的报告像王大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听的人当然打瞌睡,可能有些人会想,那么多的事情要写进报告,没有二三万字肯定拿不下来,如果大家看过党的七大报告,简述新中国大政方针,全篇只用了七千字,美国总统该管事多了吧,简述新总统理念的就职演说,也不过几千字,一斤面粉做成压缩饼干只有一小块,而发成馒头,则有一大包。
  二是要实在,我们阐述问题不要面面俱道,什么都说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取得成绩讲亮点,讲发展规划讲重点,一些上面已经讲过的东西,特别是理论性的东西,能不说的就不要再抄文字了,为什么大家都对文山海会深恶痛绝,可又老是无法改掉,就是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是最不费力又最讨好的事情,但这是讨上级的好,因为上级的声音得到了贯彻执行,但这种假大空的会议,却不能为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不讨老百姓的好。
  我想问一下在座的各位,你们对上级召开的每一次会议,如数家珍,但是,有几个老百姓在乎你开了什么会?老百姓在乎的是,你今年究竟做了什么实事,碗里多还是少了几片肉。以文件落实文件,则使会议精神,也就是上级某领导的精神得到了贯彻,领导看到下面在背诵他的指示,贯彻他的精神,真以为老百姓就靠他那几句金口玉言而过上了幸福日子,事实上,当年指示满天飞的时候,也是普通老百姓生活江河日下的时候,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政治是一种严肃的生活,我们不能再用表面上严肃,实质上非常滑稽的方式欺骗上级,欺骗群众,自欺欺人了,回到报告上来,我们能够做到的就说,不能做到的就不说,甚至有些能够做到的,也暂时不要说,因为做了不说,是实干,说了不做,就是欺骗。
  三是要精彩。我所说的精彩,不是理论上的精彩,而是要用老百姓听得懂的话,说听得懂的事,你满纸的长篇大论,老百姓听了如坠雾里烟云中,精彩是精彩了,但这是假精彩,我们需要的精彩报告是讲实话,做实事的精彩。
  韩江林纵论古今,大家深为折服,他一说完,平时深受文字之苦的几个主任和秘书,鼓起掌来,满脸轻松愉快的表情。
  负责文秘的副主任说,说实话的报告好弄,虚假的报告也好弄,就是半实在半虚假的报告难得糊弄。
  假话要说得别人相信,当然难得糊弄,韩江林笑着说,站了起来,以后我们的报告要说实话,通过这种形式,来提倡务实的精神,培养干部务实的作风,今晚的会到此结束,辛苦大家了。
第111章 安插针子
  本次人民代表大会有选举县长的任务,负责会议筹备的人大常委会主任、副主任们神经有些紧张,生怕选举出现什么问题,几乎每天都要向苟政达和韩江林汇报会议的筹备工作情况。先前韩江林还能够镇定自若,后来,受到他们的情绪影响,随着会议时间的临近,心里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这天,韩江林把主持财政局工作的刘涛叫到办公室,商量从什么地方如何挤出一些钱来,给乡镇增加一些补助,以安抚乡镇长们的心,间接地达到稳定各乡镇代表团的目的。这种做法在这种时候,无异于赤裸裸地收买人心,但在选举日益临近的关键时刻,这也是万不得已之举。
  两人正在说话,杨国超主任和人大的两位副主任走了进来,他把包放在茶几上,笑眯眯地说,管火的都在,今天有搞头了。韩江林知道杨主任所说的管火是什么意思,从抽屉拿出两包烟甩了过去。
  杨国超拿起烟看了看,说,县长就这品牌?这是乡科级抽的磨沙黄果树啊。
  韩江林说,杨大主任,说话要有法律依据啊,我目前还只是县长候选人,县长候选人和县长还是有区别吧。
  杨国超说,我以人大常委会全体常委的名义保证,一定严格依法把你的候选人变成职务。
  韩江林说,这个我相信,人大常委会同志都是经过组织的严格考察,精挑细选地选出来的,能够严格地执行党委的文件指示和精神,但是,我们不能保证所有代表都有这样的党性和纪律意识。
  杨国超说,从客观上我们也相信经过认真考察和选举的代表,但为了坚决落实组织意图,还是要考虑加强必要的防范措施。
  刘涛见他们商量起选举的事情,站起来要走,被杨国超拦住了,说,财神爷在这里,我们不另外到庙里烧香,现场办公,你要抓紧把会议经费划拨过来,还有,今年县委安排人大常委外出考察学习的经费,是不是考虑安排一下。
  刘涛忙点头说,按照县委的要求,财政局坚决保证四大班子的工作经费。杨国超听了这话,松了手说,有这句话,我可以依法放你一马。大家呵呵笑了起来,刘涛赶紧笑着告辞。
  人大负责代表审查的副主任正要汇报会议筹备的相关情况,苟政达的电话打了过来,要求韩江林到他办公室有事商量。韩江林只得简要听取了人大常委会三位领导的汇报。从汇报的形式上说,作为县长的韩江林要对人大常委会负责,但人们习惯于把书记县长当成县里的一二把手,向他汇报是冲着他的县委副书记这职务来的。从汇报的内容来看,汇报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人大的领导不过借汇报,多和书记、县长加强联系,以便不管是当前还是今后,多得到县里主要领导强有力的支持。
  负责代表审查工作的副主任把代表的构成情况和名单交给韩江林,韩江林粗略地看了一下,代表中党员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余下的百分之三十也是私营企业主,或者机关中的无党派人士,也就是说,白云县最高权力机关的组成人员,基本上是政府官员和既得利益者,要这些人对上级的意图提出反对意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在选举中可能出现不同意见,则表明政府领导者中出现了分裂,而不是来自组织外部势力的强烈冲击。拿到这份名单,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县长这一职位对于他来说,已是探囊取物,所谓的选举不过是走一走形式,走一走过场。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人大杨主任见韩江林还有事,草草说了几句就结束了汇报。他们一走,韩江林跟着出了门,经过办公室门口和小周打了一声招呼,我到县委苟书记那里商量个事情。
  形式往往是文化造就的,屠晋平自恃文化高,凡事讲究形式,就连接待领导和群众的来访,都要讲究一二三;苟政达出身草根,从农业聘干里起步,做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办公室的大门是敞开的,不管干部群众,有事说事,无事可以进去打个招呼。韩江林到来时,他正双手高举着报纸在看,报纸把他整个地遮住了。
  苟书记。韩江林刚改口,还有些不习惯。苟政达哗地放下报纸,动作幅度很大,把韩江林吓了一小跳。苟政达挪开报纸,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一只眼睛看着文件,一只眼睛看着韩江林,眉头向上一拉,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这就是你要代表县人民政府向人民代表大会提交的政府工作报告?
  苟政达不习惯用长语,说到后面时,头一歪,粗大的喉结一提,青色的血管暴露出来。韩江林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份报告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情绪应当出现巨烈反映的是韩江林,因为刚刚重写的报告,他还来不及看,就被送到了苟政达的案头。说得好听一点,说明苟政达在政府办还有着不可撼动的强大影响力;说得不好听,苟政达在他身边安插有钉子。
  有什么问题吗?韩江林问,感觉后脑勺嗖嗖嗖吹来一股冷风,阵阵发凉。
  肯定没有问题,还是年轻人脑子好用,思维活跃,观念新颖,思想开放,充满了活力,如果这是一篇演讲稿,绝对是一流的演讲辞,能够和美国总统林肯先生的演讲相媲美。
  韩江林以为他是在嘲讽,脸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却发现苟政达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下子倒把他给弄迷糊了,弄不清楚苟政达是什么意思。
  韩江林本想就报告的事解释一下,在没有弄清苟政达的意思之前,他的任何话都有可能是对苟政达的想法的否定,从而引来苟政达更多的反感甚至于反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韩江林故意吐字不清地说,我只是想,报告,主要是实事,这件事情本想来和书记请示,忙也就来不及了。
  韩江林的混乱让苟政达的自尊心得到了部分满足,他为了表示豁达与宽容,大手一挥,请示就不必了,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老苟伸手太长、插手太多,说我们面和心不和什么的,政府的事还是你做主,我的意思是,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政府报告还是应当按照政府报告的文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一只现成的箩筐里面,装上我们自己的东西,如果不用现成的箩筐,而是生造出一只箩筐来,势必造成标准的不统一,上级指导组的领导一看我们是新东西,马上产生疑问,你们是怎么搞的,要创新是不是?创新要拿出成绩来呀,如果上级因为报告的事情盯紧了我们,让我们成为全市的把子,我们今后的工作就会全面陷处被动。
  江林,俗话说,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不是板刻守旧的人,更不是思想僵化者,我也十分赞同创新,说真话,办实事,老百姓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我只是说喜欢,因为老百姓是最容易被糊弄的,如果说的比唱的好听,他们很容易就会被打动,所以高明政治家说的比唱的好听,就很容易打动老百姓,办实事是需要时间来检验,需要老百姓个体一一的感知,才能够获得认同,而做报告和做演讲就不同了,只要不断地鼓劲,不断地说好话,不断地给老百姓以希望,在群情激动的特殊语境下,那怕是放一个屁也会获得热烈的掌声,法西斯怎么会上台?在没有听希特勒的报告以前,很多德国人都对法西斯持反感态度,一旦听了希特勒的报告,几乎所有的听众都被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所打动,被他所设计的美好愿景和蓝图所征服,为什么领导者喜欢召开千人、万人大会?因为这是他们最容易获得掌声,最容易迷惑群众的时候,领导者的思想在这种时候最容易获得扩散,从而满足他们极度强烈的自尊心。
  韩江林几乎要用莫名惊诧来形容此时的感受了。苟政达并非沉默寡言的人,但他在公开场合的发言纵论古今,从来不触及人的心灵,更不会像屠晋平一样探询领导者的心态。他这种有意识的回避原来是被人压制着,现在压在泰山顶上的石头搬掉了,他的思想像春草一样获得了生存的空间,蓬勃生长起来。
  能够把长话说得简单是一种本事,而把简单的话说长,又是另一种本事。苟政达说,老百姓是缺乏理性,很容易受到情绪左右和影响,他们最佩服那种手捧茶杯云里雾里、古今中外、国内国际滔滔不绝说上几个小时的教授,听完报告他们一头雾水,同样对讲演者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报告一般的情况下就是用一堆新名词,一打新概念,一通大废话把听众给弄糊涂了,方才能够显示报告者的高明,如果讲一通大白话,他们听懂了,明白了,回过头却说,这些道理谁不懂呀,还用得着说吗,倒把你气得半死,所以,在老百姓缺乏知识,或者人大代表还没有变得更理性的时候,我们的报告要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和代表的理解力保持一定的距离,要通过大道理而不是大实话来让他们佩服,大道理往那儿一摆,实事做得怎么样,做不做,没有人敢来质疑,如果你说实话了,摆在和他们同样的地位上,他们就有理由来质问你,你们说了,为什么不做?
  听到这里,韩江林第一次为真诚做人感到害羞,真诚对于苟政达这一番话来说,变成了无知和浅薄。人们往往批评形式主义的无用,事实上,形式主义之所以盛行,是因为形式主义太有用了,它能够把没有思想的灵魂遮掩起来,让人们看不透它倒底有些什么货色。人们甚至通过某种形式,能够把一条无知的狗,变成一只能掐会算的神仙。
  苟政达见韩江林已经被说服,总结性的说了一句很有生活哲学的话,报告的理论部分就是衣服,可以把一篇没有多少实质内容的报告装点得色彩斑斓,而报告内容就是肉体,强不强壮,性感不性感,有衣服罩着,一般人是看不到也看不透的。
  韩江林心虚地问,我们的报告要推倒重来?
  不,不,苟政达显得开通的样子,报告的核心部分这么写,很有份量了,可以说有血有肉,但是,这种赤裸裸的血肉是见不得人的,要给它穿上衣服,那就是仍然用报告的大道理,用报告的文体形式,把它套上,这就是一篇创新了和形式的完美报告。
  创新形式有什么用?你总不于给家里的黄脸婆换了一套新装,就以为得了一个新婆娘吧,苟政达嘿嘿一笑,听说有的女人为讨丈夫的欢心,居然做什么******修复术,换一个******,就是新人了?狗屁,创新内容就好比灰姑娘穿着旧衣服,衣服虽旧,人却是新人,只要有一双红鞋子,灰姑娘马上可以脱胎换骨,变成超凡脱俗的新人。
  韩江林怀着敬佩的心情离开苟政达的办公室,走到楼下,一丝细雨凉幽幽地洒在脸上,韩江林忽然一个激灵,方才清醒过来,感到陷入苟政达设计的彀中。一份报告,苟政达却雾里云天地扯了许多大道理,让韩江林无法反驳他的意思,只得乖乖地执行。细细思量,还真不得不佩服苟政达的洞察力。如果平等对话,不能说服对方,势必会引起争论,如果用大道理来说明,好比如来佛用五行山压孙猴子,你纵然有七十二般变化,又哪里能够奈何?更何况在我们这种以崇尚大道理为荣的社会里,政治的大道理自古以来就是老百姓的大箩筐,既装衣服蔬菜又装牛屎马粪,一个平常老百姓怎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丢弃这个貌似可以养家立命的东西?事到如今,韩江林纵有千般想法,万般考虑,也变成了拴在苟政达磨盘上的叫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转了。
  韩江林回办公室坐着,思考如何改进报告才能更完美,又与苟政达的意见有所区别。他想整两份报告,一份以报告文体为标准写作的,作为大会上发布的材料,自己在会上作的报告,则另外准备一份。这想法一经出现,随即被他否定。
  向大会作报告本身就是严肃的政治生活,必须态度严谨、一丝不拘,两份报告的出现,肯定会受到代表的质疑。在一些工作会议上,有些自以为是的领导,经常采取会上发一份,自己讲话另行一套的形式,以此来表示自己的高明。这其实是一种雕虫小技,这种雕虫小技只能够糊弄泛泛之辈,而不会受到有思想的干部群众欢迎。任何会议从政治上说是严肃的,从经济上说都是在花费纳税人的钱,需要达到既定的社会效果,因此事前的准备是周密的,领导的思想和意志已经在报告中有所体现。另做一份报告,只能证明报告是秘书写的,而领导事先没有与秘书、与其它会议筹办者进行很好的沟通,于是领导在会上自行其是,这种态度只能说明领导根本就不重视这次会议。领导自以为高明的行为,实则是对自己威信的损害。出笼两份报告也是对公共行政资源的浪费。
  正道直行,韩江林耳边又响起这个声音。他决定按照苟政达的意思重写报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低一下头算不得吃亏。同时,要对秘书们表示道歉,他个人的想法浪费了他们宝贵的时间和很大的精力。韩江林在政府办当过秘书,知道写领导报告的艰难。领导的想法千变万化,秘书的笔头也得千变万化。报告中所包含的内容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秘书对此也得成竹在胸。“胸中自有百万兵”,这句成语在战时形容将军、和平时期形容秘书其实也不为过的。只有胸中陈兵百万,才能够随时让领导点将,方能够挥笔而就。如果秘书只有领导点的兵,遇到情势一变,领导意思大变,秘书会措手不及,最后只好乖乖缴械投降。
  韩江林叫小周把执笔人员召集起来,安排对报告重新进行修改。在等待秘书集中的时候,韩江林把想法大致梳理了一下,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要点。他所讲的当然只是针对内容部分,至于文字的修饰,那是秘书们的事情。他如此关注内容,这就好比一个年轻的女人,对自己美丽而健康的身体充满了自信,大抵平时只需要关注身体的健康锻炼,而不是外在的衣着。她们出门的时候,只需要素面朝天,能够以健康的身体和青春靓亮的容颜赢得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只有那些人老珠黄者,才会如此关注自己的外表,并对衣服等进行精心的修饰,以此掩饰内在的虚弱和不自信。某些领导如果不是对全篇的严格要求,而是仅对于文字的过分雕琢,大抵是因为胸无点墨,对于内容、架构等实质内容的把握无度,只好在文字、标点符号等无关紧要的地方,刻意地进行严格的要求,以转移秘书们的视线,以此显示态度的认真。精于敷衍塞责之道的秘书们,则会极力迎合领导的自尊心,有意在领导在乎的地方,特意留下领导表演独特个性的场地,以让领导自认为获得部下的赞赏和加分。领导在台上往下看时,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是何等的绝顶聪明。部下也并非都是糊涂蛋,对领导的表演一向了然于心,之所以还愿意给低劣的表演以掌声,只是因为高高在上者手里拿着他们所需求的资源,因此,他们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狗一样,毫不吝啬地送上欢笑和掌声。当年纪晓岚领着一帮文人学士编著《四库全书》时,知道乾隆皇帝有喜欢改文字的习惯,于是故意在编著的时候留下一些错字,让皇帝表现自己的高明。乾隆皇帝看到鼎鼎有名的大学者纪晓岚居然被自己查出错误,皇帝虚荣的自尊得到了何等的满足。诸不知,乾隆正是落入了纪晓岚们的彀中。后来,因为乾隆皇帝对于文字的吹毛求疵失去了兴趣,纪晓岚有意留下来的文字瑕疵就成了留给后代学者的一笔糊涂帐。
  执笔的秘书们陆续到来,主任进门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与韩江林一碰,韩江林发现他嘴角得意的微笑,心里格登一响,一股怒火从心底腾地烧了起来。人会因为施展一点成功的小计谋而暗自得意,或许他正沉浸在这种得意中呢。对付他人的挑衅,要么是宽以待之,晓之以礼,动之以情,然后让时间慢慢把矛盾消化掉;要么给予最为严厉回击,几个回合将对手击溃,叫对手或其它人想起来就胆寒,以后再也不敢招惹自己。韩江林料想自己不是那么强势的人,没有必要不给别人以退路。从客观方面来说,他到政府这边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做几件能够让人心服口服的大事,别人心里有疑意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能够给别人理解自己的时间和机会,表现出容人的雅量,以后才能争取更多的人支持自己。潘建平副书记曾经说过,官场中的政治就是让支持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反对自己的人越来越少。如果自己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说明政治素质还欠火候。
  大家集中起来后,韩江林开门见山地向大家道歉,把个人对报告的想法进行了说明,然后说明他的想法与时下通行的报告体裁存在某种差异性,这种差异性有可能会给大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他坦荡的胸怀立刻赢得了秘书们热烈的掌声。
  人们常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韩江林这一反常规的露相,在秘书们看来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真人。负责文书的办公室副主任见领导说了真话,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我说两点,行事有规矩,作文无定法,行事有规矩是因为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大家在一定范围内生活,如果不讲规矩,势必影响他人的生活,作文不管如何写,都是思想的东西,思想的东西只要接受的人有心胸,有肚量,有抱着商量的目的,就不会对对方的生活造成伤害,当然,现代社会因为思想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大多是因为心理承受能力问题,也就是说,我们对思想的东西感到恐惧,多数情况下是因为内心存在着思想或者道德方面的缺陷,用老百姓的话说,怕别人揭我们的伤疤、戳我们的痛处,长期以来,我们把报告这种灵活的文体变成了固定的模式,一方面说明思想的僵化,不敢创新,另一方面,说明我们存在缺点,担心随时被上级领导或者人大代表们质疑我们工作中的不足,韩县长提出改进报告的写法,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敢于面对领导,敢于面对人大代表,敢于面对现实,这需要具有很大的思想和精神勇气,还需要面对缺点的道德觉悟,今天提出重新按老规矩来写报告,我觉得在形式上尊重了传统,尊重了一些旧习惯,而内容上却保持了独立性、创新性。
  酸。这是副主任一番话给韩江林最强烈的印象。面对这种酸,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既有一些儿不适,也有六月里喝酸汤的味道,感觉上颇有几分飘飘然。从副主任身上,韩江林不得不佩服中国文人对政治的演绎,从最早的赵高指鹿为马开始,中国文人能够一直对皇帝和领导的话进行最为全面、最为正确的诠释。就像他的一番话,副主任却能滴水不漏的演绎出一番无比正确的道理。如果自己的地位更高一些,权力更大一些,是不是自己放一个屁,也会有人接在手里,说这是天底下最香的屁?
  白云民间有一个关于香屁的故事。故事说,兄弟俩分家,狠心的哥哥要了最好的土地,把最贫瘠土地分给了弟弟。这块地种不什么好东西,弟弟只好种一些葱。弟弟挑着葱到街上卖,放了一个屁,整个街面都闻到了香味,大家都注意到了弟弟的葱,纷纷跑来购买吃了能放香屁的葱。弟弟靠一块贫瘠的土地过上了好日子。哥哥看着不服气,硬要把自己的土地和弟弟换,弟弟没有办法,只好换给了哥哥。哥哥也种了葱,挑到街上卖,一路上喊,卖能放香屁的葱喽,卖能放香屁的葱喽。街上人的听说,纷纷路过来买。正在这时,哥哥放了一个屁,臭气顿时熏晕了好几个人,街上变得臭不可闻,愤怒的人们把哥哥狠狠地揍了一顿,把他的臭屁股打烂了。
  一通屁话酸文人能够总结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韩江林心道,这就是中国文人政治的悲哀。自孔子始,正式把中国推进了文人政治的酸菜缸里,在这个酸菜缸里,什么东西在里面泡一泡,都有了文人的酸味,都似乎变得适合于所有的人,比如说仁、比如说道,诸如此类,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可以有无数种解释的语言,文人直接把他们的思想和语言变成了规则。正因为可以有无数的解释,恰恰迎合了皇帝无限善变的政治需要。相比后来的西方社会,卢梭等人的思想,只是制定规则的基础,而不是真正的社会规则。社会规则是刚性的,文人思想和语言是弹性的,刚性的社会生活需要刚性的规则,中国传统社会一直用弹性的规则来管理刚性的社会。文人为了推销政治观点赢得生存的空间,总是向皇帝和领导者推销自己思想和语言,他们一般分为两步走,首先是通过演绎皇帝的话来让皇帝欣赏,从而进入核心决策圈,进入核心决策圈后,又通过皇帝的口,或者谏言来推销自己的思想和语言,从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文人政治。柏杨把什么都可以演绎和解释的文化称为酱缸文化,韩江林倒是觉得,这种所谓的酱缸底料的最大特色就是酸——酸溜溜毫无骨气软弱无力,处处被动随时挨打,构成了中国封建社会中后期的最大特色。
  赞扬成了会议的基调,在场的人都跃跃欲试,准备朝这条道走下去,把韩江林的一点想法捧为无比伟大、正确的决策。韩江林张着耳朵准备倾听一通花团锦族而毫无意义的溢美之词,手机铃声及时给他解围。
  王茂林在电话里向韩江林汇报,在国道上发生了一起暴力袭警事件。韩江林乍一听,寒毛都耸立起来,什么,暴力袭警?
  对,王茂林在电话里大声而肯定地说,这是一起具有恶劣政治影响的袭警事件。韩江林心直往下沉,在要对他进行选举投票的关键时期,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有可能影响他的政治前途。
  等等。韩江林对王茂林说,简单交待办公室主任继续开会,然后匆匆走出会议室下楼,对着电话命令王茂林,
  把事情说详细一点。
第112章 隐形炸弹
  在赶往出事现场的路上,韩江林听取了王茂林的详细汇报,原来一辆拉蔬菜的外地车,采取自杀式的暴力方式,冲向在公路上执法的交警大队警车,卡车和警车一起翻进了河沟,造成两辆车损毁,卡车司机和一名交警严重受伤。
  韩江林认为,对于普通的事件,公安机关直接处理就行了,没有必要报告地方行政长官。执法机关喜欢把发生的事件直接报告行政首长,原因就是行政首长负责对他们的提拔负有任命的权力。人们常常抱怨执法机关不能独立执法,在实际生活中,公安机关却喜欢自动交出独立执法权。王茂林接下来的话却让韩江林心头一紧。他声色俱厉地给这一事件定性为暴力袭警恶性政治事件。
  根据韩江林的第一判断,这是一桩普通的事件,极有可能是警察粗暴执法造成的恶性事件。案件的表象是卡车司机暴力袭警,问题的根源和实质却是执法队伍粗暴执法,违规甚至于违法执法,巨额的罚款激起卡车司机的愤怒,引发了暴力事件的产生。但是,在普通人乃至于传统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执法者代表了国家政治,不管其态度粗暴还是违规执法,他们的任何行为都是合理的,任何对执法者的侵犯都是不可饶恕的。所以王茂林能够按照这一思路,轻易就把这一事件定性为暴力袭警的恶性政治事件。韩江林担心公安机关以此定性报告了上级。如果事件真的就这么简单定性,一起简单的袭警事件就变得复杂化了。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使人们能够把注意的焦点由公安机关转移到当事人身上。
  韩江林问,伤员送医院了吗?
  王茂林说,卡车司机受最重,大量失血,我们已经紧急送往南原市人民医院,我们的交警卡在车里,刚刚救起来,可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韩江林预感到出现死亡的严重后果,生气地说,为什么说可能?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了算,赶快送医院救治,不能出现任何死亡事件。
  是。王茂林响亮地回答。
  韩江林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案件还没有上报市公安局吧。
  这次王茂林回答得十分痛快,这是发生在我们县的第一起暴力袭警事件,也是近年来很少发生的暴力袭警事件,我们在第一时间里向市局作了汇报。韩江林一听,猛地一拍大腿,脱口说道,坏了。
  什么坏了?王茂林不知道韩江林想表达什么。
  按照一般的事件来处理,这事对于肇事者和地方政府都有利,按照恶性事件处理,对于公安机关有利,按照此定性,他们可以放手处理肇事者,极有可能因为处理了一起复杂的案件而立功受奖。这也是为什么下级或者地方政府,喜欢把普通的问题复杂化,把简单的困难加重化,把一般的灾难绝对化的原因。把问题往重处说,不仅能够获得更多物质的支持,还极有可能获得上级的嘉奖。它带来的坏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即影响了上级对于问题的基本判断,因而极有可能造成决策失误,另一方面浪费了国家宝贵的行政资源。可是,一起普通的事件,为什么要扯上政治的虎皮呢?莫非卡车司机是敌对势力的派出人员,是特务?
  政治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政治是条橡皮筋,什么都可以套。韩江林想起党校一位教授讲的顺口溜,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此时,任何意见无益于挽回定性错误造成的坏影响,他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了,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轿车驰上被称为白云高速公路的一段国道线,这段国道从大坝中间穿过,笔直而平坦,视野开阔,两旁郁郁葱葱的行道树遮蔽着公路,形成一道很美的风景。轿车加速时,略有一点起伏的公路让轿车忽上忽下,给乘车者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经过道路的中间,小刘指着一个摆在地上的纸盒子说,那是交警藏在公路上的雷达测速器,这一段路好跑,司机跑得高兴,一不小心加大油门加速,马上就被埋伏在纸盒里的雷达测速器测到,跌进了交警设置的陷阱中,这一段路也被司机称为罚款陷阱,本地司机经常中箭,更不要说外地司机了。
  停下,韩江林说,小刘一脚急刹。韩江林下了车,回走几步,看到纸盒里的雷达测速器还摆在那里,没来得及收。他看了看来路,又望了望去路,一种悲哀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默默地走回来,上了车。现代行政理念强调阳光行政,政府也被称为阳光政府,执政乃至于执法行为,都应当是阳光的,光明正大的,可某些部门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做贼心虚似的,把执法行为地下化,诡秘化。君子坦坦荡荡,执法者应当是民众的表率,但有些执法者被利益蒙蔽了心灵,哪里还有一点光明正大的坦荡胸怀和勇气?尽管公路交通有了完备的法律,但执法者的素质跟不上,执法者的理念还是非法的,法律不仅有可能是一种摆设,还有可能沦为一小撮人谋私利的依据。
  视野的尽头聚着一群人。韩江林的车驶近,王茂林等几个公安人员迎上前来,打过招呼后,韩江林没有问更多的话,竟直走到公路边上。小河沟里,卡车和警车绞在一起,卡车上的瓜菜滚得满坡满河沟。一个瘦黑的中年汉子蹲在公路坎边抽烟,木然地望着河沟里混乱的现场。
  王茂林简单地把中年汉子的情况作了介绍,他是广西的蔬菜种值大户,请车拉反季节蔬菜到重庆卖。又把韩江林介绍给菜主,这是我们韩县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他反映。
  菜主似乎被意外的情况弄昏了头,神情悲怆、语无伦次地说,跑了一路都是不平坦的道路,刚看到一条笔直的道,司机看得高兴,加大了油门,这么好的路,六七十码也超速,罚款五百,我开他的运费四千块,到这里已经被罚了二千二百多块,扣除油钱已经亏大了,再罚五百等于倒贴钱,他们吵了起来,我以为他上车拿钱交罚款,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满满的一车菜呀,我们可不是有意抗法,有意顶撞政府。
  其实,韩江林刚刚看过一个电视纪录片,央视记者随一辆山东运送蔬菜进京的卡车采访,从山东到北京,菜车一路被收费站收费、交警等罚款,共罚了二千多元,一车菜到北京反倒亏了几百元。看过电视的同事都说,菜车不是车,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菜鸟了。看着瓜菜满地滚的现场,韩江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电视里的菜鸟,居然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而宰割菜鸟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属下的警察。他无言地握着菜主的手,良久,才说,请人把河沟里的菜收拾一下,拉到县城卖掉,看看有多少,损失的部分,政府赔你。
  王茂林以为韩江林说错了话,不停地眨眼暗示。韩江林明白他的意思,赔菜主的损失,意味着承认公安机关在工作中存在失误,会让他们陷于被动的地位。他压制住心底的悲哀和愤怒,心道,这是我们违规执法应当支付的代价,不然,我们以后何以赢得人心,赢得民心?
  菜主没有想到会有天上掉陷饼的好事,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到明白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韩江林面前,涕泪横流,政府呀,县长呀,我娃娃上学的钱不愁了,天大的恩人呐。
  县委负责分管政法的纪委书记马正文闻讯赶到,和韩江林碰过头,他也同意韩江林按照一般案件处理的意见。韩江林说,你代表党委,你负责跟公安的同志说。马正文说,你是领导,还是你说。
  韩江林思考了一下,自己说是代表政府,政府行政行为有法律上的约束,出了麻烦可以诉诸于法律,而党委对行政的建议,虽然是必须执行的建议,但也仅仅是建议,还不存在法律方面的制约问题,而且按照一般的理论,党委是一贯正确的,更不应当受到社会乃至于法律的质疑,坚持道,这事还是老马你出面说为好。
  马正文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笑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我说。
  吊车开来了,公安开始清理现场。韩江林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对老马说,我们呆在这里,碍手碍脚,回去?
  马正文点头同意,说,我坐你的车,有个事要向你汇报。马正文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职业化的严肃,韩江林情知不妙,心里格噔一响。
  在车上两人东南西北,一路扯着不着边际的闲话,避免触碰那个即有可能爆炸的严肃话题,当然,也是因为当着司机小刘的面,不能把机密的事情随便说。一些领导坏事就是坏事在司机或者秘书面前嘴巴不严,一件好事转眼间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挑选司机和秘书至关重要,另一方面,必要的保密程序仍然是需要坚持的。
  来到县长办公室,趁韩江林倒茶的时候,马正文慢慢从包里拿出一卷材料,从里面抽出几张,按次序叠起来递给韩江林。
  材料首页是一张财政结算中心的帐单,单位是白云县委党校。韩江林一个类别一个类别地看过后,目光在其它支出上面定格了一下。在那一格里显示,县委党校上一年度其它支出达到了六十一万元。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马正文,等待马正文明示。
  马正文问,没有看出问题吗?
  韩江林反问道,这个其它支出太大了,基本上相当于人大办公室一年的办公经费。
  马正文说,你再对比看一看前面的支出,问题就出来了。
  韩江林重新看了一遍帐单,胸口轰起升起一团火,生气地敲着桌子,天天哼穷,天天哼穷,吃起来就像猪,不要脸,一个小小的单位,接待费居然一年十二万,一个月一万,扣除双休,平均每天五百,不到十个人的单位,是不是他们每家的伙食都由单位包了下来?
  马正文说,党校这两年办学历班,迎合了机关干部提升学历的需要,具有了一定的市场,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但这一笔预算外资金去年才纳入财政结算中心管理,管理一年的结果,仍然是这个样子。
  韩江林坚决地说,应当追究监管人员的失职。
  马正文说,你还是看看下面再说吧。
  韩江林粗略地一翻,骤然心惊,紧张得气也喘不过来。后面是党校的几张年度支出帐单,分别列着县里领导和市委党校领导的名字,支付单虽然是以课时费形式发放的劳务费,按照不同的级别,付给数额不等的劳务费。在劳务费帐单下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根据县委党校某年某月某日教务会议研究,同意给以上人员发放课时劳务费。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这其实是变相给领导年终送礼。韩江林在组织部那一段时间,深入各单位考察干部,有干部或出纳人员,揭发本单位的领导年终给领导送礼时,也采取了班子成员集体研究同意支付的形式,然后列帐目或者找来发票冲帐。但单位会议记录清楚楚地记着给某某领导送礼的数目,以及时间。那时候,韩江林翻着那些记录,就觉得那是埋伏在领导干部屁股底下的定时炸弹,只要那一个环节碰掉了基层单位领导手里的最后一根保险索,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爆炸,炸得一大群干部人仰马翻。
  因为掌握内情,韩江林对此深有防范,轻易不敢接受下级单位或领导个人送来的年终礼金,能推掉的尽量推掉,不能推掉的,都交给了单位财务。数千年来的中国官场,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潜规则,能够给领导送礼的人,除了有求于领导这个因素,更大的因素在于送礼者愿意投靠到送礼对象门下。拒绝送礼金下属,在某种情况下等同于拒绝这个人的投靠。因此,即使他把礼金交出去,完全采取保密的方式,尽量不伤害送礼者的自尊心。先前是由财务交给了县纪委处理。后来,一件事的暴露让他改变了做法。纪委查处县一所学校的学生借读费时,没收了三万元,财政把这笔钱返还给纪委作办公经费,县纪委用这笔钱给每一位纪委常委更换了新手机。韩江林心想,与其把违纪资金用于给纪委领导干部配备手机,倒不如给本来就贫穷的小学修几扇破旧窗户,换几张新课桌。把学校的违规资金用于给纪委领导配手机,类似于杀贫济富了。现在韩江林收到的礼金,主要由小周交给团县委的希望工程,以匿名方式支助需要帮助的贫困大学生。
  在这一叠材料里,韩江林看到了有可能引爆炸弹的导火索,幸亏他对此早已防患于未然,不然,这枚炸弹随时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生活,乃至于人生前途。
  在课时费的发放上,清楚地列着韩江林的名字,课时费是一万,也有组织部长杨维仁的名字,费用也是一万。在另一张单位发放的福利中,杨维仁作为党校的兼职校长,领取了与单位职工同等的福利,一万五千元。人们习惯把这种额外的收入作为灰色收入来看待,在一般情况下,或领受者在没有其它问题的情况下,人们可以把它抹白,视为一种合法收入,一旦与别的问题牵扯起来,立刻就有可能抹黑,成为非法收入,成为受贿记录和罪证。
  上面没有马正文的名字,他似乎怕韩江林多心,说,纪委和检察院进行案件调查时,经常发现以研究的方式给领导年终送礼的帐单,基本上没有纳入调查处理范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韩江林倒不担心上面列有自己的名字,觉得马正文把材料送给他看,一定另有目的。他问,这些支出包括在六十一万里面吗?
  马正文点点头,说,送给领导和年终福利加起来,总共只有十八万,还有其它四十三万元到哪里去了呢?
  韩江林似乎明白了马正文的用意,问,你的意思是要对党校的财务进行严格的调查?
  马正文说,我们已经进行了粗略的调查处理,说是粗略,是对党校不符合财务开支的部分进行了罚款等处罚,对这一部分,我们目前还暂时摆在那里。
  为什么?韩江林问,以他的年轻气盛,以阳光行政的理念,他希望对任何问题都要一查到底,这样能够对有问题的干部进行严肃处理,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出公务员队伍,同时,还没有问题的干部一个清白。另一方面,对违纪案件的调查又往往牵涉到一系列的人事,特别是领导干部牵连其中,会让一件本来就单纯的案件变得复杂起来,从而形成一个震动社会的政治事件。为了消除这类案件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纪检机关如果没有得到主要领导的支持,在一般的情况下,宁愿放弃对这类案件调查,专事查处那些计划生育什么的于社会、于政治无关痛痒的小案件,并以查处这类案件的数量逐年递增为荣。
  马正文严肃地说,我给你看的这些材料,不是来自我们的卷宗,而是来自村里县人大代表的手里,这个问题说明了什么?你认真想一想。
  马正文的暗示让他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一只黑手向他伸了过来。在县人民代表大会即将召开,会上将选举他为白云县县长的关键时刻,有人把牵涉到他的问题材料散发给基层的人大代表,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韩江林再仔细一看,原来在他的名字下面,有人用笔画了一个圈,提醒的意味十分明显。
  散发这份材料的人目的就是针对他而来。
  查,坚决查到底,韩江林被隐藏在幕后阴险目的激怒了。
  冷静,江林,这事需要冷静,马正文说,对方不就是希望我们闹出大动静吗?对于一桩案子的调查,不可能完全依照我们的意志进行,消息散布出去,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可以证明我的清白,韩江林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略带一丝傲气。
  你的清白无需证明,我也相信你的清白,问题是,你能够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你的清白吗?你能够跟每一个人大代表说明你的清白吗?即使召开大会,由纪委出面为你澄清事实的真相,你能够相信所有的干部和人大代表都不会被假相蒙蔽,相信你的清白吗?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民会被蒙蔽,但永远不会被腐蚀,这句话多么的经典。
  韩江林笑了起来,这是法国文学家卢梭说的话,不是我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话,它说明了一个道理,真相有时候是有可能被掩盖起来的,或者,为了某种政治目的,人们会掩盖事实的真相,进而言之,当揭示真相需要时日,也会造成某种混乱的时候,人们宁可快马斩乱麻,把真相暂时地隐藏起来。
  听了这位有经验的老哥子马正文的话,韩江林充满了失败感和挫折感,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他在工作中一直努力追求风清气正的环境和风气,现实又是如此残酷,往往让他陷入一种莫名的污浊空气中无力自拔。人们崇尚清明的政治、崇拜清廉的政治家,诸不知伟大廉明的政治家只有在民主的土壤里、在风清气正的时代方能产生。在不清明的社会风气里,政治家即使有廉明的理想和愿望,也会陷入世俗的泥坑而变得卑劣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韩江林疑惑地问?
  不是我准备怎么办,而是我来请示你,怎么办?马正文笑了起来,我个人的建议是,在目前的关键时刻,保持沉默是给对手最有力的回击方式之一,对手费尽心机散发这些材料,一定希望搅起一团浑水,扰乱目前的时局,我们顺着这种思路走,势必中了奸计,倒不如采取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以静制动的策略,对手沉不住气就会跳出来。
  韩江林眼睛一亮,瞪着马正文不说话。
  我们初步调查了党校的帐务,做出了处理,已经给了外界一个强烈的印象,党校的问题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问题存在,如果我们继续深挖的话,不仅于我们纪委的工作不利,也不利于大会的选举,当然,如果真的存在问题,我们肯定要开展进一步的认真调查。
  马正文的话暴露了纪检工作一些基本的思路和做法,纪检工作并非是服务于制度和法律的需要,更多地服务于政治的需要,服务于领导的需要。服务于政治需要的纪检工作只是有限的纪检工作,而不是无限的纪检工作。有限的纪检工作使得纪检机关在查处问题时,更多地服从于长官意志,而不能够体现纪检工作的实质。
  韩江林脑子一转,想,是谁把这些材料泄漏出去呢?
  马正文似乎看透了韩江林的疑问,说,党校现在存在着两派,按他们内部的说法,一派是当权派,也就是以原来的常务副校长为首的一派,另一派是反对派,即以周明为主的一派,加上几个不入派的人,构成了另一派,两派为了可观的经济利益在里面闹得不可开交。
  马正文的说法就是不论对错,各打五十大板。韩江林一向不赞成机关中习惯采用的和稀泥的办法,对与错是有一定的依据,不调查事实的真相,对一闹事就反感,就打入另册的办法,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也不利于单位乃至于社会的稳定。屠晋平临出事的时候,为了安抚周明,把他调入党校任副校长。杨维仁任校长后,认为周明是被判过刑的人,不适宜在党校工作,更为能让他上讲台给干部上课。常务副校长借此一直排斥周明,不安排他做任何事情,自然,单位发福利时,也没有周明的份。周明作为一个副校长受此待遇,当然有气,于是经常和常务副校长对着干。小小的一个单位分成了两三派,闹得一塌糊涂。
  周明申诉到韩江林这里时,韩江林为周明的工作问题和杨维仁进行了沟通。韩江林认为,周明的刑期已满,只要他有上课的能力,就不能再以政治为借口,把他排斥在课堂教学之外。杨维仁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努力用道理说服杨维仁,说,在战争时期,我们还请被俘的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官作为八路军、解放军的教官,共产党具有敞开心扉、善纳人才、善纳良言的雅量,才不断壮大,最终赢得了江山,不能因为坐了江山,就失去了容人之量。周明服刑的时候没有政治权利,政治权利具体包括什么权利?似乎还没有确定的解释,从现实的操作来看,只包括了两项内容,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那么,我们更不能借政治权利这一托词,否定周明上课的权利,更何况县委任命周明担任党校副校长,本身就是对周明授课权的一种肯定。
  韩江林的坚持终于让周明走上了讲台。
  说材料是常务副校长一方泄露出去的,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泄露这份材料,已经是对他们的政治前途包括人生前途的极大威胁;如果说是周明泄露出去的,周明曾经在多种场合对韩江林的支持表达了感激之情,假如说他想借这份材料陷害韩江林,最大的可能就是失去一位支持者,失去一位靠山,今后的工作必然处于不利的境地。但政治是不讲感情的,甚至是不计代价的,谁又能够肯定地说,周明不会为了泄愤铤而走险呢?
  韩江林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让他们闹吧。
  他们闹糊涂了,我们就清醒了,事情就好摆平了。马正文说,当前最紧要的大事就是要保证组织意图的落实,我们的一切大政方针就围绕这一目标转,有人放出了阴风,我们就要吹阳风,不断地向群众和人民代表宣传你的政治优势,换届选举要保证的人选太多,还有可能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现在只保你一个核心,一个重点,只要内部不出现杂音,不出乱子,肯定能够保证组织意图实现。
  韩江林心里应了一句,我担心就是内部的杂音呢。
  马正文说,我们的代表都是经过组织认真考核检验的,少数负面的消息反而会让他们对别有用心的人保持足够的警惕,只要我们保持强大的宣传优势,把工作做扎实,阳光一定能够驱散阴云,毕竟这世界还是阳光的世界嘛。
  说到最后,马正文为借助意象的表达方式笑了起来。马正文越是保证,韩江林越不安。通过马正文的话,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肯定有人要在选举的时候跳出来竞争,因为人代会安排选举的机会并不多。在不是换届选举的时候成为代表联名提出的候选人,参加竞争,胜出的机会比换届档期大得多。而且在他人看来,韩江林是那么年轻,那么地缺乏政治和人生经验,一个有成熟政治经验、有良好社会声誉的人和这样的年轻选手竞争,即使没有组织作保证,胜出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想到这些,韩江林顿时充满了隐忧,为前途担心起来。转念一想,欧成钧和吴传亚信誓旦旦地要充当把门壮丁、给自己看着的话,有这一帮兄弟作后盾,韩江林焦躁不安的心略为松弛下来。
  韩江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换了一个话题说,从公路上出现的违规执法现象和党校的财务事件,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有了制度,但是,一旦执行制度走了形、变了样,制度往往会变成一种摆设,变成人的牺牲品,我们要从这些现象中吸取教训,一方面要继续加强制度化建设,推进法制化进程,另一方面,要着力提高执法者的素质和执法水平,制度一旦建立,就要坚决执行,要让人、让利益为制度让路,而不是制度给人、给利益让路,决不能再让制度为某些人、某些群体作出牺牲了。
  马正文苦笑着说,这恐怕很难,因为制度化建设需要思想作为支撑,主要体现为制度和法律的思想建设,如果不能在思想意识上解决好这一问题,我们恐怕仍然要在相当长时间内,生活在非法制化的无序状态中。
  什么叫非法制化无序状态?这是一个新名词吧,韩江林笑问。
  马正文笑了起来,非法制化本来就是一种无序状态,我觉得只有这个词能够更加准确地描述一种深受专制思想影响,而又摆脱了专制统治,开始迈入现代民主社会的形态。
  这是一个高深的理论问题,对于解决现实问题无益,韩江林说,我在一份报纸里看到一则消息,全国公路执法大检查中,司机对我们这一段国道的交警执法满意率最差,我们的违律执法早已引起了司机们的反感,今天出现的事件虽然是个别案例,但它又是一个迟早要出现的必然事件,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认真开展一次执法教育,要通过纠风行动,彻底改变当前执法队伍中存在的违法违纪现象。
  对,马正文点着头说,事实上我们的执法一直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把警察拉来搞中心工作,造成了警察和普通百姓的矛盾,在这方面,作为政府的主管领导,你要多和苟头那边沟通,取得共识才行,对于执法教育,我准备召开一两次会议,把任务布置下去。
  见自己的意见被马正文接受,韩江林高兴地说,我们已经对这事取得了共识,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苟头现在刚刚上任,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暂时可能还听不进不同意见,要有做长期工作的思想准备。
  任务是艰巨的,战斗是长期的。马正文用了一句经典的战争题材电影台词,站起来说,材料放在你这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对这事你思想上还得有个准备。
  韩江林感谢马正文的善意,大声说,好,我一定听从马正文的指示。
  马正文笑了起来,你搞错没有,现在谁指挥谁?
  韩江林说,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谁也不指挥谁,唯苟头的命令是从。
  马正文玩笑一句,听你这话,我们好像跟着苟头撵山打猎了。
  这句话有一点戏谑的味道,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第113章 教授与小姐
  白云县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在经过精心筹备后,在这天下午胜利召开,年轻的韩江林意气风气,作政府工作报告时字正腔圆,报告被代表们热烈的掌声一次又一次地打断。聆听地过多届县长作政府工作报告的老同志夸奖说,这是白云历史上作得最好的工作报告之一。
  面对夸奖,韩江林心里十分受用。早先兰晓诗为了完成升官路线图,对他的训练课目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接人待物的礼仪,二是表情方面,三是阅读和表达训练。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的表现正是严格训练的结果。当许多人赞扬内容时,韩江林想起卓别林朗诵菜谱的故事,一份枯燥的菜谱经过卓别林抑扬顿挫的表达,在他人听来,成了一段精彩有味的戏曲台词,可见朗诵读技巧足以掩盖词语的内容。因此,在听取报告的大众场合,报告者动情的、声泪俱下的表演,极有可能影响听众的情绪。情绪的相互传染又有可能把部分保持清醒头脑的听众同化,使聆听同一场报告的听众达到思想和意见的高度统一。这就是为什么古往今来,政治家们为了某项合理或者不合理的重大决定,寻求人民支持时,惯常举行大规模集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祝贺的短讯纷纷传到手机时上,韩江林如在梦里一般,恍惚自己是最优秀的,在白云地盘上强大到没有竞争对手了,县长这一职位似乎如探囊取物,伸手即来。
  大会各种程序上行下效,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第二天一整天,各代表团讨论韩江林的政府工作报告。上午,韩江林照例参加南江代表团讨论。有未来的新县长参加讨论,代表们发言犹为热烈。代表团团长欧阳广和首先发言,从内容到形式,从表情到语言,全方位肯定了韩江林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欧阳广和定了调,接下来各位代表更是对韩江林所作政府工作报告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赞扬过政府工作报告以后,脑袋瓜灵活的代表们话题一转,转到结合实际上面,所谓的实际就是结合报告提出的目标和方向,以及具体的实事,要落实到本乡、本村的实际工作中,希望借此机会下情上达,要求县里给乡、村办一些好事、实事,这些话是说给韩江林听的,也是说给列席会议的相关科局长们听的。
  下午,韩江林列席大地乡代表团。尽管上午代表们的发言已经对报告进行了一番赞美,韩江林到来后,代表团团长暗示各位代表,把上午赞扬报告的话重新复述一遍给未来的县长听,希望韩江林能够给大地乡百姓和干部更多的关照。
  真正以领导身份列席代表团讨论以后,韩江林看到了一套约定俗成了形式,一番似乎经过严格演练的发言,感受到了形式主义的强大力量。如果认真听,代表们似乎说了不同的话,但主题是绝对雷同,即赞扬,然后结合实际谈发展。讨论的气氛是热烈的,但热烈的声音只有赞扬,让你在任何场合都体会不到如此异口同声的热烈赞扬。如果说这种讨论也叫讨论,那就是把刚当上代表的新代表们教会赞扬,把没有说话经验的代表教会用不同的语言,通过不同的形式来赞扬。或许,当初有些人真有的不同意见,有不同表达思想的方式,但这些表达被大鸣大放加上大字报的运动,一扫而光以后,再经过数十年精心的民主讨论的形式演练,终于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大会形式。
  人们都是乐于听到赞扬的声音,更何况赞扬的声音是经过演练以后,对于习惯了倾听赞扬的人来说,尤其需要,而且更加优美动听。韩江林被这些声音弄得飘飘然。代表团长请韩江林发言时,韩江林先是笑笑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一是表扬代表们素质高,发言十分积极,而且能够把握讨论的主题、切中问题的实质,二是表表决心,下来将认真考虑代表们的建议,并把意见和建议落实到实际工作中去。
  为什么不作长篇大论的指导,韩江林有自己的考虑,我们这个社会是崇尚老人经验的社会,在代表们看来,韩江林太年轻,即使头上罩着世俗权力的光环,也不足以让代表们感动。如果发言的意思说得深了,代表们会认为他是书生气,发言脱离实际;如果说得浅了,代表们则会认为他还是毛孩子,什么都不懂。最后的办法是少说,甚至于不说,这样在代表们看来,他显得少年老成,稳重可靠,增加对他的信任感。
  讨论会结束后,韩江林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来到白云宾馆,接待王磊和白云大学的几位生物学教授。教授们受到市里的委派,对天华山自然资源进行全面的科普调查。小周提前到白云宾馆安排。
  小周等候在大厅里,韩江林一到,即刻引着他到了飞歌唱晚包房。韩江林望了一眼门匾,想起王妹怀上孩子时,兰家在这个包间举家欢庆,他和兰晓诗的矛盾即从这里开始。人一生中总会遇到自然无法排解的情节。韩江林心一沉,问,没有别的房间了吗,怎么安排这个房间?
  小周根本不知道韩江林对这个房间的排斥,说,王教授说这个房间是长桌,体现了白云特色,就定在了这里。
  叫你们老板来,我们的客人要到白云春晓。韩江林板着脸,用说一不二的语气对服务员说。服务员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去跟老板说,小周赶紧转身跑去说服老板调房去了。王磊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热情地拉着韩江林的手说,县长大人,报告作完了,辛苦、辛苦。
  韩江林走进屋,客气地对几位教授说,让几位久等了,小妹,给几位教授续茶。
  王磊把韩江林介绍给同事,说是韩江林打破了几项纪录,全省最年轻的组织部长,全省最年轻的县长。在座的几位老教授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在座的有七位客人,而不是王磊此前所说的三位。王磊把三位年纪长的教授向韩江林作了隆重介绍,包括他们的职务和成就,好像这是他找韩江林请客的资本。对四位年轻人则轻描淡写地介绍。有两位年轻小伙是教授的助手,另有两位打扮妖艳的年轻姑娘,王磊介绍身份时也说是南原大学的研究生,韩江林和她们握手时,闻到一股浓浓的劣质香水味,再看她们的眼神时,却是游离不定,与眼下的气氛极不相宜,韩江林判断如果不是教授们带来的小情人,就是发廊临时拉来凑数的发廊妹。
  韩江林假装起来方便,走出门来,王磊陪着小心跟在身后。他不满地瞪了王磊一眼,小声道,在这种特殊时期,你应当节制一点,给我留一点面子呀。王磊眨了眨眼睛,轻声说,这几位老先生好这一口。
  韩江林想到社会中流传的小姐理论,抓两头,带中间。两头是一老一少,年轻的还没有结婚,没有固定的性伴侣,饥了渴了只好找小姐解决问题;老的呢,身边的人或人老珠黄,与年轻的小姐相比,一个是春花秋月,朗朗夺目,一个是残花败柳,娇颜尽失,或老伴命归黄泉,只剩一床冷裘伴长眠,只好找小姐略作安慰;中年男人家有娇妻相伴,又为生活所累,对找乐之事只是偶尔为之,小姐们对这些人也只能是顺带兼顾的生计活路。
  小周已经调好了包房,跑来向韩江林报功,说,老板给预订的客人换了房间,刚腾出来。
  韩江林头也不回地对小周说,叫客人过来,说完对直朝白云春晓走去。王磊看看屁颠屁颠两头忙活的小周,看看昂头挺胸的韩江林,感到事情不可理喻,莫名地摇了摇头。
  换了房间重新落座,韩江林为了掩饰刚才的不快,把作报告获得的好心情重新调整出来,向教授们介绍系统开发天华山的规划。他说得飞沫四溅,教授们专心致志、洗耳恭听。看到教授们脸上浮现的虔诚表情,韩江林心里很受用。
  别看教授在大学里是系主任,相当于正处级,也就是正县级,按照教授的级别和工资,甚至远远地高过于韩江林,但此县级非彼县级。韩江林的县处级管理着近万干部的吃喝拉撒,管理着数十万百姓的生产生活,一年掌握着数千万的财政资源;教授们的县处级管着十来个穷教授,百十号学生,连签字吃顿饭还要向院长报告。拥有教授职称的老师极力往县处级靠,极力要享受某种级别,但教授们的处级只是级别,不是官;韩江林的县处级尽管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在中国古代,七品芝麻官可以把人脑袋像玩西瓜一样切来切去,叫做草菅人命。现在虽然没有了古代的特权,仍然可以把某些人的命运用草绳拴在裤腰带上,喊他上东他不敢朝西,命令他喝酒他不敢吃肉。只享受级别待遇的教授,尽管满腹经纶,前途命运被别人拴在裤腰子带上,别人放一个臭屁,他不敢说不香,甚至还要引经据典,说这是历史上最香的屁。
  韩江林就是弄不明白,教授好端端地做着学问,发挥着专业特长,为什么要往级别上靠,硬生生把大学做成官僚学府,扭曲独立自由的学术精神,心甘情愿地做官场附生物呢?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小周附在韩江林耳边,小声请示,喝什么酒?韩江林原来计划请教授们喝茅台酒。小刘有事不能来吃饭,把酒从车箱里提到了宾馆前台。当他的目光在小姐和教授们的脸上扫过,心想,这种场合喝茅台实在是糟蹋了国酒。想让教授们喝本地米酒呢,不仅与自己的心情不相宜,也与白云宾馆这环境不相宜。韩江林想了想,说,支持本地酒业,喝南原醇吧。即使是喝酒,也得与场合与品味挂起钩来。
  如果说官场中的任何行为都可以用政治精神来解释,那么,人们的平时行为就可用道德来诠释了,现在他特意点名喝南原醇,算是对南酒厂先前对白云支持的回报。
  菜上齐,酒斟满,韩江林以主人的身份举杯发话,对几位教授的到来表示感谢,祝教授们挑李满天下。教授们祝韩江林平步青云、鹏程万里。教授们对官的敬畏,让韩江林完全掌握着酒席上的主动权,他趁机采取敷衍的策略,频频敬酒,却只把酒杯在嘴边舔一舔。教授们也不敢过多计较,只管尽情地喝。王磊敬他的酒时,不再放过韩江林,说,感情浅,舔一舔,你玩什么把戏?韩江林赶紧说,小妹,满上,满上。服务小姐倒好酒,韩江林故意亮杯,说,看好啊,满上,满福满寿。
  席散曲终,王磊有了醉意,拉着韩江林欲送他出门。韩江林见他的神态有些不雅,提议到王磊的房间里坐坐。王磊点头表示同意。小周欲扶王磊上楼,韩江林说,你去吧,我和老同学摆摆话。
  在房间里坐下,王磊借酒壮胆,挥着手表达心中的不满,江林,你太骄傲了。
  为什么?他满脸堆笑用谦和的语气问。
  看你说话的语气,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哪里还像原来那个谦虚好学的年轻人?
  王磊点中了他的血脉,韩江林一怔,心虚地辩解道,满招损,谦受益,我一直谨记这句古训。
  王磊做了一个学生时代惯用的表情,德性,看你好为人师的样子,在教授面前指手画脚,你不觉得过分吗?
  王磊的话让韩江林有些委屈,他一惯反对好为人师,夸夸其谈者。今天因为报告做得顺畅,把喜悦之情带到了酒席上,并不是想好为人师,在教授们面前还根本轮不到他好为人师。某些手里有权的官员,以为掌握资源就才高八斗,凡事喜欢对他人指手画脚。今晚他仅仅就事论事,和教授们商量如何搞好天华山资源的系统开发问题。
  地位变了,人的思想会发生变化,只是本人没有觉察到罢了,王磊善意地提示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韩江林笑着说,何况你说的忠言并不逆耳呢,我一定谨记你的提醒。
  王磊喝酒了兴奋,说,咱们到花桥茶楼喝茶去?
  韩江林不想在特殊时期过度招摇,扯了一个谎,晚上我还得赶一个材料,要喝茶,你们去喝,我负责安排,但不奉陪。
  王磊挣的就是和县长在一起的面子,拉韩江林出去,就是想继续在同事面前显摆显摆,韩江林不愿意奉献,他觉得没趣,倒上床睡了,说,你走吧,我喝多了,头晕。
  韩江林习惯了王磊使小性子,倒一杯水放到床头柜上,说,你休息,等你们调查工作完成,我再设宴隆重地犒劳专家们。王磊嗯嗯道,你不是说过,上帝想灭掉谁,先让他们骄傲的吗?
  韩江林也不理会他,带上门出来。慢慢走下楼来,他反省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表现,感觉自己话说得比前一段时间多了,底气也足了许多。也许人的自我渐变是自己无法感觉得到的,由此对他人造成了影响和威压,他人却能随时感觉得出来。
  小周在门口等候韩江林,看见他出了大厅,急忙招了一辆出租。韩江林经过小周身边时,说了声,走。正准备钻进出租车,忽然手机铃响,韩江林一看是马正文的电话,心里一紧,问,老马,有事吗?
  老马说,文昌派出所今晚行动,在发廊抓了几个人大代表,公安局不知道怎么办,请示到我这里,我打不通苟书记的电话,只好请示你,怎么办?
  韩江林骤然一惊,对小周说,叫车子先走。赶紧躲在一边,接听电话。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存心给大会添乱,给县委领导添堵吗?他曾经听说过,一些村干部进城开会时,晚上就往发廊里钻,就是要享受城里年轻漂亮的妞。没想到这次会上也出现这样的丑闻。
  他们有什么权利抓人大代表?他说,更何况屠书记当政时,不是明确要求公安,扫黄打非一定要先请示县委的吗?
  那只是口头上的要求,没有具体的文件规定,再说,县委政府也不敢下这样的文件规定,口头要求,公安执行也可,不执行也可,更何况如今江山易主,下面哪里还会认那一套陈年旧帐?
  萧规曹随,怎么能不认呢?
  公安局两位主要领导陈、王都不知道这事,也不清楚这次行动,据说是派出所私自行动。
  娘的,韩江林轻声骂了一句,他想说撤了派出所长的职,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人家依法执行公务,只能奖励而不能实施惩罚,一旦实施惩罚,韩江林会落下一个打击报复的名。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他完全可以玩于股掌间,但谁知道有没有幕后的指使者和支持者?如果与明天即将进行的县长候选人酝酿和选举联系起来,这一塘水就深了,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惩罚这个不听使唤的派出所长,也必须借别的名目,而不是直接在这事上做文章。
  好事多磨呀,马正文感慨一句,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看还是以稳定大局为妙,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陈局和王局两位直接处理这件事情,对人大代表们该依法处理还得依法处理,但要晓之以礼,动之以情。
  没有人大的同意,人大代表是不能随便抓的。
  派出所抓人的时候,人大代表赤身裸体的和小姐滚在一起,额头上并没有刻着人大代表的字样。马正文说到这里,轻声笑了一下。
  在班子成员间,马正文是一个心怀坦荡、支持工作的好同志,在关键时刻必须牢牢地依靠这样的同志,他说,要考虑人大代表的特殊身份,一旦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必须首先放人,至于以后怎么处理,我看最好请示苟书记,由他定。
  马正文想起了什么,轻轻暗示韩江林,我们商量着要整顿公安机关的执法作风,人家先整顿我们,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韩江林心想,这么说来,这事肯定有人在幕后操纵了。他觉得一味地就事论事,必然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有必要换一种思维方式,采取主动出击,以出击换来防守的方式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保护自己。于是说,我看这事得由县纪委出面,一是要查一查派出所长擅自行动,得到了谁的许可,有没有法律依据;二是把对人大代工委的同志进行调查,看一看他们是怎么挑选的人大代表候选人,怎么选出素质这么低的人大代表,这样的代表究竟代表了谁?三是要找代表团团长进行诫免谈话,他们是怎么当的团长,怎么管理代表团成员,不过,这一切都得秘密进行,尽量不让消息扩散。
  马正文答应按韩江林的意见办。和马正文把事情商定,挂了电话,他马上打电话给王茂林,辟头一句道,老王,你手下那些个篓罗被你教成孙猴子,无法无天了?
  王茂林似乎习惯了这种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抓了几个人,我过去叫把人放了就是。
  放了就是?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抓出了白云历史上最大的丑闻,被你们一抹黑,我看白云县就快变成了黑云县了。
  王茂林紧张起来,说,我们该怎么办?
  拉屎弄脏了,要我给你们擦?自己拉屎自己擦。
  这样行不行,趁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所抓的四个人是人大代表,我让他们写保证书,写张请假条,然后派弟兄把他们不声不响地送回家去。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韩江林转念一想,万一这几个人是自己的支持者,缺了这几个代表凑不足当选县长足够的票,怎么办?在这种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于是说,除了对他们进行必要的处罚外,我要你做到两点,必须马上放人,要保证他们出席代表大会,必须保证他们的事不泄露出去。
  好,王茂林爽快地应道,末了笑着说了一句,我还保证他们为你投上一票。
  韩江林打电话的时候,小周已经把小刘叫了出来,等候在宾馆门口。韩江林十分欣赏小周的细心周到,嘴上却说,这个时候还麻烦小刘干什么?
  小刘笑着替小周解围,我在家没事,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事需要帮忙。
  小周温温地微笑着,他们配合默契,至少能够保证后院的安定团结。韩江林想着今晚事情的前因后果,心想,如果有幕后指使者的话,明天就会浮出水面,但是,等到明天上午公布候选人,资料交由各代表团进行酝酿之后,假设欲竞争县长者已经排好兵,布好阵,再想办法应对的话,恐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到时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韩江林年轻气盛,极力希望牢牢把握住机会,他想到各代表团去看一看,安抚一下人心,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做明摆着显得底气不足,关键时刻沉不住气,反而被老练的代表团长们看轻了。
  小刘问,韩书记,送你回家吗?小刘仍然没有改口过来。
  韩江林使劲把头往坐椅上靠了靠,说,绕着河堤转一转,兜兜风。
  按照选举办法规定,候选人要让代表们酝酿二至三天,在实际操作中,为了保证选举意图的落实,一般都相应地缩短酝酿时间。比如这一次,韩江林作为县长候选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主持选举的单位仍然采取了相应的保密和防范措施,在下午的代表团长汇报会上,已经把候选人的相关材料发给了团长,要团长们严格保密,第二天是人大常委会的工作报告,下午讨论报告。因此规定候选人名单由团长在第三天的小组讨论会上公布,这样,从时间上来说,已经符合了酝酿二至三天的规定,但代表真正的酝酿时间只有半天。
  半天时间,他能够做出什么名堂呢?韩江林换位思考,把自己放在对手的位置上,设想了一下动员十人以上代表联名的程序和时间,如果是自己在进行操作,要完成必要的联名手续,需要得到一至二名代表团团长配合,在两个代表团里活动。要团长配合,那么这位团长必须符合两个要件,一是认为他所支持的对象已经胜券在握,一是与韩江林有着很深的矛盾。韩江林把十多个团长分析过一遍,没有找到符合这个要件的团长。如果得不到团长支持,而是由代表悄悄地做工作,这就需要有点冒险精神,这种违规的活动极有可能被视为非法活动。一旦竞争造成极坏影响,上级组织出面查处,竞争者会因此背上非组织活动的罪名,即使代表们承认是自愿的,竞争者遭遇失败,与主要领导结下了粱子,结果也是得不偿失。
  公与私,明与暗,二者的处境如此泾渭分明。合法与非法,组织与非组织,自己理直气壮,他人心怀鬼胎。更何况拥有组织背景的他,还拥有一帮兄弟在背后紧紧地看着对手,韩江林不相信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对方能够玩惊天大逆转,反败为胜。
  回去吧。韩江林说,他对后天的选举充满了自信。
  选举这天,韩江林早早地起床,比做新郎官的时候更为兴奋和认真,特地把全身上下好好地修饰一番,直到满意了才哼着欢快的白云小调出门。韩江林按时赶到招待所,与早到的代表共进了早餐。韩江林对代表们满面春风,代表们对这位县长候选人恭恭敬敬。代表们清楚,他们手里微不足道的一票并不能决定县长********,但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韩江林却能够决定他们的政治命运。
  吃了早餐,韩江林先到南江代表团小组讨论会场,小组秘书已经把要发给代表的资料带到了会场。韩江林拿过一份来翻了翻,里面有组织部制作的介绍候选人事迹的文件,从头至尾认真看了一遍。材料上面把他的事迹平实写来,件件写实,但把众多的事迹材料凑合在一起,倒也有一种乱花迷人眼的感觉,不由得读者不佩服。
  欧阳广和来到,先向韩江林表示了祝贺。韩江林说,祝贺什么,八字只写了一撇,另一撇需要老哥帮着认真写成。欧阳广和说,组织没有看错人,代表肯定也不会看错人的,凭着老弟的胸怀、为人和才华,这事已经是铁板上的钉钉。
  韩江林要听的就是这样的话,用力拍了拍欧阳广和的肩膀,说,我有今天,全是老哥教导和帮助的结果,希望老哥扶上马,送一程。
  这个自然。欧阳广和说得十分坦然。
  会议开始,秘书下发了材料,主持人欧阳广和宣读了候选人提名文件,龙林宣读了候选人事迹材料,接着用生动的语言口头介绍了韩江林在南江的工作情况,对南江做出的贡献,与韩江林配合工作的情况,说到韩江林对他的教育和影响时,眼里浸盈着泪花,那神情令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在严肃的会议上,几乎可以说是声泪俱下了。所有的代表都被龙林的表演打动了。
  党委书记定了调子,小组讨论会又开成了赞歌合唱会。此情此景,令韩江林既喜又酸。眼下所谓的酝酿和讨论,已经变成了充分表达决心,表达赞同,而不是提出自己或者代表辖区群众提出意见和建议。这样的酝酿和讨论是对民主的曲解和异化。其实,韩江林面对代表,内心深处仍然可用战战兢兢来形容,希望能够听取代表们的意见,以后能够更好的促进工作,但一通赞歌弄得他欣欣然、昏昏然、飘飘然。走出会议室,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天高地厚,更不明白南北西东了。
  来到营盘乡代表团讨论地点。该发言的代表发完了言,代表们正轮番站起身表态。一个代表正在说,我不认识韩江林,也不了解韩江林,但是,他是组织提名的候选人,我相信组织不会看错人,我坚决同意。这位代表说完,扑通坐下。
  韩江林听到这样的话,感觉特别悲哀。心想,这是酝酿讨论,讨论会不是决心会,酝酿就是分析候选人,是让代表充分提出意见和看法,更不是选举会,没有必要说同意或不同意。如果同意,把同意的意见变成赞成的选票就行了。这样轮番表态过关,好像能够稳定候选人的地位,但实际效果并不好,会引起理智的代表反感。
  进而又想:相信组织,在组织正确的时候固然没有错,当组织被少数人操纵,被某种极端势力或意识掌控,就有可能带来排山倒海般的运动,那么,谁来阻止这种风气对民主的破坏,谁来阻止这种疯狂的运动?希特勒曾经以人民、以民主的名义发动了法西斯侵略战争,在这种极端、疯狂的运动中,谁又能够或者敢于对有组织的疯狂提出质疑?
  高度的统一并非是真正的民主。民主的实质就是人民充分表达思想和意见,获得精神的自由。个人意见充分表达之后,则寻求一种社会化的统一。民主政治承认分歧客观存在,允许个性思想的充分表达。民主体制的设计就是通过制度的形式,把执不同政见者组合在一起,通过组织形式完成一定的政治任务,实现一定的政治目的。让人们充分表达思想从而形成一种有利于大多数,有利于社会进步的共同意见。忽视不同意见的客观存在,构建只有一种意见的高度民主,实质上就是排斥了不同意见、排斥了个性思想,其实质就是非民主。
  韩江林列席酝酿会就是走过场,在关键时刻让代表看到自己的存在。在选举的时候在与不在不一样,看到与看不到不一样,这是为什么选举前要让候选人多次出现在投票人面前的原因。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已经过了十一点钟,县里的选举委员会和市委组织部派出的选举指导组都还没有收到代表十名联名提名候选人的提案。
  韩江林不时地抬腕看一看手表,又看看手机是否有消息。他把自己人安排在选举委员会,如果收到另外提名候选人的提案,线人会极时发讯息向他报告消息。手机毫无动静,这情形好比准备请客,饭菜已经备下,桌子已经摆好,客人却没有来到,他原本放松的心情陡然紧张起来,心想,莫非猜测出现了错误吗?
  不会,不会,韩江林摇了摇头,他昨晚把常委和副县长筛选了一遍,有资格与他竞争县长位置的有五人,在苟政达兼任县长时,放出风声有意竞争县长位置的三人,现在可以把马正文排除在外,那么,仍然有常务副县长黄宇和副县长韩道宗。这两人的资格都比韩江林要老。如果论资排辈起来,韩道宗已经是两届的副县长,确实应当上一个台阶。但现实就是这样,看起来应当的却不一定得到,认为不可能得到的,却偏偏得到了。
  突然,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韩江林拿起手机,心想,来了。心里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黄宇,文昌镇十五名代表联名。韩江林看到这条消息,脑子里剩下一团空白,欧成钧的名字慢慢地浮现出来,一股火气腾地冒了起来,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帮看着吗,为什么还出了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黄宇?韩江林也想不通。黄宇也在他面前表过决心,要坚决配合他的工作。他一番真诚表白,原来是欲盖弥彰,完全是为了今日的背叛打掩护,兄弟守不住,朋友背叛,他以后还该相信谁?
  韩江林借口上厕所,出门时看了一下表,离候选人提名截止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看来对手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目的就是要打韩江林乃至于选举委员会一个措手不及。他马上拨打欧成钧的电话,气乎乎地问,你不是说看好的吗,怎么出了问题?
  欧成钧自觉对不起韩江林,粗野地骂了一句,这伙****的,竟敢在老子鼻子下谋反,趁老子上厕所屙泡尿,就联了名。
  他这么一说,韩江林觉得滑稽,心想,如果黄宇能够当选,也足可以与尿泡书记比肩齐名了。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欧成钧说,凡是联了名的,老子一个一个地找来训,要他们撤回联名,不然以后我架了火锅一个一个的煨,看究竟哪个煸哪个。
  别一口一个老子、无法无天的样子,至于撤回联名,我看就不必了,那样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好像咱怕他似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听你的安排。
  韩江林强调了一句,提名漏了网,投票这一关,你得看好了哦。
  是。欧成钧那边似乎立正行了一个礼。
  娘的,有本事就来吧。韩江林挂了电话,骂了一句,抬头一看,眼前是一片花团锦簇的树,花枝在微风中摇曳,送来淡雅的芳香。韩江林暗淡的心灵忽然照进了一缕明媚的春光。刚才说黄宇卑鄙,实在是冤枉了他。悄悄联名也好,公开联名也罢,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并没有突破选举规定的限制。事实上,不管是从学历、水平、实践经验,他和黄宇都在同一个档次上,只是在思想和年龄上,他和黄宇存在差异。思想是看不见的东西,他的主要优势体现在年龄上,也体现在人际关系上,借助于兰氏家族背景,他比黄宇建立了更宽、更多的人际关系网。
  黄宇是一个有政治理想和抱负的年轻官员,他自然不会放过一切可能的机会,眼下就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假如他能趁势而上,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假如按步就班一个一个岗位锻炼,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等爬到市级班子,只怕头发花白,年龄优势早就被岁月淹没了。既然黄宇竞争县长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在政治素质和道德上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了。
  线人打电话来告诉韩江林,提名黄宇作为候选人的提案送达后,选举委员会和指导组乱成了一锅粥。好像洪水冲毁了江堤,所有力量都朝决堤的地方扑了过来,试图堵住这个缺口。黄宇已经被指导组组长叫到人大办公室,正在谈话,要求他自动放弃候选人资格。
  这里刚挂电话,人大选举委员会立即打电话进来,向韩江林通报了情况,请韩江林过去研究一下,怎么做黄宇的工作。
  韩江林不想和黄宇面对面,如果不面对面,以后还有一个回旋的余地,如果面对面地做说服工作,黄宇坚持不退让,等于撕下了温情默默的面纱,赤裸裸地面对以后就不好工作了。想到上级领导和苟书记都在做黄宇的工作,他没有必要再凑热闹,借口有事过不去,拒绝了。
  站在黄宇的立场上想,韩江林对黄宇产生了几分同情。县长轮岗到了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县长的位置理顺成章应当是他常务副县长接任,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位程咬金,凭空夺去了本来应当属于自己的位置,换了谁在他的位置上,只要有机会就会放手一搏,让人民来选择谁担任他们的县长。上级对于代表提名,设置了种种门坎,迈过这些门坎,不仅需要资格,还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还必须有把政治生命置之度外的勇气。黄宇争取到提名这个地位,算是咬紧牙关,杀出了层层重围,十分的不容易了。从人民的角度,在旗鼓励相当的情况下,换谁当县长都一样。从党员的角度来说,两人都是县委班子成员,都已经是县级领导,具备了担任县长的条件和资格,为什么是韩江林而不是黄宇呢?因为在后面已经发生了诸多相关政治要素的比拼,那种比拼并非完全公开、公平、透明的竞争。到了人民代表面前,却是一种公平的比拼,但是,上级为了维护组织的尊严,将会千方百计地阻挡一切竞争者的进入,让组织提名候选人顺利当选。
  同样的资格,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待遇?韩江林其实一直想不透这个问题。黄宇不是非党,也不是外国人,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把他排斥在候选人之外呢?难道上级组织、上级领导的尊严就是神圣不可侵犯吗?为什么不多提一些候选人,给群众、给人大代表更多的选择空间,更充分地发挥手中选票的权威呢?
  尽管形势严峻,经过了这一番思考,韩江林觉得黄宇不管是退让、还是勇往直前都是合理的,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人民代表,勇敢地接受代表的选择,勇敢地接受来自对手的一切挑战。
  小组讨论会散后,韩江林经过县行政会场时,脑海中又浮现时当年在竞选县委委员败北的情形,身体浸透着一股彻心的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想,在这次县长的选举中,自己会不会再次遭遇当年的滑铁卢呢?
  一日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失败的阴影一直笼罩着韩江林,很多场合,一想到自己的党内职务并不是由代表选举的,而是由上级组织任命的,他说起话来就底气不足。要改变自己的行政心态,这次只能迎难而进,争取一战成名。如果真的能够和黄宇在一起竞争,并能赢了黄宇,这对于提高个人的政治威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从这个方面来说,采取差额选举的方式,无论对于促进民主的意义,还是对于提高行政官员的威望都具有积极和进步的意义。
第114章 猪肉有毒
  选举有道是风云际会,风声鹤唳却有惊无险。在投票的关键时刻,黄宇迫于上级组织的压力,自动放弃了候选人的资格。韩江林作为唯一的县长候选人纳入投票程序,获得了满票。人逢喜事精神爽,县长花落韩江林家,韩江林心情自始自终处于激情状态,认为组织挑选他担任白云的县长是众望所归。
  黄宇表现得极有绅士风度,团结、民主、和谐的人民代表大会胜利落幕以后,他学习西方竞选失败的政治对手,马上宣布竞选失败、向对手表示祝贺来维持政局的稳定。黄宇给韩江林发来信息,特意用一种自谦和悲怜的语气道歉,说,你如今在白云的地位无可动摇,我想接受代表厚爱联名提名作为候选人,原意是想沙场“陪杀”,把我作为牺牲品来提高江林你的人气,没想到组织连“杀”我奠旗、给你当选壮行色的机会都不给,以后一定唯你的马首是瞻。
  弱肉强食不仅是社会规律,也是自然规律。韩江林是胜利者,目前暂时占了上风,自然要表现宰相肚里行船的雅量,马上给黄宇回了信息,说,大家现在是一个班子的成员,要精诚团结,我以前一直得到老兄的帮助,现在有更多的机会向老兄学习,希望不吝赐教。
  两会落幕对政府办来说,好比一次重要的战役胜利结束,参战人员急需撤下来休整。是顺应人们休整的想法呢,还是像一位雄心勃勃的将军,继续挥戈前进?
  如果是后者,表明自己是一位高调的领导者。人的精神如同旋律优美的音乐,既有大河奔流般高昂激越的章节,也有小桥流水般舒缓的段落。如果一直保持高调,这样的音乐在形式至少是缺乏美感的。对于缺乏美感的东西,即使人们开始会受其振奋,也会因为单调久而生厌。在政府部门,人们欣赏以忘我热情投入工作的人,但是,因为这种人缺乏人情味,人们心里也会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如果这样的人是领导,甚至最终有可能被群众抛弃。春秋时代的官员,愿意为国王奉献自己的孩子,想一想,为了讨好国王而连最爱的儿子杀掉,这样的人一旦思想和国王不在同一方向上,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与罗斯福的病态和充满人情味相比,希特勒就是一位浑身充满激情的领导者。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这样的领导者一旦受到某种病态的理想控制,将变得比魔鬼更可怕。
  上台后的第一场表现,如同在他人视野里的第一次出现,第一印象具有很重要的影响。韩江林不得不认真思考上台后的第一次表演。在众多的方案中,他刚开始倾向于选择热情张扬,充满活力的表演基调,这种表演很容易受到思想情绪的影响。一个年轻的领导干部本来就是稚嫩和充满激情的,假设再以激情的方式出现,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稳重的感觉。在中国这种崇敬老人、崇尚老道经验的社会里,与其让人产生不信任感,倒不如给人留下少年老成的印象,这会给他的政治前途加分。思来想去,他决定选择理性化的表达方式,即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开展工作,遵守政府部门的规律和规定。遵守规则的工作方式与充满个性的激情表达相比看缺少了某种东西,但它能够让人持之一恒地坚持,能够让部下更懂得遵守工作职责和相关的法律规定。表面上看,这种行政方面显得十分单调,要实现它却需要良好的政策修养和精神历炼。
  在庆祝人民代表大会团幕的宴会上,他向苟政达汇报说,这一段时间绷紧了精神,需要在家好好地休整两天,闭门思过。
  苟政达笑着说,新县长需要有新精神,才能给白云带来新气象。
  韩江林开了一句玩笑,我当然愿意听从书记的号召,为了配合书记需要的激情表演,请书记给我一个蓄积力量的时间,给我几天假,算是在紧张激烈的赛场上,给我十分钟的调节和休整。
  苟政达见韩江林说得认真,以长者的姿态拍了拍韩江林的肩,政府事务由你作主,除了把把关,我一般不会干涉政府行政事务。
  韩江林笑着感谢,心下却说,你那个关已经够细密的了,如果再严格把关,只怕我就被放在一铺密不透风的网里,政府的事务就被你包办代替了。
  韩江林关机在家呆着,对苟政达可以实话实说,但对他人却不能说实话。县长是县里绝对公众人物,哪怕消失几分钟也要有充分的理由,需要对公众一个合理的交待。想在家放松精神的理由无论如何拿不上台面。他告诉小周,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要写一个材料。这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写材料往往成为机关人员的经典托词之一。
  从星期五下午到星期天上午,韩江林一直呆在家里,养得精神十足。眼看到了午餐的时间,他准备好好弄一顿饭吃犒劳一下自己。想到前几天买了一块肉还没有吃,决定将就弄一个水煮肉片烫白菜。走进厨房,一眼看到猪肉居然还摆在砧板上,忘记放进了冰箱,心里道一声不好,肉肯定坏了,肉片烫白菜的美味怕弄不成了。肉还十分新鲜,抓起来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竟然没有一丝异味。韩江林默算了一下采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按当下的这种天气,肉肯定发腐变质了。可肉质还像刚买来时的样子。
  莫非是砧板的问题?
  曾经听说天华山有一种树,是绝佳的食品贮存器。用这种树制成柜子保存生肉等食品,十来天不会变质。但这种树稀少且价格昂贵,旧时只有大富人家才消受得起。现在这种树几乎绝迹,偶然寻得一小块搁置于厨房壁头,买回来的肉挂在木板上,三四天都还新鲜。这种特殊的树也被人们称为生态冰箱。
  韩江林懂得这种树的生态原理,按照生物相生相克的法则,这种树具有天然的杀菌作用。他使用的这块砧板是一个木材老板送的,是上等的榉木材料。榉木不具备杀菌功能,绝对不是被称为生态冰箱的树木。
  难道是肉质的问题?不良商品在食品中添加有防腐剂,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现象。粉丝和豆腐等在制作过程中,添加致癌物质吊白块,电视上已经多次曝光。火腿为了防腐,添加致命化学药品敌敌畏,也不是新鲜事。假酒让人致命的案件也屡屡发生。
  近来猪肉检验出了瘦肉精。牛奶和鸡蛋里检查出了三聚青胺。就连辣子这种最便宜的食品,居然发生掺入致癌物质苏丹红。科学家发现,塑料的广泛使用,人类的精子存活量不足塑料发明之前的三分之一,燃烧塑料使空气中充满了致癌物质二恶英。韩江林听一个餐馆老板介绍,为了让猪肚等内杂吃起来香脆,炒之前先后福尔马林浸泡一遍。这使他在小餐馆吃饭时,对猪肚等内杂小炒都避而远之。
  新鲜肉被称为天然食品,大多数情况下能够让人放心购买和食用。这一段时间,市场上的肉价普遍上涨,人们转而倾向于用肉鸡、鱼等替代,对猪肉的购买热情相对降低,莫非屠户怕猪肉卖不出去造成损失,在猪肉上面抹了福耳马林等防腐剂吗?如果在以前,这是韩江林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有神论时代,做了坏事是要遭到老天报应的。在食品中掺假致人死亡,丧尽天良注定要遭天遣,谁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遭到天遣啊?在无神论时代,神已经走下了天堂,没有了天遣,就不会有神来惩罚人间的恶。为恶的人如果还有良心,不过是受到一点良心的遣责罢了。假设丢失了良心,法律监督又不到位,为了利益尽可能为所欲为了。
  韩江林在猪肉上用力揉了揉,把手指张开再次拿到鼻间闻了闻,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飘散开来,一股无名之火随之涌上脑门,这帮混蛋!
  他抓起砧板上的猪肉准备摔出窗外,手停地了半空。丢了猪肉等于丢掉了证据,他把肉狠狠地砸在灶台上,在屋里走来走去,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在罗斯福身上发生过几乎相同的事情,这位美国总统一边读着晨报,一边啃着美味香肠,记者深入现场采写的有关香肠肮脏生产过程的报道,令罗斯福大为恐惧,愤怒地把香肠丢出了窗外。罗斯福丢掉了香肠,换来了一批食品安全法案的诞生,食品引发的麻烦大为减少。刚才韩江林几乎把猪肉也丢出了窗外,但他没有促进立法的能量。国家已经制定了食品安全的相关法律法规,现今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加强执法检查的问题。
  韩江林立刻给县工商局长打电话,向他说明了屠户用福尔马林浸泡猪肉,以便长久保鲜的问题,要求工商局出面查处。
  在电话那一端,这位从市里下派锻炼的工商局长颇有几分为难地解释说,工商局主要负责市场交易中的违法和违规行为,因为没有专门的检测机构和检测仪器,关于劣质食品这一块,主要由技术监督局负责。韩江林一想,工商局长说的话很在理,他不能要求工商局行使超出职责范围之外的行政执法。不过,工商局长对韩江林的指示十分重视,答应立即派出执法人员配合别的部门一起,着手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
  韩江林从通讯录里翻到县技术监督局局长的电话,把猪肉的情况作了说明,技术监督局长热情地答应韩江林,立即使派技术员对猪肉的情况技术检测。之后,技术监督局长话题一转,诉苦说,由于长期以来缺乏资金,对老百姓所反映的技术监督问题一直不能进行检测,因此,对生产过程中的监督根本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不能给老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安全提供强有力的保障。言下之意就是向韩江林要钱要物。韩江林心想,技术监督局属于垂直管理部门,相关的业务经费主要由上级提供,县里财政紧张,根本无暇顾及这一块的运行。
  末了,技术监督局长给韩江林提了一个建议,说技术监督局主要负责生产过程中的技术监督问题,也就是主要负责生产环节,交易过程中出现的主要问题,主要由工商局负责。
  见韩江林不说话,技术监督局长担心韩江林误解他的话,补充解释到,生猪生产和检疫问题,主要由畜牧局负责,对生猪生产和交易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疫情等问题,主要由卫生局和卫生防疫站等部门负责,食品安全方面的职责主要由医药食品监督局负责。
  一块劣质猪肉竟然牵涉着如此众多的部门,隐藏着这么高深的学问,韩江林闻所未闻。尽管技术监督局长的一番话表明,他是一个业务高手,对质量技术监督这一块十分熟悉,但他的解释把韩江林惹火了,大声说,你倒是痛痛快快地说,这事究竟由哪一个部门负责?
  技术监督局长大概想继续卖弄他业务知识,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属于生产领域的问题,那是畜牧局的事,如果是生产过程中掺假,主要是工商和我们技术部门的责任;如果是生产和销售过程中出现质的病变,那要由卫生防疫部门出面检测。
  猪肉浸泡了福尔马林,你说,由哪个部门管?
  听到韩江林发火,技术监督局长犹豫着说,这种情况还得具体分析,按程序来说,要先送有关部门检测,看是不是真的抹了福尔马林,然后,再分析是哪一个环节出的问题,再确定由哪一个部门来具体监管和处理。
  官僚啊,官僚啊,怒火几乎要将韩江林燃烧了,他作为白云堂堂的新任县长,要求一个部门处理一块抹了福尔马林的猪肉,竟然找不到责任单位,如果是普通的老百姓反映问题,在这些云山雾海般的责任部门里面,哪里还找得到烧香的庙门?
  但是,他的怒火不能朝技术监督局长发,因为他对业务是那么的熟悉,解释得那么清楚而有条理。以至于韩江林被这种思路明晰条理清楚的话弄糊涂了,拼命抑制住胸中的火不爆发出来,问,那应该由哪一个部门送去检测呢?
  负责技术检测的是我们。技术监督局长毫不含糊地说,怨有头,债有主,韩江林正为找到了责任部门松了一口气。技术监督局长接着说,但我们的责任主要在生产环节,韩县长买的这块猪肉,可以看作销售环节发生的质量问题,主要由工商局负责送测,我们配合检测,当然,行业内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了上级规定的常规检测外,像这种属于事主自行质疑的情况,执行的是谁质疑,谁送检,然后送相关部门处理的原则,当然,既然是韩县长购买的猪肉,我们负责送检,由于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检测设备,需要送到上级技术部门检测,这笔检测费由我们单位出就是。
  技术监督局长够爽快的了,但这种爽快一丝一毫也令韩江林高兴不起来。一桩明摆着的事情,却要绕这么多弯弯道道,结果仍然是相关部门处理的回答,负责的相关部门那么多,谁都有可能相互推诿,避免承担责任。反过来说,任何事一旦与利益沾边,这种相关部门就会像乱头苍蝇一涌而上,这一小块猪肉,哪里又能够承受得了这么多的检查和收费、以及罚款呢?
  韩江林拿起猪肉痛苦地审视着,检测一块十来块钱的猪肉,事先须进行一系列的检测,上千元的检测费用还得自己掏。与其这样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扔进垃圾桶里来得痛快。面对这一小块猪肉,他一个堂堂的县长尚且感到束手无策,一般的老百姓即使发现了问题,要想得到赔偿,恐惧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如果缺乏必要的检测机制,缺乏完善的监督和救助机制,无数普通的受害案件最终不了了之,最终结果却是以政府公信力逐渐丧失为代价。
  韩江林真想绾起衣袖,赤膊上阵,利用县长的权威召集所有相关部门集中起来大干一场,痛痛快快地解决猪肉质量问题。但理智告诉他,这种运动式的工作方式不利用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更不是解决食品安全问题的良策。运动式的短促突击,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它能够在瞬间聚集力量解决问题,但瞬间能够聚集起来的力量,一旦失去控制,却会破坏制度本身。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食品安全问题,还得从制度上考虑。用健全的制度方能保证食品的长久安全。从现实情况看,这么多的部门同时兼管一块猪肉,多头管理实际上等于不管。现代行政管理体制追求的是简洁高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管理体制却显得无比繁复,从而影响了工作效率。从食品安全事件的屡屡发生来看,这也是“三个和尚没水吃”在行政体制上的反映。
  韩江林心想,与其屡屡扯皮,倒不如改变为一个和尚挑水吃的体制,由一个部门一竿子插到底地进行管理,这样能够增加管理人员的责任意识。而对处于两个部门结合部的管理漏洞,可以采取谁发现,谁承担责任,谁受理,谁负责的管理方式;或者授予某一个部门不管部的职责,全权负责处理法律规定不到,或者新发生问题的处理责任。
  从当下的多头管理来看,要处理这块福尔马林猪肉,走法规途径太费时间和精力,造成了行政成本的巨大浪费。仅就刚才所打几个电话的费用,足以购买回这一块只有一斤多的猪肉了。
  处理这一块猪肉居然要走那么复杂的法律程序,韩江林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心痒痒的难受。作为县长,他有权调动行政资源来处理自己面临的问题,普通老百姓应当也有调动行政资源的权力,但现在没有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官员会听从一位普通百姓的调动,更不会把老百姓真正的视为纳税人而赋予他这种权利。县长可以利用权力牺牲体制来实现意愿,老百姓只能遵守体制。他是一个具有现代管理理念的公务员,知道站在老百姓的角度,向某些机关投诉是处理这件事的唯一渠道。
  不能再做牺牲体制的蠢事了。韩江林心道。他曾经听过一位教授说,体制一旦建立,必须超越一切权力,成为全社会、全体公民的共同准则。当然,他明白要达到这种要求,肯定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法制体系是约束强势群体、保障弱势群体利益的良好平台,也是保证一个社会长治久安的法则之一。
  韩江林曾对不同类型的人物性格进行过分析,创业型人才不受体制的约束,方能成功大业。像朱元璋等封建皇帝,以打破体制为乐事。这种每事亲躬、强调主要领导意志的体制外领导方式,容易迅速的集结力量,在发动重大战役和应付突发事件方面,具有某种特殊的优势。而对于守业型人才,凡事强调制度和纪律,任何事情必须得到权力机关的同意和授权,因为受到有效的监督和约束,每每做出重大决策,必须进行周密、充分和反复的论证,决定的过程十分漫长。重大决策一旦执行,实施的力量已经聚集起来,即使发现决策的重大失误,要想人为地中止也十分困难,因此,它能够较有效地防止个人意志对社会的浸透和控制。这种体制毫无疑问地成为守业国家的首选之一。
  县政府分管牲畜屠宰经营这一块工作的是韩道宗,在前一阵子的县长办公会议上,韩道宗曾经汇报了生猪屠宰经营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因为面临着换届选举以及项目建设等诸多棘手的问题,生猪问题被淡化甚至于被忽略了,韩江林只是泛泛地要求韩道宗全权处理。现在问题猪肉摆在了砧板上,韩江林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是因为忙于会议,没有时间整饭吃,只怕在自己的肠胃里,已经抹了一层厚厚的福耳尔林了。假设就此魂归西,抹了福尔马林的尸体只怕埋了上百年也会容颜依旧。从死人方面来说,吃一点福尔马林,倒是算是帮死者了却一桩百年不腐的心愿。但活人吃下福尔马林,肠胃又何以能够消受呢?
  韩江林拨打韩道宗的手机,响了两声,对方就接听了电话,劈头来了一句,江林,我正要找你汇报工作呢。
  韩江林说,老哥客气了。自从韩道宗分派了韩江林到东江探监的事情后,不知道是韩道宗心虚呢,还是韩江林的感觉存在问题,俩人的关系始终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先前韩江林叫韩道宗为韩县长,后来改叫老领导,现在则叫老哥。称呼的变化也反映着两人地位、关系和心理的微妙变化。
  韩道宗再次把生猪定点屠宰存在的问题说了一遍,说,屠户们反映进场屠宰费用太高,市场管理那一块,工商、经贸等部门联合执法,不是定点屠宰、不经过检疫的动物食品,一律不得进市场,部分屠户开始罢市了,我担心这个问题会进一步扩大。
  定点屠宰是国家为了保证牲畜产品的质量问题而采取的有效措施,为了保证食品安全,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作任何退让。韩江林说,在我的砧板上,就摆着一块抹了福尔马林的猪肉,如果不加强管理,把这样的问题猪肉往老百姓的胃里填,这是我们的失职,是对老百姓犯罪。
  面对韩江林的大道理,韩道宗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虚应几声,我知道,我知道。
  韩江林说,政府的主要职能是什么?归纳起来不外乎三大块,对外,构筑一道安全屏障,保护国家领土完整,保护国民的安全;对内,维护公共秩序,保持社会的长治久安;另一则征税,以税收作为保护国家正常运转、保护民生安全的重要手段,也就是说,民生问题是国家政治的核心内涵之一,有评论说,民生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我看此言不假,生猪屠宰这一块,让老百姓吃上放心肉,这就是最大的政治。
  韩道宗不是理论高手,自然不敢空对空接韩江林的招,把话题转向实的方面,说,吃上放心肉是一个政治问题,但目前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老百姓有可能吃不上肉。
  为什么?韩江林这才放下纠缠不休的理论问题,正视韩道宗汇报的实际问题。
  生猪屠宰场收费太高,市场管理太严,罚款过重,屠户们不堪重负,纷纷罢市,不罢市的屠户,拼命压低收购价,养殖户见无利可图,纷纷把生猪贩到南原、东江等县出售。
  一块猪肉让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化。开始是牵连一系列相关部门,现在牵扯出一堆问题。在镇里当领导,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管,让人觉得挺委屈的,也挺羡慕县里的领导,认为只要坐上车转一圈,发号施令一番,下面的人就屁颠屁颠地跑断腿。等到自己坐上了县领导这把交椅,发觉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原来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研究人际关系上面,认为在机关只需要上面有人支持,与同事搞好关系,对下级抱有一种关心和关怀的态度就能大路朝天,畅通无阻。现在看来,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关乎民生大计,草率不得。但因为刚进入政府,阅历见识浅,应对复杂世事缺乏经验,加上对生猪养殖、屠宰问题没有调查研究自然没有发言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暂时把球踢给韩道宗,生猪定点屠宰这个问题,还是上次研究那个意见,由你全权负责。
  韩道宗问,江林,你砧板上的那块猪肉怎么办?工商、技术监督等部门由黄宇联系,不由我分管,是不是通知黄宇一声,让他叫人过来拿去处理?
  娘的。韩道宗这句好心的话让韩江林很不痛快,在心里粗野地骂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一块抹福耳马林的猪肉牵扯了那么多部门不说,县政府五个县长扯进来了三个,算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传扬出去不仅会让人笑掉大牙,老百姓肯定会在背后戳脊粱骨,一伙混干饭吃的,拿钱不做事,连一块问题猪肉都处理不下来。
  韩江林怕自己的情绪被韩道宗察觉,影响以后的配合,刻意开了一句玩笑,卫生、防疫县委那边由杨副书记联系,政府这边由王县管,是不是把他们也叫上,一起开个会研究一下,如何处理我砧板上的这块猪肉?
  对对对,韩道宗大概没有听明白韩江林话里的讽刺意味,赶忙答应着。等话说出口,方才感觉韩江林是在玩笑,忙纠错道,这,倒不必了,等哪天晓诗回来,梅开二度时,用美元买一头猪来杀,我们倒是很乐意聚一聚,一起研究苗家猪肉泡汤。
  韩江林付之一笑,等你这个分管县长把问题猪肉处理妥当了,我们好好品尝一顿猪肉泡汤,用不着等晓诗拿美元来,我也请得起大家。
  挂了电话,韩江林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忽然一阵凄惨的牛叫引起了他的注意。从窗子探头一看,原来紧挨医院宿舍的居民小巷里,两个汉子正在杀牛。半大的牛犊被击倒在地上,一位汉子挥动屠刀划开牛的胸腔,血哗地淌满地。汉子把粗大的手伸进牛胸腔掏了一会,抓出一只血淋淋的心脏,拿起尖刀在心脏了一剜,血从心脏上喷洒出来,洒了汉子一身。不待韩江林明白是怎么回事,另一位汉子扭开水龙头,把水管的另一头塞进牛心脏里。随着水不断通过牛心注入,瘪瘦的牛慢慢地肥大起来,甚至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变成了一头浑圆的大牛。水从牛心脏处四下喷射,汉子才把水管从牛心脏上面扯下来,丢在地下。然后,两人进入下一道程序,开始熟练地给牛剥皮。
  原来屠户是通过连接牛心脏的血管,给牛肉注水。韩江林估计了一下时间,足有十来分钟,按照水的压力和流量粗略计算,这头半大的牛肉里面,大概注入了十来公升的水。
  按照相同的原理,注水猪肉也是这么生产的。这两位屠户注入的水是干净的自来水,如果不良屠户用污水注入猪肉和牛肉里面呢?韩江林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确证了自己刚才朦胧的想法,为了百姓食用安全、放心的猪肉,定点屠宰是一个底线,是原则,不能因为屠户一闹就放弃原则。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韩江林走到客厅开门一看,县工商局副局长带着市场科长一起上门来,给韩江林处理问题猪肉。韩江林把他们让进屋,他们客气说,局长在市里办事,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处理福尔马林猪肉的。
  正说着话,医院宿舍的院子里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一会儿,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上楼。原来是技术监督局长亲自带着负责质量技术的人员上门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有县防疫站的站长,县食品药品监督局的局长,大家都挤在韩江林的客厅里,愤愤然地传看着从厨房的砧板上拿出来的问题猪肉。宽敞的客厅显得十分逼窄。他们一个个认真负责验看猪肉的神情,好像在验证和把玩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韩江林本想好好地在家休息两天,没有想到一块问题猪肉惊动了那么多的部门和人员,影响了大家的休息,觉得很不好意思,在被挤到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这些人经过了初步的验测,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确实是一块抹了福尔马林的问题猪肉,初步的检测与韩江林保持了高度一致。
  一会儿,又有人跟着进门,原来是周世忠领着黄宇副县长进门来。黄宇一进门就打着哈哈,江林家就是人气旺,星期天也高朋满座。灿烂的笑脸、真诚的态度,似乎是刻意为了修复关系而来的。
  韩江林笑着说,所有的高朋都是为了一块猪肉而来,今天我就招呼大家搓一顿猪肉吧。
  别别别,黄宇说,你不能因为我们的失职,而让我们成为问题猪肉的试验品,我们可不想成为这种炮灰角色。
  有人说,猪肉泡了福尔马林,吃起来特别香脆呢?
  最毒的蛇味道最鲜美。有人立即提出佐证。
  韩江林不楞,心想,如果自己再提出吃什么敌敌畏之类浸泡过的火腿,大概也会有了呼应说,这是世界上最可以放心食用的食品,因为细菌都被敌敌畏杀死了。
  黄宇见家里挤得人都插不下足,有意替韩江林解围,说,搓一顿是肯定的啦,为了向新县长表示祝贺嘛,不过,现在是处理福尔马林猪肉,我们不能在县长家里现场办公,处理问题猪肉还得到市场上去,趁相关部门的领导都在这里,今天我们开一个现场办公会,对牲畜定点屠宰问题好好地调研一下,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算是新县长给县城人民奉献的一份厚礼。
  大家纷纷响应。于是乎,又是一番混乱,大家一窝蜂地下了楼,各自站停在院子里的单位公车旁,等候韩江林下楼一起走。医院的家属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以为大家是来对新当选的县长表示祝贺的,议论纷纷。韩江林也顾不得许多,把技术监督局长和工商局副局长叫过来,说,院墙后面有人在给牛注水,我们过去抓一个现行吧。
  技术监督局长说,这事由我们单位小张和工商局邓科长去处理一下就行,犯不着兴师动众。
  这可是一个极好的典型,抓住他重重处罚一下,给广大屠户树立一个反面的典型。
  技术监督局长怕韩江林误会,解释说,不是我们不愿意处理,而是处理注水猪牛肉,从技术方面来说,有一定的难度。
  为什么?
  关键是技术指标问题,动物尸体本身含有一定的水份,如何判断尸体里面含有多少水为注水,上面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原来我们查处了几起注水猪肉事件,屠户向我们提出质疑,猪肉里含水量是多少算是注水猪肉?我们无法回答,弄得工作十分被动,当然,如果屠户给肉里注入脏水、浑水、盐水等,我们检测出来后,倒是可以根据相关法规条款进行处理。
  技术监督局长的话有明显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是,从技术方面来说,他所陈述的道理确实无懈可击。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韩江林只得答应他的提议,让他们派手下人去处理。
  韩江林上了自己的车,狠狠地关上车门。黄宇走到车窗前,问韩江林,先到哪里看?韩江林说,屠宰场。黄宇对周世忠说,小周,你打电话叫韩县长过来,哦,顺便叫电视台派两个记者来。
  在问题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前就上电视,韩江林认为不妥当,阻止了后一条提议,说,今天只是走走看看,不宣传报道。
第115章 创业与守成
  屠宰场主得到县长要来调研的通知,早早等候在场院门前。见车子一到,马上迎上前替韩江林打开车门。韩江林也不客套,大踏步朝场里冲。定点屠宰场开张时,场面隆重而热烈。现在屠宰场里火熄灶冷。两相比较,真是冷暖两重天。
  韩江林见还有一头猪在修理,问场主,生意兴隆时杀多少头猪,现在杀多少猪?
  场主苦笑着说,设计每天的屠宰能力是一百头,现在每天只杀三四头,连水电费都无法保证,我每年的承包费是二十万,各种费用加人头工资,每天必须杀三四十头才能保证正常运转。
  白云每天消费的猪肉大概是多少?
  工商局副局长说,平时每天消费五十头猪的样子,现在工地多,猪肉消费增加到七十头左右。
  对屠户们不愿意进场的原因,主要是什么,你们有过调查吗?
  场主见韩江林触及到问题的实质,觉得解决问题有了希望,挺了挺胸说,有,主要是税费太重。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材料递给韩江林,我做了一个初步的调查,也和周边的县市屠宰行业做了比较,具体到每一头猪,白云比其它地方多三四十块钱。
  详细说说。
  场主说,先说屠户们的压力,原来屠宰分散经营,屠户们杀一头猪的正常收入七八十元左右,两个人合伙经营一个肉铺,一天杀两头猪,扣除摊位费等,平均每天有六十七元的收入,当然,不良屠户还可以通过两个办法增加收入,一个是偷税,杀两头,只用一头抵税,可以省掉一头猪的税费,增加三四十元收入,另一个是注水,猪和牛肉质不一样,注入的水量也不一样,一头成年牛可以注入十公升左右的水,扣除挥发和消耗,相当于增加了十来斤左右的肉,也就是百来块钱,猪肉含脂肪较多,最多时只能注入五公斤左右的水,一头猪也就能够多卖一百来块钱,这样算下来,一个屠户平均一天杀一头猪,通过种种办法,能够多收入一百来块钱。屠户进场屠宰后,各部门的收费都齐集在这里,不仅额外的增收就不存在了,进场每头猪增加了二十元的水电费,加上各种收费,屠户每天的收入锐减,他们当然千方百计想回到原来的好日子啦。
  现在县里加强了市场监管,不允许外面屠宰的猪肉进市场,屠户干脆不杀猪了,购买生猪以后贩卖到别的地方,再从南原进冷冻猪肉来卖,应对县里的监管。
  越深入进来,问题越多,韩江林心里发毛,也发了狠劲,心道,死了张屠夫,就吃浑毛猪,我倒要看一看,问题猪肉倒底能够横行几时。
  你的经营压力在哪里?
  主要是承包费太高,服务费县里又不允许我提高,屠户一流失,哪里还谈什么经营?
  你的意思是只要屠户们回来,经营还是没有问题喽?
  市场上的猪都到我这里定点屠宰,勉强经营肯定没问题,当然,承包费能够降一点的话,日子就要好过一点。
  这个问题可以研究。韩江林说,有营养的地方长肉,有臭肉的地方繁殖细菌,这是一个自然规律,如今这规律也适用于社会生活了。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各部门纷纷集中到屠宰场收费的问题。在这些部门眼里,屠宰场成了一块肥肉,他们像苍蝇一样,非要嗡嗡地找个理由上前叮一口不可。
  大家来到屠宰场的临时休息室坐定。这时候,韩道宗气喘吁吁的赶来,向韩江林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下午,白云的屠户将全体集中在农贸市场,举行罢市抗议活动。
  一团火腾地从韩江林心底串了起来,原本要发作,他本能地观察周围的人的反映,见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于是立即告诫自己要淡定,眼下还不是发火的时候,冷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韩道宗说,我已经向苟书记汇报了这个消息,苟书记的意见是,由我担任生猪问题处置领导小组组长,从武警中队调派战士,把农贸市场全面封锁起来。
  韩江林踱着步子低头沉思,摇着头说,不妥不妥,封锁农贸市场的办法不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看问题的关键在于疏导而不是堵,老百姓的口是不能堵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生意还得做,老百姓每天的餐桌还得有肉吃,是不是?
  韩道宗迟疑再三,说,可是,屠户手里有刀,他们有人放出话来,哪一个敢卖肉,就砍谁。
  问题不仅复杂,而且变得越来越严重了。韩江林眼前仿佛闪过一片刀光剑影,身体轻轻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眼下不能让人看到他的恐惧,更不能退缩,笑笑说,七尺男儿十分情,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他们的软肋。
  俗话说,拳师怕猛汉,猛汉怕不要命的,屠户们摆出不要命的架势,肯定没有谁敢近前。一种悲情笼罩在属下的脸上,劲可鼓不可泄,得想办法振作部下的士气。屠户们真的会不要命吗?韩江林扪心自问,随即摇了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屠户们闹事无非想多挣点钱,说明对生活还抱有一腔美好的愿望。想到这里,韩江林对解决问题充满了信心,大声说,老百姓常说,耍拳要一手一手地来,解决问题同样话分两头说,现在先解决屠宰场的问题,请刘老板把承包经营屠宰场的困难和问题说一说,看看我们可以为他解决什么困难,以便解决目前猪肉生产经营中的困局。
  场主板着手指数一数挂在屠宰场收费的单位,工商费、管理费、检疫费、卫生费等等,一共有十多家单位的近二十种收费,摊到每头猪身上的税费近二百元。
  场主的话让韩江林感到震惊,他原来也知道有这些税费,但今天真正听到场主把它叠加在一头猪身上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一头猪怎么能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呢?民生大计历来是政府着力考虑的首要问题。北京为了一棵大白菜,成立了大白菜办公室,管理了几十年。现在大白菜的管理方式间接地转嫁到猪身上。众多部门重视生猪的养殖生产和销售,这是好事情。但是,这些部门都把收费和罚款视为最有效的管理手段,并付诸实施。猪没有思想,只能任人宰割。但是,猪任人宰割,痛在屠户们身上,他们生气了。
  听了场主的情况陈述,韩江林觉得除了个别别有用心、浑水摸鱼的屠户外,大多数屠户生气生得有理。但生活往往又是这样,少数不良屠户的行为,又成为界定绝大多数屠户的罢市行为是否合理的标准,这种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标准决定了屠户们不管怎么反映遭遇的困难、不管采取任何方式生气都是错误的,都是被坏人威逼利诱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定性的话,少数管理者、领导干部就无法向上级交待、更无法向群众和社会交待。
  韩江林决定从大多数屠户的立场出发,理解他们采取罢市抗议的行为。韩江林转向部属,让他们从各自部门的法规出发,解释进场收费的理由和相关法规依据。
  当所有的部门把各自的收费依据和标准言之凿凿地陈述一遍,韩江林一时间沉默无言。因为作为一个没有掌握立法权的县长,他只能忠实地执行上级有关部门的指示和规定。而忠实地执行这些规定,意味着眼前的事情永远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和途径。
  他再一次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怪圈中。各个部门的规定都是经过了充分合理的论证,执行起来合理合法。但是,当把这些制度叠加在一起,一头小小的猪自然背负不起如此沉重的负担,背负不起各部门管理者的希望。这犹如读小学的孩子,身上背负着家长、老师、社会三者的希望,这种看似合理的希望,却压弯了孩子的背脊、扭曲了孩子的肉体和灵魂。
  韩江林真的不知道猪身上负担的社会成本是怎样计算出来的。在此之前,各部门之间是否进行了沟通,并取得了一致的意见?这些打着管理为幌子的收费规定,为什么会得到畅通无阻的通过和执行?同一个政府部门缺乏沟通的原因,大体是内部机构设过多,造成了相互之间形成了利益群体,筑起了密不透风的屏障。
  另外一个原因是,制度规定的目的强化管理,在执行过程中却走了样,以收费和罚款代替了管理。这就是说,制度无论如何健全,假如缺乏高素质的执行者,或执行者以追求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执行的过程与制度目标都会产生巨大的差距。追求利益为目标的行政行为,在某种特殊的历史时期,促进了政府的职能转换,提高了行政效能。但是,政府的核心目标是追求社会的和谐稳定、公平正义,如果把利益目标置于政府的职能之上,将会是制度的重心和法律的天秤发生倾斜。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表面上是屠户们不堪沉重的税费而罢市,实则因为这种税费都通过猪肉转嫁到老百姓身上,屠户罢市的实质是老百姓对政府的管理不满意,间接地在屠户身上反映出来。
  韩江林说,屠宰场所有的收费最终都通过一块猪肉转嫁到老百姓身上,大家平时不是说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如何如何,还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县长当得好不好,关键就看能不能给老百姓碗里添两块肉,我想当一个好县长,给老百姓碗里添两块肉,你们看行不行?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事关群众利益的事情可以在嘴上唱,一旦涉及本部门的利益,痛在心里,嘴上自然不好说出来。他们能够闭嘴,因为他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韩江林不能,他闭嘴,事情就没有解决的希望,屠户们不会放过他,老百姓更不会放过他。
  韩江林决定对叠加在猪身上的费用逐一讨论其合理性,思考再三,他挑选了牲畜局的检疫费说事,因为他擅长于此道,懂得生猪养殖生产规程,对牲畜生产加工管理方式的法律法规较为熟悉。说,我们还是从生猪生产的源头说起,牲畜的检疫检测费,这一笔钱可不可以暂时取消呢?
  韩江林话一出口,立即戳到了畜牧局长的痛处,他马上跳起来说,不不,检疫费的收取,收多少,国家有严格的规定,我们是依法行政,没有任何违法问题。
  韩江林如果按照他的思路行事,他就不是韩江林了。他先顺着畜牧局长的话说下去,问,收费的文件依据是什么?
  畜牧局长胸有成竹,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韩江林。韩江林认真地把文件看了一遍,说,我承认这些文件对于收费的规定都是合理的,我现在就来说一说不合理的现象,文件是由畜牧局的上级制定的,也就是由系统内部制定的,他的立足点是本部门的利益,这也是我们的许多法规都由本系统本部门制定,更多地着眼于系统利益,而非全局性的考量,这些法规虽然带有全局性的眼光,但利益目标的不平衡性,给这些法规带来天生的缺陷,甚至可能隐藏着另一种情况,某些利益集团通过控制立法,来实现本集团的利益目标,从而把自己的意志凌驾到百姓利益、国家利益之上,当前海外归来者这么多,难保没有人不受到海外的政治势力、经济势力的影响和浸透,使其变成海外势力在国内的代言人。
  韩江林这番惊世之言,把在场的听众都吓了一跳,细细想过,又不得不为韩江林的思辩点头称许。
  畜牧局长用质疑的语气说,我们下级部门作为执行部门,只能忠实地执行上级的规定,不可能也不允许怀疑法规的立法背景。
  他这话也是说给韩江林听的。韩江林说,当部门法与群众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当然有可能质疑部门法的立法背景,同志,你们认真思考过没有,接照有关法律规定,我们的行政是需要支付行政成本的,比如说检疫,你们在猪肉上面盖一个蓝色的印子,就要从屠户手里收取十元钱的手续费,为什么?屠户包括群众作为纳税人,通过缴税的形式养活了我们,设立了畜牧局等部门来检疫,等于事先已经为畜牧局等部门的检疫行为支付了费用,如果再从屠户手中收费,等于重复收取了费用,你们说,这样的收费是不是合理呢?
  场主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在韩江林说话的时候频频点头。部属们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韩江林,感觉这个年轻的县长胆大包天、有点另类了,但又不得不承认韩江林说的很在理。尽管他们从来都不敢怀疑任何立法背后的为民目的,从来都是忠实地执行上级的任何法律法规。韩江林提出的看法和意见,印证了他们多年来的看法和意见,尽管这些看法和意见他们从来不说。法律对他们来说,就好比天,天有阴晴圆缺,哪里是他们敢于质疑的对象?现在韩江林居然能够把法规和老百姓的利益放在一起考虑,等于把天和地进行了拉郎配,他们认识到了这种合理性,但一时转不过弯来。犹如一头习惯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突然被主人解放了绳索,一时半会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畜牧局长怔在那里,韩江林又提出了环保的问题,说,环保问题是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如果用系统性的目光观察,这结论无疑是正确的,正确的结论不等于给收费找到了合理的依据,现在我们面临的污染主要来自工业污染,农业、畜牧业造成的污染程度较轻,而对畜牧业等生产造成的污染,假如说也采用工业污染的理论依据和指标体系,这样,使环保方面的收费就更加理直气壮,在执法过程中采取简单化的办法,以收费和罚款代替了环保执法,甚至更加简单地把收费叠加在水费上面,这种办法适宜于城市,但对于我们这种小县城,污染程度还不至于影响百姓生活的小地方,环境对农畜牧业等生产造成了污染还有一定的自净能力的地方,采取和北方干旱少雨的地区同样的收费政策,和大城市同样的收费政策,本地百姓的收入远远不能和大城市相比,在这种情况下,一视同仁的收费标准,是不是已经包含着某种政策性和区域性歧视呢?
  环保局长嘟囔道,全国环保是一家,在一个国家内,我们不能执行两种政策,是不是?
  韩江林被将了一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政策是死的,执行政策的人是活的。
  政策有一定的规范性和统一性,如果灵活执行政策,就有可能造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混乱局面。
  韩江林一怔,发现自己差不多犯了策略性错误,在这种场合不能进行无休止的辩论,辩论本身容易造成思想的混乱,影响对具体问题的分析和研究。他果断地打断了环保局长的话,说,我们现在暂时放弃争论,我的想法是,不管是否合理合法,一切以部门政策为依据的收费,暂时全部退出屠宰场,工商管理费在屠宰场收,虽然羊毛出了同头羊身上,但在羊头上拨毛和在羊脚杆上拨毛,痛感不一样的,所以,生产环节的费到生产环节收,流通环节的费到流通环节收,这样我们才能保证屠宰场的正常经营,才能保证老百姓吃上放心肉。
  有人提出疑问,在其它环节收,屠户们承担的费用不是还没有减下来吗?
  黄宇笑着说,韩县长刚才不是明确地说了吗?都是拨毛,拨脚杆毛和头发的感觉不一样的。
  杀猪杀脖子杀屁眼,各有各有杀法,还不都是赶进笼子里杀来得痛快?
  听了这话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韩江林环视一周,等笑声静下来后,说,定点屠宰是保护老百姓吃肉安全的最好办法,如何搞好定点屠宰,还得不断的探索和研究,但首先要把握的是,屠宰场是杀猪场,不是宰人的场所,不能屠户在屠宰场里杀猪,各部门进来宰人,把我们换到屠户的角度,谁还愿意进场来杀猪?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以后哪个部门不听招呼,擅自进场收费,先把自己的工作档案提到手里,交到县人才中心档案库里去。
  说完,韩江林不待其它人说话,转向韩道宗,下午你就用这个作为条件,和屠户们谈判,县里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我相信他们也是通情达理的,还有,我们以后不是任由其杀不杀猪的问题,而是要建立准入制度、信用制度,只有那些遵纪守法的屠户,我们年终审核的时候,发给准入证,猪肉才能进市场,把门槛建立起来,才能规范市场管理和经营。
  抹福尔马林的猪肉怎么处理?韩道宗问。
  这时,小周走到韩江林身边,附了他耳边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屠晋平在看守所里死了。
  韩江林一楞,怎么死了?
  据说是在看守所里躲猫猫死的。
  什么?韩江林失声叫了出来。见大家都看着他,韩江林说,我们要严查猪肉的来源,绝不允许问题猪肉流入市场,对屠户们采取宽松政策和对问题猪肉严查,并不矛盾,核心都是要保护老百姓能吃上肉,吃上放心肉。说完,他手一挥,今天的现场办公会就到这里吧,政府办要整一个简报,把今天的意见发给大家,作为各部门执行的依据。
  出到屠宰场大门,韩江林拉黄宇上了车,说,走,到南原去。
  出了什么事?黄宇看出了韩江林脸色不正常。
  屠书记在看守所里死了。韩江林说,在公众场合,他仍然对屠晋平称屠书记,以示对老领导的尊敬。所谓敬人者,人自敬。
  小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电话是南原市东城区检察院打来的,说今天上午犯人放风锻炼的时候,屠晋平和几个犯人一起躲猫猫,不慎摔倒,头触到墙角死了,检察院方面十分重视,要白云的领导和嫌犯家属一起去看一看,才敢进行尸检。
  躲猫猫能躲死人?韩江林心想,这么违背常理的逻辑事件都说得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苟书记知道了吗?黄宇问。
  小周说,苟书记在省里办事,一时间不方便出面,让韩县长代表他去看一看老书记。
  不方便出面倒是真的,苟政达在这事上面说了真话。韩江林开始本能地拒绝前去探看的。县官死娘人塞路,宰相去世无人抬。他想还是去看一看,不能让人觉得白云人不懂道理,更不能让死者家属感觉世态炎凉。
  黄宇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说出了韩江林在心里说的话,躲猫猫死了,看守所的管理人员是什么回事?屠晋平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躲什么猫猫?
  黄宇的话有些语无伦次。韩江林说,这也许是官方目前找不到其它死因的借口吧,要找借口也找一个高明一点的借口啊,如果官方的借口都注定是正确的话,我想,到头来这个正确的借口肯定会载会史册的。
  为什么?
  因为它的滑稽,因为它的荒唐。
  黄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滑稽也好,荒唐也罢,这人倒底是死了,不久前还虎虎生气的一个人,因为进了看守所,命就像草一样丢了,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呀。
  韩江林无言。在扳倒屠晋平的事情上,他虽然没有参与,但默许了其它人的逼宫行为。假设屠晋平仍然是书记,哪里会到看守所里躲猫猫身亡?在这一点上,他是有愧于屠晋平的。
第116章 玉女湿身
  屠晋平死得很难看。
  韩江林第一眼看到屠晋平的尸体歪倒在墙角,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血玷污了囚服,已经凝固起来。假若不是认识眼前的这人,而是突然间看到这么一位死人的话,韩江林怎么也不会相信团在墙角的尸体是一个人,是一个虎虎生威的老领导,他会认为那是一条狗,看到一条狗这么死法,这么令人恶心,他一定会逃之夭夭。
  他们进院子不久,屠晋平的家属也来了。屠晋平的妻子是一位丰腴、白净的中年女人,虽然徐娘半老,仍然保持着很好的身材,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位很会保养、会享受生活的女人。她在儿子陪伴下走进院子,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屠晋平尸体,就用冷冷的语气对现场的公安人员说,收起来吧,别让他在这丢人现眼了。
  她的话让韩江林吃了一惊。倒不是她的话有些什么问题,而是她说话的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那么冷漠,那么的冷若淡霜,令人胆寒。有人说,对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是冷漠。屠晋平曾经生活在一个冷如冰霜的女人身边,即使贵为县官老爷,在他心里也没有多少幸福可言了。
  公安人员把韩江林介绍给她的时候,她礼节性地和韩江林握了握手,说,他没让你们少受罪吧。
  韩江林摇了摇头,说,在工作上他是一个很好的领导。
  她用一种不耐烦和厌恶的神情阻止了韩江林的进一步歌功颂德,别再说什么好领导,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十年前,他被检查出肾炎,引起性功能萎缩,他对我来说,就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后来变为肾衰竭,受病变折磨,他就变态了,在家里折磨我和孩子,在外面折磨一起工作的同事。
  可是,韩江林实在想象不出屠晋平居然能够把病隐藏得那么深,从平时的接触来看,也根本看不出他有病的样子。如果眼前这个死人作为男人早已死亡的话,那他和杨卉又是怎么回事?
  杨卉曾经说,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杨卉和屠晋平之间发生的事,完全是一场表演吗?或者就是一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梦吗?
  但是,男女之间除了性的肉体接触,难道不同样是因为感情引起的吗?没有性能力并不等于没有感情。但没有了性的情人,纯粹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为什么会让杨卉陷得那么深呢?
  她说,你不用怀疑,这个人对权力的欲望已经压倒了一切,男人么,是不是都会为了权力而不惜一代价,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男人会这样,他在人前人后太不一样了,在人前,他雄纠纠气宇昂扬,在人后,他就是一条死蛇,所有的冬眠都是为了蓄积力气在人前的那一番精彩表演。
  韩江林几乎不敢相信,屠晋平的表现会是一种表演,而且表演得那么完美。如果他平时的所作所为都是表演,他这么做,是不是太累了?费尽心机去表演,这么活着究竟值不值?
  其实,官场人生,又有几多人不是表演呢?这么淡淡的自问一句,心里顿时释然了许多。
  公安人员现场检查了尸体的外表,除了头磕下去的撞伤,几乎没有什么外伤性痕迹。那么,屠晋平的死亡一定与躲猫猫无关,而是与他自己身体病变有关了。尸检会得出屠晋平的真正死因的。这样一想,觉得看守所方面先前的那个死亡解释太可笑了。
  尸体被抬上车,送到医院进行解剖检验。公安人员让家属和单位等候检验结果。屠晋平家属很快就走掉了。
  韩江林本想回白云,转念一想,尸检结束,家属和单位没有意见的话,就要举行殡葬仪式。掘墓鞭尸是传统文化的大忌,既然上级对屠晋平的案件还没有得出结论,按照死人不追究的一般做法,原则上屠晋平仍然是白云县委的干部,殡葬仪式自然由白云来承担。苟政达不愿意出面,韩江林摆不脱当冤大头,不如干脆痛快地承担了。
  至于按什么规格安葬屠晋平,韩江林拿不定主意,特意电话请示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的领导,两个部门的领导不敢慕然做出决定,说是研究研究,回头再给韩江林电话。
  尸检结果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来。黄宇星期一早上有会,由他的司机上来接他回去,顺便把刘诚带了上来,殡葬事务由刘诚具体负责。
  做好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五点过钟。小周提议先找一家宾馆安顿下来,韩江林心里有些郁闷,不想窝进宾馆狭小的空间里,说,吃了饭再找地方住,先到外环大道上兜兜风。
  在外环大道兜了一圈,韩江林说,小刘,就近找一家路边店吃饭。小周说,县长在路边店吃饭,让外人看了太掉价了吧。韩江林一听,批评道,小周,这种思想要不得哈,县长不是人吗,别人吃得我们为什么吃不得?
  小周一听,赶紧解释说,路边店藏污纳垢的多,我是担心影响你的形象。
  为人行得正,不怕鬼敲门,路边店的东西有特色、便宜,环境也宽松。
  小刘说,前面有家泡辣牛背筋特色小店,我们到吃过的,味道很不错。
  好,就吃一顿酸汤牛背筋。韩江林说,刚在店里坐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二郎神的电话,想了一下才摁下接听键。
  韩县,当了县长就闭关,电话老打不通,要是老弟当了市长,咱们兄弟还见得着吗?
  谁人见不着,你老哥我是要见的哈,我现正流落南原街头呢,老哥不过来请我吃顿饭吗?
  流落街头,这个词能用到你老弟身上吗?二郎神说,我出差到了上海,过两天才回来,我叫小玉过来招呼你吧,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使命。
  别别别,韩江林说,想起小玉玉润珠圆的模样和凄凄楚楚的神情,韩江林心里涌出百般滋味,自从和罗丹金风玉露一相逢,他已经很久不近女色了,心里处于一种饥渴状态,能够把所有的女人都看成美女,更何况小玉这样的真正美人?不过,一袭香枕让他梦魂牵绕,幸而罗丹留给他的梦太美了,他可以用罗丹的****把一切诱惑都挡在门外,他不能确定,当小玉这样的美女走近前来,他是否还能够抵挡住诱惑,更何况小玉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为他献身呢?
  二郎神哈哈大笑起来,人家宰相肚里能行船,老弟连一个小玉都容纳不下,也太不够男子气了吧。
  韩江林脸忽地烧了起来,及时地转移话题,哥哥有什么事呢?
  二郎神肯定有事才打他的电话,刚才的调侃不过是转到正题的过门而已。他说,有一件小事需要麻烦老弟。
  韩江林一听二郎神说事,就头皮发麻,能够在二郎神嘴上称为事儿的,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小事。一来二郎神是做大生意的,用他的话说,几百万的项目,算不得什么事,一般由副经理处理就行了。二来韩江林欠着二郎神的人情,这又不是礼尚往来的人情,有时候需要背上违背规则的黑锅来还的,而违背规则又是韩江林所不愿意的。果然,二郎神说出来的时候,韩江林吃了一惊。
  白云文体中心项目建设,你们开始运作了吗?
  没,韩江林说,心下奇怪,这个项目刚刚在省里立项,二郎神怎么就知道了呢?信息这么灵,肯定在上面有眼线。在真人面前,韩江林不敢说假话,这个项目上星期五才通过省里的审查评估呢。
  与别的项目不同的是,省有关部门决定把白云文体中心作为少数民族地区现代体育和民族体育发展相结合的一个平台和示范来建设,省里的项目资金很快就下来,招投标工作要求在这个月底前就完成,是吗?
  韩江林说,哥哥手里不是有更大的活路吗?怎么会对这个小项目感兴趣?
  二郎神说,不,老弟你错了,我不是对这个项目的利润感兴趣,我是对这个项目所代表的标志性意义感兴趣,白云离南原这么近,有了这么一座现代化的民族文化体育场馆,以后南原的体育赛事会有不少移师到这座文体中心开展,人们问起谁是承建商,这还不是一座活的金牌广告吗?
  这就是二郎神,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想得更宽一些。韩江林不得不佩服他独到的商业眼光,说,哥哥志在必得吗?
  二郎神呵呵一笑,我前面的陈述已经是明确的表态了。
  二郎神的明确表态就是志在必得,要不他不会亲自给韩江林打电话。韩江林心想,是该一笔笔还债的时候了。他也相信,凭着二郎神公司的实力,由他承建比由别的建筑商承建可靠得多。也就是说,只要二郎神按照规则出牌,韩江林相信这债还是能够还得起。韩江林说,请哥哥准备资料吧。
  挂了电话,韩江林心情颇有些复杂。虽然二郎神答应走正常渠道,韩江林仍然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假如暗中帮助二郎神,等于让其它竞争者处于一种不公平的地位上。假如他不帮二郎神,又对不起二郎神多次帮助他的兄弟情谊。他帮助了二郎神,等于拿国家的利益做了交易,这违背了韩江林日趋明朗的从政原则。
  唉,自古忠孝难两全,其实利益和诚信又何以能两全呢?
  一连串的事情让韩江林心里很不痛快,喝下了两碗酸汤,方才感觉身体清爽了许多。吃过饭,小周建议,韩县,是不是到“为不足道”洗脚城去放松一下?
  韩江林笑说责备道,小周,我看你这个参谋长今天的主意可不高明,拍马屁可是拍到蹄子上了。
  小周脸刷地红了,嘿嘿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宋代皇帝爱奇珍异石,几船花石纲弄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隋炀帝要坐船游江南,结果船刚到江南,老百姓就起来造了反,把皇帝送上了断头台。清朝统治者吸取了以前统治者失败的教训,清朝负责皇帝起居的大臣们,从来不向皇帝建议吃什么、玩什么,因为怕由此给天下带来沉重的负担,表面上好像清朝有一个满汉全席,皇帝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但其实他们的菜肴十分平常。韩江林说,在领导身边工作,千方不能建议领导喜欢什么,更不能投其所好,表面上好像和领导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结成了利益同盟,可以随领导升迁自己也水涨船高,但放眼天下,有几个利益同盟能够善始善终?君之交淡如水,水润万物,方能长远。
  韩县讲话就是有水平,充满了哲学味道。小周说。
  韩江林笑道,看,刚说呢,又准备拍蹄子了不是?踏实做事的功夫学不到,须溜拍马的功夫倒是精熟。
  小周也笑着回应道,韩县原来不是说,赞扬是构建和谐社会的润滑剂吗?
  韩江林佯装恼怒,我几时说过?乱给领导盖帽子,讨打。
  找了一间宾馆住下,韩江林躺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以为是小周有什么事,说,门开着呢。门拉开,一阵轻风送进来一位美女,微笑着探出一个头来,韩县好。
  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韩江林惊讶地张着嘴。
  小玉把一只黑色的提包在桌边放好,转身关了门,走到沙发上坐了,说,我是一块通灵小玉,自己喜欢的人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感应得到。
  吹吧,你,韩江林站起来整了整装,给小玉倒茶水,请喝茶。
  看得出小玉是刻意打扮了的,上身一领白色的春装,下身一袭黑色的短裙,黑白分明的对比使她看起来比平时又添了几分妩媚。她把一只腿压在另一只腿上,小手绞着放在露裸的大腿上,雪白的肌肤因为黑裙的映衬,闪着耀眼的白。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气息,韩江林身体的欲望像潮水一般慢慢涨起来,心受到压迫,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玉打量着韩江林,英俊的脸上挂着一丝忧郁的神色,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韩县,我可以叫你江林哥吗?
  韩江林看了她一眼,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好,那我以后不叫你韩县,改叫你江林哥了。小玉说,漂亮的脸上忽地浮起一缕扉红。小玉端起茶优雅地喝了一口,借此掩饰心里的不安。
  韩江林说,二哥派你来做说客吗?
  小玉一口茶没有喝下去,赶紧遥着头说,为什么凡事都要和二哥扯在一起?他是小玉的老板,我只在工作时间上受他的领导,八小时之外的时间是属于个人的。
  韩江林笑笑说,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把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分得那么清楚,我们在机关工作的,基本上没有属于个人的时间。
  年轻人,你多老啊?没有自己的时间,那是自找的,在宣誓加入组织时,表示自己愿意为组织献身的。说到献身,小玉楞了一下,漂亮的睫毛稍稍一抬,悄悄观察了一下韩江林,见韩江林也正打量着她,目光赶紧溜到别处,嘴里幽幽一叹,江林哥有可以为之献身的组织,小玉连一个心疼的人都没有,更没有可以让小玉为之献身的人。
  韩江林干笑几声,那么美丽的通灵宝玉,怎么就没有怜香惜玉的白马王子呢,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没有呀,我心中倒是有一个白马王子,遗憾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那人是谁,怎么这么不懂风情?
  小玉一双大眼扑楞扑楞地看着韩江林,说,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韩江林避开小玉的目光,说,小玉,你,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你结过婚,但现在单身,小玉是黄花姑娘自由身,只要有爱,为什么不合适,难道小玉一点也不值得你爱吗?
  不不,小玉,我,对你不合适,肯定有更适合于你的白马王子在等着你。
  小玉的眼皮耸拉下来,难过地说,江林哥,你口口声声说小玉漂亮,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喜欢漂亮的小玉呢?为什么?
  小玉忽然伸手过来紧紧攥住韩江林的手,爱恨没有理由,可我总想知道,江林哥为什么不喜欢我,真的,小玉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们可以处一段时间,江林哥会看到小玉的心灵美的。
  小玉美,这是毫无疑义的,漂亮,能干,但这些东西与感情无关,我是被情所伤的人,用贾宝玉的话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自觉不配小玉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啦。韩江林苦笑着摇摇头。
  江林哥,小玉可以用爱为你疗伤,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试一试,要不,我可以先做你的妹妹,如果哥哥喜欢,我们再进一步发展关系,好不好?
  以兄妹相称,这是男女交往中,一方有情,一方无意而被逼出来的诡计。但韩江林明白这种诡计不适宜于小玉和他。他对美好的情感已经怀着深深的失望,如果不是惊心动魄的爱情,他宁可对晓诗作无谓的等待,也不会再趟爱情这趟浑水。小玉则不同,她还对爱情怀着美好的幻想,并把她作为人生最色彩斑澜的一个梦。不过,如果可能,他倒是十分愿意有小玉这么一个爽朗豁达的妹妹。原来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妹妹杨卉,但是,自从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事件,杨卉的影子已经从他的心里暗淡下去了。杨卉作为妹妹,在他看来就如同春阳一般,温暖透明而不担心会带来任何风险;而小玉就像夏天正午的太阳,热情得十分张扬,他担心稍不小心就会被这如火的阳光灼伤。和小玉近乎不起来,也与他心里对小玉设置了防线有关。自从他进入县级班子后,颇有一些女人向他献媚,韩江林怀疑这些人并不是钟意于他,而是钟情于他的职位,因此对女人也多了几分防范。再说,韩江林总喜欢把眼前的女人和兰晓诗、和罗丹比较。与兰晓诗比较的结果,他会发现所有的女人都俗,有些甚至粗俗不堪;与罗丹比较的结果,其它女人则显得不够亲切、不够漂亮,更缺乏他所需要的默默温情。小玉倒是他欣赏的精明干练类型,但她的脑子里似乎隐藏了太多商人的算计,缺少了几分女人味。
  女人总是得意于小小的诡计,小玉故意活泼泼的抬了抬腿,有人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情是从脸开始的,而女人对男人的爱情则是从脚下开始。
  小玉大概想反其道而行之,在晚间特意穿了一双精致的红皮鞋,刻意让自己秀气的小脚扮演爱情精灵的角色,或许因为灰姑娘童话故事的残梦还留在心底的缘故,于是有意扮演一个穿上了红舞鞋的灰姑娘,来约会心中的白马王子。无奈花蕾有意,朝露无情,美丽的灰姑娘大概要残泪欲滴了。
  灰姑娘在漂亮的红舞鞋上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瑕疵,大概是下车的时候刮上了灰尘,一抹白色印痕在红色的鞋面上显得特别碍眼。追求精致生活的女人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打击,活泼的舞蹈鞋慢慢地停了下来,轻轻地落到地上。女人为了掩饰内心小小的不安,在地上来了一个凌波微步、一个漂亮的转身,在男人眼睛闪光的时候,飘然而去。
  韩江林沉浸在舞女飘逸的幻境里,忽然,卫生间里传来一声大叫。韩江林一个箭步跳起来,见小玉滑倒在浴盆里,脱了龙头的冷水一古脑儿泼洒下来,把小玉浇得浑身湿透。一双红皮鞋像海船上的桅杆高高耸立。韩江林赶紧关了水,弯腰从水里把小玉捞起来,责备道,傻妹妹,怎么不小心,弄的一身湿漉漉的。小玉却紧紧地搂住韩江林,格格大笑起来,我本来就想来这里失身于你的嘛,没想到让水先占了便宜。
  韩江林一楞,封闭的心灵之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开始接受并且喜欢怀里这个姑娘了。眼前这个姑娘大大咧咧的,乐观、开朗豁达,就像一枚灵光通透的宝玉,而他以前经历的女人,每一个都是让人看不透的,需要细细的琢磨。与眼前这个姑娘相比,那些女人每一个他都花了十倍的心思,而这姑娘他只需要敞开胸怀接受。他轻轻地拧了一下姑娘的脸,说,好意思说得出口。
  姑娘撒着娇说,在江林哥面前,我口没遮拦,没有什么说不出口。边说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人不留客房留客,看来今晚的得留了下来了。边说边脱掉了外衣。湿漉漉的内衣紧贴身上,美妙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丰隆的胸前,两只****突现出来,这女人连乳罩都没有戴。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为了今晚的约会做了精心准备。
  女人准备脱内衣时,仿佛才发现他的存在,羞涩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开了水龙头,侧着脸稍稍打量他。湿发垂落,让女人更增添了几分娇媚。韩江林关门退出。
  卫生间哗哗的水响让韩江林坐立不安,想象像一条雪白的鱼在流水下跳跃,韩江林的心一次一次提到了嗓眼。卫生间的玻璃门沾上了水雾,韩江林的心思也迷离起来。他走到门前,忽然听到里面叫了一声,江林哥。
  韩江林以为女人看透了他的心思,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才回应道,什么事?
  你进来嘛。
  女人说了两遍,韩江林才提着心扭开了门把手。女人用帘子遮住了身体,只露出一个头,说,你把我的外衣清一下,然后和内衣一起,拿到洗衣房烘干,不然,我明天没得穿的哦。
  原来是这事。韩江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愉快答应道,好的。
  韩江林在洗脸池里清着外衣,女人就在帘子后面哗哗地冲着澡,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条帘子。只要拉开帘子,他们之间的故事就会续上另一个结果,韩江林犹豫着,不知道该把眼前的这个故事做一个怎么样的结尾。姑娘看起来胆子很大,很勇敢,但事情到了关键时刻,女人的羞涩阻止了她进一步的行动,或许她太过于自信,认为目前的局面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她所希望的一切都会水到渠道,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韩江林清好外衣,她把内衣从帘子里递出来,水润的玉臂令韩江林的心一颤,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了。
  好在有帘子隔着,女人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
  她把内衣轻轻地放在外衣上面。韩江林就这么捧着退出卫生间,女人的丝绸内衣像她那么小巧精致,随着热气升腾,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这种香气像虫子一样,把一根根的爪子伸进韩江林的心里,韩江林的心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韩江林不敢动手女人的内衣,仿佛怕自己的手弄脏了漂亮纯洁的内衣,他就这么捧着来到楼下的洗衣房。
  把衣服放下,韩江林才松了一口气,他害怕重新钻进弥漫着暧昧爱情气息的房间里,尽管这是他当下最渴望的东西,但他却不敢接受。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人并非只对于恶的东西恐惧,人有时候会对美的东西也感到恐惧。人毕竟不是飞蛾,缺少了为了美好的东西而勇于献身的精神。
  韩江林走出宾馆,沿着马路漫步,他想起王朝武副书记死去的时候,和罗丹有关人心不古的对话,庆幸自己这会儿能够及时脱身,一旦和小玉发生点什么故事,也真是人心不古了。走在南原河滨大道上,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和兰晓诗手牵着手下河堤吃烤臭豆腐的情形,对那一段关于臭豆腐的精彩对话记忆犹新。如今臭豆腐摊还在,但物是人非,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一个熟悉身影行色匆匆,从韩江林身边晃过。韩江林追了几步,看清楚了,叫道,媛媛。
  那人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
  是你?媛媛惊喜地说。
  是我。想着故人,却遇着与故人相关的故人,韩江林的欣喜之情表现在脸上。这么晚从哪里来?上哪里去?
  刚下课,回家。邓媛媛说,晓诗姐呢?
  韩江林咽了一下,说,还在国外呢。
  邓媛媛的调皮劲上来,说,晓诗姐是个很好的吵嘴对手,你怎么舍得把她放走呢?
  韩江林没有回答,望着河堤上的臭豆腐摊,下去坐坐?
  邓媛媛欢喜地说,好啊,这段时间在忙毕业论文,晕死了,难得遇到江林哥哥请客呢。
  两人找了一个清静的摊位坐下,邓媛媛点着豆腐。韩江林问,你怎么还在忙毕业论文?
  邓媛媛抱怨一句,江林哥就是这样不会关心人,才把怀中美人放跑的,我好歹是晓诗的妹妹,也算是你的妹妹吧,这么些年,你连电话都没给我打一个。
  怀中美人的话让韩江林想起房间里的小玉,心里格噔地响了一下。
  邓媛媛看他不说话,江林哥高升了,是不是怕我们来搔扰你,要你请客吃饭啊。
  没,没,韩江林语无伦次。
  邓媛媛说,我和晓诗姐一起创业的日子十分美好,可惜太短了,现在时常想起它,公司散伙后,我考了硕士,后来又考了博士,用时下的话说,博士是灭绝师太,没有谁敢招惹,个人问题也给耽搁了,每当自己形只影单地走过这一段路,我就特别忧伤,希望像马路天使一样,有一天会在路上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遇到了吗?
  邓媛媛含笑地看着他,遇到了还会要你请客吗?傻哥哥,晓诗姐走了,你这个哥哥可是整日花团锦簇,方才记不起妹妹的吧。
  哪来什么花团锦簇,哥哥现在也是光杆司令一个,哪会开什么花。
  邓媛媛笑道,哄谁呢,现在社会上有些本事的,哪一个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像哥哥这种人,老婆挣美元去了,没有什么顾忌了,那些美丽的部下还不乐得投怀送抱?
  韩江林玩笑道,我看博士对生活的研究很透彻,并不是灭绝师太嘛,莫非这是你研究的方向?
  研究二奶、小三?邓媛媛说,这是男人的专利,在这个方向上,我研究一百年,也出不了什么成果。
  韩江林笑着说,我看不是灭师太嫁不出去,而是我们的邓媛媛太伶牙利齿了,男人接近都怕受伤,没人敢惹。
  邓媛媛假装一脸委屈的样子,哥哥错怪我了,我就像这块臭豆腐,很丑,但很温柔、很香甜的嘛。
  女人是臭豆腐,那男人是什么?
  邓媛媛做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如果愿意,男人可以做吃臭豆腐的大嘴嘛。
  逗得韩江林哈哈大笑。
  两人又坐了一会,离开豆腐摊沿着马路漫步了一段路,韩江林把邓媛媛送上了车,然后慢慢走回宾馆。
  他站在大堂里,犹豫了一会,终于走近前台,重新开了一间房。
第117章 死人级别
  韩江林下楼的时候,小周早已等候在大堂里,迎上前对他说,市纪委的领导打你的电话,说是关机。韩江林昨晚有意关了机,此时边打开手机,边问,他们说了什么?
  要你回一个电话过去。小周把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递给韩江林。
  他正要拨号,手机显示了三条短讯息,一条是小玉昨晚发来的:江林哥,我在等你。两条是她今天早上发的,一条是:我以为女人送给男人最好的礼物,就是把自己送到男人的床上,哪想到这个男人不领情,多情常被无情恼,我失败了,对不起。
  另一条是:到上班时间了,我得给公司做说客,箱子里是二十万,这是杨老板托我交给你的,按建筑行业惯例,这是文体中心项目百分之七回扣的一部分,余款项目实施时再付。
  韩江林的心骤然紧了一下,再拨市纪委领导电话时,手居然轻微地颤抖起来。接听电话的是一位副书记,他在电话里说,经过与相关部门领导研究协商,屠晋平的葬礼由白云县具体负责,葬礼的规格按副县级领导干部待遇安排。
  陆游说,死去原知万世空,现实中死人却是不能忽略的,连死人的级别都交待得那么清楚,可见上级组织对待官员级别问题毫不含糊,态度是何等严谨认真了。
  韩江林请求市纪委发一个函件给县委,以便于按照上级组织的安排操作。市纪委副书记没有答应韩江林的要求,而是说,这事领导这么定的,犯不着和死人较真,模糊处理吧。
  一向有说法是,共产党员最怕认真二字,在这位副书记这里却是前谨后松,正如同策略是生命的说法一样,一切行为只是视情势而定,规则更多是服从人的需要,而不是人服从规则的需要。韩江林当然不敢和上级组织计较,爽快地答应坚决贯彻落实上级指示精神,并热情邀请这位领导到白云指导工作。
  韩江林的决心和邀请表达得十分得体和到位,让这位副书记高兴地笑了,说有机会一定来白云向县里的同志学习。
  两人在宾馆门前上了车,小刘说,小玉姑娘放了一只皮箱在车上,说是二郎神大老板到美国,晓诗姐姐托他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
  韩江林心想,这是什么事儿啊,绕了这么一大个弯。虽说百分之七是目前建筑行业承包商拉关系的活动费用,这是潜规则,但这件事他不敢挑明,一旦挑明,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别人只知道他接受皮箱的过程,却有可能忽略他对皮箱的处理结果,到时候谣言传得满天飞,他就是有十张嘴也分辨不清了。
  他想了想,这事还不能交由小周处理,过去由小周处理的钱都是退不回去的,箱子里的钱他得原封不动地亲自交到小玉手里,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韩江林把这钱上交了,或者让小周退还给小玉,等于把那个云遮雾缭的潜规则给揭开了,露出血淋淋的伤痕,这样,带着血腥味的韩江林,也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带有血腥味的官员,就像暴露在山野的受伤动物,散布在空气中的血腥随时有可能引来杀戮者,对伤者进行残酷的围剿和屠杀。因此,这就是为什么一般的官员必须要选择自己信任的人、或者者老实可靠的人当司机或者秘书,以便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使自己最为脆弱也最容易遭遇攻击的时候,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生命保障地带。
  韩江林的理想就是要建立明规则,按他眼下的实力,他只能采取渐进的方式改变现状,而不能对潜规则进行秋风扫落叶般的扫荡,以鸡蛋碰石头式的武断和莽撞,最终变成落叶的首先是他,而不是潜规则。或者他陷入潜规则的怪圈中,他的政治理想等于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飞翔的翅膀折断,个人的政治生命包括人生前程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韩江林笑道,现在连美国人穿的内衣、戴的乳罩都是中国制造,美国的导弹不让带进来,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小刘说,美国的汽车除了耗油外,性能还是不错的。
  汽车不可能塞在皮箱里夹带。
  小周说,晓诗姐能够给你带东西,说明心里还在念着你想着你,有人想着念着,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韩江林心想,这话说的还不差,但皮箱却不是晓诗带回来的,而是那个叫小玉的姑娘行贿的借口。想到晓诗出去这两年来,并没有带给他带回任何一件东西,心里居然有点酸溜溜的,为了不让伤感的情绪滋漫,赶紧转移了话题,问,早餐吃什么?
  一切听领导的。小周说。
  韩江林说,在工作上,领导指挥秘书,在生活上,秘书指挥领导。
  这是韩氏理论吗?小周说。
  小刘说,再理论一番,肚子饿瘪了,前面有一家羊肉粉店,我靠边了。
  小周说,店门大大的,一个客也不见,肯定不好吃才没有生意。
  什么鬼理论?
  这不是鬼理论,而是李子理论,长在路边的树结满李子没有人打,说明李子不好吃,不然,哪里等得到后面路过的人看到果子满树?
  韩江林心想,挑李不言,下自成蹊,看来这观点得改了,只是味道鲜美的桃李方能下自成蹊,从人生来说,具有良好名声的人才会受到众人仰慕。
  这一番心思是说不出来的,刚才他想起箱子里红通通的二十万元人民币时,他一会儿坚持退回去,一会儿又旆心动摇,觉得既然是潜规则,接受也无所谓。这一番思考重新坚定了他退回去的想法。
  他们挑了一家牛肉粉店坐下,小周问,过早以后到哪儿去?
  韩江林正要说话,电话响了起来,见是刘诚的号码,说,刘主任来回答你。刘诚在电话里汇报说,尸检报告已经出炉,屠晋平死于肾衰竭,家属已经在报告上签了字,同意送火葬场,殡仪馆那边我已经接洽好了。
  韩江林说,市有关部门同意按副县级干部待遇规格安排殡葬仪式。
  这对刘诚来说是一个新问题,他为难地问,对一个死人来说,副县级干部待遇是什么形式?
  殡仪馆的人见多识广,问问他们。
  刘诚点头答应,说,苟书记出席追悼会,韩县你呢?
  尸体要停放几天?
  家属算了日子,要放七天。
  老天,韩江林心想,家属对屠晋平的死如此冷漠,对葬礼仍然十分讲究,全是为了做给活人看吧。他说,我今天过去看一看,等追悼会再过来。
  吃过早餐,韩江林估计殡仪馆那边还有一番忙活,正好趁此空隙先把小玉留下的麻烦处理了。叫小刘打开了车箱,把皮箱取了下来,说,我收到了晓诗的信息,说东西要我转给一个亲戚,你俩先等我一下,我把东西送过去。
  小刘热情地要开车送韩江林过去。小周明白事理,给了小刘一个暗示,笑道,韩县去约会,你想当电灯泡?
  上了出租车,韩江林再一次被脚边的箱子弄得热血沸腾,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眼睛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高楼,控制着自己注意力不在皮箱上停留。
  电话接通,韩江林问,小玉吗,你在不在公司?
  小玉说自己在公司。韩江林气急地说,我马上赶到公司,你到门口来见我。
  小玉顿时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说,那是老板的意思,请你不要拒绝,不然老板要炒我的鱿鱼。
  你就不怕老天炒我的鱿鱼?韩江林用了很重的语气。
  下了出租车,韩江林没有见到小玉,他仰望着房产公司的牌子,再次给小玉打电话,说,如果你再不出现,我把东西上交纪委,以后你们公司别想到白云承接任何工程。
  小玉边接电话,边笑盈盈地出现,嗔怪道,叫出来就出来,得有一个时间嘛,你以为叫一声芝麻开门,人和财宝就出来了?
  韩江林收起手机,把皮箱递过去,小玉接在手里,沉了一下,差点砸在地上。小玉抱怨道,等我接好嘛,急么子?
  韩江林歉意地笑笑,表示道歉。小玉侧过脸莞尔一笑。大概因为经过了昨晚一番事情,两人心里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纸,一下子感觉亲近了许多。只是揭穿这层纸,还需要一点小小的机缘。
  再次坐到出租车上,韩江林心里有了一丝欠欠的意思,但轻松的感觉压过了那一点亏欠。回到自己的车旁,只说了一声,殡仪馆。
  路上,韩江林仍然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思绪起伏不宁。一位贪官临死前说过,人经历过了监狱,再到火葬场去看一看,就会理解什么是幸福,什么贪欲都没有了。自己今天能够拒绝一大笔贿赂,是不是因为这两天行走在监狱与火葬场之间的缘故呢?
  赶到火葬场时,白云的一些干部也陆续赶了过来。这些干部并不是看在死人的面子上,而是来做给活人看的。为了体现级别意识,殡仪馆方面给屠晋平安排了一个四等副类的灵堂。韩江林拿到了殡仪馆方面的一个宣传小册,才弄明白殡仪馆方面的级别待遇,有着比现实更严格的等级规定。灵堂按照现实中五级行政管理体制,设置了五等十类不同的等级标准,一等灵堂六百八十八平米,二等灵堂五百八十八平米,三等灵堂四百八十八平米,四等灵堂三百八十八平米,五等灵堂二百八十八个平米。同一等级内,按照行政级别的正和副分为两类,正类灵堂面朝东方,意思是魂归东方,可以快一点转世投生;副类灵堂大门朝西,意思是魂西归去,永得安宁。
  灵堂的等级可以用钱买的,在公墓里买一块十万以上的墓地,死者就可以租用一等正类灵堂办丧事,八万以上的墓地,可以租用一等副类灵堂办丧事,购买六万以上的墓地,则可以租用二等正类的灵堂办丧事。
  韩江林看着小册子,心情格外的沉重,心想,死一个人需要这么多的花费,只怕穷人家连人都死不起了。殡葬改革主要是为了改掉土葬陋习,按照殡仪馆的规定,这一目的不仅没有达到,反而被某些部门或某些人转化为赚钱的规则。好端端的一项惠民生工程成了为某些人谋利的工具。以后穷人死了,实在没钱送进殡葬场,就用一把稻草包裹起来,然后拖到乱石岗里像埋一只野狗一样埋掉。
  殡仪馆的工人正在给屠晋平整容,因为要存放较长时间,需要在尸体抹上福耳马林。韩江林一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想起那块几天没有腐臭的猪肉。这会儿与屠晋平的尸体联系起来,感觉特别恶心,赶紧逃离灵堂出来透气。
  出到院子,正巧碰上韩道宗从车上下来。两人寒喧几句,为屠晋平的死嘘吁不已。韩道宗向韩江林汇报屠宰场的事情,说,还是你提出的准入证制度高,把屠户们对政府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自己身上,松散的联盟顿时土崩瓦解,为争取准入证暗暗较上了劲,哪里还有心思欺行罢市?
  韩江林说,对他们来说,这叫引火烧身,如果我们一味的辩解,变成了我们引火烧身了。
  高见,韩道宗说,一百零五个人报名,我们只发六十个准入证,有四十五个不能入行就市。
  查出抹福耳马林的是谁了吗?
  看到我们动用了公安,查得紧,这位屠户主动自首了,说是初犯呢。
  按相关条例处理一下吧,韩江林说,但不能让他再做这一行了,对于另外的屠户,动员屠宰场方面接收他们,他们没有别的手艺还干这一行的,没事干了,生活就会揭不开锅。
  韩江林随即一声喟叹,解决百姓生产就业是政府的主要工作,这方面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呀。
  韩道宗说,主要是我们的经济总量太少,能够提供的就业岗位不多。
  劳动力转移这一块需要加大力度,这是不冒烟的工厂啊。韩江林说。忽然,一阵凄厉的哭声传来,韩江林心下奇怪,这声音好熟,家属没有哭,这人怎么哭到这里呢?
  在殡仪馆忧伤的气氛笼罩下,一个哭声引来一片呼应,韩江林寻声望去,看见几个女人哭哭啼啼地挽扶着朝灵堂走去。当他的目光停留在杨卉熟悉的背影上,一股无名之火腾以烧了起来,心里狠狠地骂道,贱女人,哭什么哭,死你的情人又不是死你的爹你的妈,好意思到这儿丢人现眼来了?
  他火冒三丈却束手无策,在这种场合,如果他出面阻止杨卉,社会谴责的就是他,而不是杨卉了。
  杨卉在灵堂前大哭一场,然后,她落落寞寞地走出院子,走到临河的栏杆前凭栏抹泪。韩江林走到她身后,叫了一声,小卉。杨卉缓缓地转过身来,警惕地用肿得像桃子般大的通红眼睛瞪着韩江林。
  给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韩江林恶狠狠地说。
  杨卉眼皮稍稍一扬,用一个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
  还嫌自己丢人丢得不够?
  我丢我的人,没有丢你的人,也没有替你丢人。杨卉冷冷地说。韩江林一怔,想动手拉她上车,又怕她挣扎起来被人看见,显得他很没风度。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哭?
  他是一条狗也好,比你活得真诚,韩江林。杨卉忽然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韩江林,你老骂人家道貌岸然,其实你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不是里面躺着的那个死人,会有你的今天?知恩不图报也罢,连我伤心你都阻止,你会遭老天报应的。
  你!韩江林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你终于生气了?好,说明你还是有感情,杨卉笑了起来,韩江林,你别以为当了县长就自以为是,就想来管我,我告诉你,我至少比你活得真诚,洒脱,我还要告诉你,别看你今天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总有一天你要跪在我脚下的,记住我的话吧。杨卉甩了一下头发,头也不回潇洒地走了,剩下韩江林站在栏杆前发楞。
  一番好意居然让杨卉给糟蹋了,韩江林怒其不争,真恨不得有一阵狂风,把杨卉这个孽状妹妹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江林的愤怒是有理由的,在得知屠晋平的死讯后,苟政达分析了形势,认为上级不会掘墓鞭尸,屠晋平的案子将会不了了之,那么其它受此牵连的案子,也可以有一个了结,包括杨卉的案子。苟政达还特意点了杨卉的名字,说杨卉聪明能干,在理财方面,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假设杨卉可以免予起诉,就叫杨卉重新回到财政局的位子上,让她的作用得到充分发挥,减轻县里的财政压力。
  从杨卉的素质方面来说,苟政达这一番话十分客观公正,体现了他的爱才之心。从另一方面来说,自从杨卉离位后,白云财政的压力非常大,刘涛似乎不堪重担。随着建设场面的全面铺开,苟政达急切地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支撑起眼前的困局。然而,没想到杨卉不争气,在屠晋平葬礼上这番表演,肯定会有人传进苟政达的耳朵里,先别说苟政达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就是韩江林也不好意思再提议杨卉担任财政局长的事了。
  蠢猪,韩江林上了车,心里还恨恨的,嘴里不住地骂。
  在殡仪馆路口,周明正在等车。韩江林叫车停下,摇下玻璃窗探出头叫,周明,上车。
  周明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车内,说,我坐班车走。
  上车,韩江林再次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周明在后面和小周坐了。韩江林头也不回地问,党校就你一个人来?
  还能有谁?波罗校长生病住院了,也只有我来了。
  波罗是白云土语,表示神经的意思。周明以毫不掩饰的语气表达了对常务副校长江正良的厌恶。韩江林心想,周明还是那个性子,似乎还停留在他任副书记时的智慧上。人生的成长大概可以分为几个周期,有些人一辈子都在不断进步,以致于能够大器晚成,而有些人少年得志,他们的知识和思想却永远停留在志得意满的阶段,不再成长,以致于由少年奇才至中年而庸俗,至老年而痴呆。
  什么病?
  贪病。周明说,几百万的钱被他像流水一样花掉,纪委一查,他坐卧不宁,偏生纪委像是故意折腾他一般,查一查,停一停,让他神经紧张了一年,先是去年弄出糖尿病,这一年不但不见好转,这个月复查,病情进一步恶化,变成了尿毒症,离黄泉道上不远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对党校的事情,韩江林也知道一些。纪委曾经提交到常委会讨论是不是要调查,最后苟政达拍板,既然党校是一块烂泥潭,由他烂好啦,不要再翻了。他也赞成苟政达的意见,纪委查出来的钱不会归入任何人腰包,就是说调查下来,对现任官员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要背上属地内部管理出了问题的黑锅。如此权衡利弊,除非是上级已经点名查处的经济案件和大案要案,县纪委会一查到底外,内部查出的问题能够捂着的就尽量捂着,实在捂不住的,才不痛不痒地查一查,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下,尽量做到不惊动上级领导、不产生社会影响为原则。没想到纪委没有整出来的问题,他自己倒是背不住了。刚刚是屠晋平的死,现在又是一位科级干部的尿毒症,韩江林一向怀着悲天怜人的原则,这会儿又是一番嘘吁,说,有问题就交待,没问题就坦然对待,这样才能够对事业有利,对身体有利。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另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要是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最好老老实实做人,不然,捞了几个不义之财进家,等于摘了一个灾星在家里挂着,随时能够听到索命鬼敲门的声音。想到自己刚刚把二十万元的皮箱退回去,这会儿终于为做对了一件事而欣喜起来。
  韩江林不喜欢周明到处扬张这种怨恨的情绪,开导道,个人的问题要由组织做出结论,擅自下结论,一个会给外界班子不团结的印象,不利于工作,另一个,如果对方追究起来,闹到法院,索赔名誉损失费,又会陷入无休止的矛盾纠纷中,浪费大好时光,良好的政治修养不仅能够促进事业发展,还能够让人生变成更幸福美好。
  周明得到韩江林的帮助,心里对韩江林怀着感激,听了韩江林的话,忙不迭地点头说,是,我以后一定加强这方面的修养。
  心里有些话似乎不吐不快,周明说,波罗总是拿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短处,说我们不够格上课什么的,剥夺我的上课权,现在回过头来,老天连他的地球权也要剥夺,可见老天的一双慧眼不曾亏待过谁啊。
  关于人生命运,韩江林曾经说过像水一样盈亏总是平衡的话,周明的话不过是对这种意思的复述。手机铃响,他见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忙接听了电话。主任问韩江林在哪里,韩江林说在回来的路上。办公室主任说,建设局等几个部门已经招集了负责校场坝的开发商和老百姓的代表集中起来,准备谈判,是否要等你讲话了再开始?
  韩江林说,谈判呢,又不是开业剪彩的大好事情,你们开始吧,有时间我再过来看看。
  挂了电话,韩江林得意地对小周说,政府从拆迁的矛盾纠纷中摆脱出来,省了很多事情,一心一意搞规划效率就会提高很多,行政效率也会上来。
  小周说,政府确实应当从大包大揽的传统思维中解放出来,构建小政府、大服务的格局。
  受到电脑不断改进程序,从而提高性能启发,我想,服务型政府的建立,我看关键在于建立一套系统化的服务程序。
  对,对,周明说,简化服务程序,实际上就等于节约了行政成本,提高了服务效率。
  目前这只是一个思路,我倒是认为,在行政过程中,程序在某些方面,又与规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程序简化后用规则,也就是用法律固定下来,这方面也值得探讨。
  小周说,不管怎么,把政府行为从具体的商业性开发中退出来,把属于开发商的归于开发商,属于老百姓的归于老百姓,大家在一个法律框架内谈判解决,这在目前是一个最为优先的行政范本。
  韩江林想起校场坝开发闹出的种种矛盾,而今又把这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作为头一只螃蟹来吃,究竟能不能吃下去,他还没有把握。任何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何况是一种创新型事业呢?这样一想,韩江林心里释然了许多。
第118章 杨卉归海
  常委会前,苟政达把韩江林叫到办公室里,就一些问题单独交换一下看法。原来在常委会前有一个书记会议,自从常委的职数减少,加上人们对于书记会议的垢病,书记会议这一程序相应取消,需要讨论的问题直接提交到了常委会。不过,如果对问题觉得有需要,两大头,或者三位书记常在会前碰一个头,就某些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韩江林走进书记室,苟政达放下手里的文件,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示意韩江林在短沙发上坐下,他在挨着的另一只沙发坐下。
  过去,屠晋平抱着书记就是书记的想法,从来不离自己的虎位,汇报的人一般都是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只有县长、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在书记室里享受有坐位的待遇。相比之下,苟政达平和的态度容易被县里的人接受得多,也被人视为开明得多。据韩江林的感受,与屠晋平善于采纳不同意见相比,苟政达缺乏容人的雅量,正所谓态度决定了一切,一般人只是从对人的态度上看问题,不会深入到人的内心状态,更不会接触问题的实质,所做的判断都是表面上的判断。
  苟政达欲言又止的神态,让韩江林怀疑自己又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失误。果不其然,苟政达抹了几下头发后,漫不经心地说,前些天我参加了那个谈判会,我想,你的本意是举行利益双方、也就是群众和开发商面对面的谈判,但我看到的情况不是这样。
  谈判无果而终。这是韩江林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双方的目标本来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需要不断地磨合,最终才有可能达成一致。看来苟政达比他这个年轻的县长更没有耐性。
  他说,开发商派了代理人和律师出面,群众方面呢,委托陈老太当他们的代理人,这就不是双方代表的谈判,而是双方代理人之间的谈判。
  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韩江林说,不管是谁在谈判,只要围绕解决这一件事情这个核心,能够搭成协议,双方能够遵守协议,我看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苟政达直截了当地说,说话没遮拦,这是他为人看起来比较爽快,也比较讨人喜欢的地方。与屠晋平的阴鸷、着意于计谋相比,苟政达显得阳光了一些。为什么最近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陈老太就会作为代理人出现?东街的拆迁改造、龙阳滩水库的移民搬迁,现在又出现在校场坝的拆迁中,他在底下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而这些本应由我们政府承担的工作,为什么落到了一个所谓的代理人身上?
  代理人制度,而是我们当初设计的内容之一,有代理人的参与,他们熟悉各种制度和规程,减少了村民不懂政策带来的麻烦,省去了原来政府承担而又不应该承担的许多活路,代理人之间的谈判,等于把业余的拳击比赛,提高到职业比赛的规范和水平,能够大大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我担心的是,政府效率倒是提高了,我们的威信却下降了,你想一想,现在老百姓的意识还没有跟上,你把什么事情都交了出去,结果老百姓信任的对象发生了转移,这叫移情别恋,在老百姓眼里,好像政府不管事了,没有权了,等于丧失了政府的权威,这怎么行?
  韩江林一怔,心想,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苟政达还抱着大包大揽的大政府意识不放,而自己的思想理论里,已经接受了小政府、大服务的理念,政府不需要权威,它的职责更多地制定规则,而不是亲自参与游戏,把属于社会性的事务,更多地交给社会中介组织,陈老太这种代理不管性质如果,在形式上首先就是一种社会性的中介组织,只要他能够遵守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来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在法律框架内,这是允许的。
  过去政府管事太多,好像什么都管,什么都管得不让老百姓满意,有代理人参与这种矛盾纠纷多的事务后,政府可以腾出时间来思考最重要的东西,并进一步引导好社会中介组织搞好服务,从另一个角度说,社会中介组织也是整个国家细胞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必要对他们不放心,毕竟他们不是敌对组织,我们不能用不放心社会组织,只放心自己亲手抓的老思维来应对新问题了。韩江林耐心地解释说,过去我们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不放心,浪费了大量人才资源,国家建设遭受重大损失,后来一度对私营经济提出怀疑,事实证明,恰恰是私营经济成为民族经济最为活跃的部分。
  这是大道理,大道理不能解决小问题,更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果把事情都让中介做了,中介成了另一个政府,老百姓出现问题都找中介,政府的威信何在,我们的政权基础不是会出现问题吗?
  苟政达这话好像触及了问题的关键和实质,这也是中介组织取代原来属于政府的具体事务以后,一些人极易产生的想法。这种想法仍然是基于社会存在阶级斗争、存在敌对势力的传统习惯性思维。如果把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看成一个和谐统一的有机整体,这种想法自然就没有任何思想基础了。韩江林说,政府和国家始终掌握着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这就是我们的政权基础,假设这种规则出现了某种危险的苗头,有可能影响社会安定团结,我们可以换一种游戏规则,一切不都烟消云散了吗?更何况代表政权的强大军事力量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党和政府手里呢。
  苟政达见无法说服韩江林,聪明地暂时搁置争议,求同存异,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体,用了一个笼统的说法,说,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观察、研究,并密切注意它的发展,我个人的意见,甚至要注意陈老太这个中介组织的发展,会不会演变成一种采取非法手段谋取利益的社会集团,甚至是黑社会集团。
  听了这话,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苟政达在这方面看问题比自己老辣,对社会现象把握不准,极有可能演化为政治方向的错误,从而遭到残酷无情的打击,这在历史上屡屡发生。对社会的客观看法,或者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具有某种分歧是可能的,但是,这种分歧一旦上升到政治高度,即用来改造客观世界上面时,就对执不同政见者进行残酷打击甚至无情屠杀。
  事实上,客观自然与人类社会都是在不断演进的,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人类思想观点,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从这个方面说,没有任何一种思想会是永恒的,即没有永远的正确和永远的错误思想观点。当思想变成了变化,它最终会交替、会融合,从而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当后人面对这种精神财富时,甚至会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称为文明社会的人类,还会像一条野狗一样,为了其它野狗多叫了几声、或学了一声狮吼而大开杀戒。
  苟政达说,找你来商量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杨卉的职务问题,我还是原来那个想法,既然其它人都官复原职,杨卉是不是也不要免她的职了?
  对他们问题的最后组织结论是什么?
  苟政达两手一摊,说,检察院把材料移交给了纪委,纪委又把帐本退回了原单位,罚了一些款,了事。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咄,韩江林苦笑不得,转了一个大圈子,问题又回到起始点上,以为是踢皮球呀。
  苟政达说,在现实社会中,政治是第一位的,查处经济问题,往往包含着强烈的政治目标,现在屠晋平死了,政治上已经没有了意义,查经济问题成了画蛇添足,再说每个人就那么几千块钱,还不够在南原宾馆里搓一顿海鲜,特别是杨卉的问题,一个财政局长多报了六七千块的发票,相比她每年为白云财政多讨的几百万,算什么?几千块也可以说是请人喝茶忘了撕发票,或者借给某位领导打麻将的钱吧。
  看得出苟政达确有爱才之心,韩江林说,其它的人官复原职,我没有意见,只要我当这个县长,杨卉不能再担任财政局长。
  苟政达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杨卉当初出任财政局长可是你提名的啊,而且在白云,哪个不知道你和杨卉亲如兄妹?
  苟政达呵呵一笑,让杨卉重新出任局长,一是她有才,二来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韩江林一想起杨卉在屠晋平灵堂前的表现,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们常说政治,在和平时期,经济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问题,因为政治上的每一个目的,都要在经济上得以体现,否则,什么是政治?恐怕任何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杨卉出了经济问题,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就是政治上出了问题,对于政治上出了问题的干部,如果我们再坚持用在重要的政治岗位,那就是犯了原则性错误。
  韩江林的一番话说得苟政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想他和杨卉之间,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换了温和的语气问,江林,你不是一个极端的人,怎么在杨卉的使用上,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看法呢?
  韩江林气乎乎地说,反正我不同意。
  苟政达舒了一口气,不同意也好,那就让她远走高飞吧,对一个人才来说,让她留在伤心之地,带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工作,作为一个女人,也难为了她。
  苟政达说着,站起来到办公桌上翻文件。韩江林以为苟政达会因为杨卉曾经是屠晋平的人,会恨杨卉,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爱才,仍然着意让她担任财政局长。韩江林为他的这一点爱才之心感动之时,心里默默地说,小卉,对不起了。
  苟政达把一份文件递到韩江林手上,说,看看吧,省里都看到了杨卉的才能,我们不能有眼无珠啊,既然白云的塘子小,养不了这条鱼,我们放她归海吧。
  韩江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商调函上,这份要求商调杨卉的函件来自省国有投资总公司。韩江林想起了高雅富态又行侠仗义的梅总,想到那一次,他和杨卉从梅总家里出来时,杨卉的异常表现,莫非杨卉在梅总家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如今她利用了这个秘密?韩江林还想起和二郎神一起在花桥茶楼喝酒的情形,杨卉和二郎神可是相见恨晚。两人聊到后来,二郎神好像对她信誓旦旦。这么看来,这个杨卉实在太不简单了,她不再是他眼中的那个小妹妹,而变成了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她不仅利用了梅总,还极有可能利用了二郎神。不然,相关部门不会在屠晋平死后不长的时间内,很快对这一系列的案件做出反应。
  你总有一天会跪倒在我脚下。这话犹言在耳,韩江林心里一寒。韩江林又想起她和他谈交易的三个条件,那个心慈面善的杨卉已经脱胎换骨了。面对这位极有心机的女人,韩江林感觉到的不再是亲切,而是恐惧了。
  我同意。韩江林说出这话时,心里暗暗为杨卉找到了一条出路松了一口气,他实际上是非常在乎她的,因为决定不再同意杨卉担任财政局长,他正为杨卉找一条出路发愁呢,这份商调函算是帮他了却一桩心愿。
  两人通过气,已经到了常委会约定的时间,韩江林拿到常委会的议题,才知道苟政达对和他通气的事件是做了精心思考的,这两件事情都是不便于拿到会议上作过多的讨论,或者说讨论起来浪费时间还有可能没有结果。和韩江林通过气后,这两个议题苟政达提出,韩江林赞同,其它常委见两大头已经意见一致,再有想法也只能表示同意。
  常委会的第三议题也是一件大事,由韩江林组织有关部门制定并多次修改,在政府部门试行了一段时间的《白云县人民政府关于规范机关、事业单位行管理的规定(试行)》文件,要求经过常委会讨论以后,作为白云机关事业单位管理的规范措施予了实施。在这一规定里,对机关事业单位行政执法、行政收费、重大开支、政务公开等方面,综合了有关法律法规,结合了白云机关管理事务方面的经验进行了相应的规范。通过一系列财务检查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各单位的财务管理比较混乱,重大支出单位领导说了算,没有任何监督,也没有人敢于监督。人们常说,权力失去监督意味着腐败。制定这些规定的着眼点就是监督一把手经济。
  黄宇副县长把规定的目的和要点作了介绍后,苟政达毫不犹豫地立即接上话,我说几点意见,我认为这个规定的目的是好的,内容方面也比较详细,但是,它目前不适合白云的情况。说到这里,苟政达翻开工作笔记看了一下。
  看来他对这个议题的反对发言是做了精心准备的。韩江林心想,既然觉得这个规定不成熟,不同意这个规定,完全没有必要上会呀?为什么要放到会上来公开反对呢?
  我说两点意见,苟政达说,这个规定相对来说显得重复,国家对于行政管理执法制定了种种规定,学习并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功夫,而且,严格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能够保证我们的行政管理和行政执法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再出台一个规定,等于法下有法,重复罗嗦,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一个意见是,白云处于抢抓机遇的特殊发展时期,里面有一些规定与现实发展的需要不相符,比如说开支一万以上要班子集体研究,五万以上的项目,项目决算材料要报纪委审查,一方面纪委的工作本身就忙,顾及不过来,另一方面,复制项目材料也需要一大笔经费,而且,时间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浪费,等等,规定得太细,不好操作,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加解放思想,大手笔地推进白云发展,这个规定让人感觉到是给我们的发展装上一个套子,戴上镣铐跳舞。
  韩江林说,规定详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经济上去,干部下去。
  这个好办,苟政达再次翻了一下笔记,大家担心对一把手的监管失控,可不可以采取这样一个政策,各单位一把手都不管经济,不管财务,财务由二把手管理,即由二把手来签字核销发票,把规定中由纪委和上级部门监督,改为本部门的一把手监督,这样既便于执行,也有利于提高效率,把权力放在单位,好比授权给各野军战司令各自为战,在战场战机稍纵即逝的情况下,权力下放与权力上收的效果肯定大不一样,在座的都当过单位的一把手,对这个效率问题我想都有很深的体会,我们要学会多放一权力,让各单位各部门围绕着发展问题大干快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常委会里面,问题的关键不是权力下放,而是权力上收。韩江林明白了苟政达不同意他主导提出的规定,而另抛出了一个思路的原因。如果通过了政府主持制定的规定,等于政府的思路成了常委会的思路,韩江林在政治上就会获得加分,而苟政达则利用常委会助成这件好事,为韩江林加分,一位政治高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又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议题,县委办秘书送来一份传真给苟政达,苟政达看了一眼后,递给韩江林。原来是省委组织部抽调韩江林到中心城市挂职学习的文件。
  眼前的事情那么多,外出挂职学习半年,会影响工作的开展。于是,他轻声对苟政达说,书记,能不能提出一个要求,暂时不要去,或者把时间稍为推后?
  苟政达大声说,那不行,令行禁止,这是我们做事做官的原则,这是省委组织部的文件,说明你已经纳入了省委的视野,这是好事情。说着,苟政达不容韩江林再说什么,拿起文件说,我在这些宣布一个事情,省里抽韩县长到上海挂职学习三个月,下星期一动身,在韩县长挂职期间,黄宇同志负责政府的事情,你们要做好交接工作。
  一句话,韩江林没有退路了,在心里决然地说,走就走吧,把缠身的烦心事丢掉,一心一意挂职学习,倒算得是一种解脱。
第119章 遍地黄金
  出去时满天草绿,回归时遍地金黄。
  飞机在南原机场上空盘旋,韩江林似乎已经闻到高原特有的清爽香甜气息,与上海滩夹杂着咸味的空气截然不同。小周和小刘在机场大厅里望穿秋水,韩江林推着行李姗姗来迟。他一出现,两人兴奋得手舞足蹈,欣喜地喊,这里,韩县长,这里。
  韩江林一过栅栏,行李二一添作五被抢了过去,两人簇拥着韩江林朝停车坪走去。
  在车上坐好,还不及寒喧,韩江林急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问,最近白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哦,对了,最近白云发生了一起天大的事。小刘心直口快,小周眼睛不停地暗示阻止也来不及了。
  水利局长李功来贪污受贿二千万被发现了。
  怎么?韩江林心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二千万?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又问了一句。李功来是他欣赏和信任的一位干部,他觉得说所有的人贪污都有可能是事实,但说李功来贪污受贿,这绝对不是事实,因为他是专家,对工程的质量要求那么严格,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韩江林怕小刘陈述不清,转向小周,说说详细情况。
  李功来的贪污是偶然被发现的,而不是查出来的。小周说,李功来在南原买了一套房子,他把贪污受贿得到的钱拿到房里,用塑料纸包扎成饼状后,放进事先在阳台用磁砖砌好的夹层里,他以为这样做就万无一失了,就在昨天,楼下一家搬新居,违规燃放了大量的鞭炮,客人把一大卷鞭炮堆在一起放,李功来砌磁砖的技术不高明,阳台的磁砖墙被震垮塌,几饼钱砸在客人的头上,拿起一看,还以为老天赐财宝,正在高兴,等烟雾散尽,发现楼上阳台还镶着一饼一饼的钱,客人赶紧打电话报了案,公安机关怀疑是不义之财,撬开门清理了现场,共二千一百万,公安机关又从小区物管那里,查到了李功来的名字,昨晚赶到白云带走了李功来,这起南原市自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受贿案就这样被发现了。
  这故事好像天方夜谭,在韩江林听来却字字惊心。
  蠢猪!小周说完,韩江林狠狠地骂了一句。
  李功来是他最信任的干部,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案子,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呀,用错了这么一个人,对白云的政治局面造成多大的混乱啊。韩江林担心的是李功来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他受贿了这么多,肯定影响工程的质量,建成了一系列豆腐渣工程,这对白云又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损失。一个藏钱的小工程都建不好的水利局长,还能相信他做出什么好质量的大工程来?虽然上级有可能不再追求韩江林用人失察的问题,但想起自己对人疏于考察,他仍然感到良心不安。
  车出了机场路,小刘问,直接回白云?韩江林心事重重,思考了一番,说,你们知道李功来出事的那个小区吗?
  二千万,这是多么惊世的贪污受贿案啊,那个小区快变成了南原的新景观,才一天时间,小区的草皮都被参观的人踏烂了。小刘说。
  小周说,我们来接你之前,去看过,听到有人建议,把李功来四楼的新房子改造一下,建成南原市的贪污受贿博物馆呢。
  白云,会因为李功来而声名雀起。韩江林怎么也想不明白,口口声声讲质量、谈规定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而且,一个工程专家居然如此小儿科,想到那么拙劣的藏钱主意?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还是钱多了,脑子进水了,成了傻子了?
  他们来到李功来出事的千家福小区,小区里车进车出,都是来看李功来留下的拙劣表演的现场。小区里人头攒动,人们纷纷仰观李功来的新房子。房子的阳台已经拆掉了,只有靠墙的两端还粘着几块破磁砖。观众给李功来出主意,说怎么怎么阳台就不会掉了。一楼迁新居的户主喜气还没有散去,家里仍然有人在打麻将。主人也许是为了庆祝天上掉钱,也许是为了搞笑的表演,故意请人写了“天送财”三个大字挂在阳台上,两张竖联分别是,“鞭炮一响财满地”、“秋风一吹满地金”。观众都说对联写得好,贴合时景。
  看看大字,看看楼上破损的阳台。韩江林觉得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充满了一种民间式的智慧与幽默。
  韩江林默默地走出小区,上了车,一路无语。临进白云城关,他才掏出手机给苟政达打电话,汇报自己已经来到。
  苟政达一声幽叹,江林,你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的屁股烙在火山口上了。
  这番话让韩江林有些感动,说,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遇上火山爆发,多一个人坐上去,火山喷发的能量杀伤力可能会小一些吧。
  你是市领导眼里的红人,有远大的前程,不能让你身上有污点,更不能再让你牺牲了,你权当没有回来,这几天就闭门在家,让我们应付眼下的局面就行了。
  独木支危局,总不如双木一起支撑好。韩江林说,我马上到办公室里来向你汇报学习情况。
  苟政达一再拒绝,韩江林还是坚持到苟政达的办公室。
  苟政达书记室的门第一次关了起来,韩江林推开门,见苟政达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气愤愤地说,全部行拘起来,一个一个地查,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待苟政达挂了电话,韩江林问,什么事让书记生这么大的气呢?
  苟政达懊恼地说,还不是李功来?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我们不采取一些措施,上级追究用人的责任、追究连带责任,我们怎么交待?
  现在一般不搞株连法,韩江林说,县里采取了什么措施?
  把李功来家里的人全部拘了起来,苟政达说到李功来三个字时,神情恶狠狠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假如李功来在的话,大概苟政达一定会跳起来剥他的皮,撕烂他的身体,咬啐他的骨头。韩江林还从来没有见苟政达这么痛恨一个人。看来李功来案件,让苟政达感觉压力太大了,他还真有些担心苟政达支撑不住。
  李功来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刚离了半年,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了问题好金蝉脱壳,转移和藏匿财产?
  也许真的事出有因呢,韩江林说,他不想苟同苟政达的意见,人在愤怒的时候,情绪控制着他的判断,容易让人产生失误。
  说是看到李功来不正常,特别是看到李功来和老板处得太近,屡劝不听,担心他迟早要出问题,就和李功来离了婚,他娘的,有这么好的老婆,丈夫还会出问题?是一种借口吧,如果真有这么好的老婆还出问题,那也是天要灭李功来了。
  韩江林说,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把这么好的女人拘起来,是不是对不起人家啊。
  苟政达大手一挥,在这种关键时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掉一人,先眉毛胡子一把抓,用你常说的话说,这是眼下形势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越是关键时刻,我们越更不能冲动,不能用情绪代替理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我们不有所表示,上级不会放过我们,百姓不会原谅我们,既然上级专案组把与李功来有关的大鱼都抓了,剩下些小鱼毛虾,我们也要一网打尽,在反腐倡廉上和上级保持高度一致。
  韩江林说,书记平常不是说,抓案要抓大放小吗?一些小鱼毛虾,把网眼放大一点,政策宽松一点,就过去了。
  不对,苟政达严肃地说,平常抓大放小,是工作需要,时下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形势需要,也是政治问题。
  韩江林明白苟政达的想法和思路,不让他在上级面前丢面子的,就不是政治问题,一旦让他在上级面前丢了面子,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了。既然与政治扯在一起,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政治既然是一种需要,同样的证据,也会放大十倍来看。
  沉默了一会,苟政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韩江林,疑惑地问,江林,你说说,李功来看似老实巴交的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吃了豹胆,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要命地贪?
  穷闹的,小时候穷的人,如果没有改造好思想,不具备一定的境界,贪欲一旦起来,那就是一个无底洞。
  你这是缩命论,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苟政达无奈地嘿嘿一笑,现在我才理解你关于制度化建设的一些想法,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太理想主义,喜欢强调精神,喜欢用政治思想和道德代替规则,喜欢运动式的工作方式,这种方式来得痛快,有暴发力,容易看到成果,这是因为我们性急,太想看到成果了。
  对于苟政达这一番剖白,韩江林深表赞同,也说到了两代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处事方法的要点上了。
  苟政达说,对于校坝场拆迁,我们组织谈判,谈了一两个月,后来我看拖不下去了,把一百干警和几百机关干部拉上去,只一个上午就风卷残云般痛快解决了,你曾经说过,创业时代需要非常手段,运动式的手段就是一种创业手段,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走上守业阶段的,那时候,规则会显得越来越重要,你的思想就会占据主要的市场,起主导作用。
  没想到苟政达看似东西南北的打哈哈,原来对问题看得这么深,这么透啊。韩江林不得不佩服。
  江林,我们没命地搞建设,为了筹钱跑断了腿,可居然有人来个彻底的釜底抽薪,说明我们的人格魅力不够啊。苟政达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十分的感伤情绪。
  我养父说,人登一百,各式各色,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与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有相同的境界。
  对,江林,说得很对,一幢高楼的材料各种各样,组合成一幢高楼,靠的就是粘合剂和组合的规则。苟政达说,我要到市里向有关领导专题汇报一下县委对李功来问题的处理情况,并作检查,家里的事麻烦你照管一下,哦,还有一个事,南方电力投资公司要来我县考察水电资源,晚上你出面接待一下。
  两人一起从书记室里出来,苟政达对刘诚说,我要到市委汇报工作,南方电力公司的考察组,由韩县长出面接待。
  刘诚说,好,我们安排好了就通知韩县长。
  送苟政达上车走后,韩江林感到需要休息一下,本想叫小刘开车送他回家,一想到家里已经半年没有人住,不仅冷清肯定还积了厚厚的灰尘。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变成了一个流浪儿,找不到一块温暖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一缕悲伤的情绪从他心底弥漫开来。
  小刘看出了韩江林的伤感,说,周主任已经帮你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又说,如果想洗热水澡,还是先找宾馆住吧。
  回家吧,韩江林说。
  韩江林回到家,看到一切就像他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心想,有一个家多好啊。他翻出干净衣服,就着水龙头冲了一个冷水澡。好在天气还不冷,洗了澡后,纷乱和烦恼似乎都被水冲走了,心也渐渐安静下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当他在兰晓诗和他的结婚照前停了下来,凝视着画像上兰晓诗娇美的面容,思绪如丝如缕,仿佛一个长睡的旧梦渐渐像茧一样破壳而出,让他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一觉醒来,韩江林身体里塞满了雄性的欲望。这个时候,诗意的兰晓诗像清水一样退隐,对温暖罗丹的怀念像潮水一般涌上前来,她丰腴宽广的肉体曾经那么令他着迷,躺在她怀里的时候,他曾经一遍一遍地称呼罗丹,我的大姐姐,我的小妈妈。他觉得这个女人能够像母亲一样,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包容他所有的缺点。罗丹总是格格地笑着,愿意接受韩江林赋予她的任何角色,而且扮演得很好。在他睡懒觉醒来时,罗丹常把早餐端在床上,亲昵地拍着他的脸叫醒他,玩笑道,起来吧,太阳照屁股了,我的大孩子。
  韩江林睁开眼睛打量着性感迷人的女人,笑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像农村妈妈,说早起的狗得一泡热屎吃?
  罗丹跳上前拧着他的耳朵,你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痞子气。
  韩江林展开身体望着天花板,幽然一叹,痞子气,知我者,丹姐也,如果不是教育,我一个被人遗弃的野种,只怕不仅仅是痞子气,监狱里大概已经几进宫了。
  迷蒙的灯影映在窗上,原来天已经黑了。韩江林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见有刘诚的号码,再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韩江林心里一急,坏了,误了大事了。翻到后来,看到刘诚发来的短讯:考察组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先到东江,三天后再来白云。韩江林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行程怎么会改变呢?莫非电站的坝址选择意向性地定在了东江吗?这个疑问很快被肚子里叽咕的叫声淹没。
  在思考怎么解决晚餐问题的时候,想起了兰晓诗和他那一次关于饿的对话。兰晓诗把身体对性的渴望叫想,把肚子的饿叫饿,倒是十分精到,对性的渴望倾向于精神方面,肚子的饿主要是物质欲望。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他真是饿了。如果排一下先后,他宁愿意先解决精神上的饿。这么一想,眼睛看着兰晓诗的墙上照片,心里对罗丹的思念再一次强烈起来。
  此情此景,兰晓诗就像贾府里那个带着忧伤的诗意林妹妹,在身体的感觉上叫人怀念不起来的。贾宝玉之所以视林妹妹为天仙,实则也只是带有诗意的清凉的天仙,作为贾府的公子,凡间肉体的温暖已经由袭人等一帮丫环们给予了,在林妹妹身上,他可以一心一意地诗意地对待爱情,而不需掺杂肉体的欲望了。假设不是贾宝玉,而是作为凡人来选择生活中的伴侣,热情大方、洋溢着热情生活气息的薛宝钗毫无疑义是首选。贾府里除了宝玉外,所以的人都把宝哥哥的媳妇定位在薛宝钗身上,也代表了一种世俗的价值观。
  此时,躺在床上的世俗的韩江林翻了一个身,心想,同床异梦,呵呵,同时思念两个女人,这是不是代表了人的精神裂变?
  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人以生动鲜活的事实,从另一个方面对韩江林的这一问题提供了答案。
第120章 折戟沉沙地
  李功来巨额贪污受贿案的暴露,带来了另外一个严重隐忧,在他任内的承包出去的水利工程,会不会此而全部成为豆腐渣工程?
  这个问题牵动了市县领导和水利专家的神经。市委常会会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检查白云县水利工程质量问题,要求相关部门认真排查安全事故隐患。可见这个大案给领导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在李功来任内的这几年,是白云水利投资最大、所上项目最多的时期,每一项水利工程都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像小水电、防洪堤等项目,一旦工程质量存在问题,等于在老百姓头上悬挂了一把达摩斯利剑。
  按照市委的安排部署,从三个方面揭开李功来留下的工程质量谜码。一个水利工程专家检测工程质量。通过对一系列的工程质量检测,李功来督建的水利工程不仅不存在质量问题,与其它时期的工程质量比较,相对还要好一些;一个是审查承包工程的建筑老板。这些老板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李功来不仅牙齿长得利,钱吃得凶,对工程质量的监督十分严格,他们苦笑着戏说,他是两手都在抓,两只抓手都非常硬,在他手里搞工程,没得吃。还有老板客观地评价道,李功来这个人懂技术,除了贪财这一点不足外,其它还没存在什么问题。
  谜底最后是李功来自己揭开的,他对办案人员说,贪欲扭曲了我灵魂,但并没有蒙蔽掉我作为技术人员的眼光,所以我贪得越多,越担心工程质量出现问题,对工程质量监督得越严格,对包工头们检查得越狠。
  听到这个汇报,韩江林这才明白,李功来的狠原来是这么来的。李功来贪了钱却想方设法瞒天过海,不仅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只有一个人的眼睛没有被李功来蒙蔽,这个人就是李功来的妻子。当这个女人向水利局党组反映李功来的问题时,党组不相信视工程质量为生命的李功来会贪污受贿;这个女人向纪委反映情况,要纪委审查李功来的经济问题,纪委认为李功来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同志,希望家属要支持工作,不要听信谣言。人们常说,真理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其实,真相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是,大多数人往往并不相信少数人手里的真理或者真相,只有当人们莽撞前行,撞了南墙时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犯了错误的绝大多数人并不都敢于承认错误,个别人甚至为了掩盖错误,不惜牺牲掌握真理或者真相的人,来维护自己那一点狭隘和虚伪的自尊。为了尊重真相,在公安机关核实完李功来妻子财产方面的问题后,韩江林专门请示苟政达,解除了这对个女人的拘禁。
  李功来案子对韩江林的刺激很大,这些天一直在反复地思考知识分子的人格问题。
  贪欲与质量,是一对水火不相融的矛盾,李功来却能把二者统一得如此紧密。李功来扭曲了灵魂,戴着镣铐把舞跳得这么好,才使得白云在水利工程上没有遭受二次损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功来的人格分裂,只是长期以来在传统儒家文化熏掏下,知识分子人格扭曲异化的一个缩影。自孔子治世无力转而清谈仁义,人格就已经开始裂变了。赵高的指鹿为马,司马迁遭宫刑,至人生绝望而期望著作传世的痛苦人生。后来,一边是明镜高悬,一边却是十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的封建官场人生;一边是反腐唱廉一边收红包的现代贪官类型。至于知识分子们,一边宣传自己都认为已经救世无望的封建仁道,说这是最高境界,另一边大行不仁不义,把那只有几行臭字的书,大肆高价贩卖给处于道德迷惘时期的青年学生,以此换取他们少得可怜的银子。
  君子坦坦荡荡,这是何等高尚的道德气魄,可是,那些拥有权势的君子,一旦失去法律约束,道德堕落得比普通百姓更快。
  道德是无法约束权力的,权力作为一种强势政治行为,唯有强势的法律方能产生约束效果。
  思考的结果,让韩江林更加坚信了坚持制度治国的想法。
  李功来的问题弄得韩江林惊悚于迎来送往,每天拒绝了所有的请吃,一个人躲进小窝或清汤小白菜,或一包方便面解决肚子方面的物质欲望问题。到于肉体方面的精神欲望,只好对着天花板思念着罗丹,也算是望梅止渴了。
  这天他早早地回到家,刚换下西装准备弄一点吃的,刘诚打电话来向他汇报,说由省国投总公司和南方电力组成的联合考察组已经到了,安排在白云宾馆。
  我马上就到,听到期盼已久的考察组到来,他十分兴奋,换了一套休闲装,精神抖数地出门。
  刘诚等候在宾馆大厅,韩江林一到,马上在前引路朝“天歌神韵”包间走去。透过打开的门缝,韩江林看到杨卉坐在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士身边。韩江林及时扯住刘诚的衣角,问,那位气质不凡的女领导是谁?刘诚从衣袋里掏出接待方案,说,哦,我忘了把接待方案给你,那位女领导是省国投的梅总。
  刘诚正说,韩江林马上想了起来,心想,以前两次见到梅总,都是在夜晚,现在是白天,又是另一番神韵。韩江林心想,接待她这样的贵人安排在“天歌神韵”算是十分贴切和得体了。又问,杨卉怎么也来了?
  刘诚轻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杨卉局长现在是国投的办公室副主任,梅总的秘书。
  哦,韩江林大为惊奇,没想到杨卉一到国投,立即得到重用,马上跃上了一个新台阶,心想,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了。
  两人走进房,刘诚把客人向韩江林作了介绍,梅总和韩江林握手时,似乎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只是很礼节性地说了一句,哦,年轻的韩县长,我们见过。
  韩江林说,梅总多次帮助过我们,是白云的大恩人呢。
  梅总似乎并不领情,说,我的帮助是职务行为带来的。
  杨卉把韩江林介绍给客人时,说,这是白云县长韩江林。用语十分官方和客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梅总笑着问了一句,韩县长是你的老领导呢,你要多敬他几杯酒。
  我哪里敢敬韩县长的酒呀,他喜欢强调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卉故意笑道,又把头朝韩江林侧了过来,说,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多年,韩县长在多方面给了我深刻的教训,我能有今天就是韩县长精心指导的结果,在此表示感谢。
  开始大家以为听错了,但这会儿杨卉的神情十分认真。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杨卉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杨卉的一番话让韩江林下不来台,尴尬地坐下,礼节性地说,欢迎各位到白云考察,希望以后能够有较好的合作。
  杨卉说,白云当然是梅总这次考察的重点,但不是唯一的点,通过这次对东江的考察,考察组有一个初步的结论,从准备工作上说,东江的基础工作可能做得更扎实,投资环境更为有利。
  杨卉当头给了韩江林一闷棍,把韩江林打懵了。多年以来,在清水江水电开发的选址上,白云和东江一直是两个冤家对头,根据水利部门的前期考察,白云和东江境内各有一个地点可作为电站坝址。由于坝址所在地在税收等方面都具有很大的优势,两县都希望国家投资开工建设的电站坝址选在本县地盘上。假设坝址选择在东江,那么,白云在税收方面吃亏很大,还因为沿岸许多村寨被淹没,将额外承担移民搬迁等艰巨的任务。
  韩江林暗暗打量梅总,她的神色略显得有些忧郁,眼神游离不定,似乎想从周围的环境里捕捉到什么东西。梅总的表现让韩江林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不符合梅总坚毅、乐观、开朗的性格。莫非杨卉的情感左右了梅总对白云的看法吗?情况是这样的话,电站建设项目的争取方面,白云居于下风,处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
  吃饭开始时的气氛犹如一曲音乐的过门,一旦定错了调,费尽气力也难于扭转。杨卉一搅局,把本应良好的气氛而破坏了。想到杨卉居然做出这种事来,韩江林暗暗地咬牙,恨不得撕了杨卉。
  吃过饭,梅总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韩江林想安排喝茶的项目,被杨卉一口回绝,梅总需要休息,谢谢韩县长的好意。梅总似乎很乐意杨卉的代言和安排,吃完饭竟直回房去了。南方电力公司的工程师见梅总这样,也回房休息去了,只把韩江林等白云一干人抛在大厅里。
  悻悻地回到家,韩江林心有不甘,打电话给杨卉,想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拨通了杨卉的电话,劈头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啦?
  你心里有气,也不能存心搅浑水,电站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白云百年发展的大计,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你就不能抛弃个人恩怨,讲点原则?
  我没有个人恩怨,杨卉说,不过,我也要告诉你,种瓜不可能得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就叫报应。
  韩江林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尽力支持和维护你。
  杨卉鼻子一哼,鄙夷地说,别人都同意我出任财政局长,可你不同意。
  在政治上,你不合适。
  杨卉心里一酸,难过地说,韩江林,你太自负了,你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而且不相信别人的解释,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脱裤子干部,你不想想,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人宽容你的错误,你却给了别人什么待遇?你不想一想,按照你自己的道德标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纯洁、更优雅、更高尚、更道貌岸然吗?
  别说这个,好不好?韩江林心痛了,哀求道,你脱离了白云这一片苦海,现在飞得更高了。
  白云永远就不是苦海,哪怕白云是我的折戟沉沙之地,它在我心里也是天堂,要不我就不会从北京屁颠屁颠地跟在你后面回来了,目前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锦衣如不归乡,连烂衣服都不如,老百姓还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现在只是人家的一个小秘。
  韩江林听错了谐音,以为说的是小蜜,心道,你不是一直承认是屠晋平的小蜜吗?这个念头一出现,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连他也承认了杨卉是屠晋平的小蜜,只怕杨卉背着这黑锅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是,杨卉为什么要那么真,那么傻,在屠晋平的葬礼上,还要主动去背起这只黑锅呢?
  真是脑子进水了,韩江林最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杨卉说,虽然我做过错事,那是因为我的天真造成的,我得告诉你,韩江林,你的自负蒙蔽了你的理智和判断,过去是这样,今天还有可能是这样。
  韩江林一怔,重温杨卉先前说过的话,后来屠晋平的老婆证明了她的话,可是,没有性关系的情人关系就可以原谅么?现在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又想替今天的行为辩解么?
  第二天,梅总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脸上见了阳光,开始有说有笑。她邀请韩江林坐上她的车。恭敬不如从命,韩江林上了梅总的奔驰,与梅总在后排坐了。杨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是怀着什么心思,不断地侧过身朝后面看。
  梅总用长者的语气,关切地询问了韩江林的个人情况,得知韩江林的爱人到美国去后,梅总感慨地说,从你们这一代开始,世界变小了,成了真正的地球村。
  杨卉用嘲讽的语气说,在我们韩县长眼里,世界却很大很大,孔雀美国飞,插翅难飞回。
  梅总呵呵一笑,如果不回来,我们小杨也是单身,我看你们倒是很般配的。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望窗外。杨卉格格地笑着说,梅总倒是很会拉郎配哈,可我们韩县长是一头有本事的狼,有心机的狼,不然,哪会追上一个可以飞到美国去的姑娘?他迟早也是要到美国去啃洋面包的,哪会看得上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女人?
  梅总没有多想杨卉话里的话,乐得哈哈大笑,我们小杨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利辣了一点。
  杨局长在我们县里,嘴巴还算不会说的,省里的环境锻炼人呀。
  杨卉笑着回应,女人不是环境锻炼出来的,是男人训练出来的。
  意思是女人是男人的小狗狗?韩江林笑着说,却发现梅总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窗外。
  原来,车已经驶上盘山公路,进入南江地界。
  几十年了,这一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梅总自言自语地说。
  韩江林问,梅总以前到过南江?
  梅总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说,没有,哦,以前有几个同学在这里做知青,来看过他们一次。
  韩江林说,来过一次记忆就那么深刻,说明我们南江有吸引力,说明梅总的记性好呀。
  杨卉抢白他一句,记性不好能管理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公司吗?
  韩江林有些沮丧,换了个话题说,梅总那些同学后来怎么样了?
  有几个被洪水冲走了,有些回上海去了。梅总说,世事无常,再过几年,我也要到那边去和他们相会了。
  韩江林知道洪水冲走知青点的情况,正想说点什么,梅总问,小杨说你当过南江镇的书记,你说说南江的社会经济发展情况,还有人口发展情况。
  韩江林粗略地介绍之后。梅总说,省委决定利用高原河流蕴藏的丰富水能资源,把我省建设成为能源大省,向珠三角等电力缺口大的地区输送电能,清水江电站的梯级开发势在必行,下游的建设已经开始上,现在逐渐把上游规划的电站建设起来,关于电站的地质测绘资料等有关部门已经进行过多次,我们这次考察主要是考察当地社会经济变化情况,以及人口搬迁的压力等,给省里科学决策提供依据,因此,也就不存在白云和东江在选址上的竞争问题,下面常常把问题复杂化,认为科学决策就是人情决策,以为通过做工作,就能够改变省里的态度,这是一个错误认识,当然,在计划经济时代,由于科学依据缺乏,主要领导主观臆断,存在一些违反科学的决策情况。
  梅总的话让韩江林这些天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心想,既然是科学决策,没有必要为了坝址选在哪里费尽心机地竞争了。
  按照南方电力公司确定的考察科目,考察组考察沿河的集镇和乡村,走访了一些村民,转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大家在南江临河宾馆里住下来。
  是夜无话。
第121章 资本运作
  清水江码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合十临江而立,仿佛在凭吊什么人。
  韩江林走下石级,正准备朝梅总走去,杨卉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找梅总。
  不是找到了吗?
  那得过去打声招呼啊。
  杨卉冷笑道,还从来没见你这么周到过,连他人的私人空间也不放过。
  韩江林望望梅总,看看杨卉,转身气冲冲地上了台阶,我不懂事,行了吧,梅总交给你了。
  梅总凭吊完毕,转身朝石级上来,杨卉赶紧跑下去,挽着梅总的手臂慢慢从石级登上来,梅总满脸的凝重,走到车前,轻轻地说了声,走吧。
  她不邀请,韩江林上了自己的车,在前面开道,几辆车依次驶离了南江镇。一路上,韩江林颇感疑惑,梅总的样子像在祭奠什么人,但韩江林问到白云的知青情况时,梅总又说自己不知道。她说不知道的时候,十分坦然。昨天下午在大地乡考察,韩江林有意提到了知青郑丽丽,梅总一脸的平静,莫非她与郑丽丽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有关系,早年的那个知青郑丽丽已经死了?“痛定思痛,痛何以堪?”文天祥的自述从一个侧面说明人对于痛苦的难以忘怀。假如说梅总真是郑丽丽,三十年后重返知青园,重返留下青春时代痛苦回忆的地方,她不会如此坦然。如果她真是郑丽丽,而又能够如此坦然,面对这么一个铁面女人,一个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的人,又还能够从她身上企盼什么?
  韩江林进一步想,假设梅总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把亲生孩子丢弃荒野的母亲,已经让人不可原谅了。而三十年后,这女人居然没有一丝忏悔之意,不努力为自己的罪过赎一点罪,这样的女人早该下地狱了。从韩江林与梅总的几次接触来看,梅总是一个外在气质高贵,内心善良,乐于助人的女人,根本无法与抛弃孩子的让人不齿之事搭上边,韩江林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在意个人身世,被无端的猜测带进了一个思维陷阱里去了?
  韩江林轻轻甩了甩头,自我安慰道,佛家说,享受当下,不管自己是谁,梅总是谁,先享受当下的生活为要。
  这话又让韩江林想起和罗丹的玩笑,罗丹把他说的佛家语“当下”解释为“裆下”,这个罗丹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从小闯荡江湖,倒是有不少怪异的想法。他对罗丹的情感不仅来自于罗丹给她带来的新奇的思想和感受,更重要的是,她给予她的母性一般的温情,是他一直渴望而得不到的。
  杨卉从后面车上打电话来说,梅总听说白云的县城规划建设得不错,前天晚上没有时间看,趁今天上午还有时间,先参观一下县城,午饭后离开白云。
  杨卉不提出来,韩江林也会这样安排。对韩江林这样的主官,新县城的建设就像一个家的装修,主人是乐于把新家展示给客人的。韩江林痛快地说,好,梅总这样的投资大佬,我们请都请不来呢。
  参观了新县城的几个已建设项目,又到了校场坝新区建设工地。文体中心已经开工建设,校场坝蓝天花园小区工程因资金问题停了下来。
  一行人刚走进东街花园小区工地,负责小区建设的开发商早已等候在工地,见到韩江林就像落水的人看到救命的稻草,急匆匆迎上前来。韩江林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马上说,我带客人参观你的大手笔呢,有问题过后再说。
  开发商说,还大手笔呢,连买墨水的钱都没有了。
  韩江林举手止住开发商继续说下去,紧走几步赶上梅总和杨卉
  最近为了防止经济过热,国家实行一系列的宏观经济调控政策,紧缩银根是主要的手段之一。
  杨卉的白云话“银根”很容易让人误听成“淫根”,韩江林装痴,调笑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太开放了,各方面是应该紧缩淫根了,不然道德防线全面沦丧了。
  杨卉恶狠狠地瞪了韩江林一眼,质问道,县长,这话像话吗?
  我们不像画,所以希望你们能够拿钱来,把白云建设成为南原东部美丽的画廊。
  梅总见他们斗嘴,轻笑着上前紧走了几步,她就像一个年长者对年轻人的顽劣抱着宽容的态度。
  杨卉看了梅总的背影一眼,说,休想。
  韩江林问,你的话能代表梅总的态度?
  当然。杨卉得意地把头一昂,省国投在沿海的房地产全面缩水,大家现在谈房色变,当然不会再向房地产等短钱产品做投资了,公司已经做出了战略性的调整,用我们梅总的话说是两大战略,一个战略是长线投资战略,随伴着长线战略,带来的是投资战略方向的重大改变;另一个是投资战略性建设项目,突出省国有投资总公司的导向性、战略性、全局性的影响带动作用。
  韩江林望了一眼梅总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能够把投资政策和经济方向把握得这么好,把政治因素融入经济活动中。这样的女人堪称经济活动的政治家和战略家。看来,想通过梅总这里融得资金进行城市建设的希望破灭了。
  开发商听了杨卉的话,说,银行不贷款,投资商不投资,房地产市场刚刚热了起来,莫非有意让它冷下去吗?
  你听说过资本运作这个词吗?
  听过,但是,这是资本市场的事情。
  我说你们呀,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脑子要洗一洗了,不仅观念要改变,手段也要改变了,现在到处都是高速公路了,你们还整一驾三轮拖拉机在高速路上跑,怎么能够跑得起来?国家不要说紧缩银根时期,钱难得投到西部,就是有钱放也会放到投资收益高的地方和项目,白云这几幢楼算什么呢?所以要自己想办法,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把民间大量的闲散资金运用起来,你不有楼吗?先卖房后建设,或者把房子委托给一家公司,由公司帮助你卖房,你只管收回属于你的资本,而公司通过房子融资以后,多余的资金再投向其余项目,这样民间闲散资本不就盘活了吗?
  对呀,开发商显然看见了通向光明之道,情绪变得激动而昂扬起来。
  韩江林越听越糊涂,觉得杨卉说的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如果这样运作,除了在某些方面与法律的规定产生抵触外,大量的资本聚集在私人公司手上,资本收益的稳定性方面暂且不说,资本的安全性没有得到任何保障。说,这种做法有点类似于地下钱庄,这是法律明显禁止的。
  新生事物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纳入法律的框架的,承包到户、私营经济等等,哪一项创新不是最先受到排斥,最后纳入法律的视野,地下钱庄,同样有可能最终成为中国私营银行的发端。
  对,对,对,开发商一味附和,因为杨卉的金点子给他提供了解决当前问题办法。
  韩江林生气地说,别再对对的啦,这个问题还得研究,你们这些商人,来开发的时候拍着胸脯说资金不成问题,等拆得七零八落,马上说资金没有了,逼着政府给你们担保,向银行贷款,我看政府都变成你们谋利的工具了。
  杨卉说,那还不是你没有眼光?空手套白狼是开发商惯用的伎俩,等套上了狼,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宰杀。
  没有啦,开发商辩解说,我们公司的项目多,抵押贷款完全不成问题,只是现在银行不让贷款了,资金链出现了一点小麻烦。
  杨卉说,我可以对你的问题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你们这种公司的自有资金十分有限,只是因为靠着某一政治背景、或者老总的胆量,采用利诱或者威逼的方式,获得项目的开发建设权,一旦项目建设起来,又因为自有资金成问题,于是以此要挟地方政府配合你们一起从银行或者其它渠道获得资金,最后地方政府出于政绩、或无法向上级、百姓交待的原因,与你们结成了利益联盟,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又把获得的银行贷款投入了新项目建设中,这样以项目抵押获得新项目,环环相扣,从而把无数的地方政府席卷进来,结成了强大的利益战车,这驾看似强大的战车,其实外强中干,如果绝大部分项目进行顺利,战车的运转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战车就会停止运行,比如说紧缩银根,战车就面临着停止运行甚至最终崩溃的严重威胁,因为银根紧缩就等于以项目抵押形成的经济泡沫消失,暴露了你们公司经济成分的真实本质,如果不是以项目抵押获得银行贷款、或者自有资金充裕,银行紧缩银根,应当是你们公司好日子的开始呢,是不是?
  杨卉一番精辟的分析让听者无不点头。开发商说,杨秘,你完全可以上电视做一个经济时评家。
  杨卉脸微微一红,说,老百姓如今痛恨商人,因为当下许多商人的政治背景,一个像你们公司,借助了政府的力量掺予了公司的运营,而获得现实利益,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除了不良商的人拙劣表现,还有早期商人利用政治背景谋利后,又把经济势力向政治领域浸透,使本应代表公平正义的某些政治势力或政治集团,成为商人的代言人,为商人获得更多的利益服务。商人和政治结合这种杂交出来产品,具有杂种优势,但对社会来说,它是一个具有特殊功能、不受现实社会道德和规则约束的怪胎,极有可能破坏现行社会的许多规则。社会有可能因为经济和政治的原因,自然而然地分裂为两个不同的阶层,共同的理想和价值观将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如果不将财富和政治理想视为一种社会责任,一旦遭遇来自社会低层的严重狙击,这对于政治商人来说同样意味着灭顶之灾。
  杨卉触及了开发商最敏感的部分,他神色为之一变,喃喃地说,杨秘,你描述得太恐怖了。
  作为理论描述,任何表述都有可能看起来比较极端,但如果不利用制度来保持利益平衡,不注意通过公共财政共享机制的建立,财富阶层不注意通过税收、慈善等方式建立财富所应有的社会责任,任何现象都有可能发生。
  这哪里还是原来的那个杨卉?韩江林心想,杨卉外在形象上的表现已经惊世脱俗,这一番讲话,说明杨卉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她把自己的准备埋藏得那么深,滴水不漏,原来真是小看她了。
  痛苦使人发愤,当人们都在谴责她的时候,杨卉极有可能暗发狠劲,在悄悄地积蓄力量,力图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来,让人们刮目相看。如果事情真是他猜测的这样,可以说杨卉已经做到了。他一向以乖巧妹妹的老眼光看待杨卉,以至于如杨卉所说,被表象蒙蔽了慧眼。杨卉的变化给了韩江林一个教训,不能小视任何人任何事,对任何事物不能抱既定的成见。
  午餐安排吃清水江鳜鱼,苟政达特意从南原赶来陪梅总。清水江电站的开发是目前白云投资预算最大的工程项目,工程上马能够拉动的不仅是白云的劳动力就业,服务业也将跃上一个新台阶,工程投产后还将让白云的税收实现翻番。对于这么诱人、送到嘴边的一块蛋糕,谁都想极力地往嘴里送,谁也不想放弃。官场上讲礼仪讲待遇,韩江林一路陪同梅总考察、苟政达出面接待梅总,代表了白云县能够摆出来的最高规格,按一个国家的形式,属于国礼了。
  主菜是酸汤鳜鱼,每个人还另上了一碗甲鱼汤。梅总看到甲鱼汤,眼睛楞楞地盯着,心思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等发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梅总忽而抬头一笑,对不起,这碗甲鱼汤让我想起了过去,我,流产的时候,一位老大娘给我煮了这么一碗甲鱼汤,如果没有那碗甲鱼汤,恐惧我现在就不能在这里和各位吃饭了,我一辈子都感谢老大娘的那碗甲鱼。
  梅总。杨卉轻轻提醒梅总。梅总恍然清醒过来,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掩饰自己的失态,说,老啦,人老了容易回忆过去。马上端起酒杯说,喝酒,我敬白云的领导一杯,感谢小韩县长一路辛苦陪同,感谢苟书记的盛情接待。
  梅总用普通话读苟书记,字正腔圆,十分好听,苟政达却不习惯,尴尬地和梅总碰下了一下,一口喝干,亮出杯底,第一杯干了。
  韩江林端着酒杯迟疑着,据他了解,梅总并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目前的孩子都是丈夫前妻所生,莫非流产让她无法生育?流产时吃甲鱼,说明流产是在她当知青的时候。杨卉见韩江林失神的样子,桌下轻轻踩了一脚,提醒道,喝酒。韩江林没有看任何人,头一仰喝了个杯见底。
  因为是午餐,酒喝得不多,但梅总的话触动了韩江林敏感的神经,酒不醉人人自醉,一顿饭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送走了梅总,苟政达说,江林,下午到我办公室里扯一个事情。听了这话,韩江林仿佛才梦游了一圈回到现实中来。
  中午休息了一个小时后,韩江林恢复了常态,如约来到书记室。苟政达早已等候多时,韩江林一出现,苟政达也不客套,在短沙发上和韩江林并排坐下,把泡好的茶送到韩江林面前,喝茶。然后独自仰头吸了几口烟,思考问题该从哪儿说起。
  有几件棘手的烦心事,苟政达拧熄了烟,用了一句很情绪化的话来开头。
  哦,韩江林已有同感,加上闹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于是很有耐心地回应一句,希望苟政达先把心里的包袱抖开,他见机而作就主动一些。
  他娘的,我们被开发商绑架了。苟政达说这句话的语气,颇有些滑稽,韩江林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与被动的绑架不同,我们被绑架是主动送上门去的,人家装好套了,我们乖乖地往里钻,一只贪吃的狼往猎人套子里钻,那是本性使然,情有可原,经营城市,借机敛财者不少,可我俩个在贪这方面,可以说君子坦坦荡荡,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但我们为什么也上当了呢?
  苟政达这么坦率地说话,而且这么评价自己,韩江林有些感动。自从韩江林挂职回来后,在白云甚至南原政界的人气增加不少,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同一班子年纪悬殊的对子,一般来说,年长者习惯倚老卖老,压制年轻人,使双方的关系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另一种情况是年轻人敬重年长者,年长者也尊重年轻人。苟政达和韩江林开始时有向第一种关系发展的苗头,但韩江林挂职回来这一段时间,苟政达改变了态度,两人的关系转向了后一种良好的状态。
  不待韩江林说话,苟政达敞开了胸怀,贪欲,我的贪是精神上的贪,不是物质上的贪。韩江林吃了一惊,大感意外。一位长期处于防守状态的官员,心灵相对封闭的人这么敞开胸怀尤其难得。
  我在想,党培养我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手做一点事情,为国家、为人民踏踏实实做一点事情,为民族的繁荣富强流一点汗水,这么说可能有一点空了,但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江林,想一想,几千年来,中华民族有哪一个时代像这一个时代人民的精神这么自由,这么充满了自信?有哪一批执政者能像共产党一样大公无私?没有!处于这么好的一个时代,我们再不发挥一点聪明才智,做一点实事,对不起培养我们多年的党,对不起时代和人民,这种精神上的贪,也让我放弃了警惕,开发商一谈,我就痛快地答应了,没有想到,就是这种无私的贪欲,同样让我钻进了开发商的套子里。
  开发商原来也是利用了我们这种心理,他们把方案描绘得十分完美,让我忽略了对他们资金的审核和检查,国家一紧缩银根,几个大工程面临着全面停工,假如说工程搞成烂尾工程,我们又强行搬迁了老百姓,老百姓都眼睁睁地看着新的蓝图出来,结果看到的是烂尾楼,老百姓还不得在背后操我们的娘?
  书记的想法是什么?
  我想,既然鸭子上架了,事情还得作个了结,可能我们还得想办法帮助开发商解决一下资金问题。
  银行不敢放贷了。
  这是有钱赚的生意,他们为什么不放贷呢,这方面你要出面多做一些工作,让开发商拿到贷款,关键时刻,哪怕把政府办公楼抵押了,也得跟他们弄到钱。
  苟政达找他来的目的原来在这里,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书记扔过来哪怕是块通红的铁板也得接,何况只是一只烫山芋?他原本计划割裂政府和开发商之间的关系,摆脱政府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角色。书记这番话让他对此毫无选择,无奈地说,银行方面肯定不敢有大动作,我看筹钱的事,还得从房子方面打主意,用土地或者房子聚集社会资金。
  苟政达说,我就不明白,开发商卖房的资金都不够建房,那他开发房地产不是亏大了吗?
  韩江林说,一个土地筹备占有了一大笔钱,二一个当前房市疲软,老百姓不敢投资,三一个开发商的店铺不出卖,他作为长线投资,资金也积压下来。
  那就动员他们把这些资源都充分调动起来呀,不能老是逼政府怎么怎么做。
  这就是我们和开发商的区别,利益是开发商的着眼点,宁死也会抓着利益一起沉入海底,政府则注重公共利益注重形象工程,所以他们想尽可能多地借助政府的资金和行政资源获取更多的利益。
  娘的。苟政达骂道,如果是这样,死了活该。
  今后就要利用市场机制,把政府和开发商分割开来,把属于政府的承担起来,把属于开发商的归还开发商,政府搞好服务,当好裁判员。
  如今是创业初期,许多制度还不健全,二者的角色意识还不可能分割得太清楚,政府为开发商做出一些牺牲,换取社会环境面貌的改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苟政达说,这个问题暂时就这样定下来,当前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是上访的案件又有所增加了,特别是校场坝这一块的开发,积压的矛盾有些多。
  韩江林心想,这是你没有听我的意见的结果,你主张秋风扫落叶,落叶没有扫尽,如今变成了麻烦。
  对于上访这一块的工作,我们要加强一些力量,让****和公安、文昌镇注意这方面的动向,要采取一盯一的监控政策,千万不能让钉子户走出白云,那些由代理人签订协议,以及由法院调处的矛盾纠纷,眼下看起来比较平静,效果很好,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问题的不足,那就是在这些方面,政府的威信有所降低,虽然你提出的办法很好,我还是原来那个意见,不能因此而影响党和政府的威信,目前代理人制度维持现状就可以,不要再铺得过大。
  社会安定,人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党和政府在群众中就有威信。这当然是从大的方面来说的,既然苟政达只看到具体的问题,而不从宏观上思考,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苟政达能够坐下来,这么倾心地和他谈话,已经十分难得,为了维持这种良好的关系,为了白云政局的稳定,他委曲求全,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好,我听书记的。韩江林痛快地表态。
  苟政达若有所思地说,再有,我们要注意陈老太的动向,不能让他的影响浸透得更宽,要把一张网铺在他的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要及时收网。
第122章 代理公司
  苟政达拿着一个红色的贴子大踏步走进县长室。韩江林看见苟政达走路的姿式不对,马上站起来笑迎,书记有事吗?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的忌讳,与苟政达招呼的时候,一般都把姓给省掉。苟政达生气地把贴子往韩江林桌上一拍,掀起风衣在沙上坐下,掏出烟抽了起来。
  韩江林明知是陈老太送来的贴子,故意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值得书记亲自帮他跑腿,送请柬啊。
  陈老太的“天地联合代理公司”请柬。
  说起陈老太“天地联合代理公司”这公司名称,还是请了高人指点提出来的,天地人为三才,他取天地,唯缺人,以双意,一者说明他的公司是代理人的生意,除了搞婚姻介绍外,还代理与人相关的各种生意,二者说明这是人与人的联合公司。
  苟政达过了几大口烟瘾后,手指点着茶几,你看看,人家都找上来给我们看啦。
  找上门不错啊,说明尊重领导,尊重父母官啊,白云办起天地联合公司,把天地都联合起来,这是天大的事情,没有书记出面剪彩,这天大地大的事情能办得下来吗?
  你真是这么看?苟政达轮着眼睛打量着韩江林。
  韩江林点点头。
  苟政达猛地把桌子一拍,糊涂,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陈老太他代理的事情,有些是原来政府管理的事情,如今执行宽松的政策,给他机会变成生意让他揽了过去,他倒好,得巧卖乖,把脸亮到县委政府大楼来了,以后县委和政府的面子往那里搁?
  韩江林见苟政达生了气,坐下来劝道,书记,消消气,也许他真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为了尊重县委和政府,尊重书记,再说,政府把一部分事业性的事务,让民间组织承担,减少政府的负担,让政府从具体的事务中解释出来,更好地进行宏观管理,这是改革的一个方向,从其它地区的经验来看,这部分事务还主要由政府管理的事业性质单位来承担,我们的步子走得快了一些,但并不等于民间组织就不能承担事务性的工作,我们不能把民间组织视为与政府相对立的组织,它仅仅是一个民间组织,与我们整个社会与息息相关的。
  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某些代理工作应当由体制内的事业单位和服务机构来承担,而不应由这些民间机构承担,在这方面,你是有些激进了,在政治上激进会犯错误的。
  韩江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书记发生争执,他顺着苟政达的话转移了话题,说,我们在多个相关部门都成立了便民服务机构,司法机关还成立了法律服务机构,如果把这些机构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与民间的代理机构开展业务竞争,一方在能够通过政府代理机构的引导,促进民间代理机构法律意识提高,促进规范经营,另一方面,通过双方的竞争,能够便双方在服务意识上得到共同的提高,降低成本,从而为老百姓提供低廉高效的代理服务业务。
  苟政达说,这个想法很好,我想,我们还应当对代理服务的业务范围进行规范,看他公司的名称,天地都代理了,那还了得?
  韩江林没有说话,他和苟政达是两代人,思想意识方面存在着严重的代沟。苟政达主要从政治性质来判断社会组织的合理性,他更倾向于法律规范方面判断社会组织的合理性。只要法律没有规定的,凡是与社会服务有关的事务,老百姓都可以做;苟政达的意见则是政府许可的,老百姓才可以做。苟政达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递给韩江林,你看看,这是一年来陈老太所从事的服务项目,有些服务项目他的业务一加强,我们政府组织的服务就弱化,这是一对矛盾,属于我强敌弱,敌强我弱这么个情况。
  说到这里,苟政达不好意思地笑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在你们年轻人看来,用敌对意识判断事物,如果把陈老太的做法看成是新生事物,那我就成了守旧派,反动派了。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表面这么自我批评,其实是想试探他的看法,于是说,没有那么严重,书记在很多方面是十分开明的,倒是我们的思想意识跟不上,特别是政治敏感性比较弱,需要书记多加指导。
  对,苟政达痛快地拍了一下腿,对新生事物,我们肯定是要一分为二地判断,他陈老太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他现在就光彩了?我看未必,你看上面,他做着吸引资金方面的代理,这是明显违背国家法律规定的。
  他吸纳资金,那不是地下钱庄?韩江林惊讶地问,书记哪里得到的这些材料?
  苟政达神秘地嘿嘿一笑,在政治上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到防患于未然,所以我们对新生事物要严重关注,关注他的成长、发展,如果有利于社会进步,则扶持其壮大,如果是不利于社会安定团结,咔嚓!苟政达果断地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苟政达在陈老太那里安插有线人,想到政府办公室主任及时地把情况向苟政达汇报的情形,韩江林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有这样一位具有强烈政治意识和安全意识的书记做后盾,至少能够保证社会秩序方面不会出现大的问题,能够给自己的行政工作解除后顾之忧。
  还好,陈老太好像是替钱庄做外围的工作,他自己好像没有把资金投入进去,苟政达说,奇怪的是,最近人们在纷纷议论钱的事,好像有一桩特别赚钱的生意,这桩生意像磁铁一般,把社会上很大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闲钱也像被磁铁吸纳一样,纷纷朝着这个钱庄投进去,据说已经投进了很多很多了。
  韩江林一惊,莫非上次杨卉所说资本运作的生意出现了吗?某些人利用国家紧缩银根,银行贷款因难的情况,通过资本运作把社会闲散资金集聚起来,提供给需要资金支持的建筑开发商和其家商人?根据他现有的资本运作知识,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这种运作模式一旦失控,有可能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但吸纳多少资金才会造成问题,在多大层面上会影响社会稳定,他没有把握,也就不好提出这一问题。只是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值得关注。
  苟政达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比起地下钱庄,他还是更关注陈老太的问题,说,我肯定是不能去的,书记去就是对他政治上的支持,如果你愿意,你去表示一下支持,只是行动上的支持,不具备政治意义。
  好,韩江林笑道,按照活动日程,陈老太那里有一个婚介交友联谊会,我们民政局的婚介所明天也有这方面的活动,我深入他们内部考察一下,考察他们的运作模式,看看他们有什么优点,回来再整顿国有事业性的代理服务机构。
  临出门时,苟政达慨叹一句,李功来判了无期,市委的意思是赶紧了结,免得有这么个案子摆在那里,牵动着外界的神经。
  不是说要定死刑的吗?比他贪得少的定死刑的不少。
  出了一个死刑贪官,南原就太出名了,老弟,这塘子里的水深呀。
  在前往陈老太公司剪彩的路上,韩江林心想,苟政达不能接受陈老太做大做强,自己又能在多大的层面上接受呢?陈老太是在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自己还能够接受,如果有一天陈老太坐大了,想把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实力,参予制定游戏规则,那个时候,自己还会不会同意呢?县人大常委会具有法律方面的权威,为了找听话的人出任常委,屠晋平和他翻遍了有一定资历、而又一直表现良好、老实听话的人的档案,挑三拣四,才凑成了一套完全服从县委意志的班子,一旦在这个班子里出现不同的声音,不服从县委的意志,那么,县委的第一反映肯定是要纯洁队伍。暂且不管陈老太这类人的过去,不管他们的资本有没有带有原罪,假设这类私营经济和民间政治力量要求进入人大常委会,要求社会上有他们的声音,他作为地方执政官,会不会任由这种声音发展呢?
  他一直反对在经济上做强的人转而寻求政治上的表现。从他所受到的教育而论,他认为私营资本具有天生的自利性,与当前的政治体制所追求的共同价值不在同一个目标上,私营经济在政治上的壮大,势必会带来政治意识上的不纯。以此推定,他同样不会接受以陈老太为代表的私营经济和民间势力进入权力阶层。
  人啊,一旦自己的意志居于统治地位,总是千方百计排斥其它的意志凌驾于自己的意志之上。
  “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开业,前来祝贺的客人驿络不绝,陈老太特意穿了一套旧式的蓝色丝绸袍子,扮成一位民国时期的阔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不断地给客人行抱拳礼。为了给他的表演做背景,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位老街的老头,也穿着旧式丝绸袍子,戴着黑色宽边礼帽。陈老太原来有些驼背,看起来有些瘦小,今天的他就像填充了东西的稻草人,显得高大了一些,气派十足。
  韩江林走近,陈老太从人缝中挤出来,边挤边大声说,让开,让开。涌挤的人群果然让出了一条宽道。陈老太先向韩江林鞠了一躬,说,欢迎韩县长大驾光临。握手寒暄后,转过身与韩江林并排走向剪彩的红色礼台。陈老太走路用了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扭一扭地不时侧过脸看着韩江林的步伐,生怕韩江林走快了,生怕自己落下。不时地伸一伸瘦长的脖子,这有点像草丛中的眼镜蛇,面对威胁使劲地向上昂脖子,以让自己单薄的身材看起来高大一些。他自认为作为一个有钱人,心态已经开始改变,视自己为社会名流,白云的民间领袖,他今天要借公司开张的大好时光,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好露一露脸,同时与韩江林这位官方代表,有权势的人比一比。摇头晃脑的神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视中看到的狮王竞争,并排站立着比较狮毛的多少和长短,以此文明地一决高下。在韩江林看来,这种小市民似的挑畔是小儿科似的把戏,简直不屑一顾。
  来到彩带处,陈老太让韩江林站在核心位置,韩江林谦让一番,说,今天是贵公司开张的大喜日子,你应当是核心。陈老太说,我是一个草莽英雄,永远也站不到核心的位置。韩江林说,你不站核心位置,这核心位置给苟书记空着,他才是真正的核心位置。陈老太见说,也不再争,于是,两人各自往两边退,中间空出了一个属于苟政达的彩球。
  司仪大声宣读了贺辞,宣布剪彩活动开始。在轰鸣的鞭炮声中,剪彩活动逐项进行。到公司门前纷纷扬扬的彩球飘起来时,韩江林终于从烦锁的礼仪中摆脱出来。
  贫而礼薄,富而礼繁。人们崇尚礼仪的风气,完全是有钱闹的,肚子一日三餐饥不择食,整天叽叽咕咕唱歌,那还有闲情研究这些繁锁的礼节?
  陈老太领着客人参观公司。公司是从原县农具厂的地盘上置换来的,门面虽然不大,但里面有宽大的地盘,陈老太对厂房和宿舍进行了改造,保留厂房作为公司的大礼堂兼活动中心,同时,还可以作为婚宴等承包酒席场所。原来的单身职工宿舍改造成了天地客栈,平房改造成单间的包房,从外面看显得有些粗放,但里面装修十分豪华,别有一番天地,算是藏宝于朴中。
  原来堆放材料的库房一应拆除,天地公司投资近千万,正在建设前厅后宫排列的宾馆,陈老太说,白云宾馆老化了,不适应社会需求,这里将建成白云最豪华的四星级宾馆,上面有客人来时,能够给领导撑一撑面子。
  韩江林笑着说,谢谢了,真想不到我们白云的老板能够有这么高的政治素质,能够替县里分忧。
  急国家之所急,想百姓所想,这是做生意人的本分。
  说得好,韩江林说,来到临老街的出口。在一排铁架子搭起的雨棚下面,摆放着一排板板车,几辆板板车走了出去。一些人在打扑克,另一些人则懒洋洋地躺在板板车上休憩。他们都统一穿着一件背心褂子,上面写着:板板车,电话:4200001。
  陈老太看出了韩江林眼里的疑惑,赶紧解释说,这是我们的板板车联合俱乐部。
  这倒是一个新名词。韩江林说。
  重庆有棒棒,成都有扁担,南原有背篓,板板车是我们的特色,板板车们平时在街上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一个放车的地方,有生意时大家抢,没有生意时,大家闲,有时候有生意也不知道怎么联络,既不方便群众,也不方便他们,有了互助联合社,有了统一的地点和联系电话,群众有事可以找到他们,成立了互助,有重活路,或者谁家里有些什么困难,大家可以互相帮助,老话不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互助社提高了效率,他们的收入也增加了,群众高兴,板板车也高兴,我们就取了一个名,俱乐部,大家快乐。
  不临其景,不知其情,只是一味地与怀疑的对象隔离开来,不作具体的调查研究,这就是官僚主义的作风,韩江林心想,真应该请苟政达来看一看群众的创造性,先不说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其它经营活动是否合法,但板板车俱乐部确实是一个非凡的创意。
  天地联合代理公司场面铺得很大,韩江林很是怀疑他的资金来源。农具厂怎么转到天地公司名下,很让韩江林感到困惑。县农具厂破产清算时,出于招商引资的需要,县里决定只允许外地客商购买和开发。后农具厂果然被一神秘湖南籍客商以三百万的超低价购得,但开发的事宜许久不见动静,县里因注意力转移的原因,也不再关注农具厂的土地开发问题。没想到今天居然挂在了陈老太的天地联合代理公司旗下,莫非当初陈老太采用了偷天换日的办法弄到了这块土地?如果土地从一开始就是陈老太购得,说明县清算小组里肯定有人给陈老太暗通消息,促成了这件卑鄙的勾当。反过来想,当初县里为什么要规定只允许外地客商购买呢?这本身就是一条歧视性的条款,一方面没有给本地居民同待的待遇,另一方面,外地客商可以超低价购买的办法,违背了市场经济原则,对国有经济造成了重大损失。换到现在,韩江林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韩江林问,天地联合代理公司主要的业务发展方向是什么?
  群众的需要就是我们的业务。
  韩江林一楞,多精辟的回答啊。把业务定位在群众需要上面,群众需要什么,他们就从事什么,这样的公司想没有生意、想不发展都困难。相比之下,号称一切为了群众利益的政府,却不敢打出群众有需要、我们就有服务的口号。假设政府真正能够围绕群众的需要而设计制度,群众有需要,政府就会服务的话,这样的政府还愁没有群众基础,还愁不受群众欢迎吗?
  韩江林玩笑道,按照你这个思路走下去,以后凡是群众有需要,政府又管不了的事你都揽起来,你不变成白云的第二政府了?
  哪里,我们是做生意,政府是服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韩江林心想,这话算是说对了,于是顺口夸了他一句,陈总经济实力雄厚,一下子能够把场面铺得这么大,是白云商界的出色代表。
  陈老太笑着说,我哪来什么钱,哪是什么代表,充其量只是个代理,代理代理,代别人管理,如果韩县长愿意,你一声招呼,我保证三天内能够筹集一个亿没有问题。
  怎么可能?韩江林笑着说,想到苟政达和自己为筹千来万资金焦头烂额,陈老太一开口就是上亿,这个民间草莽领袖的气魄和架势远远盖过了书记县长。
  陈老太笑着说,要不把你的虎皮借我试试?
  韩江林说,我哪来什么虎皮,只有一张纱皮,抵不了什么用的。
  南原的资金运作正炒得热火朝天呢,韩县长有钱也可以炒一炒,我担保,保证利率收益比银行高一倍。
  是吗?韩江林再次听到资本运作的事,不由得他不惊奇。
  千真万确,与其把钱放在银行里睡懒觉,胖子慢慢睡成瘦子,不如把它放生,变成一条鱼仔投在池塘里,翻个身就长成大鱼,收益翻倍。
  韩江林想进一步了解详情,问,白云有多少资金投了进去?
  陈老太神秘地笑笑,闪了话题,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方面的情况只有银行行长掌握得更清楚。
  公司活动中心交友联谊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陈老太引着韩江林一行进去参观时,陈老太准备让主持人把韩江林介绍给大家,韩江林立即予以阻止,说,不要打扰大家的兴致。
  活动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步,大家配上了对,找到了意中人,主持人要求各自用昵称称呼自己的情侣。
  一对胖嘟嘟的农村青年男女走到台前,女人称呼男人,我的水牛。
  主持人问,为什么称呼他为水牛。
  女青年回答,希望他健康强壮,有力气给家里做活路。
  女青年的话引来热烈的掌声,主持人大声说好,问男青年,你眼中的她是什么?
  肥猪。男青年说着,顽皮地看了女青年一笑,女青年一听立即跳起来,拧着男青年的耳朵,我是你的什么,是什么也不能是笨猪呀。
  男青年一边叫着一边辩解,在外国,猪才不笨,是有钱人家的宠物,我希望你像肥猪一样能够安睡,巴家。
  女青年松了手,笑了起来,话不中听,心眼不坏。
  又上来一对情侣,女青年毫不犹豫地称男青年,你是我的山,是我的依靠。
  男青年则称女青年,你是我的水。
  主持人不明白,问,女人是你的水?滋养你的心田?
  男青年脸一红,羞涩一摇着头说,我们村里缺水,她是我的水,我可以在水里愉快地洗澡。
  女青年明白了男青年的谐意,瞪了男青年一眼,跑掉了。会场被轰然的笑声铺满。
  再上来一对青年,男的瘦小,女人粗壮,明显的不配对。有人说,婚姻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这话可以在这一对人身上得到验证。
  女人说,他是我的竹筒子,我所有的烦恼可以往竹筒里倒。韩江林笑了,心想这比喻倒是有意思,城里人换一种说法,开心果,农村许多地方的女孩子,自然不知道开心果是什么,她们天天用竹筒提水,或者用竹筒装东西呢。
  男青年则称,你是我的老虎。
  这话让满场露出惊异之色,有一首歌唱,女人是老虎,说老虎不吃人,但不吃人的老虎可是很少的,女人作河东狮吼,没有哪一个男人不心惊胆颤,没想到有人居然希望自己的女人是老虎。
  主持人掩饰不住好奇,乐着问,为什么你要女人是老虎呢?
  我希望被老虎吃掉,男青年调皮一笑。
  韩江林又是一阵惊诧,心想,男人称女人秀色可餐,是希望吃掉女人的,或者外国人所说,你是我的甜点心,你是我的猫咪,意思大抵如此,他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也算是有创意的称呼。
  待他人笑过,男青年又说,她是老虎,别人不敢惹,能够给我和孩子带来平安。
  实在话,十分可爱。韩江林笑了,心想,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之下,人们才真正露出本性,给社交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第二天,韩江林参加民政举办的婚介活动,真正感到二者的天壤之别。
  民政婚姻原来是由陈老太承包的,后来他退出去以后,民政局接手过来承办。民政局的婚姻活动只是把大家聚在一起,先是座谈会,实则就是磕瓜子会。后来有一个舞会,交谊舞,再后来就是酒会,三步曲,单调而枯燥,参加这样的联谊会,根本不可能产生什么样的爱情。韩江林这才明白正规军被游击队打败的原因了,民政局的联谊会有板有眼而独缺创意。陈老太活动中心的交友会,始终洋溢着轻松活泼愉快的气氛。
  几天后,韩江林请分管机关事务的韩道宗主持召开了一个促进机关事业单位服务效率的座谈会,请具有相关代理和服务业务的部门领导出席会议。
  部门领导座谈发言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一是业务经费不够,二是人手不够,三是老百姓的法律意识还没有跟上,还不懂得请人代理或者请求法律方面的服务。等等。
  这些领导主要从客观方面找问题,很少从主观方面分析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听到部属一次又一次地抱怨说业务经费紧张时,韩江林几次想拂袖而去。
  不管是民政的婚介代理,还是司法方面的法律代理业务或者法律服务,业务人员拿着国家的工资,由国家提供办公条件,居然竞争不赢一没有办公场地,二要自己找工资,三不熟悉业务的私营公司。
  韩江林把二者的区别分为饿狼与饱狼的区别。养饱的狼看到食物还会嫌食物味道不好,而饿狼则会千方百计寻找食物来源,在饱狼睡懒觉的时候,饿狼始终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韩江林心想,在改变这种作风、改变这种状况,除了断奶,别无他法。这话韩江林没有说出来,制度的改变只能靠行动,不能靠嘴巴强调。在会议结束时,韩江林知道自己的重要讲话其实在他人心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只是泛泛地调强了一下增强服务意识的问题。本应寻求解决问题的会议,像机关其它大多数会议一样,满腔良好的愿望变成许多清谈,化为几多泡影,会议无果而终。
  机关中一般的看法是,如果把这些单位断了奶,这些单位的人员就会失去生活的来源。因而不敢进行改革,只好继续地把狼养着,直到这些本应具有战斗精神的狼,始终困睡在窝里,终了一生。
  但韩江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触碰这个禁区,触动这些人的奶酪。想到改变既有的习惯和意识这么难,一直对生活抱着强烈自信的韩江林忽然有些迷惘起来。
第123章 玉蝴蝶
  县农业银行和工商银行两家的行长坐在政府接待室里,一见到韩江林赶紧迎上前来,一前一后地围在他身边,说,韩县,我们等你好久了。
  韩江林解释道,到市里参加稳定金融秩序的会议刚回来,两位消息挺灵的。
  农行行长抱怨道,反应够慢了,这一年来,有人悄悄搬去了我们吃饭的碗筷,我们居然不知道,下一次把我们睡觉的床和房子都抬走了,只怕我们照样不知道啊。
  走到县长室,韩江林把门关上,问,资金不正常流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们怎么没有采取措施?
  县工商行长说,我们倒是发现了,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储户要取回存款,我们也没有办法。
  韩江林说,一亿资金,这在白云不是小数目,怎么不向县委政府报告?
  工商行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种垂直部门形成了一种思维惰性,纵向沟通较顺畅,横向沟通很少,这次我和县农行的同行沟通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有些人打着改革资本运作的旗号来筹集社会闲散资金,银行存款大量流出,已经造成了金融秩序的不稳定性,甚至有可能影响到社会公共秩序的稳定,市委领导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这两天召开了专题会议,但会议还没有提出进一步的治理和整顿措施,只是要求各县市要进一步观察,我们准备采取的措施是,要求相关部门做好引导工作,注意稳定老百姓的情绪;加强利用公共宣传平台,为老百姓提供金融产品及服务的相关知识,这方面需要你们配合的话,要积极配合。
  对金融部门,我主要提两点意见供参考,金融部门要注意加强资金监管,注意加强对贷款特别是大额度贷款的审核把关,严防资金的流出,注意对老百姓做好投资引导,争取稳定存款余额的波动。
  两位行长表态一定听从韩县长和县里的安排,争取落实上级指示,稳定当前市县两级的金融秩序。
  县农行行长说,这次的风浪据说是一位代号叫玉蝴蝶的钱庄高息吸储引起的,这是一位神秘的女性,据说在国外继承了巨额的遗产,把资金转向国内市场,开始是向房地产注入资金,盘活了许多公司,所以很多房地产公司说到这位神秘的女人,总是赞不绝口,后来,她又把目光转向了民族艺术服饰方面的生意,高调放出风来,要打造南原乃至中国民族服饰文化产业旗舰,上个月,南原所有的民族服饰店一夜之间焕然一新,全部挂上了“玉蝴蝶”的店名和品牌。
  为什么叫玉蝴蝶?韩江林问。
  韩江林一直忙于基层的工作,忙着给工程项目跑资金,竟不知春夏转换,等抬头一望,又已是满目金黄,离他从沿海挂职回来,已是经年。他对玉蝴蝶的故事也听说过一些,但都不怎么在意。据说玉蝴蝶提供资金,使东街花园小区和校场坝两个项目建设得非常顺利。如果不是市委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这个问题,倾向于把这种资本运作模式定性为非法集资,韩江林还十分感激玉蝴蝶给白云的城镇建设解决了燃眉之急呢。
  工商行长说,玉字据说与这位神秘女人的名字有关,蝴蝶取自苗族民间故事,说苗族是蝴蝶妈妈所生的九个儿女发展起来的,蝴蝶本身适应性极强,种类繁多,可以死而重生,取蝴蝶之名代表了兴旺发达之意。
  韩江林说,你这么了解这位神秘人物,莫非你和她有过接触?
  哪里,这位女性从不露面,所有生意都只是请职业经理人代理,但民间对她的来历,对她的身世有种种猜测,有多种版本,玉蝴蝶公司和玉蝴蝶系列产品的谐音,被印上了小册子,传来满天飞了。
  农行行长也听得入迷,问,蝴蝶飞飞,闹得满世界都是她的新闻,她那么懂苗族民间故事,是不是就是本地人,故意隐瞒身世,让外界猜测,从而增加人气。
  工商行行长说,文化已经世界范围内交流,哪里就能从公司名字的寓意来推论这种神秘大亨就是苗族?
  由当前的困境引出玉蝴蝶的问题,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玉蝴蝶在闹的。韩江林心想,如果真有这么一位阔佬,从美国继续了遗产拿到南原来投资,以鲶鱼效应的方式,把南原社会闲散资金全面盘活,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市里应当积极支持并鼓励这种外来投资者,而不应当因为担忧进行限制,那样的话,招商引资的所有努力不都泡汤了吗?
  送走了两位行长,韩江林特意来到书记室,向苟政达汇报市政府关于金融问题专题会议的精神。
  韩江林说了一半,苟政达就笑了起来,我看市政府的那帮顾问吃饱了饭没事干撑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货币是因为流通的需要,只要钱在自己家里流转,你管他是打麻将呢打酒喝呢还是拿去买菜仔来种?
  韩江林说,打麻将输得惨了,那要闹出人命案的。
  自找的。苟政达说,他自作自受,明知道鸡蛋不能碰岩石,他偏要碰,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去拉他的人还有可能被骂,妨碍人生自由。
  苟政达不知哪根神经被碰了,走上了一个极端。
  韩江林说,关键是管理的方法和度的问题,如果没问题去管,那是没事找事,如果有可能出问题而不管,那就是政府的问题。经济生活中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地方看着不对劲,一管,上面放开了。地方看着对头的,放开了,结果上面要求管,刚出现的好苗头,死火了。所以有人总结了一句话,一放就活,一管就死。放在银行的资金流动起来,从地方经济的全局发展来说,我认为有三大效果:资本对闲钱的带动效应出来了;资本对经济的拉动,对促进劳动力就业的效应出来了;交易上来,市场活跃,能够增加税收。然而,另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资金的稳定带来投资者信心的稳定,以及收益预期的稳定,如果投资者信心发生动摇,则有可能因为金融资本不稳而带来社会的不稳定。用惯常的术语说,稳定是最大的政治,一旦造成了不稳定因素,也就意味着将会面临政治上的问题。
  韩江林向来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某一些人因为利益而引发和局部不稳定看得那么严重呢?西方国家经常出现大规模游行,包围市政府等现象,闹几天以后,大家都觉得没有意思,不欢而散。不稳定出现以后,唯一的结果是任何一方都努力寻求问题的解决方案,最终都会走向握手言和的稳定局面,绝对不会走向更大的不稳定。
  也许,面对社会现实中的诸多新问题,政府同样需要变换新思维来思考问题了。韩江林心想。
  苟政达说,现在我担心的不是资本运作这个问题,而是陈老太霸市问题,你在南原开会的时候,发生了两起这样的事情,玉蝴蝶民族工艺服饰文化连锁店要进驻白云,陈老太手下的一帮狗崽子,把人家的店给砸了,我叫公安逮了几个,但陈老太不服输,放出话来,说玉蝴蝶进白云的话,来一个砸一个,来一对砸一双。
  苟政达这两年来一直高度关注陈老太的经营问题,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进行了严密的监控。韩江林看到书记的注意力太集中在这方面,曾经劝过他,陈老太再坐强坐大,都不过是老街的一个草头王,赌他也成就不了什么大气候,不值得书记花这么多的时间和这么大的精力。苟政达依然我行我素,最后发展到要求线人每日一报。专注的精神好像达到如果有化验的条件,恨不得把陈老太的尿都要弄来化验一般。韩江林想,你真该到安全局工作,而不是担任书记一职。
  韩江林说,玉蝴蝶最先搞的是资本运作,现在才转向了实业,我记得书记去年曾经说过,陈老太为资本运作的事做过宣传动员,说明他为玉蝴蝶做过服务的,什么原因闹得两家不欢而散,形成势若水火的死对头呢?
  君子有朋,小人结党,结党营私肯定要散伙的。苟政达说,看到玉蝴蝶要把触角伸到白云地盘上来,陈老太不答应了,白云就是他陈老太的地盘吗?
  双方只要是市场竞争,文明竞争就好,只要不违反游戏规则,我们就不干预,如果违反了游戏规则,当然要出面制止。
  苟政达决然地说,这次我不仅要制止,还要让陈老太知道,白云究竟是陈老太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叫他懂得,什么叫锅儿是铁铸的。
  书记准备采取什么措施?
  原来我们不是通过游戏规则发给了他很多准入证吗?现在把这些游戏规则重新取消,说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游戏规则,然后通过工商、税务等部门对他们的经营进行制约,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让他寸步难行,他这么大一个公司,这么多嘴,叫他坐吃山空,到时候一座空山自然轰然倒塌。
  高,韩江林心道,但不敢说出来。苟政达把韩江林原来主持拟定的一些游戏规则,承认是“我们”拟定的,主动承担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推卸到韩江林头上,这一点让他觉得苟政达还是挺仗的。
  苟政达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通知刘诚,叫他通知公安、工商、税务等相关部门开会,贯彻落实他的意图。
  韩江林觉得不管采取什么措施,这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既然书记亲自部署,他没有必要掺和进来。书记唱了黑脸,他应当唱白脸,书记唱白脸,他就唱黑脸,这样相互配合,应对问题方才有余地。他借口政府还有事要开会商量,站起来要走。苟政达明白他的用意,很有长者风范地笑笑,去吧,一个民间草头王犯不着出一对大小鬼对付。
  韩江林回到办公室,他翻出清水江电站的资料,重新研究了一遍。省里对这个项目一定没有最后定下来,县委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决定由韩江林具体负责争取,项目的选址没有最后定下来之前,他一刻也不敢松劲。这个项目能够定在白云的话,对县里的经济意义远远大于政治意义,而对于苟政达和他来说,政治意义则远远大于经济意义。有这么大一个项目在白云,这里必将成为省市领导注意的中心,那么,县委的干部也就有更多的机会进入上级领导的视野。
  由电站资料引起,另一件烦心事又缠上了韩江林。电站问题与梅总的意见息息相关,梅总也成为他研究的一个主要内容。研究梅总又让韩江林把郑丽丽的相关资料重新查阅了一遍,通过找出其中的疑点,韩江林越来越感觉到,梅总与郑丽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极有可能,梅总就是当年的郑丽丽。
  前些时候,韩江林猜想杨卉可能知道些什么,特意打电话给杨卉,向她询问梅总的身世问题。杨卉拒绝回答有关梅总的任何问题,她说,韩江林,你别与可能成为历史的秘密纠缠不休了,别说梅总不可能是郑丽丽,就真是郑丽丽,以她现在的身世和地位,她还会承认她就是那个可怜的郑丽丽吗?如果她真是郑丽丽而又愿意承认,还改名换骨、脱胎换骨干什么?
  韩江林看着眼前郑丽丽的资料,把杨卉的话认真思考了一遍,觉得杨卉好像知道些什么。把她的话拆开为三段论来分析,那么,第二段应该向韩江林暗示了什么,而第三段的否定,正是对第二段暗示的肯定。她实际上在肯定梅总的身世问题时,又给了韩江林一个否定的暗示,要韩江林别再自作多情了,即使梅总真是郑丽丽,她也不会承认,你追寻下去有什么用,这么级别的干部,没有必要哭哭泣泣地去认一个狠心丢弃了自己的女人做妈吗。韩江林心想,他能够肯定梅总就是郑丽丽的话,而郑丽丽就是他的母亲,那么,为了寻找了这么多年的亲生母亲,他愿意去做一次亲子鉴定,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可是,梅总愿意配合他做这个鉴定吗?就像杨卉所说,她隐姓埋名的目的就是告别过去,难道她还会为了一个不确实的结果与过去牵手,重新回忆恶梦一般的过去?
  照片。韩江林眼前忽然一亮,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可以把照片给梅总看一看,让梅总确认一下啊,这样做比目前绕山绕水地查资料、对问题进行逻辑推理简便多了。即使梅总不是照片上的女人,或者她不愿意承认是照片中的女人,她只需要拒绝就是,而韩江林从此可以不再对此问题牵肠挂肚了。
  韩江林想起照片被兰晓诗取来放在了床头柜里,有一次被罗丹看见,问是什么人,韩江林说是护身符,迷信的罗丹当即拿起来在脖子上比试了一下,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床头柜里。
  韩江林急急忙忙收起桌上的资料,叫小刘开车送他回家。他进家直奔床头柜前,伸手一翻就抓到了护身符,韩江林兴奋地拿在嘴边亲了一下,说,罗丹没有戴,太好了。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抬头望着楼顶,仿佛母亲用慈祥的目光在上面看着他。
  韩江林决定马上赶到南原,通过杨卉联系梅总,把照片让梅总看一看,以求证最后的结果。
  在路上,韩江林忽然又觉得自己莽撞,心想,他只注意推理梅总和郑丽丽的关系,不注意考虑郑丽丽和他的关系,即使梅总与郑丽丽是同一个人,目前并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他就是郑丽丽的私生子,那个时候在南原的上海知青有上千人,其中在白云和周边县就有几百人,难道只发生了郑丽丽这一起被诱奸的案子吗?假如说自己不是郑丽丽的私生子,而是其它别的知青遗弃的私生子,问题不就等于绕了一大圈之后,重新回到了起点?
  他娘的,什么知青。韩江林痛苦地擂着大腿。
第124章 跪在石榴裙下
  到了南原,韩江林直接拨打梅总的手机,接听电话的却是杨卉。
  怎么又是你接电话?韩江林拨了几次都是杨卉接,生气地质问道。
  梅总没空接电话,怎么样,在白云,你韩江林上管天文、下管地理,梅总的事你也要管吗?
  我想见梅总,有事需要向她亲自汇报。
  梅总不是你的直接领导,韩县长有事汇报的话,找市委书记去。
  韩江林气得铁脸色青,说,杨卉,你不能这么无理。
  杨卉说,我什么地方无理了?我说的句句实情。
  韩江林一想,杨卉也确实没有无理的地方,那么,看起来是他的要求过分了?莫非在白云使了性子,到南原也使性来了?以前杨卉不依不饶的时候,只要他软下来,杨卉一般都会乖乖地举手投降,他放软了语气说,小卉,苟书记十分重视电站的建设,要我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要盯住这件事。
  杨卉说,梅总为沿海投资项目收尾和回笼资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闲心来管这等小事?
  韩江林说,小事,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小卉,你真不愧为是省里的领导,一个上十亿的项目,居然是小事?
  杨卉嘿嘿开心一笑,事情不是由得人说吗,我说是小事就是小事嘛?
  见杨卉嘴松了,韩江林趁机提出要求,我真的想找个机会,把县里的想法亲自向梅总汇报。
  杨卉说,这些天梅总到深圳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梅总不在家,手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梅总交待,她的所有事务由我负责处理。
  韩江林一楞,心想,人与人还真是缘,杨卉在白云千夫所指,是过街老鼠,在梅总这里却成了最亲近的心腹,成了宝贝,除了缘,还能有别的什么可解释?
  见他沉默不语,杨卉说,韩县长在南原呢还是在白云,在南原的话,我代表梅总请你吃饭,算是向你道歉,有什么事我也可以转告梅总。
  吃饭?韩江林反问道,本准备随口说,那就不必了,出口却成了,好吧,既然见不到梅总,能够和梅总的秘书吃顿饭,也是格外的恩宠。
  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韩江林刚找到维多利亚西餐厅,杨卉已开着车过来了。韩江林看着杨卉倒车,心想,这个妹妹真是奇了,一段时间不见,车也开上了,女大十八变说的是形象,用来说杨卉,却是另外的意思了。
  杨卉从车上下来,韩江林瞪大眼睛在原地站着看杨卉一步一步走过来。杨卉半羞半涩地笑了一下,看什么,没见过?
  是没有见过。韩江林痛快地说,省里的福利真是好呀,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杨卉匆匆往店里走,边和大堂经理打招呼,还边应付韩江林的话,从容不迫。
  五一长假,省直机关一位处长驾车出游,车上载着单位的女性同事,路上肇事,警察过来询问,车是谁的?处长回答,单位的。警察又问,她呢?也是单位的。警察充满妒意地说,妈的,这单位福利真好。
  杨卉听了,轻轻笑将起来。韩江林看着杨卉,这会儿居然被她优雅的气质打动了。她身着一身职业套装,身体的漫妙曲线突显出来,韩江林好像以前都有眼不识泰山一般,突然面对着这个丰隆性感的女人,骤然心惊。眼前这个女人,在和他相处的那一段时间,成长似乎是停止的,始终停留在乖妹妹的位置上,没有长大。自从走入官场以后,每一个阶段都在成长,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的变化。因为对杨卉有了这么一点心思,当两人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上坐下时,韩江林几乎不敢和杨卉对视。
  杨卉把手放在腿上,身体前倾,摆了一个倾听的优雅姿态,说,有什么事,请说吧。
  也没什么事,韩江林始终不敢正视杨卉的目光,嗫嚅了一会儿,也没有把话明说出来。杨卉笑道,以前还没见到韩县长说不出话的样子。
  韩江林忽地脸一烧,说,我也没见过你现在的样子。
  杨卉甩了一下头发,迎着韩江林的目光,笑问,是吗?莫非以前你有眼无珠,是瞎子?
  浑沌有七窍,七窍不开,我有七窍,只有一窍不开。韩江林略有若思地说。
  哪一窍呢?杨卉笑吟吟地问,显得十分自信。
  看杨卉的神情,似乎乐意和他在一起。但此前的遭遇让韩江林胆寒,不敢再轻言感情的事,特别是想起杨卉斩钉截铁地说,总有一天要他跪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恨犹言在耳。与眼前的杨卉联系起来,那些事情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纪的陈年旧事。面对着千变杨卉,他有些迷惑,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他不说出心里的事情,这一趟就白来了,而且那些东西会搅得他心慌意乱,只好壮着胆子问道,小卉,第一次到梅总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才会发生那么激烈的反应?
  杨卉一楞,随后假装惊讶,没有呀,我没有什么反应呀?
  杨卉是何等机敏,知道一味辩解,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最后让韩江林越来越怀疑,话题一转,笑问,是不是你不正常,那段时间你被富婆罗丹弄得神魂颠倒,是你自己丢魂了吧。
  韩江林脸一红,油滑劲上来,说,除了为你丢魂,我什么时候丢魂过?
  杨卉脸一沉,说,韩江林,少跟我扯白,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嘴巴一抹蜜,我就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围着你转?
  你永远是我心里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算了算了,杨卉不耐烦地说,有事说事,没事少扯,吃饭走人,省得浪费时间。
  我刚才问你的就是正事,可你拒绝回答。
  我说的也是大实话,但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拒绝承认。杨卉大眼睛盯着韩江林,说你要说的事吧。
  韩江林惊讶地看着杨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事?
  你那一点小九九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树,我是藤,我天空中的大树不再属于我的时候,我心灵一片黑暗,可仍然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对人生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已。
  明白,但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是人生经常遭遇的一个悲剧。杨卉总结性地说。
  韩江林不好意思再掩饰他的想法,从脖子上取下银饰盒,交给杨卉,你是不是在梅总家里看到了这个?
  杨卉楞了一下,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老是忘不掉这个事?人是上帝一眨眼睛所犯的一个错误诞生出来的,没有必要把身世看得那么重的。
  韩江林逼视着杨卉,是,还是不是?
  杨卉避开韩江林的目光,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我回答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必要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对于我们不能够改变的事实,如果想强行地改变,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个伤害。
  是,还是不是?韩江林加重了语气。
  杨卉见韩江林神色凝重,嘻笑道,我这辈子怎么遇上你这么个怨家呀,抛弃了我又还对我纠缠不休,韩江林,也只有我才经得住你的这种折磨,换了别人,死也不知死好几回了。
  对不起。
  人生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了结的冤案?如果你想追寻的事情,最后只是得到一句话,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是因为人生无奈才抛弃了你,面对这样的结果,你还会继续追问下去吗?
  会。韩江林肯定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或者说真相有时候是毫无意义的,真相所具有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在这个具有浓厚历史情结的国度和社会,人们才对真相纠缠不休,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些才是真正的玩物丧志者,当你把精力放在追寻真相上面,你哪里还有精力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
  忘掉过去,才能够更好地面对未来,这是纯洁的垂暮老人的呓语,我们和小日本,如果老是不忘侵华战争的历史旧帐,我们能够好好地面对未来吗?
  任何事物都具有双面性,韩江林说,这就是对同一事物的多种解释,所以我仍然希望你说出,当天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杨卉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在你的关于事物两面性面前唯一的答案。
  一缕绝望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泪水无言地从眼里淌出,膝下一酸,身子从椅子上滑下去,单膝跪倒在杨卉面前,小卉,你知道我找娘找得好苦,你就不能把知道的告诉我吗?
  杨卉前日的誓言,今日韩江林果然兑现。当这个狠心男人真的在面前跪倒时,杨卉似乎心有不忍,想去拉他,却把头侧向一边,眼里洒出一串晶莹的泪水。
  求你告诉我看到的真相,好吗?韩江林挪近了一步,拉着杨卉的手。杨卉用力想把韩江林拉起来,说,请你自重,男儿膝下有黄金。
  韩江林纹丝不动,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杨卉被韩江林眼里渴望而伤感的眼神刺穿了,眼前这个男人曾经伤透了她的心,但他自己从小就满身伤痛,他努力想修补身上的伤,可是却没有找到能够疗伤的良药。她虽然了解了他需要的真相,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帮不了他,想到这里,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弯下身子紧紧把韩江林的头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哥,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愿意把知道的告诉我?
  杨卉忽然撒了手,哭着对韩江林大声叫道,知道吗,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不能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伤得更深。
  说完,掩面哭着跑了出去,西餐厅的客人都转过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一对成年男女的异常表演。
  韩江林跪在地上楞着,头几乎垂到地上。服务小姐端着简餐上来,叫了一声,先生,请您起来。
  韩江林忽地跳起来,从衣袋中掏出一百元放在桌上,然后追着杨卉跑了出去。
  杨卉已经坐在出租车上,韩江林赶上前把着门。杨卉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说,我没什么说的,你好自为之吧。
  好,韩江林垂头丧气地说,能不能让我见见梅总。
  没有必要吧,电站的事情暂时不会有结果,你刚才说的这个事情,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亲自跟梅总说,你也无法改变事物的现状。
  韩江林从杨卉这句话里,感觉杨卉掌握了事物的某种真相,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于是更坚定了要亲自与梅总面谈的想法。说,请你提供一个机会,让我和梅总见一面,行吗?
  杨卉软了下来,说,好吧,梅总今天从深圳过来,在南原转机飞往成都,要到成都出差一个月,她在机场有两个小时的停留时间,就看你的运气了。
第125章 戴墨镜的女人
  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辆红色的高级跑车时而窜在韩江林的车前,时而落下,然后,再次一阵风超了过去,如是再三。驾车的是一位头戴白色帽子、身着银色车手装束,戴着墨镜的酷女。
  小刘说,妈的,驾这么昂贵的跑车,还在高速路上飙车,想和阎王爷握手?
  酷女超车时,有意向韩江林的车靠近,似乎想表示什么。韩江林看着女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有谁能够整一身这么酷的装扮。
  在进机场的收费口,酷女的红色跑车就在前面。等韩江林从车上下来,酷女郎就站在韩江林的对面,摘下帽子,潇洒地把头一洒,染成金色的秀发瀑布一般从头上流泄到背上,媚眼笑吟吟地电着韩江林。
  小玉?韩江林犹豫地叫了一声。
  小玉笑着点点头,我记得江林哥的车号,在路上算是招呼过了。
  杨总呢?韩江林望了一眼四周。在他的印象里,小玉总是和二郎神如影随形的。
  小玉说,我和杨总分道扬镳了,自己出来打拼,开了几家公司。
  几家公司?韩江林在心里停顿了一下,这么大的口气,看着小玉的车,和装束,眼前这个原来印象中的小女人,看来是发达了。他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在变,只有他自己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寄人篱下总不是办法,小玉和韩江林并肩往机场大厅里走,问,江林哥是要出差呢还是来接客人?
  接一个客人,你也是来接客吗?
  我是来迎接客户,我可不接客。小玉微笑着郑重地纠正道。
  韩江林也笑了。
  两人走进大厅,在接机的人纷纷朝他们转过头来。站在这么一位酷女身边,引来百分之百的回头率,韩江林有些不自在了。小玉对此习以为常了,头稍为昂了起来,胸脯挺得更高,走起路来动感十足,性感迷人。韩江林不得不再一次用脱胎换来骨形容眼前这女人了。
  两人要接的客人都在深圳飞来的机上,机场预报飞机晚点一个小时。小玉看了看时间,问,去咖啡厅里坐坐,喝一杯?
  有人形容见到漂亮女人脚软的感觉,韩江林这会儿体会到了,说,就在这里站站,等一下。他怕错过梅总出来的时间。
  不会错过时间的,小玉说,要过来挽他的手,韩江林赶忙闪过。小玉甩了一下空手,走吧。
  选了一个靠窗的清静座位坐下。小玉问,喝点什么?韩江林说,我请客,你喝什么?
  小玉莞尔一笑,在南原,还是我尽地方之谊,你没必要充什么男子汉,关键时刻我看你那个男子汉靠不住。
  韩江林知道她所指何事,脸忽地热了,假装观察窗外风景,把头扭转一边。小玉问,我喝茶,你喝什么?
  茶。韩江林轻声说,头也不回。
  小玉叫过服务小姐,点了八百八十八元一壶的铁观音。韩江林说,喝这么贵的茶,太奢侈了吧。
  小玉说,你们男人不是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人生太短,吃死算卵什么的,我现在也是抱着这样的思想,今天能用的钱,绝不放到明天花出去。
  从粗话里,韩江林才找到了小玉原来的影子。小玉胸前一枚银色的蝴蝶标识引起了韩江林的注意,心里颇感疑惑,莫非传言中的那位玉蝴蝶神秘老总,就是小玉?小玉根本没有什么美国背景,也没有到过国外,如果真是她,玉蝴蝶的故事怎么会传得神乎其神?
  见韩江林看着她的银蝴蝶出神,小玉把蝴蝶从胸前解了下来,递在他手里,说,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标识。
  韩江林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仍然不相信似的问,你就是玉蝴蝶的老总?玉蝴蝶就是你打出的品牌?
  小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着略为矜持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没什么,韩江林惊惶地说。
  原来小玉是一个平常的打工妹,是一位灰姑娘,这位灰姑娘得到了某位仙人点化,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现在面对她的时候,需要仰视了。其实,那仅是对此时的小玉,韩江林这一段时间通过市公安、金融等部门的内部机密信息资料,对玉蝴蝶的吸资和投资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仔细分析过玉蝴蝶的经营手段和方向。他仰视她时,看到了她的真实处境是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面临着万丈深渊。因此,当他知道眼前的小玉就是玉蝴蝶的老总时,他想帮一帮她,像有人把她点石成金一样,希望再次把她点化成纯度更高的金子。
  韩江林观察着小玉,在找一个说话的由头。小玉以为韩江林对她本人感兴起,美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团桃色的红晕。小玉的穿着确实新颖而得体,在浑身洋溢的青春气息中,又可看到这女人的精明干练。从女人对穿着方面的创造性,证明女人具有创新的天资。
  女为悦己者容,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异性,女人的打扮除了偶尔为了情敌的原因,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为了吸引异性的眼球。小玉倒也落落大方,端起茶杯摆着一个悠闲的姿态,特意让韩江林欣赏,笑道,江林哥是不是经常搭错车?
  韩江林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楞楞地看着她。
  小玉说,总是要等到错过了才想起曾经的故事。
  借喻,隐喻,或者指桑说槐,这是网络时代青年的流行用语,小玉精通此道。好在韩江林还能够听得明白,说,并不是错了才想起,而是某种传统的绳索捆住了我们的手脚。
  正确的感情在错误的时间里发生,如同花儿开错了季节,即使开花,也不会有结果。小玉腰身伸直,纤纤玉手把玩着茶杯,我原来只想做一个小女人,靠着男人这棵大树,生一个孩子,像一般的女人一样,享受家的温馨,当我遇到江林哥,有地位有权势,又英俊潇洒,那阵子我动了心思。
  说着说着,小玉脸上的桃色更浓了,羞涩地轻轻抿着小嘴,头垂得更低了。
  小玉能够当着他的面谈论这段感情,韩江林知道她已经从过去的困境中走了出来,笑问,现在不想做小女人了?
  小玉忽地把头抬了起来,决然地点点头,是的,女人可做小女人,也可以成为一棵大树,不管做什么,首先要做回自己,不能依附男人。
  韩江林笑着说,小玉而今不仅是大女人,而且一手遮天,把南原的许多男人都盖在你的天下。
  小玉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种创意来自于杨卉姐姐的提示,我进行了部分的修正,成为一个完整的方案,我勇敢地辞职出来,不断地吸收资本,转而投资到房地产中,这种方式的主要模式就是采取合流的形式,把闲散的社会资本集聚起来,汇集成了一条奔腾的大河。
  话题终于走上了韩江林盼望的轨道,他思考了一下,问,目前吸纳在你周围的资本,大概有多少个亿?
  这是商业秘密。小玉轻轻回避了这个话题。
  韩江林直截了当地说,从金融部门的数据,今年,南原的存款余额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四、五十个亿,金融部门估计有四十亿左右的资金集聚在你的手里,这么强大的资本集聚,而南原的投资市场这么小,你不担心资本像洪水一样泛滥吗?
  小玉挺有自信地说,我在不停地寻求新的投资领域和方向,尽量把这些资本由体内循环转向体外循环。
  大自然的河流是自然界水的良性循环带来的,你的资本帝国形成了这种良性循环的运作模式吗?
  小玉想了想,说,我们正在构建。
  韩江林说,你只把三分之一的资金投向房地产项目,盘活了南原几乎所有因紧缩银根而停工的楼盘,从这个方面来说,南原房产地市场能够走出低迷,你功不可没,但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你吸纳资金的利息远远高于银行利息,高于同期市场投资回报,这是一种什么情况呢?你把你的资本运作当成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相当于塔里木河,运行在一个蒸发量远远高于降水量的沙漠地区。
  小玉轻轻一笑,江林哥是好心,但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我已经着手为资金另谋出路,投资南原民族工艺品开发,打造南原文化产业的旗舰就是我的一个最新举措,这个方面,江林哥这个专家有些什么建议?
  看得出小玉是真诚的,韩江林略为沉思,说,项目倒是一个好项目,经营得好,不仅能打造出南原文化产业大品牌,还能够把南原的民族文化推向世界,但这个项目目前存在三大风险,也可能是三大陷阱。
  一是从品牌方面来说,民族文化有品无牌,传统民族工艺生产是分散的手工生产,工艺师们的手艺有高有低,所以市场上的产品质量参差不齐,造成了民族工艺品有品质,却无品牌的情况,当你用一个统一的品牌来改造这个行业时,由于产品无法形成统一的质量标准,反而有可能形成了有牌无品的情况。
  二是从产品的品质来说,由于你采用了配料加工生产,然后由公司统一收购经营策略,这里面工艺师有可能偷工减料,有可能掺假,把纯银换成白铜,从而贪污公司的材料。
  小玉说,我们公司收购有严格的规定。
  韩江林说,工艺师有可能买通收购者,形成共同贪污这样一个事实。
  小玉说,要相信人,如果这样无端地不相信人,不讲诚信,生意哪里还能够做得下去?
  韩江林说,马克思说,资本一旦达到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不惜铤而走险,不要希望用道德取代生意场中的游戏规则。
  那我们公司全部生产假银饰产品。小玉笑问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如果你的产品掺假,或者品质不高,等于自砸了品牌,别说投资回报,恐怕到时候连本金都打水漂了。
  小玉有些不高兴,蹶着小嘴嘟囔道,别说得这么悲观嘛,资本往往代表了先理的管理理念,高品质的科技含量,我们手里拥了强大的资本,就等于拥有了先进的管理和科技,相信一切问题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愿如此,我佩服你的乐观,相信你也会找到克服资金蒸发的办法,让公司的资金形成良性环循。
  谢谢,小玉说,有件小事还想麻烦江林哥一下,白云发生的砸我们连锁店的事情,大事化小算啦,我们的损失也不大,生意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为什么替对手说情呢?
  不是惺惺相惜吗?作为生意场中的运动员,我希望在用规则构建的平台上,与对手同台竞技,相互提高,如果裁判因为对手犯错,利用规则强行把对手罚下场,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能提高竞技水平吗?
  这是苟书记亲自抓的事情,我不能过问。
  为什么?
  这是政治,韩江林说。
  你不是县长吗?小玉惊讶地张大嘴巴,我听说书记管人,县长管事,县长不管事,这就是政治?
  韩江林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小玉满心疑惑地用漂亮的丹凤眼斜了他一眼,如果发生一件事情,可以用政治手段处理,可以用经济手段处理,你倾向于选择什么方式?
  政治。韩江林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官场中绝大多数人的倾向,经济往往属于一种自然的、不可改变的客观状况,政治属于可改变的主观状况,经济上犯了错,属于隐性的;政治上犯了错,属于显性的;经济上犯了错,不过是交了一笔学费,政治上犯了错,等于跌了一跤,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政治上一旦犯错,连干预经济的权力也丧失了,所以就一般情况而言,关键时刻宁可暂时性的让经济做出一些牺牲。
  明白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希望以后经常得到江林哥的指点,小玉说着,看了看时间,飞机快到了,和江林哥在一起,把时间也忘记了。
  希望小玉做强坐大,成为南原第一个亿万富姐。
  谢谢,小玉站了起来,整了整装束,两人一起走出咖啡厅。来到机场出口处,韩江林给杨卉打电话,问梅总可能出现在哪里。杨卉说梅总在贵宾室休息。
  客人下了飞机,小玉接到了客人,和韩江林招呼一声,先走了。韩江林看到梅总被人簇拥着朝贵宾室走去。他要越过栏杆,被两个保卫左右挟持起来。韩江林赶忙解释说,我是白云的县长,要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保卫一听他是县长,赶紧松了手,却一前一后地看着他。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面前的保卫,保卫看了看名片,名片名片,明倒起骗,谁不会造假啊。
  韩江林又掏出身份证,保卫看过身份证,说,你是县长,就更应当带头遵守纪律。
  韩江林点头称是。
  这边事情还没有结束,贵宾室的大门在他眼里关上了,韩江林的心一沉,心道,完了。
第126章 鸿门宴
  这天下午,陈老太主动给韩江林打电话,请他吃饭。
  陈老太用了请字,让韩江林大感意外。陈老太发达之前,形象有些卑琐,让人不屑于和他交往。他发达以后,买了一个大奔,时常三四个人前呼后拥的跟随左右,走起路来尽量把脖子撑得老高,好像白云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了,也不见他请哪一位领导吃饭。
  韩江林呵呵一笑,陈老太还记得有我啊。
  陈老太不胜惶恐地说,韩县长见笑,见笑,我老陈是韩县长的子民,你是我们的青天老爷,平时不敢惊动大驾。
  从上次参加陈老太公司的开张典礼,韩江林感觉陈老太是一个务实的人,很多做法很有创意,并不像社会上流传的那么诡怪。韩江林想了想,觉得与陈老太正面多接触一些,不能老是雾里看花。但韩江林多了一个心眼,想和苟政达商量一下,看书记是什么态度。书记已经唱了黑脸,书记的意思是让他跟着唱黑脸,就让书记一竿子插到底好了,他就没有必要搅这趟浑水。他沉吟了一下,说,我看看办公室有没有安排我什么事。
  陈老太说,办公室听县长的,哪听说县长听办公室的?
  县长的工作也由办公室统一安排。
  韩县长是一个喜欢安照游戏规则出牌的人,我们一向敬重你。
  陈老太的意思在别的人听来,就有不尊重他人的意思,韩江林怕被人听了误会了去,赶紧说,政府应当依法办事。
  挂了电话,韩江林把陈老太请他吃饭的事情,在电话里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宽宏地笑笑,江林,你太小题大作了吧,在白云你拥有绝对的行政权力,拥有绝对的自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自由总是相对的,韩江林笑了,我就没有进出老百姓家的自由。
  为什么?
  西方有谚,老百姓的家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我一个小小的县官,那就更不能进了。
  娘的,苟政达说,没有国哪有家,老百姓的家是国家给的,哪有国家的县长不能进的?
  韩江林立即觉察到苟政达这话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老百姓的家是一种自然的社会形态,是一种客观存在,而不是谁给的。这种错误的逻辑被无数次错误地演绎,成了谁也不敢反对的强势逻辑。对于一种错误的强势逻辑推理,如果需要让它看起来正确,只需要用偶然性来推理,推理一万次就能够获得一万次正确的结果。
  韩江林说,陈老太可能会提出什么要求。
  别管他什么要求,我都以静制动,咱老苟这一次也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和他耗下去。
  韩江林怎么也搞不懂,陈老太什么地方惹恼了苟政达,让他盯上了陈老太,就像王八咬手指,雷打也不放了呢。韩江林试探着问了一句,陈老太要是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促进民生发展,是县长的职责,这一点你唱白脸花脸红脸,那是你的事。
  韩江林心想,话倒是说得大度,除了还没有发现的违法情况,从监视情况看,陈老太目前从事的哪一桩生意不和民生有关啊?
  怎么赴宴,带谁一起去,韩江林颇费了一翻躇踌。带有关部门的领导随行,那样有可能把一次宴会变成了现场办公会,万一陈老太提出合理合法的问题,到时候肯定下不来台,弄成了骑虎难下的情势。带分管领导一起去,情况也是一样。有其它领导在,陈老太有些话可能不好说出来。最后韩江林决定还是单刀赴会,两人可以更广泛地讨论问题,灵活性和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下午六点钟,韩江林如约而至。陈老太依然穿着丝绸长袍马褂,领着一帮兄弟站在公司大门口,列队迎候韩江林光临。与先前热闹非凡的情景想比,天地联合代理公司仿佛人去楼空,一派死气沉沉的气象。
  韩江林仰望了一眼公司的牌子,红色的丝绸依然套在牌子上,但已经失去了鲜艳的色泽。人气人气,因为人而有生气,也因人而没有生气,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江林心里嘘吁不已。
  陈老太抱拳迎上前来,先对韩江林作了一个长楫,然后双手紧紧抓住韩江林的手,谢谢韩县长赏光。
  韩江林不想做假,说,据说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餐馆的经营执照被收了,整改过关了吗,执照发下来了吗?
  陈老太却回避这个问题,今天请韩县长,纯粹是家宴,不是经营生意,请韩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县里的要求搞好整改,争取重新开张。
  两人在前面走,一群人簇拥在后面。韩江林回顾笑道,老陈,今天不是摆鸿门宴吧。
  不是,不是,陈老太站住,哪来什么鸿门宴,这些都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各分公司的经理,公司歇业整顿,他们也没什么事做,游手好闲的。说完,陈老太手一挥,去吧。跟在身后的人随即散去。
  四毛,过来一下。
  一个叫四毛的壮汉转过身慢慢走上前来,快见过韩县长。四毛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韩县长。陈老太说,四毛在部队混了几年,转业回家没有安置,拉起了板板车,我看他见过世面,让他当了车队队长,如今板板车也要办什么运输执照,办就办呗,现在也没有办下来,板板车们只好各自上街揽活,好端端的一个俱乐部办成伤心部,散伙了。
  韩江林问了四毛一些情况,说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在上小学,家里的地少,老婆在街上给人下水泥,每月挣三四百块钱,主要靠他拉板板车补贴家用。
  韩江林是苦日子里趟过来的,最听不得人家说穷,心里顿时酸酸的,当即从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在四毛手里,说,拿去给孩子买件衣服。
  陈老太说,韩县长,救急不救贫,你的工资分给全县的贫困人口,不过杯水车薪,能够救得全县老百姓的贫穷吗?要救穷,不是靠捐赠,要靠在政策上多扶持他们。
  眼下先说眼下,拿着吧。韩江林把钱硬塞进四毛手里,四毛千般感谢万般感激的弯腰点头,转身走了。看着四毛微驼的背影,韩江林颇不是滋味。板板车也要办运输执照,苟政达的这个主意看起来十分合理,但真真的是千古奇闻。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权力者要滥用权力,总会找到十足的理由。
  韩县长放宽政策,诞生了我们以及其它的一些公司,苟书记勒紧绳子,公司马上面临死掉。
  两人走进了天地酒店地豪华大厅。由于苟政达拒绝把县里的接待放到天地酒店,天地酒店虽然是白云目前条件最好的酒店,自开业以来,一直渗淡经营。大厅一侧就是电梯,陈老太却领着韩江林走楼梯,说,为了省电,电梯只是一个摆设。
  韩江林边走边观察酒店的环境和设施,心想,这么好的一个酒店,因为县委书记的个人喜好,居然没有利用起来,实在是资源浪费。
  陈老太领着韩江林参观酒店二楼的包间。包间的名称取得很有意思,据陈老太的解释,围绕着天地这个主题,由最大最豪华的包间“天地间”领衔,之后是“天间”、“地间”、“人间”、“彩云间”、“水云间”等,与白云宾馆的民族风格不同,包间装修突出时尚的风格,四周墙上挂着精致的民间刺绣工艺品,在现代风格映衬下,这些精致的工艺品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房间充满了浓浓的艺术氛围。人们总是用老土来形象乡下人,从天地酒店的装修风格来看,只要掌握了一定的资金和管理理念,聘请高水平的专家来指导装修,乡下的酒店也能提高到一个新的档次和水平。韩江林心下奇怪,看不出这么一个精瘦的古怪人,居然有这么高的艺术欣赏品位。
  最后,陈老太领着韩江林走到了“天地间”包房,推开房间,正对面是一幅意境空阔的西洋油画,画面大量的空白使本来宽敞的房间看起来更空阔。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具有浓浓民族艺术风格的农民画,画面夸张而独具创意,把苗乡农民的生活情景与西方美丽的环境放在一起,烘云托月的效果十分明显。主座的背面是西洋画,在空阔而美丽的背景烘托下,既突出了主客的尊贵,同时又让大家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享受着天地间难得宁静。韩江林暗自为房间的修饰称奇,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苟政达的意见,之前没有亲自到这里来考察一下,了解详情并把上面来的客人安排在这里,以致于这么好的资源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利用。
  陈老太解释道,酒店按县里的意见在停业整顿,今天只接待韩县长一个客人,充其量算是家宴,算不得开门营业。
  人只有接近事实才能了解真相,同样,要了解一个人也只有接近他,才会知道他的想法。被人们传得像黑社会老大一般的陈老太,对待县里的意见竟不作抗辩,而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宽大的桌边坐下,韩江林环视着宽敞的环境,说,还有什么客人?就我们两个,坐这么宽的房间和桌子,也是环境资源浪费。
  现在不是资源浪费,是资源闲置,既然资源闲置,那我们饱食不如宽坐。
  陈老太按了一下桌边的按钮,门外响起了铃声,服务员应声推门进来,简便的民族服装穿在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显得十分得体。服务员双手握在面前,很有礼貌微笑着问,请问两位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请上茶。
  服务员把吧台的茶壶提来,用小杯给客人倒好茶后,说,请慢用,然后礼貌地退到一边。陈老太喝了一口茶,问,服务员,请你安排上天地间的菜。
  好的,请问两位喝什么酒?
  陈老太问,韩县,请问您喝什么酒?
  平时陪酒是一个负担,今天轻松一点,就不喝了吧。
  无酒不成席,我有一瓶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酒,按今天的市价也该值几千上万块了,韩县长屈尊驾临,天地蓬毕生辉,我俩把它喝了。
  陈老太交待服务员去跟酒店的大堂经理要茅台酒。服务员答应后,说,请两位先生稍等,菜和酒马上就来。
  有问有答,一切进行得有板有眼,在只有两位客人的前提下,韩江林觉得服务员和陈老太这么客气,礼节过于繁锁。
  陈老太解释说,今天请韩县来,有两个目的,一个就是参观一下我们的酒店,二是考察一下我们酒店的服务,刚才就是把我们的服务程序和细节展现给韩县看的,韩县也看到了,我们酒店的陈设在南原也排得上号的,服务员基本上都是我们以服务员的名义,送到南原大酒店打工,经过了大酒店严格的培训后,我们高薪返聘回来,以旧带新,这样能够省掉一大笔培训费。
  真是有心人。韩江林心想,问,意思是你很早就着手了酒店的前期筹备工作,包括对服务员的培训?
  是,陈老太面露得意之色,服务于人民是我小时候的理想。
  韩江林看了陈老太一眼,心里有那么一点鄙夷,暗自反问,就你?
  陈老太十分坦然地说,我小时候是一个街头混混,人们眼里的祸害,但那种祸害行为只是掩饰缺乏自信、没有受到尊重表现出来的一种顽劣,顽劣并不等于没有理想,后来我读了周处的故事,觉得应该像周处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尽管人们还是以老眼光来看我,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名言激励着我,一直沿着认定的道走下去,我成立服务公司,人们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甚至像雷锋一样,匿名做好事,把钱捐给希望工程,由希望工程转给需要捐助的孩子,籍此洗涤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罪孽,现在我办了这家公司,希望来一个华丽转身,只是到了今天,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恼了苟书记,依然让我感觉生活在一张黑暗的大网里。陈老太说到最后,头低下去,声音越来越低,表现得十分沮丧和难过。
  韩江林被他这一番真情表白打动了,特别是陈老太说,服务于人民是他的理想时,韩江林的泪水几乎要敞了出来,他特别能够理解陈老太的这一点。在共同价值观主导一切的时代,受此熏陶的少年,哪一个心里不是高扬着一面理想主义的旗帜?只是不知道曾经何时,人们心中清洁的理想主义旗杆,不知被谁、被什么东西给折断了。理想主义摔在地上,化为一堆黄金碎片,于是,拜金主义阻塞了人们的眼睛。
  人生贵在坚持,日久方见人心,只要你规范经营,相信总有一天会获得人们的理解和支持。韩江林只能这样安慰陈老太。转念一想,你陈老太的这个标识实在太臭了,更何况你做的生意越大,人们仇富的心理会暴发得越强烈,要扭转人们的看法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茶端上来,服务员给每人面前舀了一碗汤,先生请慢用。
  请喝汤。陈老太说,这是我专门叫人从渔民手里买来的野生清水江甲鱼。
  韩江林轻轻喝了几口汤,感觉特别的香醇。韩江林没少喝甲鱼汤,好奇地问,这汤是怎么煨的,味道特别鲜。
  这是商业机密,陈老太笑道,举杯向韩江林敬酒,再次对韩江林光临表示感谢。韩江林迟疑了一下,闻到了茅台酒特别的馨香。二十年的珍藏和平时饮用的茅台酒香气就是不一样。酒倒在杯中,浓稠中显出金黄的色泽。韩江林举杯之前,稍为犹豫了一下,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心想,这杯政治酒,不喝是躲不过去了。
  自从以礼入酒,喝酒成为一种最具特色的文化现象。酒文化又分为两个层次,一种是官方的酒文化,一种是民间酒文化。根据喝酒的对象不同,喝酒也分为不同的类,自酌自饮为消遣酒或消愁酒,朋友间的友情酒,生意朋友之间的生意酒,官场接待宴会则是政治酒。鸿门宴就是政治酒的经典代表。喝酒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喝酒有时候也成为一种必要的社交手段。喝酒豪爽者,不仅能够和谐酒席气氛,还具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被众多的人引为知己。
  喝酒是一种过程,喝的速度由舒到紧,气氛由淡到浓。默默地喝过前三杯后,酒精在体内转化为热度,转化为情谊,许多话可以借此倾吐出来,豪言壮语也出来了,于是大有一吐为快,不吐不快的意思。
  两人开始是漫无目的的漫谈,后来,话题重新回到停业整顿这个问题上,这是陈老太请韩江林吃饭的目的。话题转回来也叫言归正传。
  县里要求我们停业整顿,我没有意见,但我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吃饭,我不敢保证什么人都没有意见,街坊人粗鲁,说不准他们会弄些什么手脚来为难领导。
  韩江林听着这话带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心里颇有些不快,说,陈总,商业竞争是技术和经营手段的竞争,不是欺行霸市,玉蝴蝶进入白云,能够提高我们的经营理念,活跃市场,但你们却砸了人家的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不是我的意思,对肇事者除了县里处理外,公司还扣了他们两个月的工资作为罚款。
  陈老太说,事情也还得一分为二地看,玉蝴蝶进入白云市场,卖的全部是假货,却打的百分之百纯银,把市场搞混乱了,愚弄和欺骗了消费者,韩县也知道,苗族身体里流着狂放和粗野的血液,他们最见不得弄虚作假。
  可以举报他们,由消费者协会或者工商部门出面处理,哪能由你们经营者开展拳脚竞争?韩江林说,把属于政府的行为还给政府,把属于市场的归还给市场,把属于商人的归还给商人,可是,你们却把属于政府管理的事情,自己揽了起来,揽出了问题。
  政府也该就事论事,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找一个名义查封了我们所有的经营。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前面发生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公司应当具有的良好经营行为和手段,带有社会组织的性质,当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说服不了,但他必须对苟政达的命令作出合理的解释。在这里他还利用了苟政达的糊涂理论,自己弄不明白的道理,只要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就成了能够暂时蒙蔽他人的真理。
  好吧,陈老太接受了韩江林的观点,说,我已经高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由职业经理全面负责公司的经营等事务,不过,我也要求县里,对我们的整改给出一个时间表,不能无限期地整改,这等于在商业上宣判了无期徒刑,无论从资金压力还是员工的压力,我们都承担不起。
  这事由苟书记具体负责,我努力去帮你们争取。韩江林不确定地说。
  陈老太奇怪地问,你不是县长吗?县长怎么把行政事务让书记包揽了?
  书记的职责没有相对固定的范围,即使有一定的范围,他可以不受约束地利用权力,随时突破他的职责管辖范围,有权而无责,这是当前县委书记一职中存在的普遍现象。对此,韩江林也迷惑,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解释这一现象。
第127章 艳照门
  北风肆无忌惮,南部高原冬天特有的哨音整日响亮地在窗前吹奏。
  往年临近年关,白云的大街小巷充斥着猪绝望的嚎叫,淡淡的花草木香夹杂着腌肉香味,从房前屋后的洋皮铁筒一缕一缕地被风抽起来,在空气中飘散,以一种异常的方式诱惑着人们关于过年、关于大酒大肉海吃海喝的想象。
  这个年关,新年似乎依然在遥远的北方,没有走近前来。新年的气息还没在凝聚起来,就被北风远远地带走了。
  又到了该盘点一年成绩的时候了,韩江林的心空荡荡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萧索和荒凉。从税务部门的税收报表来看,第一、二季度的税收大大高于上一年度,接近全年任务的百分之八十,到了第三季度,国、地两税都超额完成了全年的任务。但是,第四季度的开始反映出一种异常的情况,按照惯性税收的降幅不是很大,但只达到了去年同期的一半,时序的寒冰现象在税收报表上得到了反映。
  年关肉价一路上扬的时候,今年市场上的肉价一路下跌,与上一个月份相比,肉价下降了两块钱。肉价就是市场晴雨表,既反映出人们对于经济的信心,也反映出百姓这一阶段的生活水平。肉价下降两块,说明人们不敢消费,或者无钱消费。经济寒潮同样在市场上得到了体现。
  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脸上蒙着一层忧郁的色彩,如果不是板板车们无忧无虑的四处游走、吆喝,多少让白云街头巷尾增添了几分生气,市井百姓无声无语的表情,会让人感觉走进了一座没有生气的死城,走进了一片无声的世界。
  每天上班,韩江林都放弃了坐车,特意走街串巷,极力与老百姓一起感同身受,在这种异常的气氛中,他感到了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应该采取必要的措施,让老百姓恢复对经济的信心。韩江林心里想。但他也处于一种迷惘状态,不知道这种寂静是缘何引起,不知道老百姓为什么连过年的腌肉都放弃了准备。
  需要在死气沉沉的环境里放入一条鲶鱼,让鲶鱼的游动刺激其它的经济成分,从而带动其它经济要素全面活动起来。他把这条鲶鱼的目标放在了陈老太的天地公司身上,决定找苟政达好好商谈一下,让天地公司全面恢复经营活动。
  这时候,白云的大街小巷风传着一条异外的消息。孙浩的老婆喝下了一瓶敌敌畏,吃了十来片安眠药自杀。家人发现她喝了敌敌畏时,已是隔了一天,送到医院抢救,她被亲人的哭声和医生的折腾惊醒,立即在医院里呼天抢地的痛哭,骂孙浩是败家子,把二百万的投资打了水漂。
  要是在往常,这条消息肯定能够在街头坊间掀起巨大的波澜,但街面上听说这消息的人只是摇头叹息,一声苦笑道,喝药、跳楼自杀,这是早晚的事。
  街头的人并没有质疑这二百万的来历。倒是政府机关的人,对孙浩家两位都是拿工资吃饭的人,居然拥有二百万的资产啧啧称道不已,赞扬孙浩有办法。
  韩江林早就听说孙浩私下里被人称为孙百万,他以为这是人们的玩笑,没想到真是实有其事。按照孙浩家的收入计算,孙浩一家就是不吃不喝,他得工作五十年才能凑到二百万。这笔巨额财产肯定是来历不明了。他觉得既然巨额财产已经暴露出来,应当叫检察院查一查不明来源的财产,给老百姓一个交待。
  韩江林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和苟政达协商,但苟政达那边忙得时常不见影,他不好去打搅书记,两人各忙各的,也算是各自为政。
  市四大班子翻年将换届,苟政达在全市书记中比较,是熬过年头的老书记,掐指排队算算,也就有了想法。有些人有了想法按兵不动,这是想法大于行动者;长期受到行政机关熏陶的公众类型人物,大多属于行动派,有了想法就雷厉风行,苟政达也属于这类人。这一阶段有事没事就往市里跑,在领导面前或者其它场合露露面,以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凝聚一点人气,以便在推荐班子考察对象人选的时候,人们能够记起他,在他的名字下面多画一个圈圈。
  这天,韩江林收到了一封邮件,看到内详的字眼,他想到肯定又是什么举报信。韩江林像绝大多数的官员一样,对匿名举报怀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和厌恶,正准备随手丢进废纸篓里。摸到信封里的纸有些光滑,他猜想是不是别人递给他的照片。因为经常下乡或者出差,同行的人给他照了相,洗好后通过邮件递到他手里,由此他留存了不少下乡调研、体察民情的光辉形象。
  信一拆开,照片从信封中滑到桌上,韩江林耳边嗡地响了一声,头顿时大了。
  照片中,韩江林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赤身裸体地拥在一起,画面上的女人闪动着一股妖邪的气息,令人不敢触目。
  韩江林摆正了照片察看,联想到让王朝武送了命的照片。那是一组照片,而这只是一张。韩江林伸手想拿起照片,手像被火灼了一下,赶紧缩了回来。他担心有人进办公室来看到,用文件把照片盖住,拿起茶杯站了起来,喝了一口水,然后走到窗边,慢慢回忆照片的背景,他是在什么场合被什么人偷拍了。
  罗丹,杨卉,兰晓诗,照片中的女人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人,那照片中的女人又是谁?他没有和另外的女人有染,怎么会有这种照片呢?莫非在什么地方喝酒醉的时候,暗暗地被人装进了套子里?
  不,不会,韩江林心想,除了和杨卉的那一次,他还没有在任何地方喝酒喝到人事不醒的程度,那么,照片又是怎么来的?
  韩江林冲到桌前,拿起照片仔细观察起来,他终于发现了破绽,原来他的照片是合成的,照片上的男人身体肥胖,肚子的脂肪突了出来,把女人顶得远远的。而女人与男人相拥的姿态,似乎有些忸怩和做作。照片中只有他的头是真实的,背景上还可以看到一颗若隐若现的会字,说明他的头是从某一次会议照片中剪切下来的,由于照片处理得不是十分理想,字迹仍然残存在上面。看男人和女人相拥的姿态,男人的眼睛应当是看着女人的,但这会儿它的眼睛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按剪切前的表情,应当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
  韩江林暗暗惊呼差点上当,稍微舒了一口气。如果他像王朝武一样草率,肯定他就会成第二个王朝武,虽然不至于葬送生命,但政治生命肯定就会被这张邪恶的照片葬送了。检讨自己当上县长以来的表现,气魄大了,野心大了,但是小心不够了,说话和行为都不像担任组织部长时那么小心翼翼。想起杨明老主任提醒的,要像林妹妹进贾府一般小心的话,韩江林心有愧意。转念一想,小心度少了一些,但还是注意不与人为敌,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什么人,才使人弄出这样的照片来害自己呢?
  搜肠刮肚一番,韩江林找不出想陷害自己的人,更找不到有人可能这样损害他名声的理由。思考越多越深入,与王朝武事件的联想更多,他感觉陷入了一个黑幕中,在黑幕的周围,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冲他而来。
  可是,理由呢?
  没有理由的陷害,正是韩江林感到困惑的地方。
  想到陷害者有可能像投递王朝武的那些照片一样,四处投递这种肮脏的照片,只要翻过明天,白云几乎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有可能看到这张照片,视韩江林为不齿的人,他就是有十八张嘴巴、跳进清水江里也洗刷不清背上的黑锅了。
  他需要找书记坦诚地谈一谈。
  韩江林打了几次电话,苟政达都不在白云。好不容易逮到苟政达在办公室的机会,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忙跑到县委后楼。
  书记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位科局长,见到韩江林进来,一个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和韩江林打招呼。大家都知道了苟政达有可能进班子的消息,趁机来汇报工作找机会多套近乎。事物发展的另一种结果是,苟政达一走,韩江林极有可能接替苟政达成为白云的书记,那么,明天他们即将面对的主要对象是韩江林,而不是苟政达。让韩江林看到他们向苟政达套近乎,事情就太不凑巧了,不由得他们不尴尬。韩江林拥有与书记见面的优先权,县长和书记谈事,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得到书记的接见,一个个讪笑着寻了借口,站起来要溜。韩江林想着官场上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不易,也就大度地和部下一一握手告别。
  韩江林推开书记室的门,见苟政达正和马正文在谈话。苟政达见韩江林,立即招手说,,你也来听听。
  原来老马正是来汇报孙浩家的事情。马正文又把收集来的情况向韩江林简略复述一遍。大致是孙浩一直在做生意,甚至有可能利用他掌握的资源信息,参与一些公司的经营活动,进而获得了巨额的财产。马正文最后提出的意见是要对孙浩的财产进行全面调查。
  韩江林见马正文已经提出了意见,没有必要再对此事进行表态。官场中的表态往往表明了一定的政治倾向,表明立场后意味着与另外阵营的人唱了对台戏,甚至与其为敌了。不过,他挺佩服老马的,能够对社会上发生的事件主动介入,提出调查,这种行为和精神当前不是十分普遍。一般人对道听途说的事,或者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往往抱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缺乏主动介入的精神,这也是官场中人明哲保身的重要哲学,因此,急群众之急、想群众之所想需要一定的政治和政策修养。
  苟政达转向韩江林,你的意见呢?
  这由不得韩江林不表态了,我赞同老马的意见。
  苟政达想了想,沉缓地说,这事我看先放一放,让它冷一下,冷一下的好处是,如果正事是正常的,它就往正常的方向发展,如果事情不正常,错误就会暴露得更明显,调查起来更加方便。
  这是具有哲学意味、令人无法反驳的托词。韩江林当然明白他这番说词的意义,在面临市委班子换届的考察时期,除了正面的动静以外,负面的动静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出现的。负面的动静哪怕以一种正面的姿态出现,也极有可能产生一种负面的联想,进而影响他人对牵连此类事情的人,或者做出决断主官的评价。这是由中国人特殊的思维习惯决定的。
  当前,我县经济进入了寒潮时期,这是由于前一段时间过度的投资引起的,当时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判断,只是任由资本运作公司吸纳资金,认为只要资金流动起来,就会产生效益,而今,不正常的资本运作已经暴露出严重的危机,玉蝴蝶公司有可能陷入资金断裂的困境,市里有关部门已经向投资者发出了预警信息,提醒广大投资者不要再盲目地进行投资,这等于加重了玉蝴蝶筹资续链的难度,如果玉蝴蝶这座冰山消融,极有可能洪水泛滥,孙浩家的事情也许是玉蝴蝶冰雪消融、资金大厦有可能雪崩的预兆,一些有权有势的领导得知消息,会提前提取本金,这将加速雪崩的来临,我们就暂时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坊间的说法太多,县委政府不进行调查,给一个必要的交待,只怕影响到社会稳定。
  时间就是最好的交待,任何事情到最后都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更何况在市面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呢?苟政达停顿了一下,说,据我对陈老太的了解,孙浩原是他的一个股东,后来孙浩从他这里把资金抽走,陈老太很生气,发誓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有利益就是朋友,没有利益就形同陌路,这就是生意人的法则。
  凡是与陈老太有关的事情,大到陈老太的生意活动,小到陈老太的阿屎拉尿,苟政达都十分关注,而对于会影响到白云以至南原社会稳定的资本运作的事件,苟政达也了解一些,但似乎并不在意。
  马正文见苟政达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看出韩江林有重要事情和苟政达商量,找了一个借口提前先走。屋里只剩下苟政达和韩江林两个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提出新话题,苟政达随口说了一句,这个老马,原则性大于灵活性。
  长期在一个部门工作,容易形成思维定势。韩江林附和道,君子每日三省乎己,虽然我不是君子,但是我还是经常反省自己的一些行为。
  这是好习惯,苟政达说,有些事情稍为沉静一下,过一段时间再看,就是另一番样子。
  哎,书记,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的话,他说自己先前是我们眼中的钉子,长大后幡然悔悟,想像周处那样做浪子回头的金子。
  谁?
  陈老太,那天我赴约,陈老太说了很多想法,都很有创意。
  不能太相信想法,要看行动。苟政达提醒道。
  是,我看能不能给他一些表现的机会,如果对他限制的时间过长,也是资源浪费。韩江林接着介绍了天地酒店的情况。
  苟政达缓缓地说,可以考虑适当松一松绑,但我要提醒你注意,对于一头被绑久了的水牛,只能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松得太快,否则他狂奔起来,会伤及他人。
  主要考虑群众服务需要这一块,先让他动起来,其它的,等观察一段时间再定。韩江林说。
  苟政达仰头靠着沙发,眼睛朝上望,若有所思地说,说老实话,陈老太是个精明人,精明得有些过了头,精明得过于势利了,我和屠晋平一伙领导去考察他的婚姻中心,他只敬屠晋平的烟,对其它人眼睛都不斜一下,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再说,他后来所做的生意,把政府的服务都包揽过去,放出狂言说,凡是政府不愿意做的公共服务,他都做,凡是政府不能做的公共服务,他坚决要做,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的公司打造成第二政府吗?
  后来,你提出了更加宽松的服务政策,鼓励第三产业,大方向是对的,我坚决支持,你看看,陈老太以为自己是猴子呢,得了杆子就爬树,得了一个宝就想当龙王,他不过是白云街头一个彻头彻尾的草把龙,这草把龙玩得起劲,倒把真正的龙王庙给冲了。
  通过苟政达这一通发泄,韩江林真正找到了他和陈老太的矛盾和积怨所在。他听凭苟政达发泄,不做任何评说,苟政达也不需要他作任何评说。不过,他有点替陈老太难过,一点不经意的小失误,得罪了地方官员,以至于处处遭到制肘,甚至于严重到被随意找一个借口查封了生意。权力在这里被无限地放大和无限地延伸。如果没有相应的制度来监督地方大员的权力,遭遇到查封的可能不仅仅是生意,甚至人生安全也可能得不到任何保障。因为保障百姓人生安全的权力成为损害人生安全的重要手段之时,对普通百姓来说,还能企求什么来保护他们的权利和利益呢?
  韩江林听完,只说了一句,老街人缺乏教养,又还有点冲劲。
  不是冲,我们还得提防着他们一点,白云人损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韩江林怀里揣着照片,苟政达这句话打动了他的心。他趁势从衣袋里掏出信封,从茶几上挪到了苟政达面前,说,书记说的很对,看看吧,历史的遭遇总相似,王朝武遭遇的恶梦又让我给撞上了。
  苟政达拿起信封,把照片掏出来,眼睛顿时放亮起来,他怕看不清楚似的,特别从办公桌上拿起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照片,然后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又远远地看着,说,你韩江林蛮有桃花运的嘛,怀里搂着的年轻姑娘长着一条水蛇腰,皮肤又白又细嫩,比我有福气多啦。
  韩江林楞楞地看着苟政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有点后悔主动汇报这事了。
  苟政达看出了韩江林的窘态,摘下老花镜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把它丢在韩江林面前,你看看吧,你看看我老苟搂着的姑娘,哪里比得上你搂着的姑娘漂亮?
  韩江林满心疑惑地拿起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抽了出来,乍一看到照片,惊吓了一跳。果然,苟政达赤身裸体搂着一位胖女人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两位胖子睡在一起十分滑稽,令人忍俊不禁失笑。
  要是韩江林第一次看到这照片,而且是粗略地看的话,肯定会中了陷害者的奸计。好在韩江林看过了“自己的”风流艳照了,也就能够平静地面对苟政达的****。照片中的苟政达是睡在床上的,他的头别扭地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前面。韩江林把自己的那张****拿过来,并排放在一起作了对比。矫制者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两人的头的背景都是红色的,背景的字迹清除得不彻底,韩江林照片上的“会”字与苟政达照片上的“议”字是同一字体和颜色。证明两人的头是从同一张会议照片上剪切下来的。
  假设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不敢把照片放在一起比对,这一个重要的细节是不是会被忽略呢?假若是别的人看到了这样的照片,会不会误以为他们实有劣迹,而且被人跟踪偷拍了呢?假设矫制者把照片传得满天飞,又怎么能够保证别人不信以为真呢?
  韩江林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任何一种假设都有可能对他们的名誉、甚至于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带来致命的伤害。
  苟政达说,这种小儿科的手段不过是对美国等西方国家大选竞争手段的仿制,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只要稍为懂一点行都可以揭穿这种拙劣的把戏。
  韩江林因为对事物还带着一点怀疑的精神,说,也不一定,我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不仅有意相信,甚至借机生事。
  别把人看得这么弱智,特别是我们的上级领导。苟政达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些照片的话,只会在关键的时候模糊地采用,而不敢明目张胆地采用,因为这样会树敌,所谓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一旦矛盾暴露,对手不管地位有多么卑微,也有可能带来致命的伤害,这就是为什么一般的举报到了上级领导手里,绝大多数石沉大海的重要原因,你别担心这东西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韩江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苟政达说,你把照片拿来给我看,说明你心里坦荡,是一个纯洁、善良、正直的好同志,但是,一个好同志要避免受害,还得具有一定的免疫能力,像王朝武同志太纯洁,纯洁得就像温室里的花,又太善良,对人生抱着过度美好的期望,缺乏免疫能力的同时,又缺乏防范,因此掉入了他人设计好的深渊中无法自拨;屠晋平同志身体严重的缺陷对他的心灵埋下了致命的隐患,他又太过于高傲,结果变得像玻璃花瓶一般脆弱,稍稍一碰就稀里哗啦,我们要善于吸取教训,也要提高警惕,同时还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既不能像温室里的花不能遭遇霜寒,也不能像玻璃瓶子经不得击打,我们就像一位拳击手,要能够承受得住击打,还能够不断地从失败中吸取教训。
  苟政达敞开心扉的话简直就是一篇经典的人生箴言,韩江林深表感动,也深为感慨,没想到看似粗放的苟政达,对人生具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我感觉白云存在着一张黑网,这张网随时有可能把我们罩在里面,虽然它还没有发展成为黑社会组织类型,但它随时都有可能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以这张黑网为中心,它不时向外散布着流言毒语,危害我们的干部群众,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我们对此能够判断识别,并不是每一个普通群众都具有这么敏锐的辨别能力,因此,我们不能听任这种胡乱诬蔑、造谣中伤的风气在白云漫延,我之所以对陈老太保持高度的警惕,据公安部门的推断,在白云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极有可能与陈老太有关,只是目前暂时还拿不到陈老太参予这一系列案件的证据。
  推断与证据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词,苟政达居然能够把它们绑在一起使用。韩江林心想,过去我们在对案件的侦破上,很习惯采取推断的方式,先下结论,然后依照自己的想法去找证据,这种有罪推定的原则,变成了事实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造成了无数的冤假错案,公安机关为了找证据,甚至不惜对犯罪嫌疑人刑讯逼供。
  陈老太请他吃饭的那一天,曾经对他抱怨说,人生不能有污点,一旦有了污点,所有发生的肮脏事情都有可能和这污点联系起来。还说了一个笑话,自己小时候只有一件衣服,因为衣服的扣子经常掉,母亲往往顺手拿起针给陈老太钉扣子。陈老太的奶奶见了,批评母亲说,连襟钉扣,多逗口舌。意思凡事容易被人说,别人所做的坏事也容易牵扯到自己的头上。他母亲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图方便依然我行我素。陈老太笑着说,自己现在还经常被人把屎盆扣在头上,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穷,连襟钉扣的原因呢?于是他感叹道,看来要想洗刷罪名,三辈子都不能做穷人了。
  苟政达走到办公桌前坐了,拿起座机给公安局长陈世文打电话,要求陈世文到书记室一趟。陈世文汇报说在南原参加公安局长协调会,问王茂林代他来受命行不行。苟政达犹豫了半天才说,行吧。照片虽然是矫制的假照,苟政达同样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传扬出去,不管真假与否,肯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128章 玉碎蝶飞
  在等候王茂林来接受任务的这一段时间,两人就白云县的大政方针交换了一些意见。苟政达摆出一付从谏如流的样子,对韩江林所提的意见都表示赞同。韩江林心下明白,政治理想和政治态度不同,政治理想可以坚定不移,但政治态度就是政治策略,政治人物的政治态度往往伴随着一定的政治形势而发生变化。风吹墙头草,随风两边倒。为了适应不同的政治形势,政治态度是很容易发生改变的。苟政达现在这么顺从他,主要是想在市委换届考察的时候,通过拉拢韩江林来保持内部的团结和稳定。从韩江林的角度,当然愿意配合苟政达的工作,争取最大的可能把他送上一个新的台阶。苟政达腾出位置后,可能出现几种政治局面,一种好的结局是韩江林顺利接过书记的衣钵,这样白云就在他的掌中了;第二种是上级另派一位书记来白云主政,这种情况自然不是理想的结果,但书记初来乍到,不熟悉白云的情况,凡事得依重韩江林,这样,韩江林的权势也比与苟政达搭档更重了一成;第三种是上级考虑到韩江林在白云呆得久了,根据最新出台的党政干部交流任职的试行条例,极有可能交流到其它县市任书记。不管哪一种情况,都比与苟政达继续搭档下去强了一些,利用市委换届的时机,礼送苟政达出白云县境变成了韩氏派系一个明确的目标,手下干将在一些场合进行了政治态势分析,确定了明确的政治策略,但韩江林对此不置一词。他听了不置一词就是态度,政治人物参加这种情势分析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在自己人看来就是一种支持,一旦策略在操作过程中出了问题,被政治对手掌握了内情,他的无态度又可以看成是一种否定的态度。
  用不确定的态度表达确定的意义,这是政治人物惯用的伎俩。韩江林心想。
  王茂林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开头一句就问,书记找我有何指示?看到韩江林在座,赶忙补了一句,韩县也在?
  见县里两位主官都表情严肃,王茂林赶紧敛起笑容。最近,王茂林的工作比谌洪任局长时又主动了许多。对机关中人来说,工作主动了,说明有想法了,或者想法多了起来。
  陈世文是公安部二级英模,治安方面的专家,交流到白云任职似乎不服水土,不能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一向在全省排名前茅的白云社会治安,一路下滑,在最近全省举行的社会治安群众满意度测评中,居然排名在倒数第五。测评结果在报上公布出来,全县哗然。社会上出现了陈世文即将交流上市局任科长的消息。小道消息往往是吹生当事人想法的催化剂,王茂林受到这种消息鼓舞,推定陈世文离任后,他是下任局长的最大竞争者。这种想法也激发了他的热情和积极性。
  坐。苟政达朝长沙发扬了扬下巴。王茂林采取了蹲式的方式在沙发上坐下,双手压在膝盖上,摆出一付雄纠纠的架式。苟政达站起来,拿起照片并排摆在王茂林面前,说,看看吧。
  王茂林瞟了一眼照片,眼睛像被刺痛了一般跳开,似乎想生气又无法把气生出来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难看。他一时弄不明白,领导怎么会把这种见不得人的照片摆在他的面前。他想发表个人对领导遭遇的同情,又领会不了领导的用意。见两位领导盯着他不说话,猜想领导可能是在考他,于是王茂林怕烫一般颤颤兢兢再次把眼睛望着照片。
  这是两张打照印。王茂林敏锐地看出了照片上破绽,用很专业的语气说出了第一句话。这是两位领导刚才忽略了的问题,苟政达和韩江林对视了一下,点了一下头。王茂林从领导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拿起照片比对了一下,说,照片中人的头和身体就像是组合照,拼凑上去的。王茂林说着,看出了越来越多的破绽,一一指明出来。待他停下来,苟政达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有专业眼光。
  苟书记的赞许意味着他朝局长的位置上又靠近了一步,王茂林大受鼓励,分析道,这种照片可能出自一个懂电脑,但对电脑的图片操作技术不是很上行,又经常上网的人制作的,这是彩色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
  随着王茂林的分析,照片矫制者的范围越来越窄。苟政达高兴地击着沙发,好,我给你一个任务,能不能把这个矫制照片的人找出来?
  假如照片是在白云制作出来的,他又没有消毁证据,找出这个人应当没有问题。
  我给你一个任务,必须把这个害人精给揪出来,即使不能够揪出来,也要采取打草惊蛇的方式,把这种陷害人的风气进行一次疾风暴雨般的扫荡,给领导、给干事业者提供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环境。
  是,王茂林坚决地答,不过,我希望书记能够给我一个尚方宝剑,同意我们对打印店、连接上网、带打印机的所有电脑硬盘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查,以此排查出制作者,同时让有这种图谋的、或者利用网络涉黄的人胆颤心惊、闻风而逃。
  我同意,苟政达说,但你们要对所搜查的内容保密,不能被人揪侵犯隐私的小辫子。
  韩江林说,书记的提醒很对,我个人倒是认为,搜查要有目的性和针对性,涉及面不能过宽,打击面不能过大,保障人民自由的权利是政府最大的职能之一,我们不能为了查案,让人感觉到在白云没有自由、没有安全感,这样会得不偿失。
  苟政达武断地打断了韩江林的话,你说的有道理,我想问,自由是什么?
  韩江林说,自由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不,苟政达说,你是从人性方面来说,从社会性方面来说,自由是人民对社会规则的约束所能承受的最大底线,即使要实现社会性的自由,仍然需要一定的条件,如果过度的纵容自由,表面上环境宽松了、自由了,对自由的过滥运用就会伤及他人的自由,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在民众道德素质不高时,对自由的定义可下狭窄一些,对自由的裁量幅度可以小一些,历史地观察,几乎所有的主权国家都是这么操作和执行的。
  韩江林不是辩手,无法反驳苟政达的话,顿时噤声不语。
  王茂林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走上前来,说,我还要向书记报告一件事情,白云一中有几位老师编发了一条讽刺县里政策措施的短讯,已经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混乱。
  苟政达接过手机看了一遍,气得脸色发青,把手机递给韩江林,你看看吧,这就是自由带来的效果。
  短讯原是一首打油诗:“白云街头好风光,百废待兴拆楼忙。稻田改作花草地,故居变成花长廊。河滨广场歌舞盛,绣女洗头作嫁娘。城乡处处都相似,遍地吹开政绩花。”
  韩江林觉得这首诗并没有什么,为了缓和气氛,让苟政达放宽心情,笑言一句,不愧是一中的老师,文学素养蛮高,写得颇富韵味。
  苟政达冷冷地说,素养高?我看是讽刺的手段高,攻击领导的手段高,这是对白云县委、政府赤裸裸的诬蔑和攻击,你们公安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王茂林说,我们也认为这是给县委政府抹黑、诬蔑领导的案件,特请示领导怎么处理。
  这是对党委政府、对领导的诽谤,这个案子由你主抓,把涉案的人全抓起来,定他们诽谤罪,具体怎么判,你们和政法、和法院商量一下,我们白云良好的政治局面来之不易,不能听任这种诽谤、诬蔑的风气漫延,毁掉了我们美好的生活。
  苟政达说完,转向韩江林,江林,你的意见呢?
  韩江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顺着苟政达的意思说,好好好。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想,这件事情刚刚暴露出来,传播的面不是很大,是不是可以采取灵活的办法,一种是引蛇出洞的办法,让事情恶劣的性质暴露得更充分一些,处理起来可能理由更为充分,另一个是采取冷静处理的办法,对当事人采取批评教育的方式,时下县里面临的困难和矛盾已经够多的了,不能再把矛盾往我们身上揽。
  引蛇出洞,任由他们把我们搞死搞臭?正因为我们当前的矛盾太多,越要防止不利于稳定的消息出现,不能让这类消息散布得更宽了,否则会陷我们于更加被动的地位,我们要抓住这件事做文章,树立典型,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与苟政达激化矛盾的策略相比,韩江林倾向于淡化矛盾。苟政达这类领导崇尚组织和领导的权威,而韩江林则更倾向于人民的权威。在他看来,领导和人民是处于一个平等的主体地位上,不是一方高一方低,更不是对立的地位,因此,群众对领导的批评只要不是恶意的捏造事实进行人身攻击,仅仅是对发生的事实进行评述,就不存在诽谤。他知道,如果按照苟政达的思路处理这件事,王茂林又是一个不会拐弯的直肠子,一旦处理下来,教师正常的人身权利必然受到损害,事情的结果就不是带来安定团结的政治环境,而是把白云推到了火山口的位置上,甚至因为教师的因言获罪,白云将制造出现代的文字狱。事情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局势就不是苟政达和他所能够控制的了。韩江林感到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让步,不能听任苟政达利用书记的权力为所欲为,制造现代的文字冤案。这样做也出于对苟政达的保护。
  他说,书记,我们都在气头上,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有必要先放一放,找有关法律方面的专家或者律师咨询一下,看看这种打油诗有没有涉及诽谤,如果涉及诽谤,我们听从专家的意见,如果不涉及诽谤,我们就采取批评教育的方式,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人民享有言论自由,可以批评政府的工作,这是他们的权利,如果我们损害了他们的这种权利,以后谁还能够给我们诤诤建言呢?如果我们损害了人民建言的权利,那么,我们营造的就不可能是现代民主的气氛。
  这是建言吗?苟政达冷笑着反问,善意的建立就直接和我们说呀,为什么采取发短讯、散布流言蜚语的方式呢?
  韩江林有些生气了,大声说,这个问题如果处罚过重,结果就是在制造现代的文字狱冤案。
  苟政达楞楞地看着韩江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严重的话。大概他是受到文字狱这三个字的刺激,突然清醒过来,默默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几口,方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苦笑了一下,说,江林,你是对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能有些过急,给正常的提意见乱扣上帽子。
  好吧,这个问题按韩县长的意见办,查一查是哪些老师,让教育局出面打个招呼,批评教育一下,其它的事,按刚才的意见办。苟政达对王茂林下了命令。
  王茂林受命而去。苟政达的秘书小郑进来,把一份明传电报递给苟政达。苟政达看了后递给韩江林。电报上说市委下午三点召开领导干部会,书记县长参加。电报上虽然没有明说什么内容,韩江林猜测与前段时间风传的市委换届班子成员考察有关。他站起来向苟政达告辞,说,我下午还预定有一个碰头会,需要交待一下,我随后赶过来。
  苟政达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韩江林看穿了苟政达的心思,爽快地表态,书记放心,我坚决支持你。
  苟政达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说,去吧,别迟到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多一张支持票,命运就有可能发生改变,不由得他不小心。
  出了门,韩江林心想,政治不是大姑娘出嫁,羞达达说不出话,在政治上支持谁,反对谁,需要表达明朗的态度。许多政治人物因为在历史的转折时期,看不到明确的前途,态度暧昧,结果一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刚才在只有他和苟政达两人的情况下,不管苟政达以后的命运如何,首先表达支持,能够在政治上多赢得一个支持者。更何况政治态度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可以随着客观环境、时代变化而改变。更何况政治就是挤独木桥,如今苟政达已经走到了独木桥头,跳起来就可以摘到桃子,为什么不给他加一把力呢?与他人方便,等于自己方便,他上了一个台阶,等于给韩江林让出了一条道呢。当然,如果苟政达试了几次都还摘不到桃子,这说明他缺乏摘到桃子的能力和手段,那么,再有摘桃子的机会,无论是韩江林还是其它他,都会把苟政达抛弃在一边,然后明确告诉他,你不行,还是让我来试试。
  下午的干部会进行的时间非常短。省委组织部考察组发了表给大家,要求大家在预备考察对象候选名单上画押。这种换届考察属于海选类型,不像平时考察事先列出一定的条件,圈定了考察对象,不给另选的机会。即使有人另选,主要的考察对象落选,不能实现组织意图的话,那么考察活动会以考察没有合格人选的方式暂时中止,或者谁也不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名。韩江林除了在有影响、极有希望进班子的对象名单上画了押之外,毫不犹豫地在苟政达的名字上画了押。然后,在后面的空格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另外增加的名字明知没有任何效果,但没有效果的事情并不等于没有意义,一者是在组织提供的平台上,肯定自己的能力和成绩,二者可以多让自己的名字在上级组织部门人员面前亮一亮相,这种亮相不会进入组织部领导的视野,但它能够进入考察组成员的视野,如果这种增补名单多出现几次的话,考察组成员就会在闲话的时候,把这种信息间接地传递上去。在官场中露面即机会,也是这个道理。把考察组比喻为大海中具有发达触须的龟贼的话,把不把捕捉到了食物送进嘴里,那是具有决定权的大脑的事,而触及感触到的食物对象,同样也会在他的大脑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考察组的其它成员相当于不停地游动的触须。
  从会场出来,韩江林穿过清冷的花园,看到一棵梅树上点缀几点梅花蕾。他顿时想起上次见梅总的伤心事,决定不再在身世问题上纠缠不休,省得平添几分伤感和伤情。此时,寒风中的梅又一次触到了他深沉的心事,心想,何不趁此机会去见见梅总?韩江林在胸前掏了一下,摸到戴在身上的护身符,自言自语地打气,这是最后一次。其实他也不相信这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上了车,他对小刘说,到省国投公司。路经玉蝴蝶总部时,大门前十分清静,有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味道。前一阵子欢欣热闹风光不再。韩江林想进去看一看小玉,叫小刘靠边停车。
  走进大厅,原来摆在大厅里的门卫已经撤掉了,墙上挂满的各种利息计算表格,也被人在上面涂涂画画,呈现一派残破的迹象。韩江林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悲凉预感。一个员工模样的人腋下夹着一卷东西匆匆下楼,韩江林逮住他,问,请问玉总在不在?
  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玉总?这个时候你还找她?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她上哪里去了?
  金玉散尽蝴蝶飞走,那人悲凉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找她,离开这里远远的。说完,他像逃跑一般,冲出了大厅。
  韩江林放弃了上楼的打算。他曾经想找一个机会和小玉好好地谈一谈,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看来,小玉掉进了一个陷阱里,资金发生了断裂,而且最近风闻的领导干部事先得到消息,提前从玉蝴蝶公司提取本金,加速了玉蝴蝶公司雪崩的速度。从眼前的迹象看,玉蝴蝶这座资本大厦即将倾覆,无论是小玉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力回天了。
  小玉的命运将会如何呢?韩江林这样问时,想起浑身湿透的那个柔美的女人小玉,假如说当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玉还会不会陷入今日的灾难之中?他想起小玉想当一个家庭小女人的愿意,心底忽然蒙生了一缕怜香惜玉之情,不觉有些戚戚然。
  省国投公司设在省财政厅大院内,韩江林下了车,意外地看到梅总站在大厅门口,像在等候什么人。韩江林下了车,三步并着两步赶上前,热情地叫了一声,梅总。梅总转过身,见是韩江林,脸上顿时换了一付冰冷的表情,问,有事吗?
  我有一件私事想找你咨询一下。韩江林边说,边从胸前掏护身符。
  梅总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我没有时间,有时间再说。
  韩江林掏护身符的手停了下来。眼前的梅总和原来的梅总判若两人。假如说眼前的梅总真是那个什么知青郑丽丽,郑丽丽又是那么抛弃亲生子于荒野的母亲,那么,眼前的梅总的本性就暴露无遗,找到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母亲,对韩江林来说,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凭添无尽的烦恼罢了。冷漠能够杀人,甚至一向热情的韩江林,还有可能被亲身母亲的这种冷漠杀死,今生今世,他将陷于绵绵无绝期的悲凉生活中无力自拨。
  在韩江林犹豫的时候,梅总冷冷地说了一声,韩县长,再见。说完扬长而去。韩江林望着梅总的车绝尘而去,楞楞地站在原处,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前那个热情、豁达、乐于助人的梅总那里去了?这是梅总本来的面目呢,还是梅总知道了什么,才对他有了这种态度?他与梅总没有什么更多的瓜葛,也没做过对不起梅总的事情,犯不着梅总这样啊。
  是不是杨卉在中间挑拨离间,使得梅总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这个念头一出现,韩江林气不打一处来,咚咚咚跑上二楼,冲进省国投公司的办公室。
  杨卉正对着电脑修改着什么,听到有人进门,说了一声请进,转过椅子站起来,看到韩江林拉着一张马脸站在面前,杨卉一怔,随即笑了,我的韩大县长,谁惹你不高兴,上这儿表演来了?
  是不是你跟梅总说了我什么?
  杨卉正要把茶水递给韩江林,听到这句话,水泼洒出来。
  韩江林鼻子一哼,心虚了?
  杨卉平静了一下情绪,把水放到茶几上,说,韩县长请坐,喝喝水,消消气,办公室是说公事的地方,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杨卉说得有板有眼,让韩江林碰了个软钉子。
  梅总原来对我说,有事可以随时找她,自从你到了她身边,梅总对我变了一个人。
  杨卉哦了一声,说,是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夫妻还有离婚的呢,是不是你韩江林的名声太好了,让梅总无法接受了?
  什么?我韩江林有那么大的名声吗?
  你的名声当然大啦,全省最年轻的县长,全省唯一把老婆送到国外挣美元的县长,等等,据私下统计,你韩江林的第一,已经占到了全省县长中的第一,是大名鼎鼎的名人。杨卉话的意思是调侃,但她用了严肃的语气,令韩江林汗颜无比,高傲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哀求道,杨卉,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清楚,还要问别人?杨卉偷换了概念,明知故问。
  好吧,我,韩江林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走错了门,行了吧。
  杨卉追着出去,说,不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韩江林头也不回地下楼,一顿饭我还吃得起。
  杨卉在他身后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要再追寻不休了,如果存在真相,到了揭幕的时候,一切都会一目了然。
  韩江林在楼梯上停了一下,想了一下杨卉的话,然后跑下了楼。
第129章 警世恒言
  干部考察工作程序越来越复杂。第一次测评和考察先确定考察对象候选人,优先确定正式考察对象。苟政达列入了考察对象候选人名单,省委考察组派了一个小组到白云考察苟政达。苟政达不便陪同,要求韩江林腾出时间专门陪同考察小组在白云的考察活动。所谓陪同就是当好联络,安排好吃饭、睡觉等八小时之外的活动,八小时之内的活动,韩江林和市委组织部陪同下来的干部科长无权参予,在工作时间上,双方实际上处于隔离的状态。按理说这种联络性的工作由县委组织部出面就行了,苟政达要求韩江林出面,表示他和县委对考察组的尊重。跟着宣传部,时不时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韩江林也乐于接受这种联络员的任务,有机会接近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和干部,也许能够为下一步的升迁埋下伏笔。
  安排好了考察组的工作后,韩江林用车载着市委组织部的干部科长到处转悠,借此向他推介白云的民族民间文化。两天下来,混得熟了,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韩江林十分关心苟政达能否进市里的班子,问,苟书记这次有戏吗?
  有没有戏目前还没有最后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苟书记这次要进市委和政府班子,一个字,难。
  张科长说得那么肯定,韩江林莫名惊诧,问,为什么?
  张科长趁机发表了一通高见,说,如果说县处级的领导还可以用干字来总结,那么,到了地市级,就不是一个干字所能了得,或者说不是一个干字所能争取的,因为到了县处级,能够的干部太多了,地市级职位那么的少,大家千方百计地争那么几个位子,竞相比干事的话,各县市各有千秋,没法比。
  那比什么?
  比政治。张科长一语既出,韩江林吃了一惊。他一向认为政治是建立在事业基础上的,既然干事不算,那么政治又是什么?
  韩县长,你认真思量思量,什么叫能干?能干的标准是什么?能写吗?能说吗?或者说油盐酱醋、锅碗调盆的搭配和演凑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吗?这些都是小儿科,都是工作人员干的,到了地市级,想阿尿有人递尿盆,想上厕所有人送上轿子,甚至放一个屁都有人写稿子,你说说,能干还有什么用?
  一番话如醒世惊雷,把韩江林震醒了,但他明知故问,到这一级,什么才有用?
  政治上的坚定性,庸俗一点,是与省委领导的关系,说得高尚一点,就是政治上的坚定性,知人善用,一方面要让省领导知,另一方面,还要让领导知道,这个人是他坚定的支持者,能够对他所提出来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样的人才有可能纳入他的视野,在挑选高级干部方面,不管是号称自由的西方,还是具有东方文明的古国,哪一个不是挑选政治上的坚定支持者呢?如果是唱反调的人进入了班子,不仅方针政策不能得到贯彻实行,还有可能因为本事和能量大,分裂组织的可能性更大,对工作造成的损失也更大。
  从中国古代的情况看,宋朝皇帝为什么选踢球的高球当管军队的太尉,他知道高球离开了他就没法活,会永远忠于他,高球损害千人万人的利益,也不会损害皇帝老儿的利益,这就有点像西方挑选国防部长时,为什么要挑选文官出任就是同样的道理;明朝皇帝就不同了,挑选了一个能干的张居正,皇帝几十年都尝不到权力的滋味,大臣有了能力,造成大权旁落,你说说,无数的历史事实摆在那里,谁还会让不忠于自己、又很能干的人不断升迁呢?那等于把老虎放在自己睡觉的床边啊,因此,凡是能干又不能让皇帝相信的大臣,最终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从帮刘邦打下了汉室江山的韩信,到明朝的蓝玉等一帮历史上的大将,没有一个逃得出这样的命运。
  忠心,哪怕是让上级相信的假忠心,是升职到一定职务后,继续升迁的唯一法宝。张科长总结性地说。
  高,韩江林竖起大姆指,赞道,张科长这番话,对涉及政治的人都是最后的警世恒言。
  张科长受到鼓励,也笑了起来,说,人们挂在嘴边有一句熟话,干得好不如唱得好,干得好,政治态度不明朗,不会得到重用,唱功好的人亮出了政治态度,容易获得上级的信任,回过头来看苟书记,应当属于踏踏实实干事的人,这类干部就是干得好不如唱得好,即使有可能更上一级的话,也是到人大举举手、到政协动动嘴。
  韩江林想得实在,苟政达不管去哪里都行,对他来说意义都不是很大,唯一的意义就是他能够挪出位子,把政治空间腾出来。
  考察组在白云考察了三天,除了找人谈话,还参观了一些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因为这是挑选考察对象候选人的考察,考察组没有反馈意见,履行完组织设定的考察程序后,收起东西就走了。考察组走的时候,韩江林看在苟政达的面子上,也为自己下一步的工作打一点基础,他给每一位考察组成员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土特产品。考察组先前还客气一番,在韩江林在坚持下,考察组成员高兴地收下了礼品。韩江林心想,礼多人不怪,样子也是要做的。原来在组织部的时候,发现每年的组织工作会,不是在年前就是在年后开,每次参加会议的时候,组织部长们的车屁股后面都准备了满当当的一箱东西。有人戏言,组织工作会继续在这个时段开下去,会变成上级组织部门领导家的土特产展览会了。
  客走主人安,把考察组礼送到白云边境,韩江林不再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家休息。刚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画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令韩江林震惊的消息。
  玉蝴蝶钱庄今天遭遇到公安机关的查封,一年轻女人企图建立的资本王国梦,以及民族工艺服饰王国破灭。韩江林看到小玉穿着黄色的马甲,戴着手铐,被公安人员带进了警车。这时,韩江林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看到你曾经的崇拜者钻进了警车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的崇拜者总是以失败而终?
  信息是杨卉发来的,韩江林想到那个古老的寓言,黑暗中被推下水的人获救以后,谁第一个把手伸向受害者,谁就是谋害者。杨卉如此关注这条新闻,说明小玉的遭遇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韩江林打电话过去,问,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杨卉淡淡地说,没有呀,我只是教了她一些资本运作的理论,这姑娘是个聪明人,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关于把握发财的机会,一点就通。
  你现在也在进行资本运作,你为什么没有教她长线投资、规范投资这一套理论?
  我为什么要教她全部?猫把老虎教会上树了,它还有活路吗?我教她资本运作,没有教她投资,做实业,我所从事的资本运作,最终都归到实业上,变成经营资本,经营资本有利可图,炒作资本一旦失去泡沫,最后都会被气化,化为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杨卉,我现在才认清你的真识面目。韩江林心里恨恨的。
  韩江林,你永远也不会认清我的真实面目。杨卉恼恨地说,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只关心别人,哪怕那些人只与你有一面之缘,你是一个永远不懂得珍惜真正的感情的家伙,所以我奉劝你,你也别再找什么亲身母亲了,省得找来这份感情,也被你糟蹋了。
  你,韩江林气得说不出话来。把电话一挂,顺手往对面沙发上一丢,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小玉的资本大厦崩溃,这是预料中的事情。他先前警告小玉,一条流在沙漠上的河流,会因为降水量和汇入量不及蒸发量,迟早会发生断流和干枯的危险。当事实真的来临时,他又对没有腾出时间来倾心帮助小玉渡过难关而难过。从资本运作的一般模式来看,如果小玉一开始就规范经营,把资本的利息保持在盈利的范围内,还是能够保证资本运作安全。比如说前期,她把资本投入到房地产项目,有效地填补了国家紧缩银根给房地产业带来的困难,盘活了无数的楼盘,也拯救了不少房地产公司。假设小玉的公司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那么,她的资本运作到一定的程度,就有可能向私营银行转变,最终有可能率先探索建立国内较早的私人银行。但是,她一直采取高额利息吸资的方式,渐渐地把她拖入到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力自拨,只得被这种危情的局势推着走,直至走向崩溃的结局。
  手机铃响,韩江林以为是杨卉打过来的,只是看了手机一眼,没有去拣起来。他走到窗前,透过窗子看到街上熙熙嚷嚷满是人影,在攒动的人影里,依稀可见警察的身影。韩江林发觉情势有些不对,转身拿起顽强地响着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江林吗?我是政达,请你马上到常委会议室,参加一个重要情况通报会。苟政达的声音亲切中不乏严肃,算是对韩江林这一段支持工作的感激。
  好,我十分钟内赶到。韩江林没有问为什么,书记亲自给他打电话,已经包含了答案。除非他不识趣,或者他的级别和职务比书记更高,他才有可能和有资格问什么内容之类的话。
  韩江林赶到常委会议室,明窗净几的会议室里一派严肃的气氛,除了常委以外,经济部门、政法系统的领导都在坐。
  韩江林落座,苟政达看了韩江林一眼,说,边开边等吧,刚才我从街上过来,看到街上挤满了人,我们政法部门的同志,对此保持了高度的警惕,立即派人上街维持秩序,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性,值得我们学习。下面通报两份紧急通知,一份是市政府关于全面抓好经济工作,促进金融秩序稳定的通知,另一份是市委关于抓好当前社会秩序稳定的通知。请黄宇同志领学第一份通知。
  黄宇念通知的时候,韩江林第一次听到玉蝴蝶公司非法集资的金额,据初步估算达到四十五亿以上,涉及南原周边六个县市近十万干部职工及社会群众,也就是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机关干部卷入了玉蝴蝶的非法集资案。难怪孙浩会把两百万的资金投入到玉蝴蝶公司里面。韩江林环视了一眼在座的领导干部,一些人脸上表情沉郁,大概也被非法集资案拖累套牢了。把钱投给玉蝴蝶,原是看中了玉蝴蝶开出的高额利息,原想像陈老太所说的,把小鱼投进池塘,翻个个儿就长成了大鱼,现在是偷鸡不得,倒蚀了一把米。街坊一些人把养老金从银行取出来,或者借钱投给玉蝴蝶,现在血本无归,造成群情激愤。想到这里,韩江林觉得小玉不仅不值得同情,甚至有点罪不可恕了。
  马正文领学第二份通知时,韩江林逐渐意识到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心越来越沉重。如果不能安抚受害群众,眼下的不稳定因素极有可能酿成重大的社会混乱。
  两份文件学完,苟政达代表县委讲话,要求各单位按照文件精神,切实加强责任意识,搞好双抓,一方面继续抓好经济工作,一方面搞好社会秩序的稳定。
  苟政达讲完话,问韩江林还有什么需要讲的,韩江林摇了摇头,苟政达的讲话已经是代表县委政府对通知的安排和表态,他不必要画蛇添足了。见韩江林不讲话,其它同志即使有话,也不便再讲。苟政达见其它人不再讲,宣布散会。
  白云街头,愤怒的群众砸了玉蝴蝶连锁店的牌子,玉蝴蝶连锁店的员工逃之夭夭,公安人员正在维持秩序,清理店里的东西。韩江林叫小刘远远地停了车,走进玉蝴蝶连锁店,标有玉蝴蝶标识的银饰品被踏烂,公安人员把它们归拢起来,堆成一堆。
  韩江林看到精美的饰品变成了破烂,婉惜地说,这么好的东西,踏烂了可惜。
  一个年轻的公安干警不认识韩江林,抢过话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玉蝴蝶能够做出什么好东西,这是一堆白铜,要真是银子,群众来砸店的时候,还不把它抢走了?
  韩江林拿起一只破银帽摇了摇,银帽很轻,摇起来铃铃作响。认识韩江林的公安过来说,白铜色泽鲜艳,比真的银饰还要亮,只是时间久了会上锈,真正的银饰放了一段时间后,会氧化,色泽慢慢的变暗,再打磨又能够鲜亮起来。
  这话让韩江林无端地想起小玉,那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竟与这白铜做的帽子有些相似,乍看光鲜无比,如今却成了一堆废品。这个废品却掀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让整个南原上下都为她制造的烂摊子忙活。韩江林心里又慨叹了一番,对收拾残局的公安人员说,拣好后封存起来,要注意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严防不法分子借机生事。
  和公安一一握手告别,走出店,望着满街无秩游走的群众,想起自己所说的严防不法分子生事的话,真是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先别说不法分子,就是正常的群众遭遇到了这么严重的损失,也会趁机发泄一通。但传统的思维习惯就把一切肇事者圈定为不法公子。
  当前群众的无序游走,让韩江林想起有关亚马逊河蝴蝶扇动翅膀、一周后美洲刮起飓风定律,眼下群众的无序,会不会形成飓风呢?韩江林不敢肯定,当无规则的愤怒变得有规则、有目标以后,会形成无比巨大的破坏力。
  想到这里,韩江林再看满街攒动的人头时,心里产生了无比的恐惧感。他担心个人的政治生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无规则飓风摧残乃至毁灭。
第130章 群体事件
  事情果然不出韩江林所料,群众无规则的游行,最终演变成有规则的行为。
  第二天一早到办公室,韩江林接到了市委办的情急通报,南原的受害者四万多人汇集成强大的洪流,突破了防暴警察设施的警戒线,冲向火车站,南原火车站瘫痪,经过南原的五十对列车全部停运。事件惊动了中央和国务院。国务院调查组已经连夜赶到了南原,对玉蝴蝶非法集资案进行全面调查。临近省地市的防暴警察陆续集结到南原,进入火车站等重要公共场所警戒,防止矛盾的进一步激化和升级,预防混乱局势的进一步扩大。
  据公安部门通报的信息,从北原抽调来的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将于早上十点钟抵达白云,与白云的警察一起,全面负责维护白云社会秩序的稳定。
  苟政达打电话给韩江林,说,援兵到了,我们去接一接,给外援力量以白云的国礼对待。
  没想到苟政达这个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书记县长双双出面,这不仅是国礼,而是双国礼了。韩江林笑着说,又追了一句,领队的是上尉,也就是连职,两个正团职出面接待,岂不是国礼的三次方?
  苟政达呵呵笑道,应该应该,特殊时期实行军管,军队的领导见官大****,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前期,野战军连长的地位,远在县委书记之上。
  到哪匹山唱哪首歌,待遇和地位都是人赋予的,我们还应当感谢武警的同志前来支持工作。
  为了表示尊重和重视,苟政达提议提前半小时到警营,看看接待工作准备得怎么样,顺便看望和慰问武警中队的战士。
  书记,这是个物质鼓励重于精神鼓励的时代,慰问就是问钱,请问书记,准备多少钱合适?
  带上财政局长,看看有什么需要地方解决的困难,来一次现场办公。
  韩江林马上按照苟政达的指示,打电话通知财政局长刘涛,包里先揣上五万块的支票,一起到警营慰问。
  刘涛问,韩县,这笔资金用哪个项目的钱?
  韩江林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所谓前恭后倨,说的就是刘涛,先前是求着韩江林想当财政局长,后来当上财政局长以后,以为是苟书记帮的忙,自认为是苟书记门下走狗,对韩江林就不是那么言听计从了。现实是最好的教材,有了这种活版的教材,以后韩江林用人,肯定不会再把关键的位置让不信任的人担任。他想说是苟书记的意思,这么说的话就把自己放在一个更低的层次上,以后刘涛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看着办吧。韩江林抛下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让刘涛自己去琢磨冒犯县长的滋味。
  武警中队的战士已经奉命上街巡逻,警营里只有几位干部和战士在值班,依然戒备森严。进出警营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盘查。韩江林到达时,武装部长、政委和武警中队长得知消息,等候在警营门口。
  中队长向韩江林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握着韩江林的手说,感谢韩县到我部检查指导工作。韩江林说,一遇紧急情况记起你们来了,真是对不起啊。
  军人就是老百姓家养的斗牛,关键时候才放出来。武装部长是位粗人,话说得粗放。政委笑着纠正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
  几个人正在打着哈哈,苟政达来到,部队的几位领导列队迎候,向苟政达行了军礼。在平常时候,礼仪往往表示着一定的政治或者经济待遇。苟政达是武装部党委书记,享受的政治待遇自然和韩江林不同。
  苟政达竟直往军营里走,问,上级说要严防死守,不能让任何人从车站、公路上进入南原,这一点安排了吗?
  武装部长说,我们已经按照上级的指示作了系统安排,公安的同志负责城镇社会治安,武警中队负责巡逻,应付突发事件,民兵预备役官兵负责各个村寨和马路等公路沿线设卡巡查,等上级调派的防暴特警来到,由他们负责加强巡逻以及重要场所的警戒。
  以前没有接触到部队这一块的工作,对所谓的天罗地网没有具体的概念,听了武装部长的工作汇报,韩江林这才理解什么叫天罗地网。公检法干警、武警中队以及民兵预备役官兵编织了这么一张大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哪里还敢触碰这张大网呢?有了这张网作为坚强的后盾,韩江林紧绷着的心弦开始放松下来。部队领导把县里的两位主官引到武警中队活动室,然后又到警营前,准备迎接前来增援的防暴警察。
  其它随员见苟书记有什么话要和韩江林说,懂事地溜出门外,屋里只剩下苟政达和韩江林两人。苟政达从提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韩江林,你看看吧。
  南原日报对白云警察搜查私人电脑的事用一个整版进行了全面的曝光。在一些重要的段落和言词上,苟政达用红笔画了杠杠,标示出了重点。
  韩江林大致浏览了一遍,苟政达不停地抽着烟,待韩江林放下报纸,苟政达抖了抖烟灰,幽然一叹,看来你是对的,我观念落后了。
  韩江林赶紧说,不不,这不是观念问题,这是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问题,与观念无关。
  你别安慰我了,苟政达苦笑了一下,说,这些人真会凑热闹,非法集资案打得不可开交,上面不准报道,于是来揪我们的小辫子,幸好人们对非法集资案的关注掩盖了这个小事情。
  韩江林怕苟政达接受不了,有意慢吞吞地说,我们在处理电脑事件确实有欠妥的地方。
  苟政达生气地说,都是王茂林那狗崽子,什么事都搞过头,人家电脑里存几张黄照,你查出来就查了呗,为什么还要罚款,还要拘留,我看人家说得对嘛,法律上说是制作、传播等才有罪,人家放在那里自己看一看,你罚款没有法律依据嘛。
  韩江林说,小夫妻看黄碟的新闻事件你记得吗?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天下人都知道啊。苟政达说,王茂林是枚炸弹,我想用他的楞劲,用他的威力,恐骇一下那些陷害人的人,没想到这枚炸弹到是先把我们给炸伤了。
  韩江林不好对此事过多评价,毕竟是苟政达安排的,更不想评价王茂林,每个人都有弱点和性格缺陷,用人就要绕过缺陷,用其所长。
  苟政达苦笑着摇了摇头,幸而没有查短讯的事,按照报纸曝光的态势,我们要是查了短讯,还真有可能被他们扣了文字狱的帽子了。
  想了想,苟政达轻声问了一句,我就不明白,按照一般的宣传报道规律,连省报这样的大报,通报坏消息最多是乡镇一级,通报县一级原则上要得到领导的支持,否则一般都不会触碰县一级这个大马蜂窝,难道他们得到了领导的支持?还是小小的南原日报记者吃了豹子胆?
  新闻讲究真实性原则,只要掌握了真实的新闻事实,他们就可以报料的。
  不,苟政达摇了摇头,作为党报,政治性原则是首要的原则,南原日报记者的这次报道,不管谁采用的,谁采编的,首先触犯了政治这条红线,给白云甚至南原抹黑,对当前的局势是雪上加霜,这一个意见,我们要统一,不管哪一级领导来追问这个事,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绕来绕去,苟政达原来就是为了这一目的。韩江林不得不佩服苟政达的精妙,不管白云的公安侵犯了私人隐私也好,非法搜查也罢,都是为了当前政治安定的大局,撑开了政治环境这张大伞,谁还敢再往只钻呢?谁往里钻,只怕到时候罩在里面钻不出来。
  当然,我们不仅仅是回答,必要的时候还要回应,甚至有可能进行坚决的反击,苟政达说话的时候下了狠心,转而面向韩江林,放缓和了语气,刚才说的是坏消息,现在说一个好消息。
  苟政达这会儿的情绪犹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不便接话,静候下文。
  王茂林他们查到了矫制假照的家伙,原来是一个私营店的老板,是杨老六的同学,据他交待,王朝武的裸体照是杨老六拿给他,经过他加工完成的,我俩的风流艳照则是陈老四要求他制作合成的。说到这里,苟政达庆幸地笑了笑,幸而我们心中无鬼,不然这次肯定会被这支暗箭射伤。
  这事怎么处理?
  新官不理旧帐吧,王朝武那陈年旧事,艳照门是真实存在的,被人利用醉酒的时机,陷害了,你还不能说什么,再说杨老六是白云的纳税大户,从他的身上就可以看到资本带着原罪,我们再追究他,似乎有些扩大化,你也知道,白云这地头上,拖出一个人来,半条街都是亲戚,更何况杨老六这样的大户人家?
  如果说刚开始时,他还为王朝武能够申冤存在一点希望,这会儿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陈老四我们倒是抓了,他咬死一句话,打印店老板是诬蔑,但我怀疑,以陈老太为中心,白云存在着一张黑网,不撕掉这张黑网,白云的老百姓就没有安宁的日子。
  据我所知,陈老三和陈老四所开的典当店,与陈老太的天地公司无关。
  你不能吃人家的就嘴短嘛,吃饭归吃饭,事实归事实,陈家兄弟,虽然公司不一样,家还分你我吗?苟政达看了韩江林一眼。
  法律是不讲连带责任的。
  好好,这个问题暂时存疑,对陈老太,我承认我过去存在一些认识上的偏差,把他带来的危害看来过重,把政治因素看得过重,这也是我一惯的作风,从当前发生的情况来看,经济才是首当其中、处于第一等重要的问题,所以中央历任领导都把经济放在头等位置来考虑,中央领导就像当家人,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大家最紧迫的东西是什么,到了下面,虽说经济建设是中心这个唱功都修炼到家,但一涉及具体的人事,涉及具体的矛盾,经济这个太平常的东西就熟视无睹了,更何况这东西要抓出成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而解决矛盾、调配干部和人事,这些东西一抓一个准,更容易看出成效。
  不是有一句话,要想富,动干部嘛。
  苟政达笑着摇了摇手,这话太庸俗了,我们都不是图钱的人,不想利用调动干部致富,因此我一惯的策略是保持稳定,以保持工作的连续性,但是,我们不动干部,结果干部来动我们了,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动摇县委政府的决心。
  苟政达这话触及了韩江林心底的那一点小小的私心,他脸红了。
  我最近思考了一下,动一动干部,让他们不断地适应新的工作环境,适应新的任务,面对新的矛盾,这样他们必然去解决这些矛盾,就没有时间来琢磨县委政府的人事了,动一动干部还能够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使机关干部不致于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无聊的事情上面。
  这个坦荡的苟政达让韩江林感到佩服了,同时也佩服他的精明。人是不断成长的,这一番话也说明,苟政达仍然在不断地成长。
  门口传来了喧闹声。苟政达站起来快步出门,他们来了。
  一群戴着头盔、提着盾牌的防暴特警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营来。他们的装束让韩江林想起了动漫故事中的钢铁战士。把血腥和矛盾放在一边,以外星人的眼光来观察,人类不同样是在进行一场可笑的游戏吗?
  孩提时代的游戏费尽孩子的全部心智,幸而屠杀的只是机器人,或者一些可笑的玩具,当人由孩子长到成年,再花费全部心智游戏时,他们屠杀的就不再是玩具,而是鲜活的生命本身。从诺贝尔发明炸药开始,科学家在开始的时候,总是抱着孩子般的天真去认识一个未知的世界,可是,未知世界的东西一旦被人们认识,甚至被人们利用起来的时候,立刻变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比如说原子能。
  进营的只是防暴警察预备队,主力下了车就部署在白云街头,直接投入火线战斗,。
  防暴警察领导与白云县领导在武警活动室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见面会,一切按照例行的仪式举行。有书记在场的地方,韩江林就是一个配角,充其量是一个主要配角。配角的主要作用无非是烘托气氛。中国地大人多,凡事喜欢讲人海战术,大凡领导出现的地方,就必须安排人来烘托气氛。
  在活动室热烈的气氛中,韩江林的手机收到了春兰发来的一条短讯,有时间吗?请你立即下深圳来一趟。
  好久没有收到春兰的消息了,自从这个温柔的姐姐重新投入故人的怀抱,弥漫于韩江林心底的暧昧幻想早就消失了。收到她发来的短讯,心里仍然有几分激动,立即回了消息过去,我现在脱不开身,请问什么事?
  这条消息发过去,对方立即杳无声息。韩江林心问,她邀请自己到深圳去,会有什么事呢?晓诗回来了吗?不,韩江林立即否定了这想法,因为他和晓诗刚在博客里交谈过,渣打银行方面把深圳的代理召回以后,才有可能派晓诗过来,主持深圳方面的业务。
  莫非春兰回心转意,想念自己来了?这个想法一出现,韩江林就咧嘴轻轻笑了一下,觉得这个想法太滑稽太不可思议。
  莫非是罗丹在深圳?韩江林摇了摇头,如果罗丹在深圳,春兰肯定早就发信息给他了。以前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春兰也不知道罗丹上哪儿了,生意上的事需要罗丹拿主意,却找不到罗丹,让春兰十分困惑。
  那么,她为什么会发信息叫他下深圳呢?韩江林猜不透春兰的想法,打电话过去,春兰每一次都掐了电话,不愿意接听。如果是平时,他倒是可以趁机休假跑一趟深圳,揭开春兰给出的这个谜底,但眼下的局势十分危急,上级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离岗。韩江林只得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准备先应付当前的复杂情况再说。
第131章 抓捕记者
  国务院调查组进入南原,逐渐稳定了群众的心。武警部队的巡逻,又给百姓提供了强大安全后盾。南原的社会秩序逐渐恢复,但是,市面上的萧条是显而易见的,往日热闹非凡的街道、超市门庭冷若。
  随着调查的深入,案件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调查组以迅雷不及掩耳态势重拳出击,对涉案人员进行了抓捕,一周之内抓捕了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13人,科级及一般干部123人。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林敬业被抓,让熟悉他的人为之震惊。韩江林也大感意外。林敬业是一位十分精明、有魄力的领导,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斗呢?
  原来林敬业在玉蝴蝶投入了一百万的资本,钱倒是不多,但林敬业最先知道玉蝴蝶的资金链断裂,为了不遭受损失,提前从玉蝴蝶提取了本金和利息共一百三十万元。林敬业的行动就是一个强大的预警信号,其它在玉蝴蝶投资的领导也相继提前提取本金和利息,引发了玉蝴蝶的挤兑风潮。
  林敬业是市委领导中最赏识韩江林的一位,他被抓,韩江林在市委和市政府的主要靠山倒了,让他有兔死狐悲的悲凉。
  案件逐渐明朗,普通投资者无法拿回血汗钱,面临着血本无归。国务院调查组的深入调查,仍然给了投资者强烈的信心和希望,骚动的情绪稳定下来。防暴警察陆续撤离南原,返回原驻地。
  非法集资案还没有消停,苟政达这边又开始思谋着生事。这天早上,韩江林刚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准备处理文件,苟政达推门进来。韩江林赶忙迎接,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玩笑一句,谢谢书记来监督、指导我的工作。
  无事不登三宝殿,苟政达说,思考好一阵才说,你注意了最近网上的动向了没有,南原日报那篇文章被门户网站转载,掀起了骇然大波。
  网络就是太平洋,东方不亮西方亮,北风不吹南风吹,总会找点新闻来生事,否则谁还关注网络?没有人关注,谁还往网络里投钱做广告?没有了广告,网络怎么生存?对网络新闻和热闹事件,只须坐看风云起,稳坐钓鱼台,大可不必费心费神去计较。
  我的心恨的痒痒难忍,苟政达说,什么事一与陈老太关联就变成复杂化,真应当拨去这根刺,否则,他在一天,白云就一天无宁。
  韩江林心说,还真是两头都不认输的斗牛,角力上了,不面对面地干上一架不愿放下心来。问,这事怎么又和陈老太有关联了?
  你还不知道吗?南原日报署名晓芙的这位记者,原来是陈老三的女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她当她的记者,陈老三做他的生意,陈老三的生意与陈老太虽然是兄弟,但生意上没有。
  关系大着啦,陈老三典当行的资本是陈老太注入的,可以这么说吧,陈老太是典当行最大的股东,最近南原日报连续给陈老太的天地大酒店发整版广告,拉广告的人都是晓芙,真名叫刘晓芙,陈老三把典当得来的一部捷达王赠送给了刘晓芙。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不,任何行为一旦发生都具有社会性,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思维,刘晓芙接受了这辆捷达王,我们又抓了陈老四,陈家借机报复,叫刘晓芙写了这篇通讯,对白云县委政府进行恶意的报复和攻击,你也看过报纸,报道全篇充满了恶毒性的攻击和诬蔑的言词,充满了挑衅意味。
  韩江林倒是觉得报纸的报道还是十分中肯的,既然苟政达认定了攻击和诬蔑,他对此只能持保留意见。
  书记意思怎么处理?
  我已经安排检察院的同志,对刘晓芙与陈家的经济往来进行深入调查,必要的时候可以按照行贿和受贿的相关法律条款,对刘晓芙进行抓捕。
  抓捕记者?韩江林睁大眼睛,觉得苟政达最近的行为太不可思议,进南原抓捕记者简直是异想天开。
  记者不是官员,行贿受贿的相关法律条款,对此缺乏明确的规定,运用得不恰当,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韩江林善意地提醒道。
  我已经交待检察院反贪局的同志,认真研究相关法律条款,一旦查实证据,找到依据,立即实施抓捕。
  韩江林心想,书记的话就是命令,对书记的命令,反贪局的同志敢不执行吗?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苟政达这个思路又是一次冒险,将把白云县委政府再次推到火山口上。韩江林不由得多看了苟政达一眼,难道你整天只想着玩弄权术,为什么不坚持以人为本,多给百姓、给他人营造宽松、舒畅的生活环境呢?
  与其在家里呆着,坐以待毙,不如暂时性回避,待火山爆发时远离开火山口,眼下又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苟政达到韩江林办公室,就是谋求韩江林支持他这个具有创意的奇思妙想。见韩江林对他的提议不进行任何附议,苟政达仿佛对牛弹琴一般,感到曲高和寡的孤独。走出韩江林办公室,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莫名地摇头笑了一声,认为韩江林这个年轻县长实在是胆小如鼠,不足以共谋大事。
  苟政达走后,韩江林极为不平静,明知书记的想法不妥当,又找不到办法纠正。苟政达也越来越独断专行了。是不是书记因为监督的力量远离身边,习惯了指挥他人,渐渐地形成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呢?屠晋平也经过了由谦虚到骄傲的蜕变,如今苟政达也走上了这条道。由于苟政达比屠晋平缺乏判断力,他走得也更远,似乎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上帝要消灭一个人,首先就要让他骄傲。韩江林再次想起这句格言。他不清楚自己在平时,有没有表现出了骄傲呢?假如说这种精神状态是性格原因,或许因为他年轻,能听得进意见,还能够摆脱这种怪圈。假如说这是体制的原因,那么,有什么更好的制度能够让手握大权的县委书记谦虚谨慎地工作,不至于因为缺乏监督逐渐走向飞扬跋扈呢?
  这些问题让韩江林感到痛苦,信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随便翻了起来。一封信从报纸中滑了出来,方方正正地摆在他面前。韩江林看了一眼地址,寄信方是深圳金海岸师律事务所,心下奇怪,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怎么会寄信给我?止不住好奇马上拆开了信,里面是一张公文格式的邀请函,说是有法律方面的文件需要韩江林确认,请他务必于本月内抵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签署这些文件。
  以信函方式发送广告的现象太多了,韩江林以为这不过是律师事务所创新的一种广告方式而已,并不在意,随手丢在了一边。
  手机响起短讯的提示音,韩江林打开一看,又是春兰发来的短讯,江林,请你务必于明天十点前赶到深圳,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韩江林被春兰这种严厉的语气吓住了,赶紧打电话过去,春兰依然像上次一样,没有接听电话。他挺生气,但对女人这种故弄玄虚的伎俩无可奈何。
  韩江林再次注意起桌上的信函,这两件事件联系在一起,韩江林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按照信函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到金海岸律师事务所咨询。对方在确证了韩江林的身份后,告诉韩江林,他作为一笔巨额遗产的监管人,需要到金海岸律师事务所办理遗产过户手续。
  韩江林追问,什么遗产,为什么要我当监护人,继续遗产人是谁?
  对方说不清楚,具体经办是一位姓郑的律师,因为事主要求保密,只知道遗产所有人是一位神秘的女士,详情只有郑律师清楚。
  挂了电话,韩江林心头的疑云更重了。莫非他一直苦苦寻览的亲生母亲终于出现了,以遗产的方式完成了与亲生儿子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
  韩江林对此立即作了否定,王律师的话说得很明白,他只是作为遗产监护人,而不是作为遗产继承人去签署遗产继承文件。那么遗产的所有人是谁?继承人又是谁?自己为什么会作为监护人出现?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焦急地拨打春兰的电话,春兰任由电话一直响下去,就是不接听。
  莫非是罗丹出了什么事?韩江林想到罗丹曾经对他说的心愿,我要给你生一个儿子。难道罗丹真的履行了这个承诺吗?假如说罗丹能够履行做母亲的承诺,说明罗丹的身体还不是太坏,还能够经受得住生活的考验。但韩江林又觉得这不符合逻辑,如果罗丹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说明罗丹不仅爱他,还能生活充满了希望,那么,罗丹怎么不带着孩子一起出现在他的身边呢?女人能够逃避所有的东西,唯独不能逃避的就是爱情。她虽然是一个傻姐姐,但这个可爱的有胆有识的傻姐姐,不可能傻到不愿意享受幸福和爱情。
  春兰说,你会后悔一辈子,又是指什么,在春兰那里,还有什么能够让韩江林后悔一辈子的东西吗?
  韩江林脑子里一团乱麻,仿佛电脑程序中毒,一切乱了套。他觉得到把眼前这一切理出头绪,除非听从春兰的话,亲自跑深圳一趟。只要到了深圳,一切都有可能昭然若揭。
  出去要向书记和市委组织部请假,韩江林又有些犹豫。现在的形势虽然缓和了下来,但临近年关,百事缠身。他权衡一番,决定还是深圳去一趟。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后,韩江林放下手里的活计,又跑到县委后楼。
  苟政达正在办公室里和秘书说笑,看到韩江林跟着脚后跟进门,笑问,江林,什么事这么急?
  韩江林拿出深圳金海岸律师事务所的信函递给苟政达,苟政达接过信函转身朝书记室走,韩江林跟在后面说,我需要过去处理这个事,特向书记请几天假。
  苟政达笑着,你不会也有一个美国富婆给你一笔巨额美金吧,到时候把南原广场买下来,我辞职跟你打工。
  韩江林知道苟政达借用了小玉编造海外遗产的笑话,说,书记见笑了,我只是作为监护人,帮人签一签文件呢。
  签文件有佣金的哦,监护人在继承人能够承担法律责任之前,能够独立处置遗产的。
  深圳那边打个喷嚏都要与国际接轨,谁知道文件后面是财务还是债务?
  苟政达大度地说,你去吧,一年来都在加班,一天也没有休息,趁机去休息几天也好,还可以带着任务去,深圳商报以帮扶贫困地区的名义,给我们县每一个党支部赠送一份报纸,时间是两年,商报那边邀请我去参观一下,我看由你代我去履行一下职责。
  这事还是书记去吧,书记也是一年没有休息了。
  深圳我去得多了,年关近了,我们俩得有一个在家。
  说完这事,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事。韩江林还想劝苟政达别进南原抓记者了,想一想还是作罢。
  韩江林临出门,苟政达说,你离岗几天,虽然是带任务去的,还是跟市委打一个招呼,请个假。
  韩江林心想,苟政达看似粗鲁,心倒还是蛮细的。
  韩江林在路上给机场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买一张到深圳的机票。对方问他是什么时间到深圳,并说了南原飞深圳的几趟班机。韩江林在红眼机和第二天七点的班机中犹豫。最后决定挑选红眼班机,可电话回过去,朋友说,他刚打听了,红眼班机被一个旅游团刚订完,只有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飞机。虽然时间抠得很紧,韩江林别无选择,只得要了第二天的机票。
  韩江林回医院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马上和小刘上路出发。在路上,韩江林给新近提拔的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刘洪打了一个电话,问刘部长有没有时间,想请刘部长吃顿饭,有事需要向部长汇报。
  刘洪部长十分高兴,开了一句玩笑,小韩呀,提拔你以后,就不见你来汇报工作,是不是把我这个老领导忘了呀。
  韩江林赶紧道歉,说,我走到哪里都是部长的部下呀,怎么敢忘?几次上来部里汇报工作,部长都出差在外。
  刘洪说,什么事,你说。
  韩江林说,深圳商报对我们白云进行智力支边,给八百多个党支部赠报两年,县委派我去接洽,对商报领导的支持表示感谢。
  刘洪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趟去正好,在那边多呆几天,多参观一下深圳,有时间的话,到南原驻深圳办事处考察一下工作,对他们下一步的工作提一些意见和建议。
  这话弄得韩江林莫名其妙,似乎能够猜测到刘洪部长的话外之音,细想一下又不明就里。他一个县长去参观一下办事处可以,但是指导工作就谈不上。从行业方面说,隔行如隔山;从行政级别上说,他和办事处主任是同级,更何况办事处主任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从行政体系是他的上级呢。对领导不明白的话,也得当明白听,下来后再细思量。韩江林哦哦地应着,谈完工作,刘洪部长说,晚饭安排在哪儿,定好了告诉我。
  下午时候没事,韩江林特意到玉蝴蝶公司大门口转悠了一下。公司大门被用红砖砌了起来,门口的大红花蓝换成了两位荷枪实弹、威风凛凛的武警战士。想到花容月貌、聪明伶俐的小玉将在冰冷的高墙之内虚度华年,韩江林感慨世事无常,嘘吁不已。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爱上过小玉,面对玉蝴蝶颓败的场景,他只有心酸,没有心痛,方才明白对小玉的感情只是男女之间暧昧的情思,还不是真正的爱情。
  一朵鲜花的凋零足以让人心绪不宁,韩江林找了间书店,寻了一本有关明朝历史的书,在一个角落里呆了下来。明朝大臣的悲惨人生让韩江林对眼前的风云变幻多了几分理解。
  手机铃声不知趣地打破了韩江林难得的片刻避世心态,二郎神的电话他又不得不接。二郎神问,江林,到南原了怎么不说一声?
  韩江林笑道,哥哥有千眼里吗?怎么知道我在南原?
  我在你身边有卧底。
  这句话让韩江林情不自禁地一阵哆嗦,因为他曾经尝到苟政达在他身边安插亲信的滋味,只是他一向以宽容忍耐之心忽略罢了。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做人做到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还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一向与人为善,就是遵循了害人之心不可有的古训,但另一句却凭空让人紧张,防人之心不可无。险峰之上处处险境,只要稍不小心,极有可能被他人设置一个小小的陷阱而坠入深渊。
  哥哥的恩情永远卧在小弟心间,这是永久的卧底。
  二郎神道,老弟,你对哥哥的这份情,总是我心底里最温暖的那一缕阳光,让我感动,今晚让你的光辉再照耀哥哥一次,行吗?
  只有漂亮女人的光辉才会温暖你的心呢。韩江林笑道。
  我不是说笑,我们兄弟好久不在一起吃饭了,今晚聚聚?
  韩江林把请刘部长的事说了。二郎神想了一想,说,我有事正想见见刘部长,今晚的饭由我来安排?
  二郎神深知背景的重要,不会放过一切可能与领导见面的机会。别看这些腰缠万贯的老板坐着大奔,搂着漂亮小姐,喝着洋酒,这种派头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虚弱,他们的心底其实一直对权力心怀敬畏之心。他们深知权力对于财富的重要意义,在目前体制之下,权力能够让他们获得更多增长财富的机会,同时,权力也能够封杀他们获得财富的机会。而官员呢,掌握着极其重要的资源分配权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资源不断落入他人的腰包,极有可能产生心理的扭曲甚至于变态,于是,权力寻租的心理基础由此诞生。把财富与权力结合,财富就会像滚雪球一般增长,这是一种特殊体制之下诞生的财富怪胎。权力也在其间获得某种物质回报。这就像一个有钱人想娶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想嫁有钱人,二者一拍即合。至于维持这种婚姻的纽带就是金钱,一旦金钱不再,所谓的山盟海誓、所谓的水枯石烂,不过是人生戏台场景的美丽台词罢,爱情终化成水中花、镜中月。官商结合以劳燕纷飞形式终结的,世间不是屡屡上演么?
  见韩江林迟疑,二郎神知趣地打住,说,要不这样,我安排好地方,你们只管用餐,到时候我来见个面,敬部长一杯酒。
  二郎神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韩江林不知刘洪部长喜不喜欢这种方式,仍然以建议的方式委婉拒绝,刘部长那里还有其它领导,换一个时间单独和刘部长见面,可能更好一些。
  二郎神无奈地说,好吧,我们南原的烟酒在沿海比较受欢迎,我叫秘书送几条南原的烟几箱茅台酒过来,你到深圳招待朋友用得上。
  韩江林想要拒绝,还不待他开口,二郎神挂断了电话。
  晚餐的时候,刘洪部长临时有事不能来,派了新提的一位副部长和干部科的两位科长来陪韩江林吃饭。席间,大家都笑言韩江林的面大子,刘部长不能来,还派特别代表来接待韩江林。
  组织部的领导能喝,盛意难却,韩江林不得不喝,四个人喝掉了四瓶茅台。如果不是小刘悄悄地帮着韩江林喝酒,韩江林真担心“现场直播”。组织部的几位领导也到量,饭后不再提安排别的活动,喝完下楼,扯了一会儿手,各自走散。韩江林返回饭店,脱光衣服,站到水龙头底下用热水冲刷了一阵,等酒劲缓和了一些,抹干身子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132章 情人之死
  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韩江林收到了周明发来的信息:党校常务副校长江正良在医院里魂归西天。从这一句词中,他似乎看到了周明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对周明有些不齿,心里感受到了生命之花早谢的悲凉,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南原仿佛平添了几分凄凉。
  早间出行的人是忌讳这种消息。韩江林想起养父小时候时常说的,出行时碰到抬死人上山,那是抬棺人,也就是抬官人,这一天将诸事顺利。党校常务副校长的死亡消息,真的会与他今天到深圳办事有什么关系吗?
  在登机口与小刘告别,韩江林想起什么,转身交待小刘一句,叫周主任代表我个人,送一个花圈到殡仪馆去。
  在飞机上,韩江林的心思如天空的彩云一般,姿态万千。他不知道深圳会带给他怎样的人生问题。
  下了飞机,韩江林从通道出来,抬眼看到写有他名字的牌子,便朝这位年轻人走去。年轻人和他对过话,确认他就是来自南原的韩江林以后,接过他的行李,带他到停车坪上了车。
  见韩江林看着出租车疑惑,年轻司机解释到,他是应客户的要求,做好接站服务,一切听从韩江林的安排。韩江林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是问了一句,我们要到哪里去?
  殡仪馆。
  韩江林心里一紧,莫非……
  脑海里迅速闪过春兰、罗丹熟悉而靓丽的面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越往市区走,仿佛朝着一个黑暗的深渊走近,韩江林心里像不断有铅水注入,走来越沉重。窗外匆匆闪过的华丽建筑,在他的眼里暗然失色了。
  一条手机短讯跃进他的眼帘,司机接到你了吗?他会带你到你应该来的地方。
  什么?你应该来的地方?这句话带着几分黑色式的幽默,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越来越不可思议。
  韩江林打电话给春兰,春兰抢先说道,你下飞机了吗?你们快点过来,不然来不及了。不待韩江林说话,她挂断了电话。
  她所处的背景十分嘲杂。她在殡仪馆里,好好地活着,难道是罗丹?韩江林的鼻子一酸,泪水哗地涌了出现。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韩江林,他赶紧把头转向窗外。
  她为什么不多说几句话呢?
  春兰一向是一个细致周全的人,现在变得怪怪的,是不是受到了刺激而变得神经质?
  轰,一道火光划过眼帘,韩江林本能地抓紧了把手,耳边顿时响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车子甩了几下停了下来。
  前面一辆卡车与一辆轿车迎面相撞,轿车发生了爆炸。韩江林推开了车门,朝着事故现场走去。警笛的尖叫声从远处呼啸而来,消防车跟着来到,警察一边救人一边在事故现场周围部署警戒线。维护秩序的警察劝说群众离开,说,把警察的岗位让给警察。
  韩江林听到这话,看到几位受伤人员被抬上了救护车,也主动离开了现场,心想,警察的想法是对的,在泛社会化时代,任何人可以承担任何岗位的工作,而越来越专业化的今天,危险性的岗位应当由受到专业训练的人承担,能够有效地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回到车里,韩江林才发现手机上出现了一串的信息,你为什么还没有到?
  韩江林回拨电话过去,春兰接了电话,哽咽道,江林,你来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韩江林生气了,语气十分强硬。
  罗丹去了,我们正把她到送墓地的路上。
  韩江林只听到耳朵嗡的一声响,眼泪像决堤地小河,哗啦啦淌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必须信守对罗丹的承诺。
  什么狗屁承诺,我在苦苦寻找,你却不告诉我。
  不,江林,不是这样子,真的不是这样子。春兰有些语无伦次。我已经叫你过来见她,但你没有来。
  韩江林哭着大声叫嚷起来,你那算是叫吗?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春兰静默了一会,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江林,这就是缘。
  什么缘,你如果明确地告诉我,我不早过来了吗?
  请你理解罗丹的一片苦心,春兰提高了声音,罗丹真是爱你,深深地爱着你,她愿意为你奉献一切,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都是为你而活,所作所为都是为你着想。
  心里那个美丽而温暖的姐姐已经香消玉殒,韩江林仿佛万箭穿心,痛苦地说,这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罗丹,只想看到她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春兰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了一句,你快点过来吧。说完挂断了电话。
  韩江林拿着冰冷的手机,仿佛看着一颗热情活泼的心离他而去,一堆温馨的爱情之火渐渐熄灭。
  走。
  司机无奈地说,请耐心一点,我们暂时走不了。
  出租车被无数的车夹在中间,后来的车密密麻麻的,像蚁蝼组成了长蛇阵。韩江林的心感到死一般沉重和焦躁,下车透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罗丹的慧眼仿佛镶钳在深邃的天空,默默含笑地注视着他,心灵里回响着她温婉而深情的呼唤,江林,我的爱人,江林,我的爱人。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化为绕云的渺渺余韵。
  出租车在公墓大门口停下,身着一袭白裙的春兰站在大门口上,韩江林下了车,快步朝她走过去。春兰把秀发在头上盘了一个髻,戴了一朵白花,忧伤使她更加凄楚动人。她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走过来,蹶起嘴巴轻声抱怨,怎么这时候才来?
  韩江林看到春兰,仿佛看到了罗丹,来不及回答春兰的话,泪水再一次哗啦啦流了下来,凶狠在质问,你明明知道罗丹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春兰眼圈儿红红的,边抹眼泪边低着头领着韩江林往前走。他们来到一个被鲜花包圈着的墓前,透过鲜花丛,韩江林看到镶在墓碑上的罗丹正朝着他微笑,身子仿佛被抽掉了筋骨,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墓前,抱着罗丹的墓碑叫道,丹姐,你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韩江林孩子般凄惨的哭声让在场的几位罗丹的闺密为之动容。一个七岁的孩子楞楞地看着韩江林,把小手指伸进嘴里轻轻地咬着,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叔叔为什么跪在母亲的坟前啕嚎大哭。在他后面,一个年轻的保姆抱着一个岁余的男孩,男孩子乌黑的大眼睛扑楞扑楞地闪着,似乎还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保姆稍稍地转过身,让孩子看着别处,怀里的男孩子则使劲地扭过头来。
  罗丹的闺密悄声说,罗丹能够有这位一位帅哥为之哀悼,为恸哭,也不枉此生做了一个女人。大家似乎不愿意面对这种场景,陆续和春兰告辞离去。墓前只剩下春兰,和带着孩子的保姆。
  韩江林伤心地坐到地上,看着罗丹的墓碑,用白云小调喃喃唱了起来:
  丹姐,狠心的丹姐,你像悄悄地来到我身边一样,连一个招呼也不打,怎么悄悄地走了呢,丹姐,你知道,我多想依在你怀里,享受着你以予我的自由和温柔,在你怀里,我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了你,我到哪里去寻找我的自由,寻找那种男子汉般的感觉呢?我的丹姐。
  韩江林的歌唱悲远、怆凉,春兰漂亮的眼眶盈满泪水。她走到韩江林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对韩江林说,小韩,别唱了,好吗?
  悲伤的旋律不断地从韩江林心里涌出。
  丹姐,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生命,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的生命会像一只缺失了翅膀的鸟儿,温暖将永远离我而去。
  他摇着头自顾唱了起来。白云哭嫁歌、哭丧歌这些忧伤的旋律,原来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而不是唱出来的。
  江林,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
  韩江林说,我想陪着丹姐,永远。
  别傻了,罗丹是一个内心追求完美的女人,但却永远得不到完美,所以她希望你能快乐。
  陪着她我就快乐。
  傻孩子。春兰说。
  韩江林忽然表现出孩子般的任性,说,在罗丹面前,我就傻,我永远是一个傻男人,傻孩子。
  唉,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罗丹追求完美爱情,在爱情上却成为金钱的俘虏;她追求金钱,身体却受到有害物质的腐蚀;她想追求一个完美的家,最后却留下一对孤儿。
  什么?韩江林抹了掉脸上的泪水,楞楞地看着春兰,仿佛听不明白她刚刚说了什么。
  春兰说,她把所有你们的事都告诉了我,包括她和你的那个约定。
  什么约定?韩江林不敢正视春兰漂亮的眼睛,目光溜向一边。
  孩子啊,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于是决定给你生一个孩子。春兰感慨道,一朵即将残败的花儿,却想绽放生命最后的美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颗美好的种子,从这一点看,罗丹看似放浪,却有一个常人没有的高贵心灵,你应当感谢她。
  韩江林抬头看着保姆怀抱中的孩子,他在孩子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略尖的下巴上,看到了罗丹美丽的影子,孩子饱满的天庭则更像自己。韩江林心底忽然涌出一种感激和责任,他朝着罗丹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
  丹姐,我韩江林谢谢你,我向你发誓,保证让我们的孩子健康成长,你安息吧,希望你的灵魂在上天保佑我们平安。
  韩江林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孩子到了韩江林怀里,大方地看了韩江林一眼,然后笑着往他怀里钻。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情把韩江林的心和孩子紧紧连接在一起。春兰牵过大男孩的手送到韩江林面前,还有这个呢,快叫韩叔叔好。
  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韩叔叔好。
  韩江林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你也好。
  罗丹把他也托付给了你,你一下结了两个瓜,大丰收了。春兰玩笑道。
  刚和兰晓诗结婚时,新婚燕尔,韩江林并不觉得孩子的重要,当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享受着天伦之乐,孤儿韩江林内心强烈地企盼有一个自己的骨肉。尽管他没有说出来,是不是天性敏感的兰晓诗觉察到了他强烈的愿意,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才和他离婚,离家远走异国他乡的呢?
  离开墓地时,韩江林抱着孩子,对手里牵着的孩子说,来,我们一齐向妈妈告别。几个人并排站着,朝罗丹的陵墓深深地三鞠躬。
  走出公墓大门,春兰说,孩子的事目前你不方便照顾,你看这样行不行,孩子仍然先放在我家,由小莲和我共同照顾,这你就放心,罗丹生病的这段时间,小韩丹兄弟俩就是由我照顾的,他们也已经习惯和小军在一起了。
  韩丹?韩江林想起之前罗丹和他的那个约定,对他来说,罗丹真是一个肝胆侠义的奇女子,想到这样一个侠女,如今却孤零零地躺在墓地里,与清风明月相伴,泪珠儿禁不住轱辘辘滚下来。哽咽道,一切听从姐的安排。
  好吧,那我这个当姐的小小地发挥一下权力,小莲先带孩子回家,我开车送到你金海岸律师事务所,我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
  小莲带着孩子上了接韩江林的出租车,春兰和孩子挥手告别,然后上了一辆红色轿车。韩江林站在车前,一看仍然是罗丹喜欢的红色,睹物思人,却物是人非,又有无语泪先流的心酸。
  路上,春兰告诉韩江林,罗丹得知自己怀上了孩子,便一个人悄悄地到风光秀美的家乡小镇租了一套房躲了起来,直到孩子快出生,才在当地找了这个老实勤快的女孩来到深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韩江林怨气未消。
  我向罗丹作过保证,罗丹想在人们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在生病之前,安顿好了所有的一切,然后住进了医院,包括原来在一起的姐妹,她都没让知道她生病,不想让自己的病容毁了她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她们怎么知道她的事?
  我叫来的啊,我不想让罗丹走得太孤独,她临走的时候,我于心不忍,发信息给你,想让你和她见上最后一面,可是你没有来。
  韩江林痛苦地说,我哪想到是这事。
  要是你昨天能来,也许还能够见上最后一面。
  韩江林想象罗丹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的样子,心感觉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挤碎,暗然幽叹,不见也罢,还是罗丹想得对,在心里永远保持爱人青春美好的样子,不是坏事。
  两人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韩江林侧过脸,悄悄打量春兰,真是岁月不饶人,这个美丽的女人眼角已经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小韩,我真不知道该喜欢你还是恨你,你是我的原妹夫,却和我情同手足的朋友罗丹裹在一起,孤男寡女的,按理你和罗丹也没有什么错,但你脚踏两只船,一边和晓诗藕断丝连,一边又和罗丹热火朝天,你让我怎么理解你的行为?春兰生起气来,别有一番娇美动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晓诗离去,我的感情生活会乱成一团吗?虽然我不相信命运说,但缘份天定这句话,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制力和责任心吗?春兰脸涨成桃红色,丰隆的胸急骤地起伏,看来她真有些生气了。
  韩江林担心影响她开车,把头侧转窗外。
  高原城里人们把身体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深圳的冬天,女人依然身着薄薄的衣裙,尽情展露女性的曲线美体。有人说夏天是女人的季节。这座南部沿海城市否定了这个说法。
  在金海岸律师事务所,韩江林见到了来自河南的大个子、受罗丹委托的老乡郑律师。郑律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让韩江林签字。原来罗丹把她名下的五百万元股票、三百万的基金等,八百万的国债,和几百万的银行存款,四个铺面和两套房子留给了两个儿子,由韩江林担任财产监护人,等孩子长到成年,再转交给儿子。
  韩江林看着文件,想着春兰刚才所说的,罗丹追求完美的话,登仙而去的罗丹在临终前,竟然能够把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留下一丝遗憾。韩江林拿起笔签字的时候,笔上仿佛承载着罗丹的千般嘱托、万分叮咛,泪水再次溅湿了文件。
  办理好财产过户手续,韩江林走出律师事务所大门,抬头看了一眼低沉的天,在沉沉的浓云之间,闪着一线亮光,仿佛罗丹的慧眼正深情默默地祝福着他,祝福着孩子。韩江林双手合十,心道,丹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履行好你委托之责。
  说完这句话,抬头之间,云合在一起,浓沉起来,雨水随着刮过来的风击打下来。暴雨袭至,轿车在雨中缓慢前行。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在心里把这场雨看成老天对罗丹的祭奠。
  骤至的雨一会儿就抽身离去,雨过天晴,春兰带着韩江林查看了罗丹的铺面,说,这些年来,铺面和房子都是由她代罗丹管理,问韩江林要不要与承租户说一声,重新签署一下租赁合同。
  韩江林说,不必了,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由姐姐全权处理。
  春兰笑道,你就不怕姐像你们机关一样,利用职权趁机揩油吗?
  一只虫搅烂一锅汤,利用职务揩油的人毕竟是少数,韩江林问,姐姐的店铺在哪里?
  我跟罗丹打工呢,哪来什么店铺?春兰媚眼笑看韩江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罗大侠一样一身本事?用我们朋友的话说,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儿子在人间,还要给儿子一片天,这样的女人是千古奇女,我哪敢比呢?
  春兰起说罗丹,韩江林心里越不是个滋味,罗丹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没有为罗丹做任何事情,甚至动身出门找一找罗丹都没有,只是通过电话来找。与罗丹相比,情义和人格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如果罗丹升了天,他死后注定只能下地狱了。
  对不起,丹姐。韩江林在心里无数遍地道歉。
  把需要办理的事情处理完后,时间已是下午六点过,春兰看看回家吃饭已经晚了,给家里打电话,说有朋友请客,不回家吃饭了。打完电话,春兰问,小韩,我想带你到罗丹我们第一次吃海鲜的海边小餐馆吃海鲜,算是对罗丹的一个祭奠吧。
  一句话把韩江林的心又弄得酸楚楚的,他极想知道罗丹更多的故事,需要在小韩丹长大以后,把一个由底层拼打出来的伟大母亲的故事告诉他,于是点头答应。
  春兰带着韩江林驱车来到海边,走进了一家雅致的海边餐馆。俩人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推开窗可以遥望渐渐融入了夜色的大海。
  春兰说,刚从内地过来的时候,听说海鲜很贵,口袋里又没有钱,看到海鲜连问都不敢问,后来大家在选美比赛中获了奖,得了一笔奖金,相约来海边吃海鲜,就是现在的这家餐馆,不过当时很破烂,与现在雅致的环境真是天上地下,也就是在那一次,我们才知道海鲜有养殖和野生的区别,养殖的海鲜像大笼鸡,价格便宜,野生海鲜比养殖海鲜价格翻了几番,不过,请放心,这家海鲜馆只卖真正的海鲜,尽管环境偏僻,生意一直很不错。
  怎样区别野生海鲜和养殖海鲜?
  海鲜产品品种繁多,哪是说得过来的,关键是熟能生巧,另一个是店主诚信喽。
  店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和春兰熟,特意过来打过招呼,问需要些什么。
  春兰说,你点我喜欢的海鲜上几种,份量够我们吃。
  店主答应着去了。春兰接着说起第一次吃海鲜的故事。
  菜陆续上来,春兰问,喝不喝酒。韩江林摇了摇头。春兰说,要一瓶红酒,算是我们祝愿罗丹新生。
  韩江林自然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红酒上来,春兰按照白云的风俗,隆重地滴了几滴酒在地,说,敬菩萨,也敬罗丹,祝她早升天国。
  韩江林照着做了,然后碰杯,感谢春兰所做的一切。春兰笑着说应该的。
  韩江林的心思又在罗丹身上,本没有了什么胃口,海鲜的鲜味勾起了他的食欲,他竟然拼命地吃,好像借填满食欲来排斥对罗丹的怀念。
  两杯红酒喝下,春兰漂亮的脸红韵可人。话也变得多起来。从她的诉说中,韩江林知道了罗丹她们在深圳的许多故事。春兰的情绪随着故事一起波动,她时而忧声忡忡,时而破涕为笑。渐渐地,罗丹走出了她的故事,她成了故事的主角。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韩江林直视着她,问,姐现在生活怎么样?
  春兰的目光碰到韩江林的目光,像小兔子般惊悚地闪开,没,我很好。待情绪稍为平静,她转过来微微一笑,姐真的很好,谢谢关心。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停好车,春兰把两家指给韩江林看,我住a座501室楼,又指着h座说,你家住201问,是先到我家见过姐夫呢,还是直接回家?
  韩江林周身疲惫,说,一切听姐的安排。
  我安排你住猫店,春兰玩笑道,看到韩江林没精打采的样子,领着韩江林走向h座,上了楼梯打开了门。引领韩江林参观他的新家,说,罗丹对你真是费尽了心思,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这房子她请人装修好、部署好后,一天也没有住过,说是不想让自己的气息留在儿子的新家里,她希望你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一套四居室,新房装修得简朴而精致,家里设备一应俱全。大卧室正中间挂着一张韩江林的大幅照片,仿佛在有意明示他是这儿的主人。儿子的房间装修得很有特色,考虑两个儿子的生活需求,特意安了一铺两层床。房间里没有任何罗丹的照片和其它痕迹,但却处处可见罗丹的良苦用心。
  把房子看过一遍,春兰说,一切都是现成了,你儿子暂时寄居在我那里,这里你就把它当宾馆吧,吃饭就到我家吃。
  韩江林道过谢,春兰转身关门出去。韩江林走到窗前,看着春兰俏美的背景穿过花园,钻进对面楼道里去。花园里宛然飘来花的余香,淡淡的,浸润着他的心灵。
  大概是春兰考虑他的到来,热水器里烧有热水,韩江林冲了一个澡,就在卧室在大床上躺下。今日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感觉到枕头下有纸的异样响声,伸手摸出一封信,上面是罗丹娟透的笔迹,韩江林一愣,摒住呼息读了下去:
  江林:
  我的忧郁王子,我的爱人,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和你阴阳两隔,人鬼两重天。感谢你给予我的爱,你的爱是春风,是阳光,沐浴着暖和的春阳,使我在生命的最后行程中,心情如此快乐,又是如此的平静。
  江林,姐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人,一直向往上层社会,拼命追求高贵的生活。我原来浅薄地以为,高贵就是有钱,就是有权。当我遇到了你,你的英俊潇洒,你的才华横溢,你带着王子般忧郁的气质,显得那么超凡脱俗,这种华贵的气质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修炼的,姐姐对你一见钟情,如此地为你着迷,甚至甘愿为你献身。姐姐的献身原来只有一层含义,就是委身于你。现在,随着姐姐的离去,将增加一层含义,姐姐履行自己的诺言,用生命换一个我们的儿子,我希望通过我的献身,把对你的爱在儿子身上得到延续,当你能够与儿子相伴成长,并相伴长久时,你应当想到,姐在九泉含笑了。
  江林,姐已经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请你放心。唯一要说的就是这房子,这是韩丹名下的房产,我之所以把房子换过来,就是在你目前不可能照顾韩丹的情况下,与春兰同在一个小区,韩丹可以得到她的照顾。这是一个善良的姐姐,把我们的儿子放在她身边,我放心。在这套房子里,没有我的任何生活气息和影子,主要就是想让你给儿子找一个妈,让他今后在“父母”的关怀下健康成长。江林,我知道你对晓诗一直难于忘怀,如果有机会,你把她召回来吧,让她当孩子的妈,姐乐意接受;或者,有爱慕你的善良女人,你也可以接受她的爱情,不管如何,姐都会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
  江林,我的爱,我告别人世的时候,我写这封信,就像面对着你,我是如此的不舍,我是如此地留恋你,留恋人世间。你的爱像一缕缕情丝,缠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声誉和政治前途,我早想像小鸟一样飞过来,像飞蛾扑火一般,钻进你怀里,享受人间最后的温暖,和最后的****。江林,孩子的父亲,我虽然是一个出身低微,读书不多的女人,但你要告诉孩子,他有一个识大体的母亲,她愿意为了儿子父亲的前途,为了儿子有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宁愿压抑个人的欲望,牺牲自己的爱情。
  江林,再见了。想我的时候,就当我只是出门一次远行。再想我的时候,就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细菌,钻进了你的心里,摸摸你跳动的心,能够感受得到我的爱;再再想我的时候,你就亲一亲我们的儿子,那是我全部爱融化的结晶。
  祝福我吧,江林,让我带着你的祝福,睡在冰冷的泥地里的时候,也能够感受到爱情的体温。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江林,来世我一定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边读信,韩江林泪如雨下,读完信,他把信紧贴胸口,抱着枕头失声恸哭。
第133章 风波不息
  在深圳的几天时间,韩江林天天陪着儿子,儿子咿呀学语,韩江林也学着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血缘关系让他与韩丹有一种水乳交融的骨肉亲情,在儿子身上,看到了罗丹为了儿子宁愿舍充生命的伟大母爱,韩江林越难于理解,当初母亲怎么会把他弃之于荒野,母爱与母爱之比,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别,韩江林更加敬佩罗丹,敬佩愈多,思念愈深,愧疚愈深。每隔一天就带着儿子到罗丹坟上,敬上一束鲜花。
  他按照商报方面安排的时间,代表苟政达去了一趟报社,参加了一个简单的捐赠仪式兼座谈会。到深圳的第五天,韩江林准备按照刘洪部长的吩咐,到深圳办事处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他实在不明白刘洪部长为什么要他到深圳办事处了解工作。办事处的工作除了联系劳动力就业这一块外,与县里的工作可说风牛马不相及。
  刚上了出租,韩江林接到小周从白云打来的电话,汇报一个消息:苟书记最后没能进入市四大班子考察候选人名单,他认为是刘晓芙的报道影响了政治前程,派反贪局的同志到南原日报社把刘晓芙抓到了白云,这事经网络捅出去以后,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焦点新闻。
  韩江林提醒道,小周,你不能把苟书记派人抓刘晓芙的事与苟书记没能进入班子考察名单的事联系在一起。
  小周说,社会上都是这么传。
  别人能说,你不能说,这两件事毫不相干,这是政治。
  小周不明白这怎么就是政治了,但他唯韩江林的命令是从,说,是,我错了。
  韩江林问,网友持什么态度?
  大部分人持反对态度,少部分人持支持态度,持反对态度的理由是,记者不属于国家公务员,不存在贪污受贿的权力和机会;把新闻与接受男友的物品联系在一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纯粹是因为写了揭露性的新闻而遭到打击报复;支持的理由是,记者虽然是事业人员,同时是国家公职人员,不能额外接受采访对象的赠与;写揭露性新闻的记者,更应当洁身自好,不应当与反映问题的对象纠缠在一起。这事惊动了省市,省市宣传部和检察院前天派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到白云,调查了解情况后,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通报情况。
  韩江林急问,他们怎么说?
  原则性地表态,说白云检察院反贪局有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独立办案的职责和权利,欢迎社会各界更加深入地监督,以促进执法水平的提高和完善。
  这些话是纯粹的外交辞令,十分原则,说了等于没说。韩江林明白,说原则的话说明事情无法定性,或者有难言之瘾。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上级的这种态度表面上是支持,实则有让白云独立承担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责任。韩江林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苟政达惹了一个大麻烦,白云将由此背上一个大包袱。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韩江林无力扭转事物发展的方向,只能抱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态度了。
  办事处只有一位姓刘的副主任值守,韩江林报上姓名后,刘副主任热情地站起来和韩江林握手,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忙得不亦乐乎。韩江林心想,这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热情,一下子对刘副主任有了好感。不料刘副主任的一句话让韩江林大感意外,韩主任,你什么时候到深圳赴任?
  赴任,什么?韩江林一时摸不着头脑。
  最近南原那边传言,你将出任深圳办事处主任,我以为你是到深圳探水了呢。
  韩江林想起刘洪部长的话,原来事出有因。他刚担任县长年余时间,还想在县长岗位上好好干一番事业,上级怎么这么快就调整他的岗位了呢?就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池塘,韩江林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一时难以平静。
  刘副主任却抱着无比羡慕的态度说,韩县长年轻有为,上级才会这么重视,噔噔噔,就像上楼梯,几年时间由副科级上到了正县级,县长岗位屁股还没有坐热,又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驻深圳办事处主任,下一步就该进入市委班子了。
  事情还真得分两面来看,在自己看来不如意的事情,在他人看来却是另一种结果。刘副主任的话给了韩江林些许安慰,但心里并不踏实。虽然他一直认为职位就是职位,与个人的能力和素质关系不是很大,但是,一旦事情牵涉到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理解的态度和方式又不一样了。在他看来,县长的职位比深圳办事处主行的位置重要得多,也更能够锻炼人。在翻年就要进行县级换届的特殊时期,把他从重要岗位调到不重要的岗位,意味着在下一届里,上级将要舍弃他这颗棋子了。遭遇上级舍弃,他的政治前途将从此进入一个死胡同,万劫不复了。
  什么事情让市委领导产生了舍弃他的想法呢?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他眼睛一亮,是不是玉蝴蝶的事情牵连到他呢?他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判断。
  刘副主任笑问,韩县长年轻升得那么快,是不是上面有人罩着?
  上面有人怎么样?上面没有人怎么样?韩江林问。
  刘副主任没有他从平和的语气中觉察出不满,笑着说,人好比一颗树,没有培养的野种只能听凭天命,有人培养的树则不同,移栽时有充足的养份,生长时想长成什么树型,有人剪枝有人培土,结出果来有人管理,时时刻刻都有人想着有人念着,想不长大都不可能啊。
  韩江林见他说得可笑,也笑应一句,野种有野种的自由,家养的树有家养的框框套套,没有什么纯粹的好坏。
  朝中有人好做官,我的比喻仅就当官而言。
  刘副主任是个爽直人,韩江林见和他吹得来,多吹了几句,参观了一圈办事处的环境。原来是先租后买三套相连的房,再加上一楼的一间门面。除了办事处这个套间,其它的房间都挤满了两层床,办事处美其名曰办事处,实则是一个临时旅馆。办事处的环境、办公条件不可与县里同日而语,他对这个职位产生了本能的拒绝。
  从办事处出来,韩江林焦急地给市委组织部的朋友打电话,询问他的职位变动情况。这位朋友有心要告诉他,又担心泄密,犹犹豫豫地说,这事,刘部长他们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
  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韩江林觉得这事另有隐情,他不好问得太明白,笑着说,组织部管我们的,你们不知道谁知道?
  我们只是办手续的,把不合法的事情合法化而已,领导叫办什么手续就办什么手续,刘部长这些天忙,没有空,过两天他空了,会找你谈话的。
  他最后这一句话向韩江林透露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韩江林职务变动的情况属实,只是如何变动,他不好明说而已。他的话让韩江林感觉命运走到了山重水复的境地,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达到柳暗花明,心情变得焦燥起来,决定第二天回去。
  早上,春兰送韩江林到机场。一路上,韩江林看着窗外的都市风景默然不语,觉得事情的变化让人不可思议,这是一座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城市,因为一个女人和孩子,如今,他在这里有了一个家,如同一棵树,把一半的根植在了这座城市,今后,他将时时牵挂这里了。
  春兰似乎察觉到了韩江林的担心,说,小韩,你就放心去吧,这里一切就交给姐,如果会影响你的工作,影响到你的政治前途,你就权当这些天什么也没发生。
  韩江林苦笑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的意思是能够让我以为韩丹是她和别人生的野种?
  春兰不理解韩江林说话的情绪和方式,以为韩江林生气了,县长的孩子,又从母亲名下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不管有没有名份,将来都是要出人头地的,怎么说是野种?
  韩江林看着春兰涨红的脸,笑道,我就是一个被遗弃的野种,野种的孩子自然就是正宗的野种。
  这回轮到春兰生气了,不许你这么说孩子,那有一个县长这么说话的?像街头的混混。
  韩江林说,也就是在姐面前敢说这种话。
  越来越不像话。春兰叽咕道,蹶起嘴不再说话。直到韩江林上飞机前,她才对韩江林说,晓诗知道了孩子的事。
  韩江林一楞,你说的?
  春兰点点头,说,晓诗很喜欢孩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
  韩江林默默地打量了春兰几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在飞机上坐下,透过舷窗望着窗外的的草地,心想,谁也无法阻止生命迈步而来的强大力量。
  下了飞机,刚走到出口,两张熟悉的面孔就映入眼帘。韩江林紧走几步,小周迎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旅行箱包,小刘接过他的提包。
  你们等了多长时间了?
  一会儿。小周说,我们七点从白云上来,九点四十到机场,比你早到半个小时。
  走向停车坪,韩江林手机提示信息,县委组织部杨道理副部长发短讯给韩江林,说市委刘洪副书记找韩江林谈话。看过信息,韩江林心里压上了一颗石头,心想,调整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上了车,小刘问,直接回白云,还是进城办事?
  到市委组织部。韩江林就简短的一句话。小周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见韩江林沉着脸,他和小刘对视一眼,知趣地闭上嘴。
  刘洪部长仍然在市委组织部办公,韩江林走进部长办公室,部长秘书小向热情问候,韩县长来了?请稍等,刘部长在和人谈话。
  小向倒了杯茶水放在茶几上,请喝水。
  谢谢,韩江林说,打量着部长室简洁的部署,墙上挂着一幅省美术家协会著名美术家金山先生的海纳百川图。大河奔流的气势、海纳百川的宽容大度,皆在作品突现出来,把这样的作品赠送组织部长,算是十分得体而贴切。
  刘洪部长出来,看到韩江林,打过招呼,送走客人后,转身招呼韩江林,来吧。
  坐,刘洪部长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韩江林落座后,刘洪部长开门见山地说,受书记委托,找来你是想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省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向市委建议,要把你从白云抽出来,因为近一段时间以来,白云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们承担的压力太重,这位老领导的意思十分明确,要从组织方面保护年轻干部,保证你的清白和纯洁,想把你从白云抽出来,轮换到别的岗位。
  刘洪部长一次又一次点老领导,却没有说名字,韩江林想不起省里怎么会有一位老领导这么关心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心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不好问刘洪部长老领导是谁。
  你刚担任白云县长年多的时间,马上又到市级换届,接着是县级换届,市委的意思需要你们继续坐镇白云,有利于保持工作的持续稳定,当然,老领导和市委的意思一致,如果你个人对调动工作有想法,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韩江林把近一段时间的工作,以及下一步的发展思路向刘洪部长作了简单汇报,说,我个人倾向于继续在白云工作,和白云的干部群众一起,度过目前的难关。
  好,刘洪部长大声说,我同意你的意见,喜欢你这种敢于负责的精神,那么,你兼任的职务只是名义上兼任,主要的工作岗位和责任仍然在白云。
  从部长室出来,压在心头的重石掀掉,心儿几乎要从胸中蹦出来。韩江林蹦跳着下楼,心想,自己不但保证了白云县长的位置,还多有了两个职务,而且省里有了一位关心他成长的老领导,以后的政治前途等于搭上了顺风船。
  走出市委大厅,高原的冬阳闪着他的眼睛,韩江林望着天空,心想,用灵光罩着我的这位活菩萨是谁呢?
第134章 要想富,动干部
  白云县城往年的新年气息欢悦、轻快,充满了喜剧的韵味,今年的新春气息显得比往年沉闷,越过正剧的界线,飘悬着淡淡的悲剧情愫。只有乡下居民不曾受到玉蝴蝶集资风波的影响,用朴素的热情让集市多了几分热情和欢腾的气息,在外务工的所谓农民工们,把平时节俭的对家人的爱,和金钱一块儿在集市上大方地挥洒着,女人和孩子脸上挂着灿烂得耀眼的笑容,使被忧郁笼罩多时的城市多了几分阳光。
  韩江林在集市中徘徊,通过物价这张晴雨表了解百姓生活的另一个侧面,这个时候他才深深地感受到玉蝴蝶集资案给经济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力。
  我们要恢复老百姓对于经济发展的信心,同时要通过政府的救助,使孤寡老人和受害最深的群众得到救助,让政府公共财政的阳光成为疗治百姓心灵创伤的良药。韩江林心想。
  他刚正回政府大院,苟政达的电话打了过来,江林,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商量个事?
  苟政达没有进入市委班子候选人名单,受到了一些刺激,加上韩江林最近的职务变动让外界猜测颇多,一个县长兼任风牛马不相及的驻深办主任,通过这种扭拐的兼职,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只强有力的手在抽着韩江林,大有拨苗助长的阵势。成者为王败者寇,哪怕这王是一个傻子。社会对权势总是敬仰有加,不管这权势是否合理。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大为改变,以前命令的语气变成了商量的语气。
  韩江林却不能顺着苟政达给的杆往上爬,让自己变得骄傲起来,而是客客气气地说,书记有召,不管有事没事,我都会闻风而动啊。
  来到书记室的时候,组织部长杨维仁也在。杨维仁是晓诗姨爹潘建平的人,开始韩江林把他引为自己人,自从他来到白云以后,行事为人有一股酸味,办事不是那么干脆,拖拖拉拉的目的也许是想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韩江林是爽直人,偏生不喜欢酸溜溜的味道,相互之间有了一点隔膜。从两人的关系中,也验证了另一句官场术语的正确性:官场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杨维仁站起来和韩江林握了一下手,这种客气的尊重,实则是一种生分的表示。韩江林坐下后,书记秘书马上把茶水送到韩江林的茶几上。韩江林心想,县委这伙鬼崽倒是记得我关于茶水的话。当初韩江林在组织部长任上,提出了“三个一”:一杯茶,一张笑脸,一个满意的答复。组织部是干部之家,要让干部到组织部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宾至如归、温馨和谐的感觉。为什么要把茶水放在前面呢,这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人受到了尊重,他对于你回答什么的,能够有一个较为宽泛的接受度,更容易接受问题的解释和答案。
  苟政达说,杨部长的意见是,最近我们个别干部出了问题,有些干部在平时的观察中,不适合继续担任原职务,是不是进行一次调整,你的意见怎么样?
  韩江林笑道,人事人事,书记坐镇大帐,运筹帷幄,管人,我呢,跑跑腿,管管事就了,这事由书记定。
  我还是原来那意见,大稳定,小调整,其实,干部问题就像人的性感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是大调整还是小调整,都会牵动人们的神经,所以为了人们集中精力干事,我一般不赞扬频繁调整干部。
  杨维仁解释说,像孙浩被捕了,缺了位,这些重要的岗位如果不及时补上,可能会影响县里一系列工作的开展。
  没那么严重,苟政达把身子朝椅子背靠了靠,故意轻描淡写,我看那两位副职干得很不错嘛,可以考虑从中选择一个主持工作一段时间,然后扶正。
  杨维仁急忙说,发展改革局被称为天下第一局,需要政治上成熟、有相当领导经验的人担任,是不是从乡镇中调整一位领导过来比较合适?
  苟政达和韩江林对视一下,似乎从杨维仁急切地情绪表露中觉察到了什么。韩江林心想,杨维仁还是嫩了一点,用什么人,怎么用人,你只是书记的人事大秘书,秘书只有在书记提出要求的时候,提供参考资料以供选择的权利,现在却先入为主,间接地否定书记的意见,自然不能不引起书记的怀疑。
  这种想法不是不可以,但我要说的是,现在提倡专家治国,天下第一局更需要具有学术背景的官员担任这一职务,我看那两位副局长都有较高的学历,是很恰当的人选。
  苟政达的表态,明显地否决了杨维仁的意见。杨维仁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意见遭到否定,绕一个道提出了其它的空缺职位、以及平常书记表示出来不喜欢的科级领导职务调整问题。
  面对杨维仁的迎和,韩江林心生警觉,心想,以后如果自己担任了书记,平时一定不能议论属下的是非长短,以免被手下人投其所好,钻了空子。
  苟政达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可能也进行了反思,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对杨维仁的提议不置可否。在人事决策中,不置可否倾向于否定。
  杨维仁为了说明调整的必要性,翻开笔记本准备详细向书记县长汇报。苟政达及时阻止了他,严肃地说,杨部长,请你暂时不要议定任何干部问题,特别是组织部的同志,更不能随便议论干部的进退去留,市委县级换届考察组明天就要到白云,这事肯定会让县级干部产生情绪波动,我们不能在内部再制造麻烦,给这一阶段的工作增加压力。
  杨维仁两次遭到否定,精神顿时萎顿起来,说,我是按照书记前次所说的调整一下干部的想法,做了一些前期工作。
  苟政达说,我是说过这话,凡事讲前因后果,条件变了,政策也要变,我后来没有再提,这项工作必须暂时停下来。
  这等于明白宣布杨维仁不善于领会书记的意图,让杨维仁十分尴尬。韩江林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心想,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前一阵子苟政达说通过动人事,来转移干部的注意力,有一定的道理,但随着县级换届考察组到来,干部在这方面的注意力太多,确实会影响到县里工作的开展。
  市委考察组明天下来,礼记说,每年的年终,远方的诸候都要向国王汇报工作,或者国王派人下去考核诸候的工作,这种习惯延续几千年,封建时代,什么东西都是国王的,趁汇报工作时,把平时应当孝敬国王的给国王一点,联络一下感情,也没有什么错,但是现在,政府的经费是属于全体人民,借迎接考察和向上汇报工作时,送上级的东西,方法方式和奴隶封建时代一样,但性质和意义完全变了,这种年关前的考察活动以及会议,我建议在我们县里首先取消,这一点,我相信江林同志完全赞同我的意见。
  韩江林点点头。苟政达说得对,他一向就反对把考察活动安排在年关。
  我知道有些书记喜欢在年关时调整干部,年前放风,年后调整,目的就是为了新年收礼,私心很重,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之所以还往火坑里跳,因为利益攸关,同志,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职业道德,如果我们还想让群众尊敬,说重一点,如果我们县委还想有威信,再说重一点,如果共产党还想保住执政权,我们不能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说完这些话,苟政达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以后,又说,我之所以说执政权而不说江山,因为江山是主人是客,作为人没有谁能够与江山同在,更不可能保什么江山,江山依旧在,几度昔阳红,但是,我们要保证千百万烈士牺牲而换来的人民群众的信任,这种信任是执政最为重要的基础,如果我们以权谋私,利欲熏天,失去了群众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最重要的执政基础。
  韩江林频频点头,待苟政达说完,轻轻拍了几下手掌,说得太精彩了,书记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种胸襟确实值得我们年轻同志学习。
  苟政达的话似乎点中了杨维仁的软肋,他脸色发青,如坐针毡。苟政达朝他点了点头,这事就到这里,不管县委调不调整人事,之前不能有任何风声,我知道组织部有时候喜欢用试探性的办法来考察干部的定力,以后这种行为也不应当出现。
  杨维仁卷起材料,起身走了。苟政达看着门关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没有,韩江林说,书记就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我们年轻同志多一些指导。
  上面下来的这些干部,当科长的时候,穷得卵拖灰,物质的对比给了他们太强烈的暗示,下来以后就尽量利用权力捞钱,不到几年时间,小房换成了大房,大房加上了房车,不像我们,对物质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没有在工作上附加任何物质条件,有些人把职任看成权力,就是希望通过权力寻租,把权力转化为利益,任由这种现象发展,它就会像毒素一样钻进民族的心灵,当然,就像你所说的,人民只能被蒙蔽,不能被腐蚀,最后受腐蚀、受损害的是组织,是我们自己。
  韩江林轻松地笑笑,我说的那是哲学术语。
  哲学是对生活的归纳和总结,揭示了生活的一般规律。说完这些话,苟政达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便掏出烟来点上,漫不经心地吸着,良久不说话。在这种对峙中,谁先开口,谁就处于下风,处于劣势地位。韩江林知道他有话要说,静静地等着。
  又丢了一个孩子,苟政达说,昨天六个孩子的父母亲到****局上访,我接待他们,看到他们流眼泪,我心痛,江林,白云的治安下滑得很快,百姓没有安全感,加上玉蝴蝶事件的影响,没有一点新年的样子,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老百姓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
  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侦破案子,又抽调人员组成了巡逻队,在城关昼夜巡逻,治安形势有望好转。韩江林本来对苟政达把谌洪交流出去颇有一些怨言,苟政达能够敞开心扉与他交换意见,他作为年轻同志自然不能再计前嫌。
  关键是怎么把他们心里的阴影驱出出去,党委政府要给老百姓希望,这个年才能欢乐起来。
  苟政达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迷惘的神情。看来他对所面临的问题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最近,苟政达犹柔寡断,与前一段相比变了个人似的。刚开始时他坚决地大上项目,但项目上马后,没有产生预期的政治效应,最近他又遭遇竞争班子考察候选人的失败,和逮捕南原日报记者事件的影响,以及对陈老太的停业整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不堪重负,进入了一个心理瓶颈周期,使他的某些行为不再像原来那样理性,而是带着一点神经质,比如说刚才批评杨维仁的话。如何突破这一瓶颈周期,摆脱心理的阴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一心理问题,会影响到他下一步的工作态度。
  我准备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全面安排好军烈属、孤寡老人等生活问题,我们还准备通过营造氛围的方式,让老百姓过一个欢喜的新年,主要是县城要悬挂灯笼、彩飘等,动员老百姓发扬民间文化传统,开展舞狮、舞龙嘘花等节庆活动,各乡镇、各部门都作部署和安排,等县政府办形成了综合性方案,再报书记审批。
  审批什么,只要让新年过来欢乐祥和,什么办法都行,不过,这样是不是花钱太多了?
  书记别担心,在民间文化传统这一块,我保证不掏政府一分钱,群众集资,自娱自乐。
  公共财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不能太抠。苟政达笑了。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苟政达说,江林,在处理记者的事情上,我应当听你的意见,现在成了一件麻烦事,我与你相比,我也算得一个老人吧,老人生病弄脏了身子,年轻人出手相助,说丑听一点,擦一擦屁股什么的,也是一个政绩啊。
  擦屁股也是政绩,韩江林看着苟政达,见他神志清醒,并未老糊涂,自己倒是糊涂了。
  苟政达见他不解,倒是爽直,这事不听你的,带来了麻烦,我想这事还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已经唱罢了黑脸,由你上台来唱红脸,把刘晓芙整一个取保候审,不了了之得了。
  这话似乎有些天真了,韩江林问,如果她不愿意,非要争取国家赔偿呢?这样不了了之会带来一系列麻烦。
  你说该怎么办?
  新闻记者借新闻敛财不仅违反新闻道德,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获得钱财,就是贪污受贿,从法律上说,定个受贿罪是毫无疑义的。
  苟政达眼睛瞪得大大的,满心疑惑,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抓捕她呢?
  那是我不想捅马蜂窝,有偿新闻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党报党刊利用发行无忧和领导关注这优势平台,和企业化管理的模式,公开而普遍地进行新闻与金钱的交换,捅它一下,它立即就利用优势的资讯平台,迅速发布不利于我们的消息,给我们带来强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一般部门,包括检察机关都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即使捅了,当地党委政府也会全力兜着,哪有县委书记像书记这般有气魄,敢主动去捅它?
  苟政达得意一笑,那你的意见是?
  我坚决支持书记,既然捅了,就到捅到底,至少要把这个马蜂窝捅烂,要让周边的马蜂一想到这个例子,就会胆战心惊,就会颤抖,我的意见是检察院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赶紧送法院审理、宣判,甚至重判,让新闻媒体和专家学者纠缠于有偿新闻、以及事业人员是否可受相关法律条款约束的争论中,从而转移视线,如果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可以改判嘛,有错必纠是党的优秀传统嘛。
  苟政达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再次睁得超大,说,江林,还是你毒。
  韩江林笑道,这是国际惯行的法则,当内政无法赢得民众支持,就打外交牌,我们不断检讨也没有得到外界认同,那我们只能改变策略,让外界检讨法律规范的缺失,注意力就从案件本身向其它方面转移了。
  韩江林见苟政达呆呆地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和书记保持步调一致。
  谢谢。苟政达似从梦中醒来,觉得不应在这问题了暴露过多的心智,转移了话题,江林,营造新春气氛的事情就由你全力操办。
  请书记放心,大灾之后过大年,我一定让白云舞龙嘘花成为今年南原新年一道靓丽的风景。韩江林拍着胸脯保证。
第135章 龙舞老街
  老百姓的新年依然按照传统有序进行。政府支持、企业赞助,白云县城周边村村耍起龙灯,城镇和乡村整日被欢乐的锣鼓包围中,整日氤氲着新春的喜庆气氛。
  按照白云风俗,初三至十四这段时间,龙灯走村串寨拜年。元宵节才集中到城中舞龙嘘花,也就是烧龙,哪个村子的龙被嘘得越厉害,证明这个龙灯受到群众欢迎,村民来年一切顺利,六畜兴旺。
  十四这一天傍晚,县城的花灯次第亮了,红色的灯光把县城装扮成一位羞达达的少女,增添了几分妩媚而迷蒙。白云步行街被定为花灯一条街,街道两边的住户和商店檐下,挂上了传统彩灯。居民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彩灯里飞禽走兽动感十足,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花灯或构思奇巧,或新颖独特,体现了浓郁的白云文化风情。每到入夜,白云步行街挤满了从南原和外地闻讯赶来观灯的游客和采风人。
  晚上八点开始,全县的龙灯比赛在政府楼前的花园广场举行。乡村龙灯渐渐地向县城聚集拢来,村民们也尾随在本村的龙灯后面,涌进城来,观赏白云难得的舞龙嘘花,共同欢度新春的最后时光。乡下的龙灯提前进城,他们利用难得的机会,要向城里的店铺拜年,用美好的祝福祝贺店主,店主也对龙灯的祝福予以回报,封一个小小的红包什么的,让乡村舞龙的群众在欢送祥龙的灵魂回东海后,能够坐下来打一餐平伙,吃一顿龙肉,终结新年的喜庆,开始新一年的劳作。
  问题就是从这里产生的。老街,也就是步行街店铺密集,龙灯为了能够喜庆吉祥,获得更多的红包,这是他们每年必须光临的地方。店主们为了来年的生意兴隆,也愿意在新年里接受龙灯最美好的祝福。今年,文昌镇把老街划定为花灯一条街以后,老街挂满了花灯,再加老街有半数是老木房,如果再进行舞龙嘘花,势必会引发火灾隐患。镇里请公安局抽调干警,以及组织民兵把老街两头都设了卡,不让龙灯进入步行街。
  原来,县城的居民住平房的多,龙灯可以直接到居民家中拜年,现在居民陆续搬进楼房,楼房门厅狭窄,长长的硬僵龙在楼房里转不开身,除了老街,他们无处可去,于是,先来的龙灯就在老街外面徘徊,希望公安人员开恩,让龙灯进入老街拜年。公安人员不同意,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龙灯聚集到老街口,一边敲锣一边打鼓,耍龙灯的村民在宽敞的场子把龙灯欢腾地舞了起来,把越来越多的群众吸引过来。几条龙灯试图冲闯步行街,和值班干警发生了肢体冲突。在老街值勤的派出所长见势头不对,把情况向局长作了汇报,陈世文局长担心老街出问题,向老街增援了二十名干警。增援力量的到来丝毫没有使局面得到改变,干警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在嚣天锣鼓的鼓动下,在周围观众的鼓噪下,舞龙灯的青年热血沸腾,扛着龙灯硬往里冲。其它的龙灯见有人行动,一起朝步行街口涌动。
  在急烈的肢体冲突中,有人受了伤,龙灯被挤烂了,散架了。
  有人高呼,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呼叫声一枚巨石砸进水潭,掀起冲天巨浪,平和的新年氛围被这几声吼叫打破了,撕烂了。
  走啊,到政府论理去。随着这一声叫喊,无规则游走的人流,顿时汇集成一股有目标的强大洪流。
  在步行街值班的民警,正为村民转移了方向松了一口气,当他们看到人流变成洪流时,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派出所长一边救治着刚才在冲突中受伤的干警和村民,一边焦急地用手机把发生的情况向公安局长作了汇报。
  在县政府值班的韩江林县长很快收到了人流朝县政府冲来的消息,公安局长陈世文报告说,已经组织了五十名干警朝县政府赶了过来。韩江林回答说,好好,公安局也要加强警戒,搞好保卫工作,要坚决注意方式,不要用武力伤害群众。
  这些天来,韩江林每天都值守在县政府大楼值班室里,边值班边接待到政府大楼拜年的龙灯,大有与民同乐的意思。原本以为今夜的龙灯比赛一过,白云的新春就将在欢乐而祥和的气氛中落幕。没想到情势在最后时刻发生逆转。跟随监视人流的警察不断汇报消息,上万的群众跟着几十条龙灯朝县政府涌来,无数的人正在加入这条洪流。
  值班室向所有在家的机关干部发出了紧急通知,要求他们在十分钟内赶到县政府大院集合。办公室主任没有经历过这阵势,吓得脸色铁青,问韩江林怎么办,要不要在大院里投置障碍?要不要把政府大楼的大门锁上?
  韩江林心里也十分紧张,在最初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也傻了眼。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韩江林,你不能退缩,你必须面对。韩江林把消息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到市里开会没有赶回来,听到汇报顿时变得六神无主,连问了几声,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苟政达的无助激发了韩江林的勇气,他一边紧急地部署工作,一边暗自给自己鼓劲。
  苟政达说,江林,必须顶住,一定不能让群众冲进院子,不能再让群众冲击政府大院,如果群众冲击了大院,这将是十分严重的政治事件,我们都将为此背负沉重的政治包袱,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苟政达强调堵的策略,这倒提醒了韩江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几十个干警加上百来号机关干部,肯定堵不住上万群众,唯有疏导的办法,才能分散这股强大的冲击波。那么,设置障碍肯定不行,锁大门也不行,这样只会与群众产生更为激烈的冲奖,从而引暴群众的愤怒。
  赶快给我找一只高音话筒来,韩江林对小周说,又吩咐办公室主任,把领导干部,共产党员集中起来,组成第一梯队,我们要通过层层劝阻,化解群众的怨气,消耗群众的力量,疏导群众回到自己家里,舞龙嘘花本身就是群众性娱乐活动,是好事,我们不能因为发生了一点小事件,就把好事办坏,是不是?
  小周富有创意地把办公室的两只大音箱从楼上搬了下来,然后,把话筒交给了韩江林。喧天的锣鼓敲击着军乐般齐整的节奏,群众按照锣鼓的节奏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白云大道上朝县政府行进,脚步声响彻云宵。
  集中在政府大院里的干部,一个个吓得脸色发青,身子不停地颤抖。看到领导们都在,谁也不敢退缩。几位副县长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韩江林身边,第一梯队还聚集了几乎所有在家的科局级干部。白云领导干部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政治素质,让韩江林十分感动,虽然他依然有些紧张,但现在他有了足够的信心。
  群众队伍出现在花园广场边缘时,韩江林适时地深呼吸了几下,对着话筒用热情的声音大声喊:
  各位老乡,各位朋友,我是白云县长韩江林,欢迎各位老乡,欢迎大家参加今晚的舞龙大会,我们为今晚的龙灯大会投置了高额的奖金,一等奖两名,奖金五万元,一等奖两名,我们设置了白云历史上最高奖励金额五万元,欢迎大家竞争一等奖,二等奖三名,奖金各二万元;三等奖五名,奖金一万元。
  随着韩江林的热情洋溢的声音穿过灰暗的夜空,几位副县长张着大嘴惊讶地看着他,他们不明白,韩江林为何一下子把奖金翻了几倍。
  为了发扬白云的舞龙文化,我们设置了高额的奖金,同时,我们还设置了参予奖,每队两千元,欢迎各个龙灯队展示自己的风采,竞争高额奖金。
  韩江林的声音划破喧天的锣鼓声,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位龙灯队员的耳朵里,为了听得更清晰,锣鼓手渐渐放下手里的鼓锣。群众脸上愤怒的表情渐渐转换成了惊讶,随着前面的龙灯队停下脚步,后面涌来的群众被堵在花园广场外面,朝四周散开。朝着政府涌来的强大洪流开始出现了小小的分流。
  看到龙灯停了下来,韩江林底气更足了,继续说,请带队来的各位村长支书、各位龙灯队长带好本村的龙灯,找一个地方先休息一下,然后派人到政府办公楼一楼抽签,决定比赛出场秩序,今晚的比赛奖金高,大家一定会展示独家的舞龙技巧,让群众一饱眼福,看看后边,那么多的群众等待观看节目,希望各村的龙灯队都有较好的发挥。
  各村龙灯队队长听了韩江林的话,果然把本村的龙灯队带出了聚集的队伍,寻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进行赛前准备去了。
  刚才汇集的大队伍,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支残破的龙灯队。其中陈老太也带着一支队伍挤在其间。陈老太和几位龙灯被挤破了的龙灯队长朝着韩江林走过来。一位身体粗壮的队长说,我们的龙灯被干警挤烂了,我们怎么比赛,这不公平,还有,我们的人也受伤了,医药费谁出?
  韩江林见他们力量分散,已经失去了刚才汹汹的气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从容镇静多了,说,把步行街改成花街,是政府考虑不周,是政府的错,不是龙灯队的错,对于损害的龙灯,我们全部赔偿,为了你们能参加比赛,我们把今晚的比赛分两场,今晚是上半场,下半场在明晚举行,你们可以参加下半场的比赛,对于受伤人员,我们已经送到医院治疗,全部医药费由政府承担。
  壮汉软了下来,说,想不到政府韩县长想得这么周到,好,我们今晚回去整龙灯,明天再来比赛。
  龙灯是龙,警察居然砸我们的龙灯,犯了龙神,还打伤群众,我们找公安局论理去。一个人别有用心地叫喊道。
  对,对,在群情激愤之下,形势突然发生了逆转。人群里有人说,孩子丢了,公安局破不了案,他们不作为,让老百姓受苦。这句话把群众的怒火点燃了。夹在人群众中的一位母亲哭了起来,于是,只听到忽拉一声,聚集在花园广场门口的群众,潮水一般朝公安局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江林和在场的领导干部都看得呆了。韩江林用高音喇叭叫群众回来,叫了几声,黄宇压下了韩江林的手,说,不能引火烧身了,群众回过头来,就不是你用金钱就能阻止的了,叫公安注意保卫好大楼,防群众冲击。
  韩道宗说,冲击公安局比冲击政府的目标要小一些。
  韩江林把话筒递给小周,掏出手机给陈世文打电话,说,群众转向公安局来了,你们要注意保卫好大楼,注意不要伤了群众,同时,群众对我们这一段的治安有意见,注意做好解释工作,把你们切实可行的措施讲给群众听,让群众理解我们的工作,目前最为紧要的,就是要疏散群众。
  电话里陈世文叫了一声天呐挂了电话,看得出这位公安局长被眼下发生的事情吓坏了。韩江林想带干部去增援公安局,但街上局势混乱,他担心干部的人身安全,再说政府尚且处于危急之中,只能祈求公安局能够拿出办法来平息群众的怒火。
  负责监视群众的便衣干警向韩江林汇报,说,丢了孩子的人家打着标语走在前面,标语上写,还我孩子,还我平安。
  韩江林问,是不是事先准备的标语?
  便衣说,不是,是街边临时找人写的。
  局势的混乱再一次转变成明确的目标,如果公安局在治安问题上没有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只怕这个坎迈不过去了。挂断了电话,韩江林马上拨打王茂林的电话。王茂林亲自带队跟踪线索到了广东。接通了电话,韩江林语气严厉,你们的破案期限正月十五已经到了,案子怎么还没有破?这个案子在规定的时限内不能拿下来,你那个副局长不要当了。
  王茂林说,我们抓住了一个犯罪嫌疑了,正带着他前往指认孩子。
  韩江林心里一喜,还有多长时间才到?
  地点倒不远,只是不知道孩子有没有被转手卖掉。
  一定要抓紧时间。韩江林把眼前的情势说了。王茂林那边也急了,连催了几声司机,快快快,闯过去。
  注意安全,韩江林问,抓到的嫌疑人是谁?
  陈老四的姨佬,估计陈老四他们是一个团伙,这个团伙可能涉黑。
  不是可能,要弄到证据,韩江林大声叫喊,挂了电话,韩江林看了一眼远处的陈老太,又是陈老四,陈老太是不是也涉及其间呢?不管涉及不涉及,以苟政达对他一惯的看法,他这次是死定了。
  人不能有历史包袱,一旦背上了历史包袱,所有的污水都有可能往身上溅。韩江林耳边响起陈老太的话。
  风向忽然发生了变化,陈世文不得不把准备增援政府的干警部署在公安局大门口,按照县领导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指示,在大院门口组织起了一道人肉盾牌。
  还我治安,还我孩子。
  震耳的响声顺着白云大道响了过来,沿途无数看热闹居民尾随汇入游行的队伍,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陈世文站在大院里,看着眼前手挽着手昂首站立的部属,望着黑压压的游行大军,他有一种像在电影里的感觉,不敢相信只在电影里出现的镜头,居然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他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游行队伍与公安干警人墙发生了暂时的对峙。在这几秒钟的对峙里,仿佛整个大地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还我孩子。一个妇女扑上前揪住一个干警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叫喊仿佛一道号令,游行队伍顿时朝公安干警涌去。
  冲啊,把这帮吃闲饭的家伙从公安局赶出去。
  有人把用来嘘花的火药筒对着天空喷射起来,现场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在群众的撕扯中,有公安干警受了伤,但他们仍然死死地手把手篡在一起,不让群众进入公安大院。然而,上万群众形成了一道强大的洪流,冲动了公安干警的阵脚,他们一点一点地朝着大院内退却,无数人的涌进大院,一些人开始在宽敞的大院里发泄莫名的怒火,他们掀翻了院内的警车,打砸起来。
  陈世文和公安局纪委书记在人墙后面,不停地向群众做着解释工作,但愤怒的群众并不听他们的解释,一个劲地往公安局大楼涌进。其实,群众并不知道涌进大楼干什么,并能够干什么,这种毫无目的行为却成了一次有目标的行动,如果不是公安干警的阻挡,这种行动极有可能演化为一次极度失控的社会混乱。
  茂林,你们到了没有?陈世文边和群众做解释工作,边和王茂林保持着电话的热线联系。
  快了,快了。远在广东的王茂林,感受到了陈世文所承受的强大压力。刑侦队员从年前出去,风餐露宿,已经弄得筋疲力尽,而眼前的线索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陈世文把专案组在广东的行动告诉群众,向群众作耐心的解释,但群众仍然不依不扰地往里冲,干警们的克制使威力巨大的火药桶暂时没有引爆,他们被逼一点一点地退向大楼,公安大楼的门厅,成了他们最后一道防线。分散的力量相对集中起来,强大洪流被暂时阻档在大门之外。
  一些人把嘘花筒朝大楼窗子里喷射火焰,陈世文让女干警们负责应付飞入楼内的火焰,不让大楼被火焰点燃。一些干警脸上被抓伤,仍然顽强地坚持着。
  冲啊,冲进大楼。夹在人群众中的陈老三吼叫起来。在最近一年里,陈老三对苟政达和公安积累了足够多的怨恨。他需要把这种怨恨发泄出来。与公安对峙的群众受到鼓舞,开始奋力涌进大厅,公安干警不得不退守在通上二楼的楼梯口。群众又一次被阻挡下来。
  一楼的办公室被群众砸开,冲了进去,混乱的局势在大楼内漫延。面对眼下发生的局势,陈世文这个有着二十多年公安经验的警察束手无策,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里弥漫开来,不明白一向温顺听话的群众,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暴怒的狮群。
  王茂林,你倒是快点啊。陈世文哀求道。
  到了。王茂林兴奋地喊道。手机里传来砸开大门的声音,陈世文心里一紧,把电话拿离开了耳朵一点,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了看手机。
  我们找到孩子了。王茂林大声地叫了起来,声音震动着陈世文的耳鼓,提到嗓眼上的心儿落下,陈世文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失踪的孩子找到了?
  陈世文的声音让在场的群众一愣,他们在面相觑,疑问道,谁家的孩子找到了?
  陈世文随即问,谁家的孩子找到了?
  王家,最后失踪的王家孩子找到了。
  孩子的母亲也挤进了大楼里,要从大楼里寻找孩子的愿望让老实温顺的母亲变成了一头发疯的母狮。陈世文自然认识这个丢了孩子、无数次上访的母亲,听到手机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便把手机递送到挤上前来的母亲耳边。
  妈妈。
  狗崽。
  母亲听到电话中孩子熟悉的声音,哇地大哭起来。
  孩子找到了,我的孩子找到了。这个母亲边哭边叫喊起来。
  激愤的群众仿佛一个膨胀的气球突然被戳破,一下子泄了气。人们仿佛也被这个好消息弄清醒过来,后面的群众纷纷散开,大楼内的群众楞了一会,落潮一般慢慢地朝门外退去。
  在电话中,王茂林向陈世文汇报,贩卖孩子是一个团伙,他们已经抓获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三个主要成员,其中一对夫妻是陈老三的表弟。这个犯罪团伙利用典当行做掩护,偷了孩子后先藏在典当行里,然后找机会贩卖到广东等沿海地区。
  陈世文看到陈老三正的背影正要从人群中消失,便朝两位干警耳语了几句,两位干警顿时像机灵的狗一般钻进人群,尾随陈老三而去。
  韩江林第一时间接到群众从公安局退出去的消息,仿佛悬挂在头顶的达摩斯利剑消失了,于是对着粉红色的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政府花园广场龙腾虎跃,群众沉浸了节日的气氛中,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韩江林见政府这边平静下来,他交待分管信息的副主任及时把信息向市委、市政府电传汇报,然后带着几位副县长和办公室的同志,一起朝公安局走去。
  公安局大院里一片狼藉,地上积着厚厚的鞭炮纸屑和嘘火花喷出的沙粒,撕烂的衣服,几只鞋散落在地。四辆停在大院里的警车被砸烂了玻璃,几辆摩托车被掀翻在地。几位干警正在现在拍照,留下证据。韩江林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望着被火药熏黑的大院,和被砸破的玻璃窗,心想,公安干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走进大厅,破碎的桌椅板凳和纸屑被从办公室和楼道中清理出来。人走过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大楼里劫后余生的干警正在默默地清理现场,闹事的群众已经离去,人去楼空,显得异常的安静和空旷。
  今晚的混乱场景,让韩江林情不自禁地想起不久前刘洪部长的谈话,事情被上级领导不幸而言中,看来上级对局势可谓洞若观火啊。自己如果同意离开白云,赴任深圳办主任,那么,眼下发生的一切将与他毫无关系了,那样能够极好地保证了他在政治上的清白。但韩江林认为,如果自己不勇敢地面对群众,而是选择逃避的话,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他将不敢于面对所有的困难,而成了一名名符其实的逃兵。以逃兵的方式成就的仕途,不管他地位多高,档案多清白,人格和道德将永远抹着一墨浓黑。
  可是,那位试图要保证自己政治清白的老领导究竟是谁呢?韩江林目前仍然不得而知。
  韩江林和几位副县长安慰了一下公安干警,上楼和陈世文见过面。黄宇提出立即召集在家的公安党委委员和科室主任开一个会,认真分析一下今晚这一突发事件产生的原因,并对事件进行定性,总结经验教训。
  韩江林也认为开这样一个很有必要,但看到干警们疲惫的神情,不忍心再折腾他们,说,这个会应当由县委、县政府召开,公安局以信息通报的形式,先把情况向上级公安部门作个汇报,然后再系统地向县委、县政府提交报告。
  出得门来,韩江林通过手机,把他的这一想法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韩江林的建议,说,会议就定在明天早上十点钟,下午两点,我们要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向中央、省州媒体通报这一事件的情况,我把这个想法向市委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同意我的想法,说要牢牢在掌握舆论的主动权,由市外宣办主持发布会,你通报情况。
  韩江林一楞,心想,通报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他又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第136章 政治事件
  韩江林早上醒来,望着窗外清冷的天空,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宛然如一个无法释怀的梦一般。他拿起手机查看信息,看到了市委外宣办主任发来的短讯,叫他查看一下几大门户网站有关白云的内容。
  韩江林脸也来不及洗,立即打开电脑。通过百度搜索白云事件,看到与白云事件相关连的内容达到了十余万条。韩江林这才意识到昨天发生的混乱,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该会是一件多么严重的政治事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网友们在第一时间,从各自的角度,对白云昨晚发生的事情进行了全景式纪录。仅看某一位网友、记者的记录文字和图片,则会产生以偏概全的认识,那就是白云发生的混乱事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
  韩江林从来对新闻的作用没有明确的认识,网络上的新闻让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掌握新闻话语权的重要性,新闻报道的准确、及时、迅速,以及事件真相的公开透明,使人们对事件产生完全不同的认识。网站都没有把这条新闻在显眼的位置挂出来,而是放置不起眼的位置上。网站的新闻资讯在某些方面喜欢猎奇,但在事关公共安全的问题上,常常自觉不自觉地站在政府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是长期以来的文化熏陶所形成的一种思维习惯。更何况网站的建立需要得到相关部门的审核批准,一旦在新闻报道上犯在大忌,产生了某种不可饶恕的后果,那么,一纸禁令就可以令花费巨额资费和精力建立起来的网站,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对禁令的发布和听证等约束机制则牢牢地控制在官员的手中,而不是控制在社会民众,或代表民意的独立机构手里。
  韩江林在一张警车侧翻在地、玻璃破碎的图片上停留良久,心想,从新闻的角度来说,唯恐不奇、唯恐不令人注目的想法和思路都可以理解,但这种猎奇心理则误导了读者。他发息讯给市外宣办主任,说已经看到了新闻和相关的图片,能不能想办法让网站把这些图片撤下来?
  市外宣办主任很快回复了信息,说,对能够产生影响的网站打了招呼,对不能够产生影响的网站,只能是提出要求,至于网站方面是否采纳,由网站方面根据国家法律规定决定,目前最为有效的途径就是向新闻记者公开事件真相,以强大的新闻资讯驳斥和掩盖小道消息。
  韩江林深以为然。他把相关的新闻资料和图片下载在移动磁盘里,洗漱之后赶紧出门。小刘把车停地院子里,小周坐在椅子上,神情闲静地欣赏着凋蔽的花园。看到韩江林从楼道出来,小周像军人一般冲上前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提包。韩江林本想责备两人一下,想到昨晚的事件把人弄得神紧张,两人特意过来保驾护航的,转责备为关切,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两人异口同声。
  我也吃过了,开着车顺着大街转一转,韩江林说。他想看一看昨晚究竟造成了多严重的损失。大街上平静如常,昨晚满地的纸屑被清洁工清扫完毕,街面清洁整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陈老三家的典当行前,公安人员在忙出忙进,一些好奇的群众不自觉地聚集在门前,公安人员立即拉起了警戒线,把群众远远地阻隔在现场外面。几个人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痛哭的妇女,不停地抹眼泪,三四个公安人员围着他们,正在做安抚工作。
  发生了什么事?韩江林既紧张又好奇。
  我们刚才经过的时候,刑侦队搜查典当行,在后院里的葡萄树下,挖出了一具男孩子的尸体,据说这男孩是抓来后,不听话惊骇死的。
  娘的。韩江林愤愤地骂了一句。脑海里浮现出孩子活泼可爱的面容,因为罗丹留给他的儿子,还因为自己的身世,他对孩子有了一种特别的情结,马上掏出手机给陈世文局长打电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世文局长,对参予贩卖孩子的组织成员,一定要严惩不贷。
  是,陈世文响亮地回应,我们以事实为基础,以法律为依据,对贩卖妇女儿童的组织团伙成员,一律从重从严从快惩处,决不饶恕。
  挂了手机,韩江林心里仍然气愤愤的,难于平静下来。一小队武装警察手持警棍列队朝现场赶来增援,维持秩序。公安机关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和警备状态,现场秩序可保无虞,韩江林略为放心,轻声说,我们走。
  当韩江林在脑海里清理当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矛盾的焦点都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灰暗的人物,陈老太。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陈老太肯定扮演了一个角色,但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韩江林并不是十分清楚。陈老太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清白,韩江林几乎相信了陈老太的清白。也许事实真如陈老太所表白,他没有参与具体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的任何一件,但凭借着他的地位和影响力,间接地控制过或者仍然在控制着所发生的一切。更有可能的是,当受控于他的集团或组织,以非法的手段获得巨额利润,陈老太就像一个机器的终端,经过他的公司清洗,所有的脏款都转化为合法的利润收入。
  陈老太手里所掌握资本所隐藏的罪恶,难道也在证明资本原罪的这一社会理论吗?
  想到自己几乎落入陈老太设置的彀中,韩江林心情十分沮丧。在回到办公室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公安局刚送来的材料,手机又传来短讯的提示,打开手机,一则短讯跃然而出:前世今生已经了然的结果,为什么还不回避?落款是杨卉的号码。
  韩江林马上拿起电话回拨过去,杨卉在电话里格格地笑,以你一惯的木讷,应该不会这么快,是不是白云元宵事件让县长反应变快了?
  韩江林不理会杨卉的嘲笑,直言逼问,前世今生是什么意思?
  杨卉似乎因为看到了韩江林的笑话,情绪很好,我和你啊,前世今生注定无缘,所以我对我们的感情不管如何经营,最后都化为镜中花,水中月。
  胡扯什么呢,你。对杨卉的胡搅蛮缠,韩江林真有些生气了。
  杨卉说,任何事情的发生必然有一个预兆,白云事件是多年矛盾积累的结果,所以关心你的上级领导,愿意以建设水库为要件,让你暂时离开白云那个是非之地,没想到你却不领情,你自诩为政治生物,这一次,你对白云即将发生地震的先兆,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韩江林有些不服气,发现了矛盾存在就逃避矛盾,这是我为人处事的风格吗?
  杨卉鼻子里轻轻一哼,鄙夷地说,你韩江林要是有这个境界,就不会卖友求荣、另攀高枝了。
  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事不放呢?韩江林烦躁地说。
  女人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活,你要女人有多高的境界?你可以抛弃朋友、割袍断义,视此为男子汉的豪情壮志,女人注定一辈子困于情中无力自拨。
  没其它事的挂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梅总为了你,答应促成水库建设的事,看来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韩江林想起几次遭遇梅总的闭门羹,这个时候梅总居然还帮他,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反问,她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你就是一个孽障,除了你自己,你从来不会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问题。杨卉说,不过,好在你还算是聪明机智,加上关键时刻上天总用一只慧眼看着你,使你能够逢凶化吉,白云昨晚发生的事情,本来足以在政治打跨你,让你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结果因为你们上报的材料,中央、省主要领导对你们关键时刻的处置方式大加赞扬,可能挽救了你。
  杨卉这番话让韩江林欣喜起来,他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领导赞扬?你怎么知道?
  中央、省领导的批示传真已经向有关领导传达了,你韩江林这回可成了政治明星了,搭上了顺风船。
  批示?韩江林心里犹疑了一下,掩饰不住心底涌动的兴奋,说,当政治明星可不是好事情,明星殒落的事情屡见不鲜。
  杨卉立即接口道,当政治明星当然不是好事情,有哪一位政治明星最终能够功德园满,成就大业?政治虽然靠影响力,但在游戏规则尚未公开透明的情况下,政治上的力量绝大部分来自实力,而非外在的影响力。
  对对,韩江林有意夸着杨卉,当了明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反而更容易暴露出缺点,同时把实力暴露给了对手,这样,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统统地射了过来,躲得过明枪,防不了暗箭,中箭落马的机会比一般政治家增加了好几倍。
  我看这样的明星,不像是人人景仰的明星,倒像过街老鼠。杨卉为找到一个词汇戏弄韩江林,快活得格格大笑。
  韩江林狠狠地挂了电话,站起来准备出去找小周问传真,小周刚好把复印的传真送了过来。韩江林看到传真上面标有机密字样,批评道,机密件怎么能复印呢?以后要严格按制度办事。
  小周解释道,这是苟书记叫县委办复印的,说马上送常委传阅。
  韩江林心想,苟政达像乡下的村妇,真是性急,遇到高兴的事情三分钟也包不住,马上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当看到中央和省领导在批示上表扬白云县领导面对突发事件时,思想冷静、措施得力、处置恰当等批语时,韩江林也禁不住手舞足蹈,仰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约定十点钟的常委会时间快到,韩江林提着包匆匆赶到县委大楼。在常委会议室门口被刘诚叫住,说,苟书记有事找他。
  韩江林见常委会议室整齐地坐满了人,不自觉地看了一下时间,会不是要开始了吗?
  刘诚笑笑算作回应。韩江林转身来到书记室,苟政达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等候韩江林。见他进来,苟政达说,让他们等一会,我和你先碰个头。
  在书记这种位置上,让常委们等一等,只是小菜一碟,用不着太在乎。常委们也会自觉地理解书记,在心里给书记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更不会因为等候书记浪费了时间而敢于心生怨恨。
  韩江林在苟政达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侧着身子坐着,打量着苟政达。在他沉郁的眉色间,多了几分喜色,也增加了几分从容淡定。韩江林暗想,作为书记,昨晚发生的异外事件,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啊,而喜色大概是由于看到了上级领导的批示而带来的吧。
  苟政达伸手在烟灰缸里拧熄了烟,真诚地说,江林,昨晚的事情还多亏你挺身而出,使一件坏事情没有滑向更坏的方向,获得了妥善的处置,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韩江林客气道,这件事情表面上是我们在处理,实际上还是书记您领导有方,一个是我们在现场坚决按照书记的指示办,理解和尊重群众欢庆春节的愿望,二一个是我们的干部在书记领导和教导下,形成了严谨的工作作风,在重大突发事件面前,能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把一切成果归为领导,这是官场中的习惯。虽然说的是套话,但此时此刻却不是空话,而是真心话,韩江林自己也不禁感动起来,泪水盈目,特别是我们的公安小分队,坚决落实书记的指示,餐风宿露,数千里奔袭,终于在关键时刻侦破了案子,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解救了孩子,如果不是公安人员及时破获了案子,稳定了群众的情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苟政达频频点头,说,我们公安人员,平时在作风上暴露出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但从这一阶段的表现来看,我认为我们的公安干这是一支政治上靠得住、作风上过得硬的队伍,在昨晚的事情上,公安队伍有两点值得肯定,一是面对群众,公安人员尽最大可能地保持了克制,能够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另一点是侦破案子的及时和迅速,我昨晚到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干警,脸上、手臂上伤痕累累,群众的伤绝大部分是踩踏和挤压受伤,可见我们的干警保持了多么大的克制。
  韩江林说,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县委和政府要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进行全面的总结,既总结经验教训,也要隆重表彰在事情发生时,各单位各部门的有功人员,奖励先进,弘扬正气。
  经验教训我们做到心中有数就行了,关键是要隆重地表彰先进。苟政达沉静了一会,说,我想,如果把昨晚的事情比做一篇文章,开头起了个败笔,中间通过我们的努力,把败笔转成了好文章,获得了上级领导的肯定,接下来就是怎么收尾的问题,我目前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利用上级领导的批示,大张旗鼓地肯定我们的做法和经验,另一个是要找到一个责任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尽管我们的处置行动坚强有力,但如果没有一个责任人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按照守土有责、守土尽责的要求,事情产生的后果仍然可能由我们俩这个县级主官承担领导失职之责。
  韩江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他沉浸在事件完善处理、得到领导肯定的喜悦之中,完全忽略了事件的一个关键环节。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起因,假设有人追问事件产生的起因,如果没有人承担责任,那么,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追问到两位县级主官的头上。一旦找到了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人,人们的注意力就会从他们身上转移开去,集中到责任人身上,即使再有人追问,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上级领导都会为了某种政治利益而对外界的疑问敷衍塞责了。
  韩江林说,我看肯定成绩只需要在党报党刊上发表一篇专题文章就行了,没有必要过于泛滥,说到底,昨晚的突出事件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说该怎么给事情定性?苟政达的思路已经从这上面转移,不待韩江林发表意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网络上现在说什么的都有,群体性突发事件,群众冲击政府,元宵节踏踩事件,我看这些说法都是中性的,不利于我们统一思想。
  我们和公安局上报的信息材料初步定为群体性突发事件,上级领导也肯定了这种说法。
  苟政达拿出省委书记的批示说,问题也正在这里,书记的批示要求进一步总结这次群体性突发事件经验教训,找准问题的实质,这明摆着就是要我们找到一个更为合理的说法,因为既然是群体性突发事件,事件总得有原因,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最终的原因就是我们领导不力,行政不作为,我想这不是领导、更不是你我需要的结果吧?
  这样说来,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回避矛盾和责任了,韩江林说,正视矛盾和问题,可能更有利于我们解决工作中存在的失误,更好地促进工作,改善干群关系。
  大道理这么说,如果责任完全在我们身上,只怕我们改善干群关系的机会都没有了。苟政达笑着提醒道。
  书记的意思是?韩江林看着苟政达,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昨晚的突出事件中,我们不能忽视一个现象,开始的时候是舞龙嘘花的群众对我们禁止在老街舞龙不满,发生了肢体冲突,说明事情在初始的时候是无规则的运动,而后呢,为什么舞龙嘘花的群众为什么不奔别的地方去,而是有组织地奔着政府而来,奔着公安大院而去,说明事情发展到这里,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有组织地操控起来,你不是常提醒我警惕第三势力吗?在昨晚的事件中就有第三势力存在,这些不法分子利用群众对禁止在老街舞龙嘘花的不满情绪,鼓动、利诱、甚至是威逼群群众冲击政府,冲击公安大楼。
  韩江林眼前为之豁然开朗。在诸多的事件中,少数不法分子已经成了铁定的肇事者,和直接责任者。如果把事件起因定为少数不法分子利用了群众的不满群众,不管对上对下、对内对外都有一个很好的交待了。不法分子不能是一个泛泛的概念,必须是一个实体方能有一个最终的交待,韩江林问,这些人是谁?
  陈老太,你不觉得在这一事件的后面,陈老太和他的天地公司在推波助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吗?
  苟政达脸上闪着诡秘的笑容,我知道你对这事会有想法,认为陈老太是一个守法的商人,但事实呢,陈老三的亲戚们利用典当行做掩护、组成贩卖妇女儿童的团伙,难道他没有责任吗?早年陈老太曾经是婚介所的老板,说不定就是这伙人贩子鼻祖和头目呢。
  为了佐证他的话,苟政达起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材料,递给韩江林,这是公安复印来的报告,据孙浩交待,陈老太和孙浩曾经进行了很好的合作,大家不是质疑孙浩的二百万财产是怎么来的吗?孙浩出信息,陈老太进行招投标,然后转包给其它的承建商,成为商人和官员相勾结、互利互惠的典型案例。
  韩江林粗略地翻看材料,发现在孙浩在交待中,孙浩和陈氏家族很早就勾结在一起,他和陈老太、陈老三相互利用,陈氏兄弟采取罪恶的手段帮助孙浩打击、排斥异己,而孙浩为陈氏兄弟发财提供方便,其中便有陈氏兄弟策划袭击韩江林,袭击兰晓诗的案件交待材料。
  当几年积压于心的黑幕隆隆揭开,韩江林产生了复杂的感情,既不是恨,也不是痛,而是深深的悲哀。利益之争,让多少人失去了平和的家庭、失去了安静的生活,失去了显赫的地位。他没有想到的是,兰晓诗和他,居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如果兰晓诗没有遭遇那场人为谋划的车祸,兰晓诗的精神不会一下子跌落低谷,最终弃他而去。兰晓诗的离去,促成了他此后情感和命运的波澜起伏。在这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中,却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以陈氏兄弟为核心的有组织犯罪。从目前掌握的这些证据来看,尚不清楚陈老太除了卖买信息、行贿等活动,是否还参予了其它的犯罪活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陈老太是这一团伙的核心和精神支柱。他现在逐渐认同苟政达的看法,陈老太的存在是白云政治形势和社会治安一个不可忽视的毒瘤、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苟政达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问,这下你相信陈老太犯罪了吧。
  韩江林无言以对,只说了一句话,我听书记的。
  苟政达看了一下手表,说,迟到了半个小时,该开会了。
第137章 秘谋行动
  白云事件像一颗小石落进大海里,小小的波澜消失在大海滔天巨浪中。
  事后回想,韩江林心有余悸,却不得不佩服同志们的智慧。当苟政达还想就事论事时,县委常委会上,有同志提出,除了必须向上级领导所作的汇报,以及向社会公众必要的交待外,在白云内部尽一切可能为白云风情节、市县两级换届造势,以此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这就好比伤了酒的人,继续以酒解酒,固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换一种药物来解酒,可能见效更快。为风情节造势产生了明显的效果,公众从省市报纸和电视长篇累牍的报道中,感受到了白云民族团结、民族和谐的主题,有关白云事件给公众带来的影响像流云一般,被强劲的节庆风吹散了。
  如今不管什么资源都是需要金钱购买。党报的优势地位使得它的版面更加金贵。报纸的头版头条满打满算三百六十五条,除去必须的政治宣传、省里的重大活动,一个县几乎摊不上一条,粥少僧多,报纸的头条行情看涨,私下的交易已经涨到了五万元一条。白云这两个月上了三个头条,除了省领导点头安排报道的一条,其它两条只花了六万元钱,算是省报的党校同学给了韩江林天大的面子了。
  白云的信息频频见报,让专营有偿新闻和广告的记者像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到了商机,朝白云潮涌而来。
  仅这天下午就有三四伙记者找到上门来。面对这些记者的死打烂缠,韩江林还真头疼,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不可能答应他们的天价要求,也不可能把更多的公共财政资源花在做广告、宣传政绩上面,那样的话,有为领导个人谋私利的嫌疑。但也不能得罪记者,万一惹得他们哪一根神经不高兴,其中个别人像疯狗一般咬起人来,几篇捕风捉影的文章,把一个好端端的县长弄成明星县长、绯闻县长,一派光明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被雪葬。
  韩江林笑脸陪尽,好话说绝,还给这些记者留下了合作的希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记者打发走。想到一个下午什么事也做不成,韩江林在办公桌前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桌上记者留下的名片,看了看。其中两张是与京城某著名电视台有关联的广告公司经理名片,这两位广告人提出搞几集反映白云民族风情的专题片,每一集五十万,共四集,争取在这家著名电视台某频道的黄金时间安排播出。
  这位广告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的表弟就是这个播出部门的领导,公司是他和表弟合股开办的公司,在这个黄金栏目安排播出,绝对没有问题。
  韩江林心想,播出倒是没有问题,这里面本身就有问题,民族风情片本身不是广告,把它当成广告收费播出,本身就是利用公共资源寻租的不合法行为。韩江林本想把名片仍进垃圾桶,转念一想,以后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名片也是一条线索,便随手丢进了抽屉。
  墙上的时间显示快到五点,欧成钧来电话催了多次,说在白云宾馆恭候他的大驾。据内部消息,这次县级班子换届,欧成钧本来有机会进入政府班子,但受到白云事件的影响,市委暂时停止了白云县干部的提拔、交流和调动。欧成钧个人前途受到影响,这段时间情绪有些低落。换届期间,韩江林谨言慎行,基本上拒绝任何人的宴请,他今天答应赴约,主要是想顺便安慰一下欧成钧。
  韩江林收拣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县法院院长垂头丧气地进门,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坐发上,说,想调走,走不了,想干事,干不了,这如何是好?
  天大地大,不如法院的天大,法院院长都遇到难题,我们这朵白云该停靠在哪里?
  法院院长也不答话,从包里摸出一份材料,递到韩江林面前,说,你看看,上面对陈老太的案子认定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公安和检察院补充侦查的结果,仍然没有新的证据,我们又怎么审?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呗。
  你韩县长说得轻巧,苟书记那里过不了关,这案子我没法摆平。法院院长倚老卖老,牢骚满腹。
  书记工作的归书记,法院工作的归法院,书记的意见法院只能参考,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是喽是喽,党委可以凭思路发号施令,我们法院必须讲证据,讲法律,证据不足,生拉硬扯地判人有罪,有重罪,我们不是落得贪脏枉法的罪名了?
  法院院长停顿了一下,说,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好,农民的归农民,企业的归企业,政府的归政府,法律的归法律,不懂法律,却要以个人意见来干扰法律的实施,这种以政治影响法律程序,造成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我们所学到的理论是,政治是一切的先导,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韩江林故意调侃一句。
  这种唯阶级论的思想早就过时了,但某些人却死抱住不放呢?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陈老太,苟书记就会产生一种神经质般的愤怒?
  韩江林猜测,苟政达可能把不能进入市级班子的原因归结为陈老太,因此越发加罪于陈老太。另一个方面,苟政达的学识有限,承担一个陷于多事之秋县委的领导责任,让他不堪重负,使他产生了某种不自信,他必须寻找某种理由开脱,一直与他纠缠不休的陈老太,无疑是最佳人选。
  法院院长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陈老太要转交给你的材料。
  韩江林接过材料,看到是一封信。
  陈老太在信里向韩江林客气地表达了感激,然后从两个方面为他的行为辩解。一个说不法分子的问题,他说除了早年的某些违法行为,他自始自终都是守法经营,根本就不存在违法行为。在白云事件中,他作为老街的龙头会召集人,所带领的龙灯始终按照政府的规定舞龙嘘花,参加龙灯比赛,他们龙灯中没有任何人参与冲击政府,更不存在鼓动、带头冲击政府等犯罪行为。
  一个是群众冲击政府事件,是不是犯罪事件的问题。陈老太说,政府本身就是人民的政府,人民群众对政府有意见,到政府上访,或者与政府工作人员发生矛盾冲突,这就好比种西瓜的和养鱼的两兄弟,因为观点、利益等不同,发生矛盾纠纷,属于纯粹的人民内部矛盾,也就根本不存在犯罪的问题,人民群众走进自己的政府,如果有人不让,说明有些人把政府与人民隔离开来,独立于人民群众之外,自成一个高高在上的阶层,这样的政府就不能再号称为人民政府,而是官僚政府。人民政府为人民,在以人为本的今天,我们应当从根本上否定官僚政府的存在。
  韩江林粗略看完了信,信中的语气激愤了一些,但所说的问题却不无道理。从陈老太个人来看,他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写这封信肯定得到了某位高人的指点。某些人常否定普通百姓的心智,其实,只要得到良好的教导,普通百姓同样与自认为的智慧人士一样,很快能够认识和接受富于生活哲学的观点和理论。
  法院院长说,陈老太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群众冲击政府,这个词,或者说这一现象,把它定为非法,我认为是缺乏逻辑推理的,人民想要进入政府,就像是进自己家里一样,应当是来去自由的,当然,发生暴力行为的应当除外。
  韩江林浅浅一笑,中国传统的思维是不讲究理性和严密和逻辑推理的,就像指鹿为马一般,一向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把空洞的概念强行赋予某一事件,而不管其间是否相关联。他觉得如果与法院院长探讨这种理论问题,那是永远没有得到结果的。与其如此浪费时间,不如关注于能够解决的问题上面,多花精力做一些实事。
  他说,理论问题交给理论家,天黑了,我们还是去解决肚子问题吧。
  法院院长一听这话,以为韩江林下了逐客令,知趣地站起身,说,州法院有一位副院长下来调研,县长如果没事,一起去陪陪?
  韩江林客气地说,已经有约了,下次吧。
  县法院院长和韩江林握了握手,提起包走了出去。韩江林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来这里说一通事情,并不需要得到什么指示,只不过像绝大多数的机关干部一样,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向上级作一个汇报,如果是坏事,需要得到上级的理解和支持,如果是好事,则上下同欢,共同分享好事带来的快乐。
  下了楼,韩江林不自觉地走到司机休息室,这才想起小刘因事临时请假。黄宇的司机看到韩江林在门口望,热情地问,韩县下班了,我送你一趟。
  韩江林说,今天没什么事,我顺便走走路。黄宇司机原是嘴上客气,县官不如现管,如果讨好韩江林而得罪黄宇,他不会干这么蠢笨的事,顺水推舟道,那韩县走好啊。韩江林客气地挥了挥手。
  出到大街上,看到一群人在围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城管和一位乡下妇女在争吵。乡下妇女采摘得一些山野菜,用塑料布铺在地上卖,城管前来制止,两人争吵起来,城管一气之下踏烂了妇女的山野菜。
  山野菜散乱地撒在地上。韩江林想到以前的艰难日子,心想,野菜就是这位妇女全家的盐巴钱。韩江林又不好当面指责城管,因为城管是在履行岗位职责。城管在履行职责过程中,态度粗暴,行为有些过头。但人是受情绪控制的动物,在乱哄哄的街上执勤一整天,难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执法的本质是为了让环境美好、群众生活舒畅,如果因为强调法律的尊严而给群众带来压力和麻烦,这就背离了执法的初衷。
  韩江林本想挤进去调解,看到城管队长已经把妇女和城管队员分隔开,先是赔偿了妇女的损失,叫城管队员向妇女道歉。韩江林挺满意城管队长的态度,悄悄从侧面绕着走了。
  乡下老百姓进城,只挑着一小挑不足二十元的山野,说明乡村经济很薄弱,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很差啊。这种想法一经出现,让韩江林心情沉重,感觉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假如说仅仅是坐在办公室里,长期只面对机关干部时,心里可能更多地想着自己的权力,想着权力带来的面子和尊严,而会不自觉地忽略这种权力应当服务的对象。
  走到菜市场前,正是下班时候,菜市挤满了买菜的人。韩江林顺便拐进菜市,想亲自看一看,对肉市执行了准入制度以后,市场经营秩序怎么样。
  肉市秩序井然,看到韩江林走近,屠户们热情地向他吆喝,买肉买肉,这块瘦肉很不错。恰当的制度管理使市场的秩序和环境卫生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韩江林环顾四周,想找到原来随处可见的管理者身影,但负责管理市场经营秩序的管理者早已销声匿迹,在春雪消融的时节,也许躲在哪一个温暖的火炉边喝酒去了。
  市场管理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影响,但管理者的身影又从中退了出去,不给老百姓的经营和生活带来压力,这是管理的一种境界。韩江林心想。走近生活,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生活带来的快乐,才能从生活中收获思想。韩江林为自己顺道走了一圈,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而欣喜。
  当他走进白云宾馆大包间,欧成钧、吴传亚、杨道理等一批倾向于他一派的骨干成员,整整齐齐地围着大圆桌坐着,而不是像平时聚会那样围着麻将桌闹得不可开交。见到他来,也只是礼貌地站起来,把他迎到主座上。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笑着问,今天怎么啦,把饭前经济半小时的固定节目取消了?
  欧成钧说,经济半小时原来是雷打不动,现在是打雷了,所以要动了。
  韩江林听出他话外有话,说,刚刚立春,朗朗太平,还没有听到打雷呢。
  韩江林一到,服务员陆续把菜送上来。吴传亚怕欧成钧说出什么秘密来,有意打断他的话道,成钧兄,虽然一只脚迈进了班子的门坎,毕竟还没有进嘛,别弄得跟进了班子似的故作高深。
  欧成钧苦笑道,县长大人都不故作高深,我得不到高升的人有什么可高深的?
  大家被他绕口令一般的话逗乐了。
  请问喝什么酒?
  茅台,莫非还喝血酒?欧成钧气乎乎的说。
  我看有人像想喝血酒一般。吴传亚朝韩江林眨了眨眼睛,暗示着什么。
  韩江林环视在座兄弟严肃的表情,倒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饮血盟誓一般。他现在十分排斥这种拉帮结派的行为。处于县长的位置上,他无须再拉帮来争得名利和地位。与苟政达或者其它人相比,他属于白云成长的人,拥有众多的同学和兄弟,他还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年龄优势,可以采取熬的方式来获得资历,而不必心急火燎地拿政治生命当赌注来冒险。当然,处于欧成钧等的地位上,没有了年龄优势,如果不抓住眼前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当年,韩江林处于班子的大门外时,抱定的就是与欧成钧此时同样的心理,放手一搏。人所处的地位不同,心态自然不一样。
  茅台酒上来,欧成钧问,怎么喝?
  韩江林笑问,成钧是主我是客,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
  欧成钧心里有气,毫不客气地说,你说这话扯蛋,咱兄弟喝酒,什么江山是主人是客?三杯过岗,每人邀请大家一杯后,再轮流找对象。
  韩江林心里默了一下,三杯加上在座的十二个人,已经十五杯了,再找对象,肯定他还会轮上一圈,等于没有三十杯酒下不了桌。心想,这欧成钧不是存在邀他喝酒,而是存心灌他的酒了。
  见他疑惑,欧成钧说,县长别的事情比兄弟们多吃多占了,还在乎几杯酒?
  韩江林正色道,酒是粮食呢,喝酒随缘随意随性,如果是喝酒呢,我喝,如果是整酒呢,我不整。
  欧成钧得意地笑起来,说,看来韩县长别的什么都不欠,尚欠一颗豹子胆啊。
  韩江林方才明白中了欧成钧小小的计谋。酒桌上都是戏言,什么事都认真不得。但是,如果事前他们议定了什么事,他虽然没有参与,喝了这顿酒以后,等于间接地支持甚至参与了他们的活动。你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对这事所抱态度,以身立影的支持胜过一切言语。韩江林虽然觉得参加这种活动与身份不相宜,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预料到衍生出来的后果。
  服务员酌好了酒,欧成钧说,江林发话吧。韩江林客气地推辞,今天是你做东,你发话。欧成钧说,咱喝的是谁的酒?县长不拨钱,我们喝西北风?
  韩江林说,这就是你的不对,管钱不等于拥有这份钱,如果是这样,国家财政部长不就是龙头老大?我们一定要破除权力所产生的占有欲,管理不等于拥有,更不是占有。
  对对,我们习惯了说吃党的饭,吃国家的饭,看来我们所吃的,都是老百姓的。欧成钧态度变化很快,举杯相邀说,大家同举杯,祝江林高升,祝在座的兄弟高升。
  韩江林举杯碰了碰火锅沿,说,联网联网,快乐是终极道德,我祝兄弟们快乐。
  大家一同喝干了杯中酒,豪爽地亮出杯底。
  吴传亚说,江林,在白云,你离顶峰只有一步遥,当然可以不谈高升,只讲快乐,在座的兄弟怕不行。
  韩江林笑问,难道兄弟们不需要快乐吗?
  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什么排在第一位,什么排在第二位,可以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传亚,你该到大学里面教书,把王磊那个官迷换出来,你在官场混还真是屈才了。欧成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再次端起酒杯,举杯邀兄弟,苟富贵,无相忘。
  说得好。大家齐声赞同,目光却看着韩江林。
  三杯过后,轮流提议,杯杯见底。轮过一圈以后,韩江林略微感到有些不胜酒力了。
  第三次高潮自然是轮流找对象,韩江林成为主要目标。在一般的酒桌上,韩江林可以玩手段,采取一浪二泼三溜的办法推辞。但今天这种场合,这么好的酒,韩江林不敢耍滑头,只得硬着头皮撑着。个别酒兴差的,中途溜了,有些爽直的喝醉了,大家相互找着对象小范围说话。
  韩江林已经醉眼迷蒙,欧成钧侧过身小声地对他说,江林,你原来说过,摘不到桃子的不要占着位子,把机会让给其它人来试一试,有人已经摘不到桃子了,难道你不想试一试吗?
  酒醉心里明白,韩江林清楚他所指何人何事,摇着头说,我们是党员,一定要讲原则,服从组织安排。
  组织要适当体现广大干部、普通党员群众的意志。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欧成钧,说,你记着刚才传亚的话没有?什么事情要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否则,后果自负。
  说到最后,韩江林猛地地挥手,耳朵轰地响了一声,只感觉到身边一阵混乱。只听到有人说,江林真是醉了。
第138章 组织意图
  满票。
  在党代表大会上,各代表团把委员预选的结果报到主席团,主席团成员一片欢欣之色。包括莅临会议的市委换届选举指导组组长刘洪副书记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预选是为了防止组织意图无法实现,采取的一项临时性预防措施。对于参加选举的人来说,预选相当于汽车的保险杠。预选安排在上午十一点,是主席团对预选可能出现的结果所作的两手准备。如果预选结果不理想,组织提名候选人当选得不到保证,就可以利用中午的时间给各代表团打强心针,做通他们的工作。如果从预选结果中推定,正式选举没有任何问题的话,那么,选举将如期举行。
  受到预选市大利好消息的鼓励,苟政达主持下午会议时踌躇满志。由于韩江林事前得到了某种暗示,预先知道选举将会出现一些意外。但预选的结果让韩江林大感意外,怀疑是不是他理解错了部属们释放的信息,是不是他们临时放弃了行动?
  在介绍正式候选人之前,苟政达特别兴奋地放开稿子,表扬了白云县这一届党代表的素质,说,大家能够充分意识到肩负的责任,听党的话,听组织的话,忠实地履行一个党代表的职责,使得预选能够顺利进行,所有候选人都满票通过,希望在正式选举中继续民主,要用百分之百的同意,表达百分之百的民主,保证提名人选顺利当选,保证组织意图百分之百的实现。
  话音一落,会场上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人脸上挂着嬉笑的神情。韩江林坐在苟政达身边,也认为苟政达这句话殊为不妥。
  韩江林从一些熟悉的代表脸上,感触到一种不寻常的讯息。莫非预选结果只是一个假相?如果真是这样,说明选举已经被人为地操控了。想到这里,韩江林惊出了一身冷汗。假如真有人操控了会议的选举,在表面平静的局势下潜流暗涌,正式选举的风向就会发生逆转。到时候,预选与选举的巨大悬殊,不仅会让上级领导产生怀疑,对外界也会造成不好的印象。
  难道欧成钧他们真的采取行动了吗?韩江林暗自问道,朝主席台上的欧成钧望了过去。欧成钧脸上木木的,并没有什么表情。选举是相当敏感的时候,如同孕妇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孕妇身上,生怕孕妇孩子出现问题,担心孕妇的生命安全,担心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在上级眼里,非组织活动就是细菌,是危害母婴生命健康的细菌,组织就是医生,将会对非组织活动格杀无论,毫不留情。凡是希望在政治上保持长久生命力,或保持高洁人格的候选人,都不希望在选举的时候充当细菌的讨厌角色,只有那些秋后蚂蚱式的官场中人,才会鼓起飞蛾扑火的勇气放手一搏。因此,韩江林对于欧成钧的暗示,采取坚决态度一口回绝就是这道理,同时他还间接地其它同志,要沉得住气,相信组织。
  选举像生孩子,一切成了固定的模式,主持词都由秘书事先拟好,主持人变成了傀儡,只需要张张嘴就能使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选举成了一场前台有演员,幕后有指挥的皮影戏。
  谁将会充当非组织活动的幕后导演呢?
  对于他是否当选,韩江林胸有成竹。他真正担心的是能否实现组织意图。上级领导又十分看重组织意图,不能实现组织意图等于间接地给上级领导脸上抹黑。一旦上级领导不高兴,县里主要领导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选举在此时表面上是代表投票选举,体现了民意,但由上级提名的选举,实质上主要体现的仍然是上级意志。
  苟政达进入市级班子受挫,在白云的威信一落千丈,人们开始把韩江林视为白云的政治核心,政治形势开始朝着有利于韩江林的方向转化。原来除了韩江林的兄弟们,只有一些副科级干部向他表示忠诚,现在,由于县级换届将带来县二级班子的调整,许多科局级主要领导为了保住职位,或者获得一个更佳的位置,纷纷向韩江林表达了忠心。他们趁月黑风高的夜晚,到韩江林家里拜访;或直接到办公室里,向韩江林汇报工作,顺便用信封留下一个“汇报材料”;或借与韩江林亲近的人作中介,找一个他无法推脱的名义请他吃饭;有几个平时靠近苟政达的人,不好直接与韩江林见面,则绕山绕水地与兰家搭上关系,间接地向韩江林表达归顺之意。
  人无德不立,人无礼不成关系。表示忠心、搭上关系的东西无外乎钱物,许多人明知韩江林不会收他们的礼物,仍然愿意提着东西走近他。他们和当初韩江林送刘副厅长的礼物一样,抱着送不送是自己的事,接不接是对方的事。常人不会拒绝别人表示友好的礼物,政治人物考虑政治影响和前途,会把表达庸俗关系的礼物拒之门外,但绝对不会拒绝部下表达的忠心。韩江林虽然通过小周把所有的“汇报材料”都批示给了汇报者,当面临选举的危情时刻,他仍然记得每一个送礼者,记得他们所表示的忠心,正是凭借这一点,他才能够在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镇定自若。
  代表们排队投票之后,会议工作人员在监票人的监督下,清理和统计选票。其它人员暂时到会场外休息。韩江林从厕所出来,看到苟政达脸色沉郁地站在院坝中间抽烟,昔日喜欢围着他转悠的科局级干部,则三三两两躲到一边。韩江林走过他们身边,大家装作没有看见,偶尔有几个向韩江林点头微笑后,马上把头侧转一边,似乎不愿意与他有过多亲密接触。
  政治形势空前不明朗,韩江林从院子里微妙的气氛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想朝苟政达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独自站立着望了一会儿天,关心正式选举结果,慢慢走进了会场。
  苟政达回到座位后,选举统计工作已经结束,工作人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大家看了看统计结果,又看了看苟政达,神以惊异地悄声议论着。会场顿时被这异常的情况影响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台上。
  两位监票人拿着统计结果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再次翻看原始票。当他们确证无误之后,没有把计票结果交给苟政达立即宣布,而是直接递到刘洪部长手上。
  刘洪副书记手里的计票结果显示,苟政达的名字后面是零。苟政达和韩江林同时看到了这结果。韩江林似乎不相信这结果,把头凑了近前,苟政达后面的数字明白无误地显示着零。
  苟政达无法面对这种结果,控制不住情绪冲动,站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喊,阴谋,赤裸裸的阴谋。说完拎起皮包,气冲冲大踏步走下主席台。
  政达同志,老苟,刘洪副书记想叫回苟政达,无奈苟政达头也不回地冲出会场。台下发出了一阵嘻笑声。刘洪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出座位,亲自验证计票结果无误之后,走到会场一角用手机向市委书记汇报了选举情况。
  得到市委书记的明确指示后,刘洪把韩江林、马正文等叫到身边,向他们通报了市委书记的意见,就会议程序改变征求他们的意见。市委书记的意见,除了苟政达的选票结果不公布,其余如实向代表公布选举结果。鉴于苟政达虽然在委员选举中落选,不能参加常委选举和常委会的书记选举,但考虑到白云现实特殊情况,将由市委直接任命苟政达为县委书记,代表和委员的思想工作由韩江林、马正文共同负责。刘洪要求韩江林主持下面的闭幕式。
  会场经过了短暂时的混乱,闭幕式正式开始时,主持词到了韩江林手上。他一眼看到议程上写着,“现在我宣布****白云县委员会第七届委员会委员选举结果”,后面一个括号里写着,“此处可能有掌声”。苟政达用笔在后面加了一句:主动起立,长时间地鼓掌,庆祝白云****县委新一届委员会产生。
  想起苟政达落荒而逃,想到现实与理想之间相隔如此巨大,韩江林差点愤笑出声。他拼命控制住,不让自己在这种特殊环节、敏感时期笑声起来,以免别有用心的人产生其它想法。开始这个程序时,韩江林绷着脸,用了沉重的语调宣布选举结果。会场里出现了短暂时的宁静,忽然有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代表们热烈的鼓掌。韩江林愣了一下,见刘洪副书记鼓掌,自己也举起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手掌。代表们似乎不愿意停止,长时间、热烈地、有节奏地鼓掌,似乎有意识地在庆祝某种胜利。韩江林感察到不妙,立即对着话筒大声宣布下一步议程,干扰会场里的庆祝掌声。
  尽管选举出现了意外,会议仍然在四点准时闭幕。新一届党委委员换了一个小会议室,继续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选举新一届县委常委。新一届纪委委员全体列席。
  按照会议议程,第一次全体会议由苟政达主持。苟政达跑到市里,会议改由韩江林主持。选举遇到了一个难题,由于苟政达落选,应选常委九名,提名常委也变成了九名。如果九名提名常委得票都过半数,是否都应当选?韩江林和马正文不得不就这事请示刘洪。刘洪说,常委仍然实行差额选举。
  差额提名候选人恰恰是欧成钧。他听了刘洪的指示,情绪十分激动,站起来找刘洪理论。刘洪只得把他叫出去,并叫上马正文,一同做欧成钧的思想工作。会议出现了短暂的中止。
  他们重新回到会议室,欧成钧紧绷着脸,看来他是面服心不服。刘洪向委员们解释了实现差额选举的原因,并当众宣布了市委书记的指示,批复白云县委选举结果的时候,将同时任命苟政达继续担任新一届白云县委书记。尽管人们对这项宣布不服,但在党内,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因此没有人敢于质疑上级领导的这项决定,只有默默地接受。
  由于不用选举县委书记,在接下来的常委会选举就省事多了。常委都是具有高度政治素质的人选,两位副书记候选人韩江林、马正文毫无悬念地满票通过。刘洪副书记在全体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结束的讲话中,既高度赞扬了白云换届选举的高效,同时,也借此委婉地批评存在的不足,强调了下一步的工作纪律,要求全体委员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重大的历史史命感配合苟政达、服从县委的领导,把白云经济社会建设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尽管主持词上没有写明此处有掌声,两委全体委员对刘副书记高屋建瓴的讲话抱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会议在团结、和谐的气氛中胜利落幕。
第139章 纪委调查
  市委对选举结果批复下来,苟政达被重新任命为县委书记。正当韩江林认为县委换届的硝烟已散,接下来应当投入紧张的人代会筹备工作。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开始利用县委选举结果生出另一起事端来。
  白云县委拿到市委批复以后,韩江林向苟政达提议,当天下午召开新一届县委第一次常委会。韩江林的意思是想通过常委会的形式,让大家坐在一起,交流思想,弥合与苟政达之间业已出现的裂痕,以便下一步更好地开展工作。如果有谈不拢、谈不透的话题,晚上还可以在酒桌上继续谈。晚上的酒席也可以算得是喝政治酒了。苟政达思虑再三,勉强同意了韩江林意见。
  在预定的时间内,常委们准时莅临常委会议室。苟政达最后一个进来,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在原来的位置上坐定,面对常委们的目光,他失去了原来的从容淡定,有几分手足无措,不是翻笔记,就是看看文件,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
  韩江林侧目打量着他,才几天时间,原来的满头黑发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白,鬓角的几缕银丝犹为明显。失败对人的打击很大,官员中人在政治上遭遇滑铁卢,等于丢掉了思想和灵魂的一半。对此,韩江林深有体会。当年韩江林年轻,失败了仍然不失前途和机会,苟政达遭遇此败,无形中中止了在政治上继续前进的步伐,余下的时间只能得过且过、苟且偷生了。
  开始吧,书记。韩江林善意地提醒道。苟政达回过头,用猎狗般阴毒的目光盯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不曾预防,身子一个激灵,一般透心骨的寒彻在全身弥漫开来,呆呆地张着嘴不知说什么为好。
  忽然,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从楼道上传来,似乎有人在质疑党代会的选举。常委们都传过身。苟政达侧耳听着,脸色像死一般灰白,他用怨责的目光看着韩江林,仿佛这一切都是韩江林的预谋。
  韩江林感到极度的委屈,站起来想去探看究竟怎么回事。组织部副部长杨道理推门进来,差点和韩江林撞了个满怀。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杨道理,严肃地问,外面吵吵闹闹的,究竟怎么回事?
  杨道理不敢接韩江林的目光,看着苟政达汇报道,苟书记,有几个乡镇的党代表质疑委员选举做假,集体上访,要求查验选票。
  韩江林心里腾地涌出一股火气,也不待苟政达说话,愤怒地质问,什么做假嘛,选票统计是认真的,没有谁做假。
  杨道理低头嗫嚅地道,没有公布书记的选票,代表们怀疑做假,代表们说,书记委员都没有选上,仍然担任书记,代表们认为权利受到了损害,要求向上级反映。
  韩江林一听,头轰地大了,转身看着苟政达。
  苟政达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语无伦次地说,这,这,他的目光落在韩江林身上,腾地站起来怒吼道,你,你们别唱戏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们在演双簧戏,我,我要向市委、省委告你们搞非组织活动。
  说完,嘣地一摔椅子冲出去,门在他身后狠狠地搭上。韩江林转过身,见全体常委都被弄懵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韩江林无奈地摊开手,表达自己的无辜。然后,把他求助的目光投向马正文,老马,我不便出面,你代表县委出面做代表的工作,叫代表们相信党,相信组织,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要求上级出面调查处理,给代表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马应声出去。会议不能继续下去,常委们不欢而散。
  经过老马出面做思想工作,代表们陆续散去。他刚回县长办公室,杨道理马上打电话向他汇报,苟政达认定是他在背后搞非组织活动,已经坐上车直奔市委告御状去了。
  韩江林一愣,背后透出一股悲凉。苟政****定他搞非组织活动,上级出面调查清楚了还好,如果不能够查出幕后的主使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旦背上了搞非组织活动的罪名,他的政治前途有可能给毁掉。想到事情严重性,想到局势有可能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韩江林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眼前仿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谁是幕后主使者?是谁鼓动代表们来查验选票的呢?查验选票的目的又是什么?韩江林关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地追问。
  他怀疑是欧成钧这帮弟兄在背后作怪,但现在他又不敢给欧成钧打电话。假如上级相信苟政达所告的御状,肯定会着手进行调查,他的任何异常行为都有可能成为罪证。这个时候,他任何人都不准备联系,任何电话都不再打,干脆关掉了手机。
  从目前的政治态势来推理,他最有可能是非组织活动的主使者。因为苟政达落选,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苟政达退出白云政坛,他自然而然地以第一副书记、县长的身份主持白云的全盘工作,这样,白云整个地属于他的天下。或许这也是支持他的弟兄们的想法。想到这里,韩江林不由得悲从心起,忧从心生。兄弟们本来怀着一腔良好的愿望,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结果肯定是害惨他了。他悔不该不听从组织安排,从处于多事之秋的白云政坛退出,出任深圳办事处主任,全身而退完全保持了政治上的清白。冒险留在白云结果陷入了泥潭中无力自拨了。韩江林更悔不该忽略了欧成钧们想法,当意识到他们有可能采取非组织活动时,他应当预见到其危害性,阻止他们的进一步行动。他之所以听之任之,心里隐隐地对他们的活动结果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从中获得某种好处。韩江林把它归结为政治意识不强,政治敏感性不够高的结果。
  事后冷静分析,思维正常的人都有可能发现人为操控的痕迹。整个过程留下了两大破绽。在选举环节,委员选举中获得满意的苟政达,却在同一天下午的正式选举中,以零票的不可想象结果败北,这不是明显地被人为操控吗?党代会胜利结束,代表们已经各自回乡,听到苟政达被重新任命为县委书记的消息,又有人暗地窜通一气,聚集到县委组织部要求查票。选票没有公布,代表们怎么知道上级的任命没有体现代表的意志?按照有关章程要求,上级有行命任何一级党委书记的权利,要求以选票验证现任县委书记的资格,岂不是公然和上级组织作对吗?至此,人为操控痕迹昭然若揭了。
  因为缺乏警觉而有可能被此事牵连,政治生命有可能被葬送,一向自信的韩江林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滋味。
  白云舆情汹汹,纷纷传言市委准备对白云党代会选举事件着手进行调查。
  几天以后,由市纪委副书记龙文渊、和市委组织部新任部务委员为正副组长的联合调查组进驻白云,他们避开了县委领导,直接和县纪委、县委组织部接上头,查封了党代会的全部原始资料。
  组织部部长杨维仁被非组织活动的罪名吓得心理脱虚,得了某位高人指点,寻了个关系住进市第一人民医院暂时逃避。调查组接待任务暂由杨道理代理。但就在调查组进驻的第三天,有消息传出,杨道理被市纪委双规。接着欧成钧、吴传亚等三人被市纪委双规。
  调查组进驻的第五天,正当韩江林以为事件即有可能与他擦肩而过,惊魂稍定的时候,市纪委的两名干部在龙文渊的带领下,在医院宿舍的门口堵住了韩江林。
  韩江林抬头见到龙文渊,心里格噔一响,叫了一声糟糕。知道事情无法回避,迎着龙文渊走了过去,主动打招呼,龙书记好。
  龙文渊像与韩江林有着前世的孽缘,狠狠地瞪了韩江林一眼,韩大县长,聪明反而聪明误,这回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为什么?
  为什么?经过前一阶段的调查,组织发现你参与了党代会中的非组织活动,需要你配合调查。
  请组织相信我的清白。韩江林想表现儒雅的风度,淡定地说。
  清不清白,苍天清楚,公道自在人心。
  韩江林白了龙文渊一眼,你一个即将退休的糟老头子,怎么嘴上不积点德,处处还与人过不去呢?
  在他们的要求下,韩江林上了市纪委的车,立即被载到了南原市国税宾馆,实施了软隔离。韩江林认定自己没有参予任何非组织活动,认为随着调查的深入,调查组最终会证实这一点。因此,他对遭遇双规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看守的纪委干部在考核中曾经与韩江林熟识,见韩江林尚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警告说,这件事产生了极坏的政治影响,你必须引起高度高视,调动一切可能的关系资源活动活动,不然的话,结局有可能朝着不可预料方向转化。
  韩江林说,我的行为苍天可鉴。
  苍天可鉴,并不等于人可鉴,任何事情一旦与政治影响扯上关系,等同于沾上了一个墨水袋子,只会越抹越黑,普通人都会避而远之,平时愿意为你说话的,这时候都不愿意再惹麻烦。
  韩江林不相信世事会如此无情,笑问道,意思我将会众叛亲离喽。
  这位干部道,如果不是政治大背景发生变化,在相同的一片天空里,哪一件与政治相关的案件,曾经翻得到案?
  这话击中了韩江林的软肋,心里一紧,问,问题是我根本参予他们的任何预谋和活动。
  我们很多人都相信你没有参与预谋,但你手下人参与了,这些人是你平时信任的人,他们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你,这如同一次古代的宫廷政变,预谋废立的大臣们确实没有把政变的计划告诉他们将要推戴的人,但是,当宫廷政变破产以后,当政者仍有可能把候选皇帝当成政变的主谋予以废除,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
  他的话让韩江林心惊肉跳,苦笑道,白云是个小县,县委书记手握重权,但与皇帝的权力相比,仍然天上地下。
  这位干部走后,韩江林愈想愈觉得这位干部说得有理,他即使不能再担任白云县长的职务,也有必要把自己在这期间的活动向组织进行说明,求得市委领导的谅解。于是开始坐下来认真地写汇报材料。
  韩江林托看守者把汇报材料分送刘洪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以后,事情没有任何改变,他仍然被限制在国税宾馆的房间里,暂时失去了人身自由。
  韩江林整日无所事事,不由得恐慌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被组织双规,第一次是因为经济上的问题,第二次则是因为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可以用证据来说明,政治问题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既可以说得清楚明白,同时,也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第一次,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副镇长,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第二次,他是县长,已经建立了良好的社会关系,这些关系在他在任时,极有可能使他能够呼风唤雨。假设真有可能因为非组织活动被抹掉县长职务,韩江林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当他做了这番假设后,心底透出一股悲凉情绪。古人所谓的患难相知,在现代这个注重利益的时代,这种患难真情和道德要求像一叶古代的风帆,离人们渐行渐远了。
第140章 母子重逢
  老天并没有抛弃韩江林。
  被限制在国税宾馆第十天后,龙文渊来到国税宾馆召见他。韩江林对龙文渊心有不耻,仍然把写好的汇报材料,陪着笑脸一起递上前,说,这是我向组织所作的汇报。
  没想到龙文渊伸手轻轻挡开韩江林的手,说,没必要了。
  他这般无礼,韩江林腾地感到一股火在胸中烧起来,但他极力控制。
  龙文渊在对面坐下,掏出烟甩给韩江林一支,韩江林看了烟一眼,既不接受,也不拒绝。龙文渊只管点上烟,说,我们是多次见面了。
  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照顾,尤其感谢龙书记对我的关心照顾。韩江林话里带气,暗含嘲讽。
  龙文渊深吸了一口烟,说,我没有能力照顾你,即使有能力也不可能照顾你,再说,你是我的什么人,我有什么必要照顾你?
  韩江林被呛了一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龙文渊说,年轻人,要自重一点,不要因为组织给予了一点关怀,就放松了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改造,没有组织,哪会有你的现在?
  韩江林生气地反驳道,人是自然的客观存在,组织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二者的前因后果,麻烦龙书记想清楚。
  龙文渊手一挥,我不必要想清楚,因为清不清楚这个,对我没有意义,倒是你应该想清楚,组织对你还是宽大的,决定取消对你的双规定,这一点,你还必须感谢组织。
  韩江林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委屈的泪水哗啦啦淌下来。
  龙文渊说,解除你的双规,并不等于你没有错,只是你运气好一点。
  什么?韩江林一愣,我有错为什么还要解除我的双规?解除双规证明我是清白的。
  解除了身上的枷锁,年轻人的盛气重新回到韩江林身上。
  龙文渊的自尊心受到打击,勃然大怒,你,你,韩江林一个毛头小孩,给你解开了紧箍咒,倒以为自己是孙悟空了,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上面有人罩着,凭你这次非组织活动,在政治上足以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韩江林觉得没有必要和龙文渊无谓地争论下去,侧过身问旁边的纪律干部,我可以走了吗?
  纪委的干部说,按规定,双规解除,你当然可以走了。
  好哩,韩江林说,很有礼貌地握了握纪委干部的手,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但希望下次不再享受这样的待遇。
  韩江林的话让大家笑了起来。
  走出国税宾馆的大门,一抹春阳迎面照来,韩江林抬手遮挡。面前的一辆车忽地打开了门,杨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这里。
  韩江林像断头苍蝇辨不清方向。杨卉跑过来牵住韩江林,往车里一塞,开着车离开了国税宾馆。韩江林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卉说,在你落水上岸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把手伸向你的人,但我绝对不是推你下水的那个人。
  杨卉的情绪很好。韩江林略为宽了心,问,我们到哪里去?
  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杨卉莞尔一笑,等见面你就知道了。
  韩江林没有猜到杨卉竟究要带他去见什么人。
  车遇到红灯停下,杨卉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到了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韩江林不明白杨卉的意思,问,什么谜底?
  她没有答话,把白净的素手伸向韩江林,问,护身符在不在身上,给我。
  自从上次他来南原见不上梅总,护身符一直带在身上。韩江林摘下护身符塞在杨卉手里。绿灯行,杨卉驾车与车流随行,进入直道后,她把小小的护身符在方向盘上展开,认真地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
  韩江林预感到杨卉正把他带入一个重要的秘密面前,心徒然紧张起来,他什么也没有问。
  来到省国投公司隔壁的酒店,杨卉停好车,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沉思良好,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把护身符递给韩江林,叫道,韩江林。
  什么?韩江林看到杨卉严肃的表情,一愣。
  杨卉避开韩江林的目光,低着头轻咬了一下红唇,欲言又止。
  有话,你说呀?
  杨卉望着酒店的大厅,说,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真相,往往是被深深掩盖了的事实。
  是呀,韩江林想起杨卉与屠晋平的肮脏一幕,心有些痛,仍然点了点头。
  只有亲历者才清楚,表象后面的事实是什么。一向干练的杨卉显得有些罗嗦。
  韩江林了解杨卉的性格,知道在她绕山绕水的话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笑着回应了一句,淑本华说,世界是我的表象,通过哲学家的阐述,人的意志或者事实,是隐藏于表象之下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杨卉眼睛一亮,似乎和韩江林重新找回了心心相映的感觉,用手指点了一下韩江林的额头,你要是早有这点慧根,我们何必遭遇这么多的罪?
  见韩江林有些尴尬,杨卉推开车门,故作豪爽地说,走吧,你不是要见梅总吗?梅总在酒店606号房等你,她会向你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
  梅总?韩江林想起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心里很不痛快,极不情愿地跟着杨卉下了车,走进了酒店。
  杨卉把头发盘了一个髻,身着一身职业装,浑圆的臀部像球一样在韩江林眼前扭动着,别有一番风韵。韩江林以男性的目光打量着杨卉的外表,闻到了弥漫在眼前的暧昧空气,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杨卉的威压。
  酒店的服务员见到杨卉热情地招呼。杨卉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和服务员一一点头问好。两人走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韩江林再一次感觉到来自杨卉的威逼和诱惑,竟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儿冲动。杨卉觉察到了韩江林解释的暧昧信号,矜持而宽容地微笑着。
  从电梯里走出来,杨卉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606室门口,轻轻磕了磕门。然后,杨卉用手里的卡片打开了门。她领着韩江林穿过前面的会客厅,走进后面的大卧室。
  梅虹正戴着眼竟伏案看着什么东西,杨卉说,梅总,我把客人带来了。
  梅虹透过眼睛打量了韩江林一眼,似乎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说,韩县长,请坐。
  杨卉说,梅总,办公室还有点事情,我先告辞了,你们谈。
  梅虹说,叫餐厅给我们安排晚饭,要一个小包间。
  好咧。杨卉热情地答应着,迈着轻巧的步子关门退出。
  屋里只剩下梅虹和韩江林,两人一时无语。
  梅总,韩江林看梅虹叫道,正想说句话打破眼下的沉默,忽然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照片,不由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梅总没有发现韩江林的异常变化,说,我正在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哦?韩江林失神地应道,回过神来,重复一句,我小时候的照片?
  是的,小杨拿给我的。梅虹干笑了几句,小时了了,大未必好,韩县长小时候顽皮可爱,大了却很有出息。
  没,没什么出息,韩江林目光盯着桌上的照片,没有放开。梅虹顺着韩江林的目光找到了照片,看了一眼说,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我从上海到贵州来当知青的时候,我的父母领着我到上海外滩照的,全家福什么的都弄丢了,只剩下这一张标准照,要用来填表什么的,多洗了几张。
  韩江林听着,慢慢从胸前把护身符掏出来,揭开银盖子,把照片展示在梅总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包括这一张吗?
  梅虹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韩江林,忽地转过脸低了一下头,似乎不愿意面对眼前的现实。当她转过身过,握着韩江林的手,把护身符拿在手里,认真地打量着,好像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
  眼前这个自信而高贵的女人全身哆嗦。她问,韩县长,这东西真是你的?
  这东西一直带在我身上,韩江林说,认为这句话不足以说明一切,补充了一句,它是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明。
  梅虹慌乱而急切地把护身符摘过来,从笔筒里拿起剪刀迅速一撬。韩江林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正要阻止。梅虹撬开了照片,呆呆地看着,忽地泪流泉涌,扑过来紧紧搂住韩江林,大叫一声,儿呀,妈终于找到你了。
  被这个陌生的女人搂在怀里,韩江林一时不知所措。拿起银饰盒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在被撬烂了的照片后面,刻着一个小而明显的郑字,而且落下了日期。这表明自己找到了亲娘了,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出生的准确日期。韩江林的泪水像潮水般哗啦啦淌了下来,凄惨地叫了一声,娘,我也找到你了。
  老天,请您原谅一个母亲的罪孽吧。梅虹望着天痛苦地叫喊。
第141章 尾声
  在餐厅里,梅虹说为庆祝母子重逢,要举行一个小小的家人宴会。
  梅虹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韩江林说,他不会来了。
  谁?
  龙文渊,你的亲生父亲,那个畜牲。梅虹脸色微愠。
  韩江林想起那个一本正经的市委纪副书记,处处和他过不去的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感觉这世界太荒唐了。
  在母亲的故事里,他已经了解他出生的前因后果。牵头调查他的纪委副书记,一个以坚持原则自诩的人,居然是一个强奸犯,是他的亲生父亲,韩江林此时唯有用道貌岸然赋予这个给他生命的男人了。
  梅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韩江林的脸蛋,笑道,也好,那个衣冠禽兽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甚至还想对你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到现在还不敢承担责任,永远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还想用道貌岸然这个词来形容,没想到你说的衣冠禽兽这个词更准确无误。
  梅虹正色道,儿子,马太福音书说,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告诫我们要学会宽容,学会爱,不能原谅衣冠禽兽的结果是,有可能我们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自知事以来,韩江林常被人骂,有爷养无娘教,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得到娘的教导,这会儿能够得到亲娘面对面的教育,心里别提有多心甘情愿领教了,点头应道,娘,孩儿谨记。
  梅虹媚开眼笑,娇嗔道,说你不要叫娘,叫我妈妈的嘛,娘这称呼像乡下人叫的,多土气。
  娘,娘,娘,韩江林故意玩笑着连叫几声,妈妈,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听别人叫娘的时候,我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叫娘,在梦里也一次又一次地叫娘,现在亲娘就在身边,我还能不叫吗?
  一番话说得梅虹泪水涟涟,说,叫吧,儿子,叫吧,叫吧,只要你高兴。
  娘!
  哎!
  梅虹高兴地应道,仿佛怕韩江林飞走似的,目光缠绕着儿子,一刻也不从他身上离开,紧握着他的手说,儿子,你真是命大,当初那个畜牲怕你给他的政治前途带来麻烦,不想把你留下来,要把你丢进清水江,我悄悄托大娘把你送人,现在我白拣了这么大一个儿,老天有眼呀。
  梅虹似乎心有不甘,摇着韩江林的手问,可是,我的媳妇呢,我的孙子呢?
  韩江林还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母亲,只是淡淡一笑,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媳妇会有的,孙子也会有的。
  吊二郎当,像什么话。梅虹轻轻打了韩江林一下,哎,你现在孤身一人,小杨也是单身,我看小杨对你很是情深义重,你不能把握不住机会哟。
  菜上来,很合母子俩的口味。梅虹得了话题,又夸杨卉会办事。韩江林不知道杨卉摸到了她的哪根筋,居然对杨卉赞口不绝。
  韩江林说,娘,有空了你到白云住一段时间,我给您煮清汤河鱼,那味道才叫鲜。
  梅虹呵呵笑得合不拢嘴,答应有时间一定到白云去,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一圈。韩江林的出现,彻底抹掉了过去生活在她心灵里留下的阴影。这会儿与一个快乐的乡村妇女无异,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高贵和矜持。
  吃完饭,梅虹眨着眼睛看着韩江林,你有没有兴趣陪女人逛街?
  韩江林知道母亲的心思,很妙巧地回答,我没有兴趣陪女人逛街,我有兴趣陪妈妈逛街。梅虹兴奋地站起身,牵着儿子的手兴致勃发地说,走。
  逛服装商店,梅虹拣高档品牌给韩江林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买齐了。她得意地说,为庆祝我们的重逢,妈今天要把儿子修饰一新,我们也要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
  韩江林带母亲到珠宝店,给母亲买了一件玉镯。他把碧绿色的玉镯亲自给母亲戴上,说,妈妈,我的亲娘,你在我心里就像这玉镯,纯洁、高贵,傲世独立。
  梅虹把戴着玉镯的手在眼前高高举起,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我的儿子,尽管幸福来得太晚,但我仍然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从服饰店出来,韩江林提着大包小包,挽着母亲的手逛到南原小吃街。
  梅虹问,想吃什么?我请你。
  男士在,女士掏钱,一方面说明男士没有风度,另一方面说明女士魅力不够。
  梅虹被说服了,呵呵笑道,好好,为了验证我的魅力,请先生掏钱请我吃臭豆腐吧。
  臭豆腐?韩江林一愣,再次想起与兰晓诗的对话,心里暗道,臭味相投,还真是前世的一家人啊。这样一想,忽然触动起思念兰晓诗的心思来。
  逛到夜深,母子俩才回酒店。梅虹从衣柜里拿出先前杨卉准备好的内衣递给儿子,命令道,洗澡。
  韩江林徒然得到母亲的服侍,仍然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乖乖听从母亲的话,接过内衣进了卫生间。当他用热水冲刷着身子,耳边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即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母子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续谈到夜深。
  安顿韩江林睡下后,梅虹回到大房间,似乎担心儿子飞走似的,稍有动静就走过来看看。如是者三。韩江林懂得母亲的心思,安慰道,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会永远守候在你身边。
  儿呀,儿呀,韩江林被轻微的呼唤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母亲竟然伏在他床边做着好梦。她一边紧紧的抓着被子,一边惊惶地叫喊。韩江林感到一阵揪心的痛。他原来认为是母亲狠心地抛弃了他。现在看来,在抛弃儿子以后,母亲承受了多大的心灵痛苦啊。想着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他握住母亲的手,轻轻一声凄叫,妈妈。
  再次醒来,明媚的阳光像一张灿烂的笑脸贴在窗前。母亲已经从床边离去。韩江林赶紧穿上衣服,走到母亲的卧室,卧室的的床叠得整整齐齐,韩江林在书桌上,发现了母亲留下的字条:
  “江林,我到北京出差,暂时不能陪你了。你的事情已经和市里说好,你到深圳就职,算是暂时回避一下,等有机会再换岗位。我给了杨卉公休假,让她陪你一起到深圳散散心。赴深圳的机票我叫她准备,你们随时可以走。深爱你的母亲。”
  人生处于低潮的时候,特别想念亲人,韩江林拿着纸条,想起在深圳的可爱儿子,心想在南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不如趁早离开,于是打电话给杨卉,询问机票的事情。杨卉有事在忙,约定和韩江林中午见面。韩江林想到酒店离昨日重现咖啡馆不远,说,好,在昨日重现见。
  整个上午,韩江林无所事事,除去看了看原来兰晓诗留下的房子,又去了一趟书店,整个上午就是为了见面而延挨时间。等到十一点半,他早早来到昨日重现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叫了一杯咖啡,边喝边默默地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生竟然就像街道上的人流,混乱而没有规则,也没有方向。
  杨卉像从地下冒出来,突然出现在韩江林面前,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杨卉背着包,像要出门的样子。
  韩江林问,怎么,就走?
  杨卉点点头,说,是啊,早就盼着公休,和几个朋友约好,到西北走一圈,体验一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雄阔旷远。
  你不是答应去深圳吗?
  杨卉格格地笑了起来,深圳?那是梅总的一厢情愿,你也不需要我陪你去深圳,是不是?
  韩江林避开这个问题,道,你明明知道梅总就是我亲生母亲,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这个问题触及了杨卉的心思,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是为你们好,梅总和郝主席是省里的名流,地位显赫,而你年轻有为,是南原的青年才俊,如果因为身世问题成为外界注目的焦点,成为报纸和街道上的绯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好啦,杨卉像松了一口气,随着郝主席离任,你远赴深圳,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是不是?
  韩江林体会到了杨卉的良苦用心,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说,谢谢你,小卉。
  谢什么,不骂我就好啦。杨卉说着,用力把手抽了回去,从包里掏出机票,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这是去深圳的机票,拿着吧,你和外界失去信息的那几天,兰晓诗已经从美国回到了深圳,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和兰晓诗鸳梦重温了。
  不待韩江林说什么,她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也许在大西北的某一个地位,我也会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杨卉说完,朝韩江林挥了挥手,转身迅速离去。透过玻璃窗,韩江林看着杨卉窈窕性感的身影走进人流,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2009年5月20日下午三点于凯里。
第142章 感谢读者,感谢生活——代后记
  这本书终于画上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句号。基本上可以对读者一个交待了。当然,现在的小说都是开放式结构,所以并非不能继续写下去,但,我已经疲惫了。看到文章的最后一颗字,我想不仅对于我,还是对于关注这本书的读者朋友们,都是一个解脱。
  我首先要感谢读者朋友们。
  这本书,我原来只想写一段真实的经历,名字就叫《组织工作手记》,作为对人生某一个时段的一种记忆。写成此小说,其间一些在全国通用的真实生活,已经对某些多血质、多疑症、喜欢把自己个人视为唯一经验的人,已经造成压力,如果写成手记类的东西,肯定会对某些心灵脆纱弱的人造成伤害。于是,我便想写一本类似于生活小说的东西。然而,在读者朋友们的建议和推动下。我把很多东西剔除出去,变成了可以大致归入官场类的小说。而且,原来只确定写一本,随着故事的延展,最终成了三部,近八十万字的东西。这其间对于写作人来说,对于读者来说,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朋友们的支持使我终于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字。吐出了一口长长的郁闷之气。
  其次,感谢关注我小说的新浪、搜狐等原创频道的编辑。特别是陈美女,陈帅哥,是他们的大力支持和推介,使这小说在网络上最终被读者们认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要感谢上百家网站、出版公司、出版社的编辑。特别是周先生、陈美女、郑先生等,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指教,让我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自信心。这是使我坚持写下去的又一动力。
  再次,感谢生活。感谢这个风清气正的社会,使我们终于可以用理性的目光,来看待我们周边的生活,看待所谓的官场。官场,其实是人们用了一种分类法,把它从生活中分列出来,犹如把泥鳅从鱼类中分类出来的一种方法而已,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而官场能够独立出来,也是中国社会在特殊时期的一种特殊现象。我乐观地以为,以潜规则而著称的官场,终归会寿终正寝的。
  但愿我的小说不会由此寿终正寝,读过小说的朋友们的快乐刚刚开始。
  (第三部完)
第143章 红颜知己
  (第四部)
  凡事速度加快,总会让闲人憋闷得紧。来到深圳的这些天,韩江林每天都要从快节奏的城市里钻出来,到海边透气。
  韩江林从白云政坛遇险,忽然与追寻了二十多年的亲生母亲相认,算是物物相报,有失必有得。正应了养父生前的一番教诲,人生如一泓山间清潭,有玄虚也有盈满,一年四季中,总保持平衡。生母动用人际关系,早安了韩江林一个驻深圳办事处主任的位置,狡兔三窟,这一着先见之明还真是算着了,遭遇滑铁卢的韩江林来了一个敦克尔克大撤退,平安着陆到办事处主任的任上。
  到深圳一段时间,韩江林只到办事处转了一圈,算作报一个到,韩江林看得出,办事处的两位副主任并不欢迎韩江林光临,从他们冷冷的目光中,他感觉得到他们把他当成了威胁。为了不给他们造成威胁,韩江林顺水推舟,借口有其它事情要办,隐身在深圳的公寓里,或在街上逛来逛去。好在领导对于刚刚受到委屈的同志不会穷追猛打,会让他们暂时喘息一段时间,手下人更不会追问直接领导的去向。反正靠着组织这个大家业,当过县长的韩江林即使躲在家里不上班,组织仍然会按时给他发饷,不会少了他的一分钱。所谓穷寇莫追,一般人不会计较官场争斗,胜利者总得表现大度,给败退者提供了足够的生存空间。
  在深圳住了一段,韩江林感慨良多。乡间狭窄有狭窄的好处,出门撤泡尿都见着不少熟人,在城市里的街上转来转去,人如潮涌也难得碰到一回熟人。这才真真体会到大隐隐于市这一论断的高妙。
  这天,他走得更远一些,来到一片悬崖之上。离海岸还远,天空没有风,海面风平浪静,韩江林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纸味。他寻着香雾看去,只见在一块稍为耸立的礁石旁,立着一座小石庙。
  在南海边,渔人对妈祖和菩萨极为崇敬,隔三差五前往祭拜,凡是有庙的地方往往整日香火不绝。
  韩江林走进小庙里,见里面香火袅袅燃烧,看得出祭拜的人并不走远。香案上整齐地摆放着香纸,这是小庙管理者为香客们准备的,祭拜者可以随便取用,只需往香案旁的功德箱中丢入多少不等的香火钱。韩江林喜欢闻淡淡的香火味,对神秘的宗教仪式怀有一种特别的敬意,但他仅是欣赏祭神者的虔诚态度,欣赏带着幽静的远古气息的宗教文化。他是个无神论者,神与仪式是隔离的。从庙里走出来,韩江林抬头舒了一口气,眼睛落在远处一个身着乳白色长裙的窈窕背景身上。她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秀发垂肩,衣袂飘飘,离平静而深邃的大海是那么近,稍不小心就会掉进大海而藏身鱼腹。韩江林担心她是一位有可能寻短见的女子,小心地走近她。又担心脚步声重弄出了响声惊动了她,为了不让她失足跌进大海,他尽量小心地靠近前去。
  在韩江林走近的时候,女人用手束了一下散披在肩头的秀发,转过身来,忧郁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说,怕我跳海,是吗?
  韩江林被人猜透了心思,点点头,说,大海那么宽,我们要有大海的胸襟,凡事从宽处着想。
  对,对,女人说,每次来到大海边,总会给人深刻的启迪,昨天它汹涌澎湃,今天它风平浪静,但在平静的面容之下,海底却是瞬息万变。
  女人打量着韩江林一会,说,你来自内地吧。
  韩江林不由得惊诧起来,问,难道我的脸上写着内地二字吗?
  只有内地到深圳来的有闲游客,才会独自一个人到海边来散步,你看看,在深圳这座城市里,哪一个不是行色匆匆,忙着赚钱,内地来的下海一段时间以后,也很快被这种海流袭卷的,谁都逃不掉金钱这大潮。
  你呢,为什么会来到海边,那就是深圳的有闲阶层喽,功成名就,可以悠闲地享受生活。
  听着韩江林这话,女人格格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里射出一道电光,把韩江林的心电击了一下,韩江林愣住了,心想,眼前这个身材娇好的女人,虽然算不得漂亮,但是她的眼睛里藏着有一道弧,稍不经意间,这种弧光会像电一样击中男人的心脏,因此,拥了这种电光的女人也可以称为狐迷,或者狐狸。女人们则因为她们对于男人的魅力而心怀妒意,称她们为狐狸精。这种女人很容易俘获男人的,并使男人轻易为她们勇敢献身。据说,三国时的美人中,貂婵就拥有这样的电眼,所有每一个被她弧光击中的男人,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俘虏。当然,另一种说法是,貂又比狐更聪明伶俐一些,因此貂婵方能经史留名呢。
  在韩江林欣赏的女人中,晓诗充满诗意的,令人充满了想象;杨卉像小家碧玉,清新可人;春兰属于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女人,罗丹则充满了女性的温暖。眼前这位女人,电眼里有一种勾魂的东西,有一把燃烧的火焰,会令男人血管愤张,为她去冲锋为她去拼命。大凡娶到这种女人的男人,也许女人并不漂亮,但她能够令男人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为她,为家而拼命。
  她笑的时候保养得很好的眼角露出了皱纹,韩江林猜到了她的年纪,大约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
  女人抹掉眼角的泪花,说,我是准备来跳海的。
  韩江林吃了一惊。仅这一句话,这种女人足以让男人把整个身心都围着她转动了。女人赶紧安慰他道,别担心,我要跳海,也不要你面前跳,我不会让你上演英雄救美的故事,让我们在道德榜上扬一回名的,我不是演员不是明星,没有上演绯闻的意识和动机。
  韩江林呵呵一笑,悬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来。
  她转过身,伸出保养得很好的玉臂指着石庙,知道庙为什么建在这悬崖边上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
  渔民出海以后,渔民的妻子往往就来到这悬崖上,一边眺望茫茫大海中的丈夫,一边烧香为他们祈祷,如果丈夫始终没有回来,她们之中有些人,就会从这悬崖头纵身跳进大海,追随他们的丈夫到海底的另一个世界过幸福生活。
  真是惊世骇俗的风俗,韩江林说,莫非你也相信在海底里,有一个叫龙宫的世界?
  女人被韩江林逗乐了,媚眼又电了他一下,韩江林怦然心动,幸而他早已身心沉重,如果还是身轻如燕的青年,他的心儿大概要被眼前的女人电飞了。
  女人舍身一般为情所困,男人舍身一般为事业所困。
  女人精辟的话让韩江林又是骤然一惊,不由得多看了女人几眼。女人伸出手来,我叫云。韩江林握着女人柔和而温暖的手,仿佛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笑着说,女人是云的话,男人就是石头了。
  女人莞尔而笑,低头选择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指着旁边说,能坐下聊聊天吗?
  韩江林顺从地坐下。这个自称为云的女人抱膝仰头看了一眼天,本来想选择结束生命,结果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什么形式?
  生与死其实是相通的,想一想啊,死了的话,把尸体埋进土里,或者掉进大海葬身鱼腹,不同样受到压迫,让人透不过气来吗?而内心所受到的压力,只要想开了想通了,还不至于让人透不过气来。
  对,心灵只是个体的感受性问题,调整一下心态就没什么事了。
  云幽幽叹了口气,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云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个阿拉拍魔瓶的魔鬼故事,魔鬼说了几种假设,我呢,也在想,要是这些天能够遇上一个男人,我就把我的故事说给他听,和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
  云说这话时,脸忽地红了,问韩江林,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强人所难?
  韩江林微微一笑,不置任何评说。
  在这个浮躁的人世间,能够静听他人故事的人不多了,而能够有人听自己的故事,则是一种福份。说到这里,女人用明媚的双目看着韩江林,可以称之为缘吗?
  韩江林心想,这女人是一个情种呢,她的故事无非也就是情的故事,但在这无所事事的时候,暂且听一听她的故事也无妨。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后,和一帮街头混混在街上风一样荡过来,风一样荡过去,十八岁的女生还只考虑人生,对婚姻没有更多的考虑,因为我从小被公认为镇上的小美人,父母亲对我们疯来疯去不放心,担心我出事后身价贬值,不如在黄花女郎时出手,还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给我张罗对象。人家介绍对象是打灯笼地挑,越挑越好,给我介绍的对象是,每介绍一个对象,我的身价就落水一分,越挑越落水。原来有人暗地里说长相狐媚,像貂婵那样妖,缺少旺夫相。在我们那种小镇,一旦有某种流言蜚语就会传得满天飞,你可以想象全家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正在全家人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他比我大十岁,新婚不到三年就死了妻子,当他派人上门说亲时,还真有一点英雄救美的味道。如果是一开始他就上门求婚,我的父母一定会把他一阵乱棒打出去,他出现恰是时机,因为父母亲已经对我失去了希望,就像一件宝贝东西被人说来道去,变成一文不值、急于脱手。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没有想法,我是一个对生活缺乏规划的人,只是想,与其让父母觉得痛苦,倒不是逃出这个家门耳根清静,女人终就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是嫁也就抱着放任自流的。
  从父母同意这门婚事到结婚,中间只用了十天时间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准备,就是准备了几桌酒席,因为丈夫的前任妻子留有现成的东西,我只身进去填补了丈夫的一个空洞而已,我是这种感觉,或许因为这种感觉,我一直没有任何感觉,包括从女孩到做女人的那一个过程,但我没有感觉并没有妨碍丈夫的感觉和兴致,他把我视为上天赐给他的珍贵礼物,发誓要让我们好日子,要一起出人头地。他对我非常用心,捧在手里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果然,自从娶了我以后,丈夫一路官运亨通,由一个小小的警员一路升到县公安局长。丈夫也通过关系,把我安排在财政局。丈夫的好运让小镇里的那些人眼红不已,据说有些错过了我的人,还和当初说我不旺夫的人翻了脸。直到调进市局当了一名处长后,丈夫的官运方才停止下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背叛了他。
  云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韩江林一眼,女人的外遇是不是会给丈夫带来霉运?
  韩江林摇了摇头。
  云说,那个人给了我做女人的全部快乐,回想起来,感觉和丈夫所过的时光都是白白的浪费了。
  后来怎么样?
  所有外遇故事的结局都大致相同,或者离婚,或者守着一个死亡的婚姻,那个人原来只是把我当成玩物,当他玩腻了我以后,潇洒地走了,可是我却回不到原来的婚姻中,我提出了离婚。
  你丈夫他同意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愿意离,他说,你在外面干些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但你必须回到这个家中,其实,我知道,他是害怕失败,失败对男人的打击比女人更大,换一句话说,男人刚强,不能承受太大的打击,女人柔性可弯曲,可以承担更大的压力。
  这话触动了韩江林的心思,害怕失败,或者不愿意面对失败,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云看出了他的想法,我并不是说你,或许你也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你才逃到这大海边上,但逃避有时候能够看到另一片天地的,比如这大海,我们平时没有闲心停下来看,当我们逃避失败时,我们有了足够的闲心和他对话,另一种可能是,我们逃到海的那一边,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天地,而抱守残缺的结果是,令两人都感到窒息,每天面对着冰冷的面孔,面对着死亡的婚姻,我,曾经想一度放弃自己的生命,安安静静地钻进大海的怀里。
  你可以做做他的工作,让他同意离婚的,他当初是那么通情达理的人。
  不,不会,云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害怕失败,害怕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男人,或者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其实是为面子而活,但为了面子,却损失了自己轻松愉快的生活,损失了一个自由的心灵。
  对啊,韩江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己逃避人群,不就是因为怕别人说自己的失败,用异样的目光来看待吗?他问云,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想办法做他的工作啊,这就像当初结婚,建立一个和睦的家庭是为两个人的幸福着想,埋葬掉一桩死亡的婚姻,同样是在拯救两颗落在陷阱中的灵魂,让他们重新获得呼吸自由空气的空间和机会。
  韩江林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心想,自己也该从留恋县长的失败阴影中解脱出来了。
  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个老掉牙的悲情故事吧。
  韩江林嘿嘿一笑,每一次微笑,都是新感觉,每一个故事,都包含着深刻的人生经验。
  云用美丽的大眼睛盯了他一眼,你倒挺会哄人开心的。
  韩江林被她盯得耳热,谢谢你能够拿自己的故事来和我分享。
  云看了看天色,站起身理了理漂亮的秀发,说,天色不早了,走吧,以后在深圳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记得有一个姐姐哦。
  好的。韩江林说,握着她伸过来的暖玉般的手,心里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转身走出几步,云回过头说,以后别再到庙里来烧香了,记住一点,人在满怀希望的时候才烧高香,人在极度失望,甚至万念俱灰,自己就是自己的神,此时此刻,唯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第144章 晓诗归来
  机场液晶显示屏上显示,从洛杉矶飞来的飞机晚点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对于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对于期盼着爱人归来的韩江林来说,犹如把时间拖长了几个世纪。当他把手表举到眼前观看时,秒钟的每一次移动,都宛如弘福寺里那只敲打晚钟的木棰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美丽如花的兰晓诗怎么样了?这个问题把韩江林放到了一个客体的位置上,而不是爱人的位置上。最近以来,每当面对伟大的情人罗丹用生命留给他的儿子韩丹时,他无法预料到兰晓诗会有些什么想法。如果他们像电话里预定的复婚,他不能确定兰晓诗是否能够像接纳他一样接纳小韩丹。兰晓诗的想法决定了韩丹是否会健康成长,今后是否能够感受到快乐和幸福。为了保护小韩丹,他总喜欢设想把兰晓诗放在一个对立面上,由此推测她的态度。
  时光不能倒流,原来可感可触的兰晓诗,宛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遥不可即。他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令他意料不到的是,她说来就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兰晓诗将如何重续前缘,她又会如何看待这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飞机终于落地了,无数游离不定的终将出现最终的答案,就像无数投注的人面对大奖揭幕的严峻时刻,每一个人都摒住呼吸,都必须做到接受无比振奋或令人沮丧的结果。面对自己造就的结果,韩江林已经做到了接受一切可能的准备。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韩江林很快在人流中发现了兰晓诗熟悉的身影。兰晓诗就是兰晓诗,就像容颜不败的花中仙子,行动飘逸洒脱,落落大方。当她随着人流走近来时,韩江林情不自禁地高高举起双手。兰晓诗朝着他走来,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定,四目两两相对,仿佛要把数年来的渴望都望穿,把所有的思念和积怨都抛洒出来。忽然,兰晓诗丢了包裹车,像小鸟一样张开双臂扑进韩江林怀里,和韩江林紧紧地搂在一起。
  仿佛过了几个世界,晓诗才透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哦,江林,我终于回来了。
  韩江林不习惯这种公开的亲昵,小声说,晓诗,回来好,咱们走吧。
  噢,不。兰晓诗任性地依着韩江林,江林,抱紧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
  韩江林见有人往他这边看,暗暗用力推着兰晓诗,不行,咱们得分开。
  兰晓诗不依。韩江林拖着兰晓诗的行李车,搂着兰晓诗的腰朝外面走。兰晓诗拭去了眼角的泪,仿佛怕韩江林转眼间飞走的,紧紧地依着韩江林。
  韩江林取笑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晓诗不好意思地看了韩江林一眼,我不是错了吗?不吃螃蟹怎么螃蟹味?不出去怎么知道你韩江林在我心中的地位?
  得了吧,你,出去一趟,别的学不会,倒学会了油腔滑调、油嘴滑舌。韩江林边说边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了进去。
  兰晓诗抢先坐到在驾驶座上,我来开车。
  韩江林说,你,知道路吗?
  兰晓诗说,不是有你这位导师在一旁吗?开到大海里,我就和你一起同船共渡。
  韩江林上了车,亲昵地揪了一下兰晓诗的脸,笑着说,爱情誓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它就像六月天孩子手里的冰棍,色彩美极味道鲜极却转眼易逝。
  兰晓诗倾过身子来搂着韩江林,说,让我抱抱,闻一闻你的气息。
  韩江林搂着兰晓诗,闻着她身上熟稔于心的体味,心地忽然有一种人世沧桑的悲凉,轻声说,晓诗,咱们都快老了。
  兰晓转过脸看着他,眉开眼笑地说,看看我,只是胖了,比出去胖了十斤,但还不老。韩江林笑了起来,从她这话里,他感觉得以前那个忧郁而小气的兰晓诗不见了,转眼间成了一个乐观豁达的女人,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和风韵。
  兰晓诗边开车,边转过头打量着韩江林。韩江林心惊,警告道,认真看路啊,这不是美国,中国是暴发户,刚暴发起来的人牛脾气大,不遵守规则,马路杀手多得很。
  兰晓诗羞涩地说,我不是还没看够你吗?
  韩江林故意板起面孔,还看我,出去几年电话都不打一个?
  噢,对不起,我不是不想干扰你的生活吗?兰晓诗说着,斜了韩江林一眼,你的精彩的故事,姐姐都告诉我了。
  韩江林脸一热,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兰晓诗悄声问,这车,也是她的吗?可见她肯定是一个喜欢过精致生活的美人。说完又一声长叹,你韩江林身边美人打灯笼似的星移斗换,不虚此生呀。
  韩江林抓住她话中的漏洞,虎着脸说,乱说,这车是春兰姐的,我本想叫办事处开一个车来,来来去去不方便,就借春兰姐的车出来了。
  进了市区,韩江林叫兰晓诗把车拐到家的另一个方向,转到了海边。兰晓诗看到了迷茫的海,吃了一惊,说,怎么到海边来了?
  韩江林静静地望着涌动的浪花,微笑道,不是说沧海桑田,不是说此生同船共渡,不再分开的吗?不到海边,到哪里同船共渡?
  兰晓诗撅起嘴道,人家不是开个玩笑吗?你还真当真了?江林,不是我说你,你有很多优秀品质,就是凡事过于认真,认真得有点迂腐,这一点不好。
  韩江林忽然伸出手来,捧着兰晓诗的脸蛋,猛猛地亲了一口,温柔地说,好了,亲爱的,你所说的我都接受。
  兰晓诗不提防韩江林这一亲昵的动作,激动得热泪盈眶,拽住韩江林狂吻,韩江林积压在心中的思念一点一点地被点燃,释放出来,身心紧张,竟然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当他推开晓诗后,竟然软绵绵地瘫坐在座位上,望着前面的海发呆。
  晓诗见前面有人走过来,赶紧理了理衣衫,小声对韩江林说,咱们回去吧,省得在这里欲说还休,欲罢不能。
  韩江林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晓诗,我们得单独呆一会,得把某些事情消化一些,不然……
  噢,江林,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也特能体会,真的,我已经对生活心怀感激,知道上帝在赐给人生命的同时,也会有一些额外的馈赠。
  韩江林看着兰晓诗,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透明,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没有一丝儿做作更无一丝儿杂质。韩江林忽地热泪盈眶,伸手过来握着兰晓诗的手说,晓诗,你总是那么宽容,那么大度,总是走在我们的前面,走在生活的前面,谢谢你。
  兰晓诗说,不必,人是需要成长的,我原来是个小气的女孩,我希望以后做一个大气的女人,能够包容生活、包容生命,主要是包容丈夫的女人。
  噢,你的丈夫不是被你一脚蹬开了吗?
  兰晓诗脸忽地涨成了水桃色,形式上是,但心里从来没有。
  韩江林为了避免尴尬,指着不远处的一家海鲜店,说,开到哪里去,我请你吃一顿海鲜,了我当年对你的一个心愿。
  兰晓诗打叫了发动机,车滑了出去,边打方向边问,你什么时候对我有一个心愿?
  还记得当年在南原吗?你生病的时候说想吃海鲜,我买了海鲜回家,你说南原的海鲜不鲜,没有胃口,我说等将来请你到海边,美美地吃一顿海鲜。
  晓诗抽了一下鼻子,泪水扑漱漱流淌下来。韩江林赶紧掏出纸巾帮她擦拭泪水,说,小心。
  没事,兰晓诗努力绽出一个微笑。
  停了车,韩江林走地店里,服务员迎上前来,韩江林问,我们预订的彩云归包间在哪儿?
  先生,这边请。
  服务小姐在前引路,推开彩云归包间,里面鲜花的色香扑面而来。兰晓诗站在门边,拍了一下手掌愣住了,忽然她明白了,不管是彩云归,还是鲜艳的红玫瑰,这都是韩江林精心安排的结果。
  等服务小姐关上门,韩江林牵着兰晓诗的手站在桌前,满脸含笑而怀有一丝不安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兰晓诗热烈地投入韩江林的怀抱,江林,你这个不解风月的人居然如此浪漫,对我如此用心,我真是太喜欢了,回来真是太幸福了。
  如果喜欢,嫁给我好吗?
  兰晓诗听到这一句话,泪水仿佛决堤的河水涌流下来,她伏在韩江林肩头,唔唔地哭了起来,江林,我感觉离你很远,但又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在美国的时候也没有吗?
  没有,每天,每天,我都是想着你入梦的。
  韩江林十分感动,真是一个纯情的孩子,那答应嫁给我了?
  兰晓诗白眼对着韩江林,笑道,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二嫁吗?你呀,在乎那一纸契约吗?
  韩江林说,我面对的是如此优秀的女人,没有那一纸契约,我没有安全感。
  兰晓诗格格大笑起来,看来有人给你开蒙了,终于会讨女人欢心了,我真是福气,人家育出来的桃子,我只管摘现成的。
  韩江林见她说笑起来,会口没遮拦,赶紧拉着她站在窗前,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烟雾迷蒙的大海。
  曾经约好一起来看海,今天终于让大海见证了你的归来。
  韩江林说,本来春兰姐和我说好全部出来和你接风,她怕你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临时改变了主意,明天,春兰姐要带着孩子们,在深圳的欢乐谷为你接风洗尘。
  人不出门身不贵,我,王者归来。兰晓诗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
  菜上来,韩江林问,喝一点酒吗?
  兰晓诗本来不喝酒,但似乎不喝一点酒,愧对了韩江林一片心,说,来一瓶红酒,红酒对防止心血管病有好处。
  韩江林说,是否愿喝酒,高兴喝什么酒,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还没有到讲究食补的程度,如果到了那一步,说明我们已经对自己身体不自信了。
  是,我的郎君,小女子愿听郎君教诲。兰晓诗做了个鬼脸。
  酒送上来,服务员要帮他们倒酒,韩江林说,你可以去了,等我们自己来。韩江林倒酒,兰晓诗要起身帮忙。韩江林说,别动,你是归来的王者,是高贵的女人,就要享受王者应有的服务。
  说着,他倒好了酒,举起杯。兰晓诗也举起杯,韩江林轻轻一碰,欢迎归来,我的王者,我的爱人。
  兰晓诗说,谢谢。
  两人喝了半杯酒。兰晓诗正要动筷,韩江林急说,别动,闭上眼睛。兰晓诗听话地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韩江林正要把一只剥好在小龙虾喂进兰晓诗的嘴里,当他面对着晓诗娇好的容颜,忽然感动得不知所措。晓诗张着嘴等,没有等来韩江林的东西,仍然张着嘴摇晃着头。韩江林把小龙虾塞进她的嘴里,用手帮她轻轻合上了嘴。兰晓诗有滋有味在轻嚼起来。在多年之后,兰晓诗仍然对他如此信任,令韩江林感动不已。
  晓诗也拈了一筷菜,命令道,张开嘴。韩江林听话地张开嘴,晓诗把筷子塞进韩江林嘴里。晓诗笑了起来,在美国可没有咱们这种相敬如宾的现象呢。
  韩江林说,那是因为美国人富有,讲究精神独立,咱们穷,需要相濡以沫才能度过艰难的生活。
  晓诗说,歪理,也是道理,你没到过美国,你怎么知道美国人的生活?国内在很长一段时间对美国的看法,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了,同样,美国人看中国也戴着有色眼睛,还好在美国人什么东西更愿意亲自看一看再下结论,中国人更喜欢听某些人的说教,这样自然会发生一些偏差。
  出了国回来,还是觉得洋面包好。
  晓诗平和地笑笑,知道我在美国,最难受的是什么时候吗?
  韩江林想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怕兰晓诗生气,便摇了摇头。
  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吃饭,方才感觉到家的可贵,还好在美国的面包拿起就嚼,坐在桌边的时间不是很长,难受的感觉很容易过去。
  回来久了,你可能还会怀念洋面包的,韩江林故意慢吞吞地说,有意试探兰晓诗,让她想起某些事。
  兰晓诗痛快说,美国没有我怀念的任何东西。
  是吗?韩江林颇有些不放心。
  兰晓诗看出了韩江林的鬼心眼,也不生气,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日久见人心?韩江林重复了这一句话。兰晓诗明白了他的心思,举起小拳打了他一下,你呀,怎么就没有一点正经心思?
  韩江林也笑了,等会儿你就知道我是正经还是歪经了。
  晓诗忽然脸红了,说,我有些累了,咱们快点吃饭,有什么话屋里说去。
第145章 鸳梦重温
  韩江林把车开进小区,停进车库,和兰晓诗手牵着手上楼,打开门,见屋里亮着灯。兰晓诗正感到奇怪,抬头看见春兰正站在面前,高兴得哇哇叫起来,姐,姐,我回来了。
  才来呀。春兰像大姐姐一样,呵呵地笑着,捧着晓诗的脸,让姐看一看,美国的洋面包把我们小诗养美丽了还是养憔悴了?
  晓诗打量着春兰,姐姐还是那么漂亮,更有气质更雍容华贵了。
  雍肿呢,还雍容华贵。春兰说。
  晓诗撅起嘴说,我对姐有意见。
  什么意见,说呀。
  叫姐帮我看好点,看紧一点,还是让他偷腥了,偷的还是姐姐的好朋友。
  什么呀,春兰说,人家要偷腥,我拿什么拴住呀,再说啦,这羊吃饱了,还不是回来了吗,还给你带来了一双儿子呢。
  晓诗假装生气地笑了起来,看我撕了姐姐这破锣嘴。说着,眼睛在屋里溜溜转,嚷嚷道,孩子呢,我的宝宝呢?
  春兰说,还宝宝呢,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宝宝,孩子还睡在我们那边,今晚就给你们留一个空间,让你们安安静静地重温鸳梦。说着,用眼睛看了看在旁傻站着的韩江林。
  看什么呀,倒茶。晓诗命令道。
  韩江林应了一声,走进了厨房。
  春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样?
  兰晓诗故意翻了翻眼睛,搞了个怪相,不怎么样,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样,将就来着的,现在到了这把年纪,再将就将就,这辈子就将就过去了。
  再你们怎么样,也与我不怎么样,春兰有意绕口令。说,见你容颜依旧,还是肉感美人,没有憔悴骨感美人,姐放心啦。
  晓诗说,重了十斤,更肉感了。
  你们休息吧,我走啦,春兰说,对着屋里大声说,小韩,你可要好好善待晓诗哦。
  姐。兰晓诗拖长声音说,以后我是不是该叫你姐妈妈呀?
  小贫嘴。春兰见兰晓诗还是那么调皮和快乐,悬着的心放下了,乐呵呵地笑着走了。
  晓诗正要走到厨房去和韩江林说话,忽然家里的座机响了。
  兰晓诗叫喊道,电话。
  你接吧。
  兰晓诗走到电话机旁,看了一眼号码,惊讶得叫了起来,白云家里打来的,怎么知道这个电话?
  兰晓诗边说边急切地抓起电话。电话里母亲刘文芝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兰槐接过电话,问了女儿的一些情况,兰晓诗一一作答。刘文芝平静了心绪以后,接过电话问,小韩现在怎么样,和你在一起吗?
  韩江林这时已经来到兰晓诗身后,默默地拥着她。兰晓诗亲昵地把头在韩江林脸上蹭了一下,说,小韩很好,他开车到机场接我的。
  刘文芝说,你们什么时候回白云?
  兰晓诗说,等我在这边安顿下来后,就回去。兰晓诗捂着话筒问,和妈说话吗?韩江林摇了摇头。
  母女又说了一些话后,兰晓诗挂了电话,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好意思再面对岳母大人了?
  韩江林紧紧地把兰晓诗搂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兰晓诗笑着帮他抹去泪痕,温柔地问,怎么啦?
  晓诗,晓诗,韩江林喃喃地说,你潇洒一走,我的生活全乱了套,我以后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晓诗笑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走了这一圈,我由一个充满幻想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懂得包容、渴望稳定生活的女人。
  说着双手挂在韩江林的脖子上,给了韩江林一个热烈的吻。韩江林压抑已久的身体欲望像一堆干柴被烈火点燃,气喘吁吁地伸手解女人的衣扣。女人轻轻地捉住他的手,又是一阵耳鬓撕摩,然后附在耳边轻轻地说,洗了澡我好好给你。
  晓诗,为了等你,我好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兰晓诗轻声说,记得我们曾经吟颂的诗,《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吗?我的归来全因为你的苦苦等待。
  韩江林心怀愧疚,不敢面对兰晓诗的目光。兰晓诗知道他心怀愧疚,轻轻一笑扭动蛇一般滑溜的身体离开了韩江林怀抱,轻飏地迈着舞步参观新居。看到孩子房间洋溢着童话般的明快色彩时,惊诧于那个女人对于孩子的用心。如今,那个女人走了,却把她的思想和影子留在了这个房间里,使她活在儿子的世界里。兰晓诗久怀一颗母爱之心,却无法在孩子身上得到体验,她用一种苦涩的语调问,这是她的杰作吗?
  韩江林默默地把她牵离,走到卧室门口。兰晓诗被墙上扑面而来的照片惊呆了,那是她和韩江林的大幅新婚照片,披着婚纱的兰晓诗如诗如梦般青春靓丽,不由得怔在那里说不了话来。完了幽幽一声长叹,江林,你真幸运,能够碰到这么一个充满母爱、富有包容心的女人。
  兰晓诗参观完屋里的一切,走到床边,用手压了压床边,问,这就是你和她颠鸾倒凤的地方?
  为了不让孩子和你生活在她的阴影里,她从来就没有走进过这里。韩江林说着,从柜子里拿出早为兰晓诗准备好的睡衣,簇拥着兰晓诗走进卫生间,说,坐了一天的飞机,洗个澡休息。
  兰晓诗温顺地依从了他。亦如他们的初夜,兰晓诗羞怯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韩江林在门外静静守候了一会,然后钻进了另一个卫生间,让温热的水冲刷着他的脑袋,他决心这一次再也不会放兰晓诗远走了。
  韩江林打开卫生间的门,听到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擦干身子走进卧室。女人披着浴巾站在床前,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走近的时候,女人依进了他的怀里,微眯着眼睛撅起性感的红唇,一张美丽的脸早已经艳若春桃了。他一边拥紧女人,一边用嘴堵住了她的渴望之唇。
  一阵激情的前戏过后,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下一步该干什么。男人放开了女人,不待他动手,女人身上的浴巾滑落在地,曼妙如雪的身体突现在韩江林面前,他心旆摇荡,大气也不敢出。他把女人平展地放在床上,和初夜时分相比,女人的肉体显得丰满了一些、宽大了一些。男人蹲在床边,面对着美妙无比的女体,慢慢地、精心的呵护着、抚摸着,就像抚弄着一架能够弹凑出天籁之音的千年古琴。
  在轻妙的弹凑中,两人羞涩、隔膜的心一点点走近、相融,彼此注视着,从对方眼睛里寻找久违的亲切。
  随后,两人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们像两个离散多年的心灵,忽然洞开。随着节凑加快,两具仍然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肉体欢舞起来。
  一曲未了的歌曲点燃了心中的激情,慢慢地把他们送入激越的情感高潮,两人紧紧地粘在一起。
  开始还有几分试探、有几分不知所措。忽然,就像面对着一扇阿里巴巴大门,他念念有词,轻轻一扣,大门豁然洞开。所有不适都成为永久的记忆。两人都经历了山重水复凝无路的恐惧,现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春了。
  原来,性爱只需要一点点的宽容,需要一点点技巧。当然,更重要的是心中那一片永不褪色的爱。
  在和谐的氛围中,两人放松了精神,变成了两个贪食的孩子,对着摆放在面前的美味佳肴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好像要把以前所亏欠的全部补偿回来。直到酒足饭饱,坐在桌前无法移动身体,他们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韩江林的身子像水洗过一般,浑身通泰。他伸手摸了一下床,宽大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他一个激灵跳下床,揉着忪惺的睡眼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兰晓诗的身影。韩江林望着门呆了一下,想她会到哪里去?
  听到孩子房间里传来声音,他走过去,看到兰晓诗正拿着玩具和小韩丹嬉戏。
  听到背后的声音,兰晓诗站了起来,用一种怪异的神情打量韩江林良久,说,韩江林,我从姐那里把你的孽种带过来了。
  你?韩江林看着兰晓诗,刚刚落下的心腾地悬了起来,还烧起了一把无名之火。面对着皮笑肉不笑的兰晓诗,他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他看着孩子,低下头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态,痛苦地哀叹,要杀要刮冲我来好啦,孩子无罪。兰晓诗扬起手做了一个刀劈的动作,落到韩江林的脖子上,顺势成了挂了姿式,搂着他微笑起来,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说一句你怕什么?心里还藏着鬼?
  女人多变,且对兰晓诗的真实态度捉摸不定,韩江林不敢答话。
  韩丹对着兰晓诗哇哇叫了起来,兰晓诗捧着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塞给了他一个拨浪鼓。韩丹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朝兰晓诗格格大笑。兰晓诗笑骂小韩丹,你真是你老子的纯种,见到漂亮女人就笑。
  此时韩江林感觉到兰晓诗并无恶意,说,不是老子的种,难道还是野种?
  那可说不定哦,水性扬花女人的爱情誓言,就那么靠得住吗?
  韩江林不敢辩解,但他内心是相信罗丹的爱情,因为爱,罗丹才会拼着命给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爱情难道还值得怀疑吗?
  兰晓诗笑吟吟地走过来牵着韩江林的手在床边坐下,说,如果一切按规则办,眼前这个儿子就是一种纯粹的孽种。
  说到这里时,见韩江林眼睛瞪得老大,她自责地轻轻打了一下嘴巴,原谅我说漏了嘴,但我喜欢这个孩子,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因为在他身上有你的影子,对于我这个永远不可能怀上孩子的女人来说,他是上帝对我人生最大的一份馈赠。
  有人常说,老公死了,鸡笼鸡崽都被别人提走了,我呢,现在可是拣了一份现成,我能够这样看,是因为我的心里能够宽容你们的过失,特别是宽容你的过失。
  兰晓诗说,但是,今早醒来的时候,我们突然面临着人生的一个最大的困惑,就是事业和家庭,哪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尤其是你,我感觉你有一种退隐江湖失败主义情绪,这肯定是我不喜欢的,也不符合我原来给你规划的升官路线图,不符合积极进取的人生法则。
  兰晓诗的话触及了韩江林内心深处的疼痛,他伤心地说,你不是说过,人生不能有污点,就像留下一条尾巴,被别人揪住不放,还顺便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
  那是指尚未起步,正在上升的情况,你目前不属于这种情况,你的情况既可以理解为暂时性退却,也可以视为永久性败退,一切全在你的态度,态度决定出路,这句话可能与你目前的情况相符。
  韩江林心情沉重,站起来走了走,韩丹故意把拨浪鼓丢在地上,他俯身拾起递给韩丹。韩丹看着他欢快地摇着。
  兰晓诗见就这个问题一时无法与韩江林深谈下去,说,我真想见一见罗丹,看一看这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女人,居然能够这么深入地影响我们和春兰姐的生活。
第146章 气与度
  兰晓诗有几天休假,韩江林陪着她把深圳逛了个遍。兰晓诗对韩江林遭受这次挫折而准备淡出江湖的想法有些不满,准备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这天傍晚,他们带着小韩丹在游乐场逛了一圈,然后来到海滩上漫步。迎着夕阳的方向兰晓诗推着小韩丹,韩江林在侧面跟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兰晓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身影和被影子覆盖的脚印,若有所思,问,江林,你心事重重,是不是有些什么想法?
  我,想法?韩江林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法,江湖险恶,我倒是羡慕唐代的官场,既可以荣登高位,又可以隐身江湖,像诗人王维,想当官则禄位显赫,想隐退则出家当和尚,人精神处于一种自由状态,能够让人把创造力发挥到一个极致,哪像我们现在这种体制,无端地设置了一座独木桥,于是千军万马都往独木桥上挤,为得了这个机会,你争我夺,或杀明枪,或投暗箭,杀得人仰马翻?
  兰晓诗说,白云有一句粗俗的话,屙屎不来怪茅坑,自己的失败不能归结为体制,因为体制是面向任何人的,我们不能质疑体制,更多应当反省自己。
  不能质疑体制与不能质疑皇帝的意义是一样的,维护体制的权威实质上也等于在维护一种专制的权威。
  兰晓诗微微一笑,我们谈论的方向是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韩江林赶紧说,我知道你是想针对我而言,我说的是大方向。
  兰晓诗为了找机会说服韩江林,只得耐心地倾听他表述完自己的想法。
  韩江林说,我们的体制设计过多地把权力上收,把权力集中在金字塔的顶端,当所有人都往金字塔顶爬时,中途摔死无数的人肯定是正常的,即使坐在金字塔顶,仍然会有无数的人试图把塔顶的那个人推下来,如果我们体制的设计是网络化、平面化,或者即使不平面化,也不把金字塔设计得这么陡峭,权力和资源不是过度地集中于金字塔的顶部,往上拥挤的程度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大,竞争肯定没有这么激烈。
  兰晓诗赞许地点头道,你的想法很有道理,西方三权分立的体制,目的也是把社会公共资源和管理权力向基层倾斜,向公共社团或大企业倾斜,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机关单位的内耗,也可以说,它把这种内耗转化成为了选举竞争中的外耗,从而避免了在行政体系内部的竞争,使得行政体系内部成为一个相对稳定的执行系统,但我不想和你讨论体制问题,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进程中,总会找到最为合理的方式。
  那你想和我讨论什么?
  我想和你海边论道,我们今后的道路怎么走,对体制等社会问题,把它交给社会精英,解决社会问题同时兼解决自身的问题,这就是你和我这样的实践者该解决之道。
  我现在的道是奉行自然之道,顺其自然。
  所谓顺其自然,就是逃避,如果人类社会都顺其自然,那就没有了物质、文化等积累,人类仍然住在石洞里,结网而渔,采果而实,哪里还有什么高楼火车,哪里还来什么手机网络信息?
  兰晓诗再次回头看看,韩江林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
  兰晓诗问,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沙滩和脚印。
  还有影子。兰晓诗说,我们朝后看,只有脚印和影子,脚印是我们留给后人的,影子终归是要消失的,如果我们朝前看,就会看到希望。
  韩江林一怔。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心底里弥漫着一缕失败主义的情绪,这种情绪亦如沼泽中的雾,让陷于沼泽中的他一时辩识不清人生的方向。所谓顺其自然其实也没有什么自然可顺,不过是暂时无所事事、无所作为的一种借口罢了。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文化,也留下了太多的人生借口,使后人们即使无所作为,同样可以安心地躺在借口上呼呼大睡。他当然了解兰晓诗,这几天来,他已经从她审视的目光中,感觉到了某种压力。从一开始,兰晓诗的社会身份就属于行动主义者,必须行动才能获得生存的依靠,也才能有所作为;官员只要到了一定的级别,即使无所作为照样可以躺在具有一定生存保障的级别上睡大觉。
  从内心里来说,韩江林何尝不想在社会上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但是,从县长的位置上走下来后,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小韩丹遥望着海,望着海际天边翻卷的云,咿咿哇哇地叫着。她感觉得到韩江林胸中压抑着一股郁闷之气,这股气曾经使他一鼓而作,当上了县委组织部长,现在是到了该消气的时候了。当兰晓诗顺着小韩丹的目光望着卷云和大海时,眼睛突地亮了起来。
  云海边天,好漂亮的风景。兰晓诗惊叹道。
  是的,韩江林说,原来在南原,出门就看山,让人心气陡然、心胸也不宽广,站在海边或者辽阔的草原上,一望无际的气势令人心胸豁然开朗。
  晓诗点点头,不仅是心胸和眼界问题,我想云和海还是一对矛盾体,即暂时与长远,气与度的问题,对,就是气与度的问题,气是一时的,度是长远的;气是原则的,充满了昂扬的激情,而度是柔性的,亦如这海一般沉静与宽广。
  韩江林说,晓诗,你变成了哲学家吧。
  兰晓诗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生哲学,这似乎符合我们当前的情况,不管你在努力实现升官路线图讲究人生技巧时,还是当组织部长时讲究行为准则,坚持原则,还是后来你试图建设一种规范的管理体制等种种努力,都可归结为一种气,这种气是激越的、向上的,同时又是尖锐的,只方不圆的东西。
  韩江林睁大眼睛看着兰晓诗,似乎怕惊动了晓诗的思路,晓诗,你的这番论道让我想起了我们在南江相遇的那一晚,你的一番话改变了我的命运。
  晓诗微微一笑,没有接他的话,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度是什么?度就是海,大海就代表了一种度,这种度永远坚持一个标准,那就是容纳,不管风急浪涌,不管月白风清;不管黄河亚马逊河,不管残汤剩水;不管流船潜艇,不管畅游还是裸泳,大海永远的法则就是容纳,海纳百川之后,不张扬不炫耀。
  韩江林感悟到了什么,用眼睛鼓舞兰晓诗继续说下去。
  什么叫度,宰相肚里能行船,这叫度,这就是海。
  延伸到社会生活,你的意思不就变成了一种无原则地容纳吗?
  兰晓诗看了看韩江林,又看了看小韩丹,怪怪地笑道,韩江林,如果一切按原则,这个是不是该叫小孽种,是不是该丢进大海?
  韩江林心一急,脸红通通地望着兰晓诗。
  兰晓诗假装没看见,头侧转海的一面,兀自说,还记得白云中学的那位潘老师吗?随时在学校巡行,所有的学生犯了错他都批评,他等于为原来的白云中学树立了一个道德标杆,但现实又是残酷的,他这座真正的道德标杆,影响了许多学生行事为人的老师,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管理者,因为他的观点太鲜明,原则性太强,无法成为一个兼容并包的管理者,这让我想起实行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学术上永远无法与胡适、鲁迅等相抗衡,但是,因为他容纳了如胡适、李大钊等个性鲜明的学者教授,它才成为真正的管理者,因为追求个性价值的学术研究、教授张扬而独特的个性是管理的天敌和对头,如果让李大钊当北大校长,北大会变成一座军营、社会运动场,而不是一座具有深厚人文底蕴的大学,
  你的意思是北大现在由马克思主义者管理,就不是大学了?
  兰晓诗笑道,你想抠字眼?那你想一想,六十年代北大贴出第一张大字报、实行军管时,又何尝是一所学校?
  反思历史,那些皇帝何尝不知道手下有人贪污?刘邦、李世民等有成就的皇帝,就是兼容了不同个性的人,甚至容留了贪婪的人才成就了皇帝,肚子里能行船的宰相们,肯定也清楚大臣们谁清谁廉,他们让清正的照样清正,廉洁的同样廉洁,而贪婪的照旧无耻的贪婪吗?从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到大事不糊涂的吕端,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朝廷大臣贪婪呢?他们假装糊涂,是因为某些小臣或者大臣的贪婪,在没有危及皇权统治时,不值得动用国家权力去治理以免弄得满城风雨,更省得你杀来我杀去,今天你清算我明天我清算你,满城尽带黄金甲,大家相安无事得过且过,让一切矛盾、一切贪婪在时间的流逝中抚平或者消失,历史上的酷吏或者廉吏、或者被喻为青天者,有几个能够当了宰相?即使当上了宰相,又岂能安坐?包公、海瑞等这些大臣,为一般臣子值得颂扬,一旦让他们当宰相,社会按他们的规则行事,天下岂不乱了套?他们的规则风行天下,皇帝岂不成了摆设?
  韩江林笑了起来,晓诗,你不从政,真是屈才。
  我是垂帘听政。晓诗嘿嘿一笑,我看到一则退位官员的人生总结,给所有的人空间,好的或者坏的,把好事归自己,把坏事让给别人,有人干了坏事,才会转移单位、转移群众的注意力,才能把对上级或者领导的矛盾转移到坏人身上,让坏人背上领导的领导无方、无所作为等种种黑锅。
  妙啊,妙啊。韩江林由衷地赞叹道。只是你所说的,不重新回到了原来讲究技巧的时候了吗?
  此技巧非彼技巧,彼技巧重钻营,此技巧已经是作为管理者的身份,必须讲究对社会各种现象、各种人的容纳、包容,讲究中庸和谐的社会达道。
  只是,韩江林神情黯淡下来,这些对我有什么用处呢?
  兰晓诗宽容地笑笑,没用吗?你不是崇拜王维吗?你不是还挂着深圳办主任的头衔吗?你权当这是暂时的休生养息,或者更可利用这一平台,多方接触不同类型的官员,建立一个更大的人生平台,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以后仍然有机会向更高一层发展。
  是吗?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我就是潘建平姨爹所说的,那一只带毛病的画眉鸟呢。
  兰晓诗把身体碰了碰韩江林,笑着说,你身上有许多坏毛病,但从来不是那种带污点的画眉。
  我感觉心灵好像迷失了原始森林里,压抑、郁闷,不知道出路在哪,晓诗,你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我仍然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兰晓诗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点鼓励,咱们别着急,生命在于运动,机会在于寻找,必须要出去寻找,因为机会不是收水电费,不会主动找上门。
  兰晓诗笑问,你每天早晨到街头走一走,将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沿海的失地农民,每天早晨骑着一个自行车到街头、工地上到处转悠,哪里有活路做就寻到哪里,内地来的农民工,往往集中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街头,等候用工单位或者老板来叫他们,前者为主动出击寻找机会,后者则被动地守株待兔,两种都符合经济学原则,前者四处寻找活动,因为他熟悉本地,很快就能够找到用工的单位,后者缺乏这种资本,所以守株待兔是最经济的原则,你想一想,你现在属于什么?
  兰晓诗的比喻让韩江林开心一笑,我至少还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工嘛。
  对喽,那你就得根据自己的情况,采取出击而不是守候的办法。
  韩江林见四下无人,主动拥抱了一下兰晓诗,谢谢你,晓诗,你就像我生命中的星星,总是挂在前方引导着我人生的方向。
第147章 臀部贴金
  上帝把你面前的门关上,会为你准备另一扇门。
  坐着公共汽车穿越闹市区,前往办事处开会,韩江林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今天是韩江林决心改变自己,以崭新面孔面对生活的第一天,这个改变就从放下官僚架子,与老百姓一起挤公共汽车开始。
  韩江林记得小时候养父曾经给他说过一段精彩的话,说古人轻易辞皇帝,今人重县令,古代的皇帝尧舜等为百姓整日操劳,辛苦而没有报酬,许由听到议论要他当皇帝,就跑到河边去洗耳朵,肯定是没有牺牲精神,不敢承担为天下百姓付出的勇气和责任;后世的县令因为利禄丰厚,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也趋之若骛,因为即使在东汉后期到三国时代的乱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县令至少还有牛车坐。
  养父谈的是古代事,韩江林想的是当今现实,即使比白云更小的县,县长书记除了屁股下坐一栋楼,手里还随时有可以调配的数百万上千万资金,一届下来几个亿,只要像歪和尚一样,动一动歪脑筋,几个亿资金换个几十万的零花钱没什么问题。在县长任上仅一年余时间,韩江林退掉或者婉拒的礼金多达二百余万元。这种丰厚的回报足以与“一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相匹敌了。像韩江林一样在县长任上遭遇滑铁卢的县长,如果既没有文凭、也没有社会关系,只会钻营当官,除了当官时按照秘书写的文件吆喝几声,下台后一无是处的官员,会因为地位及经济收入的巨大悬殊而患上忧郁症。一些人长期在官员位置上春风得意,形成了养尊处优、缺乏心理适应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下台后既受不了门庭冷落的际遇,又受不了人们的白眼,于是在孤寂中迅速衰老死掉。韩江林自视甚高,更兼了有亲生母亲这个良好的资源平台,目前对失去县长职位并不十分在意。自离开岗位以后,心理仍然感觉到空前的压力,甚至在精神抑郁症的边缘徘徊。兰晓诗的回归让他沉浸在旧爱的欢乐中,暂时忘却了痛苦。晓诗的一番晓喻,更令韩江林醍醐灌顶,感觉该到了以新的精神面貌面对新生活的时候了。
  公共汽车仍然十分拥挤,里面有一些衣冠楚楚的白领,更多的是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和涌进城的农民工。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农民工身上浓重的汗味在车厢里弥散开来。说实的话,韩江林现在对浓重的汗味有一种本能的婉拒。他上车时已经做好了准备,趁人少的时候挤到一个靠窗角落坐下,一边欣赏着窗外的城市风景,一边观察着车内的动静,一边疏理着这一段时间积攒在脑子里的混乱问题。
  在车的行进中,韩江林用冷静目光观察着。车里就是一个小小的世象,透过这个世象可以看到中国社会中最本质的东西,观察、掌握和运用这些东西,促使一个发端时只有几十人的小党,造就了一座崭新的共和国。一位后马克思主义者曾经说过,革命者一旦获得成功,会成为反革命。现在很多党员,特别入则住高楼大厦、出则乘香车宝马的党员干部,离这些东西是越来越远了。即使仍然有人试图保持这种传统,由于位高权重,缺乏对社会的理解,心理上自然缺乏安全感,接触普通群众的方式变成了前呼后涌、高车塞道,所谓下基层、接近群众变成了蜻蜓点水般的形式主义。
  想着自己与眼前这些曾经兄弟们的距离,韩江林感到悲哀。从理念上说,韩江林拒绝农民工这个概念,这是一种源于体制,最终酿成社会心理隔膜的悲剧,却不得不由小人物来承受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这里可以得到解释的缘由。
  现在我也是一个农民工了。心里这么想的时候,韩江林笑了起来。许多农民工进城,是因为在家乡失去了土地,或者土地上的收成不足与以城市务工的收益相提并论。看着他们,想着自己,韩江林又回忆起刚出门就一直反复咀嚼的话。
  这一句话通常的意思是,上帝把你面前的门关上,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但是,这另一扇门上帝真的会自己打开么?机会从来不会给无准备的人,当上帝把你面前的门关上,而你自己又仍然对上帝的仁慈坚信不已的时候,或许你将会在黑暗中度过整个后半生。
  上帝为我们准备的大门,是需要我们自己去打开的。自从挤上公共汽车的那一刻起,他决定不抱守残缺,将为推开人生下一道门做充足的准备。
  离办事处还有一半路程,韩江林接到办事处副主任鲍国际的电话,问他到了什么地方,办事处的全部员工已经全部到位,恭候韩主任大驾光临。挂了电话,韩江林想起名字与性格的关系,这位鲍国际正好体现了此公的性格,眼大能力小,到处抓扒,什么生意都想做,但做事没有三分钟热度,激情一过,一桩眼看着要有大利的生意又像到手的鱼一样跑掉。但他为人热情豁达,在深圳建立了不少关系,和南原市的官场商界亦熟,这一优势被新任市委书记看中,隆重请他出山,担任南原驻深圳办事处副主任,据说此公还颇摆了一点谱谱,婉拒了几次,弄得组织部李副部长为了书记交办的任务,差不多三顾毛茅方才请动了他这尊神。他只与韩江林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南原,另一次就是韩江林到办事处报到的短暂时会面。两次擦肩而过的见面他却弄得像熟稔已久的老朋友般热络。
  公共汽车站离办事处还有一小段路,韩江林下了车,步行走向办事处,抬头看办事处悬挂的招牌时,发现上面增添了一张新的条幅,写着:热烈庆祝办事处新领导上任。
  韩江林目光停留在条幅了,怔了几分钟后脸刷地红了,心想,这是什么事呢?有个大事挂个条幅增添一点喜庆,他一个小小的办事处主任到任,也挂条幅广而告之,这究竟是何意图?羞辱他吗?
  韩江林读过台湾作家龙应台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书中大声疾呼摒弃的,就是这种标语式的形式主义,她说,要发扬中国文化于是四处树孔子像,贴大幅标语,好像标语一多,中国文化就振兴起来。后来,韩江林也看过网络上关于标语的议论,据记者调查,老百姓对于标语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实则是最不相信的。它除了浪费钱财,除了写给领导看,满足某些习惯于形式主义的领导的虚荣心,或者间接地向更上一级领导表示重视此项工作,标语在生活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因为它既不是法则也不是规则,只是歇斯底里的无聊的呓语而已。正因为抱着这种想法,韩江林认为挂出这样的标语,明着是欢迎他,暗地里是让他蒙羞。
  韩江林猜测是办事处刘亦文副主任的意见。这种在行政机关混成老油条的人,别的东西学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倒是精熟。他对韩江林挂空衔头时,嘴上说对韩江林出任办事处主任热烈欢迎,背地里却四处放话,说韩江林一者年轻,没有社会经验,更缺乏在深圳这样前沿城市工作的经验,不适合于担任办事处主任。言外之意,他已经担任驻深圳办事处主任多年,已经具备了担任主任的资本,满心以为主任是到手的肥肉,没想到中途冒出了程咬金,把主任位置横空夺去,心里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在上次见面会上,从他阴阳怪气的表情里面,韩江林心里十分不舒坦,只是自己正处于人生道路的低谷,不便于和他计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采取了躲避的计策,隐居在家不在办事处露面。现在想来,逃避的策略是那么幼稚可笑。老百姓尚且说,躲得过初上躲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困难和不喜欢的人都是人生绕不过去的坎,必须勇敢和真诚地面对,必须想办法跨越。
  韩江林心里挺生气,在上楼梯的时候深呼吸了几次,让冒到喉头的火气重新咽回胸腔,脸上极力恢复从容淡定。鲍国际早已从窗子探出头来,见到了他的身影,还不待韩江林走进接待室兼小会议室,四个人都涌到楼梯口来,对韩江林夹道欢迎。韩江林一边和他们握手,一边观察鲍国际,个子不高,长相敦实,剪一个商界流行的板寸,一双明亮的眼睛溜溜地转,仿佛随时都在寻找机会,显得十分精明。
  办事处除了主任,一位是负责内务的郑虹,一位是负责外务兼司机的丘小兵。这就是办事处的全部兵马。遇到事急人员周转不开时,还会临时雇佣一些人,主要是南原在深圳的待岗人员,他们一边为办事处服务,另一方面办事处又给他们提供食宿。临时找不到工作的人多,办事处事少,要得到办事处临时雇佣还得竞争上岗呢。
  在楼梯口举行过夹道欢迎仪式后,鲍国际说,要不先看看我们给你部署的办公室?
  韩江林心想,办事处那么窄狭,哪里还有自己的办公室了?他怀着疑问跟在鲍国际身后,进了一间狭小但部署得相当精致的小办公室。里面虽然逼窄了一些,但电脑、空调等设备一应俱全。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子摆在靠窗的地方,靠墙一端横摆着一张沙发兼小床,平时可以待客,还可以兼临时休息用。这样的办公室与韩江林在白云那间带厅、带卧室的县长办公室的豪气比较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在深圳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么一间办公室也足以令人称慕了。这件事让韩江林觉得,在办事处这样相对机关已经极度边缘化的地方,揣摩领导心里、为领导搞好服务这样的意识,并不比机关差,可见机关中某些潜规则、某些官场文化像盐分子、像细菌一样浸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各个角落。
  韩江林用疑惑的神情看着紧挨着的鲍国际。鲍国际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即点头哈腰解释,花钱不多,花钱不多,都是请朋友帮忙装修的。
  这里原来是?
  储藏室,储藏室,办事处原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我们想韩主任是领导,领导必须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不能和我们挤在一起,那是对领导的不敬。
  韩江林看到了被包在里面的水管,忽然明白了这里原来是大卧室的卫生间,这是一套带两个卫生间的房子。原来在大卧室改成的办公室上班时,就近可以上卫生间,把这里改成了办公室后,工作人员遇到内急,只得过另一道门,到隔壁接待室卫生间上厕所。鲍国际假说是储藏室,不过是一种善意的欺骗,免得韩江林心里存着一个疙瘩。这种智慧犹如市井流传的故事,周恩来接待外宾时,上了一道乳猪,席间恰好有穆斯林外宾,看到乳猪大惊失色。周恩来不慌不忙地微笑着解释,这是着名的北京烤鸭。韩江林不好说破。
  仔细观察了一番,还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精到细致。装修的时候,他们把原来连接大卧室的门堵上,朝客厅过道方向另开了一扇门,这样走进办公室就不用和大办公室的人见面,给领导保持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鲍国际说出这样的意图时,韩江林故意笑道,你这是故意让领导脱离群众呢,还是说领导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有意让领导不见人?
  鲍国际所接触的人中,一般只开一些情色和市井情趣的软玩笑,还不是太习惯这种带着领导强势的硬玩笑,当即弄得面红耳赤,尴尬辩解道,领导见的人也是特殊的人,不能随便见人,要知道有些人身上是带着霉气的,见到这样的人要触霉头。
  这是好心话,放在大众面见说出来,就有些不雅了。早年在铁厂时,韩江林也常听人念叼,某某是霉运人,早晨见到她要触霉头,整天一事无成,或者说打豆腐、做烧酒时,被她看到后,豆腐不成块,烧酒没酒味。后来想一想,人们只不过是把一些遭遇困难命运的人说成霉人罢了。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一方面表现了市井小民希望摆脱困境的愿意,另一方面则表现他们心灵的不厚道。在人们极力颂扬原生态乡村纯朴的心灵时,却忽略了乡村同时存在的野蛮、愚昧甚至充满了罪恶的落后文化。文明是教育的成果,如果缺乏教育,像韩江林这样有娘生没娘教的人,肯定会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监狱中度过。
  韩江林回头看跟在后面的人,鲍国际紧挨着他站着,依次是丘小兵和郑虹,刘亦文站在门边,没有跟进来。这种站位有趣地体现了这几个部属在今后对待韩江林的态度。鲍国际先不论心理,首先在形式上他是跟紧了韩江林,因为跟着韩江林能够使他在办事处的利益最大化。但这种人唯利是图,极有可能见风使舵;丘小兵是司机,韩江林是主任,作为主任和名义上的法人代表,韩江林拥着了对他的绝对支配权,意味着他丘小兵不管是人和车,只要韩江林需要,随时随地必须绝对地听从韩江林使唤,如果稍有违逆,他在办事处的位置将不保。郑虹相当于一个稳定的事务性人员,可以不掺杂进任何帮派,或者说任何人上台都需要这样的人办事,她没有必要跟随韩江林太紧,只需要保持一种不卑不亢、若即若离的姿态即可。反观刘亦文,他即使在形式上暂时跟着韩江林,但是,他的站位即表明,如果有机会,他将努力使现在面朝韩江林的这几个人,全面转而朝向他。他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是与韩江林在一起玩比赛,玩的将是一场对抗赛,绝对不会是一场友谊赛和联欢赛。
  参观完办公室,大家簇拥着韩江林进入会议室。狭窄的会议室墙上,挂着一幅鲜红的横标,内容为:热烈庆祝南原驻深圳办事处第一次全体员工会议胜利召开。
  很多正二八经的事情,往往因为一件小事被弄得十分搞笑,韩江林被这幅滑稽的标语逗笑了,问,这是谁的杰作?
  刘亦文看着标语,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两个年轻员工自然讨厌这种搞笑的事,但他们的地位卑微,尚缺乏发言权,提出批评会让领导不高兴,于他们自身也无任何益处,抱着大家对待皇帝新装的态度,不仅说好,还会大声赞美。识时务者为俊杰,通常这类不合法的事情,甚至是损害公众利益却于自身利益无损的罪恶,得以在阳光下通行,与大众所抱的这种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鲍国际得意地看了看说,横标上的字体我建议用隶书,看起来庄重大气,很符合这次会议的精神,只是会议室太窄,鲜花和红旗这些东西,没有地方摆,我们就免了。
  屁!韩江林差点把心里不耻的这句话吐了出来。雷公不打笑面虎,更何况他韩江林?此时此刻不能伤害鲍国际的良苦用心,用老百姓的话说,他这是吹牛拍马拍到了蹄子上,对于坐在高高马背上的人,有人吹牛拍马甚至是拍错马屁也总是一件好事情,总比一个人高高在上却曲高和寡,做孤家寡人寂寞无助强得多。鲍国际打出的这横标,不过是学习了时下机关官场开会的文明会风,遇到大会小会总要打一打横标,以致让不明官场会议文化的普通百姓,以为打横标就是开会,开会必须打横标。只是他把这种官场开会张贴横标这种往脸上贴金的做法,换了方式和场合后,让人感觉是贴在了屁股上,显得不伦不类。韩江林觉得应当向鲍国际解释一下打横标的文化,省得他以后再闹笑话,说,横标是开大会才打的,我们这种小会一般不必要打横标。
  鲍国际横着眼认真地看着韩江林,韩县长韩主任,这叫小会?这是我们驻深办的第一次大会,我们是正县级单位,级别上相当于一个县,我们的全体职工代表大会,在规格上原则地相当于东江县、或者白云县第一次全体公民大会,不打横标那还得了?
  韩江林问,外面那横幅更没有必要了。
  鲍国际说,怎么没有必要?你看大会小会在哪里召开,哪里的宾馆饭店,领导经过的街道上空,彩旗飘飘,气球升空,标语横满街道,像逢年过节一般热闹,在我们乡下人看来,领导这种贵宾是王、是侯,轻易不到一个地方的,他们到来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你韩县长韩主任也不同一般呀,人说千户侯,你一个堂堂白云县长,与古代相比是万户侯了,到深圳赴任还不是王侯出动吗?还不应当挂一条标语吗?再说啦,我们办事处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服务就要广而告之,不更应当隆重加以广告吗?
  鲍国际言之凿凿,听之成理,令人无法辩驳。在场的人几个人抿嘴吃吃地笑,韩江林这才知道是鲍国际的主意,听了鲍国际的这番宏论,他有秀才遇着兵的味道,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规格上也许相当,但规模上我们却远远不能够和一个县的公民大会相提并论。
  鲍国际似乎并不服输,说,你是说人数?人数少的重要会议也比比皆是,第一次党的代表大会,也就是十一二个人,它代表了党的最高代表大会,我们五六个人,小郑,你去把这几天帮我们办事的几个农民工叫来,临时参加一下欢迎韩主任的大会,人数上我们不就和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人数差不多了。
  小郑见他是认真的,站起来要出去叫人。韩江林赶紧打手势让小郑坐下,说,我们南原驻深圳办事处规格是高的,参加第一次会体会议的人数是整齐的,我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下面我们开始开会。
  鲍国际一听韩江林说开会,马上对丘小兵说,小兵,你把会议材料分发一下。
  丘小兵把会议材料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一分发给在座的五个人。韩江林拿着装订精美的厚厚一本会议材料,心里一愣。随手翻了翻,第一份是今年的工作阶段性总结,第二段是韩江林的任职文件,接着是驻深办历年来获得的各种奖励复印件、办事处职工的总结和对韩江林表示欢迎的发言。会议材料的外壳上还做了区别,韩江林手里的材料外壳是红旗色的鲜红,两位副主任手里的是粉红,郑虹和丘小兵手里的材料则是淡绿色。
  形式主义做到了这种地步,除了佩服他们的良苦用心,除了佩服沿海发达地区能够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把形式搞得尽善尽美,韩江林一时无语。
  一边在反对形式主义,一边在搞更加完美的形式主义。用一句经典语言说,共产党员最怕认真二字。放在白云县里,韩江林面对这样的形式主义,他肯定会拍案而起,骂得办公室主任狗血喷头。办公室主任肯定也会乖乖地俯首帖耳、听任他喝斥,不敢有半点叛逆之心,因为县长可以对办公室主任随时换人,一个县几千机关干部里面不愁找不到一个办公室主任。但此一时彼一时,韩江林此时的处境恰是最怕认真,也就是来不得认真,如果他真的要与眼前认真的形式主义较真,只怕眼前的这几个人手,将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然而,如果他容忍了形式主义,以后这作风是不是会更加严重呢?韩江林想到一则消息读到的,某高级领导下基层视察,明知地方领导做假,只是嘴里批评一下,并不深入地要求检讨,实际上也是因为害怕认真,损害了个人的威信。这样做的结果个人威信得以提高,社会的集体事业、民族进步遭到重大损害。
  我们何时能够把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完全地统一在一起呢?韩江林扪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他把材料翻了一遍,笑着表扬道,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嘛,让人一看就明白我们办事处今年做了哪些工作,很容易看到我们的成绩。
  假话。韩江林说完这话时,随即在心里批了自己,他所谓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领导。因为普通人只看你具体做了哪些有意义的工作,他不会看到你的文字性工作总结,他们对文字游戏也不感兴趣。只有领导日理万机,平时没有时间看下属单位的具体工作,只好年终来看总结。所以一般的文字工作总结,都是给上面领导看的。这也好比成绩通知单,一般是给家长看的,因为老师和同学朝夕相处,这个人怎么样大家心如明镜,不需要看只有几个数字和几行评语的浅薄通知单。在《礼记》里记载,古代的时候,诸侯远离皇帝,每年提着东西去给皇帝朝拜时,顺便送上工作总结。东西送得多,工作总结得好,东西送得少,总结写得好评语肯定也不好。现在则是送给自己的上级领导来查看。
  连韩江林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其它几个人自然也不相信。只有鲍国际不明就里,面露得意之色。
  不过嘛,年终的会议材料和工作总结可以做得精致一些,平时不大要紧的会议材料,就在尽量精减一些,精减一些纸张对于像我们南原这样的生态地区,等于减少了木材的砍伐量,等于间接地保护了生态和森林资源,也等于节省了一些工人的劳动成本支出,说得直接一点,也可以为我们这个小小的办事处节省一点办公开支。
  发表了一通高见后,韩江林怕他们误解他的意思,侧过头征求刘亦文的意见,是不是,老刘?
  老刘点点头说,笑道,人说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韩主任年轻但当过家,懂得过日子艰难,要一笔一笔地算帐。
  韩江林听了他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怕他进一步发挥下去,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我就是那个拿着一只鸡蛋就幻想的小农民,一只鸡蛋可以孵出小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发财了就坐下读书,考秀才、中举人,再赶后娶小老婆,大老婆一听发了火,干脆一家伙打破了小农民手里的鸡蛋,破掉他的发财梦。
  韩江林说完,方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发言,这一番话好像文不对题,但听众却听得津津有味。韩江林到这时才明白,难怪当年屠晋平等喜欢在常委会上说些离题千里的话了,原来只是为了跃泼气氛,不让严肃的会议弄得太紧张,有时候也就是说滑了嘴。领导嘛,一旦高高在上,自然就以为看问题高了一着,以为自己能够高屋建瓴、把握全局,于是就有了表现欲,有了掌控和发表话语的欲望。韩江林赶紧把跑题的话圆回来,道,农民过日子,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捏出水来过日子,一分钱能买多少米,多少油,心里的算盘是打算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几句话,又说,老刘,我看这样,书面总结很明白了,我们不需要再认真地念一遍,今天这个会两层意思,一个是见个面,大家一起吃顿饭,以后就是亲密的一家人,相互支持,相互补台,二一个意思嘛,是请大家谈一谈今后的打算,包括个人的或者单位的,主要是单位的,办事处顾名思义是要办事,我们讨论一下今后该怎么为领导、为务工群众办好事,促进服务。
  韩江林话音未落,鲍国际带头鼓掌,其它人不得不轻轻拍几下手表示礼貌。
  官场中的发言次序是有严格规定,这种潜规则与明确的规定更加令人生畏,因为打破这种规则就等于打破了排队次序,冒犯了排在前面的人,会给人留下鲁笨、不懂官场文化和礼貌等印象。当然也有些人为了引起领导重视,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就是例外了。两个年轻人听到要让大家发言,为了表示礼貌把期待的目光转向刘亦文。
  刘亦文扭捏几下,鲍国际那边却清起了嗓子,说,我先来发个言,谈谈自己不成熟的看法。
  刘亦文到嘴的话居然吐不出来,只得表示无奈地翻了几下白眼算作抗议。
  鲍国际说,刚才韩县长韩主任的几句话把着了我们办事处的脉,点到了我们今后发展的关键和要害,让我受到很大的启发,既然韩县长韩主任不让念工作总结了,我一定遵照韩县长韩主任的指示办,但我觉得,我还应当把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简单作个汇报。
  韩江林听到他韩县长韩主任的叫得别扭,提出意见道,我那县长已经是昨日黄花,不要再喊了,再说我们在座的都是兄弟加同志,大家不要客气,叫名字就可以了,叫职务会让大家感觉生分。
  好,好,好,鲍国际连道几声好,笑着说,名字闲时私下叫可以,现在可是正规的会议,如果不叫职务,而是叫兄弟或者同志,岂不让人笑话我们成了一个没有规格的黑会议,我们同志关系岂不变成没有原则的黑社会兄弟义气?
  这一通大道理罩下来,韩江林惊讶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旁边的刘亦文悄声吐出了两个字:宝器!
  鲍国际开始汇报个人的工作成绩,他刚任办事处副主任不久,没有参加会议发言的经验,仍然脱不开书写的稿子,于是大家只得听任他把书面总结念了一遍。他念得起劲时飞沫四溅,而听众中除了韩江林为了表示礼貌,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刘亦文打开手机玩着斗地主的游戏。两个年轻人相互对望,不时用眼睛交流着听鲍国际念总结的心得。到后来这种交流也无法解除烦闷,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上厕所。两人的行为终于让鲍国际按捺不住发起火来,把大眼睛瞪着他们,看得两个年轻人心里发毛,只得乖乖地坐下来,把下巴搭在桌面上,像两只乖巧的狗宝宝把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鲍国际这才鼻子里哼哼,懒牛懒马屎尿多,不胀也去屙。
  鲍国际似乎要把会议给予的时间用好,用足,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稿子,他又翻开笔记说,关于我们办事处今后的工作,我讲三点意见。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羡慕官员的声威和气势的原因,鲍国际的三点意见归纳起来无外乎一点意见,就是深圳办事处既然是一个机构,就要有机关的规矩和样子,凡事要像机关一样讲严肃性、纪律性,要尊重领导,特别是要尊重韩县长韩主任这样有作为的领导。
  韩江林不喜欢他的话,但喜欢他强调的对领导尊重的说法。刘亦文递了一张小纸条给韩江林,他说的一套,做的一套,要别人像机关一样上班,自己却整天在外面跑生意。韩江林阅后付之一笑,撕掉了事。
  轮到刘亦文发言,他不念工作总结。他知道在这种场合总结个人的工作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针对鲍国际的话,发表了有强烈针对性甚至是颠覆性的意见。但他的话不像鲍国际的那样意义明显,需要费一点心思方才能够理解。
  我同意刚才韩江林关于办事处要办事的意见,办事处不办事,它就不是办事处,只好关门大吉了,正像江林所说的,如何办事,办好事,这是需要我们研究和解决的问题。同时,我也认为国际说得很好,很有见解和创意。
  闻言闻声,听话听音,鲍国际毕竟没有经过官场历练,还不会听刘亦文这几句特殊的官场语言。只听说他讲得好,就高兴得呵呵傻笑,两个年轻人对他的这种傻笑看不下去,调转头看着窗前随风飘动的窗帘。
  刘亦文这种对他人表示尊重的话只是一种潜规则式的仪式,如果要说有什么真正的意义的话,那仅仅是对前面发言同志的尊重,而不表明任何态度。为什么常听说表示同意要旗帜鲜明,帜旗鲜明就是要亮明自己观点,表示明确的站队意识,就像刘亦文说同意韩江林的意见这样明确。对鲍国际的话,他只表示了尊重。当然,如果不发生什么冲突时,也可以理解为对前面同志的尊重,一旦出现什么矛盾和问题,说得好那就不等于说得对,很有见解和创意并不等于表明能够促进工作,对百姓有利。发明原子弹和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希特勒成立法西斯都是很有创意的东西,正是这些创意给世界带来毁灭性灾难。
  刘亦文说,办事处从字面上理解,就是要办事,间接地表明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办事机构,而不是机关,这种临时办事机关很早就有了,比如说八路军办事处,当然也是沿袭了民国地方军阀的许多做法,由于调度不统一,军队在前方打仗时,担心后方供应不上,成立办事处来协调供应,战时提供物质,平时则变成了给军官们提供方便的地方,甚至有些办事处还做起了鸦片生意,成为军队主官谋利的工具,按照前任市长的说法,我们办事处要成为市领导在深圳的前沿基地,成为领导的钱袋子,同样要求我们要想办法利用沿海发达的市场经济优势,壮大我们的经济实力,这是从为领导服务的功能方面来说,当然,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服务功能,就是为南原赴深圳务工人员提供方便,做好市场调查,提供务工资讯。
  他稍事停顿,侧目打量了一眼鲍国际,继续说,办事处从机构的性质、人员编制等方面来说,都不具备公务员管理的性质,也就失去了作为机关和衙门机构的意义,变成了纯粹意义上的服务性事业单位。
  韩江林不得不承认,刘亦文最后这几句话对办事处的概括十分准确。昨晚他和兰晓诗探讨办事处性质的时候,得出几乎是相同的结论。
  两位领导发言完了以后,韩江林要两位年轻人发言。两位年轻人听出两位副主任的态度南辕北辙的,各往各的道上奔,也就不想掺和进来,羞涩地笑笑,表示他们想说的两位领导已经说了,以后一切听领导的,坚决做好份内的工作。
  两位年轻人表态的时候,韩江林埋着头认真考虑了一下,两位副主任犹若两匹不能同糟吃草的马,这种态势有利于巩固他在办事处中的地位,但是,要干事,还得想办法把他们笼在一起,否则各说各的,各搞各的,一个小小的单位就会四分五裂、一盘散沙。
  从他们的话里也不难看出两人的心态,刘亦文从副县长的位置出任办事处副主任,而且是远离本土的办事处,这在封建时代相当于流放在偏远的不毛之地了,很难在政治上再有什么作为,于是千方百计想利用副主任这个有利位置,做一点小生意挣一点钱,让以后的小日子过得殷实一些。鲍国际呢,则更想让这个有名无实的副主任,更像官一点。其实,两人从不同的角度说出了韩江林的真实想法,要让办事处有魅力,有魄力,就得干事,使它成为受到赴深圳务工的农民工信赖的机构,扩大办事处的影响力,这样一来等于间接地宣传了他韩江林的魅力和魄力;从另一方面来说,要办事就必须有钱,钱从哪里来呢?不会从南原财政来,即使从南原财政来,这样的钱也只是用于办公和接待领导。人们常说,在北京嫌官小,在深圳嫌钱少。大内地人眼里,坐在深圳就是坐在金山上,坐在钱袋子上,如果还向南原财政方面叫苦叫穷,只会惹人笑话。要有钱只能从市场上去找机会。按照韩江林的意思,必须想办一切办法做生意赚钱。中学的哲学教材中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哪一天韩江林还能重返南原政坛,除了生母那一棵大树外,雄厚的经济基础是其中的先决条件。
  韩江林在讲话时,把两位副主任的意思都给予肯定,并强调了以利益为核心的意思,那就是不仅办事处的经济实力要雄厚起来,办事处员工的福利也要上一个新台阶。
  韩江林一番具有煸动性的话不仅弥合了两位副主任的观点争端,也活跃了会议气氛。此时,韩江林适时地从提包里掏出早已准备的一份文件,分发给了在座的各位。一张白纸上画着五个圆圈,有点类似于奥运会会标五环图案,但韩江林所画的五环不是平铺,而是围成了一圈。几个人看了老半天不明就里。
  韩江林解释说,圆圈代表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环环相扣,紧密团结而结成一个团体,也就是中间表示虚线的圆圈,这些圆圈都是可变的、动态的,当我们每一个人的圆圈越大,五个大圆圈形成的五环就会更多,单位的中心圆圈也会相应扩大,而我们这些圆圈是应当浸透和融合,这样才有可能形成更大的圈圆,如果我们相对拥挤,不给对方留余地,我们不仅形不成紧密团结的五环,甚至连一个起码的圆圈也无法形成,今后大家在一起,要同舟共济,肝胆相照,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话。
  韩江林说完,大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报以响亮的掌声。
  刘亦文边拍掌边感慨地说,同舟共济,肝胆相照,这句话应当成为我们办事处全体员工座佑铭。
第148章 劳资纠纷
  会议结束,按照韩江林的提议,大家中午一起吃顿饭,加深一点感情。除了参加会议的成员,还叫上办事处的几个临时聘用人员。地点定在离办事处不远的南国风味城。
  电话订好了房间,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办事处,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郑虹拿起电话,听了几句神色大变,说,等我们领导来跟你说。捂住电话叫,韩主任,罗湖区劳动局有事找办事处领导。
  韩江林对刘亦文说,老刘,你熟,你接一下电话,看看有什么事?
  罗湖区劳动局向办事处通报,南原市东江县务工人员聚众闹事,严重影响了工厂的生产秩序,要办事处出面一起前去处理。
  这边正在接听电话,办公室的另一部电话也响了起来。鲍国际伸手过去接听电话,韩江林站得近,听到电话里一位自称东江县的务工人员,用焦急的语气向办事处求救。
  原来东江县一对叫张宏达、蔡晓英的夫妻租住在市效的一户民居里,由于老家的老人刚去逝,在老家上学的一对原留守儿童没有带,只得从家里带到深圳,准备就近找一所小学送孩子入学。找了一两个月,也没有找到同意接收孩子入学的学校,只得每天把孩子丢在家里,由大三四岁的姐姐带着弟弟在房子附近的河边玩耍。这一天,趁姐姐不注意,喜欢玩水的小弟脱了衣服跳进河游泳,等姐姐发现弟弟下了河,赶紧过来叫时,弟弟在河里扑腾了几下就不见了。姐姐惊恐地叫来救援的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救援的大人把弟弟从水里捞起来时,弟弟身上裹满了青苔,死掉了。姐姐害怕父母打骂,趁他人不注意,也跳进了河里。房东赶紧打电话向张宏达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张宏达来不及请假,赶到出事地点时,派出所已经叫车把两具尸体拉到了殡仪馆。张宏达赶到殡仪馆,看到一对亡故的孩子,正处在极度的悲伤之中,与随后赶到了妻子一起哭得死去活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见是一对务工夫妻,担心他们赖帐,上前缠着张宏达要出车费、烧埋费、购坟费等费用近万块钱,还威胁说,如果一天之内不付这笔钱,殡仪馆将把两具尸体丢到野地里喂流浪狗。痛失爱子还得付高昂的费用,更何况一贫如洗的夫妻,根本没有这笔钱,妻子蔡晓英在殡仪馆哭死觅活,和殡仪馆僵持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还不待听完,韩江林愤愤然。
  刘亦文刚好挂了电话。也是事关张宏达的,他因为不请假缺勤两天,美乐斯玩具厂的老板顾维钧开除了张宏达夫妇,恰好东江县在美乐斯玩具厂务工的人员多达几十人,他们正对城市不能接纳务工人员的子女,间接地造成了此种悲剧不满,看到老板开除张宏达的消息公布出来,抱着兔死狐悲的同情心,于是与附近东江县的务工人员联合起来,找顾维钧谈判,要求顾维钧收回开除张宏达的成命。顾维钧偏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把护厂队召集起来,还叫来了派出所的警察及协防人员,防止务工人员进入厂区。务工人员与护厂队员形成了强烈对峙。
  一桩悲剧烧起两堆火,在场的人都知道快要到嘴的丰盛午餐吃不成了。韩江林判断了一下形势,他明白群众问题无小事,这样的事情恰恰容易被外界抓住把柄,急忙叫大家坐下来,研究对策,他看了看两位副主任,说,你们都是老深圳了,说一说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刘亦文这次毫不客套,抢先说道,当前最为紧要的是平息矛盾,矛盾的焦点是孩子的尸体,摆在那里会刺激家长和他们亲友的神经,只有先把孩子火化,至于烧埋费、抚慰金什么的,我想可以通过几个渠道解决,要求殡仪馆方面减免一点,申请区里面补助一点,要求务工人员发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精神捐一点,我们办事处适当补助一点,这件事情基本上可以平息,厂里的纠纷也要及时处理,如果波及更宽的面,可能会形成无规则的运动,到时候将有可能变成烂摊子,无法收场。
  韩江林认为刘亦文说得很有道理,也不再客气,马上叫刘亦文负责处理殡仪馆那边的事情。他对和老板谈判充满了自信,认为再加上鲍国际一起去,和玩具厂老板应当可以谈得拢来,于是主动提出和鲍国际处理厂子这边的事情。最后交待郑虹,你坐守家里,充当联络官,同时注意收集两边的情况,汇总起来写成一个综合报告,向南原市政府汇报一下情况。
  韩江林认为这样的安排大致恰当,要求大家抓紧落实。
  刘亦文正要出门。韩江林说,小兵,你送刘主任到殡仪馆。刘亦文说,我路熟,打车走。韩江林用硬语气对丘小兵说,刘主任那边路远,开车去方便一些,随时保持联系。
  他们走后,韩江林和鲍国际也下楼打车上路。鲍国际说,你是主任,应当坐车,副主任打车才是。韩江林笑笑,都是为了工作。
  什么身份就应当享受什么样的待遇,这在社会上是有严格约定的。
  韩江林看着出租车司机,轻轻举起手示意鲍国际打住。鲍国际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侧过头看着窗外,说,等会儿我们还有个事,没有车显示不出气派。
  什么事?
  有一桩送上门的大生意,鲍国际神秘地笑笑,还有美女佳人作陪,喝的是花酒哦。
  韩江林正在想着下一步如何转换角色、学习做生意的事情,居然马上有生意上门,算是想睡觉遇到了枕头,顿时来了兴趣,但他并不急于在脸上表现出现,否则,让鲍国际认为他心胸小藏不住事,以后事事会受对方牵制。欲擒故纵的策略他还是懂的。
  鲍国际见韩江林不说话,讨好似的回过头来,似乎说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这边生意竞争越来越大,随着西部大开发的良好态势,很多朋友都想往西部寻找一些机会,可惜没有重量级的人物牵线搭桥,我把你的情况介绍了以后,许多朋友都十分感兴趣,多次提出要找机会认识你。
  我?韩江林没想到自己下了台,还能有一些价值,以为是鲍国际的吹捧话,客气地笑一笑,算是默认。
  鲍国际正视着他,说,你调查一下,在深圳的这些大公司里,哪一家没有几个从机关退下来的官员作为智囊级人物养起来?更何况你还是暂时性离开政坛?你在深圳任上的这段时间,只要你愿意,随便进入一家公司都有可能进入领导层。
  韩江林不了解生意场,认为不过是鲍国际吹捧自己的话而已,不作任何置评。鲍国际不再就此话题深入下去,而是一声叹息,好好一顿花酒让这件事给废了。
  韩江林说,为什么?
  鲍国际来了精神,为什么?劳资矛盾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没有十天半月理不清楚,遇上这样的事我们赔上夫人还折兵,算是倒霉。
  有经济学家说,进入一千美元时期,社会将出现一个相对的不稳定期。
  借口,任何凭经验说话的都是借口,人类的游戏规则是不断改进的,难道第一、二次世界大战相隔二三十年,凭着经验,第三次世界大战三十年后也将爆发吗?有了御用文人的这些借口,我们就某些管理不善问题、矛盾纠纷问题对老百姓就有了交待,另一方面,也可以对某些既得利益集团的非法行为不加限制,让他们为所欲为。
  韩江林认为他的话偏激了一些,但并不是毫无道理,加上他在政府机关,很少听到这样直面社会问题的话,微笑着鼓励他继续发挥下去。
  劳资矛盾最主要的集中在工资,为了工资,总理还亲自为农民工讨薪,看起来多么温情的总理呀,随后相关部门出台了法规,要求对拖欠农民工工资的行为进行处罚,关注有了,制度有了,表面上看,什么都有了,认真一想,我们错失了一个建立规则和秩序的重大机会,失去了建立社会公平游戏规则的机会,我们要求企业主支付农民工工资,仍然是处于低声下气的哀求,也就是说,这种追讨农民工工资的做法,仍然把企业主摆在了上层阶级的地位,国家的制度设计让他们与农民工处于非对称的关系,非公平的关系。
  韩江林不由得多看了鲍国际几眼,心想,这个看似粗笨的人居然对社会问题有着这么深的思考,有着这么独立的见解。他含笑问,如果换成你是政策的制定者,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建立社会公平正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不是让老百姓付出代价,一个让绝大多数老百姓付出代价的社会,就是对民主的亵渎和否定,一个民主的社会就是对弱者的保护,对强权的制约,作为社会公平正义的规则主要在于约束强权。
  怎么约束?
  制度、法律呀,可是,我们的制度和法律,除了条款上倾向于强权,加上执法者再倾向于强权,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空间就十分逼窄了;如果对强权约束大一点,执法者虽然倾向于强权,普通老百姓还能够获得相对公平的生存空间,可是,你看看制度和法律,对违法的企业主的处罚不痛不痒,关键在执政者的意识里,认为这些人是经济发展的功臣,只要他们对经济发展有贡献,犯一点错违一点法侵害一点老百姓的利益都没关系,核心是经济发展不能停滞,同时,对他们的宽松也带来执法的混乱,某些执法者趁机和企业主结成了利益联盟,等会儿我们看看吧,警察肯定是站在工厂的大门口,是站在老板一边的,而不是站在一条公平线上。
  韩江林点点头说,我相信,假设劳资冲突发生在白云,由我处理的话,肯定要保护工厂不受到破坏。
  那老百姓呢?人们常说矛盾和冲突是需要付出代价,工厂得到了保护,谁来保护老百姓这个弱势群体的利益?我们常说建立社会公平正义,社会公平正义不能仅仅是老百姓来付出代价,工厂老板也必须付出代价才行,以后他们才会小心谨慎,否则在一次又一次的政府保护之下,他们就会变得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如果他们违法就对他们重罚,不怕他们退出市场,因为市场就是一条河,某些鱼类的退出还会有另外的鱼类进入,河流需要的是优质的鱼类而不是食人鱼。
  鲍国际一路滔滔不绝,心不设防,口没遮拦,与机关中人厚重的城府相比,与这样的同事相处起来可以轻松地敞开心菲。
  出租车司机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位兄弟说得好。
  好在哪里?韩江林笑问。
  有血性,良心未泯。
  鲍国际得意地晃了几下脑袋。
  果然,他们赶到玩具厂大门外时,工人们围着工厂席地而坐,警察和护厂队员排成整齐的队列,严阵以待地守护着工厂的大门。
  鲍国际说,看看,这种架式就是钢枪钢炮也打不进去,何况赤手空拳的工人?
  两人下了车,鲍国际朝着工人们吆喝,我们是南原驻深办的,你们这里谁是头?
  旁边几位靠着树的年轻人走上前来,热情地伸出手来,娘家人,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鲍国际直突突地问,有事为什么不好好商量,非要用这种方式呢?
  工人们脸上现出愤怒的表情,指着工厂方向说,他们太不近人情,太欺负人了。
  可是,我们违反工厂的规则在先嘛。
  几个年轻人一怔,瘦削而颧骨突出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仿佛在问,我们是搬救兵的,怎么帮他人搬来了同盟军?
  韩江林仔细观察着,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营养不良,因为过度劳累而精神疲惫。与在家乡时所特有的乌黑而康健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韩江林再环视着周围,几乎都是同样的神色,唯一没有消失的是眼睛里的那一点赤诚和善良,或许这是支持他们走在一起的唯一原因。他再抬头环视着附近的楼,四五层楼的楼,一二楼是厂房,三四五层楼走廊上挂满了内衣裤等,宛如面对着一个挂满了彩旗的万国公馆。
  恩格斯在着名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里曾经描述:前面是工厂,后面是低矮的工人宿舍,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牵着一排排的绳子,绳子上面挂满了衣裤,蓬头垢面的孩子在下面跑来跑去。数百年过去,眼下的工厂老板所拥有的现代生产设备比恩格斯时代先进了数百倍,社会制度上也实现了马恩的政治理想,但是,务工农民的状况却没有多少改变,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韩江林无法回答。
  见大家都不敢说话,一个瘦高个鼓起勇气说,谁家没有事?老张家才遭大难,老板偏往他伤口中撒盐,任何有良心的人都看不过去,这些兄弟和工厂老板没有矛盾,都是凭良心挺身而出。
  良心,是的。韩江林心想,是什么东西使这伙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了这样呢?正是心中尚未泯灭的良心,当我们许多人眼里只剩下金钱,只剩下制度和规则的时候,我们也在慢慢地失去了良心这种弥足珍贵的东西。韩江林见瘦高个因为发言而激动得满脸通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转向大伙说,我很佩服大家的良心和勇气,我们代表南原市来帮助大家的,有什么想法大家尽管提出来,我们会向老板提出来。
  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老板不要开除张宏达。
  没有了吗?
  韩江林扫视着在场的人,迎着他目光的人都摇着头。等他环视一周,满心戚然,心想,多么单纯的农民,多么简单的想法啊,任何罢工闹事,导火线都只是一个由头,由此而激起相临的矛盾总爆发。眼前这一场闹事的理由是那么的简单,要求也是那么的简单,还有比这更好的农民,更单纯的农民工么?老板居然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也难怪农民不生气了,也真是苍天无眼了。
  这样想着,韩江林的血性激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想法,就这一点要求,我一定会要求老板答应你们的要求。在场的农民工听了韩江林的话,带头鼓起掌来。
  这时,罗湖区劳动局的两位同志也正好赶到,韩江林主动上前和他们招呼,并把农民工的要求转告他们。劳动局的同志听了十分诧异,不相信似的问,这么简单?不可能吧,老板说得非常严重的,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老板都不答应,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劳动局的同志打电话给顾维钧。顾维钧让护厂队员让开了一条道,四个人走进了厂区。顾维钧在厂区大院里迎接他们。一一握过手后,顾维钧领着一行人走上三楼办公室。韩江林观察顾维钧,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霸蛮地方。
  豪华的办公室里挂满了政府颁给的各种奖状,纳税大户、先进企业,遵纪守法用工单位等等不一而足。
  大家坐下来后,一个气质绝佳的漂亮女生款款而入,给大家一一倒上茶水后,拿着一个笔记本在一旁坐了下来。会场即摆出了谈判的架式,劳动局的同志居中主持会议,韩江林与鲍国际坐一边,对面是顾维钧和他的助理以及女秘书。
  劳动局的同志先陈述了了解的情况,以及到这里来的目的。要求顾维钧说明情况。顾维钧抽着烟,让助理汇报情况。助理说了工厂的纪律,以及对务工人员一大堆责难之词。韩江林听不下去了,待助理把话说完,即抢过话说,我提醒各位注意,外面的务工人员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因为他们的一位老乡,当然也是我的老乡,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了一双孩子,工厂却以无故旷工为缘由,开除了他,这些千里迢迢到这里来的农民工,唯的一要求就是一个就业机会,甚至是不平等的就业机会,因此,他们也格外珍视这样的就业机会,当老乡遭遇苦难后,又被工厂开除,他们只不过是要求工厂方面体现一点人道主义精神,给张宏达一次机会,并没有更多额外的附加条件。
  韩江林一鼓作气说了这一通话,劳动局的同志频频点头。他感觉到喉头似火,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顾维钧看着韩江林,优雅地伸出手往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慢条斯理地反问道,违反了纪律,还要求上工,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文明、却是更无理的要求吗?
  在场的人都一愣,不明白顾维钧怎么会问这样的话。
  韩江林说,他不是因为家里孩子溺水了吗?这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好,顾维钧说,你说家里有天大的事,但那是私事,为了私事而弃工作职责于不顾,弃工厂的事于不顾,你说一说,这样的工人,怎么还有理由待在我的厂里?如果我厂里出现大事,这样的工人还有可能挺身而出维护工厂的利益吗?
  他这番话好似非常合理,但大家又感觉不近情理,空气一时凝固了。
  顾维钧说,读过《狼图腾》吗?
  韩江林点点头,那是小说,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顾维钧说,知道张瑞敏吗?
  韩江林点点头,海尔集团的老总啊。
  他特别推崇这本书,推崇狼的精神。
  见韩江林满脸疑惑,顾维钧笑了,说,中国民族企业要进步,需要这种狼的凶狠精神,要像狼一样嗷嗷地叫,才有可能与世界强大的企业竞争,让我们跟你们说一说狼的精神。
  顾维钧故意迈了一个关子,掏出一颗烟续上,把剩半截的烟拧熄。
  狼的精神是什么?就是集体主义,就是纪律性和原则性,就是抱成一团,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敢精神,就是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狼在战斗的时候特别讲究规则,在头狼没有发出退却命令时,即使前面是死亡的陷阱,是赤裸裸的屠杀,狼也会义无反顾地赴汤蹈火、勇往直前,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进,我们的民族企业那么弱小,和世界强大的企业竞争,如果没有这种狼的集体主义、视死如归的精神,怎么能够与强大的国外企业相抗衡?
  大家被他强硬的态度镇住了,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驳斥他的这番高论。韩江林想了许久,说,我很钦慕顾先生的狼文化,也谢谢顾先生向我们发表这么高深的见解,我唯一想说的是,狼是动物,停留在野兽时代,人是进化了的动物,是不屑与狼为伍的,我们佩服狼的精神,但并不等于要学习狼,与狼共舞,因为人类文明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如果人类文明竞争退化到狼的时代,与野兽为伍,这样的野蛮文化何来文明之说?这又怎样能够带来人类的文明进步?
  韩江林停顿了一下,换上了深沉的语气感慨道,我真的不明白,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古国,何以崇拜起了狼文化,愿意变成一群充满狼性、变成一群狼心狗肺的野蛮人?
  顾维钧听到后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又不好发作。但双方和谈的气氛已经没有了。不管劳动局的同志如何做工作,顾维钧固持己见,坚决不愿意收回开除张宏达的成命。劳动局的同志见协调没有效果,只得宣布谈判无果而终。
  韩江林在这件事中,明鲜地感觉到劳动局偏袒、甚至有几分纵容顾维钧的行为。虽说企业老板有用工的自主权,一旦签订了劳动合同,劳资双方都必须受到法律的约束,根据劳动法,张宏达的缺岗还没有达到立即开除的程度,也就是说,顾维钧还不应当开除张宏达。既然劳动局方面默认了顾维钧的行为,韩江林两人不知说什么好。劳动局的同志似乎过意不去,下楼的时候,主动和韩江林协调,说愿意凭借私人关系,把张宏达调整到附近的另一家玩具厂。韩江林想了想,答应了这个曲线解决问题的办法。
  韩江林打电话联系刘亦文,那边的事情也基本上已经商量妥当,悬着的心放下了。走出门后,他们把聚集在外面的工厂务工人员召集拢来,把劳动局介绍张宏达到另外一个厂上班的想法说了。务工人员搞不懂事情怎么会这样解决,他们心地实在,听说张宏达还有工做,大家尽了义气,对受到打击的人算是一种安慰,大家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朝韩江林们感激地挥一挥手,陆续散去。
  瘦高个子离开的时候,望了一眼工厂大门,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板没人性,不在他这里上班也算逑。
第149章 美人如花
  务工人员散去后,街道空荡起来,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站在工厂大门口的警察也陆续撤走。
  韩江林也准备回家,鲍国际赶紧留住他,等等,我联系一下张老板,看看他约定的事情有没有落实。边说边急忙掏出手机翻电话码号。电话接通后,鲍国际用带着浓重南原口音的普通话问,张老板,韩县长已经约上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张老板在电话里咿里哇拉一通。鲍国际点头答应着,挂了电话以后,说了一声,走。张老板已经在欢乐谷附近订好了包房等我们,还怕我们不去呢。
  两人上了出租车,鲍国际忙给韩江林补课,介绍张老板的身份,名字和党的一位领导人同名,张闻天,是珠三角一带有名的文化商人,开着一家艺术传媒公司,签约了一大批在国内和港台舞台上活跃的青年艺人,据外界估算,张老板身家上亿。
  韩江林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徒有一个职位,与这位老板相比,只能望其项背,这次赴会不是张老板请他吃饭,而是他有攀龙附凤之嫌了。
  脸上表露出来的不乐意表情被鲍国际察觉出来,赶紧说,张老板为人豪爽,对朋友十分讲义气,从来不因为对方的身份就高看一等,或低看几眼,再说啦,沿海的生意竞争厉害,张老板想往西部抢滩头,需要有人架桥铺路,他听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一直等着找机会见面,他这是有求于你我呢。
  韩江林谦虚一句,我们算老几呢?
  老几?县长可是一个县的老大,加上县长铺就的关系网,一个深圳的文化商人有你作后台压阵,还不把南原几十个县顺溜溜走通了?
  鲍国际换了语气说,如果换作商人自己去走呢?他有钱也不可能贴在脸上当金字招牌,而县长是一块永不褪色的金字招牌,商人再有本事,也是独立的一个人,县长是一张网。
  韩江林不得不承认,鲍国际说得很在理。商人喜欢靠上有职有权的人,因为傍上一个官员等于掌握了一张网,能够网住这一职位所掌控范围内的行政资源。但韩江林觉得自己不能成为别人的枪支,随便他人怎么耍弄,要合作就得有一定的条件。鲍国际边介绍情况时,他边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待鲍国际的介绍告一段落,韩江林问,我们驻深办有没有自己的公司?
  有啊,原来注册有一个弘福顺发有限责任公司,原来叫弘福顺发民族工艺公司,经营一些南原的民族工艺品等,后来觉得民族工艺限制和约束了公司的业务,遂去掉了民族工艺四个字,变成了一个见子打子的公司。
  见子打子,不就是空壳公司吗?
  鲍国际笑了,目前是这样,南原市成立弘福投资总公司时,曾经想把弘福顺发收罗门下,成为它的一个子公司,隆重地派人过来调查了解弘福顺发有限责任公司的资产,以便进行收编谈判事宜,才知道弘福顺发公司是典型的皮包公司,只有三件证明它的存在。
  哪三件?
  注册登记证,空头帐号,还有一个公章,其它什么都没有了,害得弘福公司的一番大动作以偃旗息鼓收场,当所有的国资企业都收罗弘福公司门下时,弘福顺发却由挂靠市政府办公室管理,转为由驻深办直接管理。
  如果把做生意比喻为养鸡的话,公司是鸡笼,资本是母鸡,利润则是鸡蛋的小鸡,现在有了一个现成的鸡笼,省得再注册折腾。只是如何利用这鸡笼筑巢引凤,又让韩江林犯了难,是由他直接担任法人代表呢,还是间接地管理?当法人代表直接管理的话,他毕竟在名义上还是一位政府官员,虽然领导不会对他担任法人代表说些什么,但纪律上还受到一些约束。如何能够实现既把鸡笼牢牢地掌握在手,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呢?
  谁是公司的法人代表?
  法人代表来还不及更换,还是前任驻深圳办主任,公司现在也不具体经营什么业务,只是如果办事处或者个人遇到好的生意,临时会借一借弘福顺发这个壳,我现在开的两间民族工艺店面,对外借的就是弘福顺发的名义,每年像征性地上交一点管理费,刘亦文也经常借公司的名义与外面打交道,做生意。
  韩江林问,既然不做生意,当初注册这公司干吗?
  鲍国际神秘地笑笑,当初肯定是做生意的,只是做什么生意,只有天知道。
  假设我们要想把公司打理起来,需要投资,我们一无流动资金,二无抵押向银行贷款,想什么法子才能够筹集到流动资金?
  鲍国际看着韩江林,笑道,你当过县长的,这还难为了你?到时候只要你领头吆喝一声,保证你想筹多少就有多少。
  韩江林见他说得容易,呵呵笑道,你以为我这个县长是乱世枭雄哈,振臂一呼,响应者云集。不过,他亲自经历过林香玉的玉蝴蝶集资案,知道民间资本的潜在威力,一旦涌动起来,可谓洪流滚滚,足以撼动整个社会经济的流向,足以撼动社会民心。他认为深圳和南原人的意识和观念不一样,沿海发达地区人们的理财观念更为理性,轻易不会投资风险性大而且没有保障的理财产品。
  来到约定地点,原来是一家川菜馆。一位青春时尚女郎站在大厅里,看到他们走进来,迎上前热情地问,请问是韩老板吗?
  韩江林点点头。官场中人叫领导老板,那是表示尊重。在这种场合叫官员老板,则有为官员隐讳的意思。女郎立即伸出玉手与韩江林握了一下,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老板在楼上恭敬二位。女郎在前面引路,韩江林跟在后面,看了一眼她扭动如蛇的杨柳细腰,抬头观察着她颇具个性化的头饰,心想,这是他前所未接触的另一群人,眼下这女人说不定就是上帝派来帮他打开另一扇门的人,会把他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
  推开包房的门,响亮的欢笑和美丽如花的美女一起扑面而来。五个漂亮的女孩子围着一个中年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笑话。鲍国际进门朗声说,张老板,身在花丛中,做鬼也风流耶。
  张老板边站起来边说,我这不是给老弟你提供机会吗?让你也来做一回风流鬼哈。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一边向韩江林伸出手,一边问,这就是你常说的韩江林,韩县长?幸会幸会。双手紧握韩江林的手,用力摇了几摇。
  韩江林还不太适宜于这种张扬的热情,带着几分含蓄的微笑说,早闻张老板的大名,希望以后多支持。
  两人见过礼后,张闻天转过身对屋子里的姑娘发出号召,姑娘们,请以隆重的西方礼仪欢迎来自西部金土地上的韩县长。张老板这时叫韩县长,则有与自己相区别,以示敬重的意思了。
  姑娘们听到招呼,欢呼雀跃,跳上前张开双臂与韩江林搂抱,以作见面礼。姑娘们一个个落落大方,倒是韩江林别别扭扭,弄的十分尴尬。每上前一个,张闻天就介绍一个,韩江林听着艺名都有些熟。第五个走上前来,眼睛看着韩江林温温一笑,伸手轻轻一握。张闻天说,这是乔惠娜,我们公司的台柱之一。
  韩江林一下子注意起这个姑娘,剪着一头漂亮而简洁的短发,漂亮的圆脸看起来沉静而有气质。其它姑娘给韩江林的印象是青春、时尚、富有个性。这位姑娘与她们有点格格不入。见韩江林注意起这位姑娘,在安排坐位的时候,张闻天有意把乔惠娜安排在韩江林身边,吩咐乔惠娜好好招呼韩县长。
  待大家落坐以后,菜依次上来。张闻天说,别看我们这些姑娘年轻,但她们全是实力派歌手,目前虽然处于二三线的位置,但都是中国音乐界未来的星星,特别是我们乔惠娜,按实力、资历完全有机会进入一线歌手的位置,她唯一缺乏的条件是绯闻。
  大家都笑了起来,乔惠娜瞥了韩江林一眼,面如桃花,眼睛耷拉着低了一下头,然后重新抬起来,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张闻天又说,韩江林这么年轻就当上县长,将来也肯定会成为西部中国未来的政治明星,今天我们在座的可谓群星闪烁,被你们这些星星照着,我老张三生有幸、幸福无比。
  说着举起酒杯,来,让我们热烈欢迎来自西部的政治星星韩江林,祝新星高升闪耀,同时祝在座的美女青春常在,笑口常开。
  仰头一口气率先喝干了杯中红酒,然后对韩江林说,今天我们美女如云,我们喝花酒,也就是红酒,韩县长不介意吧?
  韩江林客气道,很高兴张老板让我认识这么多美女,人说秀色可餐,看着这些美女就让人如痴如醉,再喝白酒岂不醉倒?
  全场大笑,都说韩县长会说话。乔惠娜眼笑着和韩江林轻轻碰了一下杯,一口气喝了半杯。
  她妩媚而柔和的笑容让韩江林似曾相识,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终于想起乔惠娜就是演唱《高原响亮》、《青狐》、《太阳雨》的歌手,她的音质音色纯正甜美,音域很宽,有一种女歌手少见的磁性。他曾经多次听《高原响亮》,曾被乔惠娜温婉的磁性所深深吸引和打动。韩江林曾经预言她具有着名歌手所特有的气质和风度,没想到今天能够在这里碰上。
  韩江林不由得再次侧目打量她,心想,难道她还是二线艺人吗?韩江林曾经听说过,在演艺界,一类艺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真正具有深厚的艺术功底和才华,具有艺术表现力、富有创造性和创新能力的艺人;另一类则是演技中等,但制造绯闻的艺术手段一流的艺人。正如张闻天所说,像乔惠娜这种虽有艺术才华,却缺乏制造绯闻艺术手段的歌手,只能居于二线歌手的地位,默默地靠艺术才华生存。
  你演唱的《高原响亮》十分美妙,听了有一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感觉。
  谢谢,乔惠娜浅浅一笑,反问道,孔子闻昭,三月不知肉味,我的歌有没有让韩县长三月不知肉味呀?
  一个歌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韩江林一愣,更加不敢小视乔惠娜。
  桌上是四川麻辣火锅,喝的是酒,加上姑娘们如火如荼的热情,张闻天大汗淋漓,命令身边的姑娘,空调,空调,再调低一点。
  又说,原来听说西北围着火炉吃西瓜,可笑,现在我们开着空调吃火锅,搞笑。
  交通发达,交流增多,文化融合,地球变成了村,差异性慢慢就消失了。
  艺术上的差异性永远不能消失。张闻天说,如果把我们乔惠娜的声音变成******第二,她只是一道影子,永无出头之日了。
  鲍国际说,人也一样,个性不同,异彩纷呈,如果在坐的美女都是个脸型,都一种性格,会让男人产生审美彼劳。
  鲍国际一直把发言和表现的机会让给韩江林和张闻天,此语一出即惊四座,他身边沉默多时的美女都夸鲍老板懂艺术。鲍国际也不谦虚,说自己就是推销民间艺术的商人,多少披了一件与艺术相关的外衣。美女的情绪顿时活跃起来。
  在过去的餐桌上虽然不乏美女闹酒,但官场中讲究地位,加上闹酒的美女还有一定目的性,让人感觉像裹着三寸金莲跳舞,不像眼前的这些姑娘,活脱脱花枝招展,无拘无束。一顿饭色香味俱全,韩江林平时颇能喝几杯,这会儿被几杯红酒闹得不胜酒力了。
  张闻天见韩江林尽了兴,便适而可止,说,气温太高,喝酒我们暂时刹车,等会儿我们换一个地方喝杯醒酒茶,当然,以酒解酒也可以,让我们的艺术明星为政治明星献歌。
  靠着张闻天的歌手若楠面若桃花、已有了几分醉意,身子靠着张闻天,向韩江林这边飞媚眼,大言不惭地说,如果政治明星们,男士们有足够的魅力,我们也可以宽衣解带、玉体横陈勇敢献身。
  其它姑娘抿着嘴吃吃地笑。张闻天亲昵地拍了拍若楠的脸,你把玉体留给男朋友吧,我们只需要艺术,欣赏你的歌。
  若楠跳起来踮起脚尖跳了一圈天鹅湖舞步,看看,怎么样?芙蓉姐姐那身材都是人体艺术,我身段、粉白如雪的肌肤,还不是人体艺术中的极品?
  极品正品,我们还没有品,也不会品,所以不知其中味。张闻天站了起来,手一挥说,南国雨林茶楼,走。
  大家哗哗站起来往外走。乔惠娜和韩江林走向门口,她礼让韩江林。韩江林赶忙说,女士优先,请。乔惠娜嫣然一笑,这一次小小的礼让使两人感觉亲近了许多。
  来到南国雨林,迎宾小姐见到张闻天立即迎上来,脸上花团锦簇,欢迎张老板大驾光临。
  张闻天说,观海听韵订了没有?
  迎宾小姐和总台沟通了一下,回说还没有订。
  观海听韵,宽敞。张闻天拍了板。
  观海听韵没有海,只是在围栏之下,俯视着下面的表演大厅,一圈光影流泛的池水包围着表演舞台。如果把这也叫海的话,这样的夸张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此时,大厅里灯光暗柔,播放着轻婉漫妙的小夜曲。姑娘似乎也被这种宁静的气感染,一个个静静地坐着,宛若谨守古训的大家闺秀。与刚才热闹相比,像是换了个环境也换了一群人。
  张闻天点好了茶,在韩江林身边坐下,眼睛看着乔惠娜,怎么样?这可是纯情女子。
  韩江林借着朦胧的灯光再次打量乔惠娜,朦胧的灯光让她的五官更加分明精致,优雅的举止竟然曼妙如仙。但韩江林看着她,就像欣赏着一尊美丽的雕塑,恍然间又若熟悉已久的朋友。韩江林感觉和这样的女子可以有君子之交,可以做淡如水的朋友,很难泛起心中的激情。
  扪心自问,韩江林也觉得奇怪,是自己老了,心理退化了呢?还是晓诗归来后,他对于感情的饥渴已经得到了满足,心灵再也没有空间容纳其它的人了?
  张闻天交待道,姑娘们,大家等会儿每一个人献一首歌,在这种地方唱多了,算是自降身份和家门。
  转身又对韩江林说,也是你的福气,今天凑巧她们几个最有实力的都在家,没有演出任务,要是在平时,要想凑两三个也很难。
  茶上来,服务员表演茶艺。乔惠娜主动站起来,拿起酌好的茶递到韩江林面前,谦恭地说,韩县长,请喝茶。
  张闻天用诧异的神色看了乔惠娜一眼,连说了两个难得。乔惠娜知道两人在说自己,站起来说,我给各位献歌去。
  张闻天看着她的背影,拍了拍韩江林的背,她这可是第一次主动向外人献殷啊,很多人都想推她,就是她对人的温水性子,又不懂潜规则,白白错失了许多机会,要是有若楠和这些姑娘一半的机灵,乔惠娜早就红透南国半边天,甚至大红大紫了。
  官场中有那么多潜规则,演艺场中也有那么多潜规则吗?
  张闻天嘿嘿一笑,演艺场是吃青春饭的地方,何谓吃青春饭,那是献了才艺献身体方才混得周圆啊。
  韩江林笑道,老兄身在这样的地方,身边美女如云,天天过性福生活了。
  张闻天哈哈一笑,哪有呀,你不听说吗,瓦匠住茅棚,木匠住破屋,我们这种人就是老农民,这些姑娘好比出力耕种的牛,哪一个农民舍得拿自己的牛来瞎折腾?折腾不起呀。
  韩江林觉得这个比喻不甚恰当,但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歌手上台演唱的都是轻曼柔婉的歌曲,唯有乔惠娜以一曲激昂的《高原响亮》震憾全场。韩江林心想,她真是有心人,刚才夸了她的《高原响亮》唱得好,现在不惜一反茶楼轻曼的气氛,演唱色彩明快的歌曲,在现场的人看来是有点对听众大不敬了。
  喝酒在于融恰感情,喝茶提供的清淡氛围又适宜于议事。张闻天眼看到了火候,准确地把握好时机,也不绕山绕水了,直截了当地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韩江林对一刻的到来早有了准备,直爽地说,有事请说,只要能够帮得上老兄,老弟我愿意两肋插刀。
  官场中大多不称兄道弟,江湖人中却喜欢这个兄弟义气。张闻天嘿嘿一笑,不用动刀,咱们兄弟走的是正道江湖,你们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廖建国是我的师兄。
  韩江林点头表示知道,说,廖部长对我有培养之恩。
  他到深圳来的时候,多次找到我,要我为宣传南原的民族文化、提升南原艺术表演团体的水准做一点事情,我想,这是个好事情,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平时也留意起这个事,这次终于有了一个消息,南原市文屯县要隆重举办陈圆圆文化艺术节。
  什么?大厅里歌声缭绕,韩江林听清楚了,但弄不明白是什么艺术节。
  陈圆圆文化艺术节。
  张闻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韩江林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心里却更糊涂了。他知道文屯县,和文屯的书记县长都十分熟悉,书记叫余况达,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字,在市里开会发言,言必说文化,发表文章也强调要以文化兴县,人称文化书记。韩江林从来没有听说过文屯与陈圆圆有什么关系,何故文化书记脑筋一歪,便弄出了一个陈圆圆文化艺术节来。
  现在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做法十分普遍,但一般情况下,文化的台子是搭在实地上。有些没有文化典故的县,看别人的戏唱得热闹,便也挖地三尺地考古,找出老祖宗、历史文化名人在县里的一点足迹,甚至是放的一个小屁,也要拾起来重新大吹大擂一番。再与这些扯不上边的,于是翻开古典小说里寻找,孙悟空的花果山啦,唐僧出世的寺庙啦,猪八戒娶媳妇的高家庄啦,等等,不一而足;更恶俗者,开始拿西门庆和潘金莲做文章,根据小说描写,从财政支出大把大把的银子,重新建西门大院,建西门庆和潘金莲幽会的楼房,隆重地召开潘金莲艺术节,召开中国国际潘金莲性文化艺术研讨会等。
  小说中虚构的偷情名女可以成为艺术节的主角,陈圆圆虽然是名妓,虽然与文屯风牛马不相及,只要多一点想象力,自然不难与陈圆圆扯上边。与潘金莲相比,陈圆圆出身酒肆勾栏。在烟花柳巷里混迹的不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熟,更何况陈圆圆的身后,还留下“冲天一怒为红颜”的典故,这冲天一怒又改变了历史的走向,陈圆圆身上不仅有青楼文化、性文化,还有历史文化、道德文化,这些文化曾经是中国封建文化中最核心的内容,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内涵更加深厚,当然值得大书特书、大加宣传了。
  韩江林用嘲讽的语气发表一番高论,张闻天笑笑,顺着他的意思道,文化书记余况达正是看到了陈圆圆的价值,决定隆重举办这个艺术节,按照他们拟定的方案,艺术节上要举办一台上规模、上档次的歌舞晚会,县里初步计划拿出一千万左右办这次晚会,我的想法是拿到这台晚会的主办权,或者艺术指导权。
  韩江林用疑惑的神情看着张闻天。
  张闻天比划着解释道,主办权就是这台晚会完全由我们出面主办,舞台设计、音响、演员等一应由我们来安排,艺术指导权就是县里聘请演员,或者招集群众演员,我们进行艺术指导,进行灯光、舞美等设计,我想韩县长熟悉他们,从中牵线搭桥,加上廖部长在上面吆喝,虽然竞争者众多,我们是上面飞机轰炸,下面集团军强行冲锋,拿下这个项目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通过拿下这个顶目,等于拿下了我们公司西进的桥头堡,给我们公司打了广告,直接地扩大了公司的影响力,以后就好攻城掠地,扩大战果了。
  张闻天手舞足蹈,表述得形象生动。韩江林对此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从中起到什么作用,有些什么回报。张闻天猜出了他的心思,说,你们可以入股的形式共同经营,也可以拿佣金,入股呢,你们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三七开,拿佣金呢,每成功说下一份合同,我们公司支付给你百分之五的佣金,我觉得拿佣金更适合于你。
  韩江林心里默算了一下,百分之五,一千万就是五十万,相对于工资收入已经是天文数字。佣金支付方便,省得以后算帐的麻烦,收入也更隐蔽。张闻天算是为他考虑得相当周全了。事情想通了以后,猛地一拍大腿,好,我将尽力促成这件事。
  鲍国际在旁听了,得意地对张闻天说,我说韩县长是爽快人嘛。
  张闻天拿起茶杯与大家一碰,以茶代酒,为今后良好、真诚的合作干杯。
  事情谈妥了,姑娘们也轮流唱过了歌。张闻天提议散伙。
  走下楼时,他说,如果你方便,我们这几天过去,你幕后指挥、垂帘听政就行,我们负责外围,打你的牌子。
  韩江林正需改变生活的方式,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走出门来,张闻天看了看韩江林,又望了望鹤立于旁的乔惠娜,说,娜娜住得远,韩老板送送你?
  乔惠娜看了韩江林一眼,说,晚了,不麻烦了,以后再联系。
  韩江林上了车以后,转身望了一眼陆续上车离去的人,突然想起忘了要乔惠娜的电话,觉得如果错过了这样的朋友,仍然有些婉惜。转念一想,有缘的话会再会,哪在于一个电话号码?心下也就释然了。
第150章 黄金信息
  人群一旦组成了一个集体,内部自然衍生出许多事情来,消耗掉这个组织很大一部分精力。
  在等候前往文屯县期间,韩江林每天按时到办事处上班,进入办公室都被无数的锁事缠身,忙得焦头烂额。韩江林原来以为只是当领导的事情多,日子不好过,原来坐在办公室里杂务居然那么多,加上不停地接待来自各方面的人,让人应接不暇、分身乏术。
  这天,办事处接待了几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他们是市里组织到香港考察工业的考察团成员。韩江林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熟悉,不得已以办事处的名义出面接待。其中一位是文屯的副县长汪洪军,曾经和韩江林是市委党校中青班的同学,在异乡见面,格外亲切。
  在等候吃晚饭时,其它人抓紧时间在玩牌。韩江林和汪洪军坐在沙发上吹牛,闲侃。韩江林假装随意地问起了陈圆圆艺术节的事,汪洪军似乎心存看法,只是呵呵地笑,不多作一词。
  韩江林见此不投机,感慨道,人说下海,我现在算是下到海边了,站在海边望着大海涛涛,居然找不到下水的地方。
  汪洪军笑道,什么下海,谁不知道你韩江林现在是双栖动物,脚踏两只船,一边是副秘书长,一边是驻深圳办主任,一边是家财万贯,一边还在这里和我叫苦叫穷。
  韩江林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看你说的,我还真是想在生意上闯一闯,锻炼一下,积累一点人生经验。
  汪洪军见韩江林说得真诚,深圳这里的大海太宽,你一时还不适应,南原塘子小,可以找一个地方练习游泳技术啊,等候技术提高了,不就可以畅游大海了?
  对对,韩江林恍然大悟,当初百万雄师过大江时,先躲在江北的河沟里练习横渡技术呢,文屯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
  汪洪军想了想,说,如果做贸易方面的生意,这不是你的专长,这是技术性较高的生意,像你我这样,可以先做一些投资,对,你可以投资开矿,我们文屯一方面发展文化来促进人气,另一方面引进资金投资金矿开采,只是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汪洪军犹豫了一下,说来话长,上面官僚资本插手金矿开采,竞争激烈了,没有背景的老百姓获利微薄甚至亏本,纷纷退出了金矿开采领域,县里虽然极力想再让金矿开采动起来,但社会上传言这里面塘子深得很,持资者大多徘徊观望,不敢蓦然下手。
  塘子深,我去趟这浑水,水性又不好,还不被淹死?韩江林哂笑一声,连连摆手,不能听你这馊主意。
  塘子深,你装备好,怕什么?他有权有势,你上面还有几棵大树罩着呢,你出面就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一场以强凌弱的战争了。
  韩江林一怔,想起鲍国际说的话,投资金矿也许是一个机会。单纯地从生活上考虑,他已经不需要更多的钱,但是,要想重返政坛,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除了人际关系,还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基础作后盾,手里掌握着一座金矿,不仅财源滚滚,还通过筹资的办法把许多权势人物网络进来,这还不是打开了通天的大路吗?韩江林这样一想,怦然心动。心里越急,嘴上却越淡,等我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汪洪军见韩江林心动,这是他分管的领域,从招商引资的角度,能够吸引资金进入文屯,也是他的政绩,于是极力想撮合这事,说,不用考察了,下面有老哥帮你看看,理顺关系,保证百赚不赔。
  投资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世界上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百倍的利润必然有百倍的风险。汪洪军虽说保证百赚不赔,如果淘金赚钱真是像他嘴上说的那么容易,他岂不打夜工都去淘金去了?还当一个两头受气的副县长干什么?
  在上高中时,韩江林曾经听到广播里发布新华社的一条消息,说经过多年野外考察,发现了沿湘黔桂边界有一条金矿带,这是全国第二大金矿带。前几年老百姓一哄而起淘金时,几家欢乐几家愁,不少人一夜暴富,成为身家上亿的富翁,有一些人则一贫如洗,淘金破坏了山川田土,很多金矿区的百姓身坐金山的穷人。
  在与汪洪军就投资淘金的风险问题进行探讨时,汪洪军提出一个客观的问题,农民淘金之所以赔钱的多,他们凭借的是经验,一个金洞打下去,错过矿脉的话,几百万就打了水漂。要赚钱要靠知识,几十年来,国家地质队001支队在文屯做了大量的野外科学考察,形成了较为详细的矿产地质资料,能够掌握这些资料,等于换一种方式拣钱了。
  韩江林了解国家地质队进行科学考察的事,但地质资料作为机密存放在地质队秘密档案馆里,岂是一般人能够看到的?他问,既然文屯储藏有多量金矿,国家为什么不投资进行开采?
  散,矿带散,小规模投资有回报,大规模投资回报率低,不具备全面开采的价值。
  菜开始陆续上来后,两人暂时收起这个话题,站到几个正在打麻将的副县长身后看牌。副县长们赌的是大三六九,也就是平和三百,庄家六百,清一色九百。他们的面前堆着厚厚一撂红钱。汪洪军嘲讽道,看看这些赌棍,香港的花花世界都抵不上小小的长城风光。
  韩江林只是笑笑。这些副县长每月也就三五千的工资,仅够温饱而已。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有钱,一般开始参赌只是抹不下面子,在人前硬撑。绝大多数人都具有不可逆转性,赌资上一个台阶以后就下不来了,赌输了没钱怎么办?会想办法以权换钱,搞权钱交易。有的副县长因为和商人勾结密切,平时打牌时,老板们一打一打的红钱甩过来,打牌成了赚钱的一种方式,自然百赌不厌。纪委虽然就赌博问题下了不少文件,由于缺乏实质性的措施,加上纪委的中许多人本身乐此不彼,刹赌的文件不仅止不住赌风漫延,甚至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衙斋卧听箫箫竹,都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有郑板桥这种境界的人不多。韩江林看着红钱在桌上甩来甩去心痛,民脂民膏啊,有相当级别的公务员不仅吃好喝好住好,还要玩好,公共财政就这样在吃喝玩乐上打了水漂。像张宏达那样的务工农民,给他们解决子女上学的机会唱了二三十年,至今都没有得到较好的落实。公共财政本来就是为解决社会问题,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但很大一部分资金在吃喝中消耗了,国家的公共财政用于自身消耗的远远高于资本主义国家,用于解决民生问题的部分则远远低于资本主义国家,这种财政体制设计从本质上违背了公平正义的规律。
  韩江林心下愤然,本想抽身离去。与其陪在这里消耗时间,不如在办公室做一些事情,替务工人员联系工作,安排好住宿等小事,或许这些小事令许多高高在上、自我感觉良好的县处级官员们不屑,但韩江林最近几天迷上了做更加具体的服务,乐于与务工人员打交通,通过与他们交流,韩江林感觉到作为新生代公务员应当承担的责任。他从县长的职位上下来,不过是拐了一个弯,为老百姓服务的职责仍然没有变,仍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赌局输赢牵动着饭局上的神经,搅了饭局,一桌饭变成了应景之作。在内地时,大家在饭局上多少还讲一点情面,做出一些热情的姿态。脱离了原来工作的环境,受到的约束少了,心像脱缰的野马,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韩江林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要请这些副县长吃饭的时候,刘亦文和鲍国际都说有别的事情,借机溜之大吉。原来他们在深圳呆的时间长,是过来人,知道接待宴请的这帮官员,表面风光底下罩着什么货色。
  吃过饭,韩江林借口还要约见朋友,在餐馆门口与副县长们分了手后,打上车直接回家。走进花园小区,见自家黑灯瞎火,对面的春兰家欢声笑语随着灯光溢出窗外。韩江林掏出手机打晓诗的电话,问她在哪里,晓诗说在春兰姐家里。韩江林走到楼下,按响了门铃。
  晓诗开了门,拿起鞋套叫韩江林提起脚。韩江林说,我自己来吧。晓诗固执地张开了鞋套。看着晓诗勾着的腰身,韩江林忽然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和幸福。
  没有喝酒吧。晓诗直起身子的时候,和韩江林对了一眼,手指悄悄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春兰漂亮的眼睛温和地望着韩江林,小韩回来了?
  丹仔呢?我的丹仔呢?韩江林的眼睛四下里找,在孩子的房间,韩丹坐着学步车,尾随着两个哥哥在屋里屁颠屁颠地跑。韩江林抱起韩丹,用胡子络着粉嫩的脸。晓诗见了,嗔怪道,孩子脸嫩,小心破皮。
  什么孩子,丹仔是未来的男子汉。韩江林抱着韩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透过敞开的门,看见姐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戴着耳机安静地听着音乐。这几乎是他留给韩江林唯一的姿态和形象。春兰回到这样的男人身边,看不出有任何乐趣可言。她回到深圳完完全全是出于母性,成全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愿望。一朵美丽的花在这样一个毫无情趣的男人身边,恰似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或者说明珠暗投了。偏生世上许多如牛粪一般的男人身边,恰恰长着一朵或者诸多鲜花,验证了癞人有癞福等不平语,反过来又说明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谶语。
  韩江林转身观察春兰,举手投足十分温性,她在对瞎子姐夫和孩子日复一日的照料中,惭惭失去了女人的妩媚,失去了如花般美丽妖治,母性的气质却更加浓厚,从她眼角不经意显露出来的皱纹中,可以窥透了岁月留下的沧桑。
  大家坐在沙发上说话,又谈到回白云的问题。春兰说,晓诗来了这么久,该回去看看爸妈,江林不说是奶奶想见小韩丹吗?趁此回去,晓诗这个漂亮的媳妇,也该去见见婆婆。
  晓诗说,公司这边刚搬家,许多事情还没有安顿好,我倒是想把爸妈接过来住一段。
  我好久没有见过舅妈和舅了,接过来倒是热闹,只是你婆婆的心愿却得不到满足。春兰看了韩江林一眼,人家可是有眼光,满心想把杨卉收为门中媳妇呢。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遇上这么一个风流老公,加上一个开门接媳妇的婆婆,什么杨卉,柳惠,通通的收容进去做媳妇,都不关我事。
  说明你婆婆眼光高,杨卉多么能干的人。春兰笑着拍了拍晓诗,眼睛却望着韩江林。韩江林不敢接她的目光,见小韩丹在怀里闭起了眼睛,顺手递给保姆小莲。小莲抱着小韩丹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孩子是玩具,偶尔逗一逗,乐一乐可以,要细心照顾确实很费力气。小韩丹离开了怀抱以后,韩江林轻松了许多,心想,有一个姐姐在这里照顾家事,省了许多心。他眼睛看着兰晓诗,晓诗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来说,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
  春兰对韩江林说,你哪天回南原?我好准备一些东西。
  韩江林说,我们有事过去,不一定有时间回白云。
  春兰哦了一声,送他们出门。他们下了楼,还见春兰站在门口望着。
  兰晓诗扯了韩江林一把,质问道,好啊,你母亲背着我给你纳妾,是不是?我又还没有见过婆婆,算不得正式的媳妇,正好全身而退。
  韩江林说,什么话呢,还纳妾。
  兰晓诗一脸的坏笑,三妻四妾不是你们做男人的心愿吗?
  我不管别人三妻四妾,还是后宫佳丽万万千,我今后只守晓诗一个。
  假话吧,罗丹是怎么滚到我老公床上的?
  韩江林知道晓诗不会生气,笑道,人生就好比排队,你缺位了,肯定会有人替补上来。
  打球呢,还替补。
  玩逑呢。韩江林嘿嘿一笑。兰晓诗伸手轻轻揪住他的耳朵,以后你小心,再要有什么风流韵事,我让你天天跪搓衣板。
  韩江林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既然夫人这么勤快,我这次到文屯,要不要带一块搓衣板回来,方便你洗衣服?
  兰晓诗笑应道,好啊,顺便把婆婆相中的人也带来,好作洗衣女用,我这个大老婆才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花皮料嘴。韩江林笑骂一句,走进卧室打开抽屉把保险柜钥匙拿出来,郑重地交待兰晓诗手上。
  兰晓诗看着钥匙片,明白了怎么回事,嘴上有意问,这是什么?
  保险柜的钥匙,丹姐留给儿子的东西都在里面,我不善于理财,今后这方面的事就由你全权代理了。
  兰晓诗眨着眼睛道,难道你不怕我背叛你后,携款逃走,分文不剩吗?
  韩江林双手按住兰晓诗的肩头,真诚地说,不会,即使有这么一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啦,东西交给故人,放心。
  兰晓诗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喃喃地说,江林,谢谢你,我会永远珍视你的信任,永远也不再离开这个家,和你携手把韩丹兄弟抚养成了人。
  韩江林轻轻地亲吻着晓诗的额头,晓诗,我爱你。
  我也爱你,老公。兰晓诗猛烈地亲吻着韩江林,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第151章 陈圆圆墓
  文屯靠近湘黔边境,此地相去南长城故地不远。南长城附近不少村寨被命名为堡子,顾名思义,也就是原来的军事堡垒。文屯先前相当于一个屯驻重兵的军事重镇,这本是宣扬皇帝的文治武功,文屯的意思是在武安邦的前提下,文以治国,体现了皇帝的怀德仁厚。
  韩江林到文屯几天了,除了第一天来在餐桌上与县长见过一面,后来应约在电话里与被称为文化书记的余况达通过一次电话,韩江林整天躲在宾馆里,抱着县里相关方面送来的关于陈圆圆的资料和县志,补文屯的文化课。对外接恰等活动主要由鲍国际和张闻天两人去办。
  韩江林不在文屯抛头露面,从他个人来说,此次文屯之行相当尴尬。他没有向市政府请假,就私自离开了单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又是一个正县级干部,按照县里的接待规格,正县级必须由正县级领导来作陪,但他又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县里陪也不是,不陪也不是。韩江林只好在电话里反复向书记声明,此次仅是旅游观光者的身份出现,不必惊动县太爷这尊大驾。
  每天吃过饭,韩江林就在宾馆的花园里走上几圈,欣赏余况达所题“文屯宾馆”几个遒迳大字。客观地评价,余况达的字写得很好,笔力饱满,气韵十足。字见人性格,通过字也可以看出余况达飘逸丰满的精神世界。
  然而,当韩江林进一步了解了题字的背景以后,对“世界是我的表象”这句话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宾馆承包商私下告诉韩江林,余况达要求全县所有的宾馆酒店、大楼、景观等都要有文化气息,要找名人题字,悬挂名人的画或者书法作品。文屯文化底韵深厚,能题字的人自然不少,但是有余况达这种地位的人又不多,即使有一些级别和地位比余况达高的,又远在异地他乡,远水救不了眼前这把文化火,所谓的名人也就非余况达莫属了。于是,几乎一夜之间,文屯大街小巷挂满了余况达所题的门额牌匾。一般人求余况达的字,当然不会空手撂脚的走进书记室,厚着脸皮说,余书记,请你给我题一幅字吧。余况达虽然只收一点所谓的润笔费,但这润笔费一路攀升,涨到了两千块钱一平方尺,与省书法协会的主席价格相当了。
  承包商指着题匾说,就那几个字,每一个字我花了差不多一千块润笔费,还是托熟人请余书记到这里吃饭,悄悄准备好笔墨纸张,逢他高兴见缝插针请他写下来的。
  歌词写道,人有千种,爱也有千种。韩江林现在懂了,人有一千种,挣钱的方式也有千种。像余况达这种挣钱的方式,还是让人拎着包求着上门去,可见文化书记真是名不虚传,挣钱也含有浓厚的文化味道。
  张闻天看韩江林每天傍晚落寞地遥望那两行字,挺同情他的,多次说,要不让乔惠娜到上海演出,你就有一个人陪伴了。
  他原定把乔惠娜一起带到文屯来,还说,乔惠娜自从见过韩江林,对他有很好的印象,答应陪他们一起来文屯,后来公司临时签订了一个演出任务,乔惠娜到上海演出去了,等她那边的演出结束,乔惠娜直接从上海飞南原,到文屯来与他们相会。
  朋友热心牵线搭桥,把一般男女之间的朋友感情也看得很隆重,足见他们对韩江林的看重。于韩江林看来,乔惠娜不过就是一个清秀乖巧的女孩子,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来,不过多一个聊天的朋友,她不来,也不存什么遗憾。
  经过和余况达反复搓商,初步搭成了一个协议。文屯陈圆圆文化艺术节组委会决定只聘请文化传媒公司的编导及舞美等,演员由组委会从文屯十多个乡镇中挑选群众演员,这主要是基于原汗原味地反映文屯的民族文化风情,打造一台风味十足的经典民族风情歌舞表演晚会。余况达的意思是,如果聘请国内着名歌手表演,会和其它地方的艺术节雷同,又没有把文屯的民族文化展示出来,更不利于扩大宣传文屯的陈圆圆文化这一重要品牌。
  后来韩江林才知道,文屯所谓的陈圆圆文化,只不过是一座具有古典风格的无名墓。
  协议初步搭成,双方都落下心来。余况达特地抽出时间,陪着客人到凤凰山下去参观陈圆圆墓。
  出发时,余况达为了表示与韩江林特别亲近的关系,叫韩江林和他一起坐书记专车。韩江林观察着豪华的奔驰轿车,心想,国家明确规定县一级不能配这种超标准的豪华轿车,但上有政策,下面巧妙地规避政策。他猜想这车由县里通过给企业补助等形式,把钱打到企业帐上,以企业主的名义出面购买,然后转给县领导使用。绕了这个圈子后,即使有人举报,上面清查下来,只需要编一个理由,县里车辆紧张,企业临时借给县里使用,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去。再说一般清查的人只需要对上面有一个交待就行,并不是非要和县领导认真计较,结下梁子。大家都害怕认真,一旦认真弄得上下精神紧张,关系紧张,费力反而不讨好。这年头谁愿意为了国家的事、为了大家的事牺牲个人的利益呢?
  一般台上官员对下台官员往往不屑一顾,弄得下台的官员在台上趾高气昂,下了台便像狗一样灰溜溜的夹紧尾巴。余况达之所以仍然对韩江林表示尊重,一方面韩江林下台的理由最后只是工作调整,他仍然挂是市政府副秘书长、驻深圳办事处主任的头衔,仍然享受正处级干部待遇。二来在官场中混迹的人手里都握着一张护身符,上面清楚地标示着相关领导的关系图谱。也可以这么说,余况达之所以仍然对韩江林正眼相看,与韩江林深厚的背景有很大的关系。
  坐在车上,韩江林仍然感觉得出,余况达让他坐书记专车,仍然有一种很浓厚的赏赐味道。原来大家在一起时,喜欢说一些涉及官场的轶闻轶事和笑话,但今天余况达似乎怕触碰韩江林伤口似的,小心地回避着官场的话题。只在出发的时候简单介绍了一下文屯的人文地理,然后头一仰,呼呼大睡,以瞌睡的形式来回避谈论更多的话题。
  很多领导一上车就呼呼大睡,在车上养足精神,以便一下车就精神抖数,不仅能够大踏步行进,还能够谈笑风声而不气喘,以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韩江林这几天睡多了,心想,风物长宜放眼量,把目光投向窗外,注意观察沿途的风物。
  把车停在凤凰山脚的村子里,步行朝凤凰山上走去。从坡上俯瞰,落凤村上罩着淡白色的雾,宛如饮烟一般。村子掩映着苍翠的竹树,黛青色的木楼几近融进了葱郁的大地。抬头往上望,在云雾缭绕的山腰之间,突出一处角楼。韩江林顿时想起“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句,心想在这里觅到对应之景了。
  随行的政协文史委主任指着角楼说,那就是过去有名的凤凰庵,文革以前香火旺盛,文革被当成四旧拆毁,现在是老百姓集资新修的庵堂,余书记新近命名安凤庵。
  韩江林问,根据县里提供的资料,清朝名妓陈圆圆曾经在这里出家?
  文史委主任嘿嘿一笑,随口说了一句,根据他们考证的结果是这么说的。再问,他就此避而不答,扯上别的不着边际的话题。韩江林这时才注意到,走在路上的时候掉了一个人,问鲍国际,张总呢?他不是和我们一起出发的吗?
  鲍国际神秘地笑笑,张总临时有事上南原去了。
  韩江林心下不快,心想,今天是不是有人中了陈圆圆的香魂阵了,怎么一个个搞得神秘兮兮的。
  走进角楼,迎面又是黑底红漆的几个大字,安凤庵。落款自然又是余况达的杰作。大家站在庵堂前,县里的几位文化人围绕着余况达的字又是一番品评。偏生文人极巧言令色,加上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把余况达吹捧上了天,仿佛这几个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书法绝品,足以和安凤庵一起万古流芳。鲍国际这种靠奉承人吃饭的商人,在旁都听不下去了,好像怕弄脏了自己的耳朵,做着恶心的表情溜到一边。韩江林倒是习惯了官场这种吹捧的氛围,加上最近又试着要学会往眼睛里掺沙子,容得事情,所以还有意走近去。
  从他们的吹捧中,更详细了解了这庵堂的来历。安凤庵是余况达的发明,意思是这庵堂是凤凰落居的地方,另一层意思间接地说明清朝名妓陈圆圆是一只凤凰,曾经在这里出家。以后还会招引更多的凤凰到这里来安家落凤。韩江林心下暗笑,庙和庵在旧小说里,一般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凤凰?唯有《红楼梦》里写了一个妙玉,保持了几分出家人的清纯,读之还令人感觉清爽,其它庵堂之中,哪里还找得到一点凤凰的影子?
  安凤庵除了迎面的角楼,后面还有几幢砖混结构的房子分两列,成阶梯形布局,中间则是成梯形状的天井平台,依次递升上去,使庵堂颇具几分雄伟的气势。
  韩江林边走边看,想起这一群人中的文联主席所写《红尘滚滚――陈圆圆出家记》的长篇通俗小说。主要内容说,吴三桂眼看兵败,把爱妾陈圆圆由身边亲信护送逃出清军包围圈。清军追索甚严,陈圆圆只得在凤凰山上的庵堂里削发为尼,隐居下来,直到终了一生,又埋在了凤凰庵附近。现存一座坟墓巨大、墓碑风格与当地风的墓风格迥异的陵墓为证。
  小说把陈圆圆出家描写得活灵活现,恍然历史记实一般,韩江林怀疑其中的真实性。特别是眼前这座安凤庵,体现的是楼台广宇的庙堂风格,与柔宛、清幽、小巧的庵堂风格相去甚远。眼见凤凰庵、安凤庵的名称都是后来所取,也是为了迎合陈圆圆轶事的需要罢了。这一点机巧反映时下一种普遍的心态,都希望能够挂靠历史名人,提高当地的知名度,促进旅游产业发展。至于景点是否真与历史人物有瓜葛,大家都抱着一种姑且说之、姑且信之的心态,搞旅游、编故事毕竟不是做历史学问,无须进行严谨的考证。
  待众人都围着余况达转时,鲍国际悄悄走到韩江林身边,把张闻天临时上南原的事说了。韩江林说,怎么也招呼一声啊。
  张总这是欲擒故纵,继续呆在这里,县里会以为他没有别有生意,需要这笔生意吃饭呢,有意匆忙离开,这是做生意的策略。鲍国际又说,当然,他顺便还办一点事情。
  什么事?
  张总对你可是没得说的,专门叫乔惠娜从上海直飞南原来陪你,他接机去了。
  韩江林心道,真是敏感,他不过和乔惠娜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更无特别的感情,要是真的弄出一点动静来,岂不是满世界都知道了吗?韩江林想表达一下不满,转念一想,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自己怎么做这才是自己的事,只要自己守得住清静,守得住朋友的底线和缘分,这就足够了。
  安凤庵若大的楼房却只有两个临时的看守,还是落凤村里的两个孤寡老妇。庵里的东西不少,平时没有人看守却不怕失盗,相比许多公共建筑,没有人值守的话,不出一月连窗子都会被临近的村民拆去当柴火了,可见,人有信仰,心存敬畏并不一定都是坏事情。
  参观了安凤庵,从后门出来后,穿过一条林中小道走向陈圆圆墓。小道上空高大的古树掩映,地上的青石板湿气重,长满了淡绿色的青苔,走在上面有些湿滑,大家相互提醒小心。
  穿过山梁,眼前突现一块平地,中间有一座高高的坟堆。来到坟堆前,余况达充当起了解说员,给韩江林们解释坟堆的外观、高大而精致的石碑风格等。
  看过了坟墓,韩江林对坟墓的主人是不是陈圆圆,也将信将疑起来。因为在本地,即使是地主富豪,与普通人家坟墓的区别也只是体现在石碑上,从来没有人垒这么高大的坟堆。另一个疑点是,石碑上没有刻任何字迹,坟墓经过风雨浸蚀,显得颇有几分沧桑。韩江林猜想,坟中的主人即使不是陈圆圆,肯定也是一位王公贵族级的人物。
  韩江林想起陵墓被盗严重的事实,问,这座墓没有被盗过吗?
  文史委主任回答,被盗过,后面挖了一个洞进去,据民间传说,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些丝绸等衣物,于是有人怀疑这是陈圆圆的疑陵,是一座衣冠冢。
  余况达指着另一级山台,告诉客人们说,看见了吗?我们准备在陈圆圆墓的上面,搞一座文化碑林,使凤凰山成为一座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陈圆圆文化艺术园林,碑林分为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状元林,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代高考,凡是考中举人、省市高考第一名的学子,他们的事迹都可以刻石纪念,录入碑林,以彰显功名,激励后世,另一方面的内容就是把文屯县处级以上、正高职称的人,每人刻录一段文字,并记载他们的平生事迹,把他们的功名永远留在这座厚重的园林之中。
  韩江林对于刻石纪事的做法,并不十分赞同,相对于漫长的历史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不朽。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作为后世的道德标杆,因为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道德内涵。从历史所载,状元只是一种功名,相对历史上层出不穷、推进历史进程的人物里面,状元出身的人很少,甚至微乎其微。到了当代学子,一次考试的成功并不意味着人生的成功。即使当了副教授以上,或者已经进入县处级,这众多的人也只是历史的尘埃,相对于已经落定的尘埃,一些权高位重的人甚至因为贪污、腐化而堕落为人民的公敌和历史的罪人。有些人贪污罪行虽然不曾被发现,但他们背负的良心罪孽又哪里比现实罪来得轻?对于这些人来说,把名字刻在碑林里以求不朽,倒不如说是给他们立了一道耻辱碑。
  对碑林话题不感兴趣的韩江林,转而关注起无名墓,不管它是否葬着名妓陈圆圆的尸骨,它在人们的心里至少还有一些份量。他抚摸着雕刻有精致龙凤的碑额,知道这是具有明显汉地风格的文化,心想,无论眼前这一座坟是不是陈圆圆的墓,陈圆圆在生前的时候,曾经让李自成、吴三桂等当时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为她争风吃醋、杀得热火朝天,由此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死后,又有人为了她的一堆朽骨,愿花数千万来推介,并以她的名义打造成一种文化,虽然她是落寞地死去,但数千万公共财政成为一个尘封在岁月尘埃中的妓女坟前祭品,死后能有这种待遇,足以让她含笑九泉了。
  做为一个女人,陈圆圆不管生前身后,她都赚足了。
  站在坟墓前,韩江林望着前面如海的苍山,心,也仿佛要在历史的乱迹中迷失方向。
第152章 风流韵事
  乔惠娜下了飞机,给韩江林发来一个信息,报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机场大厅的消息。韩江林看着信息,心想,她怎么有他的电话呢?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幼稚可笑。他回了一个信息,张总不是特地来机场接你了吗?
  信息刚发出去,乔惠娜的电话打了过来,带着娇嗔的语气埋怨道,哄我到南原来,把我一个人抛在机场,这年头人心不古,男子汉们怎么没有一点古道热肠?
  韩江林脸一红,小心辩解了一句,我不是刚知道你来的吗?
  乔惠娜听韩江林的语气显得十分认真,怕他多心,解释道,我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很早的时候就为南原苗乡侗寨着迷,前些年录制《高原响亮》,又听导演介绍了一些,恰好这几天时间演出是空档期,又有你们在这边,就赶了过来。
  乔惠娜这么一说,韩江林还真没有借口躲在乡下了,笑着说,游苗乡侗寨,体验原生态风情,我和鲍主任都是绝对称职的导游,你在机场咖啡厅里稍等一会,我叫人来接你,然后,韩江林看了看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晚上我陪你逛南原夜市,品尝南原小吃,怎么样?
  乔惠娜听见韩江林安排得这么周到,高兴起来,好啊,我到南原一切都交给你了。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发现了这句话的歧义,韩江林怔着,乔惠娜连忙圆话,你帮我安排好三五天的旅游行程,我一切听你这个主人的。
  挂了电话,韩江林立即抓紧时间开始电话调动资源。本想以接待投资商的名义,由市政府办公室派车到机场接乔惠娜,然后安排驻进南原宾馆。但这想法很快被韩江林否定,随即删除了已经摁下的号码。乔惠娜在普通人眼里,绝对算得上是歌星了,只要稍为喜欢音乐的人都有可能发现她是假投资商,再者乔惠娜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缺乏商人的精明和油滑,假扮投资商的话,三两句话都会露馅。接待者会通过这一件事情看扁他韩江林。
  他决定不再冒这个险,而是请南原搞广告的朋友帮忙,让他出面安顿好乔惠娜。这位朋友久没有接到韩江林电话,听到韩江林的声音顿时高兴得哇哇大叫,两人闲扯了几句,还没待韩江林把请求帮忙的话说出来,他主动问,韩哥,有什么事要老弟帮忙?韩江林顺口把事情说了,这位朋友学着官场腔调:立即执行,韩哥的事就是小弟的事,韩哥的人就是我的人,请你一百个放心。韩江林抓住这话的纰漏,笑骂,欠揍呀,你,看你敢动哥的人一根汗毛,老子开除你的地球籍。他嘿嘿一笑,我是说哥的朋友就是老弟的朋友。
  那确实是哥的朋友。韩江林说了一句,立即觉得这话是自己多心,画蛇添足了。
  安排好接机的事情,韩江林赶紧给谌洪打电话,让这位东江县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给他派车。谌洪毕竟是兄弟,兄弟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客套,问清楚了韩江林所在的位置后,只问了一句,文屯公安局的车行不行?
  三五天呢,方便吗?
  那是我兄弟,没问题。
  那好。韩江林答应后,那边立即挂了电话。韩江林对这种兄弟之情颇为感慨,干净到仿佛连语言都是多余的。
  十分钟后,谌洪的电话打了进来,只说了一句,五天时间,司机要准备一下,二十分钟后到宾馆接你。
  谌洪居然没有问韩江林到不到东江,或者是否回白云。韩江林心想,礼多人不怪,这人也太简单了一点吧,他觉得以后还是稍为多关心一点为好。
  韩江林正在收拣东西,鲍国际推门进来,问,线人我已经带来了,你能够见一面吗?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子,目光贼眉鼠眼的四处溜。韩江林原本决定具体涉足这种违规的交易,此时见到来人是这个样子,更加不想见了。鲍国际见韩江林不乐意见,转身关上了门,说,这老头牙齿长,一个探点的资料叫价十万。
  一万。韩江林断然地说,叫得凶的狗,你丢一块肉,他不会吃,给一颗骨头,他扛起来飞跑到角落里,啃得津津有味。
  韩江林想问一问资料是怎么来的,是否具有合法性问题,想一想后放弃了,他决定只当幕后指挥,垂帘听政,不涉及具体的事务。购卖黄金资料这等事情,即使不违法,肯定也是在打擦边球,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投资没有一定的风险,肯定赚不到钱。他和兰晓诗所探讨的气和度的问题,他坚决不做违法的事,但并不等于必须充满执法者和道德批评者。他的态度是对事物抱旁观者的态度,像弥勒佛一样,大肚能容容天下不平之事,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以此炼就一种宽大的胸怀。
  鲍国际怕韩江林多心,解释说,他原来是001地质队的清洁工,地质队解散的时候,清理出来的一些废弃资料草稿,他趁机拣了起来,放到现在成了有用的东西。
  韩江林心下疑惑,有用的东西怎么到现在才卖?老头会不会是个骗子?
  这老头在人们眼里,是一个疯子,患有狂想症的疯子,他的话周围没有人相信。
  古典小说里面,许多人拿着藏宝图逗售,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也有很多人拿着假的所谓藏宝图行骗。韩江林看着鲍国际,眼睛里问为什么。
  鲍国际连忙说,早先我搞过煤矿,搞过建筑地勘,基本的图我还是懂一些,他手里的图我看过,非专业人士整不出那东西,山川地形、标高尽寸,与对应的地图毫无差异。
  韩江林心想,骗子总会把欺骗的武器弄得十分精致。但他不好明说出来,这样会给鲍国际一种不信任感。
  这时,司机已经在门外敲门,叫韩江林准备出发。韩江林拍拍鲍国际的肩,说,这边的事情由你全权代表,如果真有发财的机会,我们一定不能错过。
  韩江林经过老头子身边时,与老头子的目光对撞了一下,韩江林心里一颤,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他一时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它是如此尖锐地扎进了韩江林心里。
  鲍国际送韩江林上车,他站在车门边,向韩江林表态,我会按图索骥,认真地做好前期考察工作。
  韩江林笑笑安慰他,但愿你拿到手的,是一张真正的藏宝图。
  文屯公安局派出了一辆三凌吉普,司机是一位年轻人,话不多,外表看着精明干练,韩江林十分满意。他之所以向谌洪要车,一者是兄弟,二来公安的车过桥过路方便,省了许多费用。他先给乔惠娜发了一条短讯,我已出发,到南原请你吃风味小吃。
  乔惠娜回讯:知道了,我对南原的晚餐充满期待。
  韩江林看着短讯,脑海里想着乔惠娜眉开眼笑的样子,觉得有一种与朋友久别重聚的温馨期待。
  车进入南原宾馆,韩江林下了车,望见乔惠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宾馆花园里。乔惠娜正好也看见了他。她戴着一副墨镜,身着黑色连衣裙,别有一种端庄的风韵。在韩江林的印象里,她像一只温宛而快乐的小鸟,此时给他的印象却是一种气质女人的成熟风韵。在女人身上,总有一些你所不懂的东西。韩江林心想。
  他进宾馆安排好司机和他的房间。司机见是一个美女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对他笑笑,韩主任,如果没事,我看朋友去了。韩江林知道年轻人心眼多,乖巧,特意把时间和空间留了出来,也笑笑,你随意。年轻司机挥一挥手,上楼放东西去了。
  乔惠娜走过来,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活泼泼地说,不到三个小时就过来了,够快的嘛。
  美女召唤,召之即来嘛。韩江林心里还有下一句,来之能战。面前是新相识的朋友,而且是女性朋友,这种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烂在心里又觉得可惜,便多回味了一下。
  乔惠娜说,张总原说好来机场接我的,据说得了一个信息,跑到北原去了,你和鲍主任又在文屯,如果把我一个人抛在人生地不熟的南原,我还真不知怎么办呢?
  这话像一个清纯女孩说的,乔惠娜这种身份说出来,韩江林尽管心里不相信,但仍然喜欢。因为人心里会有一种依赖感,也喜欢被依赖的感觉。
  韩江林上楼放了东西以后,又和乔惠娜一起下了楼。刚走进大厅,手机铃响,一看是兰晓诗打来的,韩江林接听了电话。
  兰晓诗问,你在哪里?
  他报告了方位。兰晓诗说,到了南原,不去看母亲一眼?
  母亲出差去了。韩江林说这话时,想到母亲在南原,自己却没有任何一点家的感觉,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兰晓诗又问他和谁在一起。韩江林看着乔惠娜笑笑,说,和一位明星美女,知道吗?就是你喜欢的唱《青狐》的那个乔惠娜。
  兰晓诗惊讶地哦了一声,你怎么认识她?
  韩江林说,乔惠娜是作为文化传播公司的品牌形象,一起到南原这边来考察的,这几天还要到县里转一转呢。
  兰晓诗说,小心青狐把你勾了去。
  韩江林说,我心里已经有了你这只白狐,青狐嘛,她毕竟是人人景仰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兰晓诗笑笑,想不到你韩江林一堆牛粪,身边居然美女如云。
  牛粪养分丰富,容易生野草,更容易长鲜花。
  乔惠娜在旁听出是谁,温温一笑,嫂子挺开明的嘛。
  和女人谈自己的婚姻,容易把两人的关系带进沟里去,他淡淡地说,她出过国,喝过洋咖啡的,自然想得开。
  我是说你们的关系,从小青梅竹马吧。
  韩江林点着头,心想的是青梅竹马这个词,不应是用在他和兰晓诗,而是应在与另一个女人杨卉的关系上。
  乔惠娜说,我很羡慕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爱情,遗憾没有这种的感情,所以虽然相信感情都是美好的,但对婚姻却存在着徘徊观望,总期待一种更美好、更珍得花一生去爱的感情出现。
  爱情如花,花类繁多,属于自己的只有一种,如果想让爱情之花长久生长,必须精心呵护外,还需要宽容的心情看待,花开花谢,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色彩,如果因为季节的原因暂时凋谢,把花连根拨除,哪还来第二季的花开美丽?
  乔惠娜转过身,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韩江林,你像一个哲学家。
  与哲学家相比,我更愿意是普通人,过温暖的生活,当然,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歌者,边走边唱,把生活的感受通过歌唱表达出来。
  乔惠娜说,我也羡慕那些自由的歌者,我们现在的歌唱都是假声唱出来的,加了技巧性的东西修饰,失去了心灵的本真。
  他们一路走,一路观赏南原的市井风貌。刚到南原着名的小吃一条街白沙滩,飘溢在空气中的香味已经让乔惠娜谗涎欲滴。满街小摊上的小吃琳琅满目,乔惠娜兴奋得控制不住欢欣的情绪,哇哇地叫嚷,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丰富的小吃街。然后学着电视美食家外景节目主持,像一个小姑娘一般转了几个圈,傻傻地扮了一个鬼脸,夸张地说,这么多罗卜,红罗卜、白罗卜,青罗卜,我这个小山羊该从哪里下口呢?
  女人在男人面前表现天真的时候,证明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足够的信任。韩江林跟随着乔惠娜,一边陪着她品赏美味小吃,一边欣赏她略带疯狂的吃相。跟着一个会享受生活的女人一起,让看似平淡的生活也演绎出诸多滋味来。
  电影,电影,我要去看电影。从小吃街走出来,乔惠娜吵吵嚷嚷的要看电影。韩江林已经多年与屏幕无缘,不知道电影院的大门朝何方开。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混迹,把童心和想象力都包裹在厚实的官场模样里面去了,因此,他认为乔惠娜这个看电影的建议又是一个疯狂的想法,此时,他愿意配合乔惠娜一起享受这种疯狂。
  他打了一个出租,叫司机把他们直接送到朝阳电影院。司机满脸疑惑,朝阳电影院在哪里啊?
  乔惠娜也瞪着大眼睛看他,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说,南原哪一家电影院好,就上哪一家电影院。
  我吃饱了夜宵,又有闲时,就喜欢到娱乐场所消食,原来喜欢和朋友一起到歌舞厅疯舞,说到这里,乔惠娜明亮的眼睛暗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坐在电影院里观看大片的宏大惊险场面,或者享受美丽的自然风光,静听人物的精彩对白,宛然会把人带到电影世界里面去。
  晚上十点钟,电影院已经进入怀旧电影时段,播放的是西方电影《十字小溪》,这是一部风景如画,人物和场景美仑美奂的电影。自从电影开始,乔惠娜一言不发,像一个处子般安静地欣赏着电影。与刚才在夜市摊点的疯狂表现比较起来,前后判若两人。电影到最后高潮,主人公终于摆脱了危险,乔惠娜变成了一尊雕塑,只有泪水不断地涌流出来,淌在脸上亮晶晶一片。韩江林把纸巾递到她的手上,她无动于衷,只得帮她轻轻擦拭横流的泪,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声谢谢,头也不回。
  两人一前一后从电影院出来,乔惠娜一言不发。韩江林不时观察着乔惠娜,认为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不禁对她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好奇。尽管他想问她为什么,但又觉得这种语言是多余的,还会打破她内心世界的平静,打破眼前这种宁静的氛围。
  两人回到宾馆从电梯上楼,从宾馆电梯出来后,乔惠娜只管埋着头往前走,韩江林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乔惠娜窕窈的背影,轻声说,晚安。乔惠娜在灯影里回头,嫣然一笑,晚安。
  掏出房卡正准备开门,忽然听见档头房间传来咚咚巨烈的擂门声,伴随着河东狮吼,勾引人家老公的婊子,请你滚出来。
  韩江林回头一看,一个衣着入时的女人叉着腰,不停地用脚踢房门,震得满层楼轰响,客人纷纷开门观望。不一会儿,房间打开,女人把站在门口的男人掀出门,冲出了屋里。男人打了一个趔趄。
  郑少秋?韩江林不想见他人的秘密,郑少秋正好看见了韩江林,愣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求救的目光望着他。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和女人一尖叫声,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女人披头散发地冲出房间,朝韩江林这边奔过来。
  蓝玉?韩江林大吃一惊。林蓝玉抬头正好碰了韩江林的目光,愣了一下,转身钻进了韩江林的房间,把韩江林叫进房,关上了房门,坐在床上惊魂未定,气喘吁吁。韩江林赶忙把茶几上的矿泉水扭开,递到蓝玉手里。蓝玉用手把撕破了胸口的睡衣领拢起来,另一只手接过矿泉水,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把嘴对着瓶口,叽叽咕咕猛灌了一气,把瓶子放在电视柜上,用手抹着嘴角的水珠,一双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脸上浮出一种顽劣的笑,想知道为什么吗?
  韩江林说,那是你的生活,是你的自由,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林蓝玉眼里滑过一丝忧怨的神色,江林哥,你总是那么自私。
  没想到这个妹妹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而且一句话穿过了他的内心。韩江林一愣。
  林蓝玉说,要不是你当初介绍我认识那个男人,我哪会有现在这种生活?
  你上街走一走,四脚爬的王八难找,两只脚走路的男人多的不是?
  这个男人有权有势,不但帮我姐姐换了监狱,还让我感觉是一种依靠,你呢,畏畏缩缩,我给你打电话,你躲躲闪闪,发信息给你,你也不回,哪里像一个哥哥一样对妹妹尽到保护的责任?
  对不起,韩江林说,可是,你看看,今晚上这场面,他对你尽到保护义务了吗?
  林蓝玉微微一笑,嘴角里露出一丝邪恶,这种陌生的表情让韩江林感觉异样,感到恐惧。
  她说,我只是不想闹大,不想伤害郑少秋,因为我爱他,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和孩子以后还需要他的权势保护,所以对今晚的事情忍气吞声,要是我想闹起来,叫郑少秋打断那婆娘的腿,郑少秋绝对不敢说半个不字。
  韩江林吓了一跳,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印象中蓝玉妹妹说出来的话,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坏女人,一个泼妇。他还想试图挽救林蓝玉,他是结了婚的人,你怎么怀他的孩子,这是不行的呀。
  为什么不行?不就是一个私生子吗?只要他老爸有钱有势,长大后送到国外上学,与名正言顺却在国内受窝囊气,强千倍万倍了。
  韩江林知道与她谈不下去了。但怕她一时想不开生出事端,思考着如何安顿她。这时,郑少秋打电话过来,林蓝玉接了电话,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接着电话看着韩江林,江林哥在南原,我和他在一起。
  韩江林背转身,不想看到她虚假而狐媚的笑容。
  他们说了一会话,林蓝玉把手机递到韩江林面前,少秋找你。
  郑少秋在电话里向韩江林道歉,说了一大通。韩江林嗯嗯虚与委蛇,最后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叫一位妹妹照顾林蓝玉,保证明天完壁归赵。
  韩江林特意强调妹妹,因为他明白这种婚外情是一种最不稳定的感情,当事人心里怀着很深的醋意,小心轻易不去触碰它。
  郑少秋说了一声谢谢。韩江林把电话递给林蓝玉。电话中,郑少秋说和老婆一起回家,等安顿好那边后,再和她联系。
  趁此机会,韩江林打乔惠娜的电话,让她过来把林蓝玉接到她的那边去。电话刚挂,房门就响了。韩江林开了门,把乔惠娜介绍给了林蓝玉。又说林蓝玉是他的妹妹,吩咐乔惠娜小心照顾。
  第二天吃早餐时,林蓝玉和乔惠娜俨然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韩江林对女人这种感情好生奇怪,眼睛在她们美艳如花的脸上晃来晃去。
  乔惠娜说,看什么看,又不是没有见过。
  韩江林说,每看一次,都是新感觉。
  乔惠娜给了他一个媚眼,对于不懂风情的人,新感觉也就是感觉而已,有什么用?
  一句话说得韩江林不敢看她们的脸,韩江林却着意于林蓝玉的肚子起来,心想,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装着不经意地问,你准备怎么办?
  林蓝玉佯装不知。乔惠娜抢白了一句,非婚生子也是孩子,法律并没有禁止非婚生子出生,说明他的存在和出世都是合法的。
  韩江林惊诧地看了乔惠娜一眼,不明白这位外表娴淑的姑娘,何以也能够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语言来。与她们的言行相比较,自己算得胆心皆如鼠类了。
第153章 妻妾相安
  从韩江林的本意,他并不想出游。张闻天已经把乔惠娜叫来了,乔惠娜又想到各处转一转,既来之,则安之,韩江林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做了一个在南原五天的出行计划。他原本想重回一趟天华山,到新开发的月亮河上漂流一番。一想到重回白云不仅自己尴尬,如果县里的领导知道,还让给其它人带来诸多不便。计划中就没有把游览天华山自然保护区景点纳进计划。他以为计划相当周全,早餐过后,得意地把出行计划拿给乔惠娜看,满意以为乔惠娜会喜欢这份计划,特别是里面有到侗寨听歌的安排,特意照顾了乔惠娜到侗寨采风的愿望。
  乔惠娜和林蓝玉粗略地看过计划后,立即加以否定。
  原来她俩私下议定,到北原的威宁草海看黑顶鹤。
  韩江林心里立即反对,嘴上却不好明说。鹤哪里没有?此时的清水江上,一群一群掠过江面的都是白鹤,只不过颜色不同,为了不同的颜色跑几百公里,值得吗?
  韩江林仍然不忘林蓝玉肚子里的孩子,心想,一路颠簸劳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受得了吗?
  男人说秀色可颜,说的不就是颜色?别看就是黑白不同的颜色,白鹤是凡鸟,黑顶鹤可是飘飘如仙。林蓝玉说。
  原来全是她的主意。真是一个大孩子,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一番风波,她会被折腾得无比憔悴,哪想到这是个不记事的傻女人。傻女人一般纯情,有时候会纯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为情人自杀,全是纯情的傻女人的壮举。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孩凑在一起,也凑足半台热闹的戏了。
  韩江林说,你们跟我是唱对台戏,我说往东,你们偏偏往西。嘴上这么说,心里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在她们的一再强调下,答应了她们的要求。
  已经上车出城,郑少秋打电话给韩江林,问林蓝玉的情况。韩江林说,和上海的一位歌星一起,准备到草海看黑顶鹤。
  郑少秋不好说什么,只说林蓝玉任性,拜托韩江林照顾好她。韩江林说了一句,你亲自跟蓝玉讲话。把手机递给林蓝玉。林蓝玉冲着电话里嚷了一声,你不休了她,我和你的孩子再也不回南原,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们。说完啪地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韩江林,又和乔惠娜有说有笑。
  韩江林一怔,透过后视镜观察着林蓝玉,心想,我的姑奶奶,看着这么低眉顺眼的女人,折磨起男人来,怎么一套又一套,办法层出不穷啊。
  从他们的情况来判断,林蓝玉注定是郑少秋命中的克星,郑少秋今后在经济上或者政治上不出什么事则已,一出事情肯定是林蓝玉的责任。想到自己曾经从中牵线搭桥,让他们认识,自己多少还有一些责任,于是他想劝说林蓝玉几句。但又明白眼下林蓝玉正与郑少秋打得热火朝天,肯定不会因为他泼一点冷水而偃旗息鼓,只得放弃了这种念头。庆幸自己当初对林蓝玉的热情短讯冷处理,没有招惹上这样的女孩子。
  车离花江有一段路,林蓝玉开始向乔惠娜介绍花江狗肉。乔惠娜听得眼睛放亮,一再交待年轻司机,到花江一定停车,好好尝尝花江狗肉。
  韩江林说,刚吃早餐没两个钟头呢,怎么一天到晚只想到吃?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我在深圳的时候都听人吹花江狗肉,吹得我直敞口水,现在到了这里,难道还会放过这顿口福?
  韩江林说,你可能听说的是盘江,而不是花江吧。
  管它什么江,只要是狗肉,我就得放开肚皮好好饱尝一顿。
  韩江林无奈地摇着说,北京与悉尼竞争奥运会举办权时,西方人责怪中国人,说什么他们连狗肉都吃,怎么能让吃狗肉的人举办奥运会?西方人到底拿中国人没有办法,今天我也是拿两位美女没有办法。
  日本人还吃人体盛,不是更加野蛮?乔惠娜反驳道。
  人体盛只是吃人体上的菜,把人体当艺术品来欣赏,莫非你认为人体盛就是吃人肉?
  两位美女吃吃的笑,我们没有吃过,不知道围着人体的男人,会不会吃美女的肉。
  女人的笑声让车里充满了暧昧的气息。韩江林看了一眼年轻司机,抗议道,我们车里还有未婚青年,请别玷污他纯洁的心灵。
  乔惠娜哎哎地说,请你说话准确一点,除了你老爷子,我们哪一位结婚了?
  韩江林一时口误,被揪了尾巴,想到林蓝玉的情形,想说是享受已婚待遇,担心刺激林蓝玉,便闭嘴不言。
  车一进花江街,醒目的狗肉馆招牌凌空招展,扑面而来。乔惠娜兴奋得哇哇叫,停车停车。
  司机放慢速度前行,说,我们不熟悉这里,找一家门面敞亮、前面停车多的馆子,味道可能要好一些。
  有道理。乔惠娜说。
  韩江林取笑道,别弄得像孩子一般饿相,免得以后你再唱高原响亮时,嘴里会飘出狗肉的香味,吓得那些不吃狗肉的听众翻肠倒肚。
  司机相中了一家店门,停了车,乔惠娜不待车停稳,拉开门跳下车,对着韩江林的车窗,扮了个小狗狗相,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韩江林一拉开门威胁她,她转身笑着跑掉了。
  韩江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与此前的她又是另一番样子。莫非善变的女人会因为环境的原因,性格会发生变化?还是内心里本来的童心,因为压抑久了,遇上了宽松的环境和气氛,重新冒出头来?
  司机叫了香喷喷一锅狗肉。两位美女用沉醉的表情呼吸着肉锅飘溢出来的香气,好像是她们今生遇到的最迷人的一件事情。韩江林用一种欣赏的姿态看着乔惠娜,心想,难怪一些明星能够唱歌演员双栖,她们天生具有表演潜质。
  韩江林问,无酒不成席,加上这么好的菜,两位美女,是否喝点酒?
  林蓝玉笑着摇了摇头。乔惠娜晃着手说,酒菜酒菜,男人把好菜用来下酒,那是糟蹋了好菜。
  这时,鲍国际打电话来。韩江林知道肯定有事,怕打搅两位美女的兴致,站起来走到一边。鲍国际汇报说已经到金水溪考察了金洞的情况,金矿的黄金含量很可观,现在唯一不乐观的是办理开采证的问题。韩江林告诉他可以去找汪洪军副县长,这位分管副县长已经答应一路开绿灯。
  鲍国际说,现在不是副县长的问题,也不是县领导的问题,县里对招商引资工作十分重视,很乐意促成这件事情,关键是黄金局长采取回避的策略,不愿意正面恰谈这件事,开采的手续无法办理。
  娘的,韩江林生气地骂道,他熟悉县里的工作运作情况。如果没有人背后撑腰,一个小小的黄金局长敢顶着县领导的意思不办证?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人压着,他不敢办,一种是他另有所图。
  鲍国际说,正因为你熟悉县里的情况,而且是仗着你的威信,我才敢来和县里谈重新开矿的事,不然既然已经封掉的金矿,哪个敢再打开?
  他绕着圈说话的意思,韩江林当然明白,无非是需要他出面。眼下他又脱不开身,只得说,这事等几天,我找机会和县长沟通一下。
  鲍国际说,这事还得抓紧,趁县里口气松动、外面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把证办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有些人想再封矿也得想好理由了。
  韩江林笑道,看你这架势像是趁夜间偷袭,并不是正大光明的投资。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鲍国际笑道,我们倒是想正大光明,可仗着权势正大光明开采的人想吃独食,把老百姓排挤出去,只剩一家独大,我们想要挤进来,这好比排队挤位,当然得讲一些策略。
  韩江林想到关于金矿资料的事情,想到这种事情还是假装不知情为好。挂了电话回到餐桌前,刚好乔惠娜也收起了电话。韩江林看出她脸上有事,问,出了什么事吗?
  乔惠娜倒是沉得住气,甩了一下头,没什么。继续埋着头吧嗒吧嗒地喝着狗肉汤,好像满世界的香味都融在这一碗狗肉汤中。
  待大家注意力转移的时候,乔惠娜装作不经意地说,张总在北原市谈妥了一桩生意,文屯这边,要张总带编导人员过来见面,考察一下,我要参加这个见面会,张总只给了我两天时间。
  关键是编导策划书,与编导见面能够考察出什么东西?
  乔惠娜说,据张总说,文屯的余书记喜欢结识演员歌星,张总特意把公司的两位明星调了过来。
  咄。韩江林被弄得哭笑不得,心想,这年头是非颠倒了,官员练得一手不好不坏的毛笔字,就以文化人自居;文化人当一点小官,又以官员自居;写了一两本随笔、社会感想,就以作家哲学家自居,然后,靠着这些东西,这些余业的文化人作家书法家又去领导正二入经的作家哲学,难怪这个社会的文化品味位每况愈下。
  余况达所谓考察编导人员,偏偏要约上歌星,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像乔惠娜这样看起来清纯的歌星,与这种满身官僚味十足的所谓文化书记接触,还真是明珠暗投了。
  这边稍为消停一点,林蓝玉那里电话刚开机,短讯的提示音不断地叫。翻完短讯,电话又打了进来。自然是郑少秋对林蓝玉放下不心,追问林蓝玉到了哪里?
  韩江林听着这种问话就不舒服,明明知道林蓝玉和他们一起出来了,偏生问得这么紧,好像他是人贩子,要把林蓝玉拐跑似的。
  一趟计划好的出游,赶不上变化来得快。司机摆出势不关己的架势,你说往哪里走他就往那里开,哪怕开上天边。韩江林肚子里叽咕,计划好的行程还能走得下去吗?
  韩江林和司机走到车上,两位女士在后面磨磨蹭蹭,出来后乔惠娜对韩江林说,情况发生了变化,要到草海看黑顶鹤的话,急忙赶去赶回,时间都消耗在路上了,不如就近看一看,玩一玩。
  韩江林把目光转向林蓝玉,你呢?
  林蓝玉不敢接他的目光,嗫嚅地道,昨晚发生那件事情,少秋家那个气得心脏病发作,住在医院里没人照顾,郑少秋让我去照顾,趁机把紧张的关系融洽一下。
  此言一出,车里的空气顿时为之一变。沉默良久,韩江林缓缓地把头投向窗外,小声说,你没有生病说胡话吧,郑少秋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
  命。林蓝玉用一颗字总结了这一段孽缘,也把其它人的嘴堵上了。
  罢罢罢。韩江林心想,不是我们想不通,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两个女人打得死去活来,气得犯心脏病住院,居然叫情人去照顾老婆。韩江林心想,只有郑少秋这种厚皮石脸的人方才做得出来。人家有情人多少还藏着掖着,生怕违反道德的禁忌,他郑少秋倒好,公然把妻子和情人拢在一起。这情人还真摆出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赖着死活要走进这个家,甘心屈居小妾的位置。在他的印象里,郑少秋是一个谦谦君子,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莫非权力和金钱使他欲望膨胀,改变了心性?
  韩江林想到余文化书记的额外要求,也是某种欲望使然,只不过这种欲望隐蔽一些,名正言顺一些。由此可见,在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只能够疯狂贪食金钱、名誉、地位和色相的老虎,如果有不可撼动的铁笼子关着,这老虎便能够老老实实呆着。一旦铁笼子打开而失去约束,或者老虎自视能够撕裂铁笼子逃逸,它必然为所欲为了。
  决定不去草海了,此地去果树瀑布也不算远,两位美女还没有来过黄果树瀑布,决定到黄果树看看。韩江林一听又要看黄果树瀑布,头立即变大。
  官场中有一种恶习,大凡上级领导想要看什么,不管下级官员或者群众喜不喜欢,大家只得陪着一起去,否则会被视不尊重上级领导和无礼貌。不管是某种东西自己吃过了多少次,或者某种东西看过了多少次,心里对这种美味,或者美景,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仍然得假装兴致勃勃地陪看、津津有味在陪吃、兴高采烈地陪玩。否则下级的官运将到此为止。韩江林记得在南江时,接待上级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同志陪餐,最多的一顿饭吃了七轮;陪吃清水江美味河鱼,由于吃得太多,最后闻到鱼的腥味就反胃、作呕。月亮河漂流项目开漂后,在漂流的季节里,已经作为县长的他每周必陪漂三次以上,县委、政府、旅游部门负责接待的同志,几乎天天陪漂,陪得脚患水肿病,心患漂流恐惧症,一听到上面有领导要下来视察,有漂流活动安排,即吓得四肢无力、脸色惨白,连上班都不能坚持。与领导和政府官员大量占有旅游资源、饮食资源、娱乐资源相比的是,社会和群众对这种资源的缺乏,以及需求得不到满足。
  对黄果树,韩江林同样患了审美疲劳症,下午赶到景区门口不愿意进景区。乔惠娜笑道,美人陪着欣赏美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韩江林说,还是你会说话,我以为是我舍命陪美人呢,原来变成了美人舍命陪君子,看来君子再不识趣,毫无君子之风度了。
  乔惠娜说,我看过许多朋友到黄果树旅游留下的照片,江山如画、美人如娇,与艺术宣传画上黄果树的美景毫无二致,当时就想,如果不到黄果树一游,将为此生的一种遗憾。
  韩江林笑道,能够帮助明星了却一桩遗憾,也算是我平生的幸事之一哦。
  三人大笑起来。
  游过黄果树,乔惠娜对喀斯特地貌的溶洞很感兴趣,又把附近的景点旅览了一番,当晚便在黄果树宾馆住了下来。决定第二天再游一游附近的着名溶洞。
  其间,郑少秋多次打电话来,催促林蓝玉赶回南原,帮助他去照顾住院的妻子。韩江林怕郑少秋产生什么异常的想法,对林蓝玉说,要不打一个车先送你回南原?或者叫郑少秋派个车来接你回去?
  林蓝玉说,不急这几个小时,刚刚发生冲突,又要我去照顾她,我再爱郑少秋,心里还有一个调适的过程。
  韩江林对她这种行为不仅不满,而且有些不耻,嘲讽道,学学旧社会的小妾,任由老大欺负,只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诚心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她不是金石,只是一块冰,稍化点功夫就可以捂融。
  林蓝玉说,郑少秋说过,她老婆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只要不危威胁到他们的婚姻,最后肯定会相安无事。
  韩江林一愣,没想到自己嘲讽的话,这个傻女子当正话听去了。
  乔惠娜怕韩江林再说什么,伤害林蓝玉,笑着白了他几眼,人家是把蓝玉妹妹当成宝贝了,怕跟着你这个色狼在外面,不放心,所以才赶紧催回去。
  韩江林已经对这事厌烦得紧,如果不是当初对林香玉怀着愧疚的心理、想对她妹妹做一些弥补的话,他早就抽身而去了。
  乔惠娜是何等机敏的人,见到他神色不对,立即王顾左右而言它,说,张总把我们公司的精兵强将都调了过来,其中包括我们公司名气最大、天生丽质的两位美女,明天齐聚南原,看这架式,张总要对打开南原这边的市场,采取重磅轰炸。
  韩江林笑问,难道你认为自己不是美女吗?
  乔惠娜乐了,与她们相比,我自惭不如。
  韩江林假装兴奋,眼前的美女已经光彩照人,仍然相差一个档次的话,明天我要抓住机会,把眼睛洗一洗,仔细欣赏云集到南原的美女。
  乔惠娜正眼看着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教你一个法子,不需要洗眼睛就可以看到美女。
  什么法子?
  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动于海,观察对象是否美丽,是因为心里有情,只要你把她们视为情人,则会情人眼里出西施,美丽自然无处不在。
  韩江林指着宾馆门口一侧拴着的一条大狼狗,假如我对那条狼狗充满了感情,它肯定也不会变成我的眼里西施。
  乔惠娜哈地发放大笑,笑得弯腰,差点均不过气来,抹着眼角的泪说,你这人真逗,可以登台去做相声演员了。
  韩江林正色道,你可别小瞧政治家,他们天生是演技高明的演员。
第154章 人生交易
  回南原的路上,一车人各想各的,成了一团散沙。
  林蓝玉想到要冒着风险去照顾郑少秋的妻子,愁容满面。韩江林看着眼里,心里一面替她担心,另一面又恨其不争气,他不知道怎样帮她解决这一棘手的困难,心想,是温馨乡还是火坑,你只有自己亲身往里跳才知道。
  乔惠娜因为公司的同事已经从上海飞了过来,急着想去见面,说,张总今晚定在南原宾馆宴请余书记,盛情邀请你的参加。
  韩江林接到鲍国际的电话,说和文屯的黄金局长约定,今晚请他吃饭,商量签字上报市里审批采矿证的事,只得婉拒绝了乔惠娜的邀请,说,我没空参加,但酒席上,你们还是可以打一打我的牌子嘛。
  乔惠娜说,牌子就是面子,面子就是脸,你的意思是同意今晚打你的脸?说完做了一个顽皮的鬼脸。韩江林大笑,回头看着乔惠娜,真没想到在娴静的外表,藏着一颗快乐的童心。
  司机先送林蓝玉到了她租住的房子里,然后送韩江林和乔惠娜回南原宾馆。韩江林留他住一晚再走,司机归心似箭,不愿意再留下来。韩江林为了慰劳他,特意把朋友们送的两条高档贵烟甩给司机。
  司机推辞一番接受了,一脸的灿烂笑容,说,希望韩主任下次到文屯,一定给我打电话,我愿意再效犬马之劳。
  看着驶入人流的车影,韩江林心想,这就是两条烟的效果。在官场中混迹的人,首要的品质就是热情大方,乐于助人。只有略施恩惠,才能笼络人心。在这一点上,小官僚要有小官僚的手段,政治家要有政治家的智慧。古人云: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家室。政治家最基本的志向和胸襟就是应当思考惠泽百姓。如果心里只想着自己,整日谋划收罗天下财宝,这样的人不管职责多大,地位多高,实质上只是守财奴而不是一名具有宽广胸襟的政治家。
  韩江林和乔惠娜上楼,约定先休息一下,等张总从机场回来再见面。刚走进房间,手机马上响起来,韩江林一看是母亲梅虹的电话,心情忽然紧张得嘣嘣直跳,郑重地向母亲报告了自己在南原的消息。
  梅虹说,儿子,我知道你在南原,我刚下飞机,你有空没有,晚上一起吃饭?
  韩江林来不及多想,有空有空,陪妈吃饭怎么会没有空?
  梅虹说要先回单位处理一点事情,与韩江林约好了联系的时间。韩江林挂了电话,想起已经与鲍国际约好一起吃晚饭。但母亲来南原一两天,又要出差,难得见到她老人家。为了母亲只好对不起朋友了。韩江林想起母亲,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还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由得心疼,心想,母亲真是劳碌命,命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善待母亲,让她的晚年能够享一点清福。
  本来,韩江林对于是否会见文屯黄金局长,内心还在犹豫。黄金局长等人看起来职位不高,与韩江林这个县处级不在同一个平台上,但书记县长在具体的问题上都让他三分,韩江林他们更不可能反客为主、不买他的帐。熟话说得好,县官不如县管,黄金局长就是管这个事,所有进入这一领域的人,不管地位多高、投资多大,首先还得服从他管。他想见有见的好,不见也有不见的妙。见一面黄金局长呢,能够通过黄金局长,对眼前的金矿投资形势有一个整体的判断。但是,从前期了解的情况和鲍国际的话来判断,在投资开采黄金这样市大利好的事情里面,隐藏着极大的风险。既有竞争对手所带来的赤裸裸的威胁,还有可能必须与黄金局长等相关人物进行一系列交易,这些交易甚至在打法律的擦边球。如果真是这样,韩江林想还是不见的妙。这好比进行一场激烈的战役,如果把部队首长拉了上去,一场战役打不下来,首长就没有退路了。如果首长在稍为靠后的位置,尚可以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既无损于首长的威信,更不会有性命之虞。
  有了见母亲这个借口,韩江林可以名正言顺地回避与黄金局长见面了。他马上打电话给鲍国际,告诉他不能与黄金局长见面的理由。
  鲍国际是个人精,仍然透过韩江林堂而皇之的理由,猜到了他本意不愿意见黄金局长。主动说,初步接触,我见此人心机深得很,你暂时不与他见面也好。
  韩江林说,谁心机越深,我倒是越想见一见,学习别人的长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今晚是平生与母亲的第五次面对面,你说我能离得开吗?
  鲍国际对韩江林的身世虽然了解一些,但没想到情况居然是这样,轻轻哦了一声。没待他反应过来,韩江林说,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把弘福顺发公司盘活,做强做大,刘亦文出任懂事长,你任总经理,具体经营业务方面,你说了算,丘小兵协助你具体抓金矿开采项目,另外,我还想从母亲负责的省国投那边,找一些项目来做,吸引一些资金进来,壮大我们的实力,扩大我们的业务范围,真正把市委市政府领导关于把驻深办经营为钱袋子的想法落到实处。
  大凡没有什么资本,又没有技术创新能力的生意人,他们深谙与政府官员打交道,从政府掌握的资源中获得生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因为政府项目资金量大,监管力度小,而且可以随意改变预算计划等,只要和管理资金的官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等于扭开了利润的水龙头。南原第一条高速公路,表面上是某公司竞标成功,幕后的承包者都与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利润最后流进了相关方面领导的腰包。负责管理公路的领导不仅家里开了几家公司,专门向承建方提供公路所需材料,更有甚者,为了使嬴利更为丰厚,居然暗地里允许承建商把实际建设宽度比设计图纸缩减了二十公分,使得在高速公路运行的数年时间里,平均车祸率和单位死亡率,均高出邻省同期建设的高速公路百分之五十以上,维修经费支出则相对于对方的两倍。这些反面教材却从正面培训了生意人们,如果更多地从政府获得的资源中获利。
  鲍国际在社会上跑生意的时候,自然也曾千方百计想从政府渠道获得项目资金,以试图以此为突破口中,获得赢利的机会。所以当他听到韩江林说,可以从省国投搞项目,眼睛立即释放出猎狗一般锐利的目光,连声说,好,江林,这边的事情你交给我,一万个放心,你那边要努力争取省国投的项目,凡是获得了省国投项目的公司,都是财源滚滚呐。
  生意人都是属狗的,有很敏锐的嗅觉,他本来并没有真正的想从母亲管理的省国投争取项目和资金,他刚才所说不过是像在乡镇和县里任职的时候那样,把跑项目作为离开单位外出的理由。当然,很多官员还把跑项目、请领导吃饭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拿假发票到单位报帐、贪污财政资金的理由,他们常常连领导的屁股都没有看到,并不妨碍大把大把地报销假发票,因为下属单位的人,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工作人员,谁也没有屁眼找领导对证。鲍国际认真起来,倒把韩江林弄得一怔,心想,如果不认真地和母亲谈一谈投资问题,倒是自己对鲍国际说了谎,对不起同事了。一句话,弄得韩江林骑虎难下。看来做人还真怕认真,一旦认真起来,许多事情将会产生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一会儿,母亲打电话来,说已经派车来接韩江林,二十分钟左右到南原宾馆。韩江林立即抹下身上的休闲装,冲进卫生间草草冲刷了一下身子,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照照镜子,眼见得是精神抖数了。
  他要向乔惠娜交待一声,敲响了她的房间门。乔惠娜打开门,看着韩江林的模样,眼睛一亮,笑道,是不是要出去约会呀,收拾得这么靓。
  说什么呢,我母亲回到了南原,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和我一起去吗?
  乔惠娜说,原来是见母亲呀,看你收拾得隆重的,是不是家教很严格,母亲对你期望值很高,连见母亲也跟会见外宾似的,不敢有丝毫马虎吧。
  韩江林心里一酸,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礼貌地说,一起去,好吗?
  还是你自己去,我又不是你的丑媳妇,没有见婆婆的义务。见韩江林尴尬的样子,乔惠娜笑了,跟你开个玩笑,张总那边有事,要不我真想去见一见你的母亲,看她怎么教子有方,教导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
  算啦,你们今晚是张总的台柱子,我不拆台了。说着,挥一挥手走了。
  乔惠娜的话触及了韩江林心里的痛,自从记事以来,他最为缺乏的就是母亲的爱,母爱的缺失一度造成他心理存在着严重的阴影。不知内情的人还是从他光鲜的外表,认为他有一个宽和仁爱的母亲,是母爱成就了他现在的一切。诸不知母爱一直是他寻求多年的东西。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母爱,决定今生再也不放手。
  车已经停在停车坪上,司机见韩江林走出大厅,立即摇下玻璃招呼。韩江林上了车,诧异地问,你怎么认识我?
  梅总告诉了接一个小帅哥。司机笑笑。
  韩江林开始听着,高兴司机会说话,深想一会,滋味有些不对。只是不想说更多的话,影响母亲在单位的形象。随口问道,杨卉副主任下县挂职去了?
  是的,先调到省财政局,随后下到北原挂职去了。
  杨卉哄得母亲溜溜转,以致两人形影不离,怎么突然会调省财政厅去了呢?开始韩江林也有些不明白,后来和母亲通过电话以后,从母亲的语气里感觉到,母亲是何等精明的人,杨卉却利用他们这种母子关系,打起小算盘,两个精明的人肯定不会最终合作下去的。合作是需要讲究性格搭配的,一智一憨为妙,就像郭靖与黄蓉,即或两人都同样精明,其中必然要有一个装得大智若愚。
  司机把韩江林接到省国投公司隔壁的南山宾馆,说,梅总在606房间等你,有事电话联系。
  韩江林从电梯出来,走向606房间的一段短短距离,狭长的走廊让他感觉十分压抑。有母亲就应当有家,但他有母亲却没有家,即使有家也不能回,只能在宾馆里与母亲团聚,享受不到浓浓的家的氛围。
  韩江林轻轻扣了扣房间,房间里立即响起母亲欢快的声音,来了来了。母亲打开门,即张开双臂拥抱了韩江林一下,然后捧着韩江林的脸,儿子,让我看一看你,嗯,还是那么精神,不错。
  韩江林打量着母亲,从眼角的皱纹里看到母亲的辛劳。敏感而细心的梅虹从儿子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儿子心中的不快,牵着儿子的手坐在沙发上,儿子,说说在深圳这一段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把兰晓诗和孙子带过来?
  韩江林环视了一下房间,母亲为与他相见做了精心准备,房间里放了一只花蓝,增加了一些温馨的小摆设,但这些与家的感觉仍然相去甚远,心想,带他们过来,我们全家就在这种地方团圆吗?
  见到了母亲,不管是形式上,还是精神上仍然无法与母亲团圆。这就是韩江林目前的感觉,他不能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因为母亲目前有她的难处,她已经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了。
  六点半钟,宾馆准时把点好的家常菜送到房间。梅虹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外面跑,累了,也腻烦了酒店的食物,今天特意叫大师傅煮点鸡稀饭,一钵苗家酸汤鱼,还有就是一些蔬菜。
  韩江林懂得母亲的心,她想在可能地做一些弥补,让儿子体会到一点母亲的温情,但诸不知儿子心灵的空洞却不是食物所能填满的。韩江林只得用语言感激母亲,使她获得一点母亲应当享受到的天伦之乐。
  喝一点红酒?梅虹说着已经走到酒柜面前,把酒拿了过来。韩江林接过酒瓶,摆好高脚玻璃杯,酌了两大半杯酒。把一杯酒递到母亲手里,端着酒杯敬母亲的酒,祝母亲健康快乐。梅虹喝着酒,眼睛却望着儿子,喝着酒,眼里却闪出泪花。
  韩江林不敢面对母亲的目光,心想,母亲拥有了平凡人向往的地位,拥有了丰富而精致的物质生活,却没拥有一个做女人正常母爱。即使费尽千辛万苦找回了儿子,却只能像偷情一样在宾馆里悄悄地幽会,不敢光明正大地带进家里去,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何等难堪的事。
  母子两人都捧不起一个情字,不想破坏眼前难得的宁静,像行船人躲避暗礁一样尽量小心地绕开它。
  晓诗怎么样?我好想见一见这个漂亮而聪明能干的媳妇,小韩丹长得怎么样?像你吗?梅虹有一连串的问题,韩江林一一作答,心想,这些都是一个做母亲的平时应当知道的,却不得不由他来转告。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梅虹的疑问终于回到儿子身上,低着头问,你,在深圳那边的工作怎么样?
  韩江林爽快地说,还好,我还年轻,换一个岗位增加一份锻炼,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情。
  都是那个禽兽父亲,做了坏事而没有遭天谴,也没有遭遇党纪处罚,可见世事无常。
  韩江林不想母亲把生父的事情继续下去,说,最近我们想在文屯投资开采黄金,不知道母亲有些什么建议?
  梅虹微微一笑,年轻人希望得到过来人更多的指教,过来人偏生喜欢给年轻人指教,于是这世界上多了一些所谓的经验教导,我以过来人身份对这事的建议是,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的体验,即使是错误的,没有错误哪来正确的结果,没有错误的体验,哪能享受到正确时候所特有的快乐?
  与母亲的气度相比,韩江林自愧不如,不好意思地说,很多人都说这里面塘子深得很,投进去也许就会陷进烂泥潭中无法自拨。
  梅虹笑笑,读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别人的话都是站在他们各自角度得出的结论,你自己的结论呢?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我们入股中海油,几个亿投进一个新井,钻来钻去不出油,你说怎么办?继续投呢还是不投?对于人生来说,回报的高低等于承受风险的能力大小,承受风险达到最大值时,可能是回报率达到峰值的时候。
  韩江林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教导。母亲的观点与兰晓诗的惊人相似,这与她们同时更多地用市场的思维来思考问题有很大的关系。如果这一对婆媳在一起的话,她们应该能够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的吧。
  文屯,哪怕是南原的塘子,我看也没有什么深得很,万一真的陷进了烂泥塘,妈会给你抛救生绳,别怕,只要认定了,放心放手去干。梅虹磨拳擦掌地说,要是文屯的金矿资源真的能够支撑大的投资,我还想砸个把亿进去试水深呢。
  韩江林被母亲逗笑了,投资的目的是赢利,不是赌气。
  不是赌气,但是赌博,很多的时候投资就是赌博,与自然赌,也与社会赌,还与人赌,资本越大,赌局的起点越高,获利的可能性当然也就更大。梅虹说,好啦,我们娘俩难得在一起,就别说赌这赌那了,我们在深圳原来有一些投资,你们那边有公司吗?
  韩江林把公司的事简单说了说。梅虹说,皮包公司能够做什么呢?你回去以弘福顺发公司的名义写一个报告上来,市政府盖个章,然后把报告送到省国投来,我想办法把深圳的投资划一些给南原,当然也就由弘福顺发来具体负责经营管理,你要能够对弘福顺发有监管权,但不能具体负责经营业务,也不是具体的法人代表,国有资产谁当法人代表还不是挂个名?
  韩江林嘿嘿一笑,县长名义是负责具体行政事务,重大事情都是书记说了算。
  世事往往“只缘身在此山中”,事情的发展还真应验了鲍国际的话,说明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看得更清楚。韩江林一方面对母亲的慷慨相助充满了感激,另一方面,对母亲这种处理方式,又有些担忧。虽然这种处理方式是目前较为普遍的做法,负责经营国有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们,对国有投资的处置具有相当的随意性,特别是在监管无力的时候,很有可能趁机把国有资产转移到自己重新注册的经营相同业务的公司名下,此后一方面经营国有公司,另一方面把国有公司经营所获的利润,转移到相邻的个人控股的私营公司帐户上,成本则由国营公司承担,造成国营公司不断萎缩,个人私营公司不断壮大,最终上演蛇吞象的把戏。无数国营公司最后都被其主要经营者买断,玩的基本上就是这种把戏。如果说资本主义社会,奸商玩的是侵吞老百姓血汗钱的把戏,从而使资本具有原罪的话,社会主义的许多由国营公司经理人买断原公司转化而来的私营公司,除了此种原罪,基本上还兼有对国有资产、对大众利益赤裸裸的贪污和侵占。国家计划经济时代实行农业剪刀差,从农民身上搜集积累起来的大量国有资产,最终成就了无数具有原罪的私有企业的原始资本。母亲的意思是把省国投的投资股份划到弘福顺发,如果弘福顺发是他们母亲子注册的公司,在玩一个套取国有投资的圈套的话,一桩罪恶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吗?监管之网漏洞百出,犯罪成本极其低廉,使得国有企业经理人像不断地铤而走险。
  吃过饭,母子俩说了一会家常话,韩江林看母亲神色疲惫,起身告辞。梅虹挽留不住儿子,说,你郝伯伯生病在家,我得回去看看老头子。送韩江林进电梯之前,梅虹紧紧执住儿子的手摇着,儿子,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妈,南原这边不方便的话,你趁休假的时候到深圳和我们住一段,晓诗好个丑媳妇也很想见婆婆呢。
  梅虹乐开了怀,说,好,好,我安排一个时间过去,和孙孙呆一段时间。
第155章 官僚资源
  不管对于老百姓,还是对于政府官员,什么事情都没有要钱的事来得急。
  韩江林把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与刘亦文、鲍国际两位副主任通过气,要刘亦文以驻深办的名义向打一个报告过来,到市政府办盖章,然后送省国投。
  两天以后,报告就由驻深圳办以特快专递的方式送到了市政府。鲍国际接了报告,盖了章后马上送到了省国投公司。一份报告地跨南原深圳两地,居然在三个工作日内办成,开创了南原报告速递史上的先例。
  梅虹那边立即给韩江林发来讯息,说是已经和公司领导进行了沟通,基本上同意把投资在深圳某公司近千万元投资划拨给弘福顺发公司。这件事让新任市长邓建初对韩江林另眼相看,专门抽了个时间,与常务副市长一起,特别约见韩江林,谈这笔投资的管理相关事宜。这是韩江林在淡然离职后,第一次受到市长的亲自接见,自然有一点受惊若宠的感觉。
  领导要求加强监管,另一方面又不能具体管理,如何处理这个矛盾,让韩江林颇为犯难。
  鲍国际原来很少和政府公文打交道,对这类事情还有新鲜感,抱着很大的热情。他处理好了弘福顺发的报告,又开始往国土局跑采矿证的事。
  他在约请国土局分管副局长之前,电话里跟韩江林说,有重要事情需当面向他请示。韩江林说,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鲍国际说,这种事还须当面请示为好。说南原宾馆附近有一个心随我动茶楼,约请韩江林在那里见面。
  心随我动茶楼离南原宾馆不远,韩江林曾经在那里请过朋友喝茶。于是提前从南原宾馆走路到心随我动。
  走近心随我动时,鲍国际站在茶楼门口,远远地朝韩江林招手。
  中午茶楼人不多,两人拣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鲍国际问,喝什么?
  来杯咖啡。
  好,喝咖啡。
  韩江林看着鲍国际手里拿着电话不停地拨,好像管理着手下大事一般。能够把平常的事情风风火火地做得很隆重,这种人当普通老百姓时,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一旦进入机关,则有可能讲究形式主义而造成资源浪费,但领导偏生喜欢这类人,因为他能够把领导捧上天,产生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鲍国际收起电话,郑重地说,有一个事需当面向请示,我们的办证材料已经送到了南原市国土局,我约了国土局的分管副局长吃顿饭,你看看有没有必要出面接见一下。
  特意把韩江林约到昨日重现茶楼,向他请示是否陪分管副局长吃饭。韩江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为这事专门请示?
  鲍国际说,是呀,民以食为天,吃饭的事对老百姓是天大的事,对领导不就更重要吗?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分管副局长约出来的。
  在封建时代,能够得到皇帝赏赐的一件破袍子,也是天大的恩赐。能够和皇帝一起吃顿饭,这饭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饭,而代表的皇恩浩荡。这种传统的文化并没有因为皇帝退出历史舞台而消失。某些领导仍然以此种小恩来笼络百姓,以为赏赐给百姓的一顿饭,便是代表了鱼水感情,代表了对百姓的浩荡恩情,诸不知此种做法,还没有离脱封建时代的旧巢,因为在民主时代,不管地位多高职位多大,人与人之间人格都是平等的,高官与百姓吃一顿饭,自然事先必须先得问百姓是否真心乐意,如果不乐意而强加所谓的恩情,却是对民权的直接侵害。
  韩江林的地位自然不能与高官相比,吃饭的形式还没有如此讲究,更谈不上庄重,但鲍国际为此专门当成一件事来严肃地请示,自然是小题大作了,但这种积极性不仅不能打击,甚至还要进行保护。
  市领导好眼光,能够把你这种有能力有能量的人聘请为办事处主任,在深圳的局面不愁打不开了。
  哪里,我是在主任的领导下工作,努力向主任学习。
  韩江林问,文屯的黄金局长不是不愿意签字吗?
  鲍国际得意地嘿嘿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把着他的经脉,牵住他的牛鼻子,哪有不顺着走路的?
  这话虽然平时听得多,鲍国际用直率的语气说出来,韩江林仍然吃了一惊。所谓的牛鼻子,就是每一个人的弱点,人性弱点恰恰不可抑止的欲望。人无欲则刚,欲望则把许多原本心地善良、崇尚道德完美的人拖进了泥坑里。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呢?感情。从小缺乏爱和呵护,让韩江林每每遇到温暖的感情,就有一种陷入泥坑而无力自拨的感觉。早一点明白自己的这一弱点,韩江林就不会放晓诗出走,人生的轨迹也不会拐那么大的一道弯。他虽然对生活所给予的一切怀着感激的心情,但如果由他自己选择,他更愿意选择一种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生活没有心理压力。
  韩江林看着鲍国际,希望他把事情的处理过程说出来。对于一般的人,鲍国际会故意装出一点神秘性,以使这件事看起来显得相当重要。但他需要向主要领导表功,便向韩江林汇报了和黄金局长搭成了协议。
  以黄金局长入干股的形式,每年给黄金局长二十万。这二十万与其它股份不同,其它股份随收益的多少波动,这二十万是稳定的,旱涝保收。
  二十万?听到这数字,韩江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局长的牙齿这么长、这么尖锐、消化能力这么好,一口可以吞下这么多,与韩江林此前所了解的,可谓鲸吞了。
  鲍国际看着韩江林,主任是不是觉得高了?要不我们在给他钱的时候,用针孔摄像机把这些记录下来,一边送钱一边找证据,把他送交给纪委?
  从鲍国际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不是真心话。不过,他的话仍然让韩江林胆寒,这些在社会了混迹出来的人,可谓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什么手段都用得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没有社会地位,并不等于没有生存智慧。某些贪官正是小瞧了那些在社会上原本没有多少地位的人,结果落入他人设置的彀中,后半生只能在监狱里吞噬悔恨的泪水了。
  韩江林说,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成本的,这或许是我们搞这项投资所需必须的成本吧,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又是封建传统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们必须为这笔遗产付出代价。
  是的,黄金局长也是这么说的,上面有人给了他压力,警告他不能再给任何人办证,否则的话,会抹掉他这个局长,前任局长就是不听话被抹掉的,不仅抹掉了局长,还被纪委双规了一段时间,幸好还保留一个工作籍。鲍国际笑道,黄金局长同意签字,可谓顶风作案了。
  上面?韩江林脑海里出现了这个疑问,上面都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同时,它就如同太阳和月亮,与生活息息相关,所产生的影响又无处不在。在这个投资项目里,上面的存在已经对韩江林形成了压力,但韩江林决计挑战这个上面的权威,想最终看一看这个上面的真实面目。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笔投资,在做出某种决定的时候就是投资某个小项时,黄金局长答应给我们盖章放行,其实他也承担了相当的风险,类似于我们这种小煤窑小金矿出的事故层出不穷,按照谁审批谁负责的规定,他签字放行必须承担风险,他索要的股份,只是保证他在出了事故被处理以后,仍然应当获得工资收入的一部分。
  这个人真是精明到家了。韩江林说。黄金局长所打的小盘算是合情的,法理逻辑却是荒谬的,是在为搞权钱交易找理由。如果每一个人在做出某种行动时,都事先考虑获得一生的回报,那么,这个社会将由谁来承担这种荒唐的核算成本?黄金局长的如意盘算提醒了他,凡是涉及具体事都必须支付成本,在投资金矿这件事,他也必须想办法规避个人对于此项投资的成本支出,用什么办法既能够控制项目的投资、能够支配获利而又能够规避风险呢?
  不精明能当黄金局长?鲍国际也笑了。头一低,眼睛轱辘转了几转,慢慢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韩江林面前,说,你看看,我们拟投资的就是这座金矿,资料信息显示,这座金矿处于重要的矿脉带上,前任矿主投资了三百来万,只出了不多的金子就被查封了,参与入股的干部被市纪委处理了,黄金局长说,按照挖矿的理论,属于只差一锄头就挖到了金子。
  眼看着胜利果实不得不放手,这类惜败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韩江林知道查封小煤窑矿的政策,在他任职的时候,为了保障县里的财政收入,除了确实存在安全隐患的予以坚决关停,其它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喀斯特地貌条件下的小矿与其它地区复杂地质结构下的矿有着根本区别,安全隐患是有,但没有文件上说的那么恐怖。当然,用脚盆洗澡还会淹死,小阴沟还会翻船呢,哪里会没有安全隐患吗?只要有人活动的地方就会有安全隐患,就看从哪一个角度看问题。县长的责任是从财政税收的角度看问题,财政税收增加了,县长就有了政绩,至于在安全生产上死几个人,向上级作一次检查,这些东西都是暂时性、阶段性、部门性的总结,与全局性、年终性的总结没有任何关系。在上级组织部门考察时,只看县长是不是推动了县里经济发展,而不会看县里在安全生产上死了几个人。斯大林曾经有一句经典名言,战士伤亡的数量,对于指挥官来说,不过是战争胜利后的一串数字。凭着这一句话,斯大林想不胜利都不可能,因为他为了达到胜利的目标,会不断地号召战士勇敢地奉献生命。当一只狮子用它威猛的力量杀掉了所有敌对狮群的狮子,然后站在高岩上欢呼胜利,这样的胜利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假设自然中只剩下一个狮群,缺足够繁衍种群的结果是狮群退化,最终有可能造成种群灭绝。
  散散漫漫地想着,韩江林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华夏民族之所以会到后来沦为东亚病夫,从种群繁衍的角度来说,种群中最积极、最雄性的基因在数千年的战争搏杀中一次一次地减少,剩下老弱病残的基因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结果使华夏民族后代的体质越来越弱,越来越不具备攻击性。
  鲍国际正摆弄着照片,碰到韩江林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惹到了韩江林哪一根不高兴的神经。韩江林赶紧接过照片,认真观察金矿的位置环境,随口问道,黄金局长既然知道这里出金子,他为什么不投资呢?
  鲍国际嘿嘿憨笑,说,我也这样问他,回答说是职责不允许,又没有胆气跟着纪委对着干,再说,与其承担投资的风险,不如安逸地提供信息坐收渔利。
  韩江林一怔,盯了鲍国际一眼,韩江林一直想不通一个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自由惯了一人,为何还想往机关钻营,原来他是奔着这一点来的。这同样说明鲍国际的精明,自从商业发展以来,无数的财富都渐渐地集中到贸易者或者管理者身上,产业投资者绝大多数都一贫如洗。自从政府诞生以来,这个本应主要从事公共服务的管理者,却坐收渔利成为最大的经济实力,最直接的利益获得者。政府也由主要从事管理转而从事经济投资,弱化了其管理的职能。
  你就敢肯定金黄局长的话可信吗?
  他的信息同样来自县里所进行的勘探成果,只是这种信息不如疯子那里的信息来得权威,但把二者进行比对,自然得出肯定的答案,这也验证了知识就是金钱,信息就是金钱的理论。
  你想一想,掌握信息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投资?
  鲍国际看着韩江林笑了,仿佛他就是一个异物一般。韩江林诧异地问,看什么呢?鲍国际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在所有的关于神秘宝藏的小说里面,为什么手拿藏宝图的人不直接把宝藏取回来呢?他们手里没有掌握取回宝藏的工具。
  韩江林明白过来,笑骂道,你不是东西,说我是工具,等于说骂我不是人?
  鲍国际不习惯这种自有调侃的话,误以为韩江林认真,脸一红,委屈地摆着手道,我哪有那个意思,你当过县长,又有深厚的背景资源,在权力交易盛行的时候,权力不一定直接进行权钱交易,通过采矿等间接交易,同样可以获得很大的收益。
  这些话不用说,韩江林都能够明白。在我们的制度设计里,把权力过度地集中到上一级政府,这样在加强上级政府权力的时候,也给了上级官员最大的权力资源。这样既削弱甚至否定了下一级政府和官员的权力,同时也给上级部门员权力寻租提供了基础和空间。
  韩江林最近阅读了古巴社会主义的书籍,里面谈到古巴的社会福利,古巴没有激烈的社会矛盾问题,是一个唯一没有上访的国家。资本主义国家的民情可以通过集会、游行示威等得到表达。我们国家民情表达制度设计,没有游行示威、集会等,主要通过上访的制度设计,来让百姓表达民情,这等于把裁量权放在了上一级部门和领导手里。这会给老百姓一个印象,上级领导都是包青天,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古巴的中央领导人中,除了卡斯特罗,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警卫,中央委员下班坐车标志是白色的车子,只要空着座位,任何老百姓都可以招手拦车,上车直接和核心决策权的官员交谈,这样民情表达有一个通畅的渠道,不存在积压的问题。与我们政府的深宅大院、警卫森严,官员出行的警车开道、香车宝马相比,显得平和,相对更加平等化、平民化。我们的体制设计中过度地突显官员的资源和个人享受的特权,在某些方面演变成了官僚社会主义。在今后的一段时期内,将更多的资源下放,转到社会组织,使社会更加平民化将是发展的方向之一。
  韩江林漫不经心地翻到了一张雷人的照片,照片中人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仿佛来自野人谷中没有经过驯化的动物。他拿着照片看了老半天,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外号叫狮子,开矿肯定要保镖,不然出了金子就会有歹徒组织人来抢,金黄局长向我推荐了这个人,说这个人一拳能击穿两块砖,两脚能踏四虎,扛着大肥猪在坡上飞奔如履平地,尤其难得的是这人属狗,忠心耿耿,只要给他一块骨头,他决不看第二块骨头一眼,正是凭着这点忠心做保镖发了大财,挣了上百万元。
  他没想过凭着力气和忠心还能发大财,轻轻哦了一声,目光盯着照片不动,相片中人直愣的眼色会给人一种胆寒的直觉。他翻转了一下照片,慢慢转动着心思,心想,看来鲍国际真是想各种办法最大可能地控制金矿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鲍国际,如果给一块骨头,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能够像狗一样忠心嘛?在创业的时候,忠心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显得十分重要啊。如果忠心缺失,不仅内部不会抱成团,还会造成资源的大量流失,最终也会造成组织散架。忠心具体又是什么呢?人毕竟与狗不同,狗除了业已形成的习惯,狗没有更多的思想,人是有思想和感情的,要唤醒人的忠心,除了必要的社会道德感,希望是忠心得以体现的最大核心要素。鲍国际满怀希望地筹备着金矿开采事宜,如果对他不放心而处处采取预防和制肘的策略,在四面严密包围之下,鲍国际因为看不到希望会感觉压抑,最终会失去从事这项投资的热情。既用之,则信之,这原来是韩江林一惯的用人策略,那是指针对行政工作而言,他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经济工作,为什么就对属下不信任了呢?
  韩江林想到西方管理体制设计,因为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必须进行制度内的监督和管理。在这一项投资里面,怎么样的管理才能够既使鲍国际保持热情,又能够使整个投资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呢?人们常说企业文化,其实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文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企业管理的体制设计,另一个方面是企业对于员工的激励机制,这种激励不仅是对员工创造力的最大激发,同时是对员工身心健康的最大保护,以使员工创造力得以可持续发展和利用。国内的企业文化更侧重于对员工创造能量的利用。在企业主看来,中国的劳动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最大限度地榨取他们身上的资源能够使自己快速致富,这种理念使得中国的资本家从一开始就缺乏社会责任感,自然难以得到国民的信任,从而难于获得社会话语权。民族资本家患上这种无法治愈的软骨病,使得他们要获得社会语话权,不得不依靠处于社会领导地位的官员,官员对于资源的控制欲望,又使得他们千方百计笼络已经拥有大量经济资源的商人。如果民族资本家能够保持精神和人格的独立,官商勾结或许就没有这么紧密。
  组织?韩江林脑海里闪出这一个词,眼睛一亮。组织这是一个让人感到高尚的字眼,它目前虽然已经不再是一种信仰,但足够唤起人们的热情。
  韩江林终于找到了一种既能够控制金矿投资这一项目,又不必使自己身陷事务泥坑的好办法。
第156章 法国情人
  南原的事情处理完毕,韩江林正准备叫办事处那边订购回深圳的机票,张闻天的一个电话又一次推迟了他回深圳的行程。
  韩江林借了一个朋友的车赶到机场接到张闻天。刚停好车,刘亦文打电话来,问韩江林认不认识刘志伟。韩江林说,认识啊,我们的老同事,原来白云的常务副县长啊,找他有什么事吗?
  刘亦文神秘地说,刘志伟手上有一笔大生意,问韩江林愿意不愿意接手?
  韩江林听到这话笑了,刘志伟,生意?你不会是说笑话吧。
  从白云常务副县长的岗位上离职以后,刘志伟先是调到老干局待了一段时间,后来调任南原市劳动局党组书记,劳动局改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以后,刘志伟时来运转,得到了现任市委领导的赏识,出任党组书记兼局长。
  刘亦文说,市劳动社会保障局掌握着大量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指标,每一个培训指标有五百到一千不等的培训经费,他手里每年有十来万的就业培训指标,如果能够从他那里搞到一万到两万个就业指标,每年就是五百到一千万的生意。
  不行不行,韩江林连连摇头,培训是要讲资质的,我们哪来什么培训的资质?
  刘亦文急了,韩主任,你先听我说,有三个理由我们可以拿到这个培训指标,一是我们驻深办职能之一,就是做好南原市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就业引导,我们手里掌握着珠三角地区厂矿企业的重要就业信息资源,现在有针对性的参与到劳动力就业培训的行业中,更具有前瞻性和针对性,二是市领导要求我们驻深办成为领导在深圳的钱袋子,甚至是市委市政府在深圳的钱袋子,政策上应当可以向我们做一些倾斜;三是你和刘志伟是老同事,你去找他,他不会不卖你这个面子。
  韩江林心道,好啊,原来你已经在后面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甚至把我与刘志伟的私人关系也摸得那么清楚,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但刘亦文说的句句在理,他又不好拒绝。许多人会因为情绪的原因拒绝部下或者他人良好的建议,不仅打击了部下了积极性,而且有可能造成离心离德。
  韩江林想到有关日本松下电器总裁松下幸之助的故事。这位领导风格以骂人出名,但是也以最会裁培人才而出名,有一次他对部门经理说,我每天要作很多决定,包括要对他人的请示作出决定,实际上只有40%的决策是我真正认同的,余下的60%是我有所保留的,或者是我觉得勉强过得去的。经理觉得很惊讶,假使松下不同意的事情,大可一口否决就行了。松下说,你不可以对任何事情都说不,对于那些你认为勉强过得去的计划,你大可在实行过程中指导他们,使他们重新回到你所预期的轨道,我想一个领导人有时应该接受他不喜欢的事,因为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否定。
  这一则故事很好地说明了他所理解的气度问题,领导的气度就是要有容人的雅量,作为一名领导,必须懂得增强部下的信心,不能动不动就打击属下的积极性。按照松下的激励原则,应当极力避免“你不行”、“你不会”、“你不知道”、“也许”这些字眼,而要经常对属下说,“你行”、“你一定能”、“你要”、“你知道”。通过激励,会让属下的能量得到最大可能的发挥。
  你这个建议很好,我会抽个时间和刘志伟接触一下,探一探路,看看我们有没有可能把一只腿伸进这个领域。
  韩江林虽然赞成了刘亦文的建议,但后面却用了不确定的语气,刘亦文显得更为着急,说,我们不仅要学阿拉拍的驴子,不仅把脚伸进去,整个身子也要进去,甚至还要把里面的人踢出来,只伸进一只脚,别人吃肉,我们仍然只是喝汤。
  倒是刘亦文用了肯定的语气,韩江林笑了。
  飞机已经降落,乘客陆续从安全通道出来,他赶紧说,你准备报告吧,我现在有事,今明天我会抽时间和刘志伟联系,先敲敲边鼓,看看有没有回声。
  韩江林收起手机,抬头看见张闻天已经走到了面前,边握手边接过箱包,说,咱俩这个领袖人物这段时间天天会面。
  张闻天说,看你电话忙的,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叫你再来接机,会不会把你压跨哟,我以后还是要保护领导的身体。
  韩江林捶了张闻天一下,笑着怨责一句,张总,你从深圳到南原两个来回,我却滞留南原快十天了,几乎变成了你的南原办主任了。
  张闻天搂着肩头,笑着说,放心,我做生意从来不让朋友吃亏,我会让我的南原办主任成为年薪最高的办事处主任。
  吹牛不打草稿,你尽管吹。
  张闻天说,当然,我是指办事处主任有帐可查的工资收入,当然不敢比指灰色甚至黑色收入。
  公务员不能到机关兼职,我也不敢从你那里要什么工资收入,谁不怕以后纪委调查,给定一个巨额财产不明罪,谁吃得消?
  你吃不消别人吃不消?现在查处的公务员,谁身后没有一个巨额财产不明罪?说明公务员取得额外的巨额财产是一种常态,别人吃了消化不了,你老婆在外资银行,莫说几十万,几十上百个亿,还不可以轻而易举消化到瑞士等国家银行的秘密帐户里去?
  韩江林心里一怔,表面上神色镇定自若,我除了这身衣服,浑身上下一贫若洗,哪有钱存进什么秘密帐户?
  一贫如洗,洗衣服吧,你。性格相投,加上性子直爽,张闻天说话也不客套。你看看文书记,已经敲定的协议迟迟不签字,还不是想要我们增加回扣?表面上他要求组委会要我们压一压金额,内心的真实想法呢,巴不得增加金额,因为增加金额以后,对我们的服务要求相应地增加,我们的成本也增加,但给予他回扣比例却不变,等于所增加的资金都回笼到了他的腰包,我真不明白,他又没有秘密资金的输出渠道,难道他不怕因为肠梗阻,以后会承担巨额财产明的罪名吗?
  我们的医生都是坐诊,从来不出诊,只要不是强行送上门检查,没有谁会被查出肠梗阻,这一点你可以绝对放心。
  我倒是可以放心,问题是老百姓不放心,娘的,就余文化那一点文化,还想要我们的一位歌手做回扣,呸,他也配!张闻天狠狠地朝窗外吐了一口,回头对韩江林说,不过,我也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的梦中情人乔惠娜送到虎狼嘴里。
  你不是放心,而是多心。韩江林淡淡地说。
  我既多心又不放心,这些见过世面的青春女孩,哪一个会为一个肥头大耳的书记自愿奉献,没办法,为此,我又多付出了百分之一的回扣,差不多十来万,二千块开一次苞,够他开五百次,二百块一只本地鸡,够他尝一千只,五十块一个快餐盒饭,足够把他身体的老底像榨果汗一样榨干。
  韩江林生气了,按了按剌叭阻止他继续发言,说,有法律制度呢,像你这么说,好像无法无天了,要相信我们的干部,绝大部分是好干部。
  叫我怎么相信?缺乏必要制度约束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张闻天说,他其实不用为性付钱的,很多女干部愿意为了升迁而对书记玉体横陈呢,难道在你当组织部长的时候,没有人向你表达这意思吗?
  韩江林腻住了,说不出话来。
  进了城,韩江林要载张闻天到南原宾馆。
  过高桥,上花溪,这次我要好好地住几天。张闻天伸了一个懒腰,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式,这次过来,一个是文屯的生意需要继续谈判,采取红军时期对****拖的策略,肥的拖瘦、瘦的拖死,我要拖着他们在山道上转,直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前景,逼他们不得不签约合同,并给我们较为优厚的条件,减少成本,另一个是促使南原搞一套原生态民族歌曲集,这是从廖建国部长那里得来的信息,南原的报告已经打到了省委宣传部。
  韩江林笑道,搞一套碟子,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这种小生意值得住进花溪,在花溪的黄金大道上思考这种小生意?搞笑吧,你。
  张闻天看着韩江林,又望着前面的路,说,不懂了吧,不能因为你当过县长就比我这个普通老百姓高出一筹,傻子瓜子多大的生意,一包五分钱一角钱,却让小平同志反复念到这小东西,你以为凡是碟子都是三块钱一张的盗版碟?五块钱一张的游戏碟?杰克逊一张碟子销售几千万张,那是数十亿元的大生意,至于筹划这张碟,我有一个初步的计划,假设刻录十五首歌曲,每首歌曲计划歌曲支付稿费五万左右,演唱视歌手而定,计划每录制一曲在二十万到五十万元之间,平均算三十万吧,加上要求对方代销部分产品,我当然会以便宜不是货是货不便宜的策略说服对方,标价计划定在一百元,我六折给对方,要求购买五万张,这又是三百万,这一张碟子的生意不下八百万。
  韩江林认为张闻天把政府官员看成了弱智,才拟定了这么一个荒唐的计划,笑着说,你就像拿着鸡蛋做白日梦的农民。
  张闻天笑着回敬一句,到时候我会让你看到,我这个计划其实气魄太小,还不足以达到南原市领导所要求的高度和境界呢。
  自古以来忽悠织皇帝织新装的荒唐事例不少,但在现代南原,我绝对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林,你虽然是局中人,难道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只缘身在此山中?官员喜欢政绩的,当我们把一桩事情吹得越有价值,官员们越感兴趣,官场中官员唯一的目标是升迁,为了升迁,他们会牺牲许多人的利益,更不会考虑百姓的利益,这就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出一个方案让他能够升迁的话,叫他学狗叫,他绝对不会学猪叫,至于它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考量,对百姓有利程度如何,只有具备独立人格或者有远见的政治家才会注意到它。
  韩江林不得不点头赞同。思想高度统一的行政体制是培养执行者而非培养独立思考者,上层人物担心独立思考会降低上级政策的执行力度,有意用统一的思考弱化下层官员的思考力,因此,下层官员中最缺乏的正是政治远见,诸不知这样下去,最终将弱化整个民族的思想,使愚昧无知成为这个民族的通病。
  韩江林把车开上黄金大道,两边高大的梧桐树遮蔽着公路,在炎炎夏日里,黄金大道上依然凉风习习,一对对情侣相互依偎着梧桐树,放眼河岸,碧波荡漾的绿水,苍翠的青山横亘远去,别是一种高原风情。
  张闻天把眼前的这一切尽收眼底,感慨道,五六十年代读着法国的小说,情侣们乘坐的马车驶在香谢里榭大道上,让大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充满了爱情的滋味,飘落在地的梧桐叶子也撒满了情人的伤心泪,后来,我们的城市大道到处植上了法国梧桐,我们也开始享受着带着法国异域风味的文化气息,到了现在,不知什么人说,梧桐生一种虫,这种虫容易致癌,于是现在到处砍掉了法国梧桐,植上了香樟树等本地树种,我真的不明白,法国梧桐真的致癌吗?茶花女的死亡难道是梧桐树导致的?我敢肯定,砍法国梧桐的倡导者,绝对没有读过法国小说,甚至很多年以后,这黄金大道上的法国梧桐,将是一个时代的历史见证。
  为了享受梧桐的阴凉,韩江林放慢了车速。他说,任何忽悠都有一定的目的性,美国的资本家通过忽悠国会,会派出代表团游说华盛顿的议员,一个法案能赚几十上百亿元利润;化妆品行业常常向大龄妇女们卖美容理念赚大钱;你通过忽悠南原官员,准备把一张小碟子整成近千万的大生意,从事香樟树等城市绿化产业的人,难道不会用新理论忽悠市政官员?市政绿化官员又从这行业改变中获得回扣,这是一拍即合的好生意啊,与你的法国情人相比,钱代表了社会地位,情人不过是一件经常换洗的衣服。
  韩江林把车停地幽静的花溪宾馆前。下了车,张闻天走进宾馆登记,韩江林打开车后备箱拿提包,斑驳的阳光从宽大的树叶间渗透下来。他抬起头,深深地呼吸着,品味着空气中的香甜味道,又环视在山窝中清静的宾馆,心想,休假时到这里住一段时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张闻天在厅里叫。韩江林提着包进去,张闻天迎面把一片钥匙丢了过来,他急忙出手接住,见是房卡,不解地问,给我房卡干什么?
  住啊,张闻天说,既来之,则安之,这么清静的地方不住,还回到被汽车尾气包围着的南原宾馆去?
  只是太浪费了。
  浪费?所谓钱,并不是财富的证明,而是一种消费的凭证而已,如果把钱看成财富,它就会在存折中慢慢消耗以至最终毫无价值地消失,如果让它动起来,这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作用。
  新视野新观点。
  张闻天嘿嘿一笑,魔鬼词典,钱是市场中人的身份证,拿出来它能证明一切,放在包里它什么也证明不了。
  韩江林问了心里一直纳闷的问题,在你这桩新生意里,我扮演什么角色?无名丑角?
  对这个问题,张闻天一改油腔滑调的语气,严肃地说,江林,作为我们公司的顾问,我希望你能够为我的决策提供重要支持,作为朋友,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永远是我依重的人之一。
  韩江林笑道,搞得像交待遗嘱一般隆重,我消受不起。
  好啦,这事暂时免提,放好行李,我们到黄金大道上走走?
  同意。韩江林说,十岁的时候,常说跑,二十岁的时候,常说走,上了三十岁,见到朋友说哪里坐坐,老兄居然还能说走走,说明四十的年纪,二十岁的心态。
  身边美人如花,雄性激素增多,岁月难催人老哟。张闻天呵呵一笑,怎么样,今晚上请几个美人来作陪,喝几杯花酒,唱几首花歌,让你的雄性激素也活跃一下?
  韩江林说,与老兄相比,咱老啦,即使美人相伴,咱也是坐怀不乱了。
  牛逼吧,你,以后我找个机会,让娜娜发挥一下魅力,看看能不能突破你那一点档(党)性。
  张闻天说着,看看时间不早,掏出手机给南原的朋友打电话,叫他们带几个美人到花溪宾馆来,摆一桌花酒迎接重要的客人。韩江林想起与刘志伟搭界的事,心想他也是喜欢热闹的人,还爱好写一点诗,谱一点小曲什么的,与今晚的朋友也对路,倒不如叫在一起,趁刘志伟高兴,说不定还能把事情办成了。
  他把这意思向张闻天说了,张闻天爽快地说,吃饭添个人只是添双筷子,混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你的同事,又是有身份地位的朋友?
  这话倒把韩江林弄得不好意思了,好像请刘志伟倒是给张闻天帮忙似的,话能够说到这种水平,不愧为在场面上混出来的了。
  刘志伟接到韩江林的电话,立即热情地叫了起来,江林,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电话还没有换?
  韩江林说,没有啊,人说常换电话的人有问题,把换电话的人说成老婆一样,搞得我好几次想换都不敢了。
  刘志伟打着哈哈道,老弟你手机号倒是没有换,女人敢说没有换?
  没有没有,郑重地向老兄报告,目前还是和原配兰晓诗在一起混,韩江林说,再说手机号是信息,信息对于个人来说,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咱是正规军,要守住战略资源不放,不像打游击战和打麻雀战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得神出鬼没。
  刘志伟自然明白社会中人打一圈哈哈后,话题就会回到主题上,问,江林,有事吗?
  我有幸认识几位文艺界的朋友,他们要我找一位懂文艺的官员朋友一起吃一顿饭,顺便讨论做一张碟子的事,我默来想去,只有你老兄够这个资格。
  看你说的,我这小菜还上不了宴席。
  现在的人吃惯了大鱼大肉,想换口味,山野菜、小菜最吃香。
  在什么地方?刘志伟问。
  这算答应了,而且不问参加聚会的是什么人,说明对韩江林的信任。韩江林连忙报上地点。刘志伟笑了,江林,你都敢上黄金大道,说明受到了海风的影响,也学会风花雪月了。
  月白风清呢,还风花雪月。韩江林与刘志伟约定了时间,又向张闻天介绍了刘志伟的情况。说到刘志伟是南原因为行政责任自动辞职的第一人,张闻天带着几分敬意说,好人呐,说明这样的朋友可交。
  黄金大道一边临着河,清幽的河水从高坝的深层流出来,带着深山峡谷的凉意,微风夹带吹拂起来,面额上宛如一只玉手轻抚,产生一种令人心醉的快慰。
  张闻天从海边来,享受着另一种山野凉风,自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不住的赞叹,什么是快慰平生,此风就令人快慰平生。
  韩江林说,写风最好的莫过于宋玉的风赋,他说,快哉,此风,这不是一般的平民之风,而是帝王之风,把风赋予了层次和品格,说对风的感觉为快慰平生,老兄可是第一人。
  尽了游兴,两人从黄金大道回到宾馆。南原市歌舞正、副团长带着手下的四位美女刚好也赶到宾馆,双方一阵热闹的见面礼。原来南原市歌舞团曾经和张闻天的艺术传媒公司进行过多次合作,无论与团长还是演员,都是很好的朋友。
  正团长是一位民族器乐的男士,真名韩江林一下子听不清,也就记不住,只记得艺名叫风颂。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艺术细胞,举手投足带着十足的表演味道,不仅扭腰晃身,还要张兰花指。韩江林知道这人把艺术和生活都混淆了。
  副团长姓汪,是一位中年女人,一看眼睛就知道是个精明人,在团里负责主事的角色。她主要负责编舞的工作,虽然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她指着手下的四大美女说,我本来想把我们的金陵十二钗都带来,又怕张总挑花眼,也消受不起,于是我还是打精品战略,把我们四大美人这张牌打出来,这四大美人无论长相才艺,都堪与古代四大美女媲美,被称为高原青春之花,这种花是可以闻香醉的,今晚看张总敢不敢闻了。
  张总呵呵地笑着,与四大美女一一见过礼。汪副团长叫美女们与张总热情拥抱,两位羞羞达达的,只有两位热情大胆地上前与张总拥抱,然后,张总充当主人的角色,把韩江林作为朋友和驻深办主任向美人们介绍。大概美人们只记得局长县长市长书记等职位名称,并不清楚驻深办主任是哪路货色,脸上也就一副淡淡的神情。从她们的脸色中,韩江林知道他今晚在酒席上的行情了,也就抱定旁观者的淡然心态,看她们如何表演了。
  张闻天把美女的名字介绍得十分详细,也体现了一个艺术传媒公司老总对人才的重视,可以如数家珍一般。
  韩江林却只记住了她们的艺名,短发圆脸,长相与乔惠娜相像的叫雅子。剪着一个爆炸头式、长相漂亮而妖艳的叫凤子,广东普通话口音重,听起来有点像说疯子,让这位美女老大不高兴,把嘴巴撅得老高,手扭在背后,头侧向一边,害得张闻天不得不拍了拍她的脸蛋,夸奖道,疯子越来越漂亮了,以后我会让你有更多的机会唱歌。
  凤子马上变成惊喜欢的笑脸,真的呀,说话可算数?说着,趁张闻天不注意,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张总,这可是一个庄重的协议哟。惹得在场的人一阵大笑。
  一个披肩发的大脸美女另有一番韵味,看起来十分性感,艺名叫梁子。韩江林的目光颇在她脸上停留了,大概她还不喜欢这种直勾勾的直眼欣赏,漂亮的脸涨成了桃色,低眉避开了他的目光。
  排在最后的脸瘦长的美女叫文子。听她的声音也有点细,韩江林心想,唱起歌来只怕也嗡嗡的像蚊子叫吧。别小看艺名这东西,既体现了某种传统的心理,也体现了一定的文化底蕴,这些艺名几乎都是学着外地的艺术团体来了,换到这些质朴的人身上,多少有点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这边的见面仪式刚结束,那边又一辆轿车停下。车门推开,却是刘志伟从车上下来,韩江林小路着迎上前去,老远伸出手,和刘志伟用力握了握,并不放开,一直把刘伟奇牵到张闻天面前,把张闻天介绍给了刘志伟。这次虽然换成了韩江林的天下,但他并不想作过多的表演,介绍两位歌舞团长时,韩江林只说了句,这两位是歌舞团的领导,你认识的,至于美女嘛,韩江林记不住美女的姓名和艺名,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南原这四大美女是古代四大美女再生,你看对哪位美女感兴起,你直接追问她的详细情况好啦。
  听了这话,大家都轰然大笑。
  张闻天说,各路人马到齐,我们到餐厅包房里去,边吃边聊。
  汪副团长说,张总报少了两个项目,咱们把美女带来,不仅吃和聊,还要唱和跳呢。
第157章 垂帘听政
  坐在南原至深圳的航班上,韩江林仍然想起昨晚与刘志伟的会面。刘志伟爽快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下子答应按照南原在珠三角打工的人数百分之十的比例,划拨给驻深圳办三万的劳动力就业培训指标,并提出尽量花两三年时间,驻深圳办想办法把珠三角回南原的务工人员轮训一次。这可是一个宏大且十分有利可图的目标。
  通过刘志伟的介绍,韩江林了解到,无数的单位和部门盯上了劳动力就业培训这块大蛋糕,由于培养不规范,存在套用培训资金的贪污行为,南原市属的县劳动与社会保障局长,几乎一夜之间全部落马。为了平衡各种关系,就业培训这块蛋糕东一块西一块,被切得差不多了。刘志伟看在老同事的面子上,几乎把手里掌握的全部剩余指标给了韩江林。刘志伟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要求从就业培训经费中,扣除一部分的作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福利费。刘志伟爽快,韩江林自然不能迟疑,也爽快答应了这要求。本来培训经费取之于他,回扣一点给他,从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另外,韩江林还附加了一个令刘志伟无比惊喜的条件,在张闻天公司新出的专揖上,请着名歌手演唱并录制他写的一首歌曲。如果与南原制作民族创作歌曲江碟的事谈得成,还将采用他的另一首描写南原的歌曲。这一个条件几乎令一向高傲的刘志伟,差不多称张闻天为师傅、恩人了。
  按照张闻天的计划,韩江林还得在南原呆两三天,为他与机关各色人等见面引路。无奈省国投公司划拨给南原市的投资股份文件已经下来,市国资委担心夜长梦多,按照邓市长的指示,立即派人赴深圳,与驻深办一起共同接收划拨的国有资产,履行完划拨手续后,再转到弘福顺发公司名下经营管理。
  事情这么重大而紧急,何况大家都知道这笔资产划拨靠的是韩江林的关系,身为驻深办主任的韩江林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只得先行一天赶回深圳安排。
  行前,他还抓紧时间联系市委宣传部及市文化局的领导,把张闻天带到这些领导办公室里进行引荐。一切安排妥当,韩江林才坐飞机离开南原。
  到了深圳,韩江林在等候取行礼时,打开手机即收到刘亦文发来的信息,请示他是否就接待南原公产办的同志召开会议研究一下。韩江林心想,接待的事务对办事处已经是轻车熟路小菜一碟,只要对应相应的级别,安排好相应的接待标准和规模。但他不能拒绝刘亦文的建议,拒绝建议同样会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韩江林回了一个信息,你的想法很好,我同意。同意他人的建议自己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韩江林原本计划下了飞机直接回家,与孩子团聚,顺便好好休息一下,这下计划泡汤了。
  走出安全通道,丘小兵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从他手里接过行李,两人一起匆匆上了车。丘小兵虽然得到了刘亦文的指示,仍然不敢擅自主张,问,韩主任,回家还是上办公室?
  办公室。韩江林简洁地说。
  路上,韩江林看着丘小兵思考了老半天,问,小兵,在深圳工作好一点呢还是在南原好?
  丘小兵毫不客气地回答,当然深圳好,除了能够享受良好的城市环境、市政基础设施,其它的不说,天南地北的美女也多得看几个。
  这句大实话把韩江林逗笑了,说,人们常说美女养眼,看来在深圳养眼的机会多多啊。
  丘小兵猜到韩江林并非无缘无故地问,圆了一句话道,我们是国家工作人员,一张纸干部,如果工作需要,我随时愿意听从领导分配。
  韩江林一怔,心想这小子挺机灵的,还真是一块可塑之材,趁机透露消息试探,说,我们办事处的弘福顺发准备在文屯投资一座金矿,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到矿上具体负责管理事宜,你看办事处由谁去合适呢?
  丘小兵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车子稍微摆了一下,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心里活动开了。如果不是在城市平坦的大道上,韩江林觉得车在行进中,是不适宜与司机谈论他的工作、前程等重大问题的。为了安抚他的心,韩江林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是你和郑虹两位年轻的同志去的话,行政待遇上我们会适当予以考虑。
  这话让丘小兵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韩江林心里笑了,看来一般人都是属兔的,不会放过递到嘴边的罗卜。
  两人赶到办事处时,刘亦文和郑虹,还有办事处的几位临时人员整整齐齐地坐在办公室里。不待韩江林坐稳,郑虹把一杯水恭恭敬敬地递到韩江林面临,刘亦文看着韩江林说,韩主任辛苦了,我们开会?
  韩江林心里的笑几乎要喷出来,心想,问辛苦算你还懂事,既然知道领导辛苦,不待领导喝口水、歇口气、休息一下你就宣布开会,是不是想叫领导累死在工作岗位,你好替补而上?心里打了一番小九九,表面上仍然客客气气地点点头,开始吧。
  刘亦文翻出笔记本,清了清嗓子后,说,自从韩主任上任,把年轻人的工作激情和效率也带到了办事处,使我们驻深办气象大新。
  夸了韩江林一通以后,接着拉拉杂杂说起省国资委对办事处的支持,把近千万的投资股份划给办事处的事。他说,这笔资产表面上是划给南原国资委,实际上是划给办事处直接管理的弘福顺发公司,接手了这笔固定资产投资股份以后,弘福顺发将由一个空壳公司变成年收入接近百万的公司,不仅能够大大增加弘福顺发的实力,也将大大改善办事处的接待及办公条件,我们要感谢省国投和市国资委、公产办对我们弘福顺发的鼎力相助,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要诚心诚意地搞好接待,这次会议就是研究一下如何搞好接待的相关事宜,我提出一些建议,待会儿以韩主任所说的为准。
  韩江林初始听到刘亦文夸自己,以为刘亦文懂得这事的来龙去脉,后来刘亦文云山雾海地绕了一圈,才明白他以为这笔投资的划拨,是上级领导的特殊恩赐,与韩江林无关。高人不露相,韩江林也不点破其中的内幕,等刘亦文发言完,接过会议的主持权,不对刘亦文的提议发表任何置评,而是问在坐的几位年轻人,你们对搞好这次接待有些什么想法?
  几个年轻人都沉静地摇了摇头。
  好。韩江林说,话说出去,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知道是说年轻人没有想法好呢,还是说刘亦文的提议好,推究起来,自己大概也因为宽容而慢慢滑向好好先生了。他均了一下气息,严肃地说,正如刘主任所说,最近,我们办事处的事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当然这与我韩江林个人无关,是我们办事处恰逢其时,也是同志们共同努力的结果,除了接手这笔资产,我们弘福顺发还将在文屯投资开发一座金矿,据有关专家考察,金矿的发展前景很好,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只待拿到采矿证,项目立即启动,但弘福顺发目前法人代表仍然是原办事处主任,机构残缺不全,将会严重影响我们的经营管理工作,在此,按照管理权限,我建议重新改组弘福顺发公司,由刘亦文同志任弘福顺发公司董事长。
  韩江林话音一落,刘亦文吃了一惊,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待明白过来,随即被一股巨大的欢喜笼罩着,眼睛慢慢抬了起来,几乎不敢看任何人了。
  鲍国际同志任弘福顺发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丘小兵同志任弘福顺发副总经理兼文屯金矿矿长,享受正科级干部待遇。
  丘小兵也是一怔,这位年轻人脸色随即泛起了红润,此时此刻,他心里也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所笼罩着,双手不知所措地搓了几下,也可以视为对新岗位新工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对于平凡人生来说,个人在哪里生活和工作并不重要,关键是受到重视,得到领导信任并提拔重用。
  为了加强党的领导,加强对弘福顺发的领导,同时成立弘福顺发公司党组,我任党组书记,刘亦文同志任公司党组副书记,丘小兵、郑虹同志任党组成员,鲍国际同志是非党,主要负责业务。韩江林看着他笑笑,鲍国际马上说,我会在工作中积极表现,争取向组织靠拢,请组织在以后的工作中考验我。
  韩江林问,亦文同志,你对这两项提议有什么意见?
  刘亦文还担心韩江林改变想法呢,赶忙表态,坚决支持。
  其它两人也表示没有什么意见。韩江林说,我已经就提议当面征求过鲍国际同志的意见,他表示同意我的想法,小郑,这你把两项提议写成请示,及时送到市政府办公室党组,待党组批复,即照此执行。
  成立弘福顺发公司党组这个想法,是韩江林思考出来的既能够控制弘福顺发的经营活动,而又不陷于其中的一项策略。在公司设立党组以后,党组书记掌握着重大的决策和管理经营活动,又不必承担法律上的责任和义务,显得相对超脱得多,真正达到了垂帘听政的目的。在规模这么小、人员这么少的公司设立党组,也算得天下第一,是他的发明创新了。
  交待好事情,韩江林不拖泥带水,立即宣布散会。丘小兵人逢喜事精神爽,开车送韩江林回家时,情绪格外高涨,头昂得高高的,身子坐得直直的,如炬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仿佛由一个散漫的人脱胎换骨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司机。韩江林掌握了丘小兵的心态,仍然有意试探,小兵,让你到文屯负责金矿开采,你没有意见吧。
  有意见,丘小兵回过头说,我舍不得离开深圳养眼天堂。
  韩江林呵呵一笑,南原青山绿水,空气清新养肺,是长寿天堂,养眼与养肺,何者为重?
  养肺潜移默化,养眼可感可触,对于一般人来说,选择养眼更来得精彩刺激。
  韩江林不得不承认小兵说得有理,你到文屯去,负责金矿开采,那可是守着一座金山,放心把一座金山让你守着,等于像在激烈的战斗中,把主阵地交给了你,也把立功受奖的机会让给了你,只要打过这一场战役,不仅我们办事处实力大大增强,你的前程也将繁花似锦,到时候养眼的风景任你看,养眼的花儿任你摘。
  丘小兵不好意思地说,世上的花儿千千万,我只爱其中一朵。
  韩江林到了家,屋里空空荡荡的,晓诗公司有事,临时坐快铁上广州去了。韩江林刚看过留言,正准备打电话到春兰家,春兰倒先打电话过来,叫韩江林过去吃饭。原来春兰在对面一直关注着这边房子的动静。韩江林心里一阵感动,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在同一个花园小区里,有亲戚相互照顾既方便又温馨。
  春兰敞开大门等着韩江林,正在玩耍的韩丹抬头见到他,兴奋得哇哇地冲上来,韩江林一把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韩丹看着他快乐得格格直笑。
  父子俩亲亲热热地玩了一会,保姆小莲在厨房叫吃饭,韩江林抱着儿子走进厨房,见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高兴地说,我三十晚洗脚洗得好,碰上这么丰盛的晚餐?
  小莲说,晓诗姐知道你今天回来,临出门时打电话交待做好菜等你。
  韩江林心里一热,眼睛温温润润的。春兰端着饭送给在书房里的姐夫,回来坐下。韩江林打量着端端庄庄的春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温馨和幸福,他说,谢谢姐姐对我们精心周到的照顾。
  春兰轻轻一笑,姐也没有别的能耐,能够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安心工作并取得成绩,姐觉得自己还有用,也就心满意足。
  韩江林一愣,心想,眼前这心思儿浅浅的姐姐,还是当年那个心地狂野的姐姐吗?心随景变,莫非眼前的幸福让姐姐忘记了她曾经有过的梦?
第158章 反客为主
  南原公产办的同志十一点到深圳,韩江林交待刘亦文安排接机事宜,仍然担心万一接待方面出差错,公产办的同志把牢骚带回南原,按时赶到办事处。因为这是邓建初市长亲自把关的项目,推崇《细节决定成败》、一向喜欢事无巨细的邓市长肯定会过问这笔投资的处理情况,更何况这次划拨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资产。韩江林倒是觉得细节重要,但战略更为重要,没有正确的战略为导向,完美的细节只不过是把错误的战略演绎成完美、壮观的惨败。德国人、日本人做事不可谓不完美、在二战中武器不可谓不先进,但错误的战略导致了国家的惨败与人类史无前例的悲剧。
  办事处的大门敞开,里面却静悄悄的。刘亦文性子更急,在动用韩江林赋予他的权力,赶早召集办事处的其它人员开会,再次研究接待事宜。走进会议室,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丘小兵和郑虹无奈的表情。刘亦文看见他,笑笑说,我们把方案再研究一下,使之更细致、更全面、更周到、更好地体现我们的热情,向南原来的同志展示驻深办的精神风貌。
  好,好,韩江林说,他们也重视这件事,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着了地。做事在于行动,他心里反对这种以会议研究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的机关官僚作风,但官僚作风真正摆到面前,即使是一粒沙子,他也要用雅量把它揉进眼睛里。容忍并不等于参与。韩江林穿过廊道走进自己那间狭窄但独立的小办公室,在等候电脑程序打开时候,抬头望着有些压抑的天花板,又想起饱食不如宽坐的话,有了钱还是另外租一套宽敞的房子办公,省得住在这里,一个自己觉得憋气,在别人看来又觉得小家子气。
  韩江林浏览了一遍门户网站在网络新闻,见时间已经快十点,为一个小小的接待,除了昨天的会,今天这个会开了两个小时仍然没有散。韩江林心里有些急了,担心路上堵车,去机场晚了错过了接客的时间。但他仍然告诫自己保持镇定,相信到了时间丘小兵会主动站起来发话。韩江林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从机关里出来的人都被训练成了开会机器,除了开会来漫无休止地讨论问题,延挨时间,怎么不具体去面对事情呢?鲍国际喜欢开会是出于好奇,想在会议中获得在社会上混迹不曾有的尊重。刘亦文喜欢开会是因为坐会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需要从会议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甚至养成了会议依赖综合症,没有会他不知道怎么打发工作时间。
  韩江林听到一阵脚步声咚咚地冲下楼,探出头望了望,果然见丘小兵的位置上空着。刘亦文依然端正坐着,说,我再强调最后一个问题,在公产办的同志在深圳这几天,我们办事处接待室的被子折叠、盆子摆放要像部队一样严谨,有模有样。
  韩江林缩回头,摇着头哭笑不得,心想,公产办的同志住在宾馆,根本没有到办事处参观的环节,更何况谁会注意盆子被子摆放的样子,即使样子有点歪,只要思想端正、心灵不歪,东西摆放杂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整齐与快乐无关,与工作无关时,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整齐划一呢?源于西方工业化的规范和程序文化,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整个社会的行动准则呢?
  常年在机关混迹,与基层生活缺乏接触的领导大体上是不会顾及参加会议人员的感受,更不会计算会议的成本。在深圳有一句着名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开会需要时间,消耗了时间等于消耗了金钱。以此时参加会议的五个人为例,按照平均三千多元的工资收入,用每月二十天来分摊工资,平均每个工作日一百六十元左右,摊到小时工资即为二十元左右,开两个小时的会等于每人成本支出为四十元。一个大型的会议开两三天,除了会议方面直接的财政支出外,公共财政也就是全体公民必须在参加会议的人员身上,人均支付五六百元,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内地农民工一个月的工资收入。由此可以看出,热衷于召开一些毫无价值会议的领导,等于在贪污和浪费掉大量的民脂民膏。
  十一点过一刻,刘亦文主持的只有两三个成员的会议终于结束,丘小兵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说已经在机场接到了客人,正在驶往所订的宾馆路上。韩江林关掉了电脑,出门叫刘亦文和郑虹,小郑,我们走,到宾馆迎接客人。
  所订的橡树宾馆离办事处不远,三人步行赶到大厅,丘小兵的车刚好停在了橡树宾馆的大门口。
  来客一共四位,公产办副主任邓文龙担任过东江县的常务副县长,与韩江林有过一面之缘,一位是公产办负责会计事务的周科长,一位是公产办办公室王主任,另一位原本名字在传真中没有列入,只标明是一位女性。当这位女性降临到眼前时,才发现是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风韵女人,名字却挺好记,与美国华裔电影演员同名,叫白灵。介绍的身份是东江县财政局干部,借用到公产办任出纳。
  大家见面寒喧时,美女白灵似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有些怯场,要不要往邓文龙身边靠,仿佛要从邓文龙这棵树上寻找依靠。韩江林猜想这女人用南原话说,就是邓文龙的“扯扯”,意思是与邓文龙是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从这个形象的词汇可以看出民间语言的丰富性。
  预订的房间是三间,办公室主任和科长一间,邓文龙一间,白灵一间。韩江林感觉这两人要两间房,不过是遮人眼目的一个幌子,晚上他们肯定会滚在一起的,空出的一间房算是资源浪费了。两位科长都看得下去,办事处浪费一间房的资源也就不足为惜。公然带着情人一路同行,人们对此抱司空见惯的态度,足见世风江河日下。
  客人们上楼放东西,洗漱身上的风尘,主人在宾馆大厅里等候。等客人下楼,汇合后一起走进预订的餐厅。落座以后,在等候上菜的时间,少不得又问一番关于是否适应沿海饮食习惯的问题。这话题告一段落,方才转到公产办同志们的这次深圳行程。
  邓文龙说,我们开始只是想让你们接手文件就成,并不准备过来,邓市长对这事盯得紧,不得不过来,下午我们签署一下过户文件,到现场看一看商铺的情况,整个公务活动就算结束,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辛苦,既然来了,顺便慰劳他们一下,明天请办事处安排我们到香港两天的行程,回来后顺便在深圳转一转,参观一下,我们打道回府。
  刘亦文眼睛瞪得大大的,疑问道,这就是你们的行程?发来的传真上可不是这样的。
  邓文龙欠意地说,计划不如变化,领导要看计划,不得不做详细一些,方方面面都说得过去,好有个交待。
  刘亦文低下头,看得出这个变化对他无法交待。随着菜陆续上来,客人们的兴趣转移到餐桌上,没有人注意到刘亦文尴尬的态度。开会议定的方案如精心准备的一桌菜,客人来了居然不吃,等于付出了没有收获,多少是一件叫人伤感的事情。
  下午还有事,韩江林心里不想上酒,征求客人们的意见,邓文龙笑着说,中午总量控制,大家共喝两瓶小茅台,怎么样?
  韩江林一怔,心里极不情愿,嘴上仍然不得不假装豪爽大方,好,小兵,到车上去拿三瓶茅台来,总量控制,除了丘小兵开车,不开车的男士每人喝半瓶,两位女士共半瓶。
  丘小兵跑出去以后,韩江林说,我信不过宾馆里的茅台,我们的接待用酒都是市政府直接从专卖店购进的。
  邓文龙说,市政府办控制用酒的档次,接待只能用本地高档南酒,发现超标要被电视曝光,不像在县里,规定只能用本地酒,哪一位县长书记的车屁股兜里不装着几件茅台?
  韩江林说,规定不准,大家为了让领导高兴,采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策略,搞笑的是我们有一次接待市纪委书记,办公室主任请示书记,是不是按照纪委的规定上本地南酒?书记眼睛一轮,问办公室主任,知道挂羊头卖狗肉这词是怎么来的吗?办公室主任摇摇头,说不知道,书记立即现场指示说,把茅台酒的壳子去掉,装进南酒盒子里,这不就是现代版的挂羊头卖狗肉了吗?
  大家轰堂大笑,都说这个书记是个聪明人。
  邓文龙说,官场上是重形式主义的,只要形式存在了,内容也就可以相对忽略了,我们县里也发生过这样的故事,接待一位从中央下来视察的领导,那时狠刹吃喝风,规定接待规格只能四菜一汤,大家也知道少数民族干部心地纯朴善良,觉得生活好了,老百姓待客还讲一个排场,在摆上八盘八碗,十六道菜才算正席,中央领导下来还能不好好接待?借此还可以让领导体会到民族感情,有人向书记建议,采取轮流上菜的办法,吃完一盘再上一盘,只要桌上始终摆着四菜一汤,领导自然不好见怪,书记总觉得这办法不妥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朝着办公室主任耳朵叽咕几句,办公室主任颜笑应声去办,当时参加讨论接待方案的人都十分奇怪,不知道书记究竟想了什么策略,等中央领导莅临视察并举行晚宴的时候,桌上确定摆的是四菜一汤,但菜是装在四个小洋瓷盆里,分别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清蒸鳜鱼,爆炒山鸡,黄焖野山羊肉,清炖本地小熊掌,中间则是一大盆甲鱼。就餐的时候,中央领导当时没有说什么,接下来省领导在各种场合都夸这位书记会办事,后来直接提拔到省里任副厅长。事情的结果间接地证明那位中央领导对接待是满意的。
  韩江林心想,迎来送往是官员必须历练的重要职场经验,许多人不得不把大量的心思花在研究如何搞好接待、取悦上级领导上面,以获得重要的进身台阶。问题是当大量的精力都花在迎来送往上,一门心思研究官场接待术,哪里还有更多的精力研究如何改进民生呢?但是,如果认真对待接待问题,官员高高兴兴地下乡视察,表达一番体察民情之意,却落得败兴而归,地方官员哪里还会有升迁的机会?即使为民服务干得再好,最后也只能在原地原职上继续为人民服务。纵观受到隆重表彰的优秀党员干部,因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即使全国表彰了,但又有哪一位能够升职到位高权重的地位?另一种忧隐让其它人不得不阻止明星党员干部进入班子。一旦明星官员成为班子成员,他的明星光环会引来媒体和民众的广泛关注,他的光环会掩盖其它人的优点,还有就是整个班子随时处于外界监督之下,即使想搞一点小动作,也会付出比其它班子更高的成本。从集体领导的体制设计上,班子成员都是平等的,人们会对较为突出的人采取心理排斥的态度和手段。这些因素造成明星官员在推荐环节会被自然地淘汰出局,很难进入党委和政府领导的集体班子中。
  三瓶茅台拿上来,韩江林以为邓文龙会客气。没想到邓文龙极能喝,个人喝一瓶也不在话下。你来我往,热情相邀,三瓶酒一会儿全见了底。好不容易从内地托运过来的正宗茅台,原本计划招待重要领导用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灌进了几个并不重要客人的肠胃,韩江林尽管心痛,为了把场面应付完,不得不叫丘小兵再一次到车上取来一瓶茅台。四瓶酒方才把场面勉强应付下来。
  席散,客人约定下午三点去商铺现场,然后放放心心地上楼睡了。受苦的是韩江林他们,喝了酒摇晃着回到办事处,事情却不能停下来,叫郑虹抓紧安排下午的行程,丘小兵联系旅行社,安排他们到香港游玩的行程。在小沙发上躺了一会,韩江林从中午的情形,预见到下午还有一餐酒场撕杀,转了一个念头,接待是按对等规格的,他正处级干部陪一个副处级干部适而可止。于是赶紧爬起来,借口说自己下午要会见一位重要的客商,交待刘亦文接待好邓文龙后,三两步下楼,叫了个出租直接奔回家休息。
  再次见到邓文龙是在三天以后,他们已从香港回来。刘亦文打电话过来,说邓文龙要韩江林过去陪吃饭,问韩江林有没有空。空倒是有空,他心里不想陪,又一时找不到不陪的借口,只得让刘亦文叫丘小兵过来接他。
  韩江林赶到橡树宾馆,刘亦文在陪客人打麻将。此时相互十分熟悉,美女白灵与邓文龙的关系也不再遮遮掩掩,两个人共打一个位,形如一家人。
  到了吃饭时间,推了牌下楼,办公室主任故意挨近韩江林,有意让两人与其它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悄悄要韩江林转达一个意思,市公产办的办公设备差,电脑等必要的办公设备配备不全,希望办事处能够解决四台笔记本电脑。
  韩江林不是傻子,马上明白他们已经把想法向刘亦文表达过,刘亦文不敢作主,要韩江林过来吃饭是假,来处理这个要求是真。不多不少要四台电脑,名义上是借改善办公设备,实则是作为礼物赠送他们,回去以后肯定不会交公,而是纳入囊中。现在一般单位的公产管理相当混乱,公家的物品落入私人手中以后,一般都不会再交出来,也不会有人再向私人索取。因为物品是公家的,关系是私人的,当付出了私人的关系索回公家物品,不仅得不到回报,而是付出了一生的关系损失,甚至损害前程,于是,没有谁傻到明知是火坑还要去跳,中能任由公家损失了。同样,邓文龙他们索取的礼物的花费是公家的,韩江林如果不答应,损害的是双方的关系,还落下吝啬的坏名声。如果答应,双方在关系会更深一层,等于用公家的钱,为个人买一个大方、够朋友义气、会为人的良好名声。权衡利弊,一个傻子也会做出损公肥私的决定。
  但这事还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太爽快了就便宜了,与送出去的东西不等值了。他想了想说,这,这个,我来办事处不久,财务方面的事情我还不是太清楚,等会儿我与党组的其它同志一起碰个头,想个办法。
  韩江林是何等聪明的人,要使送出去的东西物超所值,就要让对方感觉到东西来之不易,有一种胆颤心惊、把柄被人捏住的感觉。所谓碰头,想办法,都是韩江林的托词,他决定在这个事情中使用反客为主计,让他们感觉到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万一他韩江林以后向他们提出什么要求,对方也不好拒绝。
  听了韩江林的话,王主任唯一能够回答的就是谢谢。
  吃过饭,韩江林叫郑虹从网上购买四台高档戴尔笔计本电脑,叫她和王主任联系,递送到他所指定的地方。购买一般的电脑也可以打发他们。世事常是这样,有些人好事做了,却因为不合对方的意,把好事反而办成了坏事。韩江林心想,要大方就大方到底,要让对方感觉圆满。如果能够产生感激涕零最好,不能感激涕零至少也要让他们终身铭记。
第159章 神秘金洞
  在频繁的迎来送往中,也把时间送到了金秋。深圳务工的农民工纷纷返乡秋收,办事处接待室常常住满了辞职返乡的民工,他们的归意触动了韩江林返乡的心思,想回到白云去看一看。
  家乡一般植着一个人的根,他曾经一次又一次试图寻找自己的根植在哪里?却找不到那种对于家乡刻骨铭心的烙印。细细思量,他觉得对铁厂的铭记更深刻一些,但铁厂他是回不去了。对于白云和南江的家乡情感记忆,随着养父的离去,曾经的根也被连根拔起,不可能再植回去。
  他曾经说过,兰晓诗在哪里,家也就在那里。兰晓诗虽然在深圳,韩江林在深圳仍然没有找到家的感觉。晓诗曾经借出差南原和昆明时,回白云探望了父母,住了一晚上。回来后她常念叨父母老了,需要更多的亲情陪伴,做女儿的却不能满足父母的这一点要求,她觉得心怀愧疚。
  恰在这时,弘福顺发公司在文屯投资开采的金矿已经开始投产,在沿着原来没有出金子的老洞深钻了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挖到了金矿带,金矿即开始大量地获得收益,每天出产的金黄价值在五万元左右,高的一天产量近十万元。丘小兵每天都通过电话,兴奋地向韩江林报告黄金产量不断增加的好消息,惹得韩江林动了好奇心,想亲自到金矿去看一看,调查了解一番情况。韩江林遂决定回南原一趟,劝说晓诗和他一起,带小韩丹回南原探望岳父母。晚上回家,趁晓诗情绪高兴,把想回白云探望岳父母的事情说了。他以为晓诗会因事脱不开身,拒绝他的提议,没想到晓诗爽快地答应了,说,我以为白云是老公政治上折戟沉沙的伤心地,怕你不敢面对,所以把回白云的愿望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既然你主动说出来,说明已经摆脱了失败的心理阴影,我理当倾力支持。随即表示第二天向公司请公休假,回白云好好地呆上一个星期。
  韩江林说,这次回白云,公私兼顾,我在白云只住一两晚上,然后考察文屯的金矿开采,掌握第一手资料。
  兰晓诗大度地说,不要紧,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到了白云,我除了照顾韩丹,还要陪伴父母,顾及不了你,还怕冷落了你呢,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管我们娘俩。
  她想起了什么,看着韩江林奇怪地问,对金矿的事情你不是采取垂帘听政的策略吗,怎么想到要亲临现场呢?
  看到母鸡生的新鲜蛋,就想看看到底生蛋的母鸡怎么样,这不是出于好奇心驱使吗?投资这项生意,了解一些情况和采矿的感性知识,以后万一有人问起采矿的事情,不至于弄得下不了台。
  两人议定,第二天分头行动,兰晓诗到公司把事情安排妥当,请公休假。韩江林把办事处的事情安排好后,购买了飞南原的机票,打电话话联系人开车到南原机场迎接。
  韩江林回白云,像鬼子进村一般悄悄地进去,在岳父兰槐家里猫了两天,没有惊动白云官方的任何人。
  其实,他们回白云消息的保密工作并非滴水不露,但现实就是这样,鲜花永远朝着阳光展开。对于现任领导的热烈吹捧,反过来就会对过气领导、或者不在任领导的冷漠,除非他们还认为你有利用的价值,否则过去的热情已经用完,不会再对你表示任何一点热情。例外的关心只能来自非功利性的友谊。这种冷落下场官员的心态倒是一种正常心态,对台上领导的热烈吹捧反而是一种功利性的非正常心理作怪。
  韩江林离开白云时,坐的是丘小兵从文屯金矿开过来的车。丘小兵一路上兴奋地向韩江林汇报金矿开采过程中的精彩环节,到最后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看得出他对于出任金矿矿长这一职务十分满意。
  金子对于韩江林来说,仍然是一种十分神秘的东西。自古以来无数有关黄金财宝的神秘故事,让金子这种东西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变得扑朔迷离。按照他和鲍国际的约定,不干涉金矿的具体经营事务。韩江林此次去金矿,并非想深入了解金矿的开采经营事宜,而是想揭开金子生产过程的神秘面纱。
  对于金矿的开采,弘福顺发公司这一次没有投入任何资金,鲍国际仅仅利用一个采矿许可证,吸纳民间资本就把一座封闭了一年多、先前的投资者对于出金子已经绝望的金洞重新盘活,产出了金子,获得了收益。韩江林了解玉蝴蝶非法集资事件,了解民间资本的强大力量。当人们感觉到一种投资能够赚钱时,闲置资本会迅速流向这一领域,最终有可能形成资金的滔滔洪流,对这一领域的经营事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鲍国际是用什么办法游说到民间投资的呢?自金矿投资开采以来,这个问题一直悬浮于韩江林心头。
  丘小兵滔滔不绝地说尽了金矿的事情,但就是不触及金矿投资来源这一实质性的问题,眼看着几次要触及这个问题,丘小兵就像一个身手敏捷的掌舵者,眼看着航船即将触礁,却被他巧妙地避开。
  车到了文屯,两人并没有进城,而是穿城而过,直奔金水溪而去。
  所谓金水溪不过是注入清水江的一条小溪,三凌吉普车沿着蜿蜒崎岖的路行进时,沿途看到一条好端端的溪流被翻了个底朝天,沿岩堆着高高的石堆,清澈流淌的溪水,已经被埋在了石堆底下,行进中偶尔看见一些小水塘,成为这里曾经是溪流的唯一见证。有两个村庄,傍山临溪而居。稻田因开采金矿被彻底破坏,曾经是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的山村,如今处于烈日的暴晒之下,先前的绿树已经枯萎,抬头仰望,村庄上空飘浮着炎火烈日形成的淡蓝色烟雾。自古以来人们都在和自然斗,人们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能够战胜自然,结果是自然对人类的惨烈报复。韩江林心想,这样的村庄已经缺乏人类生存所必须的条件,已经没有生存价值了。但是,没有移民条件的村民们,仍然不得不坚持着。
  文屯县志记载,金水溪淘金始于明代。流传下来的传统淘金工具不过是一把锹,一只船形小木盆,用铁锹从溪沟石缝里,把含有金子的泥沙挖出来,撮进船形金盆里,放在水里不停地浪,所谓淘尽黄沙始见金,描述的就是这种原始的淘金过程。把大石头和沙石逐渐浪出去以后,贴近盆底的就是金子或者金子的屑末,淘金人用湿布把金屑末粘起来,积少成多,始得真金。可见淘金是一种十分艰苦的过程。
  这种淘金方式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八十年代以后,机械化生产开始大规模进入各种领域,机器也逐渐进入淘金领域,到九十年代的时候,淘金一度达到鼎盛时期,清水江沿岸,数十个淘金点,上百艘淘金船在日夜不停地工作。像金水溪这样的小溪沟,自然经不起几番折腾,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淘金者翻过了河流,随着对金子的认识经验日益丰富,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大山,顺着河流的金子带上溯,从山坡上寻找金矿带。在清水江领域,金矿遂以钻洞开采的形式出现。
  通往金矿区并没有专门的公路,车子行进的道路是淘金人集资所修的便道。淘金事业鼎盛时,金矿老板财大气粗,便道维修的资金十分充足,路面比一般的乡间公路还要好。随着淘金热的冷却,没有人再出资维持便道,现在路况很差,只能勉强维持通行。韩江林事先意识到将是一次艰难的旅行,对此做了充分的准备,行进不远仍然被抖得像要散架一般,全身酸痛。
  车由溪岸拐上陡峭的山道,侧目下望,几乎垂直的悬崖令人望而生畏,惊吓出一身冷汗。人们常说淘金是冒险家的事业,仅凭着每日在这悬崖上穿梭,足以见证此言的正确性。韩江林紧紧抓着把手,每遇到沟坎,便提醒丘小兵,小心。丘小兵轻松地笑笑,没事,我已经轻车熟路了。这趟出行不仅让韩江林重新认识了丘小兵,认为此才可塑。而鲍国际居然能从这么险峻的地方发现商机,寻找到投资的热点,韩江林对此敬佩有加。
  山坡离清水江不远,充沛的雨水数百万年的冲刷,让山川悬崖如刀削一般。正是在这悬崖之间,韩江林发现一个一个的山洞,宛如黄土高原上洞开的窑洞,也像是早期人类寄居的洞穴。初始,韩江林以为那是自然形成的天然溶洞,仔细再看,发现每一个洞都留下了人工斧凿的痕迹。
  问,那是什么?什么人在悬崖上凿洞?
  金洞啊,淘金者凿出的金洞。丘小兵说,什么叫金山,这就是金山,据估算,对面这座山里藏着数百亿、上千亿的黄金,淘金者能够拿到的,不过是储藏量的皮毛而已,这里的村民仍然不得不守着金山要饭。
  除了感叹,韩江林无言表达。
  丘小兵说,淘金人凿山淘金,冒着极大的风险,据说对面这些金洞,吞噬了十条人命。
  淘金是需要付出的,但为了财富,人们乐此不彼。当财富需要生命付出时,这样的财富于人类又有何益?韩江林心想,问,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
  花岗岩金洞自然不存在塌方问题,人类经历的大灾难很多是人类自己制造的,这十条人命,除了两条是掉下悬崖摔死的,其它八条都是金洞出了金子,其它人眼红,组织人来抢夺,双方争战中,被杀死,或者使用炸药炸死的。
  韩江林脑海中立即出现血淋淋的场面。纯朴的山民们待人热情爽朗,可一旦动怒拼命,由于缺乏足够的理性控制,他们变成像野兽一般野蛮凶猛。财富会让人性格裂变,自古以来,财富已经造成了多少人类灾难,也使很多人缺失了默默的亲情和温情。先前他对鲍国际请一位保镖出镇金洞持保留态度,现在看来,鲍国际比起他来,更适应民间的生存方式,具有更多的生存智慧。
  财富会不会让鲍国际和丘小兵改变本性呢?这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随即告诫自己,猜疑将会使组织分崩离析,是事业失败的根源之一。他派出丘小兵出任矿长,已经是在管理上对鲍国际的权力进行了二次瓜分,防范鲍国际权力过分集中而引出其它问题。他没有理由再怀疑丘小兵了。
  任何一项投资事业得到发展,或者某一行业得以发展,依赖的都是高效而成熟的管理技术。在民间采矿活动中,形成了较为经济和高效、甚至是成熟的管理模式,鲍国际在金矿开采中,吸纳了民间采矿管理模式,金矿开采过程也是一个相互监督的过种,相互之间形成了较好的监督和制约。
  便道爬上金山腰。丘小兵说,有一次我夜间开车上金山,在这里爆了胎,我下车换后备胎时,山风迎面吹来,耳边响起一阵响亮的笛哨,原来是风吹进金洞,引起轰鸣,形成了美妙的乐音,我一边享受着大自然美妙的天籁之音,一边更换备胎,风渐渐小下来,我忽然听到一阵幽幽的哭泣声,仿佛满山遍野的怨魂都在诉说不幸,吓得我毛骨悚然,最后一个镙丝钉也不敢再扭,吓得跳上车开着就往山下冲。
  倾听丘小兵的描述,韩江林想象着鬼哭狼嚎的恐怖情景,不由得心里一紧,心想,这是何等怕人的场面啊。
  车爬上金山,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车子来到一片山坳上,宽阔而平坦的山坳看起来像一座高台。对面又是一座更高更绵长的山脉,迷迷茫茫地向天边延伸。从民间风水学的角度来说,对面的高山宛然一条飘逸的龙,从远处飘然而来,在高台上嘎然而止。龙头侧面一注小溪从悬崖上飞流直下,像一条彩带挂在山前,形成美丽的飞瀑景观。飞瀑下面是一汪池水,飘遥飞来的龙仿佛就是奔着这一汪池水而来,把龙头埋进池水狂饮一气。
  丘小兵说,看见对面的龙头了吗?老百姓常说,龙含金宝,地质队就是在龙嘴所含的金宝里,探测出比金山储量更大、含金量更高的花岗岩金矿带,金矿带当然也包含这一片高台,淘金者似乎对龙头所含的金宝更感兴趣,有一段时间纷纷投资往金宝里钻洞,老天似乎给淘金者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除了目前还在开采的金洞,也就是水潭下面的那一个金洞采到金子发了大财以外,其它金洞几乎颗粒无收,全线败北。
  放眼望去,果然沿着小山腰开辟出一小块平台,两边搭起了工棚,连金洞也被棚子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韩江林心想,这就是文屯目前唯一没有封闭的那座神秘金洞吗?大家对这座金洞的主人讳莫如深,连黄金局长都不愿意透露这座金洞的主人,以至引来了许多猜测,有人说是省里或市里某位重要领导拥有绝对股份,有人猜测是县里主要领导集资的金洞,更有人猜测是某位黑社会老大。从韩江林目前所得到的信息中,最为真实且靠谱的信息来自汪洪军,说是市里某些重要人物拥有股份,一位实权人物所占股份的比例相对较大。汪洪军曾经把这些拥有股份人物和韩江林的背景作比较,说韩江林有足够的实力和他们对着干。但他们具体是什么人,汪洪军不愿意进一步的透露。前一段时间,纪委与政法委对金矿进行了联合清理,查封了绝大部分的金矿,唯独留下这一座金矿。
  经过纪委和政法委清理,居然存在下来,更加突出了它存在的神秘性。唯一存在甚至成了某种权势的象征。这种权势就像古时候占山为王的草寇,把附近的山川圈进它的领地,绝对不容许其它势力进入它的势力范围。如今弘福顺发投资的福顺金洞把触须向这座神秘金洞主人的领地浸透,会不会引起它的反感,当听到金洞产出的金子更好更多时,它会不会想办法破坏、甚至通过某种合法或者非法的渠道,让福顺金洞既没福也不顺,最后关门大吉?
  韩江林摇下玻璃窗,随着山风吹进车里的,还有机器的轰鸣声。两座金洞都在生产,碎石磨粉机碾磨花岗岩发出的响声,打破了山里原有的宁静。
  韩江林问,你了解这座金矿的主人吗?知道它的生产情况吗?
  丘小兵摇摇头,说,我也感到奇怪,一般老百姓淘金,每天淘得多少,信息会马上在淘金者中发布,但这一座金洞例外,什么都是保密的,因为金子的神秘性使得大家对淘金过程的监督很到位,淘金的产量在金洞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可以对外隐瞒而绝对不可能对内隐瞒,否则会被股份持有者视为存在猫腻而撤资,洞主把产量传扬出去,是希望更多的闲资入股进来,他不仅能够吃金洞的收益,洞主还可以把股份用于投资其它金洞,他不出任何资本却可以获得双倍的收益,这也是在淘金热兴起时,洞主们为什么大量吸纳股份的主要原因。
  听了丘小兵介绍,韩江林心想,在这看似简单的金矿开采经营活动中,却隐含着现代资本经营的许多玄机。
  便道在山坳中间分了岔,三凌吉普经过岔道朝上走时,韩江林仍然忍不住远远地望了一眼对面山脚下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金洞,心想,它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吉普车沿着一条小山涧朝上走,驶上一座由圆木架过山涧的桥,一座由圆木支撑的小山寨突显于眼前。在南原的乡村有一句俗语,侗族住水边,苗家住山上。苗族很多村寨的吊脚楼都是贴在悬崖峭壁之上,被称为贴在悬崖上的村庄。这几栋房子完完全全贴在悬壁之上。韩江林正想着房子为什么建在半山腰上,怎么爬上去时。吉普车在一栋木房前停下,丘小兵跳下车,朝着木房走去。
  这是一栋完全用圆木组装成的二层木房,房子两边紧贴岩壁,一面是泥泞的溪涧,正对面就是一片沙砾铺成的临时停车场。韩江林看到底层洞开着一个门洞,一双像老鹰般锐利而阴沉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韩江林的目光与冰冷的目光碰上,身子不由得一颤,心想,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丘小兵说,狮子,开门,我们领导来视察了。
  里面嗡声嗡气地应了一声,随着沉重的木门打开,一个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叉开腿站在门边,手里的猎枪在他粗大的手里仿佛只是一条拨火棍。与照片不同的是,他眼睛里有了笑容。韩江林伸着手上前,想和他握一握手。狮子似乎不懂这个礼节,只是傻笑了一下表达自己的热情。韩江林为了表示亲切,拍了拍狮子的肩,手竟然像拍在坚硬的石头上。
  丘小兵领着韩江林走进了圆木屋里,房子也是平常人家的三进间,中间空着,作为聚餐、玩牌等活动空间。靠山一边架着床铺,空着。临涧的一间高高地架着床,睡在床上就可以观察到外面的一切。丘小兵说,两边都是保镖的房子,我们请到了铁塔保镖狮子,他往人前一站,一般人吓得屁屎尿流,哪里还敢近前?他以一当十,很自然地省了人手。
  房子中间架着楼梯上到二楼,上面空着,铺着一些稻草,主要考虑金矿需要增加人手时,可以安置在这里睡觉。在二楼的档头,架着天梯上半山腰上的山寨。韩江林跟着丘小兵通过天梯往上爬时,心想,读古典小说时,常遇到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描写,说明山寨关隘的险峻,眼前这座金矿的防备并不比古时的关隘防备差。如果有人闯入金矿,必须经过狮子守候的木房。经过狮子这一关已经是万分困难,过得了第一关,等到上天梯时,上面发现有人闯入,只需要断了天梯,足以把人阻在山下,即使不折断天梯,只要用石头居高临下攻击闯入者,对方也无法闯入。
  爬到天梯一半,韩江林把着扶手朝下望,心里又是一紧,人要是掉下去砸在下面的石坎上,不成肉饼也会断成几节。
  人说风光在险峰,看来不仅风光在险峰,连金子也藏在险峰深沟里,必须付出更多的劳动和智慧方能得到。
  韩江林说,哪有必要把金矿的防备搞得这么森严?
  丘小兵笑着解释,第一个淘金者肯定是读古典小说读多了,才敢于从事淘金这种冒险者的事业,把读小说得到的启示拿到现实生活中来运用,后来者跟着模仿学习,于是变成了一种行业特色。
  现在社会治安与古时大不一样,把金矿搞得像土匪和山大王的山寨,成本太高。
  这好比唱戏,清唱同样委婉动听,成本很低,但人们偏生喜欢打扮得花里胡哨,花高昂的成本,这些房子还是前任矿主留下的,他还没有淘到金子呢,钻洞和建房子他花了一大笔,最后血本无归,他怕人追债,逃到新疆打工去了。
  丘小兵又说,还别看这些防备严密的山寨,没出金子时是摆设,一旦出了金子,附近村寨游手好闲的人、敢冒险的人就会组织起来打劫,一旦开战,他们甚至投掷自制的炸弹,防备不严密的话,他们很可能攻进山寨,把一座好端端的金矿毁掉。
  韩江林亲身调解过村寨之间的械斗,知道乡民们一旦被愤怒控制,容易铤而走险。但听丘小兵介绍金矿上发生的惊险、奇特故事,仍然觉得像听天书一般。
  天梯接近山寨时,扶手上挂着几个吊铃。铃当的响声早已提醒上面的人,他们打开了盖在梯子上面的天窗,两人得以从天窗上爬进上面的屋子。
  弘福顺发公司请来的一个年轻管理者,在自己的岗位上监督着淘金者。另见一个敦实的汉子站在天窗旁边,用热情的微笑打量着韩江林。从他机敏而灵活的眼神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可以列入精明类型的农村人,但他的热情又带着几分憨厚,甚至有一点讨好的意味,说明精明而不失本分。就是他替俩人打开天窗的。屋子四面是敞开的,除了被树立遮住的部分,周围十来平方公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纳入视野。也就是说,从韩江林他们的车进入山坳时,这个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居高临下观察很久了。
  丘小兵介绍道,这是山仔,淘金队都是山仔的人,很不错。韩江林路上已经听说,主动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辛苦了。山仔羞涩一笑,我只是看一看,哪来什么辛苦,手下的弟兄们辛苦一些。
  韩江林笑了,心想,眼见为实,这还真是一个诚实人。
  经过二十来年的发展,在一些较为活跃的淘金场和金矿区,淘金行业的分工越来越细。除了专门的管理人员是投资方派来的,其它都可以从当地聘请。有专业的淘金队,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当初抱着发财梦投资金矿开采,或者只身投入淘金行业,滚来滚去最后只剩一身淘金的熟练手艺,知道自己不是当矿主的料,于是精明的人把他们组织成淘金队,集体到需要工人的金洞应聘,只要矿主给了足够的工资,他们就像一群诚实的牛马一样,心怀感激,任劳任怨地工作。每天经过手里的金子价值无算,但他们视为别人的东西而毫不心动。队员之间相互监督,决不贪取一毫。正是诚实,让山仔和他的淘金队获得了很好的名声,当其他的淘金者没有任何收成时,他和他的队员们靠着诚实的名声,辛苦的劳动获得较高的劳动报酬。一支淘金队内部,也有严密的分工,山仔是包工头,对内进行管理和监督,对外接洽业务。队员里面有掌握爆破技能的专业炮手,有修理机械的专业能手等,除了技能类人员,其它都是特别能吃苦耐劳的农民了。这些人都有很重的家庭负担,孩子需要他们的劳动报酬上学,换取与祖辈不同的前程,因此,除了对孩子的一腔希望,他们一般不会再有什么非份之想。
  当初,听到鲍国际介绍淘金者的工资额度时,韩江林曾经大吃一惊,心想这样的工资是沿海发达地区一个成熟技工的工资啊。现在亲临现场来看,这些淘金者值这样的工资。在经济学界有这样的研究成果,一个地区或者一个工厂,在支付劳动成本最多的时候,也是处于事业发展最快的黄金时期。相反,如果资方千方百计克扣工资、压低工人劳动报酬,自然而然削弱了工人的期望值,创造的潜能不能得到发挥,从而影响了劳动生产效率。
  从大的方面考察也是这样,当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最迅速而良好的时候,这时候国民劳动报酬更高,社会更加安定团结。当然,这样的和谐局面是需要制度来维持,因为获利是资本家的天性,他们总是希望企业利益最大化,因此不管是企业效率良好时期还是低迷的徘徊时期,如果没有制度约束,他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榨取更多的工人血汗。
  站在屋里凭栏远望,远山的美丽尽收眼底。转身看着金洞,洞里搬出来的石头放进碎石机里,由从高高的山上引来的泉水冲刷,碎石粉沿着一个长长的木槽流下,几个人守候在木槽边,一边拣出粗沙,一边淘着细沙,让金子在清水的冲刷中不断在木槽中沉淀下来,然后用湿布把金光闪闪的金子粘起来,小心地放进一只透明的小玻璃瓶中。
  眼前的淘金场景,与相象中的淘金场景已经大不一样。即使地处偏远的山上,也已经实现了最为经济、讲究效率的程序化生产模式。而且整个过程都是敞亮在阳光之下,属于阳光运作。很多人都怀疑底层农民的政治智慧和管理智慧,认为农民需要教育。事实上,新中国的建立者当初绝大部分是泥腿子出身的农民,正是他们用自己的政治智慧构建了与封建时代完全不同的政治体制。可是,现在有些所谓的政治精英一谈到民主时,就忽略了农民的贡献,甚至否定中国农民的素质,把农民归结为不受教化的野蛮人。这些所谓的精英政治家企图十分明显,表面上用所谓的精英来引导和教育农民,其本质就是建立所谓的精英政治,由他们彻底掌权而否定底层农民和工人的民主权利。由此可见,中国民主进程中需要克服的困难还很多,需要甩掉的包袱也还很多,民主的最终胜利在于底层的劳动者自由而完全地获得话语权。
  韩江林从眼前金矿的创新管理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农民管理创新的大智慧,由此看到了未来民主管理的希望和价值所在。
  丘小兵和山仔领着韩江林参观金子生产流水线。金矿从坚硬的青石坡凿出,很狭窄,仅够有一个人佝偻着进去。洞口自然没有煤矿生产的任何设备。按照山仔的介绍说,洞里的岩石很坚硬,没有煤矿经常遇到的瓦斯等麻烦,除了遇到土层需要支撑,一般不需要支撑。有些金矿为了节省,连鼓风机也省了,现在配备的鼓风机完全是为了提高劳动效率而准备的。
  他们经过流水线时,淘金者专心致致地淘着金,处于上游的工人只是把可以明显从沙石中暴露出来的金粒粘起来,让金屑继续顺水漂流,在下面沉淀下来后,由下游的淘金者粘起来。他面前的瓶子显得更大一些,瓶子里的金子闪着迷人的金色。山仔把瓶子送到韩江林手里,韩江林透过玻璃观察,在野外的自然光下观看刚淘出来的金子,闪着一种艳丽、新奇而自然的光泽。
  在水槽的末端,则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收集水槽里流下来的细沙,把滤掉水的细沙装进塑料袋里,一袋一袋地靠山坡堆积起来。
  韩江林十分奇怪,问,收这些淘剩下的细沙干什么?
  卖啊,丘小兵说,附近村寨的农民听说金矿出金子以后,经常会来买这些淘剩下的细沙,我们卖给他们五十块钱一麻袋,每一袋沙平均还能够淘出一百元钱,运气好一点的话,就不止这个数喽。
  上个星期有一个闲汉,买了两袋沙回去,淘得八百多元,特意买了两只鸭子来慰劳我们,想搞好关系以后,以后更顺利地从这里买到余沙。
  韩江林笑着说,才当一点小官,就学会接受贿赂了?
  丘小兵装出满脸的委屈,在这深山老林里,接受一只鸭腿算不得贿赂吧。
  既然余沙还有价值,你为什么不找人来再淘一遍?
  丘小兵说,工厂的废气有价值,可是,能够全部回收吗?
  韩江林无言,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深潭。他问,既然龙宝里有金子,为什么不从哪里淘呢,这样更省事一些。
  按照资料,龙宝确实是一个金矿带。丘小兵说,老百姓怕坏了他们的风水,坚决不让,投资金矿的人怕引起众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从侧面钻洞朝那里走,很多矿主就因为打洞的投资过多而亏得血本无归,现在我们两家的洞,其实都是奔那个金脉带去的,最终有可能相遇。如果再有其它人投资开采,这座龙宝也有可能像对面的金山一样,里面会被掏得千疮百孔。
  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淘,我不管,我只管一条,赚不赚钱。
  丘小兵嘿嘿一笑,这也是所有投资者的愿望。丘小兵请示韩江林,是在山上住一晚呢,享受一顿原生态的野餐呢,还是回到文屯县城?还说,鲍国际在南原出差,听说韩江林到金矿来,特意从南原赶回来,如果韩江林回县城,叫他在县里城安排一下。
  有什么安排的?不就是吃一顿饭,住一晚上吗?韩江林假装斥责,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不管多大的官,受到他人的重视和尊重都是一件欣慰的事情。一些自尊心过强的皇帝和领导人物,因为怀疑他人不尊重自己,轻则剥夺对方的权力,重则做出杀人如麻等出格的事情来。
  丘小兵说,作为金矿和弘福顺发的最高领袖,您亲临金矿视察,我们自然不敢怠慢,肯定要热烈而隆重地接待。
  凡是会议都隆重,凡是讲话都重要,凡是接见都亲自,凡是节庆都欢乐,凡是闭幕都胜利,韩江林说着,白了他一眼,进朱者赤,近墨者黑,别的倒学不会,这种油腔滑调、毫无意义的官场文化倒是深刻领会了。
  神秘的事情就像美丽的女人,男人们对于柔缦轻纱下的肉体怀着无限神秘的想象,而一旦把轻纱摘下,神秘的玉体一览无余,再也没有一点神秘的感觉了。韩江林亲自观看了淘金的整个过程,先前所怀着的神秘想象荡然无存,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于是对丘小兵说回文屯。
  丘小兵开车送韩江林回文屯时,带上了狮子打来准备招待他的两只山鸡和三只野兔。
第160章 强占良妇
  在文屯住了一晚。韩江林与鲍国际两人商量,准备和丘小兵一起,上南原与市技校的校长接洽,谈关于开办赴珠三角务工的劳动力就业转移培训班的问题。金矿上的管理事务,暂时由鲍国际上山去代管几天。
  这是韩江林为了把拿到的培训指标转化为生产力的一个策略,驻深办从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获得了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指标,但没有开展职业培训的资质,只能由具备就业培训资质的技校承担培训任务,或者由他们发放技能培训学历证书及相关的技术等级证书。
  要落实三万的指标,对于专业学校都不是一件小事情。不仅培训的业务是一件大事,如果不采取周密的计划,生源组织也是一件十分压头的事情。韩江林具有大规模调动行政资源的经验,任务虽然重,但打蛇打七寸,他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抓住生源不放,然后按照不同的专业调动不同的培训资源。为了在年内完成任务,并拿到培训经费,除了抓住农民工回家秋收这一空挡期抓紧开展业务培训外,还得在不同的地点办不同的班级。面上铺得更开,才能把生源网络进来。
  按照韩江林的计划,准备把培训指标分成两部分来落实,把一部分指标给市技校,由技校来承担培训任务;另一部分则在深圳采取办夜校等形式,或者组织暂时没有找到工作单位的务工人员开展培训,然后由市技校派教师进行监督,同样发给市技校的培训学历和职业培训等级证书。
  鲍国际听韩江林的计划都头疼,说,条条蛇都咬人,没拿到指标羡慕别人拿到指标,拿到了指标,要把它变成金钱资源,还得花更大的力气。
  丘小兵说,关系就是生产力,人家是看在韩主任的面子上才给了指标,当然,也相信韩主任能够完成任务,方才一下子给这么多指标。
  韩江林赶紧解释,不全是看我的面子,还有市领导的面子,还有我们驻深办历年来在做好引导农民工就业方面的成绩和经验,也是让劳动就业局信任的一个前提条件。
  鲍国际摇头手说,我读书不行,一听到学校、读书就头大,办学是韩县长韩主任这些文人的事情,我一个大佬粗,最痛快的就是执行命令,主任定了的事情,我可以冲冲杀杀。
  韩江林想起金矿生活的艰难,心想,要换成他到金矿生活和管理,只怕呆几天都受不了。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他人的长处是自己取代不了的。只是他们对官怀着敬畏的心理,把自己的长处给忽略了。或者说,官本位的传统思维习惯,把很多人的长处都给淹没了。淹没和抹杀他人的长处,让其它人更温驯地服从管理,这原本就是官本位意识的核心。
  吃过早餐各走各的路,鲍国际上坡,韩江林上南原。临行前,鲍国际吩咐丘小兵,你把拷贝的财务报表送韩县长一份。
  报表,由你这个老总看就行了,我说过,我不具体染指弘福顺发的经营事务。
  鲍国际嘿嘿一笑,看不看,那是领导的事,汇不汇报,那是我们做下属的责任。
  韩江林笑着挥了挥手,告别离开。车出了文屯,韩江林打电话给兰晓诗,说已经约好市技校校长午餐见面,不拐进白云了。
  兰晓诗这几天在家里过得十分舒心,说是上有老下有小,能够享受天伦之乐,是这些年来所过的最幸福日子,自然也不需要韩江林陪伴,提出的条件是要韩江林以后再报答。
  对于这个附加的条件,韩江林立刻乐呵呵答应。
  十二点前来到约定的酒店,市技校的文校长和手下的四个科长已经早到,在麻将桌上热战正酣。韩江林来到后,文校长刚好因为放炮下桌,顺便把培训部主任也叫下了桌,叫丘小兵顶上,说,等会儿喝酒了不谈公事,我们现在把事情扯清楚,把合同签一下。培训部主任把培训计划递给韩江林。
  文校长先前多次到白云办培训班,与韩江林有过交往。韩江林看着计划,文校长在一边抱怨,我们有资质的培训机构吃不饱,你们没有培训资质,从哪里弄得这么多培训指标?韩江林嘿嘿一笑,故意将了文校长一将,前一段时间培训方面存在弄虚作假,用假培训来套取国家资金,市里为了防范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把培训的重心后移,直接针对用工单位的需要来开展培训,争取培训一个,转移就业一个。
  没想到他临时胡编的道理居然说服了文校长,他频频点头说,劳动力就业培训确实应有针对性,驻深办了解信息,给我们的培训提供引导,对农民工就业提供指导,针对性加强以后,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的成效也上来了。
  市技校除了本校开展培训,还把一些专业班次安排在了县农业广播学校等下一级培训机构。这份计划体现了市技校在开展职业培训方面所积累的成熟经验,他们构建联通而发达的培训网点,完全能够保证培训任务指标的完成。韩江林看完培训计划,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像自己原来所构想的那样,把专业任务交给专业机构,类似于此种靠关系而获得的霸王生意,只此一次就行了。
  见韩江林看完了协议,文校长问,协议没有什么问题吧。
  韩江林目光盯着百分之五的管理费看着很久,心想,珠三角地区目前处于快速发展时期,用工单位普遍感觉到工人难招,只要广泛开展联络工作,安排经过培训的农民工就业问题不大,每介绍一个人就业,用工单位有一百元左右的奖励,培训管理费这一块可以适当提高一点。深思一番后,韩江林说,给你们的管理费这一块,还可以适当提高一点,百分之十,怎么样?
  文校长以为韩江林想的是如何抠条款争利,没想到他居然放水让利,显得大喜过望,立刻握着韩江林的手说,哎呀,还是韩县长有气魄有心胸,能够考虑我们的实际困难呀。
  韩江林倒不是考虑市技校的实际困难,他原来抱着通过做生意来广泛笼络人心,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为以后耍回马枪、杀回政坛铺一条通天的大道,眼前的让利不过是他实施计划的第一步。
  在官场处理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比对方的官大时,你拖一下,或者故意认真地审查而延宕,对方会认为你认真,可以对你崇拜有加;当双方的关系平等时,采取拖的策略,对方会认为你不爽快,别有所图;当你的地位比对方低,却仍然慢吞吞地处理时,对方不仅会认为你别有所图,还会认为你弱智而心存怨恨了。
  当韩江林掏出笔时,对方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后脑勺顿时感到一种威压。韩江林把协议摆在茶几上,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说,校长,校长,即使有天大的困难还是还可以长笑。
  两人舒了一口气,轻松地笑了起来。文校长接着在协议上面签了字。
  这时,韩江林手机显示短讯信息,他打开手机,目光触及到屏幕上的短讯时,韩江林心里像平静的潭水砸进了一块巨石,掀起滔然大波,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在脸上现显出来。
  文校长们处于兴奋之中,没有住意到韩江林神色的变化,牵着韩江林的手走向餐桌,招呼打麻将的科长们,金盆洗手,告一段落。
  菜上齐,文校长问,韩县长,喝什么酒?
  这称呼表明了文校长以及社会上关心他的朋友们足够的好心,一直用曾经在社会上最光鲜、响亮的称呼叫唤他。韩江林本人对称呼这种事情倒是无以为意,称呼职务与称呼小狗狗,都是一个名词而已。本来有了这种豪放与宽容之心,韩江林以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以笑对生活了。没想到一条短讯却打乱了他内心的平静,可见,他的所谓豪放仅是表面上的。人,其实不可能对所有的事情都无以为意。这也证明,除了出神入化的高僧,一般人无法与尘世完全隔绝,平凡的和尚仍然对尘世的欲望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这也是庙宇在很多时候,其实变成了勾心斗角、藏污纳垢地方的重要原因。
  不,我最近在吃药,医生要我戒酒一段时间。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小小的药瓶,这种小伎俩骗不过官场中人,但对触角深入官场不多的老师们,还有足够有说服力。
  于是文校长允许韩江林以水代酒,其它科长们总量包两瓶,为的是下午还保持足够的清醒打麻将。酒水本是一家,科长们为了不失热情,频频举杯向韩江林敬酒,让韩江林心下颇过意不去,如果不是讯息提到的事情如梗在喉,韩江林会还以同样的颜色和份量。
  曲终席散,文校长们把韩江林送到电梯口,电梯门关上时,韩江林憋闷已久的心才冒出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坐在车上时,丘小兵问,到哪家酒店休息?
  韩江林听了这话,迷失的心忽然有一种对母亲特别依恋的感觉,叫丘小兵把车开到财税干部培训中心。先前母亲还保留着宾馆的606室,后来宾馆化公为私以后,母亲退掉了这套房子,在原来的财税宾馆附近,另买了一套房子,作为他在南原临时的家。
  原来各权力部门的宾馆都是利用财财资金修建,获得的利润进入单位小金库,上面追查时,这些挂靠部门的宾馆纷纷改名干部培训中心,得以顺利过关,仍然成为部门重要计划外收入之一。最近又有文件,这些部门的财产将纳入公产办统一管理。于是,又有一些部门的领导动起了歪脑筋,虚构集资文件把部门财产转为职工集资的股份制产业,然后向外招聘经理,或者由单位即将退休的中层干部提前退休,管理这部分产业,以逃避部门财产的归公。为了把公产化为私产,只有条件还允许,不管是单位还是个人都无所不用其极,这说明了一个亘古未变的事实,当制约缺失时,面对公共财产任何人都具有私心。如果公心尚在,拿着极低工资一些专制国家的领导人,也不致于有成百上千万的资金存入海外银行了。
  车到中途,韩江林又收到一条内容相同的信息。这条信息把告状信实录转发过来。刚才已经打过了强心针,这一次韩江林内心稍为平静了一些,坚持把信息完整地看了一遍。
  有人旧事重提,借罗丹的事情告他的帐,说:韩江林借担任县长的权力,长期强占一位到白云投资的漂亮女老板,使她怀上、并生下了韩江林的杂种,女老板不堪折磨,不仅撤回了在白云甚至在南原的全部投资,还使她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告状信要求纪检机关查处韩江林迫害女老板问题,以及私生子问题。
  看着信息,韩江林特别心痛。任何事情都具有双面性,对韩江林来说,这段美好的感情成为他的珍贵记忆,被告状者添油加醋的一通渲染,被玷污了。他看了都不堪入目,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刚才的信息来自一位青干班的同学,在市****局任副职。现在这信息来自市政府办秘书科,这至少说明这封告状信的撰写者,采取了天女散花的策略,往市委领导和重要的部门投递,目的就是想搞坏韩江林的名声。
  这是什么人所为?还有谁对他怀着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韩江林还在县长位置上时,处于各方利益的焦点上,肯定会引起某些人的忌恨,有人告状甚至造谣生事不奇怪,奇怪的反而是没有人造谣生事。他离开了险峰和焦点位置,按理已经处于风止树静的状态,没想到现在居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情况说明他现在的位置仍然有价值,所以受到忌妒和攻击,同时也见证了官场的险恶。上层官场中的政治家们面临着极大的风险,没有超级的政治手腕,即使登上了大位也会受到下面野心家和阴谋家的觊觎,轻者不断遇险,或被逼退位,重则身首异处。底层官场倾轧的伎俩或玩明枪,或耍暗箭,同样无所不用其极,没有经过官场风浪、没有练就一副坚硬或者阴毒心肠的人,吓也要被这种险情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心情从容镇定地为官做事?自己内心不能平静,哪里还谈得上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仅从官场文化来考察,官场中人的许多能量都在这种倾轧和争斗中消耗了。毫无害人之心的人则怀着防人之心,怀着害人之心的人整天思谋着把同船竞渡的人推下水,企图创造只有自己一人能够顺利到达彼岸的条件,如此一来,如果不清除这种污秽的官场文化,要政治清明,要想全心为纳税人服务,何曾能够实现?
  韩江林尽管极力保持镇定,但蜡黄的脸色仍然暴露了内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丘小兵看到他的神色不正常,关切地问,韩主任,没什么事吧。
  没,没什么。韩江林把脸转向窗外,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自己认为阳光的感情,可在世俗的眼睛里仍然是通不过的肮脏东西。社会的道德价值标准是相对统一的,个人内心的道德标准就像一道活动的栅栏,可以随着内在欲望的不断改变而移动。有些贪官初入道时也曾经怀着一颗美好之心,内在的道德栅栏同样是规范而完整的,可以随着欲望膨胀不断移动,最后移到了法律的红线面前,二者发生了激烈的冲撞后,直接奔到红线之外。
  到了财政干部培训中心,韩江林说,你在南原没有事的话,直接回去吧。
  丘小兵说,你在南原在办事,没有车不方便,我是不是先呆几天,等送你上飞机以后,我再回矿上?
  韩江林说,不用,不用,我在南原看看母亲,没有其它要紧的事,鲍主任事情多,矿上离不开你,还是先回去吧。
  丘小兵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如果韩主任有事,或者需要用钱什么的,打个招呼,我马上送过来。
  守着金山,财大气粗了?韩江林嘿嘿一笑,走吧,回去看好你的金山,省得人家盗了去。
  丘小兵走后,韩江林绕过财政干部培训中心的小巷,走到后面僻静的半山花园小区。在语话权被强势一方控制的时候,任何宣传都含有主观臆断的虚假成份,商业宣传也不例外。说是半山,其实只上二三十级台阶,这里原来是省财政厅的后花园,实行住房商品化以后,这片地方卖给了开发商,由开发商承建房子,又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把房子卖给财政系统的干部。
  梅虹要的是最上层一排的楼房,楼房后面是葱郁的山林。日到正午,鸟鸣虫欢,别有一番幽情。
  这房子韩江林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母亲叫他来看房,第二次也就是上一次来南原,母亲和他在外面见面,弄得两人像落魄的流浪狗一般没有归属,母亲才决定装修这房子,给两人安一个家,他又来看了一次。现在他心事重重,也顾不得参观刚装修不久的房子,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思考着如何应对当前的困难局面。
  除了抱着满腔热情、正气和勇敢与贪官作斗争的义士,一般针对个人的告状无非新仇旧恨。韩江林把在担任白云县长任上遇到的矛盾、有可能得罪的小人过滤了一遍,以他宽容而善良的心态,几乎找不到与自己过不去的人,即或有人这么憎恨自己,这种人平时也把憎恨藏得很深。仇恨对于人们来说,就像一条毒蛇,哪怕这条毒蛇并没有针对自己,但是,对于毒蛇的恐惧使人们天生就惧怕仇恨,担心自己有遭一日也被这种仇恨缠得脱不开身,甚至不愿意与很容易结仇的人为伍。除非这种憎恨是出于对正义的坚守。这也是为什么一般具有正义之心的人宁愿远离憎恨。现实的情况是,某些位高权重的人即把一切告状都归为天生容易结仇的人所为,对一般的告状也就爱理不理。因此,使得某些心怀正义的告状与一般的诬告一样,最后都石沉大海。
  假设是离开了白云以后得罪了人?韩江林反省自己离开了县长位置后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和谁发生正面的冲撞。现在说话是没有过去小心谨慎了,即使语言上的偶尔得罪,也不至于引发足以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历史上不乏因小事得罪权贵而遭遇杀身之祸的案件,韩江林心想,这可是现代社会,更何况在他这一段接触的人中,还没有发现有人心胸狭窄到睚眦必报的地步。
  是不是有人看中了驻深办主任的位置,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虎口夺食凭空夺去了挂念已久的位置?官场中这种仇恨是随时可能会发生的,这种仇恨与其说是一种仇恨,倒不如说是一种利益之争,这与狮子跟狼群争夺食物一样,完全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它发泄怨恨、甚至采取凶残的报复手段的目的,不是针对某人而是针于某事。只要利益到手了,仇恨也就消失了。刘亦文当初是极想争夺主任的位置,但通过近一段时间的接触,刘亦文好像还没有卑鄙到背后放黑枪的地步。但是,为了利益而改变心性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刘亦文在表面泛活的精神状态下,会不会藏着一个卑鄙的心灵呢?韩江林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像扎进了一颗针,因为利益受到侵害而无端怀疑起身边的同志,这种心态算不算心灵的扭曲呢?
  手机铃响,一看是刘亦文的电话,韩江林心想,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刘亦文在电话里说,纪委的同志要到深圳来具体向韩江林了解一个事情。韩江林假装不知道,问他什么情况。
  刘亦文倒也不隐瞒,说不知道纪委调查的情况,但深圳办事处收到了有关他作风的告状信,于是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
  韩江林说,为什么要到深圳,我现在南原啊,有事我直接上办公室向他们说明。
  刘亦文说,纪委的同志也是想趁此机会到深圳走一走吧,他们要向单位了解情况,顺便找你谈话。
  听到说是顺便找他谈话,韩江林一时无语。纪委虽然针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但主要是需要单位出面说明,而不是他出面说明。要换在以往县长的位置上,韩江林可以牛气冲天,理直气壮地用这种的语气说话,我还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呢,市政府办是不是我的单位呢?为什么不向市政府办了解情况,而要跑到深圳?
  现在职务级别一样,手里掌握的资源少了,心里的底气和胆气都不足了,宁愿变成一只顺风杨柳,少惹些事,多些清静。问,他们什么时候到深圳?
  后天。刘亦文说,你可能要准备一下,看看什么时候过来。
  这话无疑给定了韩江林回去的时间。两次都是被人牵着鼻子回深圳,韩江林心里颇不痛快,但世事不由人,只得说,我坐明天的飞机回来。
  挂了电话,韩江林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无端地猜疑同事,像他这样原本善良的人对心灵是一个沉重的拷问。
  那么,除了刘亦文,还会有谁在乎这个办事处主任的位置呢?
  韩江林用手指不停地梳理着头发,好像那个背后放冷箭的人是一片头皮屑,或是一只藏在头发缝中的虱子,他要从头发里把它给揪出来。他把市政府的十二个副秘书长轮流排过一遍,除去秘书长和常务副秘书长、年龄偏大并兼任二级机构正职、已经享受正县级干部待遇的除外,另外还有四个年纪比他稍长两三岁的副秘书长,他们尚对政治前程抱着极大的希望和热忱,也不愿把自己放在偏远的驻深办主任的位置上。
  既然暂时找不到觊觎他位置的对手,或许向他放暗箭的另有其人?
  金子。这个念头一闪现,像黑暗的天空忽然被一道闪电划破。他沉静下来,慢慢地把近一段时间别人对他的提醒甚至是警告的事慢慢回忆,并串在一起。当把所有的事情拢在一起时,他渐渐感觉到头顶上开始升起一块沉重的黑幕,徐徐拉开朝着他笼罩过来,对他产生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威压。
第161章 心计女人
  举起拳头朝空中猛地一挥,却扑了一个空,韩江林这才清醒过来。他原以为能够做到从容淡定,失败的阴影似乎在心灵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迹,使他越来越敏感,心灵变得越得越脆弱。
  韩江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想就纪委赴深圳调查他的事情先作一个应对的准备,增设一道防火墙。如果不能把这件事情完全摆平,至少要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进入纪委调查处理的程序,或者纪委已经做出了处理的决定,将来再申诉就相当困难和麻烦。一旦纪委做出了处理决定,局面就变得复杂而不可控制了。因为要推翻处理结果是驳倒纪委本身的决定,让纪委认错,掸自己的耳光,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也是众多的申诉案件即使有理由翻案,也绝对翻不了案的主要原因。即使怨情再大,也只能自己消化。
  间或向纪委的上级机关申诉?那申诉人等于面临这样一个悖论:假设申诉人曾经是皇帝,或者叫废帝,被现皇帝剥夺了帝位,于是向现任皇帝的老子申诉说,你儿子夺了我的皇位,这是错误的,请你叫你儿子把皇位还给我,让我重新上岗。这种申诉结果自然可以预料。当申诉处于这种悖论的时候,对民情的打击可想而知。对于保护百姓利益和公共利益来说,纪委无疑是一道相当坚实的防护盾牌,对于某些与纪委有交涉的干部,为了防止悖论的发生,最好的办法把纪委当成一堆臭****,远远地避开它,不要与臭****有任何粘连和牵扯。
  从目前的情况考虑,纪委只是到深圳做一个初步调查,事情还是有利于他的。他虽然不喜欢与纪委有任何接触,甚至由于生身父亲龙文渊的关系,这个像畜牲一样的父亲把他给气坏了,强奸了母亲不说,还要把不足月的他丢在野地里喂狼,还有比这更心狠的人吗?是不是因为像野兽一般没有情感,才使得他能够进入专门调查人的机关?由于对亲生父亲的坏印象,他爱屋及乌,恨鸟及巢,对纪委的其它人也不抱什么好印象。
  但韩江林还是相信纪委的同志,因为他目前还是机关中人,从组织关系上来说与纪委仍然是一家人。眼前的这告状等于向一个家长和他的兄弟说,你们家的人在外面行为不轨,或者你儿子欺负了我,打了我。一般情况只会引来一阵哂笑,即使家长认真起来,调查结果确有其事,也不过打儿子几巴掌,以示惩戒而已。至于清理门户的事情,除非认为这个儿子像魏延一样脑后长了反骨,变得大逆不道,想拆散这个家时,才可能用到此种极刑。
  韩江林想把这事告诉兰晓诗,又担心清纯而善良的兰晓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仅会伤害她,还会影响两人的感情。思来想去,韩江林觉得春兰了解他和罗丹感情的全过程,相信她能理解这种事,一者可以和她商量一下,怎样把这事情化解过去,另外还可以通过她,间接地向兰晓诗传递信息,打一个强心针,以防将来兰晓诗了解内情后节外生枝,产生其它不利于家庭和睦的想法。他和晓诗的感情再也经不起风雨折腾了。
  在把信息转发过去之前,韩江林先拨了春兰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春兰才接了电话,女人总是这般没有记忆,好像从来不记号码似的,问,谁呀?
  我,小韩。
  哦,小韩,你们还在白云吗?韩丹习惯白云的生活吗?闹不闹?外公外婆喜欢不喜欢他?
  喜欢,他们相处得很好,老人家爱得不得了。韩江林笑着说,心想,春兰似乎在照顾韩丹过程中,又产生了浓浓的母爱,韩丹才离开她几天,都急切地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包括拉屎拉尿的细枝末节。对他和兰晓诗,则不问一句。
  那小家伙拣了你们两个的优点,长得可爱嘛。她说你们,避免说出罗丹,免得引起韩江林伤感,足见女人的细心。
  还是姐姐带得好,教得乖乖的。韩江林夸了一句。
  春兰的心思浅浅的,这一句夸赞让她很受用,格格格地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动听,能够钻进人心里去,韩江林心里咽了一下,把握住时机叫了一声,姐。
  春兰一怔,以为韩江林产生了什么出格的想法,问,还有什么事?听得出春兰的心思很泛活,像母性一样变得特别宽容。
  有个事儿,韩江林说,等我转一条发信息给你,你看过后,我再打电话给你,请姐给出一个主意。
  春兰听到韩江林的语气有些重,说,什么信息,发过来看看?末了又笑着说了一句,可别是什么黄段子,姐可受不了那种短讯骚扰。
  韩江林也笑了一下,短讯骚扰也不会骚扰我的好姐姐呀。说着挂了电话,把短讯转发出去之后,等待春兰回话的时间,回味着春兰的笑话,思量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来,在晓诗坚决和他离婚出国之后,两人的关系一度有那么一些暧昧。现在想来,男女之间暧昧的关系只是表示一种亲切、存在着某种幻想,离爱情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当然,他和罗丹的关系出于一种巧遇,一种缘,要不是罗丹因为雪夜遭遇坏车困在高坡,他出手英雄救美,迅速发展了关系,说不定他和罗丹的关系也会一直暧昧下去,没有机会也永远走不到一起。这就是为什么世间男女,心中已深怀爱意,却无法走到一起,等到各自成立了家庭,方才懂得原来竟然让幸福擦肩而过,由此吟唱出一曲又一曲的爱情哀歌,上演一出又一出的爱情悲剧。
  不一会儿,春兰打电话过来,问,小韩,你没有得罪什么人吧?由刚才稍带调皮换成了严肃的语气。
  韩江林老老实实把自己思考的结果简单说了一下。
  春兰说,这人不是和你过去有仇,对你的过去还记仇的人,除非闲得无聊,整天无所事事,才有时间不断地翻着老帐;他也不是真正的告你和罗丹的关系,告你有私生子的事。
  说到这里,春兰笑了一下。以前她对韩江林和罗丹的关系不置任何评说,现在是她第一次对他们的关系作出自己的评价,虽然她默认他们的行为,从感情的角度来说并不赞同。
  她说,如果不知道你和晓诗已经离婚,这事确实见不得人,是应该告,但应该是在你当县长的时候,通过告状把你推下县长的位置,现在你不当县长了,在离南原远天远地的地方当一个办事处主任,当官大多是为了发财,为亲戚朋友争面子争利益,办事处主任是县级,但与机关的实职正县级比较起来,好像不怎么有吸引力的。
  他不得不承认,她这一番话代表了社会上普遍的看法,先前还自认为有人因想竞争这个处级岗位而对他实施攻击,这种幻想像一只薄薄的气球,被春兰不经意间轻轻戳破了。韩江林被说得有些不舒服,说,官场中有些人挤破脑袋都想升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是级别,削尖脑袋千方百计想上。
  春兰呵呵一笑,你这个主任能够压死什么人?四六间破办公室,三五个小兵嘎子,表面上是副处的机构,正处岗位的设置,真要把它和正处的县长等岗位相比,那是天上与地下,小韩,别幻想了,芭茅杆顶不得大梁,鸡毛当不得令箭,除了走投无路的副处长,和急需得到提拔的科长,没有谁愿意当这个主任副主任,从南原来这里当主任,等于古代皇帝把大臣流放到天涯海角,政治上艰难得有什么希望了。
  这是多年以后,韩江林再一次听到春兰以这种语气说话。他原以为那个智慧而带着几分野性的女人,因为母性的增加掩盖了智慧,没想到思想和智慧仍然潜藏在她的心底。他很乐意听到这种教导,听到后来,甚至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春兰停顿了一下,似乎怕触碰韩江林的痛处,说,小韩,我不是说你,你在我心里,永远个伟大的男人,一个聪明的妹夫。
  韩江林调笑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
  春兰听了,哎呀呀叫了起来,说,这是长话,话费贵呢,你打过来,姐如今是坐吃山空的人,比不起你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收入高,还拿着美元。
  韩江林一愣,心想知性而大气的姐姐居然计较起细节来了,挂了电话重新回拨过去。
  春兰说,前知五百诸葛亮,后知五百刘伯温,有些人天生对世事具有特别强的判断力和防范力,生活上,罗丹是一个粗心的人,应付社会上这些事,她又像一个先知,孩子的事情罗丹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成为你在仕途混迹的一个麻烦,我们已经通过民政局办理了寄养手续,所以孩子的户口在我家里。
  什么?韩江林还从来没有想过孩子户口的问题,听到孩子的户口有了着落,他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原来有过多种方案,想直接登记到你的名下,自然是担心孩子会对你的仕途带来不利的影响,设想过登记在老家的兄弟家里,又担心他们见财起意,以监护人的身份侵吞留给孩子的遗财,把孩子过户给我,把孩子的遗产管理权留给你,即使对一个是她最信任的姐妹,一个是她的爱人,她还设置双重障碍,加了双保险,你看看这人有多么精明。
  为了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健康成长,罗丹可谓用尽了她的全部心智啊,这不仅是精明而是爱。韩江林想到罗丹的音容笑貌,胸口像扎进了一根针一般疼痛。
  原来罗丹担心将来跟你的人不喜欢韩丹,有意设置这样的障碍,现在兰晓诗很喜欢韩丹,把他像亲生儿子一般疼,你和晓诗重新把手续办了,就把韩丹的户口转过去,省得我这个寄娘担负着一份责任,整天为那个小东西牵肠挂肚的。
  提到重婚问题,韩江林一方面感激姐姐,一方面心疼。不知为什么,每当他提起重新登记的事情,兰晓诗总是付之一笑:我混得多窝囊啊,由前妻不小心混成了后妻,由大奶混成了三奶,为了这后妻的身份,我还要到处招摇吗?
  再劝的时候,晓诗又搬出另外的道理,为什么需要一纸证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份、地位、财产、婚姻,所以东西都需要一纸证明,可事实上一纸往往什么也证明不了,这一纸证明不过是那些习惯于坐收渔利的管理人员,为了自己的生存想出来的怪招,对简约生活的向往,使西方许多国家简便了管理手段和审批手续,甚至很多婚姻都以同居的形式存在,聚散两自由,这对于双方都没有心理压力。
  对此,韩江林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那样的婚姻有保障吗?莫非你在美国留学和工作的几年时间里,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教育?
  一张纸能保障什么?兰晓诗微笑反问他,又说,请你理性地看待西方生活中的一切,受传统文明或者宗教影响人西方青年,对婚姻的尊重和坚守并不比我们做得差。
  现在春兰再提到婚姻问题,韩江林觉得在目前的情势下,重新登记结婚,让他的生活步入正常轨道,也许是对当前他所受到压力的最好回击了。对此,他希望春兰以姐姐的身份说服兰晓诗。
  当他把这个要求说出来后,春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登不登记,那是你们船上人的事情,我这个岸上人着什么急?事情有了好结果,收到了你们的箩筐里,事情没有好结果,烂果子最后会砸在我身上。
  等到韩江林按照春兰的意思,马上打电话给兰晓诗,把告状的事情向她说明,并说了孩子的事情后,韩江林这才发现,两姐妹已经就很多事情进行了沟通,单单是把他给瞒得死死的。
  说到重新登记的事情,以前兰晓诗所说的话都是戏言,她笑着告诉韩江林,初次结婚毫无经验,没有到任何地方旅游,第二次结婚,她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准备隆重地纪念,要到新马泰等地旅游一圈,特别是想到马尔代夫,和韩江林一起潜水海底,以此求证爱情和婚姻的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同时,她说自己不想立即结婚的理由还有,他们刚在一起就把韩丹接在身边,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她是携子而嫁,担心别人给她负面的评价造成心理压力,影响今后的婚姻生活质量。
  她说,既然现在有人把孩子的事当成一件事来说,作为你的爱人自然有必要挺身而出,主动担负起责任,承认孩子是我所生,你别担心孩子的事,当前计划生育的超生调查中,基本上还没有强制进行dna鉴定的程序,让许多有权势的人即使超生,即使******三奶超生了许多儿子,法律和纪律却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我承认非婚生子,纪委的调查又有够把我们怎么样呢?更何况我们又已经重新办理了结婚证。
  韩江林十分感动,心想,自己怎么遇到的女人都是仗义的好人呢,有了事情都能够把责任往身上揽,倒是在一些男人身上,古道热肠退化,出了问题即变成缩头乌龟,想尽办法推卸责任。他说,哎呀,才一个孩子,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争着是自己生的呀,把问题搞复杂了,万一纪委较起真来,要调查谁是真正的母亲,怎么办呀?
  兰晓诗嘲讽他道,复杂的问题是你搞出来的,搞女人连孩子都搞出来了,我们只是为你承担复杂的责任,把事情简单化而已,要是我们不主动承担责任,把韩丹送到纪委领导的面前,你纵然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兰晓诗虽然开玩笑,韩江林想起这事情的后果,仍然吓出一身冷汗。兰晓诗听到电话里韩江林不说话,放声笑了起来,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现在鬼一敲门你就胆颤心惊,全因你做了亏心事留下了尾巴,随时怕人揪尾巴和小辫子,要割掉小辫子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鲜花重新插在牛粪上啊。兰晓诗笑着说,现在的民政局长李国胜曾经是你的搭档和助手,等会儿我马上去找他开个后门,让他帮忙重新给我们办一个结婚证,剪掉你的小尾巴,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韩江林说,心想女人真是心眼儿多多。
  因为你不亲自到场,我要你对天发誓不反悔,永远做兰晓诗的小狗狗,如果反悔了,就永远做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兰晓诗设计的是一个诡诈的圈套,无论如何都是变相要他做小狗狗了。韩江林放声大笑,笑过后感觉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对着电话庄重地复述了兰晓诗给出的誓言:我,韩江林决定和兰晓诗结婚,永不背叛,永远做兰晓诗的小狗狗,如果反悔了,永远做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兰晓诗嘿嘿一笑道,哎呀,老公,你还真说呀,我跟你开个玩笑嘛。
  婚姻大事,哪能随便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愿意一辈子认认真真地守着你,做你的小狗狗哦。
  兰晓诗的语气柔和下来,小声说,老公,我马上就去办妥这个事,争取最后一班车的时候,你能够拿到结婚证,明天你就可以拿着证明飞深圳,应付纪委的调查了。
第162章 浪漫二婚
  整整一个下午,韩江林哪儿也不敢去,呆在母亲家里看书,等候来自白云班车司机的电话。兰晓诗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他,结婚证已经托最后一班车带上了南原,要韩江林接到司机的电话,立即打车到车站去取。
  天色越来越暗,窗外的灯火次第明晰起来。从兰晓诗打电话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韩江林的手机一直没有响,心儿也越来越慌,再也看不进书了,站在窗前观看着夜景,城市的夜空整个被灯光映得通红,呈现出瑰丽的色彩。
  韩江林拨打兰晓诗的手机,手机提示关机,打家里的电话和岳父的电话,打了几次都没有人接。他心下奇怪,这个晓诗一向心细的,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司机的电话也没有留给他,让他无法联系,自己也关了机,更可气的是全家还不知去向,莫非是有意和他摆起了迷魂阵?
  在家里傻等不是办法,韩江林想出门走一走,一个人趁便到街上解决晚餐。刚锁好门,慢慢走下台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韩江林一看是兰晓诗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问了一句,搞什么名堂,现在才开机?
  兰晓诗嘿嘿一笑,存在就是合理,存在就是真理,现在开机自然有我现在开机的理由。
  还理由呢,看我以后理不理你?
  不理我?好啊,我和韩丹已经来到南原小区门口,我倒看你来不来接我们?兰晓诗命令道,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限你十分钟内来到我们面临,否则,我和韩丹从此不在你面前露面。
  什么?韩江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得大叫起来,别动,我两分钟就赶到你们面临。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轿车停地小区门口,张小二站在车旁张望。韩江林快步走过去,问,小二,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两人本来有可能成为连襟,即使他和杨卉分手后,韩江林仍然把他视为自家人。张小二两口子靠着他这棵大树,开饭店赚了不少钱,建了小楼还买了车。这会儿见到韩江林,张小二毕恭毕敬弯了一下腰,说,晓诗姐指挥我开到这里的,南原的路太复杂,我一个人找不到路的。
  兰晓诗把韩丹从车里递了出来,韩江林接住韩丹,在他脸上亲着,眼睛却看着兰晓诗,宝贝,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还故意给我放烟雾弹,让我上车站去接东西呢。
  韩丹似乎不愿意韩江林抱,整个身子倾向兰晓诗。兰晓诗边哄着他,爸爸抱,爸爸抱。她钻进车子拿出装衣服的包,提在手上。张小二从车后备箱中拿出一只篮子,提着一架旧的学步车,跟着他们走进小区。兰晓诗一路观察着小区的环境,说,这个小区倒还清静。
  大家进了屋,张小二放下东西,说,江林哥,晓诗姐,你们坐,我先走了。
  韩江林拉住他的手,我两兄弟好久没在一起喝一杯了,今晚在这里住,明天早上再走。
  张小二说还有几个朋友在等他,坚决告辞。
  韩江林挽留不住,只得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车驶向了大街才回到屋里。
  兰晓诗已经把屋子仔细参观了一遍,韩丹依靠着学步车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韩江林看到他比原来又灵活了许多,心想,孩子真是变化快,几天不见又是另一个样子。
  兰晓诗说,从房子的装饰可以看出,你母亲是一个追求至善至美,喜欢过精致生活的人,我真的希望这次能见到你母亲。
  我母亲难道不是你的母亲吗?
  不是,兰晓诗笑着说,她是我婆婆,对于这个忽然从地下里钻出来的婆婆,我原以为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呢,通过参观房子,我感觉心里已经接受了她。
  韩江林拥着晓诗,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一线牵,人与人能够走在一起,或许靠的是前世冥冥之中修来的福分吧。
  兰晓诗轻轻拍了拍韩江林的脸,就为了这一点千年的缘,我今晚是携子一起再次嫁给你啊。说着,她转过身从包里掏出大红的结婚证书,在韩江林面前缓缓展开,江林,你问我为什么要赶过来?我就想让今晚的月光再次为我们作媒,让儿子为我们做新婚见证人,只有他才能守着我们,可以一直看着我们牵手夕阳下。
  韩江林身子一热,一行泪从眼里涌出,把晓诗紧紧搂进怀里,晓诗性感的红唇微启,韩江林贴了上去。一阵激烈的拥吻让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韩江林捧着兰晓诗娇美如花的脸欣赏着,心想,真没有想到,经过多年的感情风雨,怀中的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够保持着如此浪漫的情怀。
  两人的激情把韩丹凉在了一边,他在脚边转来转去,扯着兰晓诗的裤子妈妈地叫着,兰晓诗笑骂一句,小调皮,小捣蛋。和韩江林分开后,弯下腰揪了揪他的小脸蛋。韩丹伸手抓住她手里拿着的结婚证。兰晓诗笑着说,这是爸爸妈妈的结婚证,你要它干什么?小伙子,你要这东西还得等二十多年,这需要漫长时间和足够的耐心呢。
  韩江林说,我饿了,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兰晓诗噢地叫了一声,光顾着和你说话,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呢。
  她把结婚证塞给韩丹,把篮子提进饭厅。韩丹饿了,把结婚证横着往嘴里塞。韩江林连忙抢过来,他急得哇哇大叫。韩江林抱起他,拍着他的小背哄道,儿子,结婚证可不是面饼。
  兰晓诗把竹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摆上餐桌,摆上碗筷,变戏法一般弄得满满一桌。见桌上还摆了花和红酒,韩江林明白,兰晓诗可是精心准备而来。
  看到韩江林抱着韩丹呆呆地站着,兰晓诗做好了一切后,双手握在胸前,笑吟吟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新婚的喜庆气息?
  有,有。韩江林说着,抱着韩丹坐下来,透过盈盈的光影看着美丽而可爱的女人,他感动地说,在你的脑子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新奇的想法?如果你每次都是这样让人感到意外,我愿意和你这样的女人结一万次婚,举行一万次新婚庆典和婚宴。
  兰晓诗在对面坐下,有爱就有快乐,有爱就有希望,只要心中有爱,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定然感受到新婚一般的快乐。
  晓诗,不管你是在我身边,还是离开我,我都永远把你珍藏在心中那个最宝贵的角落里,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再远离我。
  不会了,老公。兰晓诗说,把倒好的红酒递给韩江林,让鲜花,美酒,还有这个小家伙作证,我将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天地在我们的眼里老去。
  在他们诉说爱情时,韩丹被忽略了。小家伙听不懂他们的感情语言,抓了一只鸡腿自个儿往嘴里塞,吃得满脸油光。韩江林的手轻轻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韩江林一眼,见韩江林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对面的人身上,于是兴趣又转移到鸡腿上。
  韩江林与兰晓诗喝干了两杯红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晓诗脸色微润,涨成了水桃色。韩江林也被兰晓诗意外的到来和精心的创意弄得晕乎乎的。在结婚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兰晓诗不乏新奇的创意,正是与兰晓诗的相遇,和一番倾心交谈,给他制定的升官路线图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他再一次品味着兰晓诗新鲜创意带来的快乐。
  等****的美酒出淡出,两人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溜到沙发上睡着了,嘴里还含着一小块鸡肉。兰晓诗像一位训练有素的母亲,轻轻地把鸡肉从他嘴里扯出来,又用脸帕抹掉了他脸上的油污,小家伙变得干净漂亮了。兰晓诗把他抱到了床上,放在床上的刹那间,他小声哼了一下,翻个身又睡着了。
  兰晓诗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晚安,宝贝。然后,转过身来投进韩江林怀里,抑制不住内心的幸福,乖宝宝把时间留给了我们,今晚都是我们的了。
  是的,不仅今晚,今后你都是我的了。韩江林抱起兰晓诗在屋里打了一个转。晓诗把脸贴在韩江林胸口上,笑脸如绽放的鲜花。
  兰晓诗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又把韩江林凉在客厅里,开始收拾自己。女人在年轻的时候不太注意外在的形象,那时她对于外在形象有足够的自信。随着年龄的增加,生活阅历的增长,女人既注重内在的感受,同时也开始注意外在的形式。女人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流水声就像一道神秘的音乐旋律,一直敲击着韩江林的心。女人长久以来给他的印象就是敞亮的,就像一朵金子兰,花蕾高高地扬起来随风摇曳。此时的女人宛然一株夜来香,芬芳依旧,却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流水声终于停了,又等了好一会,女人才打开卫生间的门,女人猫步轻移,像走t形台一般款款走到韩江林面前,摆了一个模特儿般的动作,展示她身着的粉红色贝蕾丝睡衣。头发温湿卷曲,肤色雪白如施粉黛,脖子玉润珠圆,丰盈如雪的胸脯半裸,小腿结实而匀称,浑身浸漫着一种成熟女人迷人的风韵。
  韩江林大感意外,原来在他印象里如诗一般清新的兰晓诗与风韵无缘,与女人的风情和迷人的性感无缘,没想到今晚的女人焕然一新,向他展示着以往他所没有见到的另一面。
  你真性感。韩江林情不自禁地说着,拥晓诗入怀,晓诗像一只温顺的性感小猫,杨柳依风似的投进他的怀里,柔若无骨,像蛇一般缠紧了他。韩江林血液沸腾,欲火焚身,抱起兰晓诗朝着卧室走去。
  过去,他们的****像是在一片精致的花圃上精耕细作,必须用足十分的精心方能有所收获。现在,韩江林面对的是一片宽广的土地,一片辽阔的草原,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任意纵横驰骋。
  兴尽意足之后,韩江林抚慰着香汗淋漓的女人,动情地说,你真美啊。
  人说性爱达到高潮的那几秒钟,女人就像那只处于鼎盛时的昙花,奇美无比,难道你没有注意捕捉那几秒钟吗?
  韩江林含笑无语。
  晓诗怨嗔道,老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放纵内心的****,燃烧生命的全部热情就是想向你展示这几秒钟,你居然忽略了我绽放出来的美丽,是不是我的美丽依然没有打动你啊?
  韩江林只是用热吻阻住了她的言语。
  好一会儿,韩江林才在兰晓诗耳边说,记得我曾经向你朗颂的一首诗吗?《别声响》!
  晓诗点点头说,嗯。她依偎在韩江林胸前,江林,现在的诗歌形式还在,诗歌的精神却死了,而你,虽然从来都不具备一个诗人的形式,在我看来,你却是一个具有诗歌精神的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凭着这一点,就像太阳对于植物一般,对我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和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