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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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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斯力 1
第1章 有欲求佛
  (第一部)
  穷立屋,富修庙。
  在天华山寺庙原址,村民捐资重新建起一座规模宏伟的寺庙。传说佛像开光那一天,天华山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海之中,唯有佛祖头顶洞开,一柱阳光直射到寺庙金色的廊柱上,照亮了佛祖的慧眼。天华山佛祖自此灵光起来,村民求啥应啥,无不灵验。附近求神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寺庙整日笼罩在氤氲的烟雾中。
  韩江林负责开发月亮湾茶场,这阵子被一桩烦心事所缠绕,每日遥望香火隆盛景象,听说天华山佛祖灵验,也想上寺庙求上一卦。待他逮到一个机会走进庙里,时序已是秋天。宏大的庙宇云遮雾绕,笼罩着迷离的神秘气息。
  殿堂香烟袅袅,韩江林望了一眼朦胧的菩萨像,清冷的灵魂顿时被温暖的香火消融,他原本怀着观望的心情,看护寺庙的老头从门外走进来,把铜铃般的黑眼瞪着他。韩江林做贼一般赶紧把十元钱投进箱子,取了一束香纸点燃,毕恭毕敬给菩萨上了香,跪地作揖,叩了三个响头。在香案一角,一只六角形的竹筒插着一把竹签。“抽签只是游戏”,韩江林嘴角笑了一下,把竹筒捧在手里摇了摇,一只竹签跳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身心一震,捡起竹签慢慢地看,竹签上写着“第二十四号,上上签。”香案旁摆着一本草纸誊抄的本子,他翻到了第二十四签的标注,原来是一首毛笔手抄的诗句:“罪孽根基生浮萍,漂泊四海有福星。锦衣原无还乡日,荣华凋零遇双亲。”
  韩江林把诗念了两遍,默记在心。常说竹签暗示命运,他对半文半白的诗句无法理解,更看不出诗中何处暗示了命运,心想,竹签不过是一种游戏罢了。
  穿过侧门来到后面的佛祖大殿。佛祖殿果然气势非凡,韩江林抬头仰望,顿时被佛祖全身的金光镇住了。佛祖面容和善,仿佛凝聚了人间所有的善良、仁爱和宽容,分列殿旁的护法僧人,一个个面目可憎,人生的善与恶、好与坏、美与丑在这一个大殿里陈列出来。佛祖能以一颗博大的仁爱之心包容了世间的善与恶,这莫不就是平常人向往的美好境界?
  韩江林又往功德箱里投了十元钱,在佛祖像前烧了香纸,作了揖。佛祖像前的竹签筒用红漆刷得崭新,比菩萨香案上的竹签筒气派了许多,他看着竹签筒犹豫,耳边响起村民关于佛祖灵验的话,捧起竹筒虔诚地摇了几摇。用力过大,跳出了两根竹签。韩江林认为人不可能有两种命运,弯腰拣起竹签****竹筒。屏气宁神再次轻摇竹筒,瞟见了竹筒上的两行小字:“无欲不求,有欲有求。”
  有欲有求,我有什么欲,我求是什么?韩江林想起眼下无法释怀的困境。他挂任南江镇科技副镇长两年期已满,是在南江镇留下任实职呢?还是能够回县政府办公室任副主任?另有传说,他将出任科技局副局长。推荐他下南江挂职的老领导张副县长去年脑溢血病逝,韩江林没有了后台,回县政府办公室的希望十分渺茫。不管到哪一个单位,只要能够回县城就行,他不想呆在这该死的南江镇了。但个人的前途由组织考察决定,是求得来的么?
  求婚姻呢?韩江林身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杨卉。但两人的关系一直是温开水,怎么也热和不起来。在他钟情怀春的时节,一个美丽的才女兰晓诗早早地走进了他的心里。一边是形影相随的妹妹,一边是宛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的兰晓诗,韩江林不知该做出怎么样的抉择。兰晓诗的笑靥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韩江林摇动着竹筒,一只竹签欢快地跳到地上。韩江林捡起竹签,“第三十六签,中上签。”他对照着草纸书本一下子找到了第三十六签,是一首五言诗:“好花本无果,结果无须花。瓜熟蒂落去,了时花盛开。”
  这四句诗比前一首更加莫名其妙,万般难解其意,韩江林边想边朝后面的小殿走,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悠扬的彩铃与前眼的气氛大不相宜,他从侧门钻出,顺着小道离开寺庙。
第2章 续任乡镇
  稻谷的馨香随着徐徐的秋风在清水江两岸流淌。在蓝天绿水间,静卧于青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透明的空气里弥漫着鲤鱼和新糯米的香酵。
  韩江林和小河村支书约好在稻田里见面,金色的田坝一片宁静,小溪边阴凉的树底下,白色的烟雾如丝如缕。韩江林闻了闻飘散在空气中的鱼香,骂了一句,狗日的会享受,躲在溪沟烧鱼吃酒。
  水流潺潺的小溪沟宽展的沙地上,烧着一堆篝火,几个汉子赤裸上身,每人面前摆着一只褐色的土碗,汉子们喝得酣畅,古铜色的脊背布满金色的汗珠,宛如晶莹剔透的珠玑。
  韩江林跳下溪沟,罗站长站起来和他握过手,把他拉到一个陌生人跟前,说,这是组织部干部室的杨道理主任。杨道理谦和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日头太毒,歇口气,尝尝美味稻草烧鱼,喝重阳酒。
  支书把酒碗递到韩江林和邰德胜手上,边添柴火边招呼黑脸汉子杀鱼。浅水潭里黑压压的鱼挤在一起,黑脸汉子手轻轻一晃,敏捷地抓起一条鱼,锋利的镰刀熟练地一划,从鱼身上挤出一粒黑色的苦胆,然后用稻草和新泥把鱼包裹起来,丢进燃烧着稻草的篝火。一会儿,随着泥巴干裂,鲤色的馨香弥漫开来。
  杨道理和韩江林碰了酒杯,喝干,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过来,县里正式任命你为南江的科技副镇长。
  韩江林看着文件,疑惑地问,我不是原任的南江科技副镇长吗?
  杨道理耐心解释说,两年前是挂任,现在是正式任命。
  韩江林瞟着文件上一串的名字,和自己同一张文件挂职的干部,或回原单位任副局长,或到别的单位任副职。对他们来说,挂职就是下乡镀镀金。只有韩江林一个,由挂任期满正式任命为科技副镇长。
  文件上的白纸黑字让韩江林以前的无限希望皆化为泡影。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韩江林心在滴血,仍然大度地笑笑,我是学农出身的,广阔的农村大有作为。
  杨道理诚恳地说,在农村有利于专长发挥,说不定对你将来的发展更为有利。
  能进机关比乡下当然轻松得多,祸福相依,谁知道将来是不是好事?罗站长拍了拍韩江林的肩,进了城哪里还尝得到这么新鲜的鱼,这么美味的酒?兄弟祝贺你,敬一杯。
  韩江林自然知道他之所以不能回原单位的原因,张副县长死了,他没了可以依靠的臂膀,原单位回不去,别的单位去不了,当然只能留在南江了。这时,韩江林的手机铃响,杨卉在电话里焦急地呼喊,江林哥,你快回来,韩叔快不行了。
  早上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韩江林惊问。
  养父对他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养父病危,韩江林心急如焚。他是一个被遗弃于荒野的孤儿,挑着货担走村串寨的韩之明路上碰到,收养了他,从此终身未娶,带着他在乡下集镇摆小摊挣小钱过日子。韩江林七岁时,他们来到铁厂镇,寄居在杨卉家门下。从此杨卉与他青梅竹马、形影相随,形只影单的他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妹妹。韩江林从中国农业大学毕业,分配到白云县政府工作,韩之明才离开铁厂。两年前,韩江林到南江挂职,韩之明又把小摊子摆到了南江街头巷尾。
  韩江林来到镇卫生院,韩之明暂时被抢救过来,静卧在雪白的床上,悬挂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钻进苍老的身体。韩之明懂得草药,时常走村串寨给老百姓看看病。不是病得不轻,他不会躺在医院里输液。杨卉坐在床边守护,韩江林到来后,她把情况简单说明,说,我先回财政所处理一笔账,等一会就过来。
  韩江林说了声谢谢,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养父,一向高大坚强的养父,脸色苍白而安详,像懦弱的孩子窝在白色的病床上。他在床边轻轻坐下,给养父掖了掖被角,养父慢慢睁开眼睛,伸手在空中想抓住什么,沙哑地问,江林吗?
  韩江林赶紧抓住他的手,爸爸,是我。养父紧喘几口气,韩江林轻轻揉着老人的胸口,老人气顺了些,安静地看着韩江林,咧嘴苦笑,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一点小感冒,输一点液就好了。他安慰道。
  韩之明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韩江林的口袋,那,是什么?
  任职文件露出了红色的函头,养父受红头文件伤害至深,一辈子对红头文件心怀着恐惧,他主动掏出来说,是我的任职文件。
  韩之明接过文件,边看边问,你回政府办公室任副主任?
  韩江林难过地摇了摇头。韩之明的目光慢慢地从文件上溜过,突然,手垂落下来,文件掉到地上。韩江林惊问,爸,你怎么啦?
  灵光慢慢回到韩之明身上,他看着韩江林幽幽地说,儿呀,把你一个人丢在世上,我真不放心呀。
  不,爸爸,你会好好地陪着我的,是不是?
  江林,给爸爸说说,兰晓诗现在怎么样了?
  爸,韩江林叫了一声,人家怎么看得起咱们呀!
  韩之明暗淡的眼光里饱含愧疚,轻声说,对不起,江林,爸爸对不起你。
  爸,韩江林生气了,你对我恩重如山。
  我让你受苦了,韩之明眼里滚出一串浑浊的泪水。
  什么也别说,好好养病,好吗?
  韩之明点点头,不放心地问,你找领导反映要求了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韩之明焦急地突然提高声音,应该反映反映呀,生命在于运动,关系在于活动,你不提要求,领导怎么帮你?
  韩江林难过地说,我向谁反映我的要求?
  韩之明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一时沉默不语。韩江林安慰养父道,爸,关键你要养好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韩之明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韩江林握着养父的手,看着养父沉睡的样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可以负责的男子汉了。
  哥,杨卉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韩江林从迷糊中惊醒,不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睡着的时候,养父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看着如孩子一般安睡的养父,韩江林万箭穿心,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
  爸爸,他紧紧抱住养父,不让医护人员把养父的尸体包裹起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留住养父似的。杨卉伤心的哭声引来了镇政府的干部,有人买来了鞭炮在院子里燃放,向上天和众人宣告一条生命的升天。
第3章 求官江南
  埋葬了养父,韩江林仿佛是找不到方向的孤独旅者,迷失在了茫茫的草原深处。
  养父在日,所有的事情养父替他谋划,现在他的精神支柱已经没有了,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努力从现实中寻找出路。前些时候,组织部下文要求各乡镇推荐干部到宁波挂职。他原不在意,现在他开始郑重地考虑这件事情。一想到要求助于人,韩江林如重石悬于心头,迈出求人这一步千难万难。从小所受的教育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麻烦他人,但他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担任丧事总管的镇人大主席刘永键来结账。韩江林视钱物为俗事,不善于收纳钱物,更不精于算计,打电话把杨卉叫了下来。
  杨卉戴着一方孝帕推门而入,在素色孝帕的衬托下,她显得越发端庄秀丽。养父一直把杨卉视为未来的儿媳,可老人家没看到她嫁过来就撒手而去了,留下无尽遗憾。杨卉从小与韩江林如影随形,对他言听计从,人们笑她“跟屁虫”。她总是撅着小嘴反问,我是江林哥的跟屁虫,怎么样?
  两年前,“跟屁虫”杨卉放弃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白云。韩江林被抽调南江挂任科技副镇长,她又主动向组织申请到南江锻炼,被安排担任财政所长。工作之余,杨卉为韩江林管起了小财政。一桩顺水推舟的婚姻,却一直久拖不决。她知道是谁阻碍了爱情之舟驶进港湾。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才女兰晓诗,像一尊女神一样占据着他的心灵港湾,她的爱情之舟找不到停靠的泊位。
  此刻,刘主席向杨卉报账。丧事费用收支相抵,剩余六千多元。杨卉从刘主席手里接过钱,塞进小坤包,准备上街存起来。刘主席在一边看了,玩笑道,杨所长真是一位好领导,镇里的财政管得好,家里的小财政管得更好。杨卉得意地说,不管紧一点,江林哥呀,没钱还把钱看成废纸似的,转眼就不知丢到哪里了。
  礼单上明白地写着兰晓诗的名字,韩江林心里一动,毫无希望的爱情如飞鸟播撒的种子,存在着某种转机。待刘主席走后,韩江林向杨卉伸出手,给我一千块钱。
  干什么?杨卉紧捂着钱袋子。
  杨卉的样子整个一抠门老太,韩江林笑着说,我还不是抢劫犯嘛,把钱袋子捂那么紧干什么?
  杨卉松了手,自嘲一句,财政局长死了,手还是捂着钱袋子。
  韩江林说,你还真是一块财政局长的料。
  女人天生就会理财。杨卉得意地说。
  那不是理财,是抠门,你与她们不同,是真会理财。韩江林嘴里夸杨卉,手再次伸出去。
  杨卉恳切地说,干什么都要钱,你老说要有立锥之地,没有房,哪来立锥之地?能省就省吧。
  立锥是指事业,要像钉子钉在地上一般踏实。杨卉一直不松手,弄得韩江林不好意思再开口,暗中盘算,手头还有五百多块,再跟出纳借三五百,把礼单内容换一换,茅台换成剑南春,软中华换成磨沙黄果树。
  杨卉的小家子模样让韩江林怄气。养父说过,人困于钱物,整天为生计发愁,人生会变得卑微,远大志向会被贫穷消磨。
  在向领导求情这件事上,犹豫再三,不能下决心。父亲临终遗言犹言在耳,他壮着胆子向苟县长的秘书探听苟县长的行踪。得到苟县长在家的消息,韩江林向出纳借了五百块钱后,搭车去白云。
  韩江林找领导申请外出挂职锻炼,正儿八经的公事,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人,公事就有了私事的嫌疑。这年头,公事公办不好办,公事私办顺当。他在白云找了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待到晚上才和苟县长的秘书通上电话,消息是苟县长回家了。苟县长前年从邻县交流过来,只身住武装部招待所。韩江林提着东西走到武装部,招待所里黑灯瞎火,冷冷清清。他贼似的悄悄蛰伏在花丛里,委屈像毒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心。一遍一遍自我宽慰,为了出人头地,今晚暂时受些委屈。
  在花丛里守株待兔待了很长时间,苟县长仍没回来,韩江林百无聊赖,掏出胸前银色的精致长命小锁,其中有一个小盒子,拧开盖子,借着微弱灯光,端详着年轻女人的小照。养父把他从路边捡回,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就是这张小照。养父猜想画中女人是他的母亲,请人打了一把长命锁,把照片放置其中。韩江林又不敢确信,满脸稚气的女人乍看还是一个孩子,会是我的母亲么?然而,养父过世后,如果他还有亲人的话,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韩江林仰望星空,心底生出一种压抑而绝望的情绪,自己宛如老天不小心遗失的一颗流星,在黑暗而苍茫的人间徘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深人静,苟县长似乎不会再回来了,韩江林十分郁闷,不想作无望的等待,掏出手机拨打吴传亚的电话。吴传亚的声音背景很嘲杂,韩江林判断他可能在街上。吴传亚刚从中学团委书记调任县纪委办公室主任,人逢喜事精神爽,热情得张扬,江林,你小子在哪里?
  韩江林小声说明了地点。吴传亚用命令的语气说,到步行街来,我在第一个夜市摊等你。又放缓了语气说,市纪委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刚把他们送上车,喝了几杯小酒。
  听你的口气,岂止喝了几杯小酒。
  对对,能喝半斤喝八两,这个干部可培养,我一个小兵嘎子,不喝得领导高兴,行吗?闲话少说,限你五分钟到位。
  事情办得不顺,韩江林想借酒浇愁,打车来到白云步行街小吃摊前。
  步行街原是白云老街,县委、政府两套班子去年到广东考察一圈回来,把老街改造成步行街,小贩们见步行街人气兴旺,渐渐转移过来,步行街变成了小吃街,一到夜晚,烟熏火燎,步行街倒是徒有虚名了。
  吴传亚正在街口等得不耐烦,韩江林刚下出租车,就被吴传亚揪住,眼睛乜斜地看着韩江林的手提袋,鼻子哼哼,小子搞恐怖活动,想送哪个倒霉的领导上西天?
  两人寻一静处坐下,韩江林边放东西边愤愤地说,臭老九,什么话都有酒糟味,在领导身边工作,对领导不敬,领导赏你好果子吃。
  这话刺中了吴传亚的痛处,他嘿嘿一笑,拿起啤酒往杯子里倒,马书记说,斜啤斜啤,正事歪着做,效率更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黑得也太快了吧。
  街头炒板栗,现炒现卖。吴传亚将啤酒递给韩江林,碰了一下,干了。韩江林咕咕咕一口气喝干,抓过啤酒瓶倒了一满杯,又一口气喝干。吴传亚喝了一半,停下喘口气,看韩江林喝酒的样子不对,伸手来抢瓶子,嗨嗨嗨,啤酒是粮食,不是万泉河水,哪有这么个喝法?
  韩江林喝干了第三杯啤酒,干笑着说,不就喝你几杯啤酒吗?请不起客明说啊,我埋单。
  瞧你苦大仇深,谁招惹你了?
  韩江林把欲求苟县长让他去挂职的事情说了,黯然幽叹,求人真不是个滋味,像三寸金莲的丫环似的。
  吴传亚说,江林,这事还得一分为二来看,目的和手段分开,你要求到沿海挂职,这是积极进步,目的是高尚的,私下找县长,这只是一个技术手段,既然是技术,是手段,手段只要不以损害他人为目的,与卑鄙高尚没有任何关系。
  韩江林渐渐抬起了头,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把吴传亚弄得莫名其妙,问,有什么不对吗?
  韩江林一拍大腿,狗日的,简直太对了!他抓过瓶子倒满酒,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把问题分析得这么透彻,来,敬你一杯!
  吴传亚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你解开了我的心结,从此以后我将一往无前。
  一往无前可以,不择手段可不行。
  韩江林略为沉吟,为了达到目的,也许我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可能会掉进地狱,到时可别怪我。吴传亚乐呵呵地笑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心怀一颗高尚之心,给地狱的灵魂带去光和热,也不虚度此生。韩江林决然地说。
  刚毅的语气让吴传亚一阵哆嗦,韩江林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如果自己的话给了韩江林错误的暗示,他罪莫大焉。
第4章 “狗头”县长
  第二天早餐时,韩江林在街头随手翻着一本地摊文学,恰好有一篇谈到如何创造人生机会的文章,作者笔法粗略,充满厚黑学的味道。作者说,露面即机会,交往即机会。作者举了两个例子为证,唐朝一著名的大臣原是一名马夫,当他牵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接受唐玄宗检阅,唐玄宗大为惊异,认为养马养得这么好,做别的一定在行,很快把他从马夫队里调到身边。另一个是清朝的和珅,他在站岗时,乾隆皇帝经过,看到他年轻英俊、气质不凡,把他调任为贴身侍卫,之后他一路升迁。他一向善于举一反三,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在领导身边工作,哪能那么快就得到提拔呢?他吐了一口气,决定排除任何的恐惧,上政府办串串门,露露脸,寻找机会。
  一楼行政科大门敞开,行政科长刘大志伏案填写财务报表。先前在政府办当秘书,韩江林经常帮张县长报账,与刘大志接触最多。
  刘科长,韩江林热情地叫道。大志把眼睛从表上移到韩江林脸上,手并不移开表格,江林,有事吗?
  刘大志还是当年的态度,手掌财权便以为找到上门的人,眼睛都盯着他的钱,防人像防贼。韩江林不和他计较,说,特意来看看老兄啊。刘大志不领情,浅浅一笑,又埋头填表,不再和韩江林说话。韩江林套不上近乎,自觉没趣,告辞出门。刘大志这才说,江林,经常来玩啊。韩江林依然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经过刘诚副主任办公室,刘副主任在和一个上访的老干部谈话,韩江林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刘副主任早已看见了他。
  江林,刘诚老远伸手迎上前,容不得韩江林躲闪了。刘诚的笑容让韩江林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刘诚要倒茶,韩江林说,我自己来。
  刘诚拦住他,回到娘家就是客,哪有客人倒茶的规矩!刘诚对老干部说,老人家,你的事情有机会我请示领导,好不好?
  韩江林心想,在办公室工作,还真要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在这个岗位上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刘诚摆出老领导关怀下属的架势,询问了一些他的近况。两人渐渐融洽起来。韩江林找到了一种回娘家的感觉,心想,难怪领导下选(什么意思?)都要放在祖籍所在地,那里有根、现实的人脉。
  韩江林把想去宁波的想法向刘诚提出后,问,我知道政府这边掌握一个名额,不知道定人了没有。
  这事老大负责,你直接找老大。
  政府办的人叫县长换了几种叫法,早先根据电影里的叫法,县长叫一号,顺着往下,二号三号,三号县长多少和女人的例假有关(女人的月经叫三号),他不干了,多次对秘书们提出批评,后改叫县长为头。苟政达调来后,苟县长叫起来就是“狗头”,这种称呼谁叫得出口?不知哪位灵机一动,把苟读成“句”,称苟县长为“句头”。南原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句头听起来像“猪头”,苟县长老大不快。县委那边把刘书记叫牛头,苟县长却不愿意被叫 “狗头”、“猪头”。办公室的秘书不敢擅叫苟头什么的,只好改叫老板,老大。
  老大忙,我们乡下人见老大就像见皇帝那么难。韩江林不习惯称县长为老大,只不过顺着刘诚的口气叫罢了。
  刘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幽默了。一边拨打苟县长的手机,一边热情地说,我帮你联系一下。看到刘诚和苟县长那么随意,韩江林突然想起,刘诚是苟县长点名要进政府办的人,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大在牛头那里商量个事,稍等一会。刘诚给韩江林续水,说,老弟,你要年龄有年龄,要文凭有文凭,前途远大。
  刘诚一番诚心诚意的话,他听出了另一番意思。机关中人习惯见势而行,不会给扶不起的刘阿斗更多的热情和关照。说话间,苟县长拎着手提包匆匆走过门口,刘诚领着韩江林尾随跟进办公室,说,小韩有事找你。
  苟县长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问刘诚,财政局兰局长来了没有?
  刘诚说,我打电话催他。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让他抓紧汇报,出门时顺便把门关上。
  韩江林诚惶诚恐地在苟县长办公桌对面坐下,小声叫,县长。苟县长亲切地问道,小韩,有什么事?
  韩江林忐忑不安地把想法说出。苟县长没有说话,拿起电话摁下号码,组织部施部长吗?挂职名单定了吗?还没定?韩江林怎么样?他在南江负责天华山茶场开发,我们想从浙江引进科技杨梅试种,韩江林专业对口,嗯,好,你们研究一下。
  县长对他这么了解,韩江林有点受宠若惊了。
  苟县长挂了电话,说,我们计划对天华山进行综合开发,你搞茶场算是带了一个头,这次去宁波要带项目去,研究引进科技杨梅,这几天你搞一个可行性报告上来,去吧。
  从县长办公室走出来,韩江林像六月喝了冰水般舒畅。想象中无比复杂的事情竟然一个电话就敲定。原来所谓的复杂,不过是凭空臆想出来的罢了,领导本身不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同样,某些事情复杂,大多是人为造成的。
  走出政府办公楼,韩江林习惯地仰望了一眼深蓝的苍穹,昨晚的蹲守使他觉得世态炎凉,心灵灰暗,备感卑微,此时此刻,自己犹如一只翱翔天空的鹰,眼前展现出无垠的天空。卑微只是手段,是技术,人的灵魂必须保持高贵的姿态。吴传亚的话犹言在耳。
第5章 爱情初露
  几天以后,韩江林接到组织部通知,到南原市委组织部集中培训。市委派往宁波挂职的乡镇干部共一百人,每人向市委组织部培训中心交了一百元培训费后,培训中心给学员下发了一套从南原市招商局弄来的项目资料,加上市委组织部印发的一套《挂职干部注意事项》,就是培训的全部教材。培训中心主任说奉部领导旨意授课,拿着《注意事项》讲了二十分钟,整个培训活动圆满结束。韩江林卷起材料跑出教室给兰晓诗打电话,电话铃响,他心里陡然紧张,担心兰晓诗掐断电话。没想到兰晓诗不仅接了电话,声音还带着高八度的热情:领导。
  韩江林受到感染,调侃道,怎么不叫大领导?乡长上管天文,下管地理,左管农民的粪桶,右管百姓的撮箕。
  兰晓诗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声音委婉柔媚,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我日日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心里不停地拨打你的电话,你,没有听到吗?
  兰晓诗沉默了一下,说,天晓得你拨打谁的!
  见个面怎么样?我会告诉你拨打谁的电话。
  兰晓诗调皮地说,我等着领导接见,大领导一直忙,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我在南原,已经安排时间接见你,怎么样,定个地点吧。
  兰晓诗略带夸张地惊呼,你在南原?现在?稍事沉默,说,吃饭时间还早,你先过来坐坐。电话里指明了“晓诗策划工作室”的位置。
  韩江林立即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往指定的地点赶,看看到了地点,开窗搜寻,抬头望见了“晓诗策划”的广告牌,觉得事情有往预定的方向发展的预兆,心里一乐。下了车正要寻找上楼的通道,身旁弯腰指导工人制作广告牌的人转身莞尔一笑,来了?马上就好。
  韩江林惊讶地打量着兰晓诗。兰晓诗把裹满油彩的披风一卷,看什么呀,没见过西洋镜吗?
  兰大小姐真不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兰晓诗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狗嘴不会长象牙。
  小小的亲密接触让韩江林心里非常温暖,愉快地说,狗嘴长象牙是怪类,兰大小姐干粗活证明城乡一体,社会进步。
  兰晓诗来一个漂亮的转身,得意地笑着领韩江林上楼。韩江林本来就十分欣赏兰晓诗出类拔萃的气质,此时望着窈窕美丽的背影,心里更加爱慕,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兰晓诗说,我请了两个江西老表帮我们制作广告牌。
  策划公司就是广告牌制作公司?
  兰晓诗脸微微一红,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进入这个市场不容易,我们正在扩展领地,由平面广告向立体和多媒体广告发展。
  走进二楼策划工作室,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坐在电脑前。兰晓诗风趣地介绍自己的合伙人,邓媛媛,我的合作伙伴,正式的职位是晓诗策划副总经理。
  邓媛媛审视着韩江林,嗔叫道,兰姐。
  韩江林,南江镇镇长,我的家乡父母官。兰晓诗又介绍韩江林。
  这介绍让韩江林觉得别扭,心想,晓诗也未能免俗,故作严肃地纠正,副镇长。
  介绍领导的时候,不都是把副字去掉么?
  在与美丽女士见面的隆重外交场合,正职就是正职,副职就是副职。
  邓媛媛不觉又多看了韩江林几眼,听着他们斗嘴,抿着樱桃小嘴窃笑。
  兰晓诗塞给他一把材料,这是我们新近做的一个策划方案,看看。脱掉了旧外套,露出亭亭玉立的身姿。韩江林说,别赶鸭子上架,我管百姓撮箕粪桶有一套,广告策划是思维盲点。
  领导接见下属,不批阅文件怎么成?兰晓诗端茶上前,说,谁没有盲点?只要不盲目。
  韩江林说,领导亲自视察一般开汇报会,口头汇报,领导调研要是都隆重收罗文件,转一圈下来,领导不得压垮、累死?
  领导为人民服务练就了钢筋铁骨,高压不垮、蒸煮不烂、千锤百炼不扁,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邓媛媛插了一句,群众抬着,下属捧着,女人供着,这才是领导!
  两个女孩变着法儿扁他,韩江林大叫冤枉,质问,领导有那么多好处,你们咋不当领导?
  两人相视而笑。兰晓诗坐到电脑前,你等一会,我改个东西后再去吃饭。
  韩江林翻着材料,这是南原河上游天星桥景区的电视宣传策划方案,创意奇特,视角新颖。灵机一动,说,晓诗,能不能给天华山旅游搞个策划方案?
  兰晓诗说,好呀,你把项目、投资、宣传方案这些东西给我。
  韩江林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毕竟我还没有那个权力。
  在其位,谋其政,等你主政南江,我们再商谈。兰晓诗在商言商的架势把韩江林闹了个花脸,掏出手机给王磊打了个电话,小磊子,我在南原,上次说的天华山开发方案,搞了没有?
  王磊说还没有,两人聊了一会,韩江林说中午一起吃饭,王磊问明了地点,就挂了电话。
  一会儿,王磊像风一样闯进来,左看看右瞧瞧,惊奇的目光落在邓媛媛身上,夸张地说,南原街头美女越来越少,原来都藏在深闺里忙事业。邓媛媛满脸羞红。兰晓诗打抱不平,小姑娘脸薄,哪经得住色鬼这么看呀!王磊矛头迅速转向兰晓诗,人家小姑娘,莫非你是老女人了?兰晓诗脸一红,省点口水吧,你。王磊说,好,眼前的可餐秀色咱没希望了,咱省点嘴,等会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谁说你没有希望了?我们媛媛还没有朋友,兰晓诗问,想吃什么?
  王磊说,唉呀呀,晓诗,白云人哪有问客杀鸡(这是一个普遍的俗语,当面问客人杀不杀鸡招待,就是假心假意了)的理呀!
  兰晓诗想了想说,我请向博士开车过来,我们到南原河边吃鱼。说着拨打向博士的手机。
  这句话对韩江林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心整个掉进冰窟,凉透了。
  王磊看了韩江林一眼,说,江林,今天怎么整个一只瘟鸡样?拿出当年霸着兰晓诗的雄劲来呀。
  兰晓诗不干了,你说什么?谁霸谁啦?
  王磊知道说错了话,耐性地把韩江林当年的情痴模样夸张地描述了一遍,感慨万端,晓诗呀,谁要追求你,他要和谁决斗,可怜冰心一片,换来春光无情呀。
  兰晓诗羞涩地白了韩江林一眼,他什么时候向我表白过爱情?谁不知道他和杨卉青梅竹马?
  王磊张大眼睛瞪着韩江林,没有表白吗?江林,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表白爱情,又堵塞言路,霸着不让我们表达,什么意思嘛,莫非想让肥水流入外人田?
  谁是肥水?我看你是缺肥肠吧,等会儿炒几个肥肠叫你满嘴滴油。
  正待出门,兰晓诗的手机响了。向博士说他有一个手术,脱不开身。韩江林正想着向博士的事,听说他不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向博士已经是有车一族,而他还是穷光蛋一个,在这场爱情的角力中,他明显处于劣势,心里颇感不妙。
  打车来到南原小炒一条街,到底是女人精于算计,所点小炒非常合口。韩江林见兰晓诗额头香汗直冒,很是怜香惜玉,扯一张纸巾递过去,兰晓诗接了,并不言谢。这一细节和亲昵,让他感觉光明之灯并未熄灭,爱情仍存在希望。
  下午,韩江林怀着一点点的爱情希望,坐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在车上思念着兰晓诗,韩江林恍然觉得火车开往天堂的方向。事实上,火车确实是开往有“人间天堂”美誉的杭州。
  在浙江挂职的三个月时间里,韩江林每天给兰晓诗打一个电话,兰晓诗总是用一种淡定的语气说话,以至于韩江林千言万语无法诉说,澎湃的激动找不到表达的时机。他在烂漫的思念中觉得度日如年。
  在某一个寂寞的午后,韩江林接连收到兰晓诗发来的三条信息,就是三个问题,第一个,如果爱人不能生育,你还能够没有任何怨言、至死不渝地爱她吗?
  韩江林沉迷于爱情的幻想中,没有多少现实的想法,给出的答案是,爱情是男女双方纯粹的心理感受,应当与孩子无关。
  第二个问题,如果孩子和老婆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面对这个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问题,韩江林心里直乐,只有女人缜密的心思才会想出这般问题。他回答,如果有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只能在天上寻找答案。他复加了一句,这种问题好比“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第三个问题,如果你妻子要求一切听她的,你能够耐心地说服她吗?
  这几个问题不仅考智商,还考起情商来了。韩江林虽然隐隐地觉察到兰晓诗这几个问题暗藏着某种目的,但仍然认真地回答,家不是讲理而是讲情的地方。
  回答了三个问题以后,韩江林拨打兰晓诗的电话,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问题。兰晓诗没有接听电话。第二天,韩江林再拨打兰晓诗的电话,里面一个声音机械地回答,该用户欠费停机。直到他挂职期满回到南江,再也没有拨通过兰晓诗的电话。
  莫非我的答案让兰晓诗不满意,中断了和我的联系?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仿佛爱情的青鸟展翅而去,他倍感忧伤。
第6章 引狼入室
  挂职期满,韩江林回到南江,杨卉以温馨的方式迎接他的归来。她做了一桌好菜,请财政所的所有人员来为韩江林接风洗尘。觥筹交错间,韩江林又有几分迷失,不知道放弃眼前温柔可心的女人,去追求一个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兰晓诗,究竟值不值得。
  深夜,韩江林辗转难眠。他并非不明白杨卉的心思,与杨卉结婚,他就等于把自己的将来置于一个人事的荒凉地带,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后台和背景,要想在官场上出人头地,等于没有任何登山装备却要登上珠穆朗玛峰之巅,成功的概率为零。平庸地虚度此生,心有不甘,他对着黑暗痛苦地呼喊,老天,谁能帮帮我?
  睡梦迷糊,韩江林被喧闹声吵醒。玻璃窗上映照着淡淡的雪光,他以为天亮了,一骨碌翻身下了床,穿上毛衣裤,披着皮衣开了门。
  院子里站满了乡里的干部,上了年纪的静静地靠屋檐边站着,不让飘扬的雪花落在头上。年轻人兴奋地站在雪地里,跳着,闹着,活动身子暖和一些,也享受着南方白雪带来的清新凛冽。女干部缩手扎成堆,围着镇党委书记孙浩,吵嚷着什么。喜欢闹腾的干部趁女干部不注意,悄悄把雪团塞进那毛衣包裹的细嫩脖子,吓得女干部一阵惊叫。
  院子以外便是莹白的雪的世界,披满雪绒的高耸雪山把天都顶了起来。头上的天空灰暗深邃而朦胧。原来天还没有亮。
  杨卉在韩江林的门边站着,见韩江林开门出来,嫣然一笑,你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这时候集中?
  杨卉说,大雪封山,估计月亮湾村的计生钉子户在山里藏不住身,孙书记带队进村抓计生对象。
  这有点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味道。韩江林搓着手说。
  女干部们吵嚷说,天那么冷了,雪那么深,山路很滑,不一定能爬上险峻的月亮湾,上去了也不一定能下来得。
  孙浩长韩江林四岁,是全县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说话办事浑身朝气。他面对大雪豪气冲天,就是难于登天也要上山,计划生育一票否决,不拔掉这三颗钉子,今年的工作白做了,县政府不给补助,过年没钱给大伙买肉,你们背后要****娘。
  孙浩书记说得在理,大家暂时安静下来。周明副书记问,孙书记,是不是把小刘他俩留下来做普法试卷?政法委催今天上交呢。
  刘永健提醒说,综治工作也是一票否决。
  孙浩生气地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个部门强调各自利益,干脆把我们全都否决好了,换他们来做一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张胜波镇长人到中年,老成持重,平时言语不多,关键时候出面充当和事佬,说,事情分轻重缓急,抓主要矛盾,政法委那边不出案子可以解释,县里挂了名的钉子拔不下来,一旦书记和县长当着全市县区长的面检讨,我们可真要被否决了。
  周明作了让步,说,姜还是老的辣,镇长牢牢地抓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大家听出了周明话里别样意味,吃吃窃笑。人丛中有人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干脆连两个基本点不要了,直奔主题,只要紧紧抓住那个中心,今年的奖金就靠谱了。
  瑟瑟寒风中响起快活的笑声。
  孙浩看见韩江林,说,吵醒你了吗?你才回家,这次行动没你的事。
  孙浩话虽然粗鲁,但充满了关爱。韩江林不愿成为独立特行的例外,更愿意融入集体生活,说,全镇干部都参加,我怎么能例外呢?
  书记看人员到齐,分配了任务,强调了纪律,最后问镇长还有什么话说,镇长见书记说得过分严肃,为了缓和气氛,对计生站长说,刘站长,我们冒雪进山,你要搞好后勤保障,交代厨房弄几个好菜,经费从计生罚款中列支。
  如雪夜奔袭的古时军队,马衔铃,人含草,悄悄走出镇政府大院,像一条黑色的游蛇蜿蜒行进在银白的雪原上。
  大队人马进了村,把韩江林带领的小组留在盘山公路上。
  皑皑白雪把高峻的山铺平了,淹没了蜿蜒曲折的公路。杨卉和几个年轻人或在没膝的积雪中堆雪人,打雪仗,嬉闹奔跑,或观赏天华山上美妙绝伦的雾凇,感叹天工妙手雕饰的自然美景。
  韩江林站在一颗剔透的雾凇树下,静静看着队员欢闹。杨卉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玩累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用含情的目光默默地绕着韩江林。不管人前人后,她都毫不避讳和韩江林的亲密关系。
  雪花纷纷扬扬,寒风席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融为一体。队员玩腻了雪,躲到了亭亭如盖的雾凇下面,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着,弹跳着,让湿透了的皮鞋稍为暖和一些。
  南方的冰雪透着刺骨的奇寒,雪夜呆在野外并不轻松,年轻人抱怨起来。韩江林怜惜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杨卉,想为她做点什么,走进附近的松树林,刨开积雪,想找一些枯枝败叶生火取暖。问遍在场的人,都没带打火机,他失望地把枯枝丢在雪地里。
  天渐渐放亮,守候了大半夜的队员们又冷又饿。韩江林望着山腰被大雪盖住的茶园,又担心计生对象从路上跑掉。邰德胜主动提议说,韩镇长,我们到茶园去?众人附和,韩江林只得答应,领着小组人员下到茶场。
  留守队员在老杨棚子里吃过早饭,喝了点小酒,兴奋得坐不住了,吵着上山捕鸟。老杨趁机说,昨天两只野山羊从对面小山坡溜下来找吃的,牵狗去撵一撵,手到擒来。
  杀戮生命总能激起男人的性情,捕杀野山羊的奇妙情景,令邰德胜和小王手舞足蹈,拉着老杨就往外走。杨卉想去,用眼睛征询韩江林的意见。
  平时,韩江林非常乐意参加集体活动。此时他身心疲惫,只想静静地呆着。养父过世后,痛苦的心灵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养父曾经告诉他,如果迷途了,就静下来听一听心灵的声音,心灵会告诉需要的答案。这些天来,他静听心灵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声音。
  伙伴们走后,韩江林闻着炉火气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间曾被急骤的狗叫声惊醒,随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江林,你看谁来了?杨卉欢喜的叫声把韩江林惊醒。韩江林睁开眼,门外卷进来的清凉寒风带来一个美丽的人影。他几乎不敢相信,呆呆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兰晓诗,惊讶地张大嘴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杨卉瞪了韩江林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兰晓诗莞尔地笑,取下挂在胸前的相机,随手递给韩江林,怎么啦,我不能到韩镇长的地盘上吗?漂亮女郎善于采用反诘的策略。她摘下盖着头上的衣帽,把头潇洒地甩了甩,鬈曲的青丝如秀丽的瀑布倾泻,柔软地披在肩头,娇美而高傲的兰晓诗顿时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女性魅力。韩江林封闭已久的心灵顿时涌进明媚春光,眼睛放出闪电般的亮光,这道亮光把站在兰晓诗身后的杨卉吓坏了,她赶紧站在兰晓诗和韩江林中间,说,我们成果非凡,捕获好大一只野山羊,老杨在剥羊皮,去看看?
  老杨杀小鸟,你有菩萨心肠,现在屠杀山羊,倒没有了怜悯之心。韩江林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鸟未见羊,哪里算是仁慈心肠?
  杨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让开了身子。
  兰晓诗眉色舒展,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微微一笑,你们兄妹真是一对活宝,现在还是不依不饶地吵。
  韩江林尽情而贪婪地欣赏兰晓诗,好像一个灵魂丢失的人重新寻回了灵魂。他接过兰晓诗脱下的大衣,挂在墙上,柔和地说,袜子湿透了吧,脱下来烘烘,也烤烤脚。
  兰晓诗笑着说,雪水灌满了靴子,可以养金鱼了。韩江林接了兰晓诗的靴子,迷离地欣赏兰晓诗纤巧的小脚,好像那是金靴里养成的价值连城的金鱼。
  韩江林这么犯贱,杨卉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情敌是兰晓诗。如果和眼前的情敌展开一场对决,这是一场没有胜负悬念的战争。
  兰晓诗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父亲兰槐长期在县财政局任职,两次被提名参选副县长,两次落选,但并不影响他在县里的影响力。母亲是县医院一名副主任医师,任县医院副院长。兰晓诗从小就学过琴棋书画,被认为是白云县的才女,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前茅。高考前兰晓诗生了一场病,高考成绩受到影响,只上了一般院校的分数线,补习一年后,她以全市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传媒学院。
  时值韩江林正在北京农业大学学习,暗恋之心不死,但兰晓诗已经成为未名湖畔人,哪里还把韩江林放在眼里?老乡之间隔三差五聚会,他们的关系不见进展。倒是跟随韩江林考入农业大学经济管理系的杨卉,和兰晓诗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杨卉知道了兰晓诗的光亮艳丽遮掩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她觉得兰晓诗不适合韩江林。兰晓诗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人生将永远是残缺不全的。
  韩江林身心全在兰晓诗身上,忽略了杨卉的存在,问,这么长时间打你手机,一直停机,躲到哪儿修炼去了?
  什么修炼啊,这几个月接了两单生意,简直是磨炼,受罪,前天交出去,今天特意跑来天华山赏雪景,拍几张雪景照片作资料,没想到碰上你们。
  杨卉凭着女性的敏感,知道兰晓诗在说谎,情敌有备而来,却要假装意外偶遇。她不敢与心智非凡的情敌激烈过招,淡然地问,你不是准备出国吗,怎么有时间到乡下?
  兰晓诗浅浅一笑,亲昵地握着杨卉的手说,漫天雪花,让我想起咱们在北京的快乐日子,你忘了吗?
  她把你字咬得很重,朝韩江林送去一个妩媚的笑容。杨卉听出了她的企图,心说,你是一只失去翅膀的天鹅,即使周游世界,终归跌落故土。
  同为女人,杨卉已经感觉兰晓诗是一匹不好的母马。她不知道兰晓诗此行抱着什么目的,暗暗告诫自己加强警惕,小心观察兰晓诗的下一步行动。
  兰晓诗伸出保养良好的纤细小手,握住韩江林的手轻轻一摇,江林,真的对不起,前些时候韩叔过逝,我有事脱不开身,托姑妈送了一个礼聊表慰问。
  这句话让韩江林受宠若惊,谢谢你的关心。
  才隔多长时间,就变得那么生分了吗?是不是当领导都这么有涵养,对人客客气气啊?兰晓诗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在人际交往中,她总是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
  兰晓诗的到来改变了气氛,邰德胜收起了先前粗俗的话语,小王和小刘的行为举止变得安静文雅了。杨卉与他们同为一类人,他们敢于放任性情,肆无忌惮。兰晓诗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他们不愿意在气质高雅的女人面前表现浅薄和媚俗,免得被人小瞧了自己。外人明眼,他们意识到了杨卉的爱情遭遇意外,存在危险,对杨卉深为同情。
  杨卉黯然走到屋外,仰望着灰蒙幽远的天空,心里暗自呼唤,苍天,请不要让爱情弃我而去,保佑我吧。
  引狼入室。这是对自己愚蠢地把兰晓诗带到韩江林身边的总结。
  下午四点打道回府,手里提着瓜分的野山羊肉离开。老杨说,山里打羊,见者有份,除了吃的,在座的每人一份羊肉。在路上,韩江林细致周到地照顾兰晓诗,生怕她在雪地里摔倒。杨卉看着,拎着羊肉暗自伤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把江林哥的东西拿在手里了。
第7章 被双规了
  兰晓诗家的蓝色小楼在红砖白砖为主色调的楼房之间,鹤立鸡群,格外醒目。韩江林心想,这倒代表了兰家在白云的地位和性格,张扬而显摆。他走近青色石块砌成的围墙门,小洋楼上传出悠扬的钢琴曲,一股莫名的欣喜像春天的山洪,把因焦虑和思念累积起来的郁闷一扫而光。钢琴曲又重弹了一遍,这是《金蛇狂舞》的曲子,简洁而欢快的旋律。他不明白弹奏者为什么再三重复弹奏这首曲子。是不是兰晓诗心如乱麻,极不平静,弹奏简单欢腾的曲子排解心中郁闷?
  韩江林按响了门铃,楼上的钢琴声停止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门框里站着一个年纪与韩江林相仿的英俊青年,西装革履,头发打了摩丝,油光可鉴,呆滞的眼睛盯在韩江林脸上,像一把刀子穿透了他的脆弱自尊。英俊青年冷冷地问,你找谁?
  韩江林像一个被现场逮住的小偷,舌头发僵,请问兰晓诗在家吗?
  晓诗不在家。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厌恶韩江林破坏了他的情绪。
  晓诗到哪里去了?韩江林壮着胆子问。
  砰!年轻男子狠狠地摔门关上,差一点砸上韩江林的鼻子。韩江林看着紧闭的大门,心底扩散出一股失败者的低落情绪。
  韩江林离开兰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责备自己轻率,好几年不见,不知道兰晓诗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刚见过几次面,几句暖心的话就让他鬼迷心窍。兰晓诗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又是北大硕士毕业的绝色佳人,所谓才子佳人,佳人同样要选才子相配。兰晓诗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地位,更无惊世才华的平常人呢?韩江林自视长相不差,英俊青年在外表上已经胜了韩江林一筹。从才华上说,背后还有像博士这样有留洋背景的情敌。兰晓诗名花有主,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欺骗自己呢?
  韩江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心儿在黑暗深渊痛苦挣扎,觉得县城不是自己呆的地方,正想坐车回南江去,忽然接到吴传亚的电话,要他到县纪委一趟。韩江林以为有什么好事,一溜烟跑到县纪委,吴传亚正在写材料,韩江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在干什么,领导?
  吴传亚用一种陌生而严肃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说,韩镇长,请坐。指了对面看报纸的女人一眼,说,这是游书记,有事找你。
  游国凤抬头看了韩江林一眼,说,请坐,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什么案子?韩江林心里一惊。
  游国凤肃然地看着韩江林,我们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离开指定的地点。
  你的意思,是要对我双规?
  游副书记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组织的意思。
第8章 组织突审
  韩江林走进一片黑暗的树林,周围传来野狼阴森低沉的嗥叫。韩江林紧紧攥着手里的木棒,紧张地注视着绿幽幽的眼睛。一只目露凶光的野狼轻蔑地龇了龇牙,锋利的牙齿寒光闪闪,散发出令人胆战的血腥气息。从背后靠近他的公狼一边轻声低吟,跃跃欲试地准备偷袭。
  韩江林丢了木棒,迅速地靠近一颗粗壮的大树,抓住树枝朝树上攀爬。狼群混乱地嗥叫着涌上来,一只公狼咬住了他悬在半空的腿,钻心的疼痛使他手一松,身子像树叶一般飘落进张着血盆大口的狼群。
  爸爸,救救我!他绝望地尖叫。
  猛然惊醒,原是南柯一梦。他睁开眼睛,喘息未定,狼牙的血腥气息犹然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在苍白如纸的脑海里,一行字清晰可见,爸爸死了。
  黑暗里潜伏着令人不安的东西,他听到一个金属般的声音再次陈述业已存在的事实,你爸爸死了。声音好像某部恐惧电影一个定格画面的画外音。
  是的是的,我爸爸死了,没有谁会来拯救我。韩江林愤怒地大喊大叫。
  房间突然打开,温暖的房间灌进冷风,灯亮了。
  又一个电影画面定格在韩江林苍白的脑海里,仿佛在很多年前的满月之夜,他凝视着老同学吴传亚惺忪的睡眼。
  韩江林翻着白眼,身子在痛苦地抽搐。吴传亚被他的神态吓住了,担心韩江林死掉,一边惊慌地摇晃着他,一边大叫,江林,你怎么啦?
  韩江林野游的魂魄悠悠回归身上,不解地望着吴传亚变得亲切的面孔,突然产生厌恶的心情。他崇尚真诚的生活,不喜欢看到变脸似的千变万化的面孔,哪怕眼前就是千面佳人,也照样感到厌恶。变色的面孔利欲熏心,即使绽放出天使般迷人的笑容,也是对利益微笑,没有任何人间温情。
  吴传亚在床边坐下,真诚地说,江林,你好好想一想,开发公司的管理有没有什么漏洞,收入与支出是不是相符,有没有人背着你花了开发公司的钱,花出去的钱都记在账上了吗?
  韩江林用嘲讽的语气回敬道,吴主任,你对夜以继日这个词的理解太深刻了吧,怎么大冬天夜晚还要突审犯人?
  韩江林油盐不进,吴传亚宽容地笑笑,说,盖好被子,小心感冒。
  清寒的黑暗如水一般淹过来,他重新坠入令人窒息的深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当年在铁厂上小学,他被同学叫野杂种,常被大个子同学拦在深巷里,直到天黑也不让回家。父亲沿着从学校回来的路,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寻找,最后把他解救出来。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他多么希望有叔伯兄妹,哥哥姐姐一大家子,这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他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世之谜,问父亲,我的母亲在哪里?我有没有别的亲属?面对他的提问,父亲泪水长流,没有任何答案。
  现在被纪委“双规”,他把能够解救他的人想了个遍,他失望了。杨卉从小把他当成哥哥,当成亲人,但她父亲只是一个小铁铺的老板,在白云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家族中更没有人有权有势,要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对兰晓诗的缠绵情意伤了杨卉的心,可能她受了伤害才不声不响地离开南江,跑到外面散心去了,根本不知道他落难。他伤了杨卉的心,怎么还能企望她来为负心人洗刷罪名呢?
  兰晓诗呢?依靠深厚的家族背景,她有能力帮他,但目前兰晓诗站在什么位置上,扮演什么角色,仍然是一个谜。至于镇里的其他人,他和他们只是同事关系。如果他一路升迁,振臂高呼时,他们也许会成为坚定的支持者。他现在栽了跟头,不对他落井下石,已经说明正直而富有责任心了。在官场上,人们不会给予失败者任何同情心,更何况支持呢?一个官员同情并帮助失败者,说明缺乏原则性,丧失了起码的政治立场,必然受到批评。
  县级纪委流行着一句口头禅,放过穿皮鞋的,专治穿草鞋的。假如他像兰晓诗一样有深厚的家族背景,纪委的人会不会找他的麻烦呢?他忽然明白一座坚实的靠山对于寄身官场的重要性。他现在不仅没有靠山,甚至连自己的关系网也还没有建立,没有关系网等于没有掌握在官场中前进的资源,他又怎么掌握未来和命运?他的一位老师说过,在三十岁之前没有建立一个事业发展的关系网,意味着一生将一事无成。如果早一点找到可靠的靠山,专营于建立官场关系网,而不是专注于做事,他就不会在账目上栽跟斗。进一步说,假如纪委有他的关系,出现不好的苗头,事前必然得到风声,自然就有应急之策,不会像现在一样束手待毙。
  他对人怀有善良的意愿,对世事抱着天真的幻想,希望勤奋工作得到群众肯定,获得领导的认可,没有想到平地跌伤脚,喝水噎喉咙,竟然栽在认真做事上。一个人擅长什么,必然深受其害,这似乎带有宿命的观点。一个人做具体的事情越多,出错的概率越高。官油子看透了世事,遇到困难绕道走,遇到麻烦甩手走,自然不会陷入泥潭。
  根据吴传亚的暗示,事情必然出在账目上。他对手下人所做的事往往深信不疑,有时琐碎的发票太多,嫌签字太麻烦,笼统签一个字,叫邰德胜逐一审核发票,是不是邰德胜在其中做了手脚呢?韩江林随即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邰德胜是一个业务干部,嘴巴臭一点,但为人正直,经他签字报销的发票要经过会计和出纳审核,他不可能做到夹带几千上万的发票报销。
  除了邰德胜,还有谁可能在账目上做手脚呢?
  无端地怀疑两年来与他同甘苦的同事,他陷入良心的自责之中。历史上为了共同的目标和事业出生入死,结成深厚的战斗情谊,一旦事业成功,思想就出现裂痕,战友之间相互猜疑、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希望现在的经历是一场误会,不希望和同事上演那屡见不鲜的历史悲剧。
  他在招待所里度过了平静的三天。在表面的平静之中,他感觉潜流暗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然,星期一早晨,韩江林吃过早餐回到房间,廖主任带着一个纪委的干部进入他的房间,一个审问一个记录,开始对韩江林的正式调查讯问。
  性别、年龄、学历、职务,相应的程序一项不缺。
  韩江林没见过严峻的阵势,心在颤抖,担心祸从口出,被抓住把柄,抱定了一条原则,死活就一句话,他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老百姓和自己良心,没拿过开发公司一分钱。
  廖主任不断地发动讯问攻势,逼迫他反省,交代问题。他坚持说,我做人清白,没有任何问题可以向组织交代。廖主任顿时火了,拍桌怒斥,韩江林,如果组织不掌握确凿的证据,也不会对你进行“双规”,组织对一切干部都是爱护为主,处理是为了保护干部,作为一名年轻干部,你的学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你只有主动向组织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挽救自己的前途,不然,组织把问题调查出来,严肃处理,你的政治生命、人生全毁了。
  韩江林以沉默应对廖主任,拒不回答其他任何问题。廖主任痛斥韩江林顽固不化。双方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上午的审查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下午,韩江林仍然如此,廖主任换了策略,耐心细致地开导韩江林,说,人犯错误并不可怕,年轻人哪能不犯错呢?关键看一个人对待错误的态度,知错则改就是好同志。
  打蛇打七寸,廖主任在采取引蛇出洞的办法。韩江林心想,威逼哄骗,手段不过如此。心里有一点藐视的意思,说,谢谢廖主任开导,起码我还能辨别错误与违法的区别,在工作中我可能犯错,但没有任何违纪违法。
  廖主任眼睛一亮,问,说说在工作中犯了什么错。
  韩江林满脸诚恳的神情,我对工作不认真的同事态度粗暴,还没有学会和风细雨般地做思想工作,我分管的扶贫工作还不能够给老百姓带来收入。
  廖主任的脸色渐渐变得灰暗,再次拍案而起,怒吼道,想和组织作对吗?我们在尽最大努力挽救一个同志的政治生命,你竟不知珍惜!
  愤怒往往证明人的无知和怯懦,廖主任的愤怒表明他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纪委并没有真正掌握致命的东西。韩江林豁然开朗,精神顿时轻松起来。
  第二天,双方对峙的情形没有任何改善。纪委与公安不同,纪委的审查对象是干部,一般都采用文明的方式。公安干警在执法中仍然存在刑讯逼供的现象。如果此事是公安执法,韩江林绝对不会这么从容镇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韩江林不会枉受皮肉之苦。
  廖主任消失了一天,韩江林获得了暂时的宁静。星期四,廖主任和审理室的干部重新出现。廖主任手里拿着开发公司月报和年报表的复印件。韩江林看到账目,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相信账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唯一的隐忧可能出现在放权给邰德胜身上。
  廖主任问,两年来,县扶贫办给南江镇的扶贫项目贷款总额是多少?
  去年贷款总额为四十五万,今年是六十万,总共一百零五万。
  廖主任翻了翻另一本账目,看着韩江林严厉地说,韩江林,你在这一件事情上就说了假话,我们从扶贫办和县农业银行了解到,两年来,南江扶贫开发公司共得到扶贫贷款一百四十万,中间相差三十五万,这三十五万已经从农行出来,在开发公司的账目上没有任何显示,这作何解释?
  这可是韩江林没有掌握的情况,他接管南江镇扶贫开发公司以后,从农行得到的贷款数额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多出三十五万呢?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神秘地截留了三十五万?这个问题把韩江林弄糊涂了。
  廖主任走后,韩江林心里像炸开的油锅。三十五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是什么人做手脚贪污了,栽赃自己,这一辈子真的玩完了。
  韩江林为了尽早洗刷罪名,凭着惊人的记忆一笔一笔地列出茶场和果园场的开支。三十五万巨款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开始理解了廖主任的话,即使没有贪污一分钱,配合组织调查事实的真相,这是党员干部的职责,也是保护干部的一种手段。换一个角度思考这话,真是太正确了!
  廖主任两天没有出现,韩江林倒急了,希望廖主任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查账去了。
  星期六早晨,廖主任回来了,重新摆开了讯问审查的阵势。这一次,他不再提三十五万元的事,而是询问一笔两万元的茶叶款。后来韩江林才知道,三十五万国家贴息扶贫贷款,被镇干部以借款的名义支走,用于购买房子等。经过县里组织清查,挪用国家贴息扶贫贷款是乡镇普遍存在的现象。法不责众,县纪委像捧着一只滚烫的山芋,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后向县委和政府打了一个报告,建议县政府下一个文件,催还干部所欠的扶贫贷款,明确规定了国家扶贫贷款的扶助对象,事情不了了之。
  廖主任说,公司有一批茶叶的发货,账上没有记录这笔收入,月亮湾村民参与月亮茶场的开发,开发公司账目上支出了两万元的劳务费,根据我们两次对参加劳动的村民逐一调查,没有一个村民从开发公司领到钱,两万元的茶叶款是你亲自从南江煤矿的财务上领走的,黑纸白字为据,你能说没有贪污吗?
  韩江林想起来了,两笔钱都是韩江林吩咐邰德胜以他的名义提出来,帮助月亮湾村预订了水泥。当时得到内部消息,建筑材料要大幅度提价,特事特办,叫邰德胜提了这两笔钱,打入水泥厂账户,预订了两百吨水泥。
  茶叶款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入账呢?
  韩江林说,水利局匹配给月亮湾的供水管材还没到位,人饮工程要到明年三四月才能开工,水泥还没有从水泥厂提出来,所以还没有开出发票到公司财务报账。
  廖主任向记录的同志耳语了一阵,作记录的同志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记录的同志探进头来,把廖主任叫了出去。一会儿,廖主任两人返回时,脸上出现了轻松而明朗的笑容。廖主任说,韩镇长,感谢你这几天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现在案情已经基本查明,我们需要把情况向纪委常委会汇报,估计要到星期一才能结束对你的“双规”,假如经组织研究通过我们的调查报告,组织会在适当的场合恢复你的名誉。
  廖主任闪烁其词,最后一句话仍然让韩江林看到了希望。一个多星期以来所受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泪水哗啦啦流淌下来,上前握着廖主任的手,不停地说谢谢。廖主任说再委屈韩江林一天,说完告辞走了。廖主任朴实的背影倒令韩江林生出几分感动,心想,如果不是纪委同志的调查,自己还真有可能被冤枉了。
第9章 还我清白
  星期一上午,纪委常委开过碰头会。十点,游国凤副书记到招待所向韩江林宣布解除“双规”。
  一只受惊骇的动物,本能的反映就是跑回熟悉的老巢,韩江林羞于见人,从招待所出来打的直奔南江。路上,吴传亚给韩江林打来电话,说,哥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前几天对不起你了,经过审查能使坏事变好事,证明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纪委几个书记都说你过得硬,你的好运就要来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江林不想再与纪委有任何纠葛,又不能过分冷淡了吴传亚的好意,淡淡地说,仰仗领导手下留情。
  吴传亚呵呵笑着说,哥们,心里还有气啊,任何一个组织内部都会有一套清障机制,以保证组织的纯洁,清障过程中,不可能保证所有的优秀分子都百分之百的保留,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以保证组织的纯洁。韩江林素来不怎么喜欢吴传亚的激进态度,他的话引起了韩江林的反感,情绪有些激动,说,任何组织都应当在法律的框架内活动,只有法律才能保证公民平等的权利,高尚目的不是制造政治冤案的借口。
  吴传亚妥协道,好了,不要为了高深的理论浪费电话费了,我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
  道歉这么便宜?他仍然带着气。
  哪天你上来,我请客赔罪。
  沿途,远山残留的积雪在太阳下闪着美丽的光,他感觉到寒意袭人,身体阵阵发颤,莫名的委屈情绪充溢着他的内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封举报信就使他失去了十天的人身自由,在确认他的清白之后,纪委只说他是一个经得起组织考验的好同志,连一句正式道歉的话都没有。难道一句好同志的评价能够抵消十天的自由么?执法机关在限制人身自由时,尚需要严格的执法程序,执法部门办了冤假错案,受害人可以申请国家赔偿,这是对执法错误的补救措施。纪委调查不实而使他失去十天人身自由,他却找不到要求赔偿的任何法律依据,纪委负责澄清事实真相,这是可能得到的全部赔偿。
  还他一个清白,这是唯一的公道了。韩江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车子进了镇政府大院,韩江林下了车正要掏钥匙开门,门忽然开了,杨卉扶着门框站在门边,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眼里流溢着令人心碎的忧伤。韩江林进了屋,杨卉关上门,背靠着门,胸脯不安地起伏着,喉咙一张一翕,喘息着。
  韩江林回避着杨卉火一般的目光,问,小卉,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卉明亮的大眼睛蒙上一层薄雾似的泪,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韩江林的脸,杨卉如玉的素手充满了女性的温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韩江林贪婪地呼吸着。渴望一双温润的母性的小手抚摸他的脸,抚慰他脆弱的心灵,这是韩江林藏在心底的一个梦。现在,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杨卉向他伸出了温柔的手,韩江林破碎的心重新愈合起来,一种温暖的情绪在心底滋长。
  杨卉像一个妇人打量历尽磨难归来的爱人,像一位母亲打量久别重逢的儿子。忽然,杨卉扑进韩江林怀里,紧紧抱着韩江林,号啕大哭,叫喊道,江林,江林哥,我的爱人,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天柱折,地维绝,此时只有这个词能描述杨卉的惊心动魄。人遭遇危难,唯有对至爱亲人无时无刻的牵挂,才有可能积压如此强烈的感情。他感动地紧紧拥抱着杨卉,就像怀抱着任性的小妹,杨卉穿着冬衣的身体亲切而温暖。韩江林泪水涟涟,喃喃地说,小卉,小卉,别哭,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杨卉滚烫的嘴胡乱地亲着韩江林的脖子,凄楚地呢喃,江林,江林。韩江林的身体呼应着杨卉的呼喊,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脑子像悬挂在屋檐下的冰棱清冷透明。
  杨卉仰着头,热烈的嘴唇紧张而欢腾地压在他嘴上,他被一股巨大的漩流卷了起来,身体酥软,化为一串串的气泡。肋骨一块一块地断裂,响亮的声音刺痛了他,他感到快要窒息而死,用力推开了杨卉。杨卉清秀靓丽的脸因爱情而涨得通红,乌黑的大眼睛在泪光中透射出奇异的光芒。她迎着韩江林的目光,热烈地说,江林哥,我爱你。
  她的神情中透射出一股莫名的忧伤,使她显得如此凄美。韩江林似乎不愿意打碎她美丽的梦,重新拥她入怀,像大哥哥一样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安慰她,试图平静她失去理智的激烈情绪,心疼地叫道,小卉,我的妹妹。
  杨卉说,不,我不想当你的妹妹,自从情窦初开,当你的爱人做你的妻子,一辈子守护在你的身边,是我最大的心愿,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韩江林说,小卉,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渴望亲情更渴望爱情的人,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爱情因朦胧而生,因透明而分,我们太透明了,不可能产生生死相依的激情。
  这不正好吗?两碗清澈的水最容易融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相互敞开心扉,快乐而美丽地度过一生。
  不,小卉,你对我的爱只是关心,是亲人之间的挂牵,不是爱情。
  杨卉撅着性感的嘴唇,我爱你,江林,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要和你厮守终生。
  韩江林再次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说什么,杨卉不让他插上嘴,她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只有我能想办法救你,这几天我跑银行,跑扶贫局,跑纪委,重新核实了所有的账目,发现了镇里干部从中占有扶贫款的事实,为此得罪了镇里的领导,在南江呆不下去了,江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真的。
  面对天使般的杨卉,他除了说谢谢,再也无话可说。
  他凝视着杨卉的眼睛,认真地说,杨卉,这次磨难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要出人头地,如果要想有一番作为,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你想一想,一封简单的举报信就把我弄成这个样,以后能过安心日子吗?哪里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杨卉听明白了他的话,忧伤地说,江林哥,别说了,你一直就是一个有理想,要做大事情的人,我们没有什么后台,兰晓诗不同,她家是白云的大户人家,有钱有势,她又是北大的才女,能够帮助你在事业上实现自己的理想。
  杨卉说了一句笑话,兰晓诗思想层次高,脑子灵活,现在南原办了一个策划公司,要想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她可是一位非常理想的贤内助,而我,只会精打细算做抄抄写写的账目,我只能是一个好母亲,在事业上帮不了你什么忙。
  这番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韩江林一定觉得是对他势利行为的嘲讽,话从杨卉的嘴里出来,就有一种柔和的味道。他并不知道,在杨卉消失的那几天,杨卉担心兰晓诗是一时冲动,欺骗韩江林的感情。出于保护韩江林的目的,她亲自跑到南原呆了几天,既散心,同时探察兰晓诗的真实意图。她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兰晓诗,和她进行了一番艰难的谈判,得知兰晓诗对韩江林的爱出于真情,她既欣慰又痛苦。欣慰江林哥获得了梦中情人的爱情,自己忍受失恋的痛苦,独自落泪。面对情敌,她强装潇洒,把照顾江林哥的任务正式移交给了兰晓诗。回到白云县城,她向财政局提出申请,调离南江镇,到大地乡任财政所长。前天,她的调动文件已经到达南江镇,准备办理移交手续到大地乡走马上任。
  你爱兰晓诗,从少年时代起,她一直是你的梦中情人,江林,你爱她吧,好好爱她,我不吃醋,我真的不吃醋。
  杨卉说这番话时,忧伤的泪珠儿像冰雹一样砸在他心上,他感到了疼痛。每一种选择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获得同时意味着失去,他将永远失去杨卉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他伸手擦拭着杨卉忧伤脸庞上的闪亮泪珠儿。杨卉重新投入韩江林怀里,江林,好好抱抱我,我从少女时代就渴望你的拥抱,渴望有一种水乳交融的肉体亲情,如果我放弃眼前的机会,恐怕以后没机会得到哥哥的拥抱了。
  杨卉的身子哆嗦着,韩江林心疼地拥着杨卉。杨卉动情地用温润的脸庞贴着他,轻声说,江林哥,我把初吻给了你,你要了我吧,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韩江林震惊地捧起杨卉的脸,小卉,你疯了?
  江林,我没有疯,亲近你,拥有你,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韩江林坚决地摇着头说,小卉,不行,我不能害你。
  杨卉凄然一笑,江林,这是我的心愿,怎么是害我呢?江林哥,兰晓诗有妇科病,她不能生育,你知道吗?你既然要娶兰晓诗,就让我帮你生一个孩子,完成你的人生义务,好吗?
  韩江林怔了一下,兰晓诗告诉他身体有病,并没有具体告诉他是不能生育的生理毛病,但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杨卉说,江林,答应我对你这个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小时候哥哥总是很疼我,满足我的一切要求,我要天上的月亮,哥哥总是用双手捧着满手的月光送给我。
  韩江林看着杨卉,严肃地说,小卉,把这种糊涂想法清除掉,我不能让你再受苦。韩江林是一个孤儿,深知缺乏母爱的孩子成长之苦,他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兰晓诗将来不能生子,他也不会后悔。人生如水,在不同的容器中也会保持平衡。顺着事物的自然发展,一个人的得失是相等的,不会因为存在而获得更多,也不会因为失去而缺失什么。
  手机铃声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插入了不断膨胀的梦幻,两人稍为冷静下来,心在战栗。韩江林轻声说,孙浩书记的电话,狐狸给鸡拜年来了。
  杨卉说,接吧。
  孙浩邀请韩江林吃饭,说要为他压惊,现在望江楼酒家等候。
  韩江林看着杨卉,征求杨卉的意见。杨卉说,记得小时候韩叔说的那个寓言故事吗?一个人在黑暗里被人推下河里,当落水者还能从河里爬起来,第一个把手伸向落水者的人,必定是推他下水的人,唯有他才会如此关注落水者的信息。
  意思是我的事情与孙浩有关?
  杨卉微微笑,我可没有这么说,落水者爬上岸,如果他一生都在寻找冤家对头,说明他还没有从水里爬起来,这正是杀人凶手的目的,只有忘掉曾经遭遇的灾难,才能更好地向前走。
  感性的杨卉原来如此智慧。
  杨卉见他犹豫,说,你去吧,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既然选择了从政,最重要的一条要学会化敌为友,能够把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就能搭顺风船,老百姓不是常说,顺风只要两摇橹(顺风船只需要轻轻划,不需用力的意思)。
  韩江林说,我去了,你呢?
  杨卉推了推他,走吧,食堂也要开饭了。韩江林正要开门,杨卉忽然扑上来,双手吊在他脖子上,疯了似的狂吻着韩江林。韩江林傻了,胸口堵得慌,一团火在胸中狼奔豕突,他大叫一声,小卉。韩江林叫醒了自己,猛然推开杨卉。杨卉满脸桃红,低着头不知所措。韩江林的心在动摇,忽然产生了几分怜爱,轻轻抚摸一下杨卉的头,我走了。
  杨卉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轻轻抽泣。韩江林迟疑了一下,打开门跳出屋,匆匆朝望江楼走。
  唇间香吻犹在,清凉的寒风拼命地掺和进来,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杯醇香宜人的鸡尾酒,韩江林产生了几许迷离的醉意。如果不是孙浩书记在等候,他一定会折回去,重新拥杨卉入怀。世俗的权威阻止了他的冲动,就像兰晓诗深厚的背景对他具有神秘引力那样,追求现实利益的功利心,使他放弃了一份真挚清纯,在漫长的人生暗夜随时可能温暖心灵的情感。
第10章 鱼目混珠的官场
  在望江楼门前,韩江林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磨难历练应当使人变得虚怀若谷、从容大气。
  窗户临江的宽敞包房,只有孙浩和现任团县委书记龙林在座。寒暄之后,孙浩淡淡地说,江林,你受委屈了。
  龙林说,工作中总有这么一些小人,什么事情都到捅到上面,很多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内耗和应付检查上。
  韩江林不知道酒宴是真的为他压惊呢还是鸿门宴,他不会更多地表现倾向性,更不想表露真实的心迹。他说,也许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完善,存在漏洞,群众必要的监督和检举有利于更好地反省自己,把工作做牢、做实。
  孙浩表情欣慰,不停地点头说,对,还是江林思想层次高,如果我们按照要求把工作做好了,群众满意了,举报自然就少了,正是为了充分发挥民主监督作用,党的上级组织才建立举报制度,举报人并不都是小人,许多人有着非常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即使是心怀鬼胎的小人,也充当细菌作用,帮助消化不利乃至于腐败的因素。
  官场中人谈起政治,就像情人之间谈情说爱,说起来没完没了。韩江林适时地打断了孙浩的话,说,孙书记,菜安排了吗?
  孙浩说,安排了,今天你是主角,坐着别动。
  孙浩开门叫了菜,坐下接着说,兰芳酒家有两桌县里检查综治的领导,我特意把龙书记叫过来陪你,我和龙林书记因为希望工程款的事,被市纪委审查过几次呢,只是运气稍好,没有被“双规”,事后证明我们是过得硬的。
  龙林摇摇手说,别说那档子事,说起来令人心寒,给百姓办些实事,哪来那么多正式的发票?以为打白条子就是揣了腰包,政府给百姓打了那么多白条子,岂不是贪污成灾了?
  龙林年轻,掩饰不了率真性情,愤愤然说起当年的事情。三人似乎找到了一点共同的感受,气氛融洽了许多。老板端来热气腾腾的火锅,香气四溢。韩江林看到茅台酒,心里有些不安,说,喝一般的酒吧。孙浩豪爽地打开了酒瓶,边斟酒边说,只要不揣腰包,喝瓶酒算什么?我们不喝别人也喝,大家不喝财政哪来税收?
  韩江林夹起一块菜,发现火锅里煮着娃娃鱼,学名叫大鲵,天华山特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怔住了。孙浩笑笑,吃菜呀。
  有人举报呢?
  举报什么,吃一顿饭有什么举报的?孙浩说,前年,我在团委,一个名牌大学的几位生物学家到天华山考察候鸟迁徙情况,那大学团委一位年轻老师正好在县一中当志愿者,和我们非常熟,我们在腾龙大酒店招待他的老师,腾龙大酒店刚好收了一只白天鹅,我当时没多想,只想弄白云特产招待客人,上桌的时候,一位老教授听说吃白天鹅,怒气冲冲,投箸不吃,这位志愿者非常机灵,他向老师细心解释说,这只天鹅飞到天华池时,翅膀受了伤,飞不动了,保护处对奄奄一息的天鹅进行了抢救,但没有成功,于是资源利用,把死亡的天鹅向社会拍卖,腾龙大酒店拍得了天鹅,腾龙大酒店出卖这只天鹅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老教授听了这番解释,欣然举筷,尝了一块后不停地赞赏,说天鹅肉真是美味佳肴,一桌人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开玩笑说,癞蛤蟆终于尝到天鹅肉了。
  韩江林说,腾龙真是拍得的天鹅?
  孙浩耸耸肩,天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拍卖会。
  两杯酒下肚,龙林兴奋起来,说,在当今官场上,什么事情只要换一个名目,违法违规的事情就会畅通无阻,今年春天教育危房改造领导小组成员到新、马、泰旅游一圈,动用危改资金,教育局为旅游找了一个名目,考察教育长效机制,鬼才知道什么是教育长效机制!学校的影子没有见到,并不妨碍大家游玩的兴致。
  席间,孙浩向他透漏了一个信息,大浪淘沙,组织上发现了你是一个真正的人才,扶贫贷款扶了干部,我没有想到张胜波镇长胆子这么大,这件事暴露了全县扶贫贷款的一个漏洞,他的工作有可能要调整,我已经向组织推荐了你。
  孙浩用力握了握韩江林的手,有握手言和,结成统一战线的意思。韩江林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接受了孙浩主动递到手上的橄榄枝。
  这顿酒多少洗掉了韩江林心里的阴影,获得了直面同事的勇气。下午,韩江林勇敢地踏进了办公室。镇干部对韩江林态度热情中带着几分敬畏,韩江林确证了孙浩信息的可靠性。纪委对他的调查加深了组织对他的印象,提升了他在南江镇的人气。敬畏的表情又让韩江林觉得不舒服,好像一个平时不起眼的人,出人意料地做出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大抵是平常人不愿为的杀人越货的勾当,人们对他充满了敬畏,甚至是恐惧。
  晚饭,张胜波镇长约了刘主席和几个副镇长在兰芳酒家为韩江林压惊。因为人多,席间张胜波和刘主席两人话都不多。大家喝得微醺,各自找了说话的对象,张胜波抱着韩江林的脖子,说了几句悄悄话,说自己违反了财经纪律,因祸得福,组织上有把他调到县机关工委任副书记的意思,他向县委组织部推荐韩江林接他的位置,要韩江林做好准备。由一个大镇的主要领导调到机关任副职,并非心中所愿,张胜波的情绪有些落寞。
  对立双方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这对于他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信号。职场如战场,形势往往瞬息万变,在事情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之前,韩江林不愿意抱任何幻想。但他还是对张镇长的信任表示感谢。
  饭后,张胜波和几个副镇长留下打麻将,韩江林素来不喜欢麻将,这些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想安静地思考一些事,和刘主席一起告辞出来。晓诗姑妈已经把韩江林视为未来的侄女婿,极力挽留韩江林说话。韩江林请刘主席先走,他留了下来。兰芳给韩江林泡了一杯茶,告诉韩江林,因为他的事情,晓诗到南江来过,和杨卉一起找领导,想办法。外面有那么多人关心他,为他奔走,韩江林心里暖融融的。转念一想,这事杨卉怎么没有说呢?莫非是女人的小心眼在作怪?
  他问,晓诗现在哪里?打她手机关机。
  兰芳说,市里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委托晓诗搞一个宣传策划,春节上电视,她没日没夜加班,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情,家里也找不到她。
  她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杨所长告诉她的。
  韩江林胸口仿佛刺进了一根针,心想,只怕这一生都会有愧于杨卉了。
  回到屋里,杨卉正在火旁边等他。看到韩江林进屋,杨卉看着他,凄然一笑,你回来了?没喝醉吧?杨卉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韩江林接了茶,杨卉的手并没有缩回去,与韩江林一起捧着茶杯。韩江林轻声叫道,小卉。杨卉惊惶地松了手,茶水泼出来溅到通红的炭火上,腾起一团烟雾,仿佛两人不安静的心绪。
  杨卉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努力平静地对韩江林说,江林哥,我已经移交了财政所的工作,我把存折给你带来了,你的工资加上办事剩余的钱,一共是一万五千四百元,你看看合不合数。她把存折递给韩江林,我给你存了一张一万元的定期,工资折上还有五千四百。
  韩江林说,财政所长妹妹做的账会不对吗?忽然笑着说了一句,里面没有你的钱吧。
  杨卉也笑了,想得美,我自己都不够用,哪有钱给你?
  韩江林把工资折丢在床上,把一万元的存单递给杨卉,这个你拿去,这些年哥什么都没给你买,拿去买件衣服吧。
  杨卉愣了一下,默默地看着韩江林,并没有接存单,而是满眼泪光,忧戚的神情溢于言表,谢谢了,江林哥,如果兰晓诗没有出现,这些钱我会拿去买衣服的,买几套漂亮的衣服,我现在没有权利这样做了。
  韩江林把存单塞到杨卉手里,杨卉像害怕烫伤似的将手缩了回去,存单落在地上。韩江林说,小卉,说什么胡话呀,这是父亲过世你和杨蕾送的礼钱,我工资上能够存上钱,还不是你这个总管的功劳?我的钱怎么是她的?
  来年你们结婚,晓诗在南原买了房子,县城她家有别墅,不想和她父母住在一起,她母亲在医院有一套集资房,房子你不用操心了,你多少要买些东西,不然的话,人家会瞧不起哥哥的。
  杨卉的话像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叮咛,韩江林抑制住内心的感激,笑着说,你是暗探,调查得那么细致啊。
  杨卉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美丽的大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将是我牵挂一生的人,我怎么会不调查呢?
  韩江林把存单捡起来,塞到杨卉手里,你拿着吧,再客气我可生气了。
  杨卉把存单放在床上,说,江林,你结婚那一天,我要给晓诗当伴娘的,如果你真有心,给伴娘买一套衣服得了。
  我不晓得什么伴娘,你永远是我的妹妹。韩江林责备杨卉道,你调到大地乡财政所的事应该跟我商量一下,那里条件很不好啊。
  大地乡财政所的全体人员私分公款,性质恶劣,全部调离,临时需要人。杨卉低着头,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因为惭愧,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永远属于你,江林,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幸福,你今天离婚,我明天就会来到你身边。
  他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兰晓诗打来的,韩江林看了杨卉一眼,接听了手机,兰晓诗在电话里温柔地问,小卉说你的事情清楚了,你是清白的,现在还好吗?
  兰晓诗关怀的问话深深地拨动了他的心弦,热泪哗啦啦恣意流淌。他把头转向一边,避开了杨卉哀伤的目光。
  兰晓诗说父母答应了他们的事情,等她做完企业策划,就带韩江林回家见父母,把婚期定下来。灾祸已成过去,欢喜的事情接连降临,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韩江林接完电话,回过头,杨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门洞开着,院子里飘着雪花,一股寒风涌入,韩江林感到透彻心底的寒,不知道放走了眼前的温情,以后会不会获得同样的温暖。他的心竟然像雪夜一样清寒而迷茫。
第11章 策划官途
  第一次走进兰晓诗家,韩江林见到了兰晓诗端庄清秀的母亲刘文芝,眉目间绽放着医生常见的宽和慈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她看了韩江林几眼,就喜欢上了未来的女婿。
  父亲比母亲理性得多,兰槐和女儿挑中的未来女婿进行了一番正式谈话,向他详细分析了兰晓诗的情况。听起来就像一份商品介绍或者一份投资分析。他事前已经从杨卉那里听到了兰晓诗的身体情况,对未来岳父所提的问题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永远呵护兰晓诗的要求。兰槐见韩江林忠实厚道,对韩江林较为满意。兰家人正式接纳了韩江林。
  每到星期天,兰晓诗回家,韩江林就从南江镇上来与兰晓诗会面。那个衣冠楚楚的英俊小伙子原来是兰晓诗的哥哥兰东进。这个外表俊秀的潇洒哥哥却是全家人心里永远的痛。据兰晓诗说,小时候,她和哥哥一起到文昌宫玩耍,路旁古树枝上附生一根漂亮的藤蔓,从古树上垂吊下来,紫色的花儿漂亮异常。兰晓诗说藤蔓花儿好看,站着恋恋地看,不肯离开。兰东进为了逗妹妹高兴,自告奋勇爬上古树采摘藤蔓花,从横亘的古树枝上往回走时,脚底一滑,从树上掉进树丛。一根树千深深扎进了兰东进的脑袋。经过医生抢救,兰东进捡回了一条命,脑子的思维区出现了问题,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但不能正常思维。
  兰晓诗已经决心照顾哥哥一辈子,这是她愿意回到家乡的真正原因。从某种意义上,她选择上无老,下无小,“空前绝后”的韩江林,大体上也是出于照顾哥哥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哥哥,她绝对会选择比韩江林更优秀的小伙子。
  接近事物才能了解事物的真相,兰家并非外界所说的那么强大,更非人们想像的美满幸福。看到兰家对兰东进的宽容和无奈,韩江林在感动的同时,心想,老天给人们一个美好生活的同时,常常会把魔鬼藏在幸福里面,要人们一同接受。他时常想起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中的经典开场白: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临近年关,兰晓诗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帮助妈妈准备过年的东西,找出更多的时间陪伴韩江林。
  生命在于运动,关系在于活动。兰晓诗对韩江林的升迁规划了一条美妙的曲线,兰晓诗把它叫做升官路线图。围绕着升官路线图,兰晓诗搞了一个详细的策划方案。韩江林不相信兰晓诗的策划,他说,按照你的策划,组织部长,县长都唾手可得,计划不如变化,未来的事情如果能够预料,官场中人都有升官的欲望,人人都规划升官路线图,你不坐收渔利了?
  兰晓诗说,策划必然依赖于一定的条件,特别是升官的策划,可变因素更多,并非适应所有的人,我了解你韩江林,也了解白云的情况,在你的升官路线图中,融入了我的智慧和爱心,和你肩并肩朝着这一目的努力,这些重要的前提条件是策划实现的保证。
  在升官路线图中的第一步,升官的第一个目标,兰晓诗列出了两种可能方案,一种是目前吹出的风声,他任南江镇党委副书记,政府这边职位不动,依然担任科技副镇长,这是下策;中策是通过做领导工作,在张胜波明确调离的情况下,能够以副镇长代理政府工作;上策是争取组织提名他作为镇长候选人,在年后举行的镇人代会中选举通过,当上镇长。三种不同的结果,在稍后的乡镇换届选举中,目标预案相应发生变化。如果只能达到下策或中策,乡镇换届选举时,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争取担任镇长,在两年后的县级换届中,韩江林没有进入县级后备干部名单,也就没有机会进入县级班子考核人选。如果能够实现上策,乡镇换届他就有机会担任书记,在两年后的县级换届中,极有可能作为不满三十五岁的年轻干部进入县级班子。俗话说,文凭很重要,关系不可少,年龄是个宝。如果他在担任县级干部时不满三十岁,那么前途将一片光明。
  作为策划的一部分,兰晓诗开始带他到领导家拜访。她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加上天生悟性高,对官场潜规则把握得准确到位。韩江林对年前上领导家有些不好意思,建议不如年后再去。兰晓诗说,拜访分两种情况,对非常熟悉的领导,放在春节后拜访,那是给上辈和前辈拜年的意思,表示对上辈的尊敬,如果和领导关系还不到那个程度,一般放在年前走一走,对领导表示尊敬,也是挂一个号,让领导记住的意思。
  走不太熟悉的领导家,韩江林心里别扭,有些不情愿,说,不熟怎么好意思去呀,要是人家给脸色怎么办?
  兰晓诗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循善诱,一回生,二回熟,在白云县里,雷公不打上门客,我还没有听说给客人脸色的,再说我是兰晓诗呀,从小是这些阿姨看着长大的乖孩子。
  兰晓诗说起小时候,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韩江林后来体会了兰晓诗这个名字的品牌效应。在楼下按铃时,主人听到铃响,怒气冲冲地问,谁呀?一听到是兰晓诗,说话的声音变得像夜莺一样动听,热情地从楼上迎下来。
  上主要领导家拜访,带的东西少了,韩江林不好意思,要多买些东西,提在手上沉实好看,底气足一些。兰晓诗说,你不是去买官,送那么重的礼干什么?领导提名提拔年轻干部,一般分为四种情况,一是领导个人非常欣赏提拔对象的才能,一种是干部在群众中有较好的基础,属于群众推荐,一种是碍于情面关系,相互交换,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所说的,赤裸裸的买官,领导收了钱办事这种情况。
  韩江林说,我能力不差,还有群众基础,属于领导欣赏的人选,那还去费事干什么?
  你出众的才能得到哪个主要领导欣赏了?兰晓诗纤纤小手轻点韩江林额头,我看你是一棵朽木,只有我兰晓诗还有耐心,看能不能废物利用,雕成一个什么活宝。
  兰晓诗得意地大笑。
  笑后耐心地说,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培养的情况也不同,有培养成专业干部,有培养成奴才,永远只能当自己的下属,还有一种就是扶上马,送上程,通过小步快跑,给培养对象一块更广阔的天地。
  韩江林说,说得头头是道,你是书记和组织部长,干部都在你的掌握当中?
  领导艺术、政治学这些大学课程不是出自政治家之手,大多出自专家之手吧?
  韩江林说不过兰晓诗,只是他仍然觉得上领导家提着点东西轻飘飘的,要送就送重礼,不送就干脆什么也不带,太少了提在手里不好意思。兰晓诗说,领导哪看得上你这东西,你上门走一走,认一个门,像古时考中进士的人向主考官认个门生,表示忠心的意思,领导还需要你这东西呀,他们缺的只是心,干部的忠心,群众爱戴之心,同事的友爱之心。
  你抱着目的提着东西上领导家,好比钓鱼下鱼饵,一条鱼只需要少少的一点鱼饵,鱼儿就上钩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果你把一块几十斤重的鱼饵塞进鲤鱼的嘴里,鲤鱼还不被你噎死呀,如果把几斤黄金塞进鲤鱼嘴里,鲤鱼只有两种办法,逃走或接受,鱼儿逃走,你的目的落空,如果鱼儿上钩,但鱼儿死了,你损失饵料不说,定然因为巨额投资没有回报,同样倾家荡产。小伙子,千万别做弄死鱼儿,闹得人财两空的傻事。
  这个时候,韩江林以一种解剖的目光看着兰晓诗,不明白她漂亮的脑瓜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竟然把世事分析得这么透彻。
  韩江林跟着晓诗,几乎认识了白云所有的关键人物。活动关系几乎就像一场经典的上门推销人才活动。兰晓诗真不愧是策划高手,除了打晓诗品牌之外,她还准确地推销韩江林的卖点,一个是重点大学的闪亮学历背景,二是月亮茶场,还有大家对韩江林被纪委审查的事心照不宣,领导们都觉得愧对韩江林。经过纪委严格审查合格,证明是一个经得起组织考核的干部,这竟成了韩江林政治履历中的一个亮点。
  上领导家拜访时,晓诗除了买一些时尚的东西,还不忘让他带一点茶叶。韩江林对自己茶场生产出来的茶叶不那么自信,说,这怎么好意思送人?
  晓诗说,这哪是送茶叶,是送你经营的月亮茶场名片。
  偶尔也取笑他,月亮茶场产品来自天上,人间难得几回品,能够滋阴壮阳的玉兔牌、嫦娥牌茶叶。
  韩江林听了这话就害臊,说,你也这么俗呀?
  晓诗狡辩道,这不是俗,是时尚,目前最为流行的时尚元素,如果我连这一点都不懂,还怎么搞出雅俗共赏的宣传策划?
  在这样深层次的精辟交流中,他对兰晓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越来越迷恋她了。
  应对各种场面,应付外界的复杂关系,兰晓诗面面俱到、从容不迫。哥哥却是兰晓诗心中永远解不开的一道结,每当兰晓诗出门,兰东进总是牵着妹妹的手,亲自把妹妹送到大门前,泪水汪汪地与兰晓诗告别,最后忘不了交代一句,晓诗,早点回家,别贪玩。哥哥的深情厚谊让兰晓诗潸然泪下。兄妹手足情深,韩江林也一次一次被感动。这时,他和兰晓诗手牵着手,默默地穿过长长的老街。远远地回头,仍然看见兰东进站在门口遥望。
第12章 月亮茶厂
  年终总结会上,孙浩书记宣布每人发二百块福利奖,镇干部一个个欢天喜地,邀约凑钱喝酒。
  韩江林本想和大家凑份子热闹一番,笼络一点人心。兰晓诗来了电话,叫他到姑妈家取一条鱼,带半斤茶叶上南原。热恋中人,情人的话就是圣旨,韩江林立即准备无条件执行。办公室小刘取笑他,我原以为韩镇长是铁厂人,心硬,不会像南江干部一样患气管炎,没想到这么快就染上病毒,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
  韩江林调侃道,气管炎不是坏事,而是福气,南江的干部一个个满面红光,全是气管炎的功劳。
  兰芳准备好了装鱼的特制塑料袋,韩江林一到,她从鱼池里捞起一条肥嘟嘟的鳜鱼,装进袋子。店里坐着一位外地老板,看到鳜鱼顿时眼睛放亮,还能不能弄到这么大的鳜鱼?给弄一条来,我出高价。
  兰芳说,鳜鱼要在春天桃花流水间才长得肥,到那个时候你再来南江吃鳜鱼。兰芳边说话,边利索地给韩江林扎好塑料袋,吩咐韩江林,注意别让鱼刺划破袋子,在路上别耽搁,到了给晓诗打电话。
  兰芳唠唠叨叨,他却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亲情。这正是他内心渴求的东西。现在他越来越感觉到离不开兰晓诗家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一辆班车在天华山盘山公路最狭窄处出了故障,前后堵了几十辆车。高山风寒,大概车抛锚了不少时间,一些乘客在公路边升起了火,司机两手油污,忙得满头大汗,发动机仍然工作不起来。一个花白头发的魁梧老者低着头和司机商量着什么。韩江林急匆匆走到司机身边,问,师傅,车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司机无奈地摊开双手,需要更换一个零件,打电话叫人从县城送来,半个小时后到。
  白发老者和蔼地说,年轻人,别性急,看看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让大家快些离开,免得忍饥受冻。
  韩江林观察了一下车道,说,叫前面的车让一让,我们把班车往前推一推,前后的车勉强可通过。
  白发老者微笑着点点头,还是年轻人脑子好用。他对司机说,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暂时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我们推车。
  韩江林的激情喷发,立即按照白发老者的意见组织人员。老头也要和大家一起推车,韩江林说,老人家,年轻人一个多出一分力,您就不用动手了。白发老头挤在韩江林身边,边推车边说,我不能光说不干呀,重在参与。
  大家齐心协力,把班车推到了路边,腾出了一个可以通过的车道。白发老者和韩江林一起到冬田里洗手,笑着说,人心齐,泰山移,今天得到了检验。问韩江林,年轻人,在哪里工作?韩江林敷衍一句,给老板打工。白发老者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韩江林在车站下了车,看到兰晓诗站在出租车前,向他招手。韩江林说,夹道欢迎贵客啊。兰晓诗说,怎么才来?快上车,今天去一个重要的亲戚家。
  韩江林心想,难怪特意叫姑妈准备了鳜鱼。问,是不是到潘书记家?
  兰晓诗轻轻拧了拧他的鼻子,政治嗅觉这么灵敏,真是一块可塑之材。挽起他的手臂,温柔地靠着他的肩头,说,这几天加班加点改那个国企策划,累死我了。
  韩江林见兰晓诗眼圈儿发黑,拍了拍她美丽的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悠着一点,别透支身体呀,我想和你白头到老呢。
  晓诗眼皮微微一抬,露出可爱的柔媚笑容,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是我们这里的流行语。
  韩江林捂住她的嘴,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乌山不是云。
  兰晓诗感动地搂紧韩江林,让爱在两人中间传递。轻声说,谢谢你,亲爱的。
  市委宿舍区背靠南原河,临河有几栋较为陈旧的独立小院。兰晓诗领着韩江林走向中间的一家小院,院前停着一辆小货车,一个中年人把煤球从车上搬下来,一筐筐搬进院子。
  兰晓诗告诉韩江林,这是姨爹的司机。上前热情地叫,王哥。韩江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兰晓诗,脱掉外衣主动上前搬运煤筐。王哥看了韩江林一眼,笑着对兰晓诗说,小兰,这是你男朋友吧,小伙子不错啊。
  兰晓诗大方地说,是啊,今天带来姨妈这里考察过关的,不行好改弦更张啊。她给了韩江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王哥说,行行,我看人多了,小老弟额宽目明,印堂发亮,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兰晓诗笑笑,进屋去了,和保姆在厨房忙开了。韩江林进厨房洗手,鳜鱼已经清炖在锅子里。兰晓诗说,姨爹和姨妈就回来了,你到客厅里坐吧。
  话音刚落,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罗妹,今天整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啊?
  韩江林缩着手毕恭毕敬地站着,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潘书记。抬头看着潘建平,顿时满脸通红,傻呆呆地看着潘书记。潘建平乍看韩江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握着韩江林的手,说,小伙子,今天是第二次握手啊。韩江林拘谨地笑着。兰晓诗从厨房里跑出来,说,姨爹,姨妈,回家了?这是小韩。
  潘建平幽默地说,真是朋友路窄,我们今天恰好就碰上了,你的这个打工仔不错啊。
  晓诗看看姨爹,又看看满脸通红的韩江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孙姨体型较胖,从街上走回来,累得气喘吁吁,直奔沙发坐下,对韩江林说,小韩,坐,看电视。
  潘建平闻香走进厨房,看着锅子里的清炖鳜鱼,说,晓诗,你要常来,姨爹才有好口福。
  保姆罗妹说,这是韩哥从乡下带来的鳜鱼。
  潘建平说,晓诗,以后不许这样。晓诗笑着说,小韩在南江镇工作,带条清江鱼给姨爹尝鲜,给姨爹一个忆苦思甜的机会,回忆当年的革命经历。
  潘建平乐呵呵地笑,很满意晓诗的机灵乖巧,问,晓诗,市委需要你这样高素质的人才,没有向仕途发展的意向吗?
  晓诗摇摇头说,我可是吸取姨爹和老爸的教训,为人民早早白了头,最大的收获就是两个字,清贫。
  潘建平爽朗地哈哈大笑,说,晓诗,你不会像别的年轻人一样,被金钱的光环遮住了双眼吧?
  晓诗笑笑:我想过一种清贫但更自由的生活。
  吃饭时,新鲜的鳜鱼汤让潘建平和孙姨胃口大开。潘建平问,晓诗,你用的什么配料,煮出这么好的味道?
  晓诗说,清炖鳜鱼、清蒸鳜鱼是南江镇的一道名菜,关键要保持鳜鱼的鲜味,加配料会影响汤的纯味和鲜味,怎么样,姨爹?想喝鳜鱼汤,您要经常回南江看一看哟。
  潘建平回忆起在南江的生活。韩江林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说,刘永健主席还常常念潘书记呢,他特别佩服潘书记踏实的工作作风。
  吃过饭,潘建平和韩江林在客厅里坐。兰晓诗泡了两杯茶,说,姨爹,小韩是南江月亮茶场的场长,这是他们的产品,您老人家品一品,味道怎么样?兰晓诗巧妙地以敬茶的方式介绍了韩江林。
  潘书记笑着对韩江林说,整天和泥巴打交道的茶场老板,难怪自称打工仔。
  韩江林不好意思起来。
  潘书记接着刚才的话题,打听一些故人的情况,顺便问月亮茶场的生产经营情况,和南江茶叶的生产发展前景。韩江林一一作答,并就茶叶生产谈了个人的一些思路。潘书记赞许地不停点头。
  收拾好厨房,兰晓诗在潘建平身边坐下,说,姨爹,我对小韩还处于考察期,我老骂他朽木不可雕,姨爹看看,是不是一块可雕的材料?
  潘建平指着兰晓诗笑着说,从小就算你的小算盘打得精,不可雕的材料你会带到姨爹面前?
  晓诗红着脸说,我想让姨爹给他一个职业指导。
  你这个策划师可是专业指导,我们这些非职业策划师,只好靠边站喽。
  兰晓诗问,您看小韩现在调市里工作好呢,还是在基层好?
  潘建平略为沉思,说,你这个问题,就好比上楼,是站在楼上先下去再上楼好呢,还是直接从楼下上楼好。
  姨爹生动的比喻把兰晓诗逗笑了。这时,潘建平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站了起来,说,秘书通知有事开会,我先走了,晓诗,以后经常来看姨爹啊,还有小韩,天华山的茶叶非常清香,你们搞对了项目。换了鞋朝他们挥挥手,出门走了。
  兰晓诗和韩江林稍为坐了一会,和孙姨聊了一会家常,也告辞出来。
  两人漫步南原街头。
  兰晓诗问,姨爹叫你打工仔,是不是他到茶场检查过?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起路上的巧遇。兰晓诗笑道,没想到你韩江林不仅会骂人,还会骗人,幸好是遇到姨爹,要是遇到心胸狭窄的领导,给你一双小鞋穿,看你能跑多远!让你戴着镣铐跳舞,舞姿能多潇洒?
  韩江林委屈地说,你要求两个小时赶到南原,我不是急嘛!
  兰晓诗说,既然选择了从政,就是在一条埋着地雷的路上行走,处处小心,事事留意,一不留神,踏上一颗地雷就会粉身碎骨。
  潘书记真忙。
  守了这么长时间,我才等到这个空。兰晓诗说,有人说地级干部是跑出来的,不是干出来的,我姨爹是个例外。
  高原城市的冬夜显得异常沉静,弥漫着神秘幽远的气息。茶馆的招牌灯红酒绿,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对夜行人抛着迷离的媚眼。韩江林说,我请你到茶馆喝杯咖啡?
  晓诗亲昵地依着韩江林,谢谢你的心意,茶馆酒馆咖啡馆说得好听一点,是一位媒人,给恋爱中的男女提供恋爱的场所,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位皮条客,给偷情者牵线搭桥,男女真正产生了恋情,媒人皮条客都失去了作用,你见过恋人整天混迹于咖啡馆的吗?
  韩江林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秀鼻,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刻薄的话。兰晓诗得意地嘿嘿直笑,我在爱人面前脱下了假面罩,就是一个有个性的刻薄人,以后你要小心,别惹我哦。
  韩江林拥兰晓诗入怀,亲着她的额头。兰晓诗依在韩江林胸前,抬头注视着韩江林,明净的眼睛流淌着脉脉温情。韩江林动情地说,你真漂亮!兰晓诗眼里忽然闪现出一丝狡黠,悄声说,江林,你不怕惹火烧身吗?
  韩江林决然地说,不怕,我愿意被爱情的欲火焚烧,只要我的爱人在我的焚烧中得到温暖。兰晓诗亲了韩江林一下,笑着跳开了,美得你,谁要你焚烧了?我留着你以后发光发热呢!
  韩江林兴致勃发,情不自禁对着幽静的南原河朗诵道:我愿意是一条河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怀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悠扬的音乐从南原河上的风雨桥响起,兰晓诗牵着韩江林的手朝风雨桥跑去。一个年轻人站在桥上拉着小提琴,脚下摆着一只小小的瓦罐,几枚银色的硬币闪着清冷的光。兰晓诗倾听着年轻小伙子拉琴,忽然向韩江林伸出纤巧的小手,韩江林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纸币。兰晓诗摇了摇头,韩江林明白了她的意思,摸遍了衣兜摸出一枚五角的硬币。兰晓诗把硬币投进瓦罐,硬币和瓦罐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在悠扬的琴声中,金属的撞击声异常的悦耳动听。兰晓诗又从韩江林衣袋里摸出那十元钱,调皮地微笑着跑出风雨桥。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走过来,把一束花递给韩江林,明亮的大眼睛乞求地望着韩江林,哥哥,给姐姐买一束花吧。韩江林本想拒绝,小女孩冻出裂纹的小脸蛋让他联想到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他掏出五十元钱递到小女孩手上,去吧,不用找了。小女孩把怀里的花小心地放在地上,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钞,一张一张地数钱退给韩江林。韩江林把钱重新塞进小女孩衣兜,又把地上的花递给小女孩,说,小妹妹,回家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拉小提琴的年轻人身子转向韩江林和小女孩,拉了一支欢快的曲子,高原的寒夜因为小提琴欢快的乐音而变得温暖了许多。
  兰晓诗捏着一把硬币跑了回来,在小提琴小桥流水般的旋律中,她把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瓦罐,金属的乐音使小提琴的旋律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着心灵。兰晓诗红光满面地走开时,音乐戛然而止,年轻人非常绅士,向他们优雅地深鞠躬。走出很远,小提琴的乐声如温润的春水浸漫过来。
第13章 春节家事
  兰家召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对春节期间的家事进行了分工。
  兰槐与往常一样,要代表县财政局向省市财政系统的领导拜年,没空顾家,当甩手掌柜。准备年货的任务主要由兰晓诗的母亲和王妹负责。兰晓诗和韩江林专事嫁妆和布置新房。考虑家里情况特殊,兰晓诗担心他不习惯兰家的生活习惯,向父母提出他们婚后住外面,回到白云时在家里吃饭。父母通情达理,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刘文芝把自己在开发区的集资房作为女儿的新房,还给了兰晓诗一本三万元的存折,让她购买家具。
  兰晓诗第一次带韩江林走进新房,韩江林就喜欢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房子铺着现成的杉木地板。书房的贴墙书柜里散落着几本女性杂志。主卧室有壁柜。厨房厕所装修简练精致,处处昭示出一种女性的细致和柔情。
  在卧室的墙上贴着美女画,韩江林问兰晓诗,这是哪位女演员?兰晓诗呵呵一笑,这就是那位表姐呀,真是粗心,搬家居然把她最喜欢的玉照落下。
  表姐怎么住在这里?
  前年春兰表姐离了婚,带着儿子从沿海回白云,在这房子里暂住了一年。
  春兰表姐?韩江林经常听人提起夏春兰的芳名。她是白云第一美女,从省艺校毕业后到深圳闯荡,在市团委组织的一次选美比赛中,获得季军,还被评为最具人气小姐,后来嫁给了主持这次大赛的团市委副书记。春兰的经历在白云人的眼里富有传奇色彩,春兰的名字像一个美丽的梦,成为白云打工仔的榜样。
  这是一个与我们兰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姐,当年父亲下乡,在大地乡街上,遇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捧着碗沿街乞讨,父亲看着她可怜,买了油条豆浆给这位小姑娘,表姐现在还说,那是她一生中吃到的最香甜的东西。
  父亲打听到小姑娘的一家三口来自外地,父亲死于矿难,母亲神经受到刺激,离家出走,抛下这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在街头游荡。父亲看小姑模样乖巧,口齿伶俐,就把小姑娘带给兰芳姑妈,开始兰芳姑妈埋怨父亲找了一个负担,说,别人丢在路边的孩子千万捡不得的,没想到,小姑娘到兰芳姑妈家的第二年,兰芳姑妈就怀上了,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姑爹姑妈把小姑娘视为小福星,给她取了学名,送她上了学,表姐非常懂事,对两个弟弟特好,一回到家就守着两个弟弟。
  春兰姐从小能歌善舞,那时候兰芳姑妈还没有做生意,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省艺校到白云招生,春兰姐为了减轻姑妈的负担,没有选择上高中,而是报考了省艺校,艺校毕业后下深圳闯荡,在那边嫁了人,后来,她那当区长的丈夫在外面包了个二奶,春兰姐知道后,和丈夫离了婚,那男的给了表姐三十万,头两年县城刚开发,地便宜,表姐用这三十万投资起了这栋楼,表姐住五楼,其余的楼层出租,春兰姐在白云优哉游哉地做起寓公,过起衣食无忧的小康日子。
  韩江林听说她是一位孤儿,同病相怜,心已戚戚然,说,一个没有父母教导的孤儿,只不过是用狂野的性子来掩饰内心的恐惧罢了。沉默了一会,又问:她没有再婚吗?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在大海里畅游过的人,哪还会对小河小沟产生兴趣?
  人哪能这么比,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思想宝库,只有深入理解才懂得心灵的宽广。
  他们走出住宅小区,沿着开发区大道往前走。兰晓诗在大道边的店铺里买了一套漂亮的童装和一套变形金刚玩具。韩江林提着衣服玩具,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手臂来到了一幢新楼前。楼房前临大街,后面是沿南原河修建的河滨花园。兰晓诗带着他上楼,想到即将见到久闻芳名的南原第一美人,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激动。
  五楼楼梯口装了一道铁门,兰晓诗按了按门铃。对讲机上问了一声,兰晓诗报上名,铁门嗒的开了。一个可爱的男孩从门缝里探出头,兴奋地叫,表姨。又用欢快地童声叫喊,妈,晓诗表姨来了。
  兰晓诗和韩江林进门,门口整齐地摆着两双棉布拖鞋,一个长发披肩、身材窈窕的女人笑吟吟地迎接他们。她脖子雪白,宛如冰清玉洁的霜雪。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依着母亲。韩江林换好鞋,抬头与漂亮女人的眼睛一碰,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姿态优雅,举止得体适度。他很难把眼前的女人与脑海中的野性女孩联系在一起。
  兰晓诗说,这就是我的美人表姐,这是韩江林。春兰的目光在韩江林脸上定了一下,亲切地微笑着,伸出保养得很好的素手轻轻与韩江林握了握。她温暖的手像细柔的鹅绒。韩江林竟然有些心慌,回避着她审视的目光,说,表姐好。
  兰晓诗跳到电烤箱上,摇晃着哆嗦的身子,说,外面太冷了。春兰对韩江林说,江林,不要见外,随便坐。走到饮水机前给他们倒水。晓诗说,给我一杯白开水。春兰给晓诗倒了开水,对韩江林说,我这里有上好的毛尖,泡一杯尝尝?
  春兰披着紫衣外罩,里面穿着薄薄的黑色羊绒衫,衣衫在挺拔的胸前微微打了一个褶皱,像波浪似的。迈着训练有素的舞蹈演员的轻盈脚步,尽显窈窕娉婷。宽松的黑色长裤里,优美的腿部线条若隐若现。眼前的女人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走到哪儿,哪儿便香气四溢。
  兰晓诗笑着打趣韩江林,你见到真正的大美人了,平时夸我漂亮,在表姐这枝花面前,我只是一株野草。
  春兰忽地脸红了,轻轻拧了兰晓诗的一把,姐徐娘半老,哪还能和你比?眼睛却看着韩江林。
  兰晓诗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海军,你姓孙还是姓夏?小海军天真地回答,我跟妈妈姓夏。兰晓诗问,你想爸爸吗?小海军怔了怔,木讷地看着每一个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韩江林忽然同情起小海军来,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父母离异的孩子心灵所受的伤害。他牵过小海军的手,问,海军,你上几年级了?海军举起一个手指头。
  期末考试得了多少分?
  语文七十五,数学六十七。
  这话让几个大人心里一沉。春兰看着兰晓诗幽幽地说,这孩子赶不上你一半,我这人笨,教孩子没有什么办法。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孩子成长的每一个足迹,都会在父母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兰晓诗似乎不想引起表姐的伤感,拿起表姐的手说,你的皮肤多好,我的皮肤一到冬天就容易开裂。
  男人对于人际关系、个人前途充满了无穷的兴趣。女人更多的关注自身,她们讨论起服装和美容,没完没了。说着,两人钻进房里,仿佛有什么私密的事情需要讨论。
  韩江林见茶几上有《格林童话》,问小海军,书中的故事你看了吗?小海军的兴致来了,说,妈妈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站起来靠着韩江林,缠着他要讲故事。韩江林翻到折叠的书页,念“会开饭的桌子,会吐金子的驴子和自己会从袋子里出来的小棍子”,小海军双手托着下巴神情专注地听着,听到山羊会说话时,小海军高兴得咯咯大笑。韩江林一路念下去,小海军捂着肚子笑,他天性活泼开朗,可能因为长期跟着母亲的关系,影响了性格的形成。
  时间不早了,春兰留他俩吃晚饭,兰晓诗说难得回家,担心家里人挂念,说以后再过来吃饭。春兰眼睛在韩江林的脸上溜了一下,说,江林,有空多来玩啊。
  这句话让兰晓诗抓住了把柄,下了楼,兰晓诗说,你看表姐对你多好,特意交代你来玩。韩江林就笑,说,这话不怎么对味,好像有点吃醋的意思。
  兰晓诗若有所思,在外面打磨几年,春兰表姐变成了温水性子,对人淡淡的,难得热情起来的,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表姐夫才和她离婚的吧。
  韩江林说,每个人都有一团火,只看是否遇到合适的人。兰晓诗拧了一下韩江林的耳朵,没想到你这么懂女人,表面上老实,肚子里藏着鬼。
  韩江林凑近兰晓诗耳边说,你冤枉我了,我懂一点女人,全靠你这老师教育有方。
  兰晓诗调皮地眨着眼睛,你和杨卉天天形影相随,这猫儿就没沾过一点鱼腥?莫非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韩江林严肃地说,在我心里,杨卉就是妹妹。
  见韩江林生气,兰晓诗讨好地挽紧他的胳膊,权当我没有说,好吗?在沈从文的小说里,曾经说到这样一个风俗,在某个神秘的民族,女人在结婚前,一定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别的男人,否则会遭到处罚,这是不是暗示性的经验是可以学习的,而不仅仅是夫妻之间学习?
  韩江林看了看周围,轻声警告,这可是在大街上。兰晓诗顽皮地说,我可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兰晓诗滑稽的模样逗得韩江林开怀大笑。路人远远地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
  兰晓诗说,哎,江林,我看小海军喜欢你,如果有时间,你过来给小海军当当家教,表姐没上过什么学,教育孩子没有好的办法。
  韩江林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又是艳得惊人的寡妇!
  你这猫儿怕是把握不住自己吧?兰晓诗打趣道,表姐可是在高人身边呆过的,对政治有许多经验可以教育你哦。
  韩江林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春兰娇艳而温和的容颜,心跳了跳,胸口顿时发紧,勉强笑道,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好男人就是好女人调教出来的。
  那就让表姐教教你,帮妹相夫也是表姐的责任呀,这样我也省事。兰晓诗语气顿了顿,江林,我不是死脑筋的人,古时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有。不过,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兰晓诗的老公!
  韩江林说,你这话像交代后事似的,我们别在大街上开家庭会议了。
  兰晓诗扑哧一声笑了,我跟你说过,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第14章 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
  响亮的敲门声让韩江林哆嗦了一下,他像一只迷失在大草原上的小兔子,迷糊地摇晃着身子边开门边说,来了来了。
  冷风送进来了一个美女温和的微笑,看见韩江林身着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憨态可掬,春兰淡淡地笑着,懒鬼,还没起呀,太阳照屁股了。说完她居然脸红了。韩江林被杂糅着淡淡馨香的清凉空气一灌,倒清醒了,忙转过身去,慌忙地穿衣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在心里叫着姐,出口变成了你。他从小希望有一位温和而优雅的姐姐。清凉的早晨意外地给他送来了一份惊喜。
  春兰背对着房间站在院子里,笑着说,我天生有一种敏感,顺着感觉就能找到想要找的人,我身边不缺相助的贵人。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你没看见吗?我是一个喜欢冬天睡懒觉的懒汉。
  能够睡懒觉也是一种福分,大山那边的农家户,有几个男人能睡懒觉?
  韩江林穿好衣服,担心春兰站在外面冷,杂乱的房间弥漫着浓厚的杂味,他犹豫着该不该叫春兰进来。
  春兰大方地走了进来,环视着房间。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房间乱得没地方坐。春兰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淡淡地说,男人嘛。低头把韩江林堆放的脏衣服收在一起,塞进了一只塑料袋里,我拿去洗衣机洗,冷天冷地,省得你动手。
  动作优雅,走路也迈着曼妙舞步的女人,做事的动作幅度,灵巧中带着些野性豪放,但非常麻利,三两下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春兰满意地看着劳动成果,得意地说,整理一下就舒爽多了。
  韩江林从床底拉出电炉打开,说,你冷了吧,烤烤火。
  春兰说,别烤了,你几天不见影,我来的任务就是叫你早上过去吃饭,下午妈他们就上白云了。她又看着韩江林笑,结婚是人生大喜事,人家早忙得晕头转向,没见哪个新郎官像你,好像别人帮你结婚,你倒无所事事,莫不是对我晓诗妹有意见吧?我可警告你,要是对晓诗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表姐仗义执言,韩江林满心歉意,我不是担心这边的事嘛?因为要竞选镇长,要花一点时间下村打点关系,今天书记和我约好十点到六合村调查农民外出务工的情况,顺便做做村长支书的工作,请他们在选举的时候投我的票。
  春兰笑着说,关键是做好上边的工作,官场有一句话,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
  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内行的话,韩江林心想,晓诗说表姐懂官场是对的,作为官员太太,必然耳濡目染,说明官场政治相当深入人心。他说,要当镇长的话,代表这一关键也是必须要过的。
  海军爸拉票时,一般是在开会时临时请代表吃吃饭,其他的工作好像没有做,在敏感时期,动作做得过大,会落下搞非组织活动的把柄。她忽然问,镇长对你那么重要吗?如果有机会调南原,你愿不愿放弃竞争镇长呢?
  韩江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心中一怔,赞叹上天恩赐一副惊艳容颜给这个女人,这么美丽的女人却在婚姻中遭遇不幸,是不是正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话?
  她避开韩江林的目光,妩媚的微笑中带着几丝顽皮的野性,傻傻的小哥哥,想什么呢?
  韩江林惊怯中有些慌乱,没,没想什么。
  春兰说,我不知道适不适合当一个说客,确实有人找我当说客,如果你退出镇长的竞争,有人愿帮你调到南原市工商局,工商局可是省管单位,工资福利比地方好得多,还可以和晓诗在一起,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才答应说一说。她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小心地看着韩江林,等待他的反应。
  韩江林心说,竞争真正开始了,对手之所以选择他熟悉的人当说客,说明对手还不想直接面对面,给双方留了一些谈判的余地。对手开出了不菲的交换条件,说明对手对这个职位势在必得,他开始意识到这场竞争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
  当然,在和兰晓诗确定关系之前,韩江林想努力成就事业,但他的目标是朦胧的,具有某种不确定性,任何现实利益和机会都会产生极大的诱惑,诱导他偏离正常方向。现在,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男孩,不断膨胀的欲望激起了他的野心,他要发挥政治智慧,站在兰氏家族提供的平台上,希望赢得较高的政治地位或者政治平台,把个人的思想和智慧融入现行的政治体系中,惠泽更多的百姓。
  见到春兰居然流露出紧张的神情,韩江林故作轻松地问,周明要你来当说客的吧?
  我们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他昨天找到我的,你不会见怪吧?
  春兰小女人似的神情令韩江林怦然心动,他避开她的目光,说,姐怎么看呢?他叫姐时,仿佛面对的是熟稔的亲人,胸中涌动着一股热流。春兰的脸忽地红了,宛如带露的桃花,低着头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问晓诗吧,晓诗从小没什么事能够难倒他,她会替你拿主意的。
  你在外面闯荡多年,见多识广,比晓诗有主意。
  春兰受到鼓励,抬起头大胆地看着韩江林,说,我们从小过惯了艰难的日子,这样的人恨不得抓紧眼前利益,抓住眼前的幸福不松手,这容易让人缺乏远见,我的婚姻之所以失败就是这个原因,我当时急切地想在深圳获得落脚之地,海军爸能够给我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他又只注意我的花容月貌,我们各自忽略了对方的兴趣爱好,失败的婚姻给我的教训就是,人的眼光要放远一点,与其获得眼前的现实利益,不如追求平淡而长远的幸福。
  春兰说,当然,如果你喜欢安静的生活,能够和晓诗在一起,也可以接受他的条件,晓诗家的条件这么好,你没有必要过早考虑安静和享乐的生活,过早地进入一个专业部门,那样会让人的视野变得较为狭窄,以后发展的机会要小得多,如果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在镇上主持全面工作,人的才干将会得到全面的锻炼。
  韩江林点点头,姐,我听你的。
  春兰笑着说,我没有什么主意,你听我的什么?
  韩江林还想说什么,门响了。孙浩在外面叫,江林,起来了没有?车来了!韩江林打开门,孙浩看到漂亮的春兰,眼睛眯成一条缝,扯起铜丝眼,尴尬地看着韩江林笑笑,江林,金屋藏娇啊。韩江林擂了孙浩一拳,说什么呢,这是晓诗的表姐夏春兰!
  孙浩打量着春兰,眼里闪着电光,呵呵笑着,白云第一枝花!
  春兰羞怯地抓起塑料袋,说,江林,我走了,晚上你过来吃饭。她出了门,婀娜地穿过院子,孙浩的眼光一直尾随着春兰,直到她消失才收回,嘴里啧啧赞叹,古人常说貌若天仙,今天算是见到了天仙神韵。
  别那么夸张,韩江林说。
  孙浩说,我看你小子艳福不浅,围在你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靓。
  坐在车上走一路,谈一路的女人。在孙浩的嘴里,春兰堪比古代西施、昭君这一般人物。韩江林心想,秀色可餐,这话倒不假,要不男人嘴上怎么挂着的都是女人呢?
第15章 政坛潜力股
  当上兰家乘龙快婿,等于傍上了一棵树,韩江林成为了白云政坛的潜优股,有人开始在韩江林身上投资。向政治潜优股的投资主要是感情投资,吃吃喝喝玩玩耍耍。在注重现实利益的时代,只向政治绩优股进行财物投资,向潜优股投资好比买期货,离换取实际利益仍然有相当的距离,小地方的人多半不擅长这种带着风险性的投资。
  韩江林在南江当科技副镇长的日子里,他处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除了几个知心朋友十天半月打个电话问候,他的手机基本处于停机状态。随着张胜波镇长的调离,韩江林在南江的地位突显出来,不只是南江镇的干部们常常记起了韩江林,就是县城的一些年轻干部,也开始留心韩江林,每到周末,韩江林的手机就会响个不停。
  韩江林早先习惯于过清静的生活,一下子转换了角色,不停地吃喝打牌,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韩江林还不太习惯,有些心烦意乱。双休日的聚会往往结束得晚,一两点钟时韩江林孤独地穿过幽静的街道,抬头仰望深邃的天空,内心非常痛苦,心想,以无聊聚会打发宝贵的时间,人生会变得多么苍白、浅薄。
  聚会往往是信息交换场合,韩江林从聚会获得的好处显而易见。人事风云变幻,他在聚会中获得了白云政坛必要的信息,了解到了他先前并不了解的人际脉络。
  通过前期深入细致的工作,考核对韩江林来说意外的顺利。据组织部门的考核情况反馈,民主测评环节,支持韩江林提拔的票达百分之八十。在谈话环节,支持票接近全票。韩江林如愿以偿地作为镇长候选人提名进入选举程序。为了减少选举时的矛盾和阻力,保证韩江林在南江镇人大选举中顺利当选,县委对有意竞争镇长的周明来了个釜底抽薪,交流到文昌镇任副书记,并限期移交工作,这一杀手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办公室里,孙浩把有关他的提名文件拿给韩江林看,韩江林看到有关周明的任免职决定时,觉得挺过意不去,说,周明是个好同志,工作踏实,对南江的方方面面情况熟悉,当镇长倒是恰当人选。
  这话应当在欢送会上说,你能够这么评价政治对手,说明你公道正派。
  你怎么不向组织请求他留下协助工作呢?
  孙浩说,在官场上,能力是一回事,政治立场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某一个人威胁到组织的威信,他的工作能力越强,对组织选成的危害反而越大,从组织和谐的角度出发,过于突出强调自我的人必然调离,容忍这样的势力存在,势力越大越会危害组织的安全,影响组织的整体稳定。
  韩江林笑着说,平庸的领导会把一个强者的工作分给两个更平庸的人做,组织会以某种不可控制的速度膨胀。
  孙浩说,这就是国际上通行的机构膨胀理论,把不服从组织的干部进行交流,还有更深刻的意义,任何组织对不服从于组织意图的内部分子,总是采取毫不宽容的手段处理,目的在于保持内部的纯洁,对外部的敌对分子反而能够保持足够的宽容,甚至有意识地给敌对分子一定的生存空间,而不干净彻底地消灭,有利于激励组织加强团结,激发内部活力。孙浩能够这么袒露思想观点,说明对他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度。韩江林心悦诚服地说,没想到孙书记对社会学研究得这么透彻。
  孙浩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掌握一点历史规律,可以少犯一点错误。
  这天下午,周明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准备移交,韩江林恰好走进办公室,周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爱理不理的样子,嘴里哼起了《算你狠》的流行歌。韩江林主动搭话道,周书记,你交流到文昌镇,算是到了白云的北京市,我们进京赶考时,你要多多支持啊。
  人们常说宁做鸡头,不为凤尾,一条尾巴只会随头摇摆。
  周明的话带着很大的情绪,韩江林默然转身离开。一个人是否前程远大,关键在于他对待逆境的态度。在官场上喜怒形之于色,明摆着这样的人就不会有多大的出息。此前韩江林对他还多少保持着一点尊敬,此时连这一点尊敬都没有了。
  张胜波镇长调任机关工委副书记以后,韩江林以副书记、副镇长的身份暂时主持镇政府的工作。从政府组织的严格意义上,在没有得到镇人大主席团的任命前,韩江林并不具备主持政府工作的资格。在主持政府工作一段时间以后,韩江林觉得主持仅仅是完成一些政府行为的法人意义而已,南江镇所有的重大行政决定,都要经过党委书记孙浩拍板同意。如果不经过孙浩同意,即使是镇政府全体组成人员讨论决定的事项,也会有人悄悄报告到孙浩那里,孙浩会以强有力的手腕阻止该方案的实施。
  韩江林明白孙浩积极挤走张胜波,推举韩江林接任镇长位置的真正目的。原来孙浩需要的是一个傀儡镇长,以便巩固自己在南江的政治地位,给自己施展政治才华提供更大的空间。韩江林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老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精神抑郁不振,很不开心。
  这天和刘永键把镇人大会议议程送到办公室,顺便和韩江林就代表名单摸了摸底,推测了一下代表投票的意向。看到他心事重重,刘主席以为韩江林对代表投票心里仍然没有底,笑着安慰他说,韩镇长,提名代表参选时,我们对每一个候选人都进行认真摸底调查,保证绝对听从组织安排,你要相信我们的眼光,也要相信代表的素质。
  韩江林被刘永键的真诚厚道感动,诚恳地请教,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南江的人大代表非常相信,我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当上镇长以后怎么和书记处理好关系。
  刘永键掏出烟点上,悠悠地说,镇长和书记的关系确实是一个问题,处理得好,对两人都有利,处理不好,不只是工作受到影响,前途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团结就是生产力,团结才能出干部,团结对年轻干部尤为重要。
  韩江林说,孙浩书记风格豪放,大包大揽,团结好像是顺从,也必须顺从。
  他是南江的老大,决定权自然在他那里,刘永键说,旧社会在清水江上做生意的木材老板,绝对不会把鸡头让给船工。
  韩江林态度暧昧地笑笑。刘永键觉得笑声里有轻视的意思,加重语气道,上了船就得努力争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韩江林对工作还抱着一种崇敬的心理,不想俗气地喻为江湖,故作轻松地说,看来我还得绝对地服从书记的领导喽。
  服从而不盲从,一镇之长作为依法行政者,必然承担相应的职责,在这方面,书记洒脱得多,假如在行政上出了什么事情,管事的书记不必承担什么法律责任,法律追究的大多是镇长的责任。
  韩江林一愣,竞争镇长的计划伊始,在他脑海里就曾经想过行政责任问题,在依法行政的时代,职位越高,所承担的责任越大。在职责范围内而实际负不了责的情况下,回避矛盾和责任曾经是他思考的一个问题。刘永键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说明长期在底层生存的行政干部已经注意到权力与责任之间存在的法律漏洞。对于制度设计缺陷造成的法律漏洞,韩江林个人当然无能为力。他说,除了加强安全生产大检查,别的只能靠老天帮忙。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们只能做到在程序上合理合法。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韩江林不是主要领导,不存在放火的权力,他仍然想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给南江带来一点新气象。韩江林曾经请在南原大学当老师的王磊主持规划天华山综合开发,这一课题已被列为南原市的科研课题。南江行政区域绝大部分处于天华山区,韩江林的天华山综合开发对南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和孙浩商量后,邀请王磊和他的课题小组一起来到南江,准备举办一个专门的讲座。
  在讲课的主要方向上,韩江林和孙浩产生了分歧。王磊研究课题开发与保护并重。韩江林认为,任何在开发名义上的保护就是事实上的开发,人们在进行生产活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对自然环境进行有效的保护,一棵成年树在砍伐前和砍伐后,对人类贡献的比值是九比一,在原生态的自然圈内,保持原生态自然环境免遭破坏,本身就是一种发展。他希望王磊讲课的重点侧重于讲保护。孙浩却认为开发就是开发,保护就是保护,二者不是麻花辫,不能绞成一团。贫困山区在现阶段要做的是,尽快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转化为效益优势,以经济优势促进农民生产生活的改善。这一观点就是贫困地区流行的观点,也是主导贫困地区发展思路的观点。韩江林表述了自己的意见,这就够了,他不想让老同学看出两人的分歧,于是,主动请王磊按照孙浩的意见修改讲稿。私下的时候,他仍然要求王磊适当讲一讲资源保护与旅游开发。
  这一个小小的分歧只是一个小插曲,韩江林从中吸取了教训,在顺利当选镇长以后,韩江林主动调整了思路和工作方法。抓住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放弃主要的百分之八十。孙浩习惯微观,他就必须宏观,委曲求全以适应孙浩的个性,为自己谋求更大的生存空间。
第16章 书记和镇长的矛盾
  两套马车并驾齐驱,总会发生碰撞。书记和镇长就像两套马车,矛盾总是不可避免地产生。
  南江是清水江沿岸最古老的码头,民族风情保存完好,独具风情的龙舟节作为省里的旅游开发项目重点推介。随着游客增加,清水江沿岸的航运发展起来,每天在南江码头停泊的游船就有二三十只,码头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码头改造被列入南江上一届镇政府的十件实事之一,从上级旅游部门争取到了二十万的启动资金。
  码头改造的事,孙浩特立独行,事前没有和韩江林商量,等到设计图纸出来,才召开党委会议专题讨论码头的改造。
  韩江林在茶场劳动,临时接到开会的电话赶回镇政府。刘永键在大门口悄悄把他截住,问,韩镇长,你看过码头的图纸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这是上届政府定下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刘永键激愤地说,等会你好好看看吧,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愿这届政府不要成为千古罪人。
  韩江林心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不是一个当面不说,背后乱说的人,不喜欢把会议的议题放在会场外讨论,以免在干部中造成不良的影响。他边往会议室里走,边说,有什么问题会上再说吧。
  刘永键说,韩镇长是有头脑的人,我希望你在会上能坚持立场,做出正确的决策。
  会议开始时,孙浩把新码头的效果图摆在桌上,得意地让党委成员观看,解说道,我们南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高起点,高规划,建设清水江第一流的现代码头,恢复南江码头的昔日雄风。
  韩江林看着图,一下子傻了眼。对旧城旧物的改造,韩江林认为要坚持一个原则,在保持原物历史风貌的情况下,发挥便利现代人生活的效用,不能单独强调旧物利用,也不能强调对旧物的彻底改造。南江春节时玩龙灯恭贺主人说,牙齿脱了转生,头发白了转青,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的吉祥话语。旧物作为历史文化,一旦毁坏,借助老天妙手也无力回春。
  党委委员们被新码头的气派打动,纷纷赞扬新码头宏伟靓丽。刘永键和韩江林交流了眼神,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缓缓地说,南江四宝,家祠、花街、龙船、老码头,这是南江前辈人留给子孙的东西,也是今后南江发展旅游的资本,码头青石板上美丽的花纹,几辈人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图案,上百年泥沙洪水没能掩埋的码头,不能毁在我们手里,你们不要看图纸,先到码头上走一走,看一看,站在码头上自然就明白一个道理,山有多高,地有多厚,水有多长,岁月有多么悠远,我们不能用浅薄的目光看待千年古迹,毁灭祖宗留下的厚重东西就是毁掉了南江的历史。
  刘永键的话饱含感情,沉重的叙述语言就像一首深沉的诗,韩江林被深深打动,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赞扬新码头的委员们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孙浩的手轻轻地一挥,扫去沉重的气氛,说,我理解刘主席对南江老码头的感情,我也理解老南江人对老码头的感情。
  刘永键提高了嗓门,我们当然对码头有感情,当年物质缺乏,码头上就是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场所,码头还是唱歌踩鼓的场所,码头的石头是沉重的,码头上的气氛永远是热闹的,充满欢乐清爽的生活气息。
  孙浩阻止了刘永键的继续发挥,反驳说,我们不能用静止的目光看待问题,老码头在祖宗时也是新东西,说明新东西没有什么不好,几百年以后,我们留下的东西说不定也是未来最好的纪念。
  刘永键猛拍桌子站起身来,愤怒地说,现在到处都是混凝土,哪里还能找到质地那么好的青石板?
  原来的码头也到处是青石板,现在不照样成了古董?孙浩是个火暴性子,也发了火。
  双方剑拔弩张。
  韩江林站起来双手压了压,示意两人坐下,说,要做事就会有分歧,开会就是为磨合分歧,为人民服务是目的,怎么为人民服务是方法和手段,目的一致,方法和手段就可以讨论。
  孙浩说,我们不能事事师古。
  刘永键说,我也不喜欢离经叛道。
  大家笑了起来。
  韩江林说,我提一个建议,能不能把新码头的地址适当下移?既不影响新码头的功能,又保留了旧码头,一举两得。
  孙浩态度强硬地说,一座破破烂烂的码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破不立,农村建新房哪家不是另起炉灶,旧房翻新是孩子多的穷人家的小家子气做法,要做大事就不能小家子气,你们说旧东西值钱,那要看什么旧东西,旧古董值钱,故宫值钱,还有巴黎的凯旋门值钱,因为全世界只有这一处,这些东西包含着历史文化价值,一座石头码头哪里没有,又哪来什么文化价值?相反,新东西值钱的更多,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外国的更多,悉尼大剧院、美国自由女神像,等等。
  韩江林说,旧码头包含着本地的历史信息和生活信息。
  孙浩阻止韩江林插话,摆出一副众人不服誓不罢休的强硬架势,你让我先说,美国自由女神,他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句,以恢复被打断的思路。重复语言使他获得短暂的思考空间。孙浩提高声音鼓足底气说,国家为发展电力建设三峡水电站,沿岸数十个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被迁,新码头建设虽然不能和三峡水电站相提并论,三峡电站的建设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参考原则,为了经济发展,只能适当地牺牲一些东西,包括文物。
  孙浩继续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说,南江以是以码头为核心建立的小镇,码头是居民社会生活的重心,从地理位置上看,老码头是一块风水宝地,码头下移不利于南江今后的发展,老百姓在心理上也不习惯,图纸已经出来,修改图纸还需要几千块额外的费用,钱本来就不多,我们在旧码头的地上拓展一片天地,重新恢复码头热闹的旧貌,有利于泊船,影响镇容镇貌的交易可以放在码头上,清洁起来容易,赶场时花街和新大街也没那么拥挤,所以说码头建设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工程,南江镇靓丽工程之一。
  书记作为班长,第一责任人,他拥有会议的第一话语权,在他的话语没有充分表达完之前,别人的意见自然不可能得到表达。他的表达先入为主,已经定了调子,接下来的讨论基本上围绕着书记的思路展开。刘永键只顾生气,失去了清醒的思路,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反驳孙浩。韩江林心里默认旧码头的价值,但也认为孙浩的话不无道理,会议风向发生了变化,再坚持个人的观点无力扭转局面,反而影响自己的威信。为了保留个人意见,不损害自己的威信,韩江林放弃了表达的权利,选择了沉默。
  在党委委员一一表达个人意见之后,孙浩进行集中总结,维持并通过了新码头建设方案。
  韩江林搬进了新近建成的电管站宿舍,散会后,他到老宿舍清理东西,和刘永键走在一起。刘永键气愤地指着重新装修的办公楼匾额说,有为才有位,多伟大的志向,多宏伟的蓝图!孙书记主动挑选你当镇长,这着棋算是一着绝杀,没人掣肘,可以放开膀子大干一番了。
  韩江林平和地笑笑,愿意大干好呀,领头羊决心大干,对南江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永键哼哼地冷笑道,那要看怎么干,废棋比臭棋损失更大,大跃进跃了一次,毁掉了天华山大量的原始森林,今天不得不承担环境破坏带来的灾难。
  两人同属于一派,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从当上镇长,责任和压力使韩江林不再像副职那样自由表达观点,作为南江的主要领导,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人们关注的范围之内,情感倾向性甚至会影响干部的团结,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此时他打哈哈说,天华山原始森林不多了,南江也没有地方可以跃进了。
  刚刚就毁掉了一座保存了几百年的旧码头。刘永键举起手,诚恳地说,江林,我发觉你变了,变得胆小,没有原则了。
  刘永键的手在发抖,韩江林忽然发觉刘永键老了,五十刚出头的他,乡下岁月的艰辛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颤抖也许是长期饮用劣质酒的结果。他不觉对刘永键产生了同情,也为自己的懦弱与自私惭愧。
  走到门前,刘永键邀请他进家坐坐,一起吃晚饭。刚刚开完会,就跟与孙浩唱反调的刘永键聚在一起,韩江林担心被别人看见,找个借口婉拒了刘永键的好意。
  刘永键笑着拍了拍他,换了一张温和的面孔,说,江林,于私我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混完最后几年退休,但人还得讲良心,做点好事情吧,我只想给南江人保留最后的一点老东西,这点愿望不坏吧。
  韩江林赶忙点头,不坏不坏。
  别跟我打哈哈,如果你对南江有感情,并想让南江保留一点自己的特色,你能不能替南江人向县领导反映一下,改变新码头的设计方案?
  韩江林迟疑地说,这不好吧,方案已经在会上通过,我们虽然持保留意见,但参与了会议,应当和主要领导保持一致,越级反映问题,改变党委会议定的方案,这种行为不怎么光明正大。
  刘永键逼视着韩江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码头背后的猫腻?
  韩江林吃了一惊,什么猫腻?
  码头下移,潘家门面就失去了区位优势,商业价值大打折扣,孙书记正和老婆闹矛盾,暗地里和潘家大姑娘打得火热。刘永键慨然道,为了情人一家私利,损害百年古迹,这是什么道理?
  这事韩江林略有耳闻,但他凡事奉行一个原则,宽容自己不能改变的,努力改变自己能够改变的。面对刘永键的追问,他既不说不知道,也不说知道,沉默以对。韩江林的态度令刘永键十分懊恼,苦笑道,你忙吧,算我刚才的话没说。
  韩江林收拾一袋杂物回到电管站三楼。新房是单间,比旧房窄了许多,但配了一个小厨房和厕所,对家属不在身边的走读干部来说方便了许多,镇政府的几个领导都搬到了这里。盘江村的村长吴兴财站在走廊上,见到韩江林,立马上前接过韩江林手上的东西。韩江林边开门边问,吴支书有什么事?
  吴兴财连说“没事没事”,把提袋放在屋子一角后,从上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悄悄塞到枕头下,这一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韩江林的眼睛,但他没说什么。在没有弄清吴兴财的目的之前,过早出招,蛇不出洞,对方的目的就不会暴露。
  韩镇长,你来南江好几年了,一直在月亮湾茶场勤勤恳恳为老百姓办事情,我们还没有一起坐坐,昨晚我在沙洲上摸得两只两斤多重的团鱼,本想叫韩镇长到盘江坐坐,一起吃顿饭,村主任说还是上南江来好一些,我们几个一起来了。
  春暖花开,这个时候把团鱼捉了,没有了团鱼妈妈,明年后年哪里还有团鱼吃?
  韩镇长年纪轻轻,倒有菩萨心肠,怕踩死蚂蚁,老百姓选你当镇长没有错,只是几百里清水江,也不怕少了这两只团鱼。
  把团鱼放生啊,我这里挺方便,称几斤肉打几斤酒,叫书记、主席一起陪你们喝几杯?
  下次吧,这两只团鱼已经在滚水里爬过,放进冷水里只怕爬不动了。
  韩江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吴兴财虽然有点油嘴滑舌,说话倒也风趣,于是笑着说,热带团鱼我没见过,看来我得和你们一起去参观。
  韩江林假装换衣服,从枕头底下抽出信封,见里面装着一叠红色百元大钞,心跳了一下,转身递给吴兴财,言语仍然控制不住有几分激动,说,支书,请你拿回去。
  吴兴财说,韩镇长,我空着手进门,你让我拿什么回去?
  韩江林假装惊讶地说,莫非这东西长了翅膀飞进来?既然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只好把它捐给贫困学生了。
  别别别,吴兴财连忙解释说,钱是盘江煤矿去年的股份分红。
  我在盘江煤矿没有任何股份,哪来分红?
  吴兴财关上门,小声说,韩镇长,钱你就收下吧,我们盘江煤矿是一个村办矿,基础条件差,这些年虽说能源紧张,煤的销路并不是很好,自然竞争不过国营煤矿,盘江煤矿能够生存,全得各位领导的鼎力支持,办矿之初,县里有关领导、南江的书记镇长、矿管办主任在盘江矿上都算一股,这就是你那一股的红利。
  我今年才当镇长,名义上主持全盘工作,全力负责的只有扶贫开发这一块,无功不受禄,钱你得拿回去,这可是你们的血汗钱,生命钱。
  吴兴财点头说,血汗钱,生命钱,你说得对,韩镇长,只有你理解我们,有你这样宽宏大量的镇长领导和支持,我们煤矿今后会有更大的发展,作为支持,你就应该收下老百姓的这点心意。
  韩江林坚决拒绝,说,这不是你们的心意,说得不好听是剥削,谁愿把血汗钱白送人?
  吴兴财忙说,不是白送,是感谢领导支持。
  韩江林说,钱你收回去,其他话,说多了说白了就不好听了,如果你不收钱,热带团鱼我就不去参观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
  吴兴财无奈,只好把钱放进上衣口袋,对韩江林的态度恭敬了几分,说,韩镇长,我们做得不对,你多多原谅。
  韩江林心说,这话你算说对了,我收了你的钱,被你钓上了,以后就会被牵着鼻子走了。他尽量镇定情绪,和吴兴财一起上兰芳酒家时,问,叫了孙书记、刘主席没有?
  吴兴财说,没有,大家的意思是想和镇长单独在一起。
  那么好的热带鱼只请我一个人参观,不够意思吧?有缘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韩江林说,以后你们吃饭尽量少到兰芳酒家,省得外人说闲话。
  兰芳家刘院长是我们的恩人,家里老小生病,哪一个不是刘院长看好的?吴兴财说,韩镇长不必多心。
  吴兴财这么一说,好像是韩江林自己多虑了,脸微微一热。
  热带鱼的话题果然让所有人都感兴趣,席间,刘永键和孙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碰杯,喝酒,谈笑风生。韩江林看着眼前这情景,心想,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他们相处非常和谐呢。这倒让他想起一句话,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注重思想,生活讲感情,工作上的对手并非一定是生活中的敌人。生活方法是生活教会的,如果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只有不断地生活学习。
第17章 签字的讲究
  韩江林赤着脚从田坝村走回镇政府,进了刚刚装修一新的办公室,自己的形象与豪华的办公室极不协调。他穿着拖鞋在门口水池冲了腿上的泥巴,回到办公室穿上袜子、皮鞋,坐下来写今天的工作日志,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刚才的形象让晓诗看见,晓诗肯定又对他一通批评了。兰晓诗多次批评了他赤脚露腿的行为,韩江林开始感到与兰晓诗有了一些距离,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在兰晓诗面前产生了一点儿自卑,有了一点压力。他曾经用袁隆平不拘细节的行为替自己辩解,说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关心的是事业,一个平民百姓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细节。兰晓诗严肃地正告韩江林,人们对科学家的评价是以事业为标准,而对一个公务人员,社会的评价标准是以他的形象。
  形象。韩江林有随手在纸上练字的习惯,随手写下这两个字时,想起了张胜波的上一任镇长的故事。这位镇长也姓张,人称泥腿张。泥腿张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形象。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泥腿子形象,他在宿舍里准备了两双沾满泥巴的鞋,一双皮鞋一双雨鞋,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张镇长事先回避在外,等领导来到政府,办公室秘书打电话找他,他便穿着事前准备好的鞋子,并在上面洒点水,造成他刚从田间地头赶回来的假象。他的泥腿子形象确实蒙蔽了许多不明真相的领导,泥腿张先后被评为省优秀党务工作者,省优秀公务员。俗话说,走夜路多了也有遇到鬼的时候,泥腿张只会搞表面文章,长期忽略具体工作,最后栽倒在自己的花招上。
  一位副市长到南江检查造林工作,泥腿张唾沫四溅地介绍南江的造林情况,副市长信眼睛不信耳朵,听完汇报,非要请泥腿张带路,上山查看具体情况。泥腿张带副市长爬了几座陡峭的山坡,看到肥胖的副市长气喘吁吁,挥手遥指更远的山坡说,南江新造的林地在山那边,有好几千亩。副市长没有说话,请泥腿张继续带路,泥腿张见无法再欺瞒副市长,只好乖乖承认了错误。此事被副市长在全市造林总结大会上批评,一度成为南原的新闻。人们遇到造假的事情,便模仿泥腿张的语气说,新造的林地在山那边,有好几千亩。
  这虽然是一个笑话,韩江林从中看出了为政之道。一个干部树立什么样的形象至关重要,虽然一个干部的形象与自身的素质和性格,乃至于责任心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如兰晓诗所说,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有可能对将来的前途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孙浩在工作中重任务的安排部署,过程中的督促和检查非常不到位,至于事后的总结根本没有。没有事后的总结,自然缺乏对工作进展的了解,更缺乏全局性的把握。韩江林只能通过和驻村干部交谈了解情况,悄悄做好补台和补位的工作,在上级领导检查时不至于弄得措手不及。
  以后自己应当树立什么形象呢?韩江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了回避与管得具体的孙浩的冲突,韩江林名义上仍然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具体工作均分摊到几位副职身上,他主要负责扶贫开发,真正的工作重心则放在茶场上。围绕着天华山的开发,在推广茶叶种植面积的基础上,在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温湿山地试种红天麻。红天麻市场价格两倍于白天麻,去年红天麻的引进和试种获得了成功,试种的两户农民增收五千多元,今年有更多的农户自愿加入红天麻试种队伍。从工作需要出发,他只能当一个不折不扣的泥腿子干部,才能贴近群众,更好地搞好科技扶贫,为老百姓的增产增收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泥腿子形象一旦定位,在干部和上级领导眼中定型,不利于韩江林以后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韩江林又必然摆脱泥腿子干部形象。
  “笃笃”,门轻轻地响了两声,仿佛一个女孩羞涩地敲响心仪男孩的大门。
  进来,韩江林调整了一下矛盾的心情,用欢悦的声音高声说。门推开了,来人是镇纪委副书记刘全礼,他不安地看了韩江林一眼,恭敬地弯着身子点头哈腰,嘿嘿地傻笑,算打招呼。
  坐吧,韩江林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刘全礼屁股怕烫似的落在椅子上又弹了起来,然后轻轻落座,忐忑不安地看着韩江林,拿着一撂发票的手在瑟瑟地抖动。
  韩江林和颜悦色地问,什么事?
  刘全礼战战兢兢地说,韩镇长,能不能给我报销这些发票?我垫钱出差,好几年没有报销过了。
  韩江林接过他递过来的发票翻了翻,每一张旅差表和发票镇长都签了字,韩江林心里奇怪,张镇长不是签字了吗,怎么没报呢?
  刘全礼解释说,字是签了,每一次财务都说没有钱,可别的干部都能报销。
  韩江林明白了。刘全礼曾是白云提拔最早的副区级干部,在南江分管政法时,有一次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押送犯人上县城。当时南江到县城不通车,先由水路坐船到柳湾镇,再由柳湾走路到县城。木船途中停泊等客时,派出所的同志进村办事,让刘全礼看好犯人。趁刘全礼不注意,犯人挥拳砸翻刘全礼,跳水游向对岸逃跑了。犯人逃跑在当时是极为严重的事件,刘全礼因此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红极一时的刘全礼从此一蹶不振,稍后提拔的干部因为曾经嫉妒刘全礼,纷纷冷落他。撤区并乡后,一度保留副镇长的位置,刘全礼的政治命运却江河日下,同时期提拔的人已经到了副县乃至正县位置,刘全礼挪到镇纪委副书记岗位。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在南江干部的眼中,曾经威风一时的副区长连一般干部还不如。
  韩江林说,签字了你找财务报啊。
  刘全礼苦笑了一下,韩镇长,财务老说没钱,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啊,听人说签字有讲究,有些签字能报销,有些签字不能报销,前任镇长和财务室事先有约定,并不是所有的签字都能报销。
  韩江林在政府办当秘书时,听说过县长签字的讲究。白云是吃饭财政,入不敷出,县长和财政局长事先有约定,一种是语言约定,县长拨款分三种情况,县长签“请财政局拨款××元”,这种情况财政局如数拨给;县长签“请财政局研究拨给。”这种情况财政局一般拨给报告数额的百分之六十至八十;县长签“请财政局研究拨给(和前面的那句怎么一样?)”,这种签字一般意味着报告将石沉大海,如果遇到与财政局长关系好,可能在稍后的时间内得到部分拨款。一种是用笔的约定,如果用碳素笔在报告上签字,这笔就是铁板钉钉,如数按时拨款;如果用圆珠笔签字,报告上要求拨款的数目和时间会大打折扣。刘全礼曾经当过副区长,自然明白其中门道。韩江林非常犹豫,一时不能决定是否要求财务给刘全礼报销这些钱。在南江,刘全礼是一颗遭风吹雨打的孤树,虽然他有权报销这些发票,这是对一个遭受打击干部的必要同情,像刘全礼这样备受冷落的同志,任何一点同情都会令他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但他不需要这样的感激,对一个过气领导的关心和同情,就把自己置于风向的对立面,对自己不会有任何益处。
  刘全礼神情凄然地哀求,韩镇长,帮我报销这几千块钱吧,我老婆胆结石,等着要钱上医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韩江林心痛了一下。在政治利益和道德感情之间,他更倾向于政治利益。兰晓诗告诫他,任何情感因素都会毁掉个人的政治前途。他仍然对刘全礼的遭遇感到心痛,对他的处境感到同情,说明两个原因,一是他良心并未泯灭,二是他政治上仍然不成熟,没有练到老辣的火候。想到自己良心还未泯灭,他仍然有些欣慰。发票总数是六千元,韩江林决定给他报销四千元,这是结石手术入院最基本的费用。
  韩江林打电话给财政所长刘琪林,问,刘管家,账上还有没有钱?财政所长爽快地说,有啊,镇长什么时候要,要多少,我叫小张送过来。韩江林把刘全礼的事说了。刘琪林犹豫了一下,向韩江林诉起苦来,这个事啊,韩镇长,账上那点钱我给领导留的,孙书记成天往县上市里跑项目,每月的办公经费还没到账,孙书记就来问了,钱一到就提走了,账上这点钱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给镇长们应急用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韩江林把刘全礼老婆要钱住院的事说了,刘琪林仍不动心,说,这个钱真的不是用来报销的,韩镇长,我向你保证,等有了钱,我一定优先考虑解决刘书记的问题。韩江林知道必须拿一点态度,说,刘所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如何,你先挤四千块钱给刘书记,账上钱不够的话,把我这个月的工资扣下,凑足四千。刘琪林见韩江林动了真格,不敢再坚持,说,我这里尽量想办法,你的工资就不要动了。
  刘全礼惶诚惶恐地说,韩镇长,用你的工资给我报销,这怎么好?
  韩江林说,你现在拿着发票到财政所去,其他的就别说了。刘全礼千般感激万般感谢地走了。
  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并不是说个人会有多大的能耐。意思是说,官场中人必须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因为关系复杂,谁也不能说谁更有力量,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不撞在对手的枪口上。韩江林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在以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事实而非宿命,又有善有善报的宿命味道。在韩江林落选县委常委以后,刘全礼主动找到从省里调任南原市委组织部长的老同学洪劲光,反映韩江林的种种好处,组织部派人到南江重新考核韩江林的情况,在洪劲光部长和潘副书记的共同努力下,县委任命不是常委的韩江林担任白云县委组织部长,半年后市委任命韩江林任白云县委常委,二十八岁的韩江林遂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
  这事之后,干部们来找韩江林签字报销的多了起来。韩江林悄悄问与自己走得近的年轻干部王昌能,说,干部们原来找刘副镇长签字报销,现在为什么跑来找我了?
  王昌能说,韩镇长好说话呀,人爽快,不推三阻四,其他领导签发票像掏自己的钱,抠门得不行。
  这说明会当家呀,韩江林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该拖一拖喽,多费心思多费精神。
  这属于领导艺术,只有你们领导才懂,我还没有发言权,不过,书生思考问题非常理性,什么事情按规则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走的是直线,生活不是书本上的理论,它往往走曲线,对要求办事的对象,拖一拖,拖出关系,拖出感情,如果办事顺当,别人不会反复揣摩你,没有用心的投入,当然不会重视。
  韩江林哈哈大笑,你对生活哲学倒是研究得很透。
  在真人面前没有必要说假话,我们中专生文凭低,本事小,没有能力研究事业,只能用心思研究人际关系,力求扩大生存空间。
  这点大实话把韩江林打动了,心想,每一个心灵都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世界啊。
第18章 买内裤也报销?
  白云政坛发生了一件大事。县委书记刘政道将调任市经贸局任副局长,新任县委书记屠晋平由市政法委副书记调任。传言市纪委正在审查县委书记刘政道,市级为了配合调查工作的开展,调虎离山,把刘政道调离白云。刘政道没有到任,反而住进了省肿瘤医院,在不了解内情的干部看来,刘政道在和组织唱对台戏,闹情绪;还有传言说,刘政道患病住院是一个策略,目的是为了逃避纪委调查。然而,仅仅过了两个月,刘政道就在省肿瘤医院去世。围绕着刘政道的流言风传一阵后,一切烟消云散。
  县委书记易帜打乱了白云的官场秩序,传言蜂起,屠晋平还没有到任时,白云的干部找门路,托关系,纷纷在第一时间内与新任县委书记屠晋平搭上桥,期冀获得一个好印象。孙浩为了与屠晋平搭上关系,在私下里做了许多工作,南江干部已有传言,说孙浩与屠晋平的关系非常铁,孙浩在下一届进班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韩江林既定的升官路线图被意外的政局变幻打破,他着急了,悄悄对屠晋平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新县委书记搭上关系。韩江林把所有的人际资源查了一遍,除了晓诗的姨爹潘建平,几乎没有谁能和屠晋平扯得上关系。
  星期五,韩江林想上南原与兰晓诗星云际会,想办法让潘建平副书记向屠晋平推荐自己,打电话与晓诗联系,晓诗却说要回白云参加同学聚会。
  韩江林说,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你还有心情搞同学聚会啊!
  兰晓诗惊异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韩江林把白云的政局变化向晓诗说了,说明了自己准备上南原的目的。
  兰晓诗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人事变化是预料中的事情,升官路线图并没有假定刘政道永远是县委书记。
  韩江林说,刘政道是老关系,对我能够知人善用,新书记初来乍到,对人事有一个熟悉的过程,我们要费一番工夫才扯得上趟。
  话不能这么说,熟有熟的好,不熟也有不熟的好。兰晓诗心平气和地给韩江林分析了早结识县委书记的利弊,说,新县委书记能够记住的人,在工作中确实能够引起注意,但注意并不等于好印象,晚一点出现在县委书记面前,机会自然少一些,少并不等于没有,官场用人有官场的规则,德能勤绩是面上的规则,官场还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书记提名和所用的人,必然是他自己的人,怎么能够变成书记的自己人,这才是最关键的,当然需要时间,需要一定的智慧,如果不能变成书记的自己人,就必须在干部群众眼中政绩十分突出,不过,目前所有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要取得突出的政绩非常困难,免不了搞政绩工程乃至于钻营,你在南江处于第二把手地位,不可能搞什么政绩工程,搞了也属于书记工程,即使你现在能够靠近县委书记,属于新县委书记的人,下一步最可能的职位也只是镇党委书记,目前不必急于求成。
  我们什么都不做,不等于束手待毙吗?
  坐看风云起,稳坐钓鱼台,特殊时候,不进步意味着进步,资历是熬出来的,四平八稳也能够到达峰之巅。
  韩江林惊叫起来,说,唉呀,我的晓诗,你不是说青春难得,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迎风而上吗?
  我不是说只是特殊时候吗?兰晓诗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我们曾经上医院探望过刘书记,会不会给新书记留下不好印象?
  新书记和刘书记没有矛盾,你不是刘书记的人,尚对下台的刘书记保持足够的尊敬,说明有人情味,对上对下都能够交代得过去。
  韩江林再想说什么,兰晓诗说,这事在电话里说起来太费神,晚上我回南江,一起到黄宇家,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看一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黄宇档案年龄长韩江林四岁,现任文昌镇镇长,乡镇干部习惯称他白云的北京市长。这位仁兄常挂着一副迷人的笑脸,三角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每逢县里开会时,常摆出一位老大哥盛气凌人的姿态,当仁不让,夸夸其谈,让人捉摸不透。两副面孔,不知道哪一副面孔真哪一副面孔假。镇长们每遇说不透的问题,就开玩笑说,我看你就是一只三角眼。韩江林想到黄宇三角眼眯起的笑容,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想与他有更深入的接触,一开始本能拒绝参与他家的聚会。
  兰晓诗知道韩江林的性情,温柔地说,他爱人是我初中的好姐妹,吃顿饭你不损失什么,问问他对白云人事变化的看法,看他是怎么处理的,这就叫有样看样,无样看世上,世上没有,自己估量。
  韩江林说,他不会说真话的,说真话的就不会在官场上混了,美国有一个说假话竞赛,前提条件就是不允许政治家参加。
  兰晓诗将了韩江林一军,那你对我的承诺和保证都是假的喽?
  韩江林一听急了,赶忙向晓诗道歉。
  兰晓诗接受了道歉,笑道,为政之道就是中庸之道,凡事要适度,不能说过头话,做过头事。
  晚上,韩江林和兰晓诗如约参加了黄宇家的聚会。
  黄宇家的房子还是他在财政局任副局长时单位集资建的房子,除了非常简单的装修,好像他们有意拒绝高档的电器和时新的家具,电视还是用了十来年的二十一英寸的长虹彩电。韩江林感到奇怪,与黄宇差不多同时参加工作的一般干部,家具和电器已经更换好几代了,黄宇曾经呆过的单位奖金福利都不差,怎么还贫困到这个样子呢?
  一般的聚会都是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韩江林受困于目前的人事变化,想问一问黄宇怎么应对复杂的局面。每每触及官场人事,黄宇都是轻轻一笑,避而不谈。一般官场中人谈论政治像谈情说爱,说起来滔滔不绝,黄宇倒是一个例外。
  吃过饭,韩江林和兰晓诗坐了一会。兰晓诗向韩江林递了一个眼神,韩江林心领神会,对黄宇说,晓诗几个星期没有回家了,要回家看一看老人。黄宇在牌桌上走不开,肖丽送韩江林两口子下了楼,送出很远仍然牵着兰晓诗的手不放,一遍一遍地说,晓诗,以后多来家里坐。
  肖丽的热情令韩江林无比感动,自我检讨说,晓诗,你这位同学待人接物具有太阳的热烈光辉,我们只是淡淡的月光,不能给人们带来温暖。
  晓诗调皮地看着韩江林笑,我只希望你对我的热情像太阳,对别人只有月亮淡淡的光辉就行了。
  韩江林说,我们说待人接物呢,你又偷换概念转移话题。
  兰晓诗装聋作哑地说,没有呀,我说的是真的呢!她正色道,江林,人登一百,各式各色,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如果用那两口子的方式待人接物,你不是累死就是被气死。
  韩江林犹疑地打量着兰晓诗,有那么严重吗?
  我们回家再讨论这个问题。
  回到家,兰晓诗首先给家里打电话,问候父母和哥哥。母亲说家里都好。晓诗撒着娇说,妈,我们刚从一个朋友家出来,明天早上再回家吃饭。刘兰芝说早上让王妹煮他们的饭,叫他们早点休息,说完挂了电话。兰晓诗拿着响着忙音的话筒发愣。
  韩江林说,妈和你说话像竹筒倒豆子,非常干脆。
  晓诗辩解说,父母的爱深藏在心里,说那么多闲话干什么?
  韩江林笑了笑,说,以后我们聚会,也像黄宇他们一样从餐馆叫菜,省得麻烦。
  晓诗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从餐馆叫菜吗?那是为了节约,当官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黄宇家有一个原则,能够用公款报销的,绝不掏个人一分,从餐馆叫菜可以开发票,为什么还要自己掏钱买菜回家受罪?
  韩江林在卫生间里插电烧水,心里一惊,回头对晓诗说,我看这不单是黄宇的原则,升官为了发财,这是好多人做官的想法,我们那位书记大人,买内裤也开发票回镇里报销。
  兰晓诗睁大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江林,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呢还是说笑话?诬蔑同事也不能杜撰。
  韩江林委屈地说,哪杜撰啦,发票还是财政所小王亲自在商场里开的,甚至还有女式内裤呢,说买给老婆,却比他老婆的大几号。
  只有女人买内裤送丈夫,男人买内裤只会送情人,晓诗笑道,忽然静默一会,告诫丈夫,江林,这事别人能说,你不能说。
  我懂得内外有别,给老婆吹的枕头风,绝不会温暖外人。
  兰晓诗扑哧笑了起来,挥起绣花拳轻轻打着韩江林的肩头,然后整个身子贴在韩江林背上羞涩地说,听说还有人把嫖资开成发票回单位报销,吃喝拉撒全由公家管啦,死的时候还由公家烧埋。
  韩江林拥妻子入怀,说,当干部有那么多好处,你考一个公务员呀。
  兰晓诗挣脱了韩江林的怀抱,我可不想与你同流合污。
  韩江林问,黄宇两口子这么节约,家里怎么一贫如洗?
  他们虔诚地信佛,香纸方面花费巨大。
  韩江林听不懂兰晓诗话外之音,叽咕一句,现在还有人这么迷信?
  兰晓诗用纤巧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问,这是个木瓜吗?
  韩江林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和你结婚以前,我想烧香还找不到庙门,他们那么容易找到庙门烧香?
  只要政府还配置资源,具有官府衙门性质,烧香的庙门就永远对香客敞开,全看是否诚心。
  兰晓诗说起黄宇两口子的故事:
  黄宇师范毕业后分到小学当老师,一心想往政界上爬,又苦于找不到靠山,恰逢中学时的语文老师从一中副校长岗位上调任副县长,黄宇终于看见了照亮阿里巴巴山洞的曙光,两口子上有老下有小,工资总是入不敷出,第一次黄宇抱着一个大西瓜上副县长家,县长家楼高,身体较胖的黄宇走得气喘吁吁,不小心西瓜从手上滑落,砸碎在楼梯上,两人赶忙分工,肖丽留下来清扫楼梯,黄宇跑到街上第二次抱回一个大西瓜。两个西瓜是两口子两个星期的伙食费,肖丽心疼不已。副县长刚刚进入政界,还没有获得人们的热情和尊重,他见黄宇汗涔涔地抱着西瓜进家,深为感动,对黄宇两口子极为热情,这多少算是给了他们一点安慰。后来副县长视黄宇为自己人,从一小调入政府办,二年后,在副县长的推荐下,黄宇担任了团县委副书记。
  晓诗说,黄宇是善于察言观色,极会钻营的人,他听说财政局缺一位副局长,为了讨好老爸,他天天泡在我们家,每次来都提着一袋水果,不多也不少,老爸喝了酒回家,他殷勤地剥好水果喂进老爸的嘴里,仿佛一个特有孝心的儿子。有一次他从天华山弄来一条娃娃鱼,生怕养不活死在家里,半夜送到我家来,千方百计要让老爸看到送来的是活的娃娃鱼,虔诚之心莫过于此,老爸被他的表象迷惑,答应向县委建议他担任财政局副局长,对不管人事的老爸尚且如此,可见对别人下了多大的功夫,他的工资怎么够烧香?
  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人际关系用心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韩江林感慨万千,又有些疑惑(这个词好像不准确),现在好歹担任一镇之长,有了签字权,可以假公济私,用公家的钱送礼了。
  兰晓诗说,虽然他尽可能的顺手牵羊,损公肥私,以减轻自己的经济压力,但他的志向是升官,凡是有可能影响政治前途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
  韩江林焦虑起来,这么多人蠢蠢欲动,拼命争夺几个位置,你还叫我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我不是姜太公啊,晓诗。
  你管他什么公,今晚得当好我的老公。兰晓诗拿着内衣款款走进卫生间,关门之前不忘回头对韩江林莞尔一笑。
  韩江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第一次感到了压力,体会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小别胜新婚,两人一个星期没有见面,洗漱完毕就急匆匆上了床。本想好好亲热一番,两人在床上一番折腾,弄得大汗淋漓,性事却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兰晓诗胴体玉润珠圆,体内却似干涩的秋草,苦涩而缺乏热情。每一次房事都是激情开始,草草收场。韩江林没有多少经验,认为别人的房事不过大抵如此,渴求的心情逐渐淡了,少了许多非分之想。兰晓诗从小受到母亲熏陶,晓事较早,把这种不和谐归于自己的身体,常常觉得愧对韩江林。事毕,她温柔地伏在韩江林怀里,好像他宽阔的胸膛是一张空白画板,用纤纤素手一遍一遍在上面描画,借此抚慰韩江林,表达内心的歉意。
  韩江林审视着妻子略带忧郁的美丽脸庞,在感到幸福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不明白晓诗为什么不开心。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他尽量回避与妻子发生性事。在韩江林看来,妻子既然不能生孩子,减少性事理所当然。
  性事不和谐,不等于女人不渴望性爱,在韩江林的抚慰下,兰晓诗的身体变得像春天一般妩媚而滋润,美丽的脸像春雨洗过后的桃花一般灿烂动人。女人把自己最为动人的一面展示出来,既是女人的幸福时刻,也是男人最为幸福的时刻。他们常常要经受等待的焦虑,经受性事不和谐的尴尬,才能等来这一美妙的时刻,他们也就格外珍惜这种难得的幸福。
  兰晓诗睡着的时候,生怕韩江林从身边飞走似的,一双玉臂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弄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19章 裤腿上沾泥也有学问
  韩江林从茶场回到办公室,准备洗漱一下后到食堂吃饭,吴兴财又打电话催道,韩镇长,你不能只是一心扑在茶场上,要多关心乡镇企业的发展,快过来喝杯酒。把吃喝玩乐提高到事业兴旺发达的高度,这是时下流行的强盗逻辑。许多人把这种逻辑视为玩笑,适应于调节气氛的需要,但韩江林脑子还算正常,不喜欢这类玩笑。
  吴兴财这是第三次电话催促了,前两次通话时,韩江林还在山上茶场。因为孙浩在场,韩江林心里冷了几分。他和孙浩的矛盾虽然还没有公开,但各自心知肚明,除非必须一同出席的场合,两人都有意避免在并不重要的宴请上碰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韩江林稍微犹豫了一下,猜想吴兴财在农忙时节宴请镇领导,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镇里协调解决,既然孙浩书记在,他没必要掺和其中,推托有事,有礼貌地拒绝了吴兴财的邀请。
  王昌能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边抹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向韩江林汇报,韩镇长,市委廖书记一行到自然保护区检查工作,车子在公路上被农用车刮了,现在转往南江检查工作,县委办通知南江镇做好接待准备。
  韩江林脱口问道,通知孙书记了吗?王昌能摇了摇头,孙书记关了机,一时间联系不上。韩江林张口想叫王昌能打电话给吴兴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心想,市委书记到南江,必然有县委书记陪同,这是千载难逢的在上级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以往事事都是孙浩唱主角,如果今天孙浩再到场,同样没有他的戏了。
  韩江林把手往桌上压了压,问,你问问县委办,廖书记什么时候到南江,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准备午饭?王昌能说,屠书记陪廖书记在路边小店刚刚吃完饭,正在来南江的路上,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就到。韩江林深吸一口气,情绪镇定下来,说,昌能,你把会议室擦一擦,准备好茶叶开水。王昌能说,要不要准备矿泉水买几包好烟?韩江林想到孙浩在屠晋平面前的铺张浪费,极力讨好屠晋平的情形,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瞪了王昌能一眼,心想,你们都被孙浩的铺张惯坏了。他努力平静心情,假装无奈地摇摇手,说,我们是穷小子,没有必要在领导面前显阔,领导什么没见过呢?朴素一点,准备我们茶场的茶叶,其他的没有必要了。
  王昌能还想说什么,韩江林果断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办。这一挥手把王昌能镇住了。他从来没有发现韩江林有这么果断的一面。
  王昌能走后,韩江林顾不得肚子正在叽里咕噜地抗议,找到这一阶段农业部门所有的情况简报,匆匆浏览了一遍,对农业生产概况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在街上小卖部要了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忽然发现脚上沾满黄泥的雨鞋还没有换下来,前任镇长的故事在脑海浮现出来,灵机一动,也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在领导面前表演一下。心头有了主意,他沿着青石级下到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边吃边遥望远处蜿蜒的公路,等候廖书记来到,以便准确计算时间,在适当的时候在办公室出现。
  几部轿车在进南江的公路上出现,韩江林的心猛然跳了几下,他拍了拍胸口,使噎在喉头的饼干顺利地咽进肚子,灌了一口水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着手踱着方步慢慢走上台阶。
  四部轿车进镇给南江带来不小的震动,沿街居民喜欢端着碗坐在门前,边吃饭边聊天,目送轿车拐进镇政府大院,纷纷猜测轿车载着什么样的大人物来到小镇了。
  小店主早把消息报告了正在就餐的孙浩,孙浩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借吴兴财的手机拨打韩江林的手机,询问韩江林有没有接到县里的通知。他装傻,假说自己还在从茶场回镇的路上,午饭都没有吃。孙浩挂断电话,又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办公室小欧听到孙浩的声音,欣喜地说,孙书记,你的手机关机,我们找得好苦。孙浩问,镇里来了什么领导?小欧说,市委廖书记到保护区检查工作,路上碰车,上不了保护区,顺道转向南江来了。孙浩听了这话,酒顿时醒了一半,焦躁地问,怎么不早说?小欧说,我们刚接到通知,饭还没下喉,赶紧跑来准备,我正在联系你和韩镇长。
  孙浩问,王主任呢?小欧说,王主任在院子里迎接。孙浩交代小欧叫刘主席先接待领导,顾不得礼节,撂下电话撒腿就朝镇政府大院跑。
  韩江林看见孙浩慌慌张张跑下酒楼,想到事情正按照预定的计划发展,忽然想到两个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得意一笑,笑容还绷在脸上,心头却掠过一丝阴冷的感觉,身体一颤,牙齿咯地磕上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不知道孙浩能不能镇定地应付眼前的危局。如果孙浩成功应付了领导的检查,无疑会给市县领导留下良好印象,提高他在南江干部中的威信,加重获得提拔的筹码,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就变成了一着臭棋,美好愿意也化为了一个泡影。
  他仍然对盘活棋局心存希望。从客观因素分析,领导遭遇车祸心中带气,工作检查将会很苛刻,询问更加细致,要求基层领导作详细的汇报。从孙浩的角度看,他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工作侧重于理论化的东西,不重具体实践,重事前布置,轻事后检查,对全局情况的掌握既不具体,也不全面。如果领导只是泛泛检查,孙浩完全可以从容应对。一切只能寄希望于领导的“气头”了。当然,盘活棋局并不能说于韩江林绝对有利。领导对南江工作不满意,迁怒于南江的领导班子,韩江林不仅不能从中渔利,反而连同受害。如果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经过周密分析,韩江林出现在汇报会上的时机显得尤为重要。
  韩江林走进会议室,汇报会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会议室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廖书记黑着脸不停地抽烟,右手用钢笔轻敲沙发扶手上的笔记本,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其他领导也都低着头,似乎眼前的紧张气氛与他们并不相干。孙浩的脸像变着魔法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事情果如所料,孙浩对廖书记所提的问题一问三不知,不知道南江各类粮食作物的播种面积,不知道杂交种子的种植情况,对当前的农资价格更是一无所知。廖书记发了火,拍着沙发说,一个领导干部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对当前的农业生产情况居然一问三不知,谈何为人民服务?党的宗旨你忘到哪里去了?
  韩江林就近找一个座位不声不响地坐下,战战兢兢地伸出腿,沾满泥浆的鞋在整洁的会议室里特别扎眼。县委屠晋平书记朝韩江林点点头,张了张嘴想叫他说些什么,悄悄观察了一下廖书记,不敢贸然行事,打消了叫韩江林汇报的念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潘副书记。潘副书记假装刚发现韩江林进来,说,小韩镇长来了?看你鞋上沾满泥土,刚从田里回来吧?
  第一次表演获得了认可,韩江林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从容地点了点头,轻声回了一句,我刚接到通知,从茶场赶下来。孙浩向他投来阴毒的一瞥,韩江林毕竟头一回说谎,其他的话吓得咽了回去。
  潘副书记转向廖书记,小声请示,小孙书记掌握情况不具体,是不是请韩镇长作个汇报?廖书记目光落在韩江林的鞋上,阴沉的脸上有了一丝柔和,朝韩江林点点头。县委屠书记不忘自己的职责,及时敲一个警钟,提示道,韩镇长,请你把南江的农业生产情况、优质杂交稻、杂交包谷播种面积、禾苗生产情况向市委领导汇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韩江林的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韩江林充满期盼,希望他的汇报不要再出什么意外。韩江林感受到了压力,喉头发涩。欧阳光和及时把一杯水送到他手上,他喝了一口水,紧张的心情稍为平静了一些。
  开始的汇报找不到感觉,脑子一片空白,话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似的,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好在他对数字记忆非常清晰,随着汇报的进行,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语言明白流畅起来。
  廖书记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屠晋平和潘副书记终于松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
  他汇报完农业生产情况以后,意犹未尽,顺便说了天华山茶场的开发情况和指导山村农民试种红天麻的情况。廖书记不住地点头,打断韩江林的话,关切地问,红天麻的市场价格是多少?
  听到廖书记温和的询问,他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流利地回答,本地传统种植的白天麻二十块左右,引进的良种红天麻,目前的市场价六十块左右,价格相当于白天麻的二到三倍。廖书记在笔记本上记下,又问,天麻亩产多少斤?天华山可以用于天麻种植的土地面积有多少?韩江林一一作了具体回答。
  廖书记默算了一下,说,如果把种白天麻的山地全部改种红天麻,仅此一项,能为天华山地区的百姓增收上千万元,这相当于一个大型现代化企业的利润,同志们,这个账很有算头啊。他环视在座的所有人,充满激情地说,韩镇长的汇报使我想起了一句老话,广阔的农村是大有作为的,这个作为是现代科技带来的,只要普及现代农业科技知识,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就不是一句空话。
  领导就是领导,高屋建瓴,一件普通的事情通过上纲上线的发挥,意义随即非同寻常,韩江林认真聆听着领导的指示,热血沸腾,竟然有决心大干一场的冲动。
  汇报会结束,廖书记的脸由阴转晴,提议深入天华山村看一看。廖书记似乎意犹未尽,叫韩江林在身边,详细了解红天麻的种植和市场需求情况,这些都是韩江林的专业领域,他一一作了解答。
  走访了几个小山村,村民生存的自然条件相对较差,依托山区丰富的林木资源,村民的木楼干净宽敞,居住条件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廖书记拍着韩江林的肩膀说,小韩呀,天华山农民缺乏的就是增收了,收入增加,大力改善交通状况,把天华山建设成为城里人向往和留恋的旅游胜地,现在不是提倡吸氧吗?天华山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
  察言观色是官场中人最基本的技巧,看到领导兴致很高,县委屠书记趁势提议从南江登临天华山,廖书记愉快地答应了。一行人就近拐上盘山公路,司机早已把车开到了公路上等候。韩江林非常满意今天的表现,他的表现甚至引起某些领导的嫉妒了。该表现的部分已经充分表现,不能太过了,韩江林有意落在后面,把廖书记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县委屠书记。上车登山时,屠书记向韩江林招呼说,小韩,上车吧。这句平常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意义,领导关心本身就是意义。
  登临山顶,望着山岳连绵、云遮雾绕的天华山区,相比之下,人是何等卑微渺小,杜甫当年能够一览众山小,今天的人更多地感叹天地辽阔,自己卑微无助。一个念头像闪照亮了心间: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领导威望靠普通群众和普通干部成就,在上级领导面前,主政一县的书记同样是卑微的奠基石,在市委书记面前战战兢兢,努力揣摩领导的意图。
  从天华山下来,已是下午五时,镇领导齐聚镇政府大院门前,列队欢迎上级领导。车队走远之后,遭到冷遇的孙浩朝韩江林强笑着,脸上的肌肉像被拧痛了,显得极为难看。他勉强地伸出手与韩江林握了握,说,江林,谢谢你及时解围,给我们南江露了脸。孙浩手心的冷汗像电一样击中了韩江林的心,他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时,孙浩已经扭头走了。韩江林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表现得还算一个谦谦君子。他心明如镜,知道经过这场小小的风雨,他和孙浩精诚合作的蜜月期彻底结束了,从此将面临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第20章 找理由去生病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来自电视台的省直扶贫工作队员刘建民站在望江楼上,遥望青山碧水诗兴勃发。
  一江清水向东流,这诗句大概只有用来形容清水江了,韩江林有点自卖自夸的味道。这些天来,他稍为得意,省直扶贫工作队原定帮扶大地乡,通过他的努力,终于把工作队拉到了南江,这意味着给南江争取了数十万元的配套帮扶资金。
  刘建民点点头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江的姑娘不只是身材苗条,水色也好。
  去年央视三套拍了南江的姊妹节专题,记者跟踪一对双胞胎姐妹上山采姊妹叶做姊妹饭,穿银衣的过程,参加踩鼓活动并在踩鼓场中相亲,节目播出后,全国各地的文艺表演队纷纷到南江来招演员,南江大一点的姑娘几乎全部出去从事民族文艺表演了,留在家的,老的老,小的小,要组织一个表演队都非常困难。
  输出民族表演人才,也是人才输出的一条途径,刘建民说,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出美女,世界各地的代理公司纷纷到这些国家招收演员,这些国家的领导人担心美女全部输出以后,不利于种族后代的发展,下令禁止美女移民和出国。
  韩江林呵呵笑着说,我们的美女还在国内,不会影响种族后代。
  刘建民说,苗族美女嫁到了汉族地区,你这个苗族镇长,不担心影响苗族后代的素质?
  韩江林微微一怔,努力保持镇定,不让刘建民看出他的不快。心里怅然道,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怎能弄清楚是什么民族?在初中以前,养父给韩江林填的是汉族,上高中以后,县里进行了一次民族普查,也为了高考时能够加民族分,养父给韩江林改填了苗族。
  刘建民没有注意到韩江林的情绪变化,到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时间,刘建民拿起遥控器一边调频道,一边告诫从事“饭前经济半小时”的“麻友”,抓紧时间啊,只有最后四把了。
  焦点访谈节目已经开始,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片被砍伐的林山,央视的记者正在采访几位穿着本地服装的村民。韩江林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刘建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天华山滥砍滥伐了?天华山是你们这里吧?
  韩江林不解地问,是啊,这是采访什么地方啊?天华山区好像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砍伐活动。
  打牌的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推了牌站在电视前面。刘建民说,被《焦点访谈》曝光,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
  工作队黄队长说,说明新闻媒体的监督作用越来越明显,这些记者怎么钻进深山老林的呢?
  这也是韩江林心里的疑问。
  《焦点访谈》无孔不入,他们的经费充足,只要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早上还在北京,一趟飞机下午就到了。
  新闻监督就是要做到像孙悟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让地方防不胜防,不然哪来监督?新闻记者像官员一样迎来送往,怎么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黄队长说。
  刘建民说,让尼克松总统下台的水门事件中,新闻记者简直就是一伙特务。
  记者自由了,地方官员的行政责任和风险就增加了,黄队长说。毕竟是省直机关出来的,政治嗅觉比一般人更加灵敏。滥砍滥伐事件的事态发展被不幸言中,省市县三级皆为此付出了重大代价。
  韩江林努力从记者的镜头中分辨事件的发生地点,虽然不能确定事件发生的确切地点,但已经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饭桌上大家仍然热烈地讨论这一事件,韩江林越吃心里越不是滋味,一直在考虑是否应当及时向县委领导汇报。思虑再三,他放弃了向县委领导汇报的想法,官场中人喜欢报喜不报忧,领导自然不喜欢下属报忧,更不会因为某一下属报告了实际情况而赏识他。
  借口上洗手间,韩江林把看到了的情况向岳父作了汇报。兰槐这种老干部,养成了通过看新闻了解政策时事的习惯,正好在家看到了节目。兰槐敏感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焦急地问,你了解事件发生的确切地点吗?
  韩江林说,我还不知道天华山发生滥砍滥伐的事件。
  对对,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要这样说,知道也要说不知道,兰槐语重心长地说,小韩,在事情不明朗之前,沉默是最稳妥的策略,当然,从这件事来看,镇里太大意了,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怎么也该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啊,搞政治就要像一条狗,必须具有高度灵敏的政治嗅觉,不然,谁在前面下一个套子,你毫无防备地钻进去,稀里糊涂地牺牲了,一辈子就毁了。
  韩江林心虚地倾听岳父的训导。
  兰槐说,这个事件的性质肯定非常严重,不追究干部失职,上上下下都无法交代,一些人的政治前途肯定要牺牲,究竟牺牲一些什么人,要看事件发生的地点,还要看领导的态度,从事件发生的地点来看,有三种结果,一,如果砍伐发生在南江管理的范围之内,那么镇里必须承担主要责任,二,如果砍伐发生在国营林场,县国有林管理公司将承担主要责任,三,如果砍伐发生在保护区范围,保护处将承担主要责任。
  韩江林说,镇里管理的林地都属于自留地,老百姓都保护得比较好,舍不得砍伐。
  兰槐说,人生只为一利,前些年木材市场不景气,卖不出好价,老百姓自然舍不得砍,这两年房地产市场活跃,装修房子木材需求量大,价格一路攀升,卖木材有利可图,老百姓不仅砍自家的,还偷砍别人的。
  韩江林觉得岳父说得有理,不敢多言。兰槐让韩江林谨言慎行,开着手机随时保持联系。刚挂电话,兰晓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出差到了上海,在宾馆里看到了访谈节目,打电话告诉他。韩江林说他已经看到了节目,晓诗又通报了一个情况,说沿海的几家卫星电视频道在第一时间里转播了央视的《焦点访谈》节目。韩江林把电视调到晓诗所说的频道。
  几家电视台好像事先有约,几乎在同一时段转播了这个节目,一家电视台加了编者按,把东部省份屡屡发生洪涝灾害的原因归为西部省份的滥砍滥伐。
  荒唐!韩江林愤怒得几乎叫喊起来。从环境保护的角度,他从来不赞同砍伐森林。事实上南江甚至白云的森林砍伐,并不像电视节目所说的那么严重,由于保护得力,近十年来,白云的木材蓄积与砍伐比例,不是变小而是不断变大。把频发的自然灾害简单地归为西部的滥砍滥伐,属无稽之谈。这些过激的言词,对目前的势态发展,无异于火上浇油。问题变得复杂而严重,韩江林压抑得近乎窒息。
  刘建民与韩江林深有同感,说,以牺牲环境换取经济发展,几乎成为了一种流行病,东部排放的污水废气造成了区域环境的整体性破坏,要西部承担环境的代价,没有给西部任何补偿,却还要西部维持原有的环境现状,这可能吗?
  黄队长说,文明呈周期性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快速发展是建立在对全球自然资源,包括劳动力资源的无限掠夺的基础上取得的,也就是说,全球用所有的资源推动了少数国家的发展,维持少数发达国家居民无限的物质享受,如果推动中国发展的物质能量仍然建立在这一模式之上,必然造成世界物质资源的匮乏,引起世界范围内的资源矛盾,中国要走和平崛起之路,只能走一条科技发展之路,走一条以新科技获得新能源之路,而不是走从世界范围内获取能源的老路,靠不可再生资源换取发展的后工业化时代行将结束。
  一席话如同一篇简洁精练的演讲,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韩江林更是对黄队长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老机关们受到程序化工作方式的约束,思想受到大政治背景的影响而逐渐僵化,没想到,黄队长的思想如此敏锐,大概只是机关程序化的思维方式使敏锐的思想得不到展现罢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建立一种让人畅所欲言的行政体制呢?韩江林想到这个问题涉及到了某种潜在的禁区,心里微微一颤。
  吃过饭,送走省直工作队,韩江林在回住处的路上接到了晓诗的电话。她向韩江林通报了一个重要信息,国家领导人观看了《焦点访谈》节目,对节目中一村民“天高皇帝远,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的言词非常生气,批示要求严肃查处,省委书记的指示已经传真到了省市,县委为此立即召开了县委常委扩大会议。
  事情朝超乎韩江林想象的方向发展。
  晓诗说,爸爸被邀请参加了常委会,一些入股参与砍伐森林的干部已经嗅到不好的气息,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么快?韩江林十分惊讶。
  什么是政治嗅觉?晓诗说,你让我把话说完,爸爸已经参加县委县政府成立的天然林事件处理领导小组,他不便再打电话给你,要你想办法暂时回避一段时间。
  回避?我是镇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韩江林叽咕了一句。
  晓诗笑了,你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吗?上面查下来还有县里罩着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回避不是逃跑,只是一种策略。
  什么策略?韩江林真的六神无主了。
  爸爸说让我想办法到省医给你办一个入院手术,时间嘛,自然是一个星期以前入的院。
  韩江林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明显做假吗?如果上级调查起来,马上就能找到今晚我在南江陪客人吃饭的事实。
  兰晓诗着急了,骂道,我看你现在变成了水泥脑子,木头脑袋还会滚,水泥脑子成泥浆了。
  韩江林不敢说话。
  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知道,做好了应对准备,你把上级的调查当成真查呀,涉及到干部的事情谁真查了?要事事真查,只怕民营资本最大的投资方向是开监狱公司了,兰晓诗说,市委和县委一致的态度是保干部,对具体参与滥砍滥伐的人员一律从重从严从快处理,给上面一个交代,对入股的间接参与砍伐的干部要保,对有管理责任的干部更要保,保干部就是保市委领导和县委领导自身,哪一个干部不是他们提拔起来的?要保干部必然使一些人做出牺牲,关键时刻牺牲弱者利益,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
  兰晓诗说已经在省医找到了住院床位,让他立即打车上南原找向博士。
  又是向博士。韩江林略感不快。晓诗觉察到韩江林情绪不对,说,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闹别扭?要不你自己想一个办法回避吧。
  我只怕假的手续不能瞒天过海。
  兰晓诗说,上级有意开脱你,假手续就是真手续,只怕没有手续,真实的事实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它就不是事实,你还记得《红楼梦》里的一句诗吧?假亦真来真亦假,这就是人生,好好体会吧,老公。晓诗把老公叫得温柔而甜蜜,他为之心动,就有了为老婆的安排赴汤蹈火的决心,不再为那点醋意较真。
  韩江林不敢叫镇上的车,在街头花二百块叫了一辆面的直接上南原。他来到省医,向博士接到兰晓诗的电话,已经在省医大门口恭候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人握手轻轻一笑,算是握手言和。韩江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向博士丰腴而温暖的手的感觉还留在他的手上,晓诗远在千里就能把向博士调动起来,这一点让韩江林不快起来。
  向博士似乎不善交谈,安顿好韩江林,他借口还有手术就匆匆离开了,令人感觉他就是为尽朋友交代的义务而已。
  韩江林查看自己的入院登记卡,入院时间提前了一个星期,病情一栏写的是“神经末梢炎”,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种疾病,以为这是无病找病随意编出的一个病名。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闻着淡淡的苏打水味,韩江林第一次对医院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心想,难怪许多官员会把生病住院当成回避矛盾的一种手段,医院还真是一个安静的避风港啊。
  韩江林给晓诗打电话,笑自己借故住院的病因不成其为理由。兰晓诗哂笑道,你呀,是不是天然林事件把你弄糊涂了,神经末梢炎是手指脚指脱皮的主要诱因。韩江林也笑了,不就是手指脱皮嘛,这值得住院吗?兰晓诗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凡事因小事而起,神经末梢炎发展下去,可能会引起全身性神经发炎,造成全身瘫痪,或者造成细胞病变,发展成癌症。
  晓诗这么一说,韩江林吓得头大,惊恐地问,不会是向博士教你的吧?
  晓诗轻轻一笑,你呀,还是那个小肚鸡肠,我和你是夫妻,和向博士只是医患关系。
  我说怕自己的病发展下去,会不会真成癌症。
  你还真以为自己有病呀,你可以保持清醒,别真以为自己是病人,那样即使没有神经末梢炎,也会得神经病。
  韩江林挂了电话,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以前常觉得晓诗的话有些过了头,夸大其词。现在他才明白,晓诗从小受到官场文化的熏陶,往往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或者说直接揭示事物的本质。如同他自己从小受市井文化熏陶,能够透过市井小村表面的热情豁达,看到他们狭隘的内心世界。如果某人直接点破小市民的狭隘,人们同样难以接受。晓诗和他是亲人,能够把最为真切的本质揭示出来,与平常生活对照,难免会让人觉得夸张。
  大树底下好乘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韩江林不仅能够掌握核心消息,还顺利找到了避风港,这一切都归结于依靠了兰家这棵大树。韩江林为当初在婚姻问题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暗自得意。
第21章 暖饱思淫欲
  清脆的啾啾鸟语把韩江林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面着着一片雪白,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当现实慢慢从记忆中突现出来,他方才想起眼前的处境。
  窗外是一片绿树,几只小鸟在树上欢快飞跃。城市角落一片狭窄的树丛里,鸟儿居然找到了赖以生存的生命家园。在南江周边,树木被不断砍伐,水泥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鸟儿们的天空。原来成群结队栖居在屋檐下,与人和平相处的小麻雀,一度被列为四害之一遭到残酷对待,几近被赶尽杀绝。幸运生存下来的小麻雀,因为农田已喷洒农药,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生命家园。
  一个意识到森林重要性的镇长,居然因为滥砍滥伐的原因受困于医院,韩江林觉得这似乎是老天有意开的一个玩笑。
  二十四床,量体温,吃药。护士推着送药车走进病房,用职业化的温暖与韩江林打招呼。病房中的韩江林不管有没有病,在身份上已经成了24床的病人,而不再是南江镇的镇长。
  韩江林叽咕了一句,我没有病,不用吃药。
  漂亮护士白了他一眼,虽然什么也没有说,那眼神似乎在说,没病住什么院啊,神经病!韩江林慑于她的眼神,只能乖乖地任由她摆布。她熟练地把药发给韩江林,十分专业地把体温表送到他腋下。
  韩江林看了一眼药价表,不菲的药价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是这向博士还在记恨自己,有意用药价复仇呢,还是这出假戏当真戏唱了呢?
  护士量完体温后离开了,韩江林按捺不住给晓诗打电话,抱怨向博士假病当真病治,有意开了价格不菲的药坑人。
  晓诗一听就笑了,假戏当然得真唱,不然假戏怎么能够瞒天过海?
  这是一台花钱的假戏!
  这叫蚀财免灾。
  配送的药好像有意害人,特别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没有病啊,再说我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药的。
  兰晓诗开了一句玩笑,小孩子吃药还拌些糖,你不会上街买些糖来拌着吃?
  韩江林生气起来,是药三分毒,没病还吃毒药,我得神经病了。
  兰晓诗故作神秘地说,我教你一个吃药的法子。
  韩江林来了兴趣,什么法子?
  把药喂进下水道。
  韩江林笑了,那么贵的药,多可惜。
  不是公费医疗吗?这几天你暂时关机,不要和镇里的人联系,再等两天,我通过刘主席把你生病住院的消息发布出去,这戏就唱得逼真了。
  韩江林拿起药翻来覆去地看,一时不能决定是否把药丢进下水道,他想把药捐给病房的病友,又怕事情露馅。向博士明明清楚他是借住院避祸,还开这么贵重的药,不是有意搞笑吗?与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相去何等遥远。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为了逃避责任,没病跑到医院里躺着睡着,与向博士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职业不再是崇高的事业,越来越沦为谋利的工具。既然谋利成为职业核心,道德和法理的合理诉求退居其次,技术与技巧就成为了其中极为重要的手段。
  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身体就出现了某种不适,韩江林在病房里待不住,趁午休时悄悄溜出医院,一个人跑到弘福寺透透气。
  弘福寺在南原城边的山上,顺着石级慢慢爬上山,苍翠的树林里鸟鸣猴啼,与天华山的自然丛林相比,缺少幽静和肃穆,森林受到城市的繁华影响,呈现城市特有的热闹景象。
  古松翠柏掩映着寺庙的红墙绿瓦,空气中飘溢着浓重的香火气息,给人某种缥缈而神秘的遐想,令人肃然起敬。韩江林一向不信鬼神,平常并不烧香拜佛。在第一道殿门,韩江林一边看香客敬香,一边做贼似的粗略观赏殿堂上的佛像。在第二道殿门,韩江林似乎被香客们的虔诚态度感染,想起突然面临的变故,他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花二元钱购买了一炷香,向佛像敬了香,匆匆一拜便逃离了殿堂。在第三道殿门,看到有人抽签,他怀着试一试的心情,看看自己近来的运气如何,花十元钱抽了一签。抽签的时候,他按照僧人的示意,求证自己近来的官运,抽到了一支上上签,韩江林心里一喜,他大致看了一下上面的诗句,也不敢拿给和尚解释,匆忙地放进了签筒。
  来到观世音菩萨殿前,有了前面的经验,韩江林从容地投十元钱求签,这次他求的是婚姻,抽到一支中上签,诗句里含有婚姻波折的意思。他想到兰晓诗的病,又花十元抽一支求子签,又是一支中上签,韩江林读了一遍签上的句子,疑惑地看了一下签筒,怀疑签筒里都是中上签。和尚从韩江林手里抽过竹签看了一下,对韩江林说,这位施主,你原本无根之木,子孙承露自然要费些周折,不过,根落芽发,自然子孙发达。
  和尚的话把韩江林弄糊涂了,难道兰晓诗的病有希望治好么?他原本不支持兰晓诗出国留学的,这会儿出现了动摇,心说,也许真的应该让兰晓诗出国一趟。
  弘福寺烧香拜佛后,回到医院,韩江林狂躁的心情宁静了许多。人们沉湎佛法,大多是陷入烦心之事无法自拔的结果吧。在语言尚未充分发展,社会交流缺失的时代,人们以某种宗教的方式与心中的神灵交流,内心压力自然而然得到释放。
  韩江林一想到在寺庙里抽到的签,他又感到迷失,不知道竹签究竟暗示着怎样的人生命运。
  镇里得到了韩江林住院的消息,派王昌能和司机小刘为代表到南原探望韩江林。王昌能买了一个花篮,提着满满的几袋水果,摆在医院的床头柜上。王昌能摆着花篮,说镇里其他领导都忙,由他俩作为代表来探望。韩江林心中感慨,不是领导忙,自己级别不够啊,如果县委书记生病,镇领导会认为是接近书记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千方百计会来探望的。
  镇里给了韩江林一千元的补助费。韩江林没病住院,本来心头有鬼,看到王昌能递过钱来,有心拒绝,又想到假戏必须真做到底,忐忑不安地接过了钱。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韩江林,你还知道惭愧,说明你良心尚未泯灭。这个社会一切按级别而定,哪怕生病住院,直至进入火葬场乃至最后入坟场,不同级别享受不同待遇。年轻志大、人生尚未遭受挫折的时期,可以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情,级别待遇自然不在话下,一旦年入古稀又疾病缠身,不同的级别就会有不同的人生待遇,或享受周到的医疗服务,或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争取什么样的人生结果,对韩江林来说不言而喻。
  韩江林请他们在省医前面的小酒馆吃饭。王昌能要陪韩江林喝一杯,韩江林说医生不让喝。王昌能说,不就是神经末梢炎嘛,酒是消炎的,几杯酒下肚,什么炎症都消了。韩江林无法拒绝,只得陪王昌能喝了两杯。王昌能向韩江林汇报了县里最近的动向,说整个白云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估计这次有些县级干部保不住位子了。韩江林已经通过岳父得到核心消息,微笑着问,不就是砍几棵树?事情的结果真会那么严重?王昌能酒上了脸,说话放肆起来,几棵树?人们嘲笑南原的城市雕塑是三个牛角顶个球,一只芦笙吹破天,我看这几棵树捅漏了天,中央领导都批示严查,天这回是塌下来了。小刘在旁边扯了扯王昌能的衣角,暗示王昌能说话注意。王昌能明白了小刘的意思,说,没事,韩镇长不是在住院吗?何况事情好像与镇里没有多大牵扯,有人说是县里的策略,如果镇里负有管理责任,那县里自然负担主要的领导责任,为了尽量保护干部,大家猜测县里这次决定牺牲部门利益,让县国有林管理公司承担主要责任,管森林的是林业局啊,县里连林业局都尽量不牵扯进来,还不是为了逃避领导责任?
  小刘见韩江林眉头紧皱,怕王昌能的话引起韩江林的不快,说,有句话叫什么,将在外将什么的,出了门不管家里事,你让韩镇长安心治病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昌能笑笑,我不是打小报告,向领导通报信息,让领导掌握全面情况,作出正确决策,这是秘书的职责之一吧?
  韩江林怕他多心,微微一笑。王昌能的话让他非常高兴,大家都认为他真的生病住院,说明岳父的这一策略是何等高明。这好比下棋,你的意图和目的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但都会认可走出的棋着。把事实与意图放在一起,人们只认可事实,不会把意图当成事实来看待。
  县里决定上国有林管理公司承担责任的做法,让企业承担责任,目的就是摆脱行政责任,没有行政责任,自然也就没有领导责任。让任何一级行政机关承担行政责任,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不管哪一级行政领导承担主要责任,县里的主要领导都脱不了干系。
  高啊,真是高啊,韩江林不由得暗自感慨。领导能力与艺术在日常工作中很难看出高下,面对困难问题,能力高下、境界高低就一目了然了。
  兰晓诗回到南原已是下午,韩江林在机场接到兰晓诗,迫不及待地把抽签的情况告诉了兰晓诗。兰晓诗不像他那么兴奋,冷冷地说,没想到我老公也迷信起来。韩江林说,这不是迷信,或许里面包含着人类目前无法破解的信息。兰晓诗说,江林,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想孩子的事,你再给我说这事,我会有心理压力,这次我到上海,专门花一两天时间跑医院,有名的几家医院我都去看了,从国内目前的技术水平来看,还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韩江林说,你还要向博士看什么呢?兰晓诗觉得他的话里包含着某种不善,隐忍住火气,说,这事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韩江林吃了一个软钉子,自然没趣,一路无语。
  晓诗策划已经搬出了原来的房子,不再单纯搞策划,主要方向变成经营广告业务,名字也改成了思远现代传媒公司,思取诗的谐音,远取媛的谐音。传媒公司经营的业务已经数十倍于晓诗策划室,聘用人员达十人。晓诗策划室成了晓诗的住所,邓媛媛仍与晓诗同住。
  房宽家具少,安静而空阔。大门一关,两人就有了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小别胜新婚,两人来了一个长长的热吻。韩江林来了激情,手便在妻子身上动作起来,兰晓诗分开韩江林的手,说,急什么?晚上吧。韩江林兴趣索然,有意抱怨道,没病住院真是坐牢啊。
  兰晓诗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不是赶回来陪你了吗?你在省医住院还好,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研究确定,有人要付出坐牢的代价。
  韩江林惊问,不是说只处理事件当事人吗?
  那是县委的意思,现在是省里出面调查处理,省里能按县里的意思办吗?县委和政府的主管领导能不能自保还难说。
  侦查小组上山勘查所有的现场,得要多长时间才办完案啊。韩江林的意思是,自己还不知要在医院呆多久。
  这是县里和市里共同制定的应对省里的策略,把天然林事件热点拖冷,冷点拖冰,等上级转移了视线,在干部的处理上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尽量化了。
  看似必须走的一着棋,居然隐藏着这么深的奥妙。深处其中,居然看不透棋局,韩江林心中惭愧,认为自己在政治上还非常幼稚,决心加强历练,以提高政治修养。
  晓诗洗毕风尘,换了一套宽松的休闲服,问,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韩江林看着晓诗柔媚的样子,心思一动,站起来拥住妻子,我想吃你。晓诗和他拥抱了一下,安慰他说,晚上有的是时间,这么猴急干吗,是不是在医院里闲出病来了?
  饱暖思****,这些天我脑子里全是你,梦里都不知道抱了你多少回了。
  晓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娇容满面,饿了?那就来吧。
  她眉目含情,牵着韩江林款款走进卧室。不知道是两人心情太急迫过于紧张,还是以前失败的阴影影响了眼前的气氛,晓诗的身子清冷而僵硬,韩江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等到战战兢兢地唤起晓诗的激情,他自己又泄了气。
第22章 小姐与三陪精神
  除了每天到医院报个到,韩江林几乎与兰晓诗形影相随。天然林事件不断明朗,不断传出干部被双规乃至于被逮捕的消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随着木材行业的复苏,看到有利可图,白云县绝大部分科级干部或亲自参与,或入股,参与木材经营。小煤窑屡禁不止,煤矿矿难不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官员在后面充当保护伞。林业地区的滥砍滥伐,官员同样在后面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除了官员,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破政策红线。南江镇没有干部被双规和逮捕,但孙浩因入股私营木材公司被停职检查,分管林业的副镇长杨劲也因管理失职和入股木材公司被停职检查。这些纷乱的消息让韩江林如坐针毡。
  兰晓诗怕他心里负担过重,放缓了工作节奏,全身心陪伴韩江林游玩。婚前和婚后,两人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相处,发现晓诗性格有许多他并不了解的东西,韩江林认为这种差异是因为门第不同产生的。婚姻需要经营,要达到夫妻和睦相处,仅有爱情的誓言是不够的,相互之间需要不断磨合。即使存在性格上的差异,这种平静而安逸的生活让韩江林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天,兰晓诗忙完公司的事,拉上韩江林到南湖公园划船。两人把船摇到湖心,清风徐徐,湖光潋滟,微微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船体。韩江林陶醉在这种宁静的气氛中,感慨地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老婆,我干脆辞职跟你打工,一起打拼好啦,空闲时可以经常出来在湖中悠游一番。
  兰晓诗说,家里有一个人干私营就够了,就目前的情势看,哪一个私营企业主背后不站着一个政治上的坚强靠山?虽然目前鼓励私营企业不断做强做大,允许实现个人利润最大化,但社会主义制度追求的是共同的价值理想,追求公共利润最大化是终极目标。
  韩江林说,你看你,说具体问题又扯那么高深的理论干什么?
  兰晓诗不好意思地说,透过现象看本质嘛。
  现象与本质也是相对的,比如说北欧资本主义国家现在追求公共利润的最大化,实行高福利政策,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在走社会主义道路喽。
  兰晓诗说,前段时间我看了德国哲学家鲁道夫·奥伊肯的《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他说,人类生存的真正中心究竟是哪一个,是共同体,还是个体?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按照奥伊肯的说法,社会发展就是二者不断博弈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融合,最终趋向和谐与平衡的过程,结局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
  韩江林想了想,点头说,这话有点道理。
  晓诗善意地嘲笑道,没有道理还是哲学家吗?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保持独立精神,表达中庸的哲学见解,确实了不起。
  独立人格正是一个思想家,或者一个有思想民族的品质,遗憾的是我们所受到的教育是绝对化的忠诚教育,这实际上是一种奴化教育,让所有的人都患上软骨病。
  兰晓诗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说,我老公就没有被奴化嘛,不是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独立的思想和独到的见解吗?
  韩江林便有些得意。此时此刻,他觉得与晓诗的心灵如此贴近,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兰晓诗能够理解、宽容乃至接纳他的狂野之心。
  两人把船划到湖心的小岛,韩江林见湖中无船,说,老婆,我们下湖游泳吧。晓诗说,我没带泳衣。韩江林笑着鼓励她,我们泳裸。兰晓诗看了看四周,远处有人呢。韩江林说,远了看不见,即使看见也没什么,不就是白看嘛?晓诗娇嗔道,让人白看,你老婆就这么不值钱?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顿时紧张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毕恭毕敬地接听着电话,热情地说,屠书记,我是江林。
  韩江林挂了电话,面部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兰晓诗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说,屠书记让我马上赶回县里。
  你不是生病住院吗?为什么叫你回去,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天然林事件工作组进驻白云时,许多涉林的干部得到消息纷纷外出回避,有些人就是被县里以工作的名义叫回,回来就被拘留审查,有的甚至被逮捕。
  韩江林不安地说,我说生病住院,屠书记说知道我为什么生病,要我马上办理出院手术,他的语气温和,好像不是陷阱,再说我没有涉林。
  兰晓诗边拨打父亲兰槐的电话,边对韩江林说,有部分案件出现在南江管辖地上,按说南江镇负有领导责任。
  兰晓诗向父亲询问原因,兰槐不知道屠书记召回韩江林的事。
  怎么办?兰晓诗也没了主意。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类复杂的事情,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韩江林一笑,老婆,我进去了,你给我送饭吧。
  看把你吓的!兰晓诗说,父亲的意思是叫你回去,有事也必须去面对。
  事实摆在那里,老老实实回去的进了笼子,跑了的不了了之。
  这些还不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的!如果领导态度坚决,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抓捕归案的一天。
  韩江林鼓起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有意在妻子面前表现一点豪情壮志,说,戏谢幕了,必须回去向书记报到了。最后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声音背叛了他的意志,暴露了内心的怯懦。
  晚上,韩江林回到白云,给屠书记打电话汇报。屠书记说他在办公室里,要韩江林立刻向他报告。
  屠书记严肃的声音让韩江林心头压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走上县委办公楼的楼梯,脚上像绑了两个沙袋,几乎迈不动步子。
  屠书记的秘书小张见到韩江林,马上起身迎接,热情地问候,韩镇长来了?
  韩江林勉强一笑,屠书记在吗?
  小张朗声说,屠书记在等你。
  小张过去打开屠书记的门,韩江林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出经典古戏场面,帘子拉开,刀斧手一拥而上一阵乱刀猛砍。
  门打开,书记的办公室整洁干净,屠书记正在伏案批阅文案。韩江林走进去,在离屠书记办公桌三尺远的距离立正站立。按照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三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是一种双方可以接受的心理距离,双方身心处于比较放松的状态。
  韩江林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屠书记。屠书记方才抬起头,温和地说,你回来了?坐。屠书记亲切的声音让他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一些。他没有坐,依然恭敬地站着。
  你生病住院,没时间去看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件。屠书记顿了顿,过去只是听说通天娄子,天然林事件惊动了中央领导,这回白云都见识了通天娄子的后果,形势严峻到了谈林色变,人人自危,今后怎么谈林业产业结构调整,怎么谈发展!
  官场本来就是一出大戏,一出大戏往往由无数的小戏共同组成。屠书记没有揭穿他所演的戏,证明住院这出戏演得还是成功的。韩江林心里的石头还没有落下,但已经没有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
  这是单一的农林产业结构必然经历的阵痛,这阵痛既然是一种历史结果,就不能过度地让我们的干部承担,屠书记轻轻拍了拍桌子,说,我向市委廖书记作了汇报,书记的意思也是如此,事件要妥善处理,产业结构调整要深化,干部要保护,不保护干部,以后谁来带领群众发展?像我们这样的林业资源大县,又怎么谈发展?
  屠书记压抑久了,郁闷的心情需要发泄,向有一定职位、肩负一定领导责任的部下发泄一番,寻找一点认同感,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诉求。韩江林能够理解书记的苦心,当然,领导做一件事情并非寻找一个单纯的意义,他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一个目的,想借助部下作为传声筒,把他的善意在一定范围内传播,获得更广泛的支持和认同。高明的领导者在传声筒的选择上非常慎重,除了忠诚还得具备相当的素质。在这种原则问题上,领导的意思更多的是暗示,而不会直接表达,选择一般的泛泛之辈当传声筒不能准确理解领导的意思,自然达不到传声的效果,更可怕的是有可能歪曲领导的想法,这就适得其反了。把领导比喻为一套马车,这套马车需要两个车轮。生活上,领导需要吹牛拍马的马屁精充当吹鼓手,在工作上,高明的领导会把重任交给素质高、能力和责任心强的部下。
  屠书记说,案件的司法程序已经走完,该抓的抓了,该捕的捕了,现在轮到纪检上阵了,纪委调查分几个组进驻不同的县,驻白云的是市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石瑞良,此人死板专横,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市纪委机关人称屎壳郎。
  只有出身市级机关、彼此知根知底,才敢于这样评价,韩江林心里笑了,拼命止住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此君对上媚态万分。
  韩江林心想,不媚上能够进入市纪委常委班子吗?
  对下面却心狠手辣。
  韩江林又一转念,不心狠手辣哪能邀功请赏?自古以来,心狠手辣只是一种手段,算不得人的性格,更不能说是人的品质和作风。处理政治对手,有哪一位书生心慈手软?写出《曾国藩家书》、无处不表现长者风范的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因心狠手辣而被称为曾屠夫。
  想到居然在心里与屠书记一唱一合,唱起对手戏,韩江林觉得十分有趣,心情开始放松起来。
  这次屎壳郎扛着鸡毛令箭下来,按理应当由一位县级领导全程陪同,但县领导大多沾了那么一点点木字,人人怕沾上那一股子屎气,想来想去,只有你出面最为合适,一,你是南江镇镇长,纪委的调查主要以南江为主,二,你没有沾上木字,身正不怕影子歪,市委廖书记明确表示尽量不追究领导责任,如果市纪委追究领导责任,有市委和县委顶着,天虽然捅了娄子,但不会塌下来,三,从私人关系上来说,屎壳郎曾任过潘书记的秘书,属于潘书记的人,兰家与潘书记有渊源,他可以不买白云县委的账,但他不能不买潘书记的账。
  韩江林惊讶地看着屠书记,政治如棋,下棋走一步看三步,他下韩江林这着棋已经看了三四步。屠书记竟然对兰家和潘书记的关系如此清楚,看来他到白云上任时暗地里带上了《红楼梦》里所谓的护身符。
  这次事件来势汹汹,县委以及时采取有效的对策接住了第一招,这次就看你能不能接住纪委的重拳了。
  屠书记的话让韩江林既兴奋又紧张,心里感谢屠书记的信任,但又怕自己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对不起县里的领导,不安地说,请书记指导一个应对的策略。
  屠书记凝视着韩江林,韩江林感到千钧重担压上了肩,没有回避。屠书记在这一对视中,在韩江林的目光中找到了是坚定的支持和信任,点了点头,说,你身后是白云几十位科级干部的命运,你要用智慧保护他们。
  屠书记目光转向了黑暗的窗外,淡淡地笑,我们要有小姐的精神,不惜一切代价搞好三陪,特殊情况下要认真履行入党誓言,不惜牺牲自己。
  绵里藏针,看似不经意的话里深藏政治玄机,这就是领导艺术。在县里,书记的话就是圣旨,韩江林从屠书记最后几句话里得到了所需要的手段暗示,经费保证,甚至还有政治上的承诺,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履行职责了。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清凉的夜风迎面一吹,韩江林兴奋而纷乱的脑子清醒了。县里对上级的纪检司法调查不是积极配合,而是千方百计研究应对之策,真可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想法有否定屠书记权威的意思,动摇着韩江林接受任务时的信心,韩江林狠命摇了摇头,把这种不利于今后工作的清醒从脑子里甩了出去,心说,糊涂难,难糊涂,难得糊涂呀。
  他望了一眼深邃的星空,自言自语,大智若愚,高明的政治手腕恰在于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混沌。
第23章 县长书记都送“肉”
  人生祸福相依。先前为了接近屠书记,韩江林和兰晓诗绞尽脑子也想不出办法,没想到天然林事件给了他一个接近屠书记的机会,屠书记亲自面授机宜。说明屠书记信任他,极有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如果有屠书记帮衬推荐,等于在他今后的仕途上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韩江林回到家冲澡,把头凑在水龙头下,任喷洒的水不断地冲刷脑袋,想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些。他这样的基层领导,受到书记信任毕竟是件幸福的事情,他一边搓着身子,一边愉快地哼起了白云小调。
  他走出卫生间,手机响了最后一串铃声就停止了,他以为电话是兰晓诗打来了,跑过去查看号码,发现电话是县长苟政达打来的。跟张县长做秘书的两年,韩江林发现做好秘书的一个基本素质就是要记忆力好。韩江林为此有针对性地进行了记忆训练,一些基本的数据做到过目不忘,机关单位或领导的电话打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用再翻电话号码。由于屠书记过于专制,遮住了县长苟政达的光环,在一般人看来,苟政达似乎躲在幕后,成为隐形人。这只是一种误解,政治人物就是公众人物,表现欲是政治人物最基本的品质。了解了这一点,就明白苟政达躲在幕后不过是暂时的政治策略,他在积蓄力量,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走向前台罢了。
  韩江林的脑子疾速地旋转,思考苟政达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在他到浙江挂职的事情上,苟政达曾经帮过他的忙,可是,因为他娶了兰晓诗,两人的关系没有再续接。政治人物判断人的标准不看对错,只看立场,看是否属于自己阵营的人。兰家倾向于屠书记,韩江林自然而然和苟政达生分了,所以苟政达从来没有给韩江林打过电话。不早不晚,在韩江林从屠书记办公室接受任务回来的时候来了电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莫非苟政达县长在书记身边安插有亲信?
  书记掌握着人事权,如果和县长关系不协调,在县长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有时候书记亲自把自己人安排为政府办公室主任,这是一种公然的安排。其实人是善于见风使舵的,即使书记不刻意安排,县长身边的主任秘书们为得到升迁提拔的机会,也会背叛县长而自动投到书记门下,成为书记安插在县长身边的钉子,这样一来,县长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书记的监督之下。县长要在书记身边安插钉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县长起了野心,通过做深入细致的工作让书记身边的秘书反正。县长是第二把手,在书记得到提拔之后,随时有可能跃上书记宝座,书记身边的秘书们自然不敢得罪县长。得到县长赏识,秘书们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得意,心里仍以获县长赏识为荣。面对复杂的政治形势,绝大部分的秘书们就像墙头草随风而动,对谁都虚与委蛇。
  如果书记身边的秘书居然倾向于县长苟政达了,说明苟政达深藏的野心开始抬头了。韩江林虽然倾向于书记,自然也不敢得罪苟政达,要想在职场中游刃有余,只能像蚂蟥一样两头都咬住不松口。脚踏两只船是在走钢丝,有点冒险,投资仕途是一项风险性极大,回报率极高的投资,必要时还真得有那么一点走钢丝的精神。
  韩江林回拨过去,电话那端接听的速度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但声音从容镇定,没有丝毫慌乱。他不得不佩服苟政达的定力,不管在何种情形下都能迅速地修正自己,温和地问,江林哪,刚才上哪儿去了?韩江林被他略带磁性的轻柔声音打动,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听了韩江林的解释后,苟政达直接切入了正题,说,有这么一个事情,市纪委调查组开始进驻白云,当然,事情的起因仍然是天然林事件,调查重点主要是领导干部的违纪情况,并将对违纪的领导相应地组织处理,孙浩已经停职检查,按理南江的工作应由你主持,目前情况下,县委不便于研究人事问题。
  韩江林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明白苟政达所要表达的意思,但闻到了橄榄枝的馨香。
  苟政达停顿了一下,换了严肃的语气,我们要保护干部,但凡事要讲究原则性,要看保护什么干部,对于服从组织安排,为了大家利益违规的干部要加以保护,对以权谋利、违法违规、牟取私利的干部则要依靠上级组织坚决处理,把他们清除出干部队伍,你要好好配合市纪委调查组搞好调查工作。
  这是一种与屠书记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天然林事件发生以后的全部干部大会上,书记、县长乃至于县委领导班子的声音高度一致,此时,苟政达却向韩江林表达了另一种不同的声音,在基层领导干部面前,苟政达并不回避与屠书记意见相左。
  苟政达对韩江林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挂了电话,韩江林糊涂了。追究领导干部的责任,对县长会有什么好处啊?天然林事件严格地说来,本来属于行政责任范畴,上级机关完全可以凭此追究县长和分管县长的责任。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分管县长生性胆小,怕上级追究渎职责任,已经惶惶不可终日。苟政达县长此时提出要纪检机关追究部分干部的责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不担心追究到他自己头上吗?
  他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某种暗示?这么说来,莫非因为天然林事件,白云县委领导班子又要换头了?如果是这样,韩江林于此时投在屠书记旗帜下,完全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事,岂不是烧香拜佛走错了庙门?
  如果白云县不换头,苟政达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天塌下来由屠书记这个高个子顶着,站在屠书记背后的矮个子苟政达欲取而代之,苦于找不到机会,巴望书记顶不住砸下来的天,书记倒下了,他就是白云县的一号人物了。
  韩江林想了一夜,也没能把问题分析透彻。第二天星期六,他上岳父家吃饭,向兰槐请教该听谁的意见。
  兰槐没有丝毫犹豫,果然地告诉韩江林,当然听书记的,因为屠晋平现在还是县委书记,只能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事。
  韩江林犹疑地说,这样一来,不就得罪县长了吗?
  目前你的情况好比吃肉,书记是送到嘴边的肉,县长是锅里的肉,两块同时吃,即使勉强吞下也噎住,只能先吃到嘴的肉,眼睛看着锅里的肉,如果先吃锅里的肉,到嘴的肉就会飞了,锅里的肉也吃不到了。
  一番点拨让他豁然开朗。
  在南江,几乎所有的干部都向韩江林表示友好,遇上真正的难题,大部分干部都倾向于书记,开会投票决策时,哪怕书记的意见并不对,得到的支持票总是比韩江林多。韩江林曾一度抱怨这种情况,岳父的教导使他明白,他这个镇长不过是人们眼睛看着的那块锅里的肉而已,既然还没有到嘴的希望,表示一点友善也就足够了,犯不上牺牲现实的利益来支持他。
  韩江林感慨地说,政治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政治就是人学,也是集思想和社会学成果于一体的综合学科,花一生的时间来学习都不一定掌握要领。兰槐说,战国百家思想成果构建了封建社会的思想核心,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构建了现代社会的政治体制。
  韩江林惊异地看着岳父,人们习惯把现实官场政治理解为关系学,没想到平时言语不多,工作按部就班的岳父,居然对政治有这样深刻而独到的理解。思想决定出路,思想决定前程的远大与否。志存高远,思想独到精深,自然能够举重若轻。岳父能够成为白云小政坛不倒翁,大概正是依靠独到的思想见解。
  分派给韩江林任务时,屠书记曾明确告诉韩江林,需要时可以随时调用县委办的车。星期一早上,韩江林没有丝毫犹豫就使用了这种权利,他特意直接把电话打给屠书记的司机张师傅,请张师傅送他下南江。县委书记就是土皇帝,书记专车相当于老虎屁股,有人要摸老虎屁股,张师傅当然不敢轻易答应,说要请示书记。
  韩江林挂了电话,鼻子一哼,轻轻一阵冷笑。人们习惯要求官员轻车简从,这是因为舆论者只知看热闹,并不清楚官场门道。官场上形式主义如同女人的衣着,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官场不讲形式,意味着权力失去一件华丽的外衣。秦始皇浩浩荡荡隆重出游,引发了两个人对皇帝威势的羡慕。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刘邦说,大丈夫生当如此。刘邦登上皇帝之初,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军喝醉了酒,在朝堂之上挥舞宝剑乱砍,弄得刘邦很没面子,他才决定请儒生出面制定皇帝礼仪,重新树立皇帝的权威。韩江林并不是非要屠书记的专车接送,现在形势严峻,南江在盛传书记镇长有可能被一锅端,在此危情之下,扯上书记专车这张虎皮当大旗,狐假虎威,以便能够镇住流言。
  一会儿,张师傅的电话打了过来,问韩江林在哪里,他马上开车过来接韩江林。韩江林请他把车开到医院宿舍小区来,他站在窗前看到书记专车到了楼下,故意在家里拖延,杀杀张师傅的傲气。
  在路上,张师傅告诉韩江林,说屠书记交代了,只要韩镇长需要,书记专车随时听从调用。
  对用车这么一点小事,屠书记这么重视,韩江林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说,市委调查组已经到了南江,今上午开会,我们的车上南原去了。
  张师傅说,韩镇长年轻有为,是办大事的人,送你是我老张的荣幸,等你当了县委领导,赏老张一碗饭吃就行。
  韩江林心想,司机真是油子啊,心里极不情愿干的事,嘴里却像放了蜜糖似的。韩江林也客气道,人生有命,富贵在天,有碗饭吃就行了,哪敢想那么一天!
第24章 官场基本功
  南江镇会议室坐满了人,大家焦急地等候韩江林到来。
  王昌能在镇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韩江林从屠书记专车上下来,王昌能跑上前来,说,市委调查组等急了。眼睛往车里望望,问,屠书记专车送你,人没来?韩江林不想回答王昌能的任何问题,只交代一句,招待好张师傅。转身匆匆走进办公楼。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见到韩江林进来,欧阳光和把调查组长石瑞良介绍给韩江林。韩江林向石瑞良伸出手,石瑞良并没有站起身,只是伸出手和他敷衍地轻轻一握,马上埋头在笔记上写着什么。韩江林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往会议室里一扫,与几个陌生面孔微笑着对视,点点头算作招呼。
  开会吧。石瑞良只用眼睛的余光斜视韩江林,抬腕看了看手表,严肃地说,原定九点钟开始的会,现在差不多十点了,人还没到齐,这样的作风怎能不出问题?
  面对当头棒喝,韩江林一愣,没想到石瑞良会这么不客气。
  石瑞良说,大家都清楚,最近天华山发生了滥砍滥伐天然林的事情,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对此曝光,此事惊动了党中央、国务院,根据中央领导和省委领导的批示精神,市委成立了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对事件中违法的干部群众进行了严肃的处理,市委决心很大,该判的要判刑,该进行党纪处理的就要进行党纪处理,本调查组就是要认真调查在天然林事件中违纪的干部情况,上报市委进行严肃处理,南江镇的书记因为涉林,已经作了停职检查,在座的干部还有没有在天然林事件中违法违纪的?如果有,要立即向组织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石瑞良的话充满了火药味。
  韩江林看着石瑞良突兀的黄牙,明白市纪委为什么有人把石瑞良叫做包谷了,不仅因为他突出的黄门牙,原来他说话也那么冲,没给南江的干部留一点面子。
  石瑞良说,共产党员最怕认真二字,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市纪委负责,在以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我们将和南江的干部们同甘共苦,认真调查事件的每一个细节,走访每一个涉及事件的干部群众,请大家配合我们做好各项调查工作。
  轮到韩江林讲话,他说了屠书记所说的几个原则:调查事件要严肃,处理干部要谨慎;事件调查要与经济发展挂钩,问题要查清,经济要发展,不能因为出了问题产生畏惧心理,经济上止步不前;要争取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促进单一的林业产业结构调整。
  韩江林的话缓和了紧张气氛,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鼓掌。
  十一点半散会后,王昌能向韩江林请示怎样接待调查组,安排在哪家饭店吃饭。在一般情况下,王昌能不请示也会把接待安排在兰芳酒家,但在风口浪尖,一向随机应变的王昌能不敢冒这个险,主动把决定权交给韩江林。韩江林白了王昌能一眼,不快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问我吗?
  王昌能挨了批评,不安地自语,在兰芳酒家,吃野味还是吃河鱼好呢?
  韩江林生气了,上什么酒家啊,你没听清楚?调查组要和我们同甘共苦。
  王昌能以为韩江林开玩笑,说,一起吃食堂?这样不好吧,屠书记反复交代张师傅,要我们好好招待调查组。
  林业是我们的命根,现在林业断了,我们南江就断炊了,有饭吃已经很不错了,韩江林手一挥,做出了决定,南江的干部几十年都吃过来了,上级来的干部吃几顿不成吗?就这样安排吧。
  王昌能怕韩江林的决定是意气用事,迟疑不决,有意坐下来翻报纸等韩江林改变决定,看到韩江林埋头看文件,没有改变的意思,他只得起身让厨房安排伙食去了。
  调查组为了把案件查清查实,办成铁案,分成几个组每天上天华山区走村串寨,收集材料,晚上开会交流情况,工作异常辛苦。韩江林天天陪着调查组,和调查组成员混熟了,看着调查组每天清茶淡饭,有的人明显消瘦下去,心里过意不去,意志出现了短暂的动摇,想好好犒劳一下调查组。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他和石瑞良好像一对正在博弈的牛,谁也不能最先松劲后退,稍一后退就功亏一篑了。
  韩江林清楚眼下是一着险棋,来自上级机关年纪稍大的干部,往往有一种虚伪的自尊,极力想得到下级机关有水平的干部的吹捧。韩江林冷淡他,目的在于激起石瑞良的征服欲,想以此引起石瑞良对他的重视。这一出戏,好比狭路相逢的对手,摆开阵势冷静观察对方,双方都不轻易出手。但是,如果石瑞良失去了耐性,扭头而走,韩江林布设的棋局就不战而败。韩江林当然不愿意这样的棋局出现,在和调查组成员交流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夸奖石瑞良,间接地向石瑞良暗送秋波。
  书记、县长每天都打电话询问案件调查的进展情况,县长还特意让财政安排了十万元的接待经费,足见上级领导对调查的重视。韩江林用粗茶淡饭招待调查组成员的事,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都得到了汇报,县长明确指示韩江林不要怕花钱,哪怕勒紧裤带,县里都会保证调查组的接待经费。
  屠书记对此付之一笑,说,江林,让鱼儿先饿肚子再下饵是对的,诱饵最终还是要下,如果鱼儿觉得老是吃不到诱饵,失望之余就会扭头而去,千万要把握好时机。在这件事上能得到屠书记的理解,韩江林非常欣慰,心想,屠书记真是知己呀,士为知己者死,以后对屠书记要忠之心,待之以诚了。
  送出的橄榄枝有了效果,鱼儿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韩江林从茶场回到镇里,正在办公室里电话向屠书记汇报茶场的情况。石瑞良假装没事,磨磨蹭蹭走进来,等韩江林放下电话,迟疑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汇报完情况,热情主动地伸出手,石局长,这段时间辛苦了。
  石瑞良客气地说,我们辛苦只是一段时间,你们长时间在基层,比我们辛苦。
  要是上级领导都像石局长一样能够理解基层的辛苦就好了,基层的干部就有盼头了。这话明显有讨好石瑞良的意思,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这是官场油子的做法,表面文章做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石局长客气地说,韩镇长年轻有为,进县级班子早晚的事。
  那要看老天开眼。韩江林说,进县市得靠关系,一没背景二没后台,在一个穷乡镇又没有金钱铺路,属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韩江林有意叫穷,为自己对调查组的冷淡找理由。
  乡下干部能有一碗饭吃就是老天恩赐了,我们县是林业财政,南江镇自古以来的繁荣就是依靠木材经营运输,树不准砍了,南江也像失地的农民,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石瑞良不说话。
  韩江林又说,县委、政府下决定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南江只能以茶叶和天麻为主,调整要有一个过程,不能马上产生效益,上级如果不给予必要的经费补助,我们只能饿着肚子搞调整了。
  石瑞良点点头说,整个南原市都面临着这种状况。
  石局长能理解就好,镇里穷,招待不周的地方请石局长海涵,韩江林笑笑,我向县里争取了一点经费,钱一到我们就改善伙食,不然太对不起上级领导了。
  能和镇里的同志们同甘共苦,这样好,石瑞良说,毕竟在机关混过多年,修炼到家的人说话不露声色,看不出他是真心实意呢还是嘴上的客气话。
  韩江林知道石瑞良找他必然有事,期待着石瑞良说出下文。石瑞良没有回避韩江林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怎样向韩江林提出要求。官场之上,这样的凝视就是某种意志的相待,既要有一定的智慧还需一定的定力。
  石瑞良终于开口说,我有件事想求韩镇长帮忙。站在石瑞良的角度,说求帮忙是纯粹的客气话,在韩江林的角度,石局长的忙不能不帮,因为这是命令了。
  韩江林恭敬地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石局长明示。
  我表弟二郎神明天想带几个人到南江,上天华山烧烤。
  石瑞良的话说得很淡,韩江林不由得一惊。二郎神是南原房地产商杨勇的小名,他在家排行老二,脑子活,点子多,故得二郎神的大号。二郎神父亲杨明原是铁厂镇人,特别能说会道,人称杨铁嘴。杨明先后任南原市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在市人大主任任上退休。杨勇参军回来后曾在市委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后下海经商。二郎神转向房地产后,南原几乎一半以上的房地产项目挂在二郎神名下。现在,要在南原地面上做官,二郎神也是一道不能不背的护身符。韩江林久闻二郎神的大名,早就想上门烧一炷香,认个老乡,无奈级别太低,底气不足,不敢上门。没想到菩萨竟然送上门来,香不能不烧了。
  韩江林热情高涨,说,石局长的客人来,我们尽心尽力招待就是,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我表弟说,客户想在天华山打打猎。
  石瑞良话说得轻松,倒把韩江林难住了。天然林事件发生后,天华山自然保护区早发出了****令,现在又是****的季节,更不能开禁了。石瑞良明知不能打猎,仍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把一只烫手的山芋扔过来吗?
  石瑞良歉意地笑着说,客户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表弟不能不答。
  这哪是你老弟答应啊,这是要我答应违法啊,韩江林心道,转念一想,石瑞良这个时候能向他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说明石瑞良信得过他。为了这点信任,韩江林决定豁出去。这个代价值得韩江林冒险,一来和石瑞良可能建立较为信任的关系,多一个政治上的盟友。这种关系虽然不是同窗扛枪下乡的关系,毕竟是一同冒政治上的生死危险了,何况韩江林手里有屠书记的令箭呢;二来可以搭上杨明这个大背景,有了二郎神这个梯子和台阶,韩江林有望进入南原的政治和社交核心圈子。
  韩江林假装为难,说,这个事情有一定的难度,你容我想想办法。
  石瑞良真的着急了,竟然亮了二郎神的底牌,说,这单生意是关于南原教师新村建设项目的,客人有分管教育的一位副市长、教育局的领导,还有建行的行长,不过呢,我表弟说这是私人生意,不让县里出面接待是出于对客人身份保密。
  韩江林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的另一个意思是知道教师新村的事,这是南原最大也是最近炒得最热的房地产项目,项目总投资十个亿。不少省外的房地产大鳄都盯上了这块肥肉,难怪二郎神会为此不惜铤而走险。从另一个角度说,作为生意人,现在谁又不是在钢丝上跳舞,为了利润不惜铤而走险的呢?社会上有一股歪风邪气,以能够突破道德甚至法律的红线为乐,不履行法律乃至于践踏法律成为某种权力的象征,人们还为此津津乐道。某个别按理有思想的文字工作者,被法庭判定输了官司,居然以拒绝道歉为荣,而他背后的出版人居然为他撑腰,使这个风波愈演愈烈,一向以理性自居的文化界尚且如此,二郎神这样的商人,为了利润有意越过法律红线,自然更不足为怪了。
  石瑞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等韩江林想办法。
  送走了石瑞良,韩江林不敢怠慢,立即打电话与屠书记秘书联系,得到屠书记在办公室的消息,韩江林立即叫司机小刘送他上县城。
  县委办公室,几位科局长排着队等候屠书记接见。屠书记有一个习惯,和每一个受接见的群众谈话,都非常细致深入,连细小的事情也要问寒问暖,让每一个被接见的干部群众都满意而去。所以,凡是受到屠书记接见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屠书记的好。这样一来,可就苦了其他有事需要向书记请示或汇报的干部群众,有时接连等几天都轮不上书记接见。
  韩江林在后来知道了屠书记此举的目的。屠书记说,每一个要书记接见的干部或群众,必然带着一个甚至多个棘手的矛盾,与其一天处理众多的矛盾,不如一天处理一个矛盾来得简单。真是高啊,这话让韩江林自愧不如。感慨每一个人都是一座思想的宝库,生活给人以学不完用不尽的生动经验。
  韩江林与几位领导一一握手,秘书小张拉开了屠书记办室的门。韩江林环顾在座的科局长们一眼,为这种特殊的待遇不安,歉意地笑笑。
  小张说,屠书记在等你。
  韩江林迎着屠书记的目光走近桌前,立定,笔直地站立。屠书记不再叫韩江林坐,直接问,什么事这么急?
  面对浓眉大眼的书记的逼视,他感觉到有一种虎威压迫着他,心里仍有些紧张,小心地把事情向屠书记作了汇报。屠书记听了笑笑,这两个郎,一个屎壳郎,一个二郎神,都是油耗子,凡过手的事都要揩一把油。到了屠晋平这个位置,南原这片天在他眼里就小了,有了可以随便议论的资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求不合理,事情还得办。屠晋平对韩江林说,你叫小张进来。
  小张进来后,屠书记让小张打电话给武装部李部长,马上到书记办公室来。小张出去后,屠书记说,这样的事在电话里说说就行了,不必辛苦跑上来一趟。
  韩江林笑笑,心说,科级干部为了接触书记千方百计找理由,我有现成的理由怎么不利用?
  屠书记问起了韩江林岳父的情况,问兰晓诗考托福出国的情况,韩江林一一作答,心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书记真是细心,居然对他的家事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并不知道,在一定层面上,领导干部的家事是政治的一部分,成为人们关心和传播的公开秘密。
  年轻的李部长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向屠书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屠书记请他坐下,他挺胸抬头,以标准的军人姿势坐下,目视着屠书记,请问书记有什么指示?
  屠书记笑笑,心里非常满意李部长的行为,嘴里客气道,你是正县级干部,以后见我随便一些,不必这么循规蹈矩。
  李部长说,你是我们的第一书记,向你行军礼是应该的。
  屠书记说,明天县里要来几个重要的领导,想参观我们县的军事技能训练,顺便打打靶什么的。
  社会喜欢把学者和领导唤做老板,学者和领导们也愿意担当老板的角色,换了身份就剥离了某种约束,行为更自由,即使干点违规违纪的事,也不会受到指责;在官场则喜欢把商人唤做领导,从商人的角度可以借助权力这把坚实的保护伞,从官员的角度,可以利用政府资源为商人提供服务。
  李部长爽快地答应,我立即召集民兵预备役人员集训,让领导参观。
  屠书记摆摆手说,这个不必了,领导们轻车简从,只是需要打打靶,你们武装部启用天华山靶场,派两个干部带几箱子弹过去。
  李部长有些诧异,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天华山设有靶场。三十出头就混到武装部长的人何等机敏,看到韩江林微笑,立即明白了屠书记的意思,说,这个预备靶场已经有好些年不用了,为了领导的安全起见,我回去开个碰头会,研究布置一下。
  屠书记满意地笑了。凡事需有名,名正则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不符实,借名以掩实,这是官场中人的基本功。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当高尚和卑鄙结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变成了卑鄙的通行证和高尚的墓志铭,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借高尚的名义干卑鄙的勾当,这是自古以来一项铁的定律。假如官员的行为像口里说的那么真实,早已是河清海晏了。有了军训打靶这个幌子,扛枪进山也就理所当然,即使打中几只保护动物,有人举报,上级追查下来,也有充分的理由推脱责任,说:子弹不长眼睛,不小心打到了野兽,幸好没有打伤人,必须好好总结教训,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屠书记反复交代说,安全第一,为了保护领导,你要派两个细心的同志陪领导,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出乱子。
  屠书记这话有明显的暗示意味。韩江林觉得这个暗示已经多余,李部长说开会研究,已经悟透了屠书记的意思。
第25章 “二郎神”拍马屁
  第二天一早,武装部的吉普车来到南江,李部长派来了两个沉默寡言的部下,带来了两支冲锋枪,两支半自动步枪和一箱子弹。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孔子这话似乎就是针对今天这场面说的,朝堂之上,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行动敏捷还要嘴严。李部长派这样的人来,说明不枉在省军区领导身边呆过,这么年轻升任县团级,除了悟性,胆大心细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
  考虑到上山的路崎岖不平,屠书记把县委办的三菱吉普派给了韩江林。市里的领导是受二郎神的邀请下来游玩,屠书记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安排好了所需的一切,却不便出面陪同。
  韩江林先派欧阳光和与王昌能采购了东西上山,交代他们向山里的老百姓购买一只烧烤的肥羊。等石瑞良安排好调查组的工作,韩江林和办公室打了个招呼,说陪石组长上茶场,堂而皇之地开车出了镇子,到三岔路口等候二郎神一行。
  一个商人拉拢客户,居然让县委书记动用权力,调动这么多的资源,换在一个没有关系的普通商人身上,不管花多少资金都无法调动如此众多的资源。不费毫厘又能调动大量的资源,想不发财都不可能。韩江林又一次对权力的重要性有了深刻体会。
  几部轿车陆续来到。一位戴着一副墨镜的英俊青年向石瑞良疾步走来。石瑞良把韩江林介绍给二郎神,二郎神热情地伸出手用力一握,豪爽地拍了拍韩江林的肩膀,久闻江林镇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好像古书看得多了,从书上背下来似的,韩江林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二郎神一眼看透了韩江林的这点心思,哈哈一笑,江林镇长不会是笑话我背古书吧,本人从小舞拳弄棒的,没读过多少书,只喜欢看一些武侠小说。一通表白话让韩江林相形见绌,觉得自己小气了,心里开始对粗鲁的杨勇另眼相看。
  在天华山脚下了车,险峻的山势和奇美的原始森林风光吸引了客人的注意,大家兴致勃勃地开始爬山。客人由向导带路上山,二郎神陪着韩江林走了一段路,说话时一口一个江林,好像熟稔已久的朋友,叫得韩江林心里热乎乎的。韩江林这头热络了,二郎神又跑上前,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介绍天华山风情。二郎神的热情周到韩江林大为感慨,背景只是给个人事业成功奠定基础,决定个人成功的关键因素还是自身素质。
  天华山草场群山包围,清清的山泉从周围的高山上流淌下来,清脆的水声在草场上回旋,犹如四周挂满了风铃,微风过处,送来阵阵乐音。泉水流入草场汇集成一个天然湖泊,湖水透明如镜,高寒小鱼在湖水中游弋,天湖池宛如一块纯净的琥珀。蓝天倒映,白云如帛,镜湖多了几许动感。在湖周围长着青翠的高寒小竹和芦苇,小鸟啾啾欢快地摇曳竹枝,野鸡在芦苇间呼朋唤友。大家在离湖较远的草坪上坐下,一边抹汗,一边欣赏着美丽的高山风景,心情暂时与宁静和谐的大自然融为一体。
  半自动步枪刺耳的响声在宁静的湖面划过,韩江林弯着腰在空旷的青草地上搭柴,他跳了起来,正好目击到一只展翅飞翔的野鸡坠落。野鸡漂亮的羽毛把阳光折射过来,犹如无数利箭,在韩江林心上划开一道裂痕。他开始后悔答应把客人带到天华山草原和天湖池来。县里曾经多次开会讨论开发天湖池旅游风景区,韩江林不想因为游客到来破坏天华湖的宁静,对此议题一直持保留意见。现在为了世俗功利违背心愿,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武装部王科长对韩江林说,韩镇长,你拿冲锋枪去打一梭子。韩江林接过沉重的冲锋枪,朝天湖池走去。老年向导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一边抽着烟,木然地面对眼前的青山绿水。韩江林举起冲锋枪想朝天放一梭子,看着寂静美丽的天湖池,他压制了冲动,回头把枪交给了王科长,淡淡地说,让客人尽兴吧,我们以后有机会。
  客人打猎消耗了体力,烤肥羊的香味像吸引饥饿的野狼一般将他们吸引过来,他们大腹便便,枪刺上挂满了猎获的野鸡野鸟,教育局王副局长居然打到了一只野兔,这成就让他津津乐道。
  韩江林给客人准备了米酒和啤酒,二郎神说,按理乡村喝米酒更有风味,但今天我们破个例,在风光秀美的天湖池喝茅台,看看能不能有别样滋味。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风卷残云,烤的嫩肥羊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喝了酒,副市长不再保持矜持和低调,开始高调指点江山,说,天湖池是多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呀,从上天华山的公路修一条便道过来,搞一个特色旅游小区,物尽其用,休闲,打猎,不尽财源滚滚来。
  大伙齐声附和。客人们尽兴,二郎神非常高兴,他没有忘记主人,端着酒来敬韩江林,说,江林,我敬你一杯,感谢热情招待。韩江林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和二郎神碰杯。
  二郎神喝了酒,拉着韩江林的手说,江林,你也是铁厂出来的吧?我父亲常念叨你。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二郎神,似乎不相信这话。二郎神摇着手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说起来你不相信,我父亲还真知道你,你是铁厂人,我们是老乡,对不对?
  韩江林点点头,我是在铁厂长大的。
  二郎神说,外面的人说,刘铁嘴不仅嘴铁,身上也铁,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当了那么多年官,对铁厂老乡和白云老乡一个都不帮。
  韩江林不语,这样的话他也听说过。
  没有靠山的人在官场上混就是走钢丝,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得不处处小心,再说我父亲是给南原市人民当官,不是给白云的老乡当官。
  他老人家这种境界才叫高。
  二郎神斜着眼睛微笑着瞪了韩江林一眼,你不要给老人家戴高帽子,有句诗不是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父亲心里一直向着白云,给白云做了不少好事,人老了,乡情更浓,常把白云的小字辈排号,看看有没有培养的希望,发挥余热推荐推荐,你是老人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
  韩江林心里颇为感动,想说句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二郎神拉近了韩江林,说,江林,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事。说完这话,二郎神觉得不妥,笑了,改口说,是能不能帮南江做点事,今天来的有副市长、教育局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韩江林犹豫了一会,说,事倒是有个事,天然林事件把白云搞得人心惶惶,我们需要做点事情振奋人心。
  二郎神爽快说,需要做什么,说。
  街道。韩江林说,南江街道路面老化,我们想拓宽重修,这是一个项目,只需垫资,项目资金到位,镇里按工程概算给付资金。
  工程预算多少?说到生意,二郎神仿佛被金子之光照耀,镜片后面的眼珠儿闪闪发光。
  韩江林心想,真不愧是商人,说到生意,酒意马上就淡了许多。商人以追求利润为最终目的,所谓帮忙,不过是提前垫资,或工程上少一些偷工减料,稍讲究质量。除此之外,要求商人做生意不赚钱,等于剥夺了商人的权利,不等于剜他们的心头肉?他说,老街和新街工程预算五百万元,目前县财政小城镇建设补助五十万元,以省直工作队的名义争取到了三十万元,镇林场活立木转让可筹措一百万元,群众集资五十万元。
  二郎神挥着手说,差一点没关系,兄弟我先垫资,只要你下令,下个月工程队就可以进场。
  小城镇建设是南江的重头戏,去年白云县人代会表决通过的十件实事之一。县里和镇里努力了一年没有结果。政府在工程建设方面欠账太多,包袱过重,白云好几个建筑商被拖入泥潭,公司面临倒闭的危险。尽管南江小城镇项启动资金已经到位,由于政府在工程建设方面信誉下降,韩江林所接触的建筑商一说到政府工程就摇头,不敢接手南江的街道改造项目。啃了一年都啃不动的硬骨头,二郎神一句话就给解决了。韩江林心想,老虎还有温柔的一面,二郎神被称为五毒丈夫,看来有些夸张了。
  二郎神挽着韩江林走到客人面前,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南江镇年轻的韩江林镇长,我老家铁厂的兄弟。听到二郎神这么介绍,周副市长和刘局长热情地和韩江林握手,举酒敬酒。刚才客人对南江人不理不睬,傲气十足。韩江林觉得自己好歹是一方领导,居然不被正眼瞧一下,心里有一种被视为仆人的委屈。二郎神的几句话让韩江林豁然释怀。
  二郎神说,南江山清水秀,周市长,刘局长,我和韩镇长已经谈妥了,为南江的发展做一点贡献,我先垫资建设街道,将来南江镇志就要写上一笔,二郎神充当南江人民的奠基石,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两位领导到南江一游,也为南江留下点什么?
  周副市长爽快地说,天湖池是块风水宝地,搞旅游开发将会变成一棵摇钱树,我分管教育和旅游,我就在旅游上做点贡献,韩镇长,你写一个发展旅游的项目报告到市里,我做点工作,争取上一条旅游公路,一来方便天华山村民出行,二来给旅游发展打一个基础。
  二郎神带头鼓掌感谢,说周市长真是人民的好市长,既有发展经济的眼光,还能急人民之所急。
  韩江林边鼓掌边看二郎神,心想,大道无痕,二郎神用大道理拍周副市长的马屁,让人听起来非常舒畅,没有一定素养修炼不到这种功夫。
  周副市长表了态,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刘正局长。刘局长笑笑,幽默地说,你二郎神就是一个财神,还向穷菩萨化缘?
  二郎神说,菩萨就没缘了?菩萨细柳轻扬,洒一点甘露就能普度众生,要普度众生,不求你这个活菩萨求谁?
  刘正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其实前面四个字一般是不存在的,我的体会只有后面三个字,穷教育,你向穷教育化缘,在鹭鸶腿上剥精肉,亏你老先生下手。
  众人呵呵大笑。二郎神说,这就是菩萨,洒甘露前宣扬一些佛法道理,你要搞清楚,不是我化缘,江林兄弟和我代表南江镇一万名子弟向你这个教育菩萨化缘。
  刘局长止住笑,话锋一转,用诚恳的态度面向周副市长汇报说,上次我到南江检查,看到教师仍住六十年代修的干打垒房子,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周副市长感慨地说,教育欠账太多。
  刘局长说,市里不是在搞教师新村建设吗?我看能不能这样,你这个财神把项目延伸一下,从获得的国债资金中拨一点项目资金给南江,南江教师再集资一部分建一幢教师宿舍楼,这算是教师新村建设的延伸,也算是市委市政府关心教师,着力解决基层教师住宿问题的一个试点。
  周副市长说,这个想法有创意,全力支持。
  二郎神没想到揽了一件麻烦事,心里极不情愿,但事情由自己提起,不得不爽快应承下来。他带着韩江林举着酒杯向建设银行行长敬酒。刘行长一看这架势就笑了,二郎神,韩镇长烧高香,你这尊财神不施舍半点,还到处敲竹杠。
  二郎神笑道,我负债累累,是南原最大的穷人,别人不知道,刘行长还不知道?我的几个项目不过是从你那里借鸡生蛋,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再借一次母鸡,给南江下一只金蛋。
  二郎神,你是摆鸿门宴啊,不放血过不了关,刘行长笑着说,目光转向韩江林,韩镇长,按照市委组织部的安排,市建行定点帮扶千户苗寨,少数民族逢年过节举行盛大的芦笙舞会,我们办的一件实事是建了一座芦笙坪,南江的风俗盛装银衣踩鼓,我们在这上面做点实事,花几万块钱给南江建一座踩鼓场。
  韩江林没想到刘行长对南江的风俗这么了解,说,民族风俗是一道流动的风景,在外面名声很大,游客来了却没有看的,有了踩鼓场,给流动的风情披上一件凝固、可观赏的外衣,远方的客人才能留下来。
  刘行长说,对对,民族风情旅游的要赚钱(句子好像不通),要把客人吸引进来,还要留得下。
  基层有一个说法,向上要项目叫跑项目,跑项目不仅需要跑路经费,还需拉关系送人情的礼金。一次郊游野炊居然解决了三四个项目,如果是到上面跑,不知要费多少资金,费多少脑筋,还不一定能够跑得到。二郎神几句话就帮南江带来三个项目,可见二郎神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然而,韩江林毕竟年轻,还没有形成绝对服务领导的思维习惯,凡事尚带有一点怀疑精神。心想,周副市长和刘局长在郊游时,边喝茅台边随意地决定项目分配,有点类似于刘永键主席和张胜波镇长当初在酒桌上研究南江的人事。人事问题和经济项目是国家权力的具体体现,如果没有严格的研究和审批程序,也就失去了监督,用一句流行语说,失去监督的权力意味着腐败。这样的研究或表态只是一种意向,项目后面仍然经过合法的程序审批通过,这种事后的审批不过是把不合法的决定合法化。周副市长和刘局长掌控的项目属于国家机关权力控制下的资源,二郎神这个非国家工作人员居然能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说明具有强大经济实力的某种垄断集团和势力,可以依靠政治上的代言人谋取更大的经济效益,进而左右当地政治。
  对于低层官场中人,只需要执行命令的能力,不需要保持独立和清醒的思维。韩江林也明白,保持清醒的思维会影响执行上级命令的果断性,甚至还会影响组织的整体团结。自己在思想上仍然具有某种独立性,深知思想的独立有害于自身的发展,这种状况使他常处于两难的境地。在没有走上一个宽大的舞台前,他不知道该不该放弃独立的思想,先把自己变成一架纯粹执行命令的机器。
第26章 不要小姐要大姐
  石瑞良帮助南江争取到了三个项目,自己觉得有恩于韩江林,视韩江林为自己人而关系密切起来,有机会常常在一起促膝谈心。
  这天傍晚,韩江林从清水江游泳回来,石瑞良随后走进宿舍。听到江中有渔夫放声高歌,石瑞良走到窗前遥望满江晚霞,说,临江听渔歌,唯有南江了。
  你们身处闹市,难得听到乡村古歌,我们天天听,觉得稀松平常,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距离产生美,整天耳濡目染,自然产生审美疲劳。
  韩江林没有心情与石瑞良讨论审美问题,“哦哦”地敷衍石瑞良,外面盛传南江镇领导班子在天然林事件中负有领导责任,调查组正为此展开调查。他猜想石瑞良无事不登三宝殿,第一次跑上门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石瑞良警惕地探头在门口望了一眼,关上门,打开了电扇后在沙发上坐下。韩江林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吓坏了,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静静地等待下文。
  透出一丝信息,增加谈话中被审查对象的心理负担,以便首先在精神上打垮被审查对象,似乎是纪检干部惯用的办法。石瑞良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杂志翻了翻,不急于切入主题。韩江林仿佛被压上了千钧重担,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石瑞良慢吞吞地说,有个事在办公室里不好说,我只好私下找你说说。
  韩江林脱口而出,什么事啊?这一句话马上暴露了韩江林的幼稚和不成熟,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灵机一动,石组长真是雷锋式的好干部啊,浑身一股子正气不说,还有螺丝钉精神,见缝插针地利用一切时间工作。
  我俩谁对谁呀,别戴高帽子了。石瑞良假装不满地瞪了韩江林一眼。
  现在公事公办不好办,公事私办好办;私事私办不好办,私事公办好办。石瑞良把公事私放到私人里来办,虽然不能肯定事情是否严重,必然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们查了镇林业站的档案,发现林业站存在违规发放砍伐证的问题。
  韩江林舒了口气,说,砍伐证是由县林业局审批发放。
  程序上是这样,调查中,我们在县林业局找不到村民手持的砍伐证存根。
  韩江林吃了一惊,说,你的意思是说,镇林业站制造假证?
  原则上可以这样认为。
  如果林业站存在造假的情况,必然会被某些人利用为摆脱责任的工具,使整个调查方向发生改变,那么,南江镇的领导班子,包括他自己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天然林事件的替罪羊。韩江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额头渗出了虚汗,问话有了颤音,数额多少?
  石瑞良说,数额倒不是很大,但林业站的人说,这些证是按镇领导的意思发放到村民手中的,我们在林业站查到了会议记录。
  韩江林心里叫了一声该死,问,镇领导的意思,谁的意思?
  韩江林了然于心,不管是谁的意思,如果林业站开会专题研究记录在案,他作为一镇之长必然要承担失职的责任。
  见韩江林过于紧张,石瑞良说,我们仔细查过了,这批树木最后被孙浩入股的木材公司拉走了。
  冤有头,债有主,找到了冤大头,韩江林松一口气。石瑞良又说,这批木材是在保护区范围内砍的,有砍伐证也不合法,何况砍伐证是假的!
  韩江林满心疑惑,弄不清楚石瑞良找他的目的。如果这是一条案件的线索,石瑞良必然不敢向他透露。韩江林虽然是县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成员之一,但不是纪检专案组成员,石瑞良向他透露案情,违背了纪检监察的纪律。
  砍伐证数量大,好在砍伐的木材数量并不大,石瑞良呵呵一笑,解释说,当然,这里面存在一个统计口径问题,司法严格执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执法时统计木材砍伐量,树叶树干一并总计,法律严了,监察应当适当松一些,我们的统计方法单纯计算可使用木材立方量,没有把树叶树枝丫计算在里面。
  韩江林也笑了。事在人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为的因素操纵,事情的性质必然发生根本性变化,他仍不清楚石瑞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石瑞良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不把它当成案件事处理,目的是要保护干部,放在南江来讲,就是为了保护书记、镇长,造假的事情一旦张扬出去,容易被某些人利用。
  韩江林深以为然。石瑞良说我们,恐怕不仅是石瑞良的意思,说不定得到了高层领导的暗示。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显示他的重要罢了。
  坏事中隐藏着机会,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主政者政治上失误就是给政治对手创造机会,这道理不说,韩江林也明白。在涉林问题上,韩江林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从中寻找机会?反问,怎么利用?
  孙浩与你不和,你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取而代之。
  韩江林眼前一亮,兴奋起来,心想,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在屠书记面前参孙浩一把,趁机取代孙浩担任南江镇的书记。转念一想,这个机会说不会隐藏着陷阱呢!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孙浩能担任党委书记,身后必然有一批同盟军,如果采取非常手段取代孙浩,与孙浩的同盟军结下仇怨,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相对以后更长远的路,为了暂时的胜利而失去人心,这就得不偿失了。他笑道,我和孙浩书记配合得很好,目前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好助手。
  石瑞良指着韩江林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城府那么深。
  韩江林自觉表演拙劣,脸微微一红。官场中人是政治气候中的特殊生物,对某地域内党政班子形成的政治小气候,特殊政治生物总会在第一时间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的奥妙与变化。
  石瑞良真诚地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抓住眼前的机会,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韩江林不是不想取代孙浩,在既定的升官路线图中,书记这个位置是个无法回避的拐点。孙浩给他穿的小鞋已经够开个小鞋店了,从处理政治对手的角度说,韩江林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打入十八层地狱。但感情不能取代理智。在这种十分敏感的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使自己置于无法再生的绝境。
  岳父兰槐嘴上常挂着一句诗,无限风光在险峰。风光所在,必为险境。石瑞良没有当过正职,只看到正职的风光之处,没有看到在正职周围杀机四伏。没有什么政治基础而登上正职的宝座,遇上副职使绊子、上级领导给小鞋穿,或同行设置陷阱,随时有可能基础不牢地动山摇。韩江林当上镇长的时间不长,还没有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即使孙浩下台,县委不一定会让韩江林接孙浩的班,更有可能的是,由于孙浩的问题牵涉到县委政府领导对南江领导班子的整体评价,极有可能从其他乡镇或县直机关调干部接替孙浩。新领导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将会采取更严厉的手段打压镇长。与其这样,不如趁此保下孙浩,让带着污点的孙浩继续当书记。他有恩于孙浩,以后孙浩出于感恩,必然不会再为难他。在工作上,孙浩身带污点必求自保,不得不谨言慎行,韩江林可以借此拓宽镇长的权力空间,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权衡利弊,韩江林决定要求石瑞良保下孙浩。
  面对韩江林保孙浩的要求,石瑞良无限感慨,说,你有这样坦荡的胸襟,我也不会做小人,保他没什么问题。
  韩江林得意地笑了,石瑞良这么说,原来也是因为他没有当过正职,还没有学会驭人之术的缘故。韩江林最近在地摊上买了一本《老狐狸哲学》,书中谈驭人术时说,一般的领导喜欢用有毛病的人,有毛病的部下好比留下一条尾巴,可以让领导牢牢抓在手里。能力突出、道德完美的干部,除了战争等特殊时期不得不用之外,和平时期一般不会使用。岳飞为什么被杀,战功卓著是一个因素之外,道德上的完美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如果岳飞既贪财又贪色,没给宋高宗带来压力,宋高宗即使免了他的兵权,也会留下他一条性命。与岳飞同样权重的韩琦却毛发无损,因为韩元帅的老婆曾经是青楼女子。道德完美的人等于给领导树立了一面镜子,部下和群众常从镜子中观照领导的缺点和不足,进而影响领导的威信。精明的部属会有意或无意地在领导面前暴露缺点,哪怕没有缺点也要故意制造缺点,适当地让领导揪一点小辫子,从而获得领导的信任。知识渊博如纪晓岚者,在编书的时候故意在书中留下一点错误,让乾隆皇帝纠错,满足乾隆皇帝那当导师和领导者的欲望。乾隆皇帝用人也有办法,在身边安置两个对头,一个聪明盖世的纪晓岚,另一个是溜须拍马的和珅。他们的对立巩固了乾隆的地位,乾隆皇帝坐在这套双辕马车上稳稳当当地前进。在乾隆以前的皇帝中,高明如唐太宗,身边除了像魏征这样忠贞不贰的大臣,朝堂上仍然保留了长孙无忌和岑文本的暗自较劲与对立,以后更有牛李等党争的交替上阵,明朝更是把党争推到了极至。两党力量相当、竞争激烈之时,也是皇帝宝座稳如泰山之时,一旦某一党派取得了绝对的权势,皇帝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明朝的皇帝精明者极少,甚至有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王朝依然得以延续,党争功不可没。或许是受到老狐狸哲学的影响,一些乡镇包括县里一些单位都有意无意地制造出两个对立的派别,单位主要领导在充当调和者角色时,树立起不可动摇的权威。这些领导之所以这样做,自然得益于现实的教训。单位只有一派,如果干部职工坚决服从领导,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一旦风向发生变化,局势犹如雪崩,领导不得不卷起铺盖走人。
  韩江林认为,一般干部的管理之术不过是经验使然,不可能形成系统的理论,一个高明的领导干部要善于把生活经验提升到理论层面,以理论来指导实践,这样才有可能全面提升领导层次和领导艺术。要把理论发挥更大的效用,必须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升官是实现这一目的的唯一之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的干部穷怕了,靠山吃山,利用权力做一点生意是可以理解的,属于法不可恕,情有可原的范围。
  韩江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另有一番想法,一只病了的老虎就是一只落入平阳的老虎,甚至连老虎的威势都丧失殆尽,变成了一只病猫。除非在政治上找到坚强有力的靠山,予以疗伤得以恢复,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到从前威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借助于病虎的威势,韩江林能够获得喘息的机会,待到羽翼丰满顺势取而代之。
  石瑞良用疑惑的神情注视着他,韩江林羞愧地避开他的目光,心里默默地替自己辩解,我并不想做一个虚伪的人,政治的需要使我不得不这样。石瑞良似乎没有猜透韩江林的心思,感慨地说道,在腐败问题上,我比较赞赏香港提倡零度容忍的原则,在特定的物质条件下,一些人对外物的过度占有,侵犯了他人的生存空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从公共利益的角度,灰色收入即使合理,也不合法,对灰色收入的宽容,意味着对他人生存权利的剥夺。
  这几句话尖锐,但十分深刻,韩江林惊异地看了石瑞良一眼,从这几句充满火药味的话里,就能理解屠书记为什么把石瑞良叫屎壳郎了。如果单凭屠书记的话来看待石瑞良,势必会误解石瑞良。韩江林为没有轻信领导失声笑了。
  石瑞良问,你笑什么,这可是严肃的问题。
  韩江林说,我想起了小马过河的故事。
  石瑞良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一脸疑惑地看着韩江林。
  夕阳西下,韩江林乘着清风下河泡了澡,凉快了身子,本想好好呆在宿舍看看书,享受夜晚的悠闲时光,放松一下长时间以来紧张而疲惫的身心。石瑞良带来的问题严重得像一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搅乱了他的心。自古以来官场就是名利场,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明确的目的性,所谓种瓜要得瓜,种豆要得豆。石瑞良递过来一枝橄榄枝,他自然要回报以蜜糖。收了橄榄枝而不给予任何回报,违背了官场潜规则,人们会说他不地道,以后不会有人再向他递送橄榄枝了。
  韩江林站起来说,我们不必讨论黑色灰色这样沉重的话题,生活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走,去检查一下南江的文化生活是什么样子。他向来对小镇歌舞厅没兴趣,偶尔上歌舞厅里坐坐,都是带上级领导去歌舞厅,属于舍命陪君子。为了不让石瑞良觉得尴尬,他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检查小镇文化市场。
  石瑞良犹豫地说,江林,林业站留着一条尾巴,也是一枚地雷,不炸则已,炸必伤人。
  韩江林挥挥手说,地雷怕什么?把它取出来丢进河里就行了。
  石瑞良摇摇头,销毁证据是犯罪,最好封存起来,封存证据可以有两种解释,没有发现或隐瞒,善意的隐瞒事后都能够得到上级领导的谅解。
  韩江林瞥了石瑞良一眼,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入夜的南江凉风习习,沿街居民大多喜欢在临河的吊脚楼上乘凉,街头十分清静。韩江林和石瑞良漫步走进清江风情歌舞厅。这是一家新开的歌舞厅,陈设较为时尚,临河的一面设立了包间,比南江其他三家敞开的歌舞厅增加了几分隐秘,收费自然较高,在清江风情歌舞厅消费的大多是外地客商。自从天然林事件以后,南江的木材交易被禁,南江街头的各种生意一落千丈。宽大的歌舞厅里只有一桌客人,一些陪舞小姐没有了生意,散散地坐在进门的沙发上,碰上客人点到喜欢的曲子,便邀请同伴在舞池里跳舞。
  舞厅老板吴四妹看见韩江林,热情地迎上来,韩老板来了?要包房还是坐大厅?
  歌舞厅如同网络,在这样一个宣泄情绪的虚拟世界,老板是一个广泛的称谓,既能够尊重客人,还替客人隐瞒了姓名和身份。
  韩江林看到河风把窗帘轻轻掀了起来,走到窗前坐下,大厅凉快,坐这儿怎么样?石瑞良见他已经坐下,只好客随主便。吴四妹挨着韩江林坐下,裸露的大腿几乎贴着他的腿,一股浓重的香水味熏得他晕乎乎的。她热情地向韩江林推介歌舞厅的小姐,我这里才来了几个小姐,年轻又漂亮,要不要叫来陪一陪贵客?
  韩江林说,你问这位王老板,喜欢哪一个小姐就叫过来。边说他的眼睛就看着舞池中跳舞的几个小姐。一个小姐边跳舞边朝这边媚笑,努力地引起新来的客人注意。韩江林倒是注意起了她的舞伴,身穿白色短裙、一双修长的美腿如玉一般光洁,成为昏暗歌舞厅里的亮点,韩江林指着美腿小姐对吴四妹说,叫这位小姐来陪王老板。
  吴四妹朝美腿小姐招手,燕子,你来这招呼王老板。叫燕子的美腿小姐欢快地跑过来,大方地挨着石瑞良坐下,又是倒茶又是点烟,热情,活泼,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她站起身给韩江林点烟,不知是否有意,她的膝盖轻轻碰了碰韩江林的膝盖,圆润如玉的感觉一直钻进了他的心里。
  真玉啊,韩江林不禁再一次细致地观察美腿,还悄悄打量着她的面容。这小姐长得不是十分漂亮,却有几分纯净,鹅蛋型轮廓分明的脸挂着笑容,甜美的感觉仿佛是心底透出来的,天生就拥有的,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宛如两颗剔透的琥珀。这样清纯的姑娘居然流落风尘,触动了韩江林怜香惜玉的情怀,心道,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鲜花。
  现实粉碎了韩江林的天真幻想,美腿小姐和石瑞良进舞池跳舞的时候,钩首贴胸轻歌曼舞。韩江林非常失望,尽量不看他们的表演,郁闷地埋头喝茶。吴四妹见韩江林不快,说,叫一个小姐来陪你?
  韩江林凄然一笑,还要什么小姐啊,大姐陪我不行吗?吴四妹倒是落落大方,站起来理了理衣裙,牵着韩江林的手走进舞池,翩翩起舞。
第27章 真的只是泡温泉
  分管林业的韩道宗副县长借口到南江检查工作,私下里向韩江林交代特殊任务,说,家门兄弟,请帮老哥子一个忙,到东江县看守所探望周明。
  周明调白云镇任副书记后,于两个月前刚刚调任县国有林管理公司任党组书记、主持工作的副经理,在天然林事件中因渎职罪被逮捕。现在盛传,周明是天然林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和替罪羊。韩江林心想,韩道宗这么关心周明,莫非周明真是县领导的替罪羊而被批捕?先前因为他们曾经是政治上的敌人,他对周明还有一些鄙夷和仇视的话,现在对周明充满了同情。周明有今日之难,也与他有某种关联。他觉得无法直面周明,犹豫地问,我以什么名义去?
  这话在韩道宗看来有一点推脱的意思,焦急地说,以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成员的名义前去探望。
  按理,这个时候犯人是禁止与外界接触的,天然林事件专案组和检察机关允许吗?
  没问题,韩道宗拍着胸脯说,领导的架子也顾不得讲了,这个我安排,由检察机关提审,你去陪审。他担心韩江林仍然不愿意去,抬出屠书记和苟县长,说,这是书记县长的意思。
  面对尚方宝剑,韩江林不得不点头应允。韩道宗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拿出尚方宝剑,主要是面子问题,一个副县长调不动一个镇长,有损威信。乡镇书记镇长们一般绝对服从县委书记的领导,因为他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没有掌握人事权的副县长,如果手里没有项目经费等资源,要调动一个镇长确实困难。镇长们表面上对副县长毕恭毕敬,心底认为有名无实的副县长不过是傀儡而已。
  韩道宗说,你要做好安抚周明的工作,要他坚决服从组织意图,向他通报一个信息,县里决定把他老婆由水泥厂调财政局,并给予副主任科员待遇,他的工资和级别不受影响,以后仍和在职人员一样按正常渠道增资调资。
  这不是赤裸裸的收买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这些条件违背了人事纪律,要落实这些条件,县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从周明的角度来说,县里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他提任国有林管理公司党组书记、副经理才两个多月,公司的大政方针都是县委、政府制定和前任经理经营的,与周明基本无关,纯粹是替人背黑锅。前任经理已经调到市委办任副主任,属于领导身边的红人,不可能再背这一黑锅,按照市委保护干部的思路,所谓保护干部,就是保护市委管理的干部,即副县级以上的干部,像周明这类由县委管理的科级干部,自然不在市委保护的范围之内。既然要人背黑锅,周明是最适宜的人选了。
  好,韩江林说。没有多余的话,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话都有可能会产生歧义,让韩道宗产生别的想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韩道宗交代韩江林与检察院负责天然林事件的吴副检察长联系,也没有多余的话。违背政策和法律到监狱收买犯罪嫌疑人,与派杀手清除政敌无异,非常不正派也非常不光彩。杀手并不会因为帮了主人而获得主人的青睐,反而极有可能因为主人顾忌而被无情地清除。如果不是书记县长的意思,韩江林绝对不会执行这种不光彩、不道德、承担双重风险的任务。
  韩江林和吴副检察长联系,确定第二天到东江县看守所探望周明。韩江林便去看望周明的父亲周少波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周老师曾是他在一中时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回老家南江定居。周老师对韩江林非常关心,遇到韩江林时常问寒问暖,即使是周明和韩江林竞争镇长结下梁子后,周老师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周老师和几个老头在街头打纸牌,韩江林走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少波抬头看见韩江林,脸一红,握牌的手紧张得颤抖,说,黄鼠狼还来给鸡拜什么年?这年头,鸡被吓得多了,可以训练成狼狗。
  周老师的情绪在他的预料之中。先前他和周明竞争镇长,周老师像看着两个调皮的儿子打架,可以心平气和。如果两兄弟动起刀子,一方被杀伤而血流满面,老父绝对不容许这样的行为。周明现在全身挂彩,当父亲的自然无法原谅韩江林。
  我明天要到东江,老人家有没有什么东西带过去?
  周少波像驱赶讨厌的苍蝇,激动地边挥手边冷笑,好,去,落井下石,世风江河日下呀。
  几个老头斜视韩江林,附和着发出鄙夷的讥笑。韩江林碰了一鼻子灰,无趣地离开。
  第二天下午,韩江林邀请石瑞良一起到东江,目的是想借石瑞良这张虎皮,给吴副检察长一些压力,使他能够配合完成韩副县长交办的任务。
  韩江林的借口是去东江温泉参观科技杨梅。所谓参观杨梅,在梅子黄熟季节就是品尝杨梅。他没有直接告诉石瑞良此行目的,在于官场的处事技巧。说高雅一些,就是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关于官场处事艺术,近代最受老狐狸哲学作者推崇的莫过于陈布雷,蒋介石性情喜怒无常,一生杀人无数,陈布雷在他身边二十多年不倒,老狐狸哲学作者把陈布雷的经验总结为四句真言:先斩后奏,斩了不奏,奏了不斩,不斩不奏。这四句真言在现代官场被演绎为另四句真言:做了不说,说了不做,不说不做,又做又说。简单的四句真言只要根据现实情况,可以演绎出无穷的方案来对付复杂现实。如果韩江林把探望周明的事如实向石瑞良说明,石瑞良自然会坚持原则,阻止韩江林这么做。即使不阻止,他也不敢跟韩江林到东江。说是去参观科技杨梅种植情况,此行将来引出了麻烦,石瑞良也会借口不知情而不用承担责任。
  在东江县城外的岔道上,韩江林叫小刘停车,说要到东江县城办点私事,让小刘和石瑞良先上温泉等候。等吴副检察长的车跟上,韩江林上了他的车,两人一起来到东江监狱。
  吴副检察长拿出提审周明的手续,监狱干警把周明从监舍带到审讯室,吴副检察长站在审讯室门外,让韩江林单独和周明在一起。
  周明剃了一个犯人的光头,鼻青脸肿,与先前的周明判若两人,韩江林握着他浮肿的手唏嘘不已。他以为周明会恨他骂他,没想到周明紧紧握住他的手,犹如落水的人握住稻草,无比感激地说,韩镇长,谢谢你来看我。
  韩江林转达了韩副县长的意思。心想,假如周明在南江当了镇长,就不会有今日之难,周明应当恨他,或许是进了监狱,所受伤害更深,先前的一点小伤自然不觉疼痛了。
  周明听了韩江林的话,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情,他们的话可信吗?原来只是叫我承担责任,说这是职务过错,不会进监狱的,信誓旦旦的诺言转眼变成谎言,我还能相信谁?
  周明的话让韩江林心惊,领导高瞻远瞩,对周明的动摇有先见之明,所以派他来给周明打强心针,坚定周明的意志,封堵周明的嘴,不让问题在这里出现缺口。
  韩江林说,任何时候都要相信组织,组织是谁?组织就是领导,只有组织才能给平反,恢复名誉落实政策,如果被组织抛弃,就意味着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周明默然不语。韩江林找不到适宜的语言安慰周明,只是反复地告诫他要服从组织,相信事情总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他想尽快结束这种尴尬的会见,问周明有什么话要转告领导。周明痛苦地表决心,请转告书记县长,这是我周明的过错,与领导无关,请领导放心。
  这是违心的话,又是不得不表明的决心。他心明如镜,领导派人来,说是探望,要的就是这个决心。进了监狱就等于是刀案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他唯一能够表达的诉求,就是愿意为了领导而痛快淋漓地赴死,以期换得领导同情,或能不死(此句和前面衔接有问题),即使死了,也像古时的死士那样,获得厚葬死者,厚恤家人的回报。
  周明又说,我个人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他们老是打我,能不能给我换一间房?
  没想到曾经志向远大的周副书记,如今只有这小小的一个要求,韩江林鼻子一酸,说,我叫吴检察长跟东江公安局的领导打个招呼。
  周明再一次握着韩江林的手,感激涕零。
  吴副检察长应韩江林的要求,通过电话与东江县检察院联系,请东江县检察院的领导关照周明。吴副检察长转达这个意思时,自然不忘抬出白云县长书记这张虎皮。东江检察院的领导爽快地答应一定帮忙,说兄弟检察院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韩江林有些不放心,说,电话里交代事情,总有些不妥吧?
  吴副检察长爽朗地说,没事没事,放心好啦,东江这位刘副检察长是我最可靠的哥们,前次他的表弟在白云犯伤害罪,按案情至少要花十万以上才能弄个缓刑,我亲自上受害人家里做工作,最后对方撤诉,这是多大的人情和面子!
  韩江林看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山色,默默不语。
  吴副检察长说,全国检察是一家,走到哪家吃哪家,如果不是昨天陪市检察院的领导喝多了,我们还会放过这顿酒吗?
  韩江林说,只听说全国人大是一家,走到哪家吃哪家,还没听说检察院也是走到哪家吃哪家。
  吴副检察长边开车边笑韩江林孤陋寡闻。韩江林叹口气,在机关有这方便,哪像乡下干部,埋头苦干,享受无缘。
  你印堂发亮,高升的日子快到了,吴副检察长说,不是书记县长的红人,哪会给你今天这个任务!
  韩江林一直在琢磨韩副县长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吴副检察长的话让他心头一震,这次任务并非收卖者和杀手的角色,而是领导有安排他到重要岗位的意图,利用这件事来考验他?
  在温泉宾馆,东江县监察局全体出动,摆了两桌酒席隆重接待石瑞良。吴副检察长和韩江林一到,马上投入战场。石瑞良怕自己挡不过东江同志敬酒,招手把韩江林叫到身边坐下,得意地对韩江林说,看看,东江监察局的同志肯定是特务出身,不搞明察,习惯搞暗访,我到杨梅园里吃杨梅,还没落喉,他们的车就四下包抄过来了。
  石瑞良的话既向韩江林炫耀自己受到基层欢迎和重视,也间接地向韩江林解释,东江监察局主动前来接待。事前韩江林曾对他说,这段时间身心备受煎熬,特意放松一下身心,吃吃杨梅,清清静静地泡泡温泉。东江监察局的同志热情接待,毁掉了他的良好计划。
  东江监察局的杨局长用热烈的语气高声说,我在北京培训的时候,老师教导我们,搞监察工作,思想要解放,手段要创新,回来我们研究贯彻的意见是,既要明察,也要暗访,形成立体型纪检监察防控体系。
  桌上的情绪顿时调动起来。
  吴副检察长说,监察领导是检察院的事,据说纪检监察只查穿草鞋的,不查穿皮鞋的。
  杨局长举起酒杯豪放地说,我今天只查穿皮鞋的,上级领导到东江暗访,幸好东江监察立体防控体系发挥作用,即时发现领导行踪,万一出现不安全因素,东江的同志怎么对得起党,对得起上级组织?
  韩江林适时地调整了情绪,侧身对石瑞良说,说明石局长作风正派,威信高,才有强大的凝聚力。
  石瑞良越发得意,绽放出领导特有的和蔼微笑。领导习惯把下级的尊敬看成个人因素,殊不知下级的尊敬更多的出于职位原因。官场中的职位和权力如同宇宙间的物质质量,位高权重,在职场中的质量越大,对其他物质产生的吸引力越强。一旦失去了职位和权力,意味着物质失去了质量,对职场中人的吸引力自然消失,这就是为什么高官一旦失去权位,马上门前冷落鞍马稀。石瑞良并非不清楚这一点,长期在官场中混迹的人,除了职位已经一无所有,需要用职位带来的光环暂时麻痹空虚的神经,亦如美女需要爱情,无聊男人需要美酒麻痹神经一样。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年轻领导还可以用追求升职来聊以自慰空虚的神经,像石瑞良这类年近五旬的老干部已经没有了多少升职空间,此时不享受现职带来的欢乐时光,退职以后,只怕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东江监察局同志的热情都围绕着石瑞良,像向阳花儿一样热情奔放。如宇宙物质吸附在一个更大的物质上,共同释放出最高能量的光和热。酒桌上的气氛活跃到了一个极至。石瑞良来者不拒,仍然和东江的同志热情碰杯。韩江林不胜酒力,借口上洗手间,悄悄溜到了宾馆前厅,向服务员要了一瓶矿泉水猛灌,借此醒酒。
  石瑞良发现韩江林不见了,在包房里嚷嚷,有人应声出来寻找,韩江林无路可去,只得躲进灯光朦胧的美容厅。司机小刘正在美容厅里洗头,韩江林说,我们在喝酒,你倒躲在这里享受。小刘笑笑,领导有领导的特权,这是司机的特权。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妇女放肆地在韩江林背上推了一把,他们找来了,快到里面躲躲。
  韩江林掀开帘子躲进里屋,里面洞开一片天地。宽敞的里间是一个可供数人浸泡的池子,韩江林按下壁上的开关,灯光映照到洁白的瓷砖上,富有立体感的瓷砖映衬出柔和的光,屋里弥漫着温暖的硫磺气息。他身后发出一声轻轻呢喃,仿佛梦中人被惊醒的声音。他回过头一看,狭窄的外间铺着两张按摩床,一张床上睡着一个漂亮的小姐,柔顺的黑发像瀑布一般从床上倾泻下来。小姐睡眼惺忪地看着韩江林,脸上嫣然一笑,自言自语,想靠一靠,没想到睡着了。她溜下床,坐在床边轻轻打着呵欠,问,泡温泉吗?
  小姐微笑时,眼角浮现出鱼尾纹。看年纪比韩江林大不了多少,岁月已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事实上,韩江林对年长的女人都有一种油然的亲切。他把这归结于从小没有母爱的结果,对母爱的渴求在心灵烙下深刻印记,于是移情别恋,把这种情感寄托于年长女人的身上。
  从她暧昧的微笑中,韩江林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用男人的目光欣赏着她,他是乐于和眼前的女人产生亲切感的,他的喉头有些发涩,有哪几种泡法?
  小姐瞥了韩江林一眼,脸微微一脸,绞着纤长的手指说,只是泡温泉,二十元门票,如果要服务,服务方式不同,收费不一样。
  她站起来,把他推到床边坐下,双手按在他肩头轻轻搓揉,哥,喝了酒按摩一下正好,你看看妹的手法怎么样?
  随着她的小手在穴位上揉动,一阵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韩江林说,舒服是舒服,我口袋空空,享受不起呀。
  小姐按摩非常到位,她灵巧的手宛如在一架钢琴上演奏乐曲,小手滑过之处,浑身舒畅,一会儿,韩江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犹如春风拂面,韩江林额头好像落满春天花絮,他一边用手拂着花絮一面睁开眼睛,手里抓着一缕柔软光滑的秀发。小姐在他肩头轻揉慢捏,看他醒了过来,朝他浅浅一笑,迷离的眼睛里洋溢着温馨的笑意。
  刹那间,韩江林仿佛觉得眼前的情景多次在梦中出现,他像睡在摇篮中的婴儿,母亲轻轻地摇晃摇篮,嘴里哼着优美的催眠曲。女人微笑的时候,他看到了夏春兰的影子,柔和而亲切。眼前的情景在他脑海里组合成无数碎片,这些碎片都是他早年渴求的梦境。
  姐,韩江林动情地叫了一声,胸中涌动着感动和心酸的复杂感情,他想伸出手去抱住女人修长的玉腿,抓住女人的手贴在脸上。
  小姐开始被韩江林吓住了,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如此动情,当她发现他并无恶意,只是表现出孩子式的任性和天真,她宽和地挨着韩江林坐下,一边笑着,一边把韩江林搂在怀里,调笑道,我是小妹,想起什么人了?还是想和小妹做了?
  伏在小姐怀里,韩江林已然发觉自己的荒唐,但他听任荒唐的情绪漫延。在这相对私密的空间,面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愿意放纵长期压抑的情感。古人教训男人要慎独处,要求人在道德缺失的环境里守住心性。他在陌生女人面前放纵情感,说明他在道德上并不是完美的人。很早以前,韩江林把鲁迅先生相信进化论的话写在日记本上,希望自己在道德上不断臻于完美。然而,当他追求道德完美的时候,面对着官场现实,心情常处于一种绝望状态。他渐渐明白,政治、思想和道德是不同的范畴,政治家绝对不可能成为道德完人,同样,一个修道士,绝对不会成为高明的政治家。
  忽然,韩江林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悸痛,他抚着胸口泪流满面。小姐看见他满脸泪水,伸出小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泪,关切地问,你,哥哥,怎么啦?她宁愿叫他哥哥,小姐这种身份,注定是社会中的弱者,心灵深处急需得到关怀和抚慰。当一个男人像受伤的小鹿一般在她怀里痛哭时,她可以暂时变得强大,尽显母性的关怀。
  她丰腴的胸部释放出浓重的劣质香水味,把韩江林呛得清醒过来,他挣脱了小姐的怀抱,在床上坐起来,说,你走吧,我要好好泡泡。
  小姐出去后,韩江林脱光身上的衣服,整个人泡进温水里,一股清醒的思绪像闪电一般划过脑海。传统常喜欢把职业的高低视为道德的高下,或以道德来衡量职业的高贵与卑贱。占据社会高位的人才被视为具有良好的品行,百姓大多与高尚的道德无关。革命之后反其道而行之,视做普通工作的百姓为有道行的人,身居高位和从事特殊事业的人则成为无德之人,成为改造的对象。事实上,任何职业都是一种历史的结果,个人的职业选择倾向是社会的必然,而非个人的道德选择,因此,任何人都不能以道德评判一种职业的高低。当然,职业对于从业人员有道德要求,这是职业应当具有的社会内涵所致。
  韩江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感觉小姐像在雾里,朝雾中花儿傻傻一笑,说,给我要一条毛巾、一条内裤来,棉的,大号的。站在门边的小姐听到客人吩咐,应声愉快地出去。
  韩江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小姐的情绪,是不是小姐善良的心灵观照出他心灵的卑微?从职业要求来说,公务员应当成为职业道德的典范,引领社会的道德潮流。为政之道在于“正”,正确的价值方能确立政府的公信力。身为一个公务员,却迷恋于声色犬马,流连于酒楼舞厅。他在深刻的反思中猛醒,从池中跳了起来,不待小姐拿来毛巾内裤,就将湿漉漉的内裤穿上,逃到宾馆外面。头上是一片朗朗的繁星,山间清凉空气融入肺腑,身子顿时变得空灵剔透。
第28章 饭前“经济半小时”
  韩江林有两个星期没上岳父家了,打电话询问兰晓诗能不能回家。兰晓诗说遇上了大麻烦事,在南原脱不开身。在他的印象中,兰晓诗几乎没有过不去的坎、跨不过的河,在他人看来无法解决的难题,兰晓诗总能找到办法应付,逢凶化吉。韩江林向来对妻子的事业非常关心,急妻子之所急。兰晓诗说有大麻烦,肯定不是一般的麻烦,他忙询问出了什么大事。
  天然林事件刚刚平息,韩江林难得休息一下,兰晓诗不愿惊扰他,支支吾吾地说,生意上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电话里说不清。
  韩江林心下焦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晓诗心虚地笑笑,不是说好各自管好分内的事吗?你的事大,我的事小,别为我分心。
  韩江林还想再说什么,兰晓诗岔开话题,如果镇里没什么事,你就回家看看父母,明天我抽空回家一趟。兰晓诗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清脆干练,显得有气无力,话语的尾巴被吞进了肚子里。他坐不住了,在每周五下午例行的全镇干部学习会上露了一个面,和主持政治学习的副书记打了一个招呼后,叫司机小刘开车送他上南原。如果不是担心兰晓诗,在私事上他都不会叫公车。他为人一向低调,不像有些领导干部利用职务便利,把单位的公车视为私车随便调用。在事业上没有了升职的空间,把职务带来的利益最大化是一种普遍的心态,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如果还有升职的空间,为了达到升职的目的,人们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只有那些自认为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才会倚老卖老,放纵自己的行为。韩江林还年轻,为了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获得更大的升职空间,平常自觉兼顾公共利益和群体利益,约束个人私欲的膨胀。
  一路上韩江林都在拨打电话。兰晓诗关了手机,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听,兰晓诗像潜入深海的鱼一般消失了。他怅然地望着匆匆而过的青山,想起养父的教导,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扪心向天祈祷,老天一定会听到祈祷而赐福与你。所受的教育让韩江林成为一个无神论者,这会儿他把手放在胸前,为了兰晓诗他愿意当一回有神论者,盼望内心的虔诚感动天地,保佑兰晓诗平安无事。
  爸爸,如果兰晓诗有什么灾难,你就让上天把灾难降到我身上吧,我愿意替晓诗承担老天降下的惩罚。
  驱车来到思远现代传媒公司,冰冷的铁将军迎接着韩江林。晓诗住所亦空空荡荡,屋里像遭遇过歹徒洗劫一样,一片狼藉。沙发上、地上散落着法律书籍和合同复制文本。合同复印件为思远公司与北原铝业的广告合同。这份为期两年、总额五百万元的广告合同签订以后,兰晓诗邀请韩江林与思远传媒的全体同仁一道,赴三板溪电站游玩。在清水江仰阿莎湖上,兰晓诗无比兴奋地打开香槟,邀请青山同贺思远公司成为南原广告界的黑马,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机。
  思远传媒按约履行合同,北原铝业的广告已在省电视台卫星频道如期播出,难道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吗?韩江林逐字逐句分析,合同文本严格规范,不显丝毫破绽。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晓诗和邓媛媛会把合同复印件丢满地,从人间蒸发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韩江林在房间里寻找,想通过房间里的蛛丝马迹推断兰晓诗遭遇的困境,小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报告,违章停靠,车被交警叫清障车拖走了。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韩江林瞪着小刘,脱口大骂,妈的,马路宽天宽地,犯了哪门子法?
  小刘自责道,都怪我,心急,没注意不准停车的标志。
  韩江林意识到在小刘面前失态,轻轻舒出胸中闷气,心想,不能让私自用车被清障车拖车的事扩大,以免造成不好影响,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小刘,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去,把车弄出来,这事到此为止。小刘不好意思接钱,说,我有钱,得了票再到镇里报。
  韩江林刷地把钱抖了一下,小刘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乖乖接过钱,身子边向门口移动,边问,如果不用车……韩江林手一挥,我不用车,你取了车直接回家。小刘说,有事打电话。小心关上门走了。
  韩江林自责心浮气躁,遇事沉不住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晓诗总会回家的。索性坐在沙发上看书。
  心里有事,心情到底不能安静下来,想到和石瑞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给石瑞良挂了电话。电话接通,石瑞良的热情立马传了过来,江林吗,你在哪里?韩江林说在南原。石瑞良便说,刚开了个会,才散,晚饭我来安排,你有几个人?韩江林说司机回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石瑞良说,你等我电话,安排好地点我派车接你。
  俗话说,下乡喝过醉,进城拍拍背。以乡下的热情淳朴对比城市的人情淡漠。城市人情并非完全淡漠,善于以人情换人情,价值观强于乡下人而已。像韩江林这样主政一方的乡镇官吏,级别不高,但职位含金量高,石瑞良是乐于接待的,一则显得有人脉、关系广,满足虚荣心,二则可作为潜在投资,在未来的某一个时空内获得实际回报。
  落实了饭局,时间尚早,韩江林上街消磨时间,就近走进一家书店。在官场中混迹,研究人多于研究学问,难得老老实实读完一本书。在书店里左翻翻,右看看,浏览一个大概,少年时代如饥似渴的阅读快感宛如一个无痕的旧梦。书店一角,一群孩子或埋着阅读,或伏案抄书,专注于书本的精神令他回忆起当年的勤奋好学,恍如隔世。手机铃响,韩江林生怕惊扰学子,边和石瑞良说话边快步逃离书店。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石瑞良在车里向站在路口的韩江林招手。韩江林上了后座,说,路口就有警察,违章上车不怕查吗?司机嘴快,笑着抢答,碰我们石局长的坐骑?怕脑壳大喽,他们查我们违章,我们查他们违纪,铁锤打砧子,看哪个硬得过哪个!司机言语可爱,幽默地道出了官官相护的实情,各单位各部门利益关联,相互制约,谁也不敢招惹谁,吃亏的只有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了。
  石瑞良侧身过来,官腔十足地问韩江林,孙书记复职了没有?
  韩江林心想,这是他的地盘,自然要摆摆架子,于是谦恭地回答,最近被抽到宁波挂职去了。
  石瑞良自信地抹了抹头发,这是我们向市县领导的建议,目的是给干部一个机会,到沿海发达地区一边疗伤,一边学习先进管理经验。
  石局长胸襟宽广,能够替基层干部前途着想。
  石瑞良说,还能怎么样?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疼,都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不能因为一时一事毁掉政治生命。
  韩江林明白,这种保护并非无原则无条件,而是有潜规则,必须符合忠诚原则。忠诚的考量在很大程度上必须忠于施恩者本身。
  进到帝豪酒店的豪华包间,自动麻将机在紧张地开动,几个人在进行饭前的“经济半小时”。石瑞良不爱麻将,便和韩江林坐在一边喝茶。
  吃饭的时候,石瑞良把韩江林介绍给龙文渊,龙文渊向韩江林伸出手,身子却端坐不动,韩江林出于礼貌,站起来稍为用劲地和他握了握。龙文渊说,韩镇长我们见过的。韩江林点头称是,心里对他的做派非常反感。
  菜上来了。龙文渊说,我们吃个简单的工作餐,总量控制一瓶。石瑞良知道韩江林的酒量,没有明确反对龙文渊的意见,笑着说,周末龙局长雷打不动的要交公粮,可以考虑减免,不回家交公粮的多喝一点。
  桌上有人吃吃地笑,还是老同志比年轻同志自觉性高,交公粮的积极性多年不变。
  龙文渊也笑,我们在基层交公粮出身,不交公粮要饿肚子。
  石瑞良说,现在街头贩私粮的多了,不交私粮也不怕饿肚子。
  龙文渊说,我说一个故事,我在还乡下时,市里某局一位副局长来检查工作,那时乡下文化活动少,连电影也看不上,唯一的活动就是年轻人走村串寨摇马郎,这位局长跟随年轻人一起去马郎场,他和姑娘搭话的时候,姑娘热情地问候他,公,你陪孙子来玩?搞得他灰溜溜的下不了台。
  众皆大笑,服务小姐掩面而笑。司机说,这个局长真是生不逢时,如果是现在,正好可以大显身手。
  石瑞良问,何以见得?
  司机说,外面流传一句话,大学搞乱了文凭,假货搞乱了市场,小姐搞乱了辈分,现在谁管你公子还是孙子,小姐只问你手里有没有银子。
  大家都说这话深刻。
  石瑞良说,龙局长公社书记时,没有小姐但有上海知青,看过电视连续剧《孽债》就知道龙局的风流韵事。
  有人笑着问,龙局是不是也有几个带上海血统的私生子?
  龙文渊仿佛被什么刺中了痛处,脸色灰白,桌上顿时噤声不语。
  大家喝了几杯酒,草草吃过饭,打麻将的围拢桌子,不打麻将的相继告辞回家。一顿饭吃得了无滋味,石瑞良心头愧疚,和韩江林一起走出酒店,想做些补偿,盛情邀请韩江林去洗头屋放松放松。韩江林心中有事,婉言拒绝。石瑞良以为韩江林畏惧,劝说道,放心,为了营造宽松的投资环境,南原在扫黄打非问题上,采取外紧内松的政策,有什么行动的话,公安那边事先打招呼。韩江林笑笑说,乡下干部难得进城鹊桥会,公粮交不足,哪敢交私粮?石瑞良笑了,说,我没想到这一层,等你筹够了私粮,我带你潇洒走一回。
第29章 什么是政治
  韩江林把钥匙插锁眼,轻轻一扭,门便开了,门没有反锁。
  晓诗回来了?韩江林心头一喜,打开灯,晓诗蜷曲在沙发上。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懒洋洋地把小手抬上额头挡住光。韩江林扫了一眼邓媛媛的屋子,没有人,跳上前一把搂起兰晓诗。兰晓诗以为是邓媛媛,笑骂道,闹什么闹?意识到是丈夫回来了,发黑的眼圈依然紧闭,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酸楚的笑容,双手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脖子,脸幸福地贴着宽阔的胸膛,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心的召唤,我急忙赶过来,韩江林问,出了什么事?传媒学硕士专攻法律,准备考法学博士?
  这一句话点到了晓诗的痛处,身体一阵悸动,牙齿狠狠地咬住韩江林的肩,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怀里的晓诗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韩江林心疼了,拍着晓诗的背说,有什么事你说吧,高个子的到来就是替你顶起塌下来的天空。
  晓诗破涕为笑,温润的脸贴着韩江林的脸,手指点着韩江林的胸,江林,这世界上只有呆在这儿才没有风险。
  韩江林做了一个鬼脸,说,最安全的地方也是风险最大的地方,呆在这里你要付出今生今世的投资。
  晓诗爱恋地依在韩江林胸前,这是我最爽快的一次投资。说着,她的眼神迷离起来,怅然地说,江林,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暂时撤回我的投资。
  韩江林心一惊,怎么啦?
  没什么,晓诗摇摇头,忧悒的话随长叹而出,生意上出了一点小问题。
  听到生意上有问题,韩江林心里发毛,急问,难倒你的问题就不会是小问题,是不是这桩合同出了差错?
  晓诗沉浸在她的思想世界里,她像在回答丈夫,更像自言自语,一个阴谋,一个圈套,我们被罩在一张网里,想挣扎又摸不到网在什么地方。
  韩江林想把她放下来,严肃认真地谈一谈。晓诗任性地偎在他怀里,用温热的鼻息撩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垂轻声说,老公,我饿了。
  韩江林忙说,还没吃饭吗?我去街上给你买盒饭来。
  晓诗白了他一眼,捶打他一拳,娇羞地说,我想要你。韩江林明白她的心情,人遭遇挫折,产生失败感的时候,特别需要情感发泄,以期获得另一种占有的快感和胜利的感受。故意取笑道,你表达不清,肚子饿叫饿,这种事情叫想。
  晓诗一声叹息,笑着说,被你一说,我肚子还真是饿了,今天忙得我都没有时间吃东西,中午只吃了一碗炒面。
  这就是女人!情绪随脑子里不断翻新的念头跳跃转移,即使像兰晓诗这样受过严格逻辑训练的女人也不例外。
  韩江林说,你提出了两个问题,目前只有一种选择,物质决定意识,还是先解决肚子问题。
  晓诗笑容满面,美丽的眼珠儿骨碌碌地转。他知道她脑子里一定又有什么古怪念头。果然,晓诗说,性爱就一定是精神上的吗?在相爱的人之间,****是灵与肉的结合,灵是精神,肉是物质,如果没有爱情,单纯地满足身体的欲望,这就是纯粹的物质反映而已。
  韩江林笑道,你提出了一个难题,我们先解决哪一个物质问题?
  晓诗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傻瓜,肚子饿是纯粹的物质反映,当然排在第一位啦。
  韩江林乐呵呵地笑,为了这顿饭,看来得开一个理论研讨会,不过,等到研讨会结束,我老婆瘦成赵飞燕了。
  晓诗大笑,变成赵飞燕我倒不怕,算是向古代美女看齐,我只怕瘦如骨柴,丢在大路边都没人看一眼。
  别怕别怕,现在流行骨感美人,韩江林笑问晓诗想吃什么,晓诗一声叹息,说没什么胃口。韩江林想起曾经在街头喝过的乌鸡粥味道不错,跟晓诗说了声“稍等”,整装下楼。
  揭开饭盒盖子,乌鸡粥香气四溢,兰晓诗哇地惊叫起来,给了韩江林一个响亮的吻,说,知我者,老公也。边有滋有味地喝粥,边说,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生意失败时,依然能够喝上老公端来的乌鸡粥。
  别急,还有好东西,韩江林打开另一个饭盒,里面放着两只鸡腿。晓诗只是看了一眼,没精打采地用勺子舀着粥。韩江林看她泪流满面,边给她拭泪,边问,怎么啦?
  晓诗说,江林,我昨天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出国留学,我已经向美国的几所大学递交了申请,我真不知道离开你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收回投资的意思?韩江林问,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为什么选择离开?
  晓诗咬着下唇伤心地摇头,江林,这单合同出了问题,电视广告被紧急停播,说背景有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什么政治问题?经过民国政治腐败,政治就像噩梦,变得像瘟疫一样可怕,所有的人都忌讳与政治沾边。再说了,所有关于政治的问题都不可能像经济问题那样有明确的概念和界定,使得政治问题就像一个气球,可以吹大也可以缩小,完全视话语权者的需要而定。
  我也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人说铝业的背景有个太阳图案,让人联想到小日本的膏药旗,联想到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联想,联想是事实吗?太阳就是太阳,代表至高无上的光明与正确,这种正确的理解和联想不更好吗,为什么联想不利的?
  兰晓诗神色暗淡,伤心地说,对事物的正确理解没有目的,所以正确,超出事物正确意义的联想,往往怀有一定的目的,甚至是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
  这单合同是通过与阳光传媒竞争抢过来的,阳光传媒里面有省委宣传部和省电视台的个别领导的股份。
  韩江林非常气愤,说,政治行为的最终目的是谋求经济利益,在法制社会,采取这种老套的办法打击竞争对手,简直是赤裸裸的谋杀。
  政治与经济的结合属于强强联合,韩江林已经见多了这种联合,说,以经济的手段打压、消灭政治对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通过政治代表获得经济利益;政治观念代表了一种公正道德文化,其理念融入了公共权力,若以政治方式消灭经济上的竞争对手,似乎成为一种并不光明正大,也不道德的行为,这种方式隐蔽,在我们的社会中尤其显见。
  你不是正在研究法律吗?通过法律途径维护正当权益。
  法律顶个屁用,兰晓诗破天荒地骂了一句粗话。狗急跳墙,韩江林脑海里蹦出这个词,看来被逼急了,弱女子也敢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为什么?
  法律讲求证据,叫停北原铝业的广告只是意见,知道吗,只是意见!找电视台理论,说是宣传部领导的意见,找宣传部,宣传部说只是一个意见,对电视台的行为没有约束力,找法院,法院说这官司不好打,如果把电视台列为被告,合同上明确地说,不得违背国家法律,不存在政治问题,电视台停播,完全是按合同要求;把宣传部列为被告,人家只是一个意见,再说,除了经济上的纠纷,还从来没有因为意识形态上的问题,把一贯光荣而正确的党委部门告上法庭,法院的人反过来问,在意识形态上,法院完全服从宣传部门的领导,我们能宣判宣传部输掉官司吗?
  联想出来的事实不是事实,我们完全有理由赢得这场官司,涉及到对手,我感觉他们就在对面,完全能够打败他们,挥起拳头,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拳头打中的是一团空气,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赢得这场官司。兰晓诗伤感地说。
  什么是政治啊,政治就是正道,是文明,哲学家谈论政治的时候,往往把政治和文明联系在一起,政治文明引导着人类社会走向文明进步,走向合理和谐,可是,庸俗哲学把政治和斗争过于紧密地结合,把斗争变成政治的主要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是政治走了一条庸俗化道路。
  ********本来就是人类社会的常态。
  不不,兰晓诗摇头坚决否定韩江林的意思,说,********只是政治的一个方面,斗争本身也包含多重意义,从华夏大地政治文明的初始形态来看,政治是文明的竞争,类似于少数民族村落自然形成的寨佬权力归属之争,村民自发地把私权交给谁,谁就当寨佬,建立管理公共事务、处理纠纷的公权,而不是寨佬以暴力强行占有村民的私权。
  《孟子》和《史记》记述了尧舜时代政治权力的合理演变,尧传位给舜,舜三年没有坐上王位,他自己在河之北主政,让尧的儿子在河之南主政,天下诸侯都不到尧的儿子那里朝贡,而是向舜朝贡,官司不到尧的儿子那里打,而让舜来裁决,民间讴歌也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是歌颂舜;舜传位于禹,禹也采取舜的办法,自己在一个地方,舜的儿子在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之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黑格尔说,人权不是天赋的,而是历史形成的,也就是说,早期公共权力不是天赋的,也不是暴力获得的,而是历史形成的。
  韩江林如听天书,说,你真该去当历史学家。
  兰晓诗凄然一笑,我不过是考证政治这一问题,重读了一点历史。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政治权力大多靠军队取得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就是高度总结。禹的儿子夏破坏了类似于仲裁似的政治文明,强行占有了民众的私权,建立起专制制度,但这是不文明社会的本质形态,政治文明的本质就是一种和平的仲裁权。
  韩江林责备道,真是书生气,遇到问题就在书中找答案,书中哪里会有你需要的答案?
  我知道书里没有答案,可现实中也没有答案啊,兰晓诗难过地说,也许我真的该当一介书生,躲在书斋里自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普通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信仰的崩溃,而对知识分子最大的伤害莫过于理想和价值观的破灭。难怪兰晓诗会变得这么憔悴,原来在理想与现实的激烈冲突中,她已经落荒而逃。韩江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抚慰她。
  兰晓诗说,江林,你要当官啊,要是你是省里某部门的官员,思远传媒哪会遭遇这场灾难!
  韩江林再一次感受到升官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兰晓诗先前所说的话仍在耳际:在目前政府主导资源分配的体制下,投资官场仍然是最可靠最稳定的投资。怀中这弱小的妻子,犹如后知五百的诸葛亮和刘伯温,颇有先见之明。
  江林,抱我上床去,我累了。兰晓诗说,不知道好她所说的是身困倦还是心累。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兰晓诗深情地注视着韩江林,问,江林,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想离开你,你会放我走吗?
  韩江林坚决地摇了摇头。
  兰晓诗说,你可记得说过花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寻找失踪的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就再背一背我们一起读过的西蒙诺夫的诗。
  韩江林轻声问,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兰晓诗点点头,好像与韩江林已经别离,轻轻地动情地吟诵: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只是要你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
  勾起你的忧伤满怀,
  等到那大雪纷飞,
  等到那酷暑难挨,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韩江林附和着一起吟诵:
  往昔的一切,一股脑儿抛开。
  等到那遥远的他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
  等到一起等待的人
  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韩江林火热的吻堵住了兰晓诗的嘴,一阵长吻过后,兰晓诗在韩江林耳边说,从死神手里,是你把我救了出来,我是怎样的死里逃生,只有你我两个人将会明白,全因为同别人不一样,你善于苦苦地等待。
  韩江林说,这不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不想等待,我只想和你长相守,永不分离。
  兰晓诗扑哧笑了起来,说,吟诗,谈情,说爱,是不是有点风花雪月的味道哦?
  韩江林也笑着拥抱妻子,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就是吟诗恋爱的,诗人把最美的诗句献给心上人,大概我们是新世纪拥有这种古典情结最后一对情人了。
  兰晓诗刮了刮韩江林的鼻子,谁和你是情人?我们是夫妻,情人多少带有一丝浪漫的味道,夫妻是现实的关系。
  正说着,兰晓诗的手机响了,韩江林出去从沙发上给晓诗拿来手机。接听电话,晓诗的脸色大变,钩着头呆呆地看着床单不说话。韩江林默默地靠着晓诗坐下,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秀发。
  晓诗回过身钻进韩江林怀里,一声叹息,最后的努力失败了。停顿了好一会,她才慢悠悠地道出原委,她叫邓媛媛拿出二十万元给电视台长,请他网开一面,给思远公司开绿灯,挽救思远公司的命运,电视台长拒绝了。
  韩江林说,菩萨接受香火要看香客身份,邓媛媛和台长不熟悉,他怎么敢接受陌生人的贿赂?
  兰晓诗说,邓媛媛的一个同学在电视台做主持,和这台长关系非常近,也有人说他们是情人关系,钱是托这位同学拿去的。
  怎么办?韩江林关切地问。
  公司陷入山穷水尽的境地了,兰晓诗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坚持把公司办下去,要赔偿北原铝业双倍的违约金,制作费就花掉了百多万,哪里还有钱?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想办法,抗过这危难时刻,前途自然柳暗花明。
  这是官话,只能在官场上说说,人家背景深厚,我们蹚不过这趟浑水了,思远传媒遭遇的是大鱼吃小鱼的定律,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做小生意就要小背景,获得个减免税收什么的,做大生意就要大后台,没有大后台支撑,生意大了,就像垒了几十层而没有钢筋水泥支撑房子,稍有风吹草动就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兰晓诗说,为了应付我们的申诉,明天有一个听证会,听证会暗地里早定了调,明里真正听证过什么意见了?
  为了思远能够生存,要不要找潘书记疏通一下?
  兰晓诗说,姨爹属于非常正统的人,帮人都是顺水人情,不会绕着弯子帮人的,再说,这点关系我还想留着给你用。
  他还在职位上,这次帮了你,并不等于下次不能帮我呀。
  兰晓诗看着韩江林,语重心长地说,江林,你也算在官场这个江湖中混迹的人了,怎么还不了解江湖规矩?老辈子留下的人脉关系是矿藏,开采越多,矿藏的蕴藏量越少,它不会增加,自己建立的人脉关系既是种植,也是投资,春天播种的面积越广,收获越大,但收获总量并非无限,而要受到单位面积的影响和制约。
  既然是这样,创业不易,这次你求求姨爹好啦,我的事顺其自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晓诗说,只要你将来有出息,还愁我的事业不兴旺吗?南原广告业的总量趋于饱和,广告公司激烈竞争的结果,只是调整分割同一块蛋糕的比例,我考虑趁此全身而退,出国学习先进的传媒理念,顺便看看病,一举两得。
  思远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违反他们的意思,思远只有破产倒闭,答应他们的要求,由阳光传媒一股脑儿接收,几个股东基本能收回股本。
  这种结果也不坏。
  思远集中了目前全省最优秀的传媒人才,阳光看中的也是思远的人才,它几次下重金挖思远的人才都失败,这回做得绝了,干脆给我们来个釜底抽薪,一网打尽,思远的品牌垮了,人才散了,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算啦,能够收回股本,也算不坏的结果。
  思远像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说到孩子,兰晓诗瞄了一眼韩江林,咽了一下,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答应他们的并购要求了,我正好可以回白云好好陪陪父母,陪陪你,以后再作打算。
第30章 送只鸟
  经过一段时间休整,兰晓诗的气色好多了。双休日,韩江林从南江回到白云,即被兰晓诗拉上去南原的班车,以父亲兰槐的名义给潘书记送一只画眉。
  看着脚边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画眉笼子,韩江林笑个不停。兰晓诗见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轻轻扯了扯韩江林的耳朵,低声责备道,笑什么,发神经呀?
  韩江林附在兰晓诗耳边,轻声说,我是笑你,送别的什么不好,偏偏给潘姨爹送个鸟,这不是骂人的话吗?用本地土话说,送一只麻雀,送一只雀雀,哪一句话好听?
  兰晓诗从小听不得粗话的,一听韩江林这么说,脸刷地红透耳根,狠命地在韩江林手臂上掐了一下,你想想就罢了,干吗说破,让人多不好意思呀!
  如果送雀雀的对象是一个女人,说不定倒会喜欢呢,韩江林故意打趣道。兰晓诗见韩江林有些放肆,板起脸,眼睛瞪得铜铃大,怎么拿老人开玩笑,越说越得脸,下了车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江林举手投降,说,笑一笑,十年少,开个玩笑让夫人高兴,抵得上几十瓶让女人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化妆品。
  兰晓诗的脸由阴转晴,说,嘴臭,心肠倒不坏,还有药可救。
  说正经的,送一只鸟倒不如送点别的什么。
  你懂什么?兰晓诗批评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古人说的道,一般指正道,符合道德的道,现在人们把这道理解为行道,门路,已经没有丝毫道德的成分了,针对不同的人,这道有不同的讲究,我们家和姨爹这种关系,别的东西变成了礼尚往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送一只鸟就有特殊意义了?韩江林反问道。
  那当然,兰晓诗得意地说,姨爹和老爸一样爱画眉,平常都托老爸给他找画眉,为了找这只画眉,我和老爸上画眉市场蹲了十来天,遇上这只连斗了五只画眉不败,最长的一架打了十五分钟,有人出了六千块钱,我花了六千八买下来的。
  六千八,这丁点鸟儿?韩江林在南江也常听人念叨画眉,都是千儿八百的,最贵的不过两三千,没想到兰晓诗居然舍得拿出近七千块买一只不起眼的画眉。
  晓诗说,这还不是贵的,白云最贵的一只画眉卖了一万八千八百八,前些年有人送老爸的一只画眉,老爹转手卖了一万,按现在的价格算,值两万多了。
  姨爹知道鸟值这么多吗?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兰晓诗白了他一眼,内行人一眼就明白,担心钱打水漂?
  韩江林从没有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有事的时候不求姨爹,现在没什么事求姨爹帮忙,倒出手大方,脑子没出毛病吧?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还不是为你?
  为我?韩江林一头雾水。
  兰晓诗说,对不太熟悉的关系才现炒现卖,如果放长线的话,时间和精力都耗不起,财力也负担不起,时间长了,关键的时候用不上,先前的投资打了水漂,像我们家和姨爹这种老关系,需要经常走动,不断地浇水灌溉,等长成参天大树,到需要时方能大树底下乘凉,如果这种关系也临时抱佛脚,人家就会说,这种人势利,要人才求人,不要人丢在一边,效果反而不好。
  如果有事相求,只是送一只鸟儿,礼也太轻了吧?
  咱小户人家拿不出金拿不出银,只好送一点特色小礼,姨爹这样的人家,不缺钱不缺粮,缺一点特色东西,一些高官在金银钱财上的道德操守自不必说,最终就栽在爱好上,为什么?个人的爱好有时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满足的精神黑洞。
  韩江林吃吃地笑,你投其所好,不是害姨爹吗?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嗔怪道,怎么说话的?你要进班子,只有姨爹这一棵小小的关系树,需要不断浇一点水,姨爹心理上不断亏欠一点,积少成多,自然汇集成汩汩泉流,浇灌成一棵牢实可靠的参天大树,这种投资获得的是收成,是涌泉式的回报;如果以现炒现卖的方式,得到回报就不会是收成,更不泉流,而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交易,如果是种植,只要不出现天灾,收成是肯定的,交易的盈亏是说不准的。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却反其行之,宁可他人负我,我不负他人。
  曹操负天下人,曹氏政权不过三代而归于司马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求于人家,就要让人家欠自家,到时候会收获双倍成果,如果我欠别人,到时候会付出双倍的东西,其中道理你不明白?
  把人情算计到这个程度,韩江林以前闻所未闻,拍了拍兰晓诗的脸,说,你真是个人精,我就不明白,一个人精只会算计别人,怎么被人算计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维盲点,别人正是利用我的思维盲点算计了我,商场如战场,人家不按规矩出牌,夹带抽起老千,我一个弱小女子,哪还有招架的功夫?兰晓诗能够如此平静地谈论生意场上的失败,说明她已经摆脱了失败的阴影,韩江林无比欣慰。
  兰晓诗把头靠在韩江林的肩上,小声地警告说,跟姨爹可不能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话,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把你引荐给姨爹,我算尽到了相夫的责任。过了一会儿,兰晓诗不放心,又说,我俩分工合作,我负责和姨妈搞好关系,你负责和姨爹搞好关系。
  市委家属小院,潘建平正在庭院前修剪花草,瞥见兰晓诗和韩江林携手进门,直起腰笑脸相迎,晓诗呀,昨天说要送一只画眉过来,我等了整整一天,以后你不能这么吊姨爹的胃口呀。
  晓诗笑着解释,本来准备赶过来的,小韩有事上天华山,今早才下来。晓诗说完便暗示韩江林说话,韩江林顺着妻子的话说,农户种植的红天麻出了点小问题,我昨天上山处理了一下。
  潘建平轻轻哦了一声,问题不大吧?
  实际上红天麻没什么问题,廖书记关心天华山红天麻基地。夫妻俩商量以此事说事,所谓投鼠忌器(此词用的不对),引起潘建平对韩江林的重视。
  韩江林说,天华山白蚁活动异常,红天麻又是蚂蚁喜食的植物,镇里抽人进村入户指导防蚁杀蚁。
  潘建平哦哦地应着,说科技服务是农业产业化的保障,注意力却在韩江林手提的画眉笼上,伸手接过画眉,掀起了笼罩,把笼子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韩江林倒不在意他听不听,话进了领导的耳朵就是重大胜利,以后可以借市委领导关心项目为由,争取更多的资金扶持。
  这种狐假虎威的办法,古已有之。明朝皇帝朱由校喜欢做木匠,管事的太监总是等他做木匠入迷时,向他奏报国家大事,皇帝不管对错哦哦回答,让太监去办。事情过了皇帝的耳边,不管是否是皇帝的本意,对其他无机会接近皇帝的人来说,就是奉旨行事。如果满意了,皇帝自然高兴地承认拍板有功,如果做得不满意,皇帝想批评奏事者,等于自己扇自己嘴巴。
  画眉来到陌生的地方并不怯场,屋里画眉的叫声引得它兴起,在笼子里兴奋地扑腾,喙子喳喳地扎着笼门,准备扑出去决斗的架势。潘建平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赞叹,真是一只好鸟,羽毛光亮,身子粗壮,呈流水型一般,浑然天成,它的瓜子锋利。关于画眉韩江林懂得不多,潘书记的话犹如天书。每个人生都有一个解不开、放不下的情结,画眉缘就是潘建平放不下的情节。业余时间最大爱好是养画眉,目前正在编撰一本《养鸟、爱鸟、赏鸟》书籍,为了写好这本书,下基层到养鸟的村庄,千方百计抽时间拜访当地养鸟人,观赏鸟儿,记录他人的养鸟经验。
  姨妈听到兰晓诗的声音,从屋子走到院子里,笑着说,看你姨爹,一说到鸟儿就像谈情说爱,喋喋不休。
  兰晓诗活泼地跳上前牵住姨妈的手,拂了拂姨妈肩头的浮尘,说,大雅的人才养鸟,古代哪一个养鸟人不是穿着彩绸锦缎的财主?
  姨妈拍拍晓诗的手,嗔怪道,女大十八变,说的是长相,晓诗变在态度,过去总是站在你妈和姨妈这边,现在怎么靠向姨爹那头了?
  晓诗说,姨爹干革命工作、为人民服务辛苦一辈子,该为自家、为姨妈您服务服务,养鸟怡情、含饴弄孙了。
  姨妈乐呵呵地说,这几姊妹数你嘴甜,姨妈办了退休手续,你也不做生意了,娘儿俩一起出去,一边旅游,一边寻医问药,让你生个胖小子给姨妈带。
  姨妈,兰晓诗娇嗔地叫了一声,悄悄瞥了韩江林一眼,见他和姨爹谈得投机,挽着姨妈的胳膊进屋去了。
  潘建平问韩江林养不养鸟,韩江林摇着头说,岳父不让他养。潘建平说,你岳父是对的,年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保留一点养鸟的闲情,凡事悠着点,但不能把心思花在养鸟上。
  说起养鸟,潘建平如数家珍,细细道说养鸟的心得、赏鸟的要点。他说,人们常把玩物和丧志联系在一起,说满清贵族提着鸟笼闲逛,葬送了整个满清政府,这实在是误解,政治腐败,科技落后,即使满清子弟全部练就精武之身,只不过多百十万炮灰而已,如今政治清明,旅游、娱乐、休闲,乃至于已经退休和像我们这类快要退下来的老头,提着鸟儿吹着口哨满街闲逛,国家却越来越强大,现今的事实证明,二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玩物就要研究事物,飞机、汽车、娃娃玩具、动漫,体现综合国力的产业,哪一类不是以玩物的形式开始的?如果十数亿国人有一半以玩物的方式研究事物,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对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肯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搞组织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紧闭的,搞宣传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张开的,搞财政工作的人死时手紧捂口袋子。三句话精辟地概括了这三种不同职业的特点。韩江林以为像潘建平这种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人,生活严肃刻板,不好接近,没想到在家里思想那么开放,态度那么随和。从和屠书记的接触中,他发现领导的性格特征在工作和生活中有错位现象,工作场所严肃古板的领导,在生活中往往随和亲切;工作场所开朗随和、谈笑风生的领导,在私人场所往往刻板严肃。领导本身是一件压力很重的工作,需要变换态度和角色,以缓解和释放内心的压力。
  人与人交往的融洽和深入与否,关键在于找准一个人际关系的切入点,比如说老乡,比如说相互之间的朋友、同学原是好朋友,比如说都是某协会会员。找到切入点的关键又在于事先对对方情况的必要的摸底调查和了解。如果双方以老关系身份相处,就必须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以避免沉默和缺乏交流引起的尴尬。韩江林知道潘建平学哲学出身的,下放白云之前,曾在大学任过哲学教师,听到潘建平由养鸟谈到社会理论问题,知道潘建平是乐于进行理论探讨的,笑着说,哲学中有白马非马的理论,事实上白马就是马,以一斑而窥全豹的话,从白马的身上照样可以找到马的诸多特性和品质。
  潘建平说,这种推理大体还是建立在直接推理之上,生活中人们大多采取间接推理,从养鸟、赏鸟和斗鸟上面,也可以找出人才脱颖而出的一般规律,就说这鸟,一只鸟儿尽管身强体健,在人们眼里并不见得就是好鸟,俗话说得好,是不是千里马,拉出来溜溜,好鸟关键在一个斗字,在众多的斗鸟中争强斗狠,杀出一条血路,如果不斗,即使真是一只好鸟,也会随时间推移埋没于众多的鸟儿当中;比如叫鸟,要想使自己在千百只鸟儿中脱颖,必须有盖过所有鸟儿的嘹亮歌喉,人生亦如斗鸟,或大刀阔斧干一番事业,或以情动人,以美妙的歌喉温情脉脉地征服所有听众。
  这只鸟身经百战,在你死我活的残酷拼杀中脱颖而出,不然你岳父不会买。潘建平叫韩江林观察鸟儿额头,那里有一个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疤痕。潘建平说,疤痕显眼,这只鸟即使再能斗,价值也大打折扣,甚至变成一只废雀,好比一个有缺点的干部,能力越强,所受到的质疑越多,我常常告诫年轻干部,一定要珍惜组织给予的机会,爱惜荣誉,不要留下历史污点,干部任用有时就像买鸟时的讨价还价,某个小小的历史污点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放大镜放大来看。
  潘建平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者,议论时事像谈论家长里短似的娓娓道来,毫无顾忌,是不是因为这只鸟的功劳呢?韩江林一边点头,脑子里冒出一个滑稽念头,梁山好汉骂贪官最常用一句话,这鸟官!潘建平以鸟喻做官之道,倒像是真骂鸟官了。
  兰晓诗端着茶盘出院子,看见丈夫和姨爹谈得投机,欢欣地叫道,姨爹,我泡了南江清明茶,边喝边聊。
  潘建平就着浇花草的水龙头洗手,说,清明茶好喝,只是宣传还不够,小韩,你们在宣传上还得加把力。
  兰晓诗笑着说,小韩是个闷头股,姨爹要多开导开导。
  潘建平呵呵一笑,我这个鸟协名誉主席把小韩培养成鸟协秘书,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鸟协秘书就鸟协秘书呗,姨爹的本事够小韩学一辈子,古时养好蟋蟀都当宰相,养画眉可强多了。
  潘建平笑道,就你晓诗嘴利辣。兰晓诗得意地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转身进屋去了。潘建平在石桌旁坐下,问,小韩,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韩江林想说出真实想法,怕潘建平说他功利,绕着弯子的话,又怕以后没有机会表达,一时间犹豫不决。
  潘建平长期从事人事工作,能够洞悉他人的内心世界,用百姓的粗话说,没翘尾巴就知道马要拉屎。这会儿对韩江林的想法也洞若观火,他只不过要引起韩江林思考,并不需要韩江林回答问题。
  一个被后辈尊敬的长者乐于传导人生经验,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成果烟消云散。潘建平说,人们常把人才比喻为千里马,一匹带病的千里马不可能跑完千里之道,再一个是千里马要跑千里,必须讲究方法,一路狂奔的千里马跑不到千里会累死,亦步亦趋、漫不经心的千里马,不要说跑到终点,途中早被别的马赶超了,由此得出人才培养的两个经验,一个是我刚才说过的,人才必须清白,没有污点;二是人才培养要小步快跑,小步快跑也是******的人才培养思想之一,目前虽然有领导干部培养条例,那是针对普遍的情况,要是都按条例晋职,肯定所有的中央委员都胡子花白。
  韩江林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姨爹一席话,胜过平生所读之书,姨爹的教导像金子一般珍贵。
  没有谁会拒绝好听的话,潘建平亦喜上眉梢,摆摆手说,别给我戴高帽子,晓诗像我亲生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们是长者和小辈的谈话。又说,晓诗从小是个乖孩子,不愿意给长辈增加负担,她生意的事情要跟我说说,我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不至于兵败滑铁卢,落到被人并购。
  听了潘建平这句话,韩江林像吃了蜜糖一般,心里乐滋滋的,说,晓诗一直在考虑出国进修的事,这次乐得把公司打发出去。
  晓诗年轻,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潘建平关心地说,如果晓诗出国,你有什么打算?
  韩江林默然,他确实没有想过晓诗出国以后的问题,更没有想过随晓诗一起出国读书,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金钱的准备上,他都没有随晓诗一起出国的计划。他想了想说,我所受的教育是面向农村基层的,不适宜于到国外发展。
  决定在基层发展,就要好好计划将来要走的路。潘建平说,话语间透露一个长者对小辈的关切和期望。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官员担心好心被人利用,对人往往深怀戒备,对于潘建平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推心置腹,此生只有一次,也仅只一次。
  乡镇换届马上就要到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屠书记打打招呼,从书记位置上进入县级班子比较容易,问题是县级换届和乡镇换届间隔期太短,如果在科级干部中没有较好的群众基础,进入县级班子考核名单有一定的难度。过去领导提名直接进行考核,自从颁布了领导干部考核任用条例,干部任用程序更加规范,规定了干部任用、问责制度,不符合提拔程序的,即使提拔了,也要就地免职,还要追究提名人的责任。潘建平笑笑,如果你想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的推荐票,除了扎实工作以外,还需要处理好必要的人际关系,可能还要晓诗爹主动做好各方面的协调工作。
  韩江林说,铁厂镇出来的科级干部肯定会推荐我,问题是晓诗有一个老表任城建局长,进班子的呼声很高,推荐票有可能被分散。
  小龙?潘建平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舒展,笑道,龙志军不错,原来在市建筑设计院,市委行政中心大楼就是他设计的,政道同志在的时候,说白云缺建筑设计人才,向市委要过去的。
  从具体情况来说,龙志军和韩江林之间的问题,属于兰家内部的问题。战火还没开始,兰氏家族内部起了纷争,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外人还能说三道四?潘建平就这事不好说什么。当今,官场中存在着以家族为主的宗法小集团、以地域为主形成的山头主义,甚至随干部考核注重推荐票而愈演愈烈。作为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潘建平注意到了这种现象的存在,为此专门写了文章在省报上发表。缥缈的理论与坚硬的实际生活相比,永远是渺小的、无助的。
  如果兰氏家族内部纷争,韩江林没有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唯一的办法就是廖书记亲自关心,在换届时没能进入班子,过了换届的敏感时期,仍然可以点名提拔,交流到市委机关或其他县市任职。换届期间干部普遍调整时期,推荐的方式是采取匿名、海选的方式推荐,这时的领导意志被相对淡化。平时干部调整提拔,仍然以主要领导的意志为主,一旦主要领导确定提拔某位同志,组织部门为了实现领导的意图,往往采取点名推荐的方式进行推荐,这样,即使参加民主推荐的领导干部对考核对象有意见,也不会公然反对领导的意见,从而保证了组织意图的实现。
  潘建平不能把类似于组织机密的程序说破,他不能保证在一年以后,时过境迁,廖书记还能记起韩江林,即使廖书记仍记得韩江林,并指示组织部门按程序落实,这也属于只可为而不能言说的事情。他见过许多有才华的年轻干部,因为得到了重要领导的关心,自以为找到了可靠的硬后台,有的不再谦虚谨慎,思想狂妄,胡作非为;有的怕得罪领导失去机会,变成了领导的附生物和应声虫,丧失了进取心,最后是自毁前程。
  潘建平说,龙志军属于业务型干部,在政府管理方面肯定会有所作为,你是农大毕业生,在农业产业化发展方面做出了可喜的成绩,你的发展可有两种选择,一条是朝政务管理方面发展,一条朝党务管理方面发展,目标的高远决定出路的大小,你要想好将来的发展方向。
  韩江林一个激灵,不管兰晓诗和他,还是经验老到的岳父,一心只想着晋级县级领导班子,认为跃上一个台阶就是伟大的胜利。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跃上一个台阶的路径选择上,还有多种可能。这种选择还会影响到今后在仕途上的发展。他虚心地请教说,我朝党务干部发展好呢,还是朝政务干部发展好?
  这个问题不好说,一个人将来的发展最终由个人的素质和社会综合因素决定,从表面上看,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领导的教导,离不开组织的培养,但不管是领导的教育,还是组织的培养,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个人的素质,是社会需要,为什么培养这个同志而不培养那个同志,许多人误会为是关系在起作用,当然不能排除关系的因素,最根本的还是看这个人适合做什么,任用这个同志到这个岗位,对推动事业的发展是否有利,这才是关键。
  这番话让韩江林悟到了官场升迁的真谛,一时间感动得恨不得跪在地上磕一个响头,说,潘书记是我的人生导师,将使我将来少走许多弯路。
  潘建平被他的谦虚打动,大有诲人不倦的意思,接着说,公共管理方面不提倡全才,但应该是通才,年轻干部一开始选择政务干部,以后的官场经验会比较单纯,将会影响政治上的发展,如果一个专业干部选择从事党务管理,今后既可转任政务干部,也可继续在党务管理上有所发展,党务干部中专业型干部较少,专业型干部从事党务工作能够游刃有余,为今后的晋职争取了较大的理论空间。
  日落西山,院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兰晓诗在窗子边招呼,姨爹,外面凉了,进屋吧。
  潘建平意犹未尽,站起身摘鸟笼,回头对韩江林说,收拾茶壶进屋,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谈了一个下午的话不嫌多,晚上咱俩得好好喝一杯。
  晚饭时,潘建平开了一瓶茅台,和韩江林边喝边聊,他闭口不提人事上的事,只谈工作中的得意之笔,大有老人晚年回顾人生的味道。
  吃过晚饭,夫妻俩稍坐一会就告辞出来。走出市委大院,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胳膊,夸奖说,老公,你进步不小耶。
  为什么?韩江林不知道兰晓诗的表扬出于何种原因。
  晓诗说,你一个下午听陈芝麻烂谷子,还态度谦恭。
  全赖夫人教导有方,事先敲了警钟。韩江林笑道。
  烦不烦呀?晓诗说,姨爹平时不爱说话,一旦他老人家高兴,就说个没完,你不会找借口溜呀?
  韩江林慨然长叹,潘书记把人生的经验都告诉了我,真是不虚此行,此行不虚呀!
  哦?兰晓诗惊诧地问,这么说,姨爹把你当成他的关门弟子喽。
  韩江林面露得意之色,是的,看家本领都说透了。
  猫把上树的绝招教给老虎,以后怎么活呀?兰晓诗也笑了,说,市委换届,姨爹要到人大去了,毕生所学和人生经验都用不上了,乐得找一个人继承衣钵。
  话虽这么说,人们常常看不起人生的大道理和小道理,但一个简单的道理往往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才能悟透。
  用几千块钱的一只鸟,换姨爹的人生经验,这样的交换值得吧?
  韩江林乐呵呵一笑,这是我目前唯一的一桩生意,肯定也是这一生最合算的生意。
  兰晓诗掏出手机,我给向博士打个电话。
  韩江林心里一沉,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有什么事吗?
  我的治疗结束了,虽然没有达到治疗效果,功能紊乱还是得到了部分改善,我想请他查一查,或者和德国方面联系一下,看看脑垂体方面的研究有些什么进展。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进展,你准备选择到德国进修吗?
  晓诗笑道,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兰晓诗拨了号码,向博士关了手机。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说,人家关了手机,这下你放心了吧?
  韩江林嘴犟,说,正常的交往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兰晓诗笑笑,这次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农村长大的男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醋坛子造得特大。
  韩江林被晓诗点了穴,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说,农村人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趔趄,醋坛子造特大号的,随时有酸菜吃,有酸汤喝。
  两人挽手走在南原河边漫步,空气中飘来臭豆腐的香味。一对情侣在灯影里,勾着头守在烤豆腐摊前,边吃边窃窃私语。兰晓诗有些羡慕,说,江林,你看人家多亲密,哪像你,从来没有陪我上小吃摊。韩江林说,罪过罪过,今晚上我奉陪到底。晓诗笑了,牵着韩江林的手快活地蹦过去。韩江林说,到那边去,别打搅他们。
  两人在一个没人的摊子上坐下。晓诗望了望天,吸着新鲜的清凉空气,说,真舒服,好一阵没有吃臭豆腐了,倒有一点怀念臭豆腐的味道。
  韩江林问,南原最有名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南原最好吃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抬头看见晓诗满脸调皮的笑容,韩江林笑了,大概我今晚上所有的问题,你就会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臭豆腐。
  晓诗也笑了,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说,我们加班到深夜,大家跑到夜市,臭豆腐下啤酒,漫天神侃。电话又没拨通,抱怨道,今天一个电话也打不通,邓媛媛关机了,是不是约会去了?
  韩江林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别人哪还记得你是何路神仙!你最好打消出国的念头,不然等你学成十八般武艺回来,早已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兰晓诗顺口念道,江林,你说过愿意花一生的时间来等候我的,不是吗?
  在利益高于一切的时代,虚幻的道德誓言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气球,韩江林不知道能不能遵守当初的爱情,不敢正视兰晓诗的目光,心虚地点点头。兰晓诗没有觉察到韩江林的变化,开心地笑着,只要你这个猪八戒欣赏我就满足了。
  韩江林说,世上有这么英俊的猪八戒当徒弟,唐僧还能去西天取经?师徒四人早被女妖怪招为上门郎了。
  美得你!江湖英雄以武艺取胜,猪八戒那几耙子哪够美丽的女妖看上眼?哎,晓诗说,我越来越觉得官场是另一种江湖。
  官场还没有坠落到江湖的地步。韩江林说,他不愿意把官场比作江湖,羞于把工作看成高尚的事业,对工作怀有圣洁的情感,他可以为了升官采取某种技巧和手段,但仍然把工作当成事业经营。
  我这是比喻,比喻,晓诗强调了一遍,江湖中以武功取胜,官场中的武功又是什么?如果说武功反映个人的综合素质,那武器是什么?文凭,关系,后台?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是,只有拥有这些东西,方能在官场中与人争锋,假如只有文凭,没有真才实学,就如同学到的只是花里胡哨的武功,稍一碰撞就稀里哗啦。
  韩江林赞赏道,这番话有华山论剑的味道,你要开一个官场江湖理论培训班,学员一定不少。
  兰晓诗笑道,我学传媒出身,自然懂得什么话题能够引发人们兴趣,等我游历江湖回来,自然要主持江湖剑手华山论剑,这可是一条大大的生财之道。
  韩江林心想,现代职业培训方兴未艾,最早涉足职业培训的人既得专家之名,还获得丰厚的经济回报,晓诗这一想法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第一次站在晓诗的角度,理解她急于出国的想法。
  吃过夜宵回到南原的住所,邓媛媛早已搬出,几个月没人居住,房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稍一抖动,灰尘飞舞。晓诗一向爱整洁,要拉着韩江林去宾馆开房。韩江林在乡下滚惯了的,掀了沙发罩子,说,你先坐下看书,我一会就弄干净。他拿拖把进了晓诗原来的房间,晓诗端了盆水进房擦灰尘,韩江林爱怜地说,不是叫你看书的吗?
  晓诗说,这叫夫唱妇随。问,你当了留守男士,会不会像《留守女士》中的男女,找一个情人?
  韩江林说,不会,二十五岁以前我不是没有女人吗?权当重新回到婚前。
  晓诗说,如果你想自由,到时候我会给你自由的。
  韩江林瞪着妻子,你这话不对啊,外面是一片花花世界,你就像一只鸟儿飞出了笼子,获得自由的是你啊。
  我是风筝,你是线,风筝飞多高,全由你手里的线控制。晓诗从背后抱住韩江林,把头贴在韩江林背上,说,我真想就这么靠你一辈子,我只是不甘心,江林,我想做母亲,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晓诗说出这话,已经泪流满面。
  韩江林转过身,拭去她的泪水,说,晓诗,我们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能快乐地享受生活呢?
  晓诗忧伤地说,你没有看到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布娃娃?少女的梦我总是无法释怀。
  韩江林轻轻地亲着晓诗漂亮的额头,不能了却晓诗的心愿,他心里充满了无奈,淡淡地说,顺其自然,不要强求自己,好吗?
  在床上躺下的时候,两人脑子里装着事情,显得有些兴奋。晓诗说,难得姨爹对你这么关心,你对姨爹说是往政务上面发展呢还是往党务上面发展?
  韩江林微笑地注视着兰晓诗,在你先前计划的升官路线图中,不是确定了目标吗?
  兰晓诗依在韩江林怀里快乐地笑,你真乖,刚才夫唱妇随,这回颠倒过来,妇唱夫随了。
  两人又一起研究了潘建平话里所包含的重要信息。晓诗说,以前我对干部升职的想法是笼统的,认为领导爱提拔谁就提拔谁,现在我明白了,换届进班子的领导干部属于选任干部,要在一定范围之内获得提名权,由上级组织部门考察,确定为班子成员候选人,才能参加换届选举,这和国外政党提名候选人参选相类似,成为候选人后,政务干部要做人大代表的工作,以获得任职所需的选票,党务干部不仅要获得代表的选票,关键要获得党委委员的票,才有可能在常委选举中胜出,是不是这个意思?
  韩江林亲昵地拍拍妻子的脸,说,什么事情经过你这精明的电脑一梳理,程序立刻简明清晰易于把握。
  兰晓诗面露得意之色,我是你的书记,自然要抓住事物的要点,不能被事物繁琐的表面所羁绊,凡事要抓住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放弃主要的百分之八十。
  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晓诗歪着头想了想,关键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人心,这人心不是民心,而是白云科级领导干部的心,争取人心又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要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第二步,被上级组织确定为候选人以后,要争取党委委员的票,这个工作要提前做扎实,临时抱佛脚,要进入县级班子是痴心妄想。
  韩江林说,我有点担心,如果龙志军和我都竞争考核候选人,有可能分散倾向于我们的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两个推荐票不够,等于把提拔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志军哥年纪大了,这次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兰晓诗说,话语里有一丝同情。
  官场如战场,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放过眼前的时机,接下来的除了后悔,再也不会找到别的字眼安慰自己。任何事情都可以有同情心,在人生的竞争场上,哪怕一点点同情心都会毁掉大好前程。韩江林说,你都倾向于他,老爸肯定也是这个态度,我还有什么希望?
  晓诗愧疚地拥着韩江林,他毕竟是我表哥,我小的时候,他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春天的时候常带我和哥哥上山采野草莓。
  韩江林无言。
  为了利益而撕破脸皮的大有人在,他不愿意兰晓诗也这样。不过,作为一个孤儿,一个寒门子弟,在成长过程中受尽屈辱,他从小就渴望出人头地。社会对他的最大磨练就是善于把握住一切机会。如果兰槐倾向于龙志军,他该怎么办呢?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将如何选择呢?韩江林产生了莫名的烦恼。
第31章 精于什么往往毁于什么
  星期六,潘建平秘书杨维仁和市委组织部的几个科长到东江泡温泉,经过白云境内的国道,杨维仁给韩江林打电话,告诉他们的行踪。韩江林因为有事还在南江,对杨维仁说马上赶回白云安排晚饭,叫杨维仁泡过温泉便赶回白云。杨维仁说,晚饭不用操心,东江市委杨书记在温泉安排了甲鱼。
  领导秘书和组织部干部出游,县委书记亲自接待,自己一个小小镇长自然与县委书记不在同一个层次上。韩江林玩笑道,白云没有甲鱼招待,领导们不愿意停留?
  杨维仁客气道,我们是兄弟,哪里在乎吃什么!杨书记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要去温泉,事先赶到东江温泉等候了。
  韩江林身子一个激灵,心想,就全市来说,县委书记也算得位高权重,杨书记仍然能够放下架子,仔细打探组织部门干部的行踪,不辞劳苦亲自等候,可谓用心良苦。相比之下,他在这方面既不谦恭,调查和探听领导的行踪也不够,用心不专自然难以获得领导的赏识。杨维仁陪组织部科长出来游玩,给他打电话,意在给他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韩江林热情地说,科长们和书记见面的机会多,请领导们也给我一个机会,我安排吃夜宵,顺便检查一下白云的文化生活,怎么样?
  手机里静默了一会,杨维仁大概和科长们商量韩江林的建议。一会儿,杨维仁说,你在南江还有事,领导们怕太麻烦了。
  不麻烦。韩江林赶紧说,杨维仁这般客气,说明他们动了心思,又说,我处理好南江的事情,马上赶回白云等你们,就这样说定了。官场中人喜欢把忙字挂在嘴边,即使整天无所事事,也总喜欢说自己忙得一塌糊涂,好像身负天下大事一般,目的在于吹嘘自己重要。韩江林这天在南江并没有公务。晓诗好久没有看到姑妈,特意和春兰一起下南江姑妈家住几天,她们和几个朋友在打牌,韩江林在一边观战。
  杨维仁客气了几句,暧昧地笑道,有一位领导想到白云深入检查文化市场。
  韩江林不敢怠慢,草草吃了晚饭,叫小刘开车送他到白云宾馆等候。杨维仁一行果然应约而至。杨维仁和科长们都有了酒意,少了平时的许多礼节。韩江林叫宾馆的服务员开了房,带着客人到宾馆歌舞厅唱歌。韩江林叫歌厅老板开几个包间,给每位客人安排一位小姐。杨维仁把韩江林拉到一边,乡镇经费紧张,要不要叫龙志军签单?我给他打电话。
  他没有想到杨维仁和龙志军这般熟识,心里一愣,说,没事没事,这点小钱我还是付得起。杨维仁听了笑笑,说,包间不必要了,大家在大厅里唱唱歌,跳一下舞,科长们想玩机子麻将,等会你安排好。科长们附和着说,坐大厅唱歌就行。
  杨维仁拉他到门边,凑在他耳边说,这几位科长和我都是铁哥们,文秘是我们老乡,从国家机关下来挂职,隔老婆远了,压抑太久,需要释放释放,这次出来顺便帮他解决问题。
  韩江林听说过文副秘书长,朝迷蒙的歌厅里望了一眼,文秘就是他?杨维仁点点头,安排好领导,要绝对保证安全。
  他终于悟出了杨维仁电话里说的深入检查文化娱乐市场的意思。歌厅老板安排了几个小姐过去,科长们客气一番,把最漂亮的小姐让给了文秘。
  歌舞过几曲,文秘带着小姐出了歌舞厅。杨维仁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的眼神,韩江林悄悄溜出舞厅,在宾馆的大门口放哨,以防有突击检查。
  早年听到这类事情时,往往义愤填膺,现在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这类事情,韩江林觉得自己变了。变化的何止自己?组织部门的科长担负考核和监督干部的任务,尚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还能说什么?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政治风险,如果公安来检查,文秘出了事,组织部的科长们会认为他不可靠,他的政治生命就算完了。
  杨维仁在大厅里出现时,韩江林知道任务完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家从歌舞厅出来,一起上街吃夜宵。因为有了情感铺垫,文秘和小姐手牵着手,宛如情人般亲密无间。大家友好地说些笑话取悦小姐,以示朋友间的随和自然,以免文秘尴尬。
  在夜市里又灌了不少啤酒,客人们都有了醉意。回到宾馆时,已经凑不成角子玩麻将,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江林赶到宾馆安排早餐,一科邓科长早起,其他人还在睡。韩江林和邓科长坐在餐厅里等,屠书记从宾馆楼上下来,瞥见韩江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屠书记刚来白云时,从来不进宾馆和娱乐场所,现在居然在宾馆里留宿了,与初来时截然不同了。韩江林热情地招呼时,屠书记硬着头皮走过来,和韩江林打招呼,看见邓科长,惊诧地问,邓科,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打个招呼?
  邓科长说,这段时间加班累了,昨天到温泉放松放松,书记大人忙,不敢打搅。
  屠书记说,什么叫打搅?领导下来指导工作,要正大光明,不要搞微服私访,微服私访弄得我们基层干部神经紧张。
  这时,政府办潘主任走进来,见到邓科长,握手简单寒暄几句。屠书记看了看表,说,说好七点出发,快八点了,苟县长怎么还不来?
  潘主任汇报说,我已经催过了,苟县长说办点事就过来,是不是对昨晚的决定持保留意见,心里不痛快,故意拖延?
  屠书记突然上火,有意见当面提呀,当面不说,会后乱说,当面不说,背后乱说,成何体统?一旦形成了决议,就应该雷厉风行,不能用拖延的办法来对待严肃的决议,是不是这样,邓科长?
  邓科长点点头。
  潘主任插了一句,苟县长对这个城建规划方案不满意。
  满意也执行,不满意也执行。屠书记气愤地说,邓科,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给我配的好县长,县委常委研究决定,居然要用拖延的方式对待,这是什么态度?白云刚刚遭受了天然林事件的打击,县长如果不和书记步调一致,怎么实现产业结构调整,经济怎么发展?如果在背后搞小动作,苟县长不就变成狗东西了?
  邓科长只是张耳听,对屠书记的说法不置可否。
  待屠书记稍稍平静,邓科长问了事情原委。原来昨晚常委会研究,为了城建规划及早通过,争取城建改造资金,决定书记县长今天一起上省拜访领导,第二天到省建设厅汇报规划方案。
  韩江林在一旁听了,不由感叹,又是一个巧妙精当的安排。星期天领导在家,在提出方案前,先到领导家走一走,送个礼,通通气,摸清领导的意图,根据领导的意思及时修改好汇报方案,加上领导情感上的支持,事情十有八九能办到板上钉钉的地步。一个干部能够出任县委书记,肯定有过人之处。与屠书记相比,韩江林自觉相差几个档次,心想,要在政治上成就一番事业,仅有激情和才华是不够的,还要有成熟的政治智慧和为人技巧。
  事后所知,苟政达被一个老干部堵在办公室门口,耽误了二十来分钟。潘主任的一番添油加醋,使屠书记和苟县长之间的裂痕加深,不巧的是,市委组织部管理县处级干部的邓科长正好在场。职场好比戏场,台下观众乐于看到台上演员的非正常表演,或者说,树下猴子对树上猴子的表演总会津津乐道。屠书记和苟县长上省以后,次第起来的科长听到屠书记和苟县长的矛盾,议论纷纷。二人的分歧经过组织部科长的传说,传进市委领导的耳朵,苟政达被屠晋平骂为“狗东西”越传越广,市委得出了白云领导班子不团结的定性看法。小事不小,一件小事足以改变领导对一个干部的良好印象,同样,一件小事也足以改变领导对一个班子的看法。后来,南原的干部盛传白云领导班子不团结,严重影响了屠晋平和苟政达的政治前途。这种不团结的结论又源于这么一件小事,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最后只能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来解释了。在以后的政治生活中,每当想起白云宾馆的这一幕,韩江林常常惊出一身冷汗。
  礼送科长们出城,韩江林回到岳父家。兰槐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岳母热情地说,你爸爸把好枝也给剪掉了,快给他补补生物课。
  韩江林过去帮忙,知道岳父对白云政坛上的事感兴趣,轻描淡写地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
  兰槐说,矛盾激化的根子在潘主任,屠、姜二人矛盾激化对他有利,屠书记视他为自己人加以拉拢,苟县长视他为异己加以打压,都会加重他的政治分量,从个人政治前途发展来说,挤走苟政达,白云班子会空出一个副县级岗位,作为两大办的办公室主任之一,他比一般科局长有更多的机会。
  韩江林一怔,为什么不是乡镇书记的机会呢?
  乡镇干部进班子的机会主要在换届时期,换届主要靠乡镇书记领导的团队投票,市县领导为落实组织意图,有意向乡镇书记镇长倾斜,若是平时提拔领导,民主测评主要由科局级领导推荐,两大班子办公室主任、财政局长等与科局长们交往频繁,赢得了更多的人气。
  韩江林轻轻哦了一声,这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个问题。
  兰槐说,主要领导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二者是互为因果的,对身边的人一定要精挑细选,用忠心耿耿的人,坚决不用有可能背叛自己的人,这就是疑人不用,一旦选定了人,要做到用人不疑,这是对所用的人要有信心,也是树立自己观察人的信心。
  兰槐虽然还没退职,主要工作已交给副手,除了上网下围棋,空闲时间还读读史书,最近在读《三国志》,引用书中事例说,曹操为什么借做梦杀身边卫士,奸雄曹操经历了诸多宫廷阴谋,取得对手信任是一种清除政敌的主要手段,所以他能够知人善用,却不敢轻易相信人,刘备看似忠厚,对人的提防并不比曹操差,在政治上没成气候的时候,和结拜兄弟卧同床,出同行,在羽翼未丰时担心被政敌杀害。
  奸雄霸主乃至于皇帝,被敌人杀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往往是被亲近的小人和潜在政敌杀害,自春秋时代开始就一直上演这样的悲剧,现代社会已经较少以清除生命的方式来打击政敌,但用人的哲学依然是存在的,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巩固自己的政治基础,用不疑的人,有利于巩固自己的政治核心,团结中间,争取少数,如果像苟政达一样,连最贴近自己的秘书都向着书记,等于说政治基础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要放在古代诸侯身上,不仅会丢掉政权,还有性命之虞。
  韩江林一贯抱疑人也用的原则,把自己提名任用的人都视为自己人,岳父的一番言语宛如一贴清醒剂,使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用人哲学。不过,也许是年轻的缘故,他自信人是可以争取的,只要给他人一个基石,他人就会支撑起一片天空。士为知己者死,传统的道德教导使一般人都受到感恩的思想教育,韩江林受此影响很深,岳父怀疑一切的人生哲学使他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
  韩江林说,姨爹非常信任手下人,他对秘书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兰槐轻轻笑着说,因为他要到人大去了,政治上走到了头,没有机会再争什么,也没有人会与他争什么,才会敞开心扉。
  兰槐说了个潘建平差一点葬送政治生命的小故事。
  姨爹平时爱好写作,文革末期,他在一篇小说里反思文革,小说手稿被同宿舍同事看到,向区委书记报告了此事,区委书记向姨爹索要手稿,姨爹吓得色变,硬着头皮把书稿交到区委书记手里。姨爹以为大祸临头,战战兢兢度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区委书记退回手稿,说,小心保存,当心别人看到。很多年之后,姨爹遇到退休的区委书记,说起当年的事情,区委书记笑着说,你以为每一个人都以整人为乐吗?你的文笔很好,我向县委打报告要求你留下来的。
  兰槐说,姨爹因祸得福,坏事成了好事是因为遇到了好人,如果遇上一个喜欢整人的区委书记,姨爹还能有今天吗?从那以后,姨爹写字只是就事记事,再也不用黑纸白字表达个人思想,文字上的东西随时有可能成为罪证。
  韩江林没有体会到文化禁锢的严重性,说,表达思想是基本的权利,如果人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还奢谈什么自由?还有什么希望?
  传统官场中人都忌谈个性思想,忌谈权术,自那事以后,姨爹奉行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得以当上组织部长,姨爹能够和你倾心相谈,说明他彻底摆脱了早年的阴影,
  韩江林想了想说,从一般规律来说,精于什么往往毁于什么,当断不断,久必生乱,皇帝死于优柔寡断,谋士死于嘴巴不严,武将死于性格粗暴。
  兰槐点点头,自认为最精通的地方,恰恰是最薄弱的环节,一个政治家彻底地向世人坦白政治谋略,等于摘掉了头上的光环,可能出现三种结果,忠诚的部下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这等于和部下形成了铁血联盟,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人都受利益驱使,利益目标一致时,结盟可能存在,双方利益目标不一致,政治家等于把弱点暴露给了政治对手,问题的关键是,人一生所追求的利益目标是一个不断调整的过程,形成了第二个结果,部下背叛政治家后,利用政治家的弱点反戈一击,这一击常是致命的;最平常的情况是第三种情况,部下对政治家过于了解,视政治家为常人,并不尊重政治家,自然而然产生取而代之的思想。
  兰槐说,封建皇帝为了维护至高无上的权威,利用迷信编造各种谎言欺骗百姓,刘邦走得最远,未当皇帝之前编造斩杀叫白帝子的蛇、头上彩云的谎言,后世皇帝争相仿效,封建迷信如此深入人心,主要是皇帝在推波助澜。
  兰槐说,官场经验可以通过学习获得,通过书本、政治家回忆录学到的官场经验是明规则,明规则对外起作用,真正在利益格局调整中有用的是潜规则,潜规则不靠学习,靠悟性获得,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在重大政治决策前,必然思考不利和有利因素,思考两种前途,一种是失败的前途,这是对所有不利因素的综合思考,包括着眼于敌方力量评估时,也对部下忠诚度、战斗力等综合考虑,这些不利因素的考虑通常就是对部下能力与忠诚度的怀疑,这是为什么久经考验的政治家、军事家一生多疑的重要原因。
  韩江林心惊,岳父这番话好像是针对自己。韩江林曾经着了谜一般购买人物传记,想从古今中外伟大的政治人物身上,学习重大决策的本领,学习随机应变的能力。岳父的话让韩江林猛然醒悟:回忆录都是记录政治家光辉的一面,自然抹去那些黑色幽默式的思考,仅看光辉的一面,人们怎么能够全面认识太阳?像小学课文的《两小儿辩日》,只站在一个立场上,怎么可能得出全面而正确的结果?用这一道理来理解政治家的言行,自然明白,除了必须坚守的国家立场,为什么现代西方政治家总在不断地吸收对手的政治理念,从而使双方的政治立场区别越来越小,越来越倾向中立了。
  在现代社会,一个倾向于中立的政治家,必然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对突然想到的问题,韩江林暂时没有答案。
  低层干部一般把思想停留在事情的表面,就事论事,并不推究事物背后的原因。岳父表面上不露声色,居然对政治有着这么深的研究,这是他能够成为白云政坛不倒翁的原因之一。养父在世时曾说,有样看样,无样看世上,世上没有,自己估量。意在提醒韩江林要善于总结他人的经验,提高应对复杂世事的能力。岳父让他再次感到了人生和官场经验方面的不足。
第32章 要想富,动干部
  人事调整前后,民间出现一个专门发布小道消息的地下组织部,小道消息得以漫天飞。乡镇换届前夕,人事安排方案的风已经吹了出来。关于南江书记和镇长的人选安排有三个流行版本,一个是孙浩学习结束回南江,书记镇长维持现状,班子成员小调整,体现县委确定的大稳定,小调整的原则。这对韩江林来说,等于失掉了一次机会,在县级换届中将失去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二是书记孙浩调县机关任职,韩江林出任书记。这一方案无疑是韩江林最期盼的结果,在接下来的县级换届中,他将处于最佳的出击位置。这好比在大战役开始前,干练的将军统率精锐部队处于最佳出击位置,更容易歼敌立功;三是干部打散交流。孙浩调走,韩江林调到其他乡镇任书记。这样的话,韩江林的未来充满了变数。如果是出任文昌镇党委书记,用人们喜欢的比较话说,北京市委书记等于进了**********,进常委是理所当然的了。韩江林感觉到这种可能性不大。其他乡镇与南江相比,无论从工作难易程度,还是从经济实力的角度比较,在南江要有利得多。与其换新地方任职前途扑朔迷离,不如争取升任南江书记稳靠得多。
  韩江林得到了潘建平的保证,对出任南江镇书记充满了信心。流言愈演愈烈,韩江林的信心出现了动摇,担心竞争者对屠书记采取强劲的攻心战术,屠书记改变主意。在领导的盘子中,乡镇书记都是同一个级别,如果有人为了谋取某一位子动用所有的资源,强攻山头,县委书记的决心就会产生动摇。同一级别的乡镇书记中,细微的差别却决定官员未来的政治命运。综合实力强劲的乡镇,上级领导检查得多,党委书记出头露面的机会也多,更容易获得上级领导认可,进而获得更多的晋职机会。进入县级班子的科级干部有限,一般乡镇的党委书记进入班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一段时间以来,韩江林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与村支书主任的接触上。村支书一般被选举为县党代表,村主任被选举为县人大代表,他要通过为村里办实事,加深相互之间的关系,通过他们各自的关系,进而在更大的层面发生影响,织成结实的网络,不断夯实政治基础。
  这天,韩江林和办公室小周在盘江办完事回到镇里,走得急,两人浑身汗水涔涔。韩江林遥望一眼清碧的清水江,兴奋地提议,小周,下河游泳?
  周世忠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大学生,前年市里提出一村一名大学生的方案时,通过考试到盘江村当了一名村官。由于受县公务员编制限制,这群村官的公务员身份无法解决。通过向组织部施副部长咨询,目前解决这群村官公务员身份的渠道有两条,一条是通过参加公务员公开招考的途径进入公务员系列,一条则是小道,通过提拔为副科级干部进入公务员系列。
  考试是进入公务员队伍的主渠道,人满为患,一个职位少则数百人,多则两千多人竞争。面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宏大场面,上级领导看到的可能是政绩,对每一个亲自参加考试的考生来说,即使有一个公平的评价体系,但胜与败在微粒之间,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想到求职的竞争如此惨烈,韩江林庆幸自己毕业早参加工作几年,没有赶上这近似于机会主义的考试。
  自从主持南江工作,人才短缺成为令韩江林头疼的迫切问题,和岳父的一番谈话后,他觉得有必要纯洁和优化身边的工作人员。调整的现实理由是,南江现有干部老化,能写又能跑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各种汇报材料又多,镇里需要人才。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在现有干部资源中调整,只会产生两种结果,调整到如意岗位的干部喜,调整到不如意岗位的干部忧。心怀欢喜的干部认为把该给予他们的,给予了他们而已,忧的干部则认为领导无端地剥夺了他们的权和利。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矛盾,韩江林本着一个原则,把他们认为不可能得到的给予他们。韩江林利用县机关开展教育活动,需要抽调人员的机会,把办公室主任王昌能等几个主任和股站长,推荐到县教育办公室,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县里的领导,增加获得提拔和调动的机会。把身边的人推荐到领导身边,间接地替他作了政治上的宣传。空缺的股站长职位由副职暂时代理。把几个表现突出的村官抽调到镇里出任副股站长,为他们将来在政治上的进步打下基础。这一调整方案使南江的干部形成皆大欢喜的局面。长期任副职的老同志终于主持了股站的工作,对韩江林予以很高的评价,私下里说,韩镇长年纪不大,善于平衡各种关系,协调复杂矛盾,政治上非常成熟。
  韩江林把一次小小的干部调整提高到政治层面考虑,他利用了人们的心理预期,对于政治上不要求大的进步的老同志,把他们想要而长期得不到的给予他们;对于政治上要求进步的年轻同志,则把他们或许不曾想到的给予他们。人是现实主义者,他给他们提供一个台阶,他们跃上一个层面思考问题,看到跟随韩江林会有发展前途,自然愿意站到韩江林旗下,跟随他一起打拼江山。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投之以桃,他们会报之以李。
  履新的老干部热情调动起来,年轻干部给镇里输送了新鲜血液,展现了活力,南江的工作局面焕然一新。周世忠到办公室一月表现不俗,里里外外拿得起放得下,韩江林破格提名他代理党政办负责人。
  韩江林游了一会,久不运动,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了,从水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地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周世忠在嶙峋的石岸边潜游,他冒出头时,兴奋地叫起来,抓到了,我抓到了一条角角鱼。
  韩江林看着小周微笑,心想,真个孩子。养父用鲜活的事例警告他别在石缝里摸角角鱼,养父年轻时在清水江摸角角鱼,银手圈卡在石洞里,手抽不出来,一时心慌神乱,差点溺死水底,情急之下,把手从手圈中退出,才捡回了一条命。小周把鱼抛上岸,韩江林捡起了鱼,见小周往远处游去,警告说,小心石洞有蛇。小周头也不回,这里没有水草,不会有蛇。
  小周在水底折腾一个多小时,摸到六条角角鱼。他提着用树枝串好的角角鱼,得意地说,在农村,煮一大钵鲜汤,老者可以喝一盅小酒了。
  韩江林说,前几年电打得厉害,潜水摸鱼,角角鱼的影子都没见,说明这两年的禁渔措施起了效果。
  小周微笑聆听,韩江林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唐突,又太官腔。在官场中久了,凡是民生问题都归结于政治的结果,从个人来说,是一种职业病。从官员群体无意识来说,是不是陷入了一种狭隘的思想泥坑?
  小周说,捕鱼是一种习惯,改变数千年以来沿袭的习惯是非常困难的,每到禁渔期,我在村里组织年轻人在河边巡查,仍有人偷偷下河电鱼。
  禁渔和其他许多规定一样,要在禁止和民生的愿望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
  目前禁止性规定太多,有些是僵化、缺乏人性化的规定。小周望着碧绿的江水,目光深邃。
  规定必然是原则性的,甚至是合理化的,关键在于人,相同的原则规定,执行的人不同,会体现出不同的法理思想和人性光辉。韩江林说,似乎和小周找到了共同语言。在镇里的时候,小周对韩江林毕恭毕敬,充满敬畏。此时此刻,他们以平等的心态倾心交流。人们以社会地位和所拥有的物质条件来确定界定人的等级地位。心灵最需要的是不受物质羁绊的自由,只有自由的心灵方才快乐。
  人毕竟生活在物质世界之中,在短暂的忘情的快乐之后,将面临更艰难的人生考验。小周说,韩镇长,今年我们可以报考南江以外的公务员职位吗?
  韩江林爽快地回答,可以,上面没有规定不可以啊。
  小周说,去年报考时,孙书记只同意我报考南江职位,南江只有一个职位,驻村干部就有二十多个,加上其他考生,一个职位两百多人竞争,几乎可用血战沙场形容。
  将心比心,这些年轻驻村大学生最需要一个争取光明前途的机会,这比直接奖励几万块钱更重要,韩江林愿意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他说,考试录取的比率达到百分之十就已经非常残酷了,如果只有百分之一,这样的考试不能用残酷来衡量,而是没有任何择优意义了。
  小周扼腕叹息,不参加考试又有什么办法?就业形势这么紧张,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韩江林看着小周稚气而忧愁的脸,有些心痛,心想,为什么要让这些年轻人背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呢?暗暗发誓,将尽力给他们提供非考试而获得的人生机会。
  小周装着随意地说,听人说,孙浩书记马上要回南江,他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一回来就要废掉你所任命的人。
  韩江林看出小周的担心,不想让两人的纷争影响其他人,淡淡地说,一朝君主一朝臣,他要换就换吧。
  小周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声而出,我们怎么办?突然觉得这话问得唐突,加了一个称呼缓和语气,韩镇长。
  孙浩居然在人前表现对他的愤怒,这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通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他的内心定力有一定火候了,气定神闲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门前自开沟,金子总会发光,人才终究会有出头之日。
  韩江林又说,孙书记目前仍是南江书记,外出学习提前回来,县里没有通知他们上班而已。
  小周毕竟年轻,情绪极易表现在脸上,得到领导激励,顿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说,上面有两种说法,孙书记向县委要求回南江当书记,还有一种说法是,孙书记和龙林是铁哥们,他不能来的话,争取龙林出任南江书记,龙林就是他寻找的政治继承人。
  政治继承人。这个词在韩江林脑子里停顿了一下。为了使个人的政治遗产得以继续发挥作用,一些领导在可能的条件下,千方百计寻找、推荐自己的政治继续人,继续执掌政权。普通单位的政治继承人,主要是想保护原来的小集团利益,个别人甚至是为了掩盖过失,或者掩盖贪污罪行而采取的无耻策略。
  小周的话点醒了韩江林,政治对手蠢蠢欲动了,他因为潘建平的一句话而毫无行动,从政治策略上来考虑,对手先走一步,他输对手一着了。南江未来班子的安排,直接决定了小周的前途,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为了打消小周的疑虑,笑笑说,他们是组织部长吗?干部由他们安排?
  这话并不能安慰小周。他说,人事人事,因人而事,在领导身边走动的人就容易得到提拔,韩镇长,勤走动能够加深领导的印象啊。
  韩江林温和地反问,我提拔你到党政办,难道是因为你走动了?
  小周的脸微微一红,说,现在有几个韩镇长这样正直的人?
  走邪道的人只是少数,正直的干部占绝大多数,你还年轻,尤其要坚持走正道,邪道能走多远?只有正道才能走到底。这些话把韩江林自己都感动了,眼睛微微湿润,小周庄重地点点头。
  回到镇里,韩江林坐不住了,坐上班车直接回家,要把这些事和兰晓诗商量,请她参谋,拿主意。韩江林一脸严峻地进门,兰晓诗从未见他这副表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虚地笑问,我勤奋的老公怎么成了走读干部?
  韩江林见晓诗紧张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神情吓着了妻子,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吸引力发生作用?
  兰晓诗问,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拉着晓诗在沙发坐下,简单地把目前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说了说,然后说,大家闻风而动了,我心里不踏实,想去走走屠书记,探一探屠书记的口风。
  晓诗笑韩江林沉不住气,意志方面的定力不够,在风云变幻的时刻还不能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韩江林不服气地说,我是定力不够,但还没有成为热锅上的蚂蚁。他说了欧阳光和前不久到屠书记住所汇报工作的事,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前后有十多拨人前去看望屠书记,真可谓门庭若市。
  晓诗说,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常情,春秋五霸征战中原,不少的战争直接靠贿赂鼓动,何况人事?这种传统经过数千年封建社会传承,成为调整社会关系的原动力之一,每到年关,市委大院小别墅门前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
  原动力。韩江林轻轻一笑,这个比喻别致贴切,实现升官路线图的原动力在书记掌握之中,我需要到那里加加油,充充电。
  晓诗说,急什么?姨爹在上面会给你原动力的。
  来自姨爹的原动力需要经过能量转换,为了能量不在转换的中间损耗掉,应该主动采取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
  你怎么不想想,中间环节有可能像电力输送站,不一定会损耗能量,还会提高电压,不过,人情不嫌多,去看望屠书记不是坏事,总得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吧?
  屠书记关心体贴下属,每逢干部调整之风吹出来,都会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晓诗惊讶地问,屠书记装病住院了?
  韩江林责备道,谁说屠书记装病了?我只是发现这个现象,几次干部调整吹风后,屠书记就就会生病,看来书记的病情也善解人意。
  这病真是奇了,领导的病居然有领导意识和谋略,能够配合县里的工作,主动给科局长亲近书记提供机会,一方以探望之心送礼,一方安然受之而毫无愧疚之心,兰晓诗拍拍他的手,要想富,动干部,以后你管干部学着点,把最小的资源合理利用,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
  这是相夫呀还是想把老公送进监狱?
  兰晓诗娇气地靠进他怀里,眼睛羞涩地望着他,不是逗你玩的吗?我什么时候跟你提钱的事啦?
  韩江林神色黯然,轻轻一叹,你倒没有跟我提钱的事,什么事都要花钱,什么人都需要打点,哪来这么多送的?难怪有些人会狗急跳墙,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请客送礼。
  这有文化传统的原因,也有体制的原因,不管别人如何,你老婆不要你拿钱回家,要懂得洁身自好。
  谋小顶子所花不多,谋大顶子需大花费,到时候拿什么送礼?韩江林说,接着你刚才的话题,一个人跑步需要物质能量,如果没有从下面获得能量,进行能量筹备,又怎么可能把向领导输送能量,取得领导的好感和赏识?
  我知道基层不少人收礼只不过替领导代收,自己没有放入腰包,但送礼博取上级好感,只是一种方式,绝对不是唯一的方式,上哪座山唱哪首歌,相信前面自有贵人照顾提携。
  两人商量了送礼的数目,晓诗提出送一万块。韩江林的心被蜂蜇了似的痛了,说,太多了吧?不如买一点东西去看看。晓诗笑着问,你看送什么好?
  送点土特产?比如红天麻。
  晓诗揪了揪韩江林的耳朵,撅着嘴说,给市里领导送点土特产是个顺水人情,让领导关心红天麻项目,记住你的政绩,一举两得,屠书记是白云的书记,只怕南江干部送的红天麻足够开店了。
  送瓶茅台和烟?
  晓诗抚着韩江林的肩,说,哪有看病人送酒的?逢年过节,或者领导外出学习,送点烟酒什么的倒可以,领导用来招待朋友,屠书记在养病,借口医生要禁烟酒,你灰溜溜提回来?再说几瓶茅台加两条烟,少说也得好几千块,不如干脆送几千块钱来得方便。
  何必为这点小事伤脑筋,兰晓诗从柜子里拿了一万块钱递给韩江林,该给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韩江林上南原,晓诗要跟着去。韩江林老大不高兴。心想,现在的领导常自称县老爷,常把百姓称为我的百姓,如果看见部下带着漂亮的女子出现,脑子想歪了,以为带来的女子是有意奉送的礼物,只怕以后的麻烦就大了。所以除非同事,除非公众场合,一般干部不会把老婆带到领导面前。敝帚自珍这词义,古时大概指自珍自爱自己的老婆,不要轻易示美人前的意思吧,古人尚且知道自珍,何况今人呢?
  晓诗猜到了韩江林脑子里的歪歪心思,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把你老婆想成什么人了?我请向博士帮我查一查德国在治疗脑垂体方面的医学情况,他说查到了,我过去看看。
  韩江林更加不高兴,说,你自己不会查吗?怎么会要他查?
  查倒是可以查,即使进入了相关的网站,遇到专业医学术语,我一窍不通。晓诗说,上次人家还帮你大忙了呢,你看过屠书记,我们一起去向博士那里。
  进了省医,韩江林和兰晓诗碰到屠书记的专车出门,小张停了车摇下玻璃窗打招呼,韩镇长来看屠书记?书记刚吃过药睡下。韩江林和兰晓诗商量一下,说,十一点过了,先找个地方吃饭,下午再过来?兰晓诗说,向博士忙得很,下午没空了。韩江林让小张等他一会,中午一起吃饭,小张答应了。
  夫妻俩到肿瘤科时,向博士正要出门,看到他们走来,笑脸相迎,慢一步我就走了,市医院有一个会诊要我过去,折身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病历袋递给兰晓诗,你拿回去看,怕你对专业术语不理解,重要的地方我作了注释。
  他们一起出来,向博士和韩江林握手作别,然后上了车。问,你们要到哪里?我带你们过去。韩江林婉言谢绝,我们还要探望一个病人。向博士上车走了,两人慢慢地走出肿瘤病区,兰晓诗对韩江林说,这下你放心了吧?韩江林头望着天,自责多疑,心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张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小憩,韩江林轻轻敲了敲门,小张伸手开了车门,这么快?韩江林看到后面座位上放着几袋东西,问,买这么多好东西送谁?
  小张说,哪是我买的,白云的一些领导拿来看屠书记的,屠书记让我给送回去,送不回的交县纪委。
  韩江林心惊,抬头碰上兰晓诗的白眼,咋舌做了个鬼脸,伸起大拇指表达谢意。
  吃过午饭,韩江林陪兰晓诗逛了逛时装店。兰晓诗看中了一件时尚的男式衬衫,韩江林试穿,显得气派精神。兰晓诗掏钱买了下来。韩江林多要一件。兰晓诗问,给谁?韩江林说,小张。她挽着韩江林胳膊走出时装店,说,书记司机的架子就像书记,你对他好,他并不领情。
  韩江林知道一件衬衫并不能收买小张,说,书记司机自然了解书记的喜好,如果双方有了交情,等于把一张晴雨表放在书记身边,能够间接地掌握书记的近期动态。
  看看时间差不多,按照约定给小张打了电话,一会儿,车到了附近。韩江林上了车,把衬衫递给小张,说,这是今年流行的衬衫,我看适合你穿,就给你买了一件。小张接过衬衫,受宠若惊,韩镇长真是大好人。韩江林笑笑。小张热情地说,县医院赵院长,扶贫办伍主任,好几拨人电话联系过来看屠书记,我让他们三点以后再来。韩江林心想,请小张一顿饭还真不亏。
  韩江林走进病房,屠书记端坐床上,一个小伙正给他梳头按摩,屠书记微眯着双眼,一副很受用的神情。韩江林恭敬地叫了一声屠书记。屠晋平眼微睁,简洁地说,坐。小伙子给屠书记梳了一个头饰,夸张地说,屠书记,你的头发就像你的性格,又硬又刚强,很好做头饰,这样走出去,观众肯定以为你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屠书记得意地开心笑着。
  这么夸屠书记,亏他说得出口!韩江林对这种势利小人感到恶心,把目光移到墙上,避免看到他的嘴脸。忽然想起小伙是龙林的小舅子杨胜利,在移动通讯公司任副经理。他怎么和屠书记走得这么近呢?近来读毛泽东的有关回忆录,知道毛泽东思考战役方案累了时,喜欢叫李银桥给梳头,莫非屠书记看了这章节,学起了毛泽东的派头?
  杨胜利给屠书记梳好头,找了个借口回避,把空间留给了韩江林。韩江林揣着装钱的信封心跳得厉害。屠书记温和地问,小韩,吃饭了吗?
  韩江林点头应道,这段时间忙计划生育,刚知道你生病住院。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吃了一惊,经过耳濡目染,已经掌握了官员说话的技巧,看望生病的领导顺便汇报近期工作。毕恭毕敬地上前,把信封放在屠书记的枕头边。屠书记没看信封,笑着问,江林,你也学这个,不会让我犯罪吧?韩江林忙说,屠书记,这是哪对哪呀!我给书记写了一个思想汇报,请屠书记指导指导。屠书记先轻描淡写地说了说病情,说得很有分寸,因为他不能把病情说轻了,说轻了,干部们会有意见,说他装病敛财;也不能说重了,以免上级领导误会,认为他不适宜承担重要工作,以后就不会再压担子。
  屠书记谈到南江工作,韩江林洗耳恭听,脑子里乱象纷呈。杨胜利父亲是上届县人大主任,虽然已经退休,仍然是白云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以他为中心形成了杨氏家族一派,属于在白云任职的官员必须持有的护身符之一。近二十年来,杨家与兰家是白云两大名门望族,围绕杨、兰两大家族裙带关系形成了白云政坛两大派系。在人事安排上,杨、兰两派你方唱罢我登台。杨胜利的工作单位属垂直管理企业单位,与屠书记有这么密切的关系,是不是杨氏家族的一个策略呢?如果孙浩被杨家阵营接纳,想要继续坐稳南江书记位置,屠晋平不会不予考虑。
  韩江林感到事情远比想象的棘手和复杂。
第33章 升任镇党委书记
  世事通常的情况是复杂在于原因,结果并不复杂。
  星期六晚上一点,韩江林刚刚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弄醒。谁呀?兰晓诗也醒了,翻身一个呢喃。韩江林一嘘,李副县长电话。李副县长原是市长秘书,从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提拔到白云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他分管公交建,和龙志军的关系非常铁,在情感上倾向于兰氏家族。三打一缺人的时候,龙志军常叫韩江林过去作陪,彼此算是熟识。韩江林以为南江出了什么大事,翻身坐起,按下接听键恭敬地叫了一声,李县,有事吗?
  李县长说刚进家,洗了个澡准备睡觉。韩江林仔细静听,李县长深夜打电话给他,绝不是要和他谈洗澡睡觉的事。无关紧要的话一定是某种严肃情况的过门,领导为了不让下属紧张随口叨出的絮语。
  今晚上召开了县委常委会。李县长平静地说,韩江林的瞌睡全吓跑了,心儿提到了嗓子眼。
  专门研究乡镇换届前的人事,大镇的书记镇长人选基本确定,你出南江镇党委书记。
  一惊一喜,韩江林手里的电话几乎掉了下来。兰晓诗见他紧张,把头温柔地枕在他的腿上,拥抱着他,暗暗地给他力量。
  南江是白云唯一资源大镇,煤、森林、茶叶、民族文化旅游资源都不错,最近县里决定对国营盘江煤矿进行破产拍卖,书记县长非常重视南江镇书记人选,今晚为了你这个书记,常委会议室几乎爆棚,嘿嘿。李县长为这个时尚名词脱嘴而笑。
  韩江林可以想象得到常委会的争议情形。
  争夺权力实际上就是争夺资源配置权。如果把控制资源的权力核心县委、政府两大班子视为一座城池,乡镇则是城池的外围阵地。决定城池归属主要体现在对外围阵地的控制,主要阵地失守,意味着对城池的失守。在对白云资源控制的争夺中,南江镇和文昌镇,同属重点中的重点。
  组织部的方案是孙浩,苟县长提出龙林出任,杨副书记提出你出任,结果有了三个候选人,各陈优劣,争执不下,屠书记提议票决,三个候选人,姜政委出差,十个常委举手,每人三票,屠书记把票投给你,最后花落你家,不容易呀,李副县长感叹道,江林,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屠书记。
  韩江林朗声答应,谢谢李县长,我一定干好,以实际行为报答领导的信任和培养。他的话不再是简单回答报答屠书记的问题,还包括了对李县长的感恩之情。李县长深夜把常委会中的信息透露给他,就是要卖他一个人情。此情不领,岂不白痴?
  韩江林说,以后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请李县长多支持、指导。
  李副县长听了这话,嗯嗯地应着,然后说,晚了,睡觉吧。
  星期一,韩江林回到镇里,施副部长送来了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任职通知。文件上只有两行简单的字:
  韩江林同志任南江镇党委书记;
  孙浩同志不再担任南江镇党委书记职务。
  干部调整就是一张纸,科级干部们常戏言,咱一张纸干部,党叫干啥就干啥。
  双方费尽心机争的就是一张纸,这么一个简单的结果让双方伤透脑筋,伤害感情。韩江林不觉悲由心生。
  领导干部交接会被戏称为升降旗仪式。在南江的升降旗仪式上,组织部施副部长宣读了文件,公事公办冠冕堂皇地讲了话,肯定前任鼓励后任。施副部长请孙浩发言,孙浩比周明成熟老到,尽管竞争续任南江书记败北,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沮丧,热情洋溢地大谈了这几年南江的发展成绩,对韩江林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就在韩江林以为孙浩的讲话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话筒传到韩江林面前,韩江林根本没有想好怎么讲,随口说了感谢组织,感谢大家信任的话。韩江林兀自笑了,我这讲话倒有点像奥斯卡电影颁奖,得奖演员上来就是一通感谢。韩江林侧过脸看施部长时,正好碰上了孙浩眼里像电光一般闪过的阴冷,他突然鼓起了斗志,高昂地说,既然上级组织信任我,给我施加这么重的担子,我一定发扬民主,群策群力,把南江的工作干好,在我离任的时候,一定给南江百姓办了实事,给干部一些实惠,给党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掌声和鲜花永远只奉献给胜利者,南江的干部给他送上最热烈的掌声。
  在其位,谋其政,韩江林身份变了,精神为之一变,支配欲忽然强烈起来。宣布任职的干部大会结束,他找了个借口,把施部长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向施部长提出了南江镇镇长和人大主席的人选建议。
  施副部长开玩笑说,这是县委考虑的事情,你何必操这个心?这话说重了,官场中人偏生喜欢用一些重话表达相互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韩江林说,我得保证后院不要起火。
  你发展势头正旺,后院起小火,属于抱薪赴火,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施副部长说,当红明星谁不闹一点绯闻增加人气?哪一个政治家能够以默默无闻登上历史舞台?
  韩江林对施副部长侧目以示,说,施部长对政治学研究得好透彻!
  施副部长面露得意之色,说,领导总是说,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不琢磨人,一不小心站错了队,一旦靠边站,等于在政治上栽了大跟斗,哪还有翻身机会?如果领导保护,犯点小错,只要不涉及原则错误,反而会在领导心中增加分量。
  韩江林笑笑,没见过以犯错误博得领导厚爱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施副部长心急,语速稍快,现在的领导哪一个没有一点问题?目前有一个说法,把全国的县长书记通通抓来杀了,可能会有冤案,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之鱼,现在县一级领导对告状形成了逆反心理,谁被告得凶,偏要用谁。
  不会吧,韩江林表示质疑。
  不会?用到重要岗位的干部哪一个没有争议?施副部长稍稍平静了一点情绪,当然,领导永远把握着一个底线,就是举报的问题查无实据,或者说还没查出来。
  周世忠在外轻轻敲门,韩书记,开饭了。
  韩江林听这新称呼,好像皇帝新披黄袍马褂,多少有些别扭。顺便向施副部长推荐小周,这是小周,我向你推荐过的,能说能写,是个人才。
  施副部长和小周握握手,说,韩书记经常说到你。两人一唱一和,周世忠受到赏识,脸色微红,兴奋而激动。
  一起出门下楼时,施副部长说,找一个副局长容易,找一个跑腿整材料能做事的秘书难,领导曾考虑从驻村干部中抽一批人进机关,换些新鲜血液,公务员核定编制少,各单位都超编,等以后再说。
  几位领导在食堂门口等施副部长,周世忠与韩江林落在后面,周世忠牵了牵韩江林的衣角。韩江林知道他有话说,张耳侧身小声问,有事吗?
  孙书记在矿管办大发雷霆。
  胜利者不在乎失败者发点小脾气,韩江林大度地把手一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不是,周世忠紧张地说,他说到煤矿股份的事,说谁妨碍他的生意,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韩江林吃了一惊,不知道孙浩所指何种生意,据他了解,除了木材生意,孙浩在南江并没有其他生意。
  小周怕韩江林不相信,说,孙书记心胸如鸡胸一般狭窄,做事易过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句善意的话有点教导的味道,韩江林并不往心里去,捏了捏周世忠的肩头,以示会意,也示感激,说,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吃饭。
第34章 拆迁风云
  兰家媳妇王妹依旧善良,淳朴本分,着装越来越像一个城里妇女,结婚两年,她对兰东进的照顾如初。她怀孕之后,一直隐瞒不报。为了照顾生意,王妹多数时间和兰东进在门面食宿。忙时腾不出手,便打电话叫兰晓诗送饭过去,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少,王妹把怀孕的事瞒得严严实实。
  这天,兰晓诗写东西坐久了,腰酸背疼,跑到门口让哥哥给自己按摩,兰东进抑制不住兴奋,把王妹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兰晓诗。兰晓诗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责备道,哥哥,你怎么不早说?兰东进惊恐地束手站立,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兰晓诗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兴奋地叫了一声妈,止不住哇地哭了。
  刘文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忙问,晓诗,出了什么事吗?
  王妹有了,我马上带她到医院来检查。
  是吗?母亲仿佛不相信似的。女儿天生缺陷,不能生育,兰东进结婚两年,王妹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老两口早就叽咕,东进脑子受伤,难道生育功能也受到伤害吗?为此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老天垂怜兰家,终于让王妹怀了孕。
  兰晓诗打车和王妹一起来到医院,母亲刘文芝焦急地等候在医院门口,王妹一下车,刘文芝上前牵住王妹的手,仔细把王妹打量了一番。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妇产科大夫,她从王妹的皮肤变化诊断出了结果,面对这期盼已久的惊喜,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经验,眼睛便往王妹的肚子上盯,射出的仿佛不是目光,而是能够透视的x光,又怨又喜地嗔怪,有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王妹羞涩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万一不是怀孕,我怕你们老人家失望。
  刘文芝拍拍王妹的手,十分体量王妹这份细腻的感情。她直接把王妹带到彩色b超室,当彩色屏幕上出现一个清晰影像,一向沉着稳重的刘文芝喜形于色。彩超医生说,恭喜刘姨,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当奶奶了。
  谢谢,大家同喜。刘文芝说。兰东进脑子伤残,生育功能没有受到影响,这对兰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刘文芝扶着王妹从彩超室出来,兴奋地对兰晓诗说,小诗,快给你爸爸打电话,告诉他王妹有了,你叫小韩回家,全家好好庆祝庆祝。
  同科室的姐妹听到刘文芝的媳妇怀了孩子,都过来向刘文芝表示祝贺。刘文芝便邀请大家到家里去坐。兰晓诗悄声对母亲说,妈,孩子还在肚子里,八字还没有一撇,激动个啥?
  妈能不激动吗?瓜已经结果,瓜熟蒂落,刘文芝乐哈哈地说,你快打电话。
  兰晓诗扭不过母亲,给老爸打了电话,兰槐听到这消息,乐坏了,说,小韩当上了书记,哥哥又要当爸了,叫小韩回来,我联系你叔和志军哥,全家上白云宾馆庆祝双喜临门。
  父母的情绪感染了兰晓诗,她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说,江林,抽空回趟家,咱爸要上白云宾馆宴请全家。
  有什么喜事吗,上白云宾馆?韩江林下午正好没事,在办公室里浏览报纸。
  你猜猜?
  买彩票中了百万大奖?
  no,兰晓诗摇头否定。
  留学申请落实了?
  no ,兰晓诗说,你不是说我留学是夫妻离散吗?怎么成喜事了?
  韩江林嘿嘿一笑,事物应当一分为二地看待,对我是坏事,并不意味着对你也是坏事。
  夫妻本是同命鸟,你什么时候把你我分得这么清楚?先别说这些,快猜!
  老爸光荣退体了。韩江林故意把“休”说成“体”。兰晓诗糊涂了,问,什么“退体”?忽然她悟出了韩江林的意思,笑骂道,我看你在乡下呆久了,学得油嘴滑舌了。
  韩江林笑道,不是我油嘴滑舌,教育局长签字同意教师退休,几乎都写成“同意退体”,老师们说,人老力衰,搞不动革命工作了,只好翻身下来,光荣退体,一时间成为白云教育界的笑谈。
  兰晓诗咯咯朗笑,说,你编的故事吧,这个简单的字也会写错吗?
  阴沟里翻船,洗澡盆里溺水,够简单的吧?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事发生。
  兰晓诗说,大喜的日子不说不吉利的话,快猜啊!
  韩江林说,你说吧,我猜不到。
  兰晓诗一字一顿地说,王妹怀孕了,哥哥要当爸爸了。
  生老病死皆自然常情,韩江林不觉得怀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失望地说,王妹怀孕值得那么高兴吗?又不是你怀孕!
  兰晓诗仿佛被灌了一股冷风,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生气地挂断电话,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刘文芝瞥见女儿异常的神情,问,没事吧?小韩的电话打通了吗?
  兰晓诗迅疾拭掉泪水,强笑说,没什么,小韩说马上赶回来。
  手机悄无声息,韩江林猛然醒悟,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伤害了兰晓诗,轻轻拍打了一下嘴巴自罚。再拨兰晓诗电话,只响了几声就挂断了。韩江林再拨,兰晓诗干脆关了机。韩江林静默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网络画面,上面突现一行清晰的字: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他走到党政办公室,交代周世忠说,小周,联系一下刘师傅,我要到县里找屠书记汇报工作。
  当镇长的时候,在用车问题上他还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别人的不满,现在他主政南江,谁主政,资源归谁支配,用车不再是一个值得用心考虑的问题。
  小刘送韩江林到白云宾馆门口,韩江林邀请小刘一同赴宴,小刘知道是家庭宴会,说回家有事,婉拒了他的邀请。
  飞歌唱晚大包间是白云宾馆唯一一个按照苗家风俗摆长桌的包间,桌子是一张宽大厚重的木板。兰家亲戚按照苗家土著风俗拉起长桌,客人分列而坐,有点土洋结合的意思。先到的家人一边说话一边候客。韩江林和大家打过招呼,龙志军向他招手,小韩,这边来。韩江林点头答应着,靠近在给客人倒水的兰晓诗。兰晓诗冷冷地给了他一个背影。韩江林碰了一鼻子灰,见兰东进和王妹正看着这边,没趣地讪笑退开。
  兰东进和王妹穿着一新,从外表看倒是十分般配的一对。夫妻就像一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他想起列夫·托尔斯泰关于幸福的议论,心说,谁又知道光鲜的外表之下,曾经掩藏着多么深刻的痛苦呢?好在房间的气氛融洽而欢欣,没有人注意到他个人的情绪,在一个整体欢乐的环境里,个人的忧伤又算得了什么?他由衷地替兰家感到高兴。
  韩江林小心地靠近龙志军坐下,龙志军掏出烟递给他,他轻轻摇手拒绝。龙志军说,当了书记还是要学点烟,不然怎么好意思给领导点烟?他笑道,我不是不抽烟,只是不抽大中华以下的,括号,不包含大中华。龙志军知道他在说笑话,笑了笑,没有接话,龙志军素来爱说笑,萦话一流水平,今天是家庭宴会,缺乏萦话繁殖的土壤。
  龙志军小声问,吴老板在积极拉人入股,你知道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国营盘江煤矿破产,煤矿资不抵债,破产拍卖,一直没有人敢接手,县里只好搞资产重组,盘江村煤矿盘下国营煤矿。国营矿包袱太重,老职工交社保金要二百多万,银行本利两千多万,吴兴财一直不敢答应。他说,上个星期苟县长要我做吴兴财工作,请他多支持县里的工作,重组盘江矿,吴兴财顾虑重重,问题怎么突然解决了?
  这事当书记的不知道?龙志军反问道,说,资产重组工作主要由李县长负责,县里答应吴兴财一个条件,老职工社保这一块暂时欠账,等以后企业景气了再缴这部分基金,并利用国家政策把银行贷款本利冲销了一部分,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吴兴财见有利可图,答应重组,他个人和盘江村都没有多少资金,为了尽快恢复生产,以吸收股份的方式筹措资金。
  韩江林说,煤炭销售不景气,生产越多,赔得越多。
  煤炭不景气主要受交通条件制约,生产出来了也拉不出去,作为西电东送的系列工程的一部分,市里刚上了一个大型火电厂,吴兴财姨表兄是火电厂的总工程师,火电厂答应派车上门拉煤,盘江煤矿的销售不成问题了。
  龙志军凑近他,神秘地说,领导们意识到投资煤炭有利可图,有意识地让盘江煤矿破产,借助资产重组参股,又利用吴兴财这个关系,这样盘江煤矿产销都不成问题,原来煤矿职工的告状是县里最头疼的问题,重组以后,职工得安置,领导得实惠,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除了债务,盘江煤矿的资源、生产设备,估计价值四五千万,重组剥离债务后,等于将盘江煤矿原有资产白送人了,这不是乘人之危,坐收渔利吗?
  乘人之危也罢,趁火打劫也罢,各地领导热衷于城市拆迁,热衷于国有企业破产和重组,关键一个利字,没有利益,哪会趋之若鹜?龙志军说,吴兴财吸收股份分为a股、b股和c股,a股是管理股,共二十股,相当于盘江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吴兴财和盘江村共五股、县长书记分管副县长矿管办主任,和我,每人两股,每股五万元,b股十万元,一股相当于盘江矿百分之一的股份,主要由盘江村民和相当责任人持有,c股向社会集资,每股二十万元。
  韩江林没有想到吴兴财操作这么重大的事情,却瞒着他这个现管书记,把利益拱手让人,而不照顾书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故意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煤炭行业如果一直不景气,股本不是打水漂了?
  龙志军正色道,你错了,能源产销矛盾是结构性矛盾,主要是受到交通运输能力的制约,中央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在大力发展交通建设,几年以后,煤炭价格会成倍上涨,股本就不是打水漂的问题,而是一本万利,你快去找吴兴财说说,入一些股在里面。
  煤矿事故率非常高,万一煤矿出事呢?
  你怎么这么小心?喝水还噎死人呢!如果你不想沾带血的煤炭钱也可以,我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子。
  什么路子?志军哥是不是招财童子啊?
  那要看对什么人,对兄弟家人,我是招财童子,对别人我可能是要财童子,龙志军笑道,南江处在全市规划建设的苗族生态旅游圈核心地位,旅游发展指日可待,这样,你以建设民族旅游一街项目名义,对南江老街来一个彻底的拆迁改造。
  韩江林听得心惊,说,老街就是南江的名片,拆除这张名片,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龙志军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南江老街房子拆迁补助、异地征地安置,两项加起来不过五百万元,老街的地以每平米八百计算,在三千万左右,扣除相关费用,老板大约有一千五百万的进账。
  韩江林又一惊,故意问,钱是老板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龙志军瞪着韩江林,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韩江林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龙志军这一番话,让他明白为什么老板都喜欢拉拢地方行政官员,行政官员与老板亲如鱼水的关系了。
  幸好菜已上桌,韩江林得以暂时摆脱这个令人无法承受的问题。兰槐说,小韩,你兄弟俩不要只顾说话,给叔叔倒酒。服务小姐端上来的是白云春酒,这是县里规定用来招待外宾的酒,龙志军说,这是家宴,怎么喝这种酒?
  兰槐笑道,喝茅台?你拿来呀!
  表叔请客,我签单,呵呵,表叔管财政的,精打细算到家。
  大家乐呵呵地笑,龙志军朝服务小姐招手,爽朗地说,拿一件茅台上来,跟龙老板说一声,记在我账上,然后对兰槐说,表叔,你请客,菜单不要我签了吧?
  又笑,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敢签,又不是我要当爷爷。
  兰槐说,当表舅不该奉献奉献?
  我奉献茅台,还在娘肚子里,就闻得酒香,一定是个儿子。
  大家都说借龙志军吉言,举杯向兰槐表示祝贺。
  白云的规矩,第一杯酒用筷子洒点于地敬菩萨,一口喝干。韩江林觉得酒的味道有点不对,见龙志军也在疑惑。龙志军走了出去,一会儿回来对韩江林说,酒是好酒,但不是茅台,我叫龙老板换了。
  小姐倒了第二杯以后,悄悄把先前的酒撤下。果然,第三杯酒香醇得多。龙志军做事老练,不露声色地换了酒,又不惊扰大家兴致。几杯酒下肚,龙志军略有醉意,对韩江林夸口说,最近我和李县长计划操作一件大事,当然,这件事情对白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韩江林说,人生三大事,孩子妻子房子,志军哥管的是白云房子和城镇建设,与民生息息相关,自然都是大事。
  龙志军眼睛一轮,说,书记喜欢大道理,咱们只知道干实事,不喜欢说道理,最近要搞白云老街改造,李县长找了在东莞办厂发了的同学投资,这个项目折腾下来,不是几万的小钱,而是以千万记的大数目,地皮炒起来,目前死气沉沉的白云就活了过来。
  志军哥占多少股份?韩江林壮着酒胆问。
  龙志军也不避讳,说,没有领导决策,项目不能立项,没有我协调操作,他们搞不起来,没有老板投资,等于没有源头活水,局面无法盘活,自然不会生利,三方缺一不可,收益分配原则上二一添作五,当然,可能还有不可预料的支出。
  韩江林心想,与某些领导冒险收受贿赂相比,他们这动作大多了,点子聪明多了,经营城市所得收入不会引起群众公愤,即使有人举报上级调查,最终也有可能查无实证。他终于明白官员喜欢经营城市,管城建的原因了,巨额国有资产、百姓私有财产就是以变相折价的办法,巧妙地进入开发商和官员的腰包。
  韩江林给在座的老人敬过酒,又向兰东进敬酒。兰晓诗说,江林,哥哥喝了两杯,不能喝了。
  舔一点没事,韩江林说。手机彩铃声不识趣地悠扬响起。韩江林把杯子放下,看到是吴兴财的手机号码,沉思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韩江林贴着墙接了电话,吴兴财刚从南江上来,在张小二家天华酒店,要韩江林过去。韩江林正想去见见吴兴财,想来一个兴师问罪。晓诗问,谁的电话?有事吗?韩江林点点头。兰晓诗提醒说,你今天喝多了,不要去了。韩江林说,这是重要的客人,不能不去。兰晓诗说,去了不要再喝酒,少说话。
  韩江林点头答应,和龙志军打了个招呼,悄悄走出飞歌唱晚包间。
  出了白云宾馆沿河堤朝天华酒家走去,清凉夜风拂面,韩江林燥热的脑子忽然清醒,心想,我这是怎么啦?居然羡慕以权谋私,自出大学校门以来一直漠视名利的理想,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试图用古人所表达的意思来剖析眼下的心境,衣服在我身,衣服上的每一个污点我都在乎,道德在我心,在多数时候它看不见摸不着,遭到我的有意漠视?
  浮躁啊,浮躁啊,韩江林抚胸长叹。他越来越觉得人生的软弱,早年试图改变环境的想法逐渐变成适应环境的法则。
  手机告知短讯,韩江林查看短讯,上面赫然写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血本一起偿还。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号码虽然陌生,韩江林能够猜到是谁发来的信息,懒得理会。担心有人跟踪,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性格里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昂首挺胸一路前行。
  韩江林掀帘而进,杨蕾热情迎接,哥来了?吴老板在楼上等你。厅堂里摆着一只摇篮,睡着一个漂亮的粉色孩子,杨蕾的儿子贝贝蹲在摇篮边。他轻轻揪了揪孩子粉嫩的脸,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像个洋娃娃,这么漂亮!
  叫舅舅,杨蕾吩咐贝贝,说,姐的儿子,这个月她上市里学习去了,丢在这里让我带。韩江林愣了一下,认真打量着孩子,心想,如果我和杨卉结婚,或许这就是我的儿子了。杨蕾把茶水递给韩江林时,看到他眼圈儿发润,关切地问,哥,你怎么啦?女人到底心细,从他看孩子的疾迷目光中悟出了什么,劝慰说,哥哥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体。
  韩江林知道感伤的不是地方,大声问,吴老板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三楼房间打牌。杨蕾说要引他上楼。他连忙拒绝,你招呼你的客人。说着快步冲上楼。
  三楼没有客人的包间,门都大大敞开,唯有一间房门紧闭,握着门锁一推,门从里面锁上。里面问,谁呀?韩江林底气十足地回答,我。
  门开了,房间里烟雾缭绕,在座的是盘江三大头、盘江煤矿的会计兼出纳,四个人围坐在麻将桌边,桌上没有麻将,而是摆着厚厚的账单。韩江林责问,门锁得这么严实,在召开什么秘密军事会议?吴兴财不好意思地讪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背着书记召开秘密会议,我们在清算一堆烂狗肉账。
  他本想兴师问罪,见吴兴财小心翼翼,不由得想起吴兴财的种种好处,心先软了下来。在南江,吴兴财有客必上兰芳酒家照顾生意,进城,又来天华酒家照顾生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几个人似乎有什么问题争执不下,屋里气氛有些紧张。韩江林为了缓和气氛,玩笑道,不开狗肉店,哪来的狗肉账?
  吴兴财诚实地说,韩书记,不瞒你说,一件天大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搞得好是天大的机遇,搞不好,我们沦为盘江千古罪人。
  韩江林故作轻松地问,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吴兴财把县里要求盘江村煤矿重组国营盘江煤矿的事情说了,抱怨说,领导们不想一想,我们村办煤矿是一条小蛇,国营盘江煤矿是一头大象,蛇吞象怎么吞得下?我担心这样一来,蛇象都活不成,所以我们班子开了个会,特意请韩书记替我们拿主意。
  由于事先知道了重组方案确定的消息,他对吴兴财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借着和龙志军讨论的意见,从两方面详细谈了煤矿重组的利弊。几个人连连点头,村主任吴兴炳说,还是韩书记读书多,见识广,替我们拿了好主意。
  韩江林心说,你们还真会装啊,主意不是早就定了吗?
  有了韩书记这番话,我们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吴兴财说。
  韩江林嘿嘿一笑,心中回应,上了虎背,还能下来吗?
  吴兴财说,经过村民代表讨论,村委拟定了一个重组的初步方案,当然,这不是与县里签订协议的那套方案,而是具体的操作方案。
  吴兴财详细解说了两套方案的内容,要通过股份投资折算方式,吸收资金二百万元,煤矿才有可能进行正常生产。在他们决定具体实施的方案中,几个管理人员的股份,由百分之二十提高到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包括韩江林,每人出资五万元,收益却占煤矿收益的百分之五。
  吴兴财的解释让韩江林大吃一惊,若不是亲眼听见,很难想象这些看似淳朴厚道的外表里面,居然藏着那么深的心机。县里领导自以为得计,研究确定了重组方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农民以憨厚的外表迷惑了他们。吴兴财在设计收益里没有忘记他,这令韩江林十分欣慰。
  吴兴财最后说,今天盘江煤矿正式邀请你入股,其他领导找人代替,并不亲自入股,韩书记,要不你在我们当中找一位代理人?
  韩江林客气一番,说,我是南江的书记,以这种身份入股,岂不是以权谋私?
  吴兴炳说,韩书记不能这么说,地下的煤是祖宗留下的,又不是哪一家的,好比结伙投资买网打鱼,入了股既有收益的可能,还有投资失败的风险,哪能与以权谋私相提并论?
  在座的都劝韩江林,韩江林心动了,说,容我好好想想。说着给了吴兴财一个暗示的眼神,站起身走了出去。吴兴财会意,跟着他上到四楼的露天平台。韩江林看到四周无人,轻声问,孙书记没入股吗?
  吴兴财笑笑,管理股是留给南江一把手的,有他没你,有你没他。韩江林瞪着吴兴财,老吴,这话说得我和孙浩像死对头似的。
  吴兴财歉意地两手一摊,乡下人不会说话,这是事实,莫非一山能容二虎,南江可以委任两位书记?
  韩江林责备说,只听说人走茶凉,孙书记还没离开南江呢!你们未免太势利了吧?
  吴兴财嘿嘿一笑,有什么资格坐什么位子,当干部天旱水涝都衣食无忧,我们靠这点生意吃饭,不势利全村人饿肚子,百姓戳我脊背骂我娘。
  说完感慨一声,书记,这个包袱重呀,最后到底甩掉包袱呢还是被包袱压死,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韩江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肯定会甩掉包袱,能源问题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主要问题,今后几年能源价格会有较大的上涨,守着一块金土地,你们等着过好日子吧。
  吴兴财眉头渐渐舒展,韩书记答应上我们的船,一起风雨打拼,同甘共苦了?
  韩江林沉思了一会,说,杨所长的妹妹和妹夫都没有工作,靠做生意为生,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让他和你们一起打拼。
  韩书记到底不愿意和我们捆绑在一起,吴兴财开玩笑道,爽朗地说,杨所长妹妹入股也行,你叫她上来签个协议。
  韩江林下楼跟杨蕾说了,杨蕾仿佛接到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兴奋,说,原来二十万一股,怎么变成了五万?我马上取钱。碰到韩江林严肃的表情,吐舌做了一个鬼脸,明白了。
  韩江林问,这么大的事,要不要跟小二商量一下?
  杨蕾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这事我做主,就不让他知道了。
  韩江林心想,还是不要在场妥当,对杨蕾说,你上去吧,他们在上面等你签协议。他从摇篮里抱起杨卉的儿子,浓重的奶气绕着韩江林,他便有些心动,轻轻亲吻了一下他柔嫩的小脸。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张小二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杨蕾不在,说,人到哪儿去了?客人等着要酒。韩江林淡淡地说,有事上楼去了,马上就下来。张小二叽咕一句,回厨房忙活去了。
第35章 和大姨子的那点事
  兰晓诗坐在沙发上看外文书,为出国做准备,近一段时间她恶补外语。韩江林回到家,涎着脸凑上前,讨好地奉承,老婆勤奋努力,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兰晓诗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当头遭遇一盆冷水,正襟危坐,问,客人散了?
  兰晓诗说,散不散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老婆怀孩子。今天的失言被兰晓诗揪住了尾巴,他只得嘿嘿笑着道歉,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没人说你行,也没人说你不行。兰晓诗头也不抬,在怀孩子的问题上,是你老婆的肚子不争气。
  兰晓诗火气十足,头一次用这种冰冷的语气说话,他被呛得说不出话,又不敢招惹她,起身走向卫生间,理屈在我,我不和你吵,行了吧?
  兰晓诗误以为他要离开家,大声说,给我站住,不说清楚想溜?没门!
  他站在客厅中央,我站住,还不行吗?
  不行!兰晓诗说,一个电话你就撂下全家人,只有你是重要人物,我们兰家的人都是不入流的小人。
  韩江林咋舌,不能理解女人骄横起来,这么蛮不讲理,说,你们是小人,我是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了不?
  你配?兰晓诗鼻子里哼哼,发火本有几分假装,见丈夫老老实实、一脸傻样地站在客厅中央,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问,究竟去招待什么人?从实招来!
  韩江林得到话,顺杆儿往下溜,折回沙发坐下,嬉笑着说,好好,我如实向书记汇报。他乖顺而无助的神情令兰晓诗稍为得意,微微笑着,这还差不多。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和龙志军的谈话,以及吴兴财招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兰晓诗听得心急,直截了当地问,你答应入股了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说,你不是说不需要我拿钱回家吗?
  兰晓诗急了,大傻瓜,不会连进财童子都挡在门外吧?
  什么进财童子,不就是入个股?还不知到底是赔是赚呢!
  兰晓诗杏眼圆睁,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柴米油盐哪天少得了?中国这么多人,可利用的能源那么少,守着煤窑就是守着金山银山,盘江煤矿抛开地下几千万吨的煤不说,单说煤窑坑道,采煤设备,价值上千万元的设备折价二百多万元,单这一项已是天大利润。
  韩江林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老爸兼着国有资产管理局长呢,刚才龙志军和老爸说起这事,要老爸想法入股,你倒好,煮熟的鸭子要放飞。
  韩江林嘟囔一句,你不是教育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兰晓诗生气地点着他额头,这是木脑壳吗?这就是取之有道啊!当官受别人的贿赂,好比从老百姓手里抢夺饭碗,煤本来在地下,属于没有主人的东西,谁手快谁就得,入股挖煤,不存在损害他人利益问题,即使真的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由于不是直接损害,不会引起不满和公愤。
  你的意思是公家的东西可以拿?
  这和拿公家的东西也不同,拿公家的东西也比收受私家的贿赂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不要,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大傻瓜?兰晓诗命令说,明天跟吴兴财好好说说,无论如何以我的名义入一份股。
  韩江林说,煤矿公开招股,明天去入就是。
  兰晓诗说,志军哥说了,公开招股和内部股差别大了,内部股一股相当于公开股红利的好几倍。
  韩江林陪着小心解释,我让给杨蕾了,你既然有兴趣,入个公开股也是一样。
  兰晓诗听了这话,气得直哆嗦。他预感到情况不妙,忙说,杨蕾两口子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我有吗?我有吗?杨蕾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关心?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杨家女婿,把杨蕾当妹妹了?做梦吧,你。兰晓诗连珠炮地说,你呀你呀,我原来不相信有胳膊朝外拐的,今天我算见识了。
  韩江林一生气,胸口堵得慌,抢白道,我就是朝外拐,又怎么样?
  兰晓诗一时语塞,脸色发青,跳下沙发冲进卧室,“嘭”地关上了门。韩江林冷静下来,想向兰晓诗好好解释,走过去开门时,发现兰晓诗从里面反锁了。
  韩江林在书房睡了,第二天起床一看,卧室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兰晓诗不见了踪影。他以为兰晓诗回了家,中饭时分赶到岳父家。刘文芝摆好了饭菜等候他们,见他独自一人进家,诧异地问,晓诗呢?
  韩江林说,我以为她早来了呢,起来就没见她影。
  刘文芝问,没吵架吧?
  兰槐从房间里出来,和韩江林打了声招呼,说,晓诗早上来过了,吵了我一通就跑了。
  什么时候?吵什么?刘文芝问。兰槐看了韩江林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说,吃饭。
  刘文芝说,小诗对孩子很在意,是不是受到了刺激?
  这何尝不是全家人的心病?韩江林和兰槐不知怎么回答。座机电话铃响,王妹进客厅接听电话,说,晓诗在春兰姐家,说不回来吃饭了。刘文芝说,她只有去那里。兰槐抢白一句,晓诗能上天入地,本事大得很。刘文芝质问,她不是你女儿?怎么横竖看她不顺眼?兰槐没有回答。韩江林猜测父女俩为什么吵了架,心里有了疙瘩。
  韩江林吃过饭,径直来到春兰家。她们正围着茶几吃炒粉。春兰欢欣地说,哎呀呀,说曹操,曹操就到,南原人真念不得。他看着兰晓诗,问,念我什么了?春兰瞟了晓诗一眼,只是笑。兰晓诗心里有气,只顾吃炒粉,不理他。
  韩江林在沙发上坐下,春兰问,你吃了吗?韩江林点点头。春兰说,要不要来点?春兰夹了一把炒粉喂进他的嘴,尝尝,这家的炒粉真的很香。还从来没有人喂过韩江林吃东西,嚼着炒粉,看着春兰柔媚的神情,他突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再来点,春兰又喂了过来,韩江林像一只小鸟一般张嘴接了。兰晓诗瞪了韩江林一眼,说,胳膊朝外拐的人,有人给他吃给他喝了。韩江林耐心地解释说,杨蕾两口子没有工作。兰晓诗反驳韩江林,这屋里坐着两个下岗人员呢,你怎么不照顾我们?春兰笑着说,小韩,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和我舅一样的语气?
  他不知道兰槐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疑惑地看了看她们。两人好像形成了默契,相视一笑。
  他问,你和爸吵架了?
  春兰说,县级班子换届考核快要到了,晓诗一直在做舅的工作,要舅出面帮你拉一拉人气,舅知道龙志军也要竞争副县长,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愿意出面单独帮你。
  岳父发火的症结原来在这里。他感动地靠近兰晓诗,说,你没必要为这事和老爸吵架。兰晓诗瞥了他一眼,赌气地质问,这是你个人的事吗?好,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管了。
  小韩当了部长,你就是部长夫人,我有一个部长妹夫,脸上也荣光呀,怎么是他个人的事?春兰笑着劝慰兰晓诗。吃完了炒粉,春兰收碗进厨房清洗,把空间留给了两人。兰晓诗兀自拿起遥控准备打开电视。他赔着笑脸坐着,等候兰晓诗开口说话。
  电视没有什么吸引人的节目,兰晓诗并不看他,说,黄宇两口子邀请到野外烧烤,去不去?
  韩江林接到了鸡毛令箭,热烈地回应,愿随夫人同行。
  兰晓诗抢白道,不是另外有人需要体贴照顾吗,还知道夫人?
  她打电话联系了肖丽。肖丽说车已经来了,让他们马上到财政局门口上车出发。兰晓诗站起来,问,好了吗,姐?走吧。
  春兰从厨房里出来,用纸巾擦着白净的手,年轻人聚会,我怎么好意思去?兰晓诗笑着说,你说这话,像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她上前挽起表姐的胳膊,说,走吧走吧,你一个人在家,要多参加活动,才有机会找个如意郎君。
  春兰说,我现在对男人彻底失望了。说着,羞涩地瞟了韩江林一眼,脸红了。她看了一下短裙,说,裙子在野外不好坐,我换条裤子。说着钻进了房里,兰晓诗随后进房,房里传来俩人的调笑声。兰晓诗说,你的皮肤又白又光滑,这么美丽的人儿变成了闲置起来,真是太浪费资源了。春兰说,资源利用,谁来利用?晓诗说,你只要一个眼神,想跟你回家的男人还不得成群结队?
  你眼神飞扬,跟你回家的男人怎么不成群结队?
  兰晓诗呵呵一笑,我是名花有主,不像姐姐名花无主,名花要再不让人欣赏,只怕慢慢的养在深闺无人识了。
  哎,这条裙子好看,我试试?
  春兰似乎有些不舍,说,你这身够时髦的,我这些老气横秋的。
  兰晓诗说,这么珍贵?不会是情人送的吧?
  春兰气恼地说,拿去。
  兰晓诗说,姐姐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嘛,这叫资源利用。
  春兰说,我的东西是你的,你的怎么不是我的?
  兰晓诗说,我的当然是姐姐的,只要是我的,姐姐只管要就是。春兰小声说了些什么,兰晓诗朗朗地大笑,说,古人说妻子如衣服,姐把男人当成衣服了?你情我愿,只要他同意,你就要呀。春兰说,嘴上这么说,到时候别拿刀子捅我哦。
  韩江林侧耳听着她俩说笑,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突然,房房的镜子被风吹动,反照出春兰雪白曼妙的玉腿,韩江林呆住了。春兰正在比试衣服,转过身时,从镜子里看到了韩江林的影子,愣了,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关上了柜子门。一幅倩影顿时从眼前消失,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在两个女人身后下楼,闻着她们身上散发的迷离香气,他产生了无限遐想。来到宽阔的街道上,阴暗的心理豁然开朗,他不由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第36章 选举提名
  夹岸高山,清幽的河水碧练般缠绕一片白色沙滩。山脚立了两幢三进间木楼,这是白云新近的一个休闲去处——天河山庄。山庄主人在沙滩上搭了五个八角形的亭子。一个亭子里坐了几个早行人,围着麻将展开战斗。
  黄宇夫妇邀请了三家同学,除了韩江林,还有吴传亚,文化局的刘明科。大家把带来的东西从车上卸下,搬进山庄。肖丽一边吩咐主人摆麻将桌,一边热情地召集人开战。兰晓诗在美人靠上坐下,望着清幽的河,说,原来读到诗句,明月人依楼,我觉得特美,一直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景与之相配,直到有一次下乡到同学家,坐在美人靠望明月高悬,如诗如画,我方体会诗人的匠心。韩江林说,我从小在木楼里穿梭,木楼在我印象中就是贫困,落后,没有任何美感。
  肖丽过来拽起兰晓诗,这是什么地方,还吟诗作对?走走,打麻将。兰晓诗说不会,肖丽说,不会学啊,我教你。兰晓诗说,我姐和你们打。春兰说,我们合股投资,合作双赢。黄宇倡议,女士打麻将,男士下河游泳。吴传亚说,这么清亮的水,一定要下河才不虚此行。韩江林在南江经常下河,眼前的白云河河窄水浅,激不起游泳兴致。吴传亚热烈地说,走走,我带了渔网来,弄点鱼烧烤,配点野生鱼香菜,味道特别鲜美。
  吴传亚打鱼,沿河一路往上游走,刘明科提着鱼篓跟着。黄宇和韩江林在水里游了一会,在一个岛礁上坐下,黄宇拍着发福的肚皮说,板油厚了,腹肌没有了。韩江林奉承一句,心宽体胖,我们乡下干部操心才瘦。
  你多大啊?黄宇一笑,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江林,县级换届已经启动了,有希望的都开始活动了,你没有想法吗?
  文昌镇原书记调任扶贫办主任,黄宇接任文昌镇书记。按以往的规律,文昌镇书记是进入县级班子的最有力竞争者。他一时不明白黄宇这话的意图,随意地笑笑,你这个白云的北京市委书记,肯定是进入班子的最佳候选人。
  黄宇说,现在有人开始集群轰炸了,这年头,谁的炸弹能量大,谁就是进入班子的最佳人选,我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任书记时间太短。
  那我更不消说了,韩江林感于他的真诚,说,人生没有几次机会的,你地位特殊,应当放手一搏。
  黄宇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无依无靠,单打独斗,你有丰富的人脉资源。
  英国首相丘吉尔到美国求援,罗斯福总统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正在游泳,来不及穿衣服,硬着头皮在泳池接待罗斯福,拍着圆圆的肚皮说,总统先生,你已经看到了英国首相一无所有,急切地希望得到大力帮助。韩江林拍着光溜溜的肚皮,在老哥面前,我坦率地讲,我和首相先生一样,一无所有。
  黄宇笑着说,可惜我不是拥有制胜力量的罗斯福总统,不然我倒愿意尽我所能,成就老弟。
  韩江林感慨道,在政治上老头子是一只只玻璃公鸡,外表好看却一毛不拔,哪里指望得上?为此晓诗和老头子大吵一架。
  为什么?
  老头子嫌麻烦,不愿出手相助呗。
  没有救世主来拯救我们,只有自己拯救自己,江林,我们两个大镇合起来,党代表和人大代表占了全县代表的差不多五分之一,巩固这块阵地,再争取随大流的中间派,只要获得组织提名,我们完全可以在选举中胜出。
  韩江林一惊,不由得悄悄打量黄宇一眼,心想,他的官场行道磨练得多深啊。黄宇神色自若,表面上随口而言,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许今天的聚会就是为了这一目的。政治上多一个盟友,就多一份力量。在县级换届选举中,乡镇书记在党代会上是代表团团长,在人大代表会议期间,担任代表团临时支部书记,在审议候选人名单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代表的工作。韩江林佩服黄宇的政治策略,满口答应,好啊,到时候老哥子能够进入候选人名单参选,我保证南江代表的票一张也不会落下。
  黄宇对韩江林的爽快很满意,和他击了一下手掌,一言为定,我也保证文昌的代表满票支持你。
  韩江林伸出大拇指说,一言为定,老弟预祝你顺利获得提名。
  黄宇握紧拳头一挥,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一定争取。他坚定的信念,乐观的自信影响了韩江林。韩江林顺着说,相互支持,争取胜利!
  心有默契,两人亲密了许多,晚餐时分,频频相视而笑,举杯豪饮,大有一醉方休之势。吴传亚很有意见,说,江林,正科级的汽车装六个缸的发动机,马力加足,我们四个缸的发动机怎么跟得上?
  韩江林说,乡镇换届人事安排还没结束,哪天领导慧眼识珠,让你换上六个缸的发动机,跑一跑乡镇,锻炼锻炼。
  吴传亚说,别出这个馊主意,等我们下了乡,你们换上八个缸的发动机,跑进县级班子了,算了,我们不求进步,安心在县城步行街赤脚慢跑算了。
  黄宇说,要换六个缸的正科级发动机,下乡锻炼必不可少,晚走不如早走。
  韩江林取笑说,当官最终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传亚精明到家,与其绕个弯子,不如直接采摘胜利成果。
  吴传亚说,我知道你和兰晓诗志向远大,想等事业有成再生孩子,不像我们凡夫俗子,生养孩子就是两口子全部的事业心。
  兰晓诗听了这话,晴朗的脸霎时黯了下来。吴传亚的老婆欧兰香悄悄在吴传亚的腿上掐了一把。吴传亚没有领会老婆的暗示,说,你掐我干什么啊,毛病!欧兰香气得脸色发白。黄宇赶忙举碗解围,喝酒喝酒。
  三大碗米酒下肚,韩江林就头脑发胀,晕乎乎的了。
  大家在财政局门口下了车。韩江林两口子送春兰回家后,晓诗担心父亲还在生气,特意拉上丈夫回家。父母在看电视,兰槐见韩江林喝醉了酒,主动倒水递给韩江林,以示和解。韩江林望着老头佝偻的背影,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晓诗见父亲消了气,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准备离开。
  刘文芝说,小韩醉了,你们不要走了,就在楼上睡。兰晓诗说,我睡前要看看书。家里没有书?刘文芝反问一句。兰晓诗说,妈,这里哪有我要看的书嘛!
  两口子下楼,兰槐说了一声,晓诗,明天过来吃早饭,早来点。晓诗高声答应。
  两人沿着顺溜的斜坡漫步,酒上了头,韩江林高一脚低一脚地飘。忽然后面有了动静,兰晓诗赶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一辆汽车失控地从上面呼啸而下,兰晓诗惊叫一声,江林。韩江林被她狠命地推,晓诗惊恐的声音惊醒了韩江林,他想拽住兰晓诗,晓诗的身体已经被汽车带出,他只拽住她的一只手,兰晓诗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
  晓诗,你怎么啦?他焦急地扑上前,想把兰晓诗拉起来。
  晓诗轻轻哼了一声,说,江林,我没事。她想借助他的力量爬起来,身体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量。晓诗说,江林,我屁股有些疼。韩江林查看兰晓诗的下身,她的裤子被车子划破了,露出了雪白的肉体,血浸漫出来。韩江林一阵心慌心痛,急着说,晓诗,别动,我打电话叫人。
  晓诗说,我身上没有一点劲,你先把我抱起来。
  她双手紧紧缠着韩江林的脖子,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两条腿软软地拖在地上。他酒意未醒,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气喘吁吁,伸手摸兰晓诗的腿,腿根塞进了异样的碎块。
  几个路人围了过来,出了什么事,醉酒了吗?有一个街坊大妈认识兰晓诗,走过来问,晓诗,怎么坐在地上?出了什么事?
  晓诗凄然一笑,我刚刚被车子撞了一下。街坊大妈和韩江林一起扶兰晓诗,兰晓诗仍然不能站立,大妈查看了一下晓诗的腿,惊得声音发颤,对韩江林说,快打电话,叫医院的救护车来。
  旁边一个好心人说,我给交警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查一查肇事车。
  兰晓诗被送进医院,经医生初步检查,兰晓诗的伤情比预想的严重得多,右腿盆骨碎裂,锁骨严重破损,有可能影响坐骨神经。酒后疏忽大意害了妻子,自己罪不可赦。韩江林揪着头发,想往墙上撞,想狠狠地惩罚自己。
  兰槐得到消息马上赶来,他听说了事情经过,觉得车祸有些蹊跷,马上给白云公安局长吴宏忠打电话,要他一定查找到肇事司机。
  刘文芝看了医生的诊断报告,估计到了伤情的严重性,以及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要求把女儿转送省人民医院。
第37章 意外的交通事故
  空气中充满着浓浓的苏打味,韩江林猛然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晓诗怎么啦?
  没有谁回答他的疑问。兰槐满脸凝重地坐在对面,刘文芝斜靠着他的肩膀,眼里充满了迷离的悲哀。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亮如白昼,韩江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十分。走廊末端的窗子上,灰色晨影悄无声息地贴在上面。手术从凌晨两点开始,整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他担心兰晓诗的伤情,内心焦躁不安,身体里便产生了排解和发泄的冲动。他走到洗手间,黄色的尿液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射出去,重负的身体轻松了许多。掬一把凉水洒在火热的脸上,就着镜子观察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堆散落的碎片,在程序的控制下,逐一按照要求组合起来,并和原来的匿名电话相联系,形成一个系统的格式化文件。格式化画面上清晰地出现了主题,谋杀。这是他自从昨晚喝醉后到现在,为混乱的画面找到了关键的主题,为破解困局找到了一条明确的出路。他推断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车祸,凶手针对他,晓诗代为受过。
  凶手是谁?实施谋杀的行为目的是什么?为了政治利益呢还是为了经济利益?车祸制造者是直接阴谋者,还是受人指使?一系列的疑问使大脑不堪重负,再次陷入混沌状态。
  他需要得到答案,掏出手机拨打刑侦队长谌洪的电话。电话接通,嘈杂的背景下,谌洪劈头一句,江林,发梦冲吧,这是什么时候?
  谌大队长,韩江林生气地讥讽道,什么态度,这么接待群众报案?
  报案?你?谌洪呵呵大笑,小心我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
  韩江林以毋庸置疑的语气直问,你现在哪儿?
  拉练,谌洪说,犯罪分子改进作案工具,公安没经费,只能改进身体,犯罪分子作案开奔驰,公安开摩托追,从身体素质方面比较,犯罪分子是摩托车,公安是载重汽车,局党委要求不降吨位就降职,刑侦队超标的人多,每天早上拉练。
  韩江林对他的调侃没有反应,谌洪觉察到不对头,敛起笑容认真地问,江林,没出什么事吧?
  韩江林忧伤一叹,出大事了。他把昨晚的事概说了一遍,说,本来应该是我躺在床上的,晓诗代我受过。
  晓诗受伤了?不严重吧?给交警报案了吗?谌洪问。听了韩江林的回答后说,你说有人想谋杀你,有什么证据吗?
  韩江林把脑子里格式化的文件主题向谌洪描述了一遍。谌洪稍事沉思,说,目前只能说有这种可能,证明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需要充分的证据。
  受到好朋友的质疑,他老大不快,反问,你不相信?
  上班后我到交警队了解了解情况,谌洪没有正面回答,我上南原来看晓诗,再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你。
  手术已经结束,兰晓诗躺在手推车上,护士推着车缓缓地走向重症病房。刘文芝急切地探听手术情况。大夫说,手术非常顺利,骨头的治愈不是问题,关键是坐骨神经受到损伤,恢复需要一个过程。刘文芝懂得医生言语包括的医学意义,顿时神色黯然,说,意思是我女儿有可能站不起来了吗?医生劝慰刘文芝说,刘大夫,孩子那么年轻,恢复起来非常快的。
  韩江林心头一震,赶忙与谌洪匆匆道别,收了手机跟在妻子身边。麻药没有消散,晓诗像一个睡熟的孩子,漂亮的脸蛋浮现梦魇中淡然的笑容。刘文芝坐在床边,一夜未眠,两位老人精神疲惫不堪,他们像呵护婴儿一般守在床边,刘文芝一遍一遍地梳理着女儿的秀发,心里饱含痛苦却欲哭无泪,悲怆、忧怨、无奈的伤情洪水一样泛滥,韩江林沉在其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潘建平夫妇听到消息,赶到病房看望兰晓诗。晓诗依然没有醒,潘建平看到兰槐夫妇过度伤感,劝慰了一番,说照顾病人要打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请两人在医院食堂里吃过早餐,然后让司机把他们送到家里休息。
  病房里只剩下韩江林和兰晓诗,变得十分安静,韩江林靠床坐着,轻轻抚摸着妻子细腻的手,说,晓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晓诗仿佛在梦中听到召唤,幽幽舒了一口气,眼睛还没有睁开便叫道,江林,我怎么睡在医院的床上?她努力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子软弱无力,伸出手缠着韩江林,扶我起来,我要上卫生间。韩江林说,别动,我抱你。晓诗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像什么话?韩江林说,你刚刚做过手术,还不能动。兰晓诗只得依了韩江林。
  兰晓诗重新在床上躺下,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审视了自己的伤情,拳头轻轻捶打着腿,说,江林,我的腿没有感觉,好像不是我的腿,我会不会瘫痪?
  不会不会,韩江林说,医生说手术非常顺利,骨头愈合你就恢复如初。晓诗忧心忡忡,说,臀部是坐骨神经所在,伤到了坐骨神经,我可能永远瘫痪在床,如果事情糟糕到这种地步,我不想拖累你。
  韩江林鼻子一酸,忍住泪含着笑,亲昵地拍了拍兰晓诗的脸,说什么呢,傻孩子!
  顺着晓诗惊讶的目光回头,他发现杨卉抱着一只花篮站在门口,赶忙起身迎接,小卉,你怎么来了?连忙起身接过花篮。杨卉把花篮送到他怀里,放下手提袋,握住晓诗的手,问,晓诗,怎么样?晓诗凄然一笑,你也看到了,就这样呗。杨卉询问了车祸的情况,埋怨韩江林,哥哥,一个大男人,连一个弱女子也照顾不好?
  韩江林满脸羞愧,无言以对。晓诗说,街道窄,灯光很暗。杨卉的到来触到了她的心思,伤感地说,小卉,我不该把他抢走,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吧?一行晶莹的泪水顺着美丽的脸颊流淌下来。杨卉责备晓诗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那么优秀,江林哥能够拥有你,这是老天赐予的福分。晓诗凄然一笑,如果我不能站起来,我把江林还给你,你来照顾他,好不好?
  杨卉说,这是什么话?你说婚姻是一件过手不退的买卖,哪能说还就还?
  话一出口,杨卉自知说漏了嘴,赶紧抿住嘴。
  杨卉竟然知道她和韩江林初夜私密的谈话,晓诗恨恨地瞪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侧转身去佯装不知,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杨卉坐了一会,说是逃课出来的,要回去签到,和晓诗告辞。韩江林送杨卉出门,责备道,小卉,当领导还这样没心没肺,口没遮拦?
  杨卉撒娇道,哥,对不起,白天你照顾好小诗,等晚上我过来替你。他客气地拒绝。杨卉坚持说,没事,白天学习忙一些,晚上有空。韩江林问小卉学什么,杨卉瞪了韩江林一眼,抱怨说,哥,你也太自私了吧,娶了老婆忘了妹妹,我出来这么久不闻不问。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副乡长的杨卉比财政所长时的杨卉底气足了,说话的语调也迥然不同,他解释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天华山基地忙,没想到下山参加一趟聚会,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杨卉自嘲道,大镇大前程,小镇小前程,小干部自然不在大干部眼里,这次学习,县里只抽小镇干部,不抽大镇干部,小镇干部见识短浅,需要加强学习。
  韩江林训责道,发什么牢骚呢?以为我们喜欢天天往山上跑,不想坐在教室里日不晒雨不淋?
  杨卉见他生气,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说了一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跑了。
  病房里,晓诗一脸冰霜,他心知不妙,只得陪着小心,说,杨卉走了,她说晚上过来守护你。晓诗冷冷地说,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韩江林噤声不语,拿起报纸坐到陪床上浏览。晓诗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语,原来我以为你只是胳膊朝外拐,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胳膊根本没有拐过来。韩江林一愣,知道晓诗把杨卉刚才的话往心里去了,怕晓诗憋着话伤心,开玩笑说,那是新婚夫妻经典笑话。晓诗气急,顿了顿,愤怒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喷射出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会把夫妻间的私密话说给别人听?说给什么人听不好,非要说给老情人听?今天我总算看清了你安的什么心,看清了你的肠子是****的还是花花绿绿的。
  韩江林无言以对,晓诗在气头上,与其面对怒骂,不如暂时回避。他站起身朝门口走,晓诗严肃地警告,你站住!她的叫喊震痛了身子,不觉唉哟一声叫了起来。
  你无理取闹,我还能怎么样?韩江林回到她身边,心虚地问,哪里痛?要不要叫医生?
  晓诗气得脸色发青,伸出手指着韩江林说,你走你走你走,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也别进这个门。
  韩江林发现了此话的纰漏,笑道,等你出院以后,我韩江林没灾没病的,请我进这个门我还不情愿呢!
  晓诗扑哧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嘴却没有软下来,以后我在哪儿,你就不能出现在哪儿。
  你这话太无理了吧,你在地球上,我就得去当外星人?你愿意花二千万美元把我送入太空?
  晓诗轻轻一哼,想上天入地,你配?像你这样的人,最后只有到十八层地狱和情人幽会。
  韩江林站在门口,瞥见谌洪领着一群同学一间一间病号地数来,赶紧回头小声警告晓诗,谌洪他们来了。晓诗让他把床摇起来,斜靠在床上,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从床头柜摸到小镜子照了照。
  韩江林朝谌洪招手,洪哥,这里。谌洪快步走过来。病房一下子涌进十多个人,顿时显得狭窄不堪。大家逐一上前问候晓诗,肖丽代表大家把一个信封递给韩江林,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韩江林谢过,叫大家随便找地方坐。
  同学们询问事情经过。韩江林简单地说了说,但隐去了自己的猜疑。在没有证实之前,说出猜测有可能陷自己于不利的地位。从政治前途的角度考虑,在和政治对手没有公开撕破脸皮之前,保持目前宁静而平衡的局面是必须的。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对方的人有些不知道对立情况,还有可能会对自己有用,一旦双方公开决裂,对方所有的人脉资源都会成为反对力量,对自己的进步造成巨大障碍。
  女生围着晓诗说话,男生退到走廊上。谌洪寻个空把韩江林拉到一边,把从交警队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他。
  从目前所寻找到的证据来看,这是一起简单的极具偶然性的车祸,谌洪说。
  韩江林着急了,交警队是这么认为的吗?
  别急,你先听我说说情况,谌洪说,接到报案,交警队对现场进行了详细的勘查,连夜找到了肇事车辆,顺藤摸瓜到了拥有这辆车的车主,车是一辆吉普车,去年已经报废,车主把车处理给了一个开店的湖南修车老板,今年初,湖南老板回家过年,病倒在床,没有再回白云,修理厂盘给了他的徒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外地小伙,这个人把车修好后,要不要开着这辆吉普兜风,被交警抓了两次,要处罚他,他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要罚款,他又没有钱。
  韩江林尽量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这么说来,晓诗的受害是一次意外事件?
  谌洪温和地笑道,从交警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这纯属意外事件。
  肇事者呢?
  谌洪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交警队刘队长派人仔细查找了许多地方,没有找到小伙子,可能因为出事逃逸了。
  韩江林的冷笑变成了苦笑,质问道,肇事者居然从人间蒸发了,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把我所接到的几次威胁联系起来,完全可以肯定,这起看似平常的车祸,可能藏着一个罪恶的阴谋。
  谌洪拍拍他的肩,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所说的情况有可能存在,目前没有证实这种可能的证据,公安办案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推测。
  我这不是向你说明情况,请你帮忙调查吗?
  我可以调查,目前你的推测不能作为立案的证据,我的调查只能作为一种私人性质的活动,没有任何法律意义。
  如果你能查出背后的阴谋,不是可以作为伤害罪予以立案吗?
  这当然是一种最好的结果,如果你的推测正确,这一阴谋的主使者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露,太精明了。
  韩江林浅浅地讽刺说,拜托老兄,别夸犯罪分子好不好?你不想助纣为虐吧?
  谌洪回敬道,我的韩书记,不会要求我们捕风捉影吧,凡事要言之成理,言之有据啊。
  韩江林陷入了一张网里,找不到脱离这张网的办法和出路。他没有找到恰当的理由说服谌洪,心里的疑虑又无法释怀。
第38章 入股私煤矿
  在兰晓诗住院期间,韩江林像一只蚂蟥,不得不两头奔忙。在镇里,他牵挂着病床上的晓诗,在病房,又牵挂着镇里的工作。请了几个特护,兰晓诗都不满意,春兰在家闲着没事,自告奋勇到病房充当特护。春兰爱干净,手脚麻利,和晓诗又谈得来,为他省了一件心事。
  南江镇人民代表大会胜利闭幕,人事安排出乎韩江林的意料。在镇人大代表大会召开的头一天,县委常委会临时决定,原来准备留任人大主席的刘永键调县工商联任党组书记,理由是照顾长期在基层工作的同志,拟作为镇长候选人的欧阳光和,转提名为人大主席团主席,传说龙林将出任的文昌镇镇长由潘建平的秘书杨维和担任,龙林转提名为南江镇长候选人。龙林出任南江镇长,使韩江林的意图落空,增加他在南江工作的困难度。为了让韩江林理解组织安排的意图,屠书记亲自找他谈话,告诉他说,杨维仁作为市委培养的年轻干部,市委组织部的意思是接任韩江林任南江镇党委书记,下一步作为白云的副县长后备人选培养,县委考虑韩江林未来的前途,向市委组织部多次反映,市委组织部答应对这一安排作了适当调整,希望韩江林理解组织意图,和龙林精诚合作,把南江的工作搞好,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
  韩江林保证唯书记马头是瞻,在南江人大会上,绝对实现组织意图。尽管人事安排不如意,从工作角度来说,实现组织意图,在政治上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镇人大会还选举产生了第十届白云县人大代表。
  第二天,韩江林和欧阳光和一起到县人大,向代工委汇报代表选举情况,汇报结束,韩江林牵挂兰晓诗的病情,拒绝了代工委刘主任请吃工作餐的要求,坐过路班车赶到省医。
  春兰正在给兰晓诗翻身,按摩,韩江林觉得为兰晓诗的病拖累春兰姐,很不好意思,连说“春兰姐辛苦”。春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辛苦什么!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开我工资呀,权当我打工,做高级保姆。韩江林说,我哪里请得起姐这样的保姆?兰晓诗说,姐也只能给我做保姆,要是给人家做保姆,只怕最后都做成上床保姆了。春兰打了一下兰晓诗,嗔怪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没一句好话!
  两姊妹在戏闹,韩江林走出房间,他想找主治医生问问,兰晓诗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更可靠的治疗方案,保证兰晓诗的身体不会产生后遗症。主治医生给病人做手术去了。他转回病房,边走边掏出手机,想给欧阳光和主席打电话,要他回去后,逐一做好县代大代表的思想工作,要绝对保证落实组织意图。韩江林这么自信,在于他得到了内部可靠信息,在不久前举行的县级换届考察民主测评中,他的人气指数名列第二,铁定了进入考察名单。他正要拨号,手机铃响,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韩江林稍事犹豫接听了电话。
  龙志军劈头一句,小韩,你在哪里?
  龙志军这话问得粗鲁,韩江林一怔,说,我在省医,这是谁的电话?龙志军回答说,我用老者身份证办的手机。
  韩江林不想让谈话的气氛过于严肃,笑道,常换号码的人一般在男女关系上存在问题。龙志军嘿嘿一笑,问,说话方便不方便?
  龙志军不用常用的手机打电话,说话神神秘秘,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他敛起笑容,问,志军哥有什么事吗?龙志军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口吃了,县……县委常委会刚刚通过了老城改造方案,准备把老街整体拆迁改造。
  这是志军哥的大手笔啊。
  龙志军沉默了一下,问,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吗?
  什么事?
  上次在白云宾馆说的事。龙志军等了一会,见他一时想不起来,说,县城改造项目的事情。
  不知道县城项目改造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县级换届考察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了,李县长为了得到政绩,急着要安排这件事情,于公,能够使白云县城的面貌有一个大的改善,于私,他不想放弃参与这样一个大项目的机会。
  于私,李县长能够得什么利呢?韩江林这样一问,忽然想起龙志军先前说过的话,一切都明白了,嘿嘿一笑表示歉意。
  对这个项目,老板有些担心,为了免除老板的后顾之忧,县委常委会决定由白云建筑公司和老板共同实施老城改造项目,这是我们与老板商定的一个策略,白云建筑公司并不真正参与,只是借一个壳,有关方面要借白云建筑公司这个壳集资,名正言顺地与老板合作,力争老城改造获得双赢的结果。
  白云建筑公司公开法人是欧阳东明,幕后老板实际上是龙志军。白云公司与老板合作,实际上就是龙志军与老板合作。当然,龙志军本人并没有胆量与老板独享老城改造的成果,他已经说明只是出一个壳,把相关的领导裹在里面,成为共同的利益主体。韩江林觉得龙志军向他透露这么重要的信息,就是向他递送橄榄枝的意思,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这橄榄枝,静等龙志军说话。
  如果有兴趣,你和欧阳东明商量一下,我再和他找都必须招呼,问问他同不同意你集资,这是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晓诗在医院需要钱,我劝你还是争取这次机会。
  一股多少钱?
  二十万,老板已经往我们局里打进了五百万的风险押金,如果不赚钱,我们用这笔钱退本。
  二十万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天文数字,他觉得事情重大,一时胸闷,难以做出决定,说和晓诗商量后再做决定。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劝你好好考虑,老板晚上坐飞机到南原,我下午来接机,见面再谈。
  龙志军的电话让韩江林想入非非,一旦涉足其中,不管是从投资的角度,还是从政经商的角度,他觉得都是在钢丝上跳舞。一个小小的镇党委书记,竟然有人送上两次保赚不赔的投资机会,如果攀上更高的职位,岂不是只要多发出空头投资,借一个名分就坐收渔利,日进斗金了吗?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权力的魅力,只要稍加利用,就能够像滚雪球一般,带来滚滚财源。
  韩江林回到病房,春兰给晓诗抹好身子,到卫生间洗漱去了。兰晓诗舒服地侧靠在床头,他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了握晓诗的手,亲密地说,晓诗,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晓诗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说,好事还是坏事?好事你就说出来分享,如果是坏事,你最好不要说。
  事情就是事情,为什么要给事情定一个好坏的定义?
  晓诗情绪很好,呵呵一笑,说,既然只是事情,相信不会影响我的情绪,说吧。
  韩江林把事情说过,本希望获得兰晓诗的支持,没想到她不加思考就予以否定。韩江林惊疑地问,煤矿入股你那么积极,这件事你为什么又不积极?
  晓诗说,煤矿入股与城建入股是两码子事,煤炭开采是与自然的关系,基本上没有牵涉到什么矛盾,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城建改造以牺牲老街原居住居民的利益为代价,换取投资人的利益,矛盾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从投资的标的来看,煤矿投资入股,体现了一定的实物形式,即拥有了一定的煤炭资源,投资城建改造没有任何标的,它需要经过一定的价值转换,利润才得以实现,如果价值转换不能够顺利实现,投资就等于打了水漂。
  韩江林佩服晓诗精辟的分析,龙志军许诺的巨大利润空间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他需要说服晓诗,说,投资旧城改造,获得了老城的土地,这就是投资城建的标的。
  晓诗坚决地摇着头说,不不不,即使项目顺利进行,投资人获得的仅仅是土地使用权,而不是土地这个实物标的,投资人还必须对土地使用权进行拍卖、建设商品房等,才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转换。
  他觉得车祸改变了兰晓诗,谨小慎微,不再是那个敢作敢为的兰晓诗。他温和地劝说,现在把土地使用权转换成实际价值,不是很容易的么?可以直接拍卖,可以修成商品房转卖,你不会像农民一样,捂着钱袋子,让它发霉,也不愿意把钱存在银行生利吧?
  晓诗脸一沉,明显不高兴起来,质问道,你以为我有多得可以埋在地下发霉的金钱?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我好起来,我会考虑出国,那时需要一大笔钱。
  春兰端着盆走进病房,听到了晓诗生气的话,笑问,你俩吵什么啊?没见面时电话里你想我,我想你,一见面却又吵。
  晓诗把头埋了起来,不理韩江林。春兰凉好帕子,拨开晓诗捂住脸的手,你也是,还像个孩子,小韩忙,难得来看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生气?
  晓诗眼望着天花板,冷冷地说,我没有生气啊,只是不想看到他。春兰微笑着瞥了韩江林一眼,柔和地责备道,小韩也是,你不想想,晓诗整天躺在床,想你来盼你来,来了就和她吵嘴,她能不难过吗?
  她各打五十大板,这种平和的处理方式使她非常得意,人也妩媚起来。韩江林不敢正视,目光一缩,意外地看到了春兰薄纱微敞的胸口,他心头一热,心想已经好久没有亲近女人了,春兰浓浓的体香勾起了他的欲念。他看了晓诗一眼,仿佛这种欲念是对妻子的亵渎,只得若无其事地起立走到窗子边,闻着窗外吹来的清风,他的心稍稍平静。
  晓诗把和江林争嘴的事说了一遍,春兰兴奋起来,送上门的发财机会,你怎么不要?
  我这不是需要钱吗?晓诗羞涩地白了韩江林一眼,抱怨了一句,他那点工资还不够自己用。
  晓诗的话并没有拒绝发财机会的意思,他这才明白,晓诗之所以不同意,只不过是久不见他,借机发一通怨情罢了。
  春兰问,那你同意入股喽?
  晓诗摇着头说,利大风险也大,城建改造过程中,有可能造成政府与居民严重的矛盾对立,小韩大小是个官,为稳妥起见,我们最好还是不参与这件事情。
  她看着春兰,眼睛忽然一亮,嗨,姐,你去入股,你无牵无挂的,不得钱能够退本,赢利就笑纳,多好呀!
  春兰不好意思接受这样的机会,说,志军看在小韩的面子上,给这样一个机会,我是一个老百姓,谁会让利给我呀?
  小韩跟志军哥说说就是,以你的名义入小韩那一份。
  春兰有些疑惑,志军同意,老板会答应吗?
  晓诗眼望着江林,江林郑重地点点头,等会儿我跟志军哥说说。
  春兰说,权当我们合伙入股,获利二一添作五。
  晓诗说,姐发财不就是我们发财?分什么你们我们?
  春兰轻轻打了兰晓诗一拳,白了韩江林一眼,你的就是你的,可不是姐的。晓诗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姐的东西我想要就要,我的东西只要姐喜欢,只管拿去呀。
  春兰笑着说,看我撕你这小破锣嘴!
  春兰欲生气,晓诗举手投降。病房里弥漫着亲和的气氛。
  下午,志军来南原机场接人,提着一袋水果、抱着一个花篮到省医探望晓诗。鲜花摆到床头柜上,晓诗贪婪地呼吸着芬芳,陶醉般地赞叹,还是志军哥理解我的心,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龙志军取笑晓诗,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调皮。
  在志军哥面前,我愿意永远做一个调皮的小妹妹。兰晓诗对春兰说,志军哥是特别温柔体贴的大哥哥,我想要什么,志军哥就给我什么,就差天上的月亮没有摘下来给我。
  韩江林故意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吃醋啊?
  晓诗调皮地翻了一个白眼,说,和志军哥比起来,小韩最大的优点就是大男子主义,不会心疼女孩子。
  春兰勇敢地为满脸委屈的韩江林辩护,小韩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这人小心眼,又太挑剔。
  晓诗不接春兰的话,示意她去关上病房的门,说,屋里都是自家人,志军哥,小韩已经跟我说了那件事,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需要钱,挣钱要有一个名目,最好想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处理入股的事情,既要让老板不会拒绝,又要使我们得利,我的想法是,以春兰姐的名义入股,你看行不行?
  龙志军没有想过这种办法,他看了一眼春兰,犹豫再三,说,多一个股份等于要老板让一份利,为给你们争取这个机会,我和李县,和老板进行了无数次谈判,老板愿意让步的目的,就是希望和白云的官员捆绑在一起,利润共享,风险共担,主要还是风险共担,换上春兰的名字,不知道老板愿不愿意。
  不就是换个名吗?实质上还是我们来承担风险。
  老板就是要小韩这个党委书记的名,没有这个名,也就没有一个承担风险的实。
  三个人点点头。韩江林说,确实是这个理。
  晓诗央求道,志军哥,你跟老板说说嘛。
  志军笑着说,就你从小乖巧又狡猾,想得利又不担风险,你难道不明白,老板不是比你更狡猾?
  经不住晓诗再三央求,龙志军不得不答应,说,这样吧,你们准备钱,等晚上我和老板通过气,明天就去白云建筑公司签合同。
  韩江林由衷佩服晓诗的聪明,一上来就给了龙志军马骑,让他不答应下不来台。
  龙志军看时间快到了,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晓诗。晓诗摇头拒绝,说,前次已经给我了,你不要再客气了。龙志军豪爽地命令,给你就收下,啰嗦什么?晓诗接过信封,乖巧地低眉顺眼说谢谢。龙志军出门,韩江林说,我送送志军哥。
  两人并排走过长长的走廊,在门口的台阶上,龙志军欲言又止,大手按在韩江林肩头,用力揉了几揉,仿佛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龙志军上了车,韩江林隔着玻璃摇着手,说,慢走。龙志军发动了车子,晃了一下手,走了。
  望着远去的车影,韩江林不得不佩服龙志军的机敏,在换届考察的时候,以大手笔着手城市建设,无疑极具胆略和勇气,迎合了屠书记和李县长需要政绩的心理,增加了在市委考察组心目中的分量。
第39章 连环阴谋
  白云县第八届党代会如期召开。会议的头两天,完成了既定的议程,进入人事酝酿和选举期,气氛陡然紧张。
  市委换届指导组觉察到了会议不和谐的气氛,如临大敌,逐一找各乡镇团长进行严肃的谈话,要求务必听从组织安排,保证市委意图绝对实现。
  韩江林被列为县委常委候选人提交各代表团讨论,据屠书记事前的谈话透露,他将作为组织部长人选进入县委常委。在市委下发给县委的提名文件中,韩江林排名倒数第二,这意味着韩江林进入常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被上级换届指导组组长、市委常委、副市长林敬业召见时,韩江林心情格外轻松,满口答应落实组织和领导的要求。
  预选非常胜利,韩江林获得较高票数,按照预选结果,当选县委委员几乎不存在任何问题。预选是前届党代会没有的程序,是党委吸收高考的摸底考试而发明的新方法,目的是在代表在进行一次摸底测试,预测候选人在代表中的人气,便于指导组和县委根据情况采取适当的措施,给组织实现意图上双保险。
  兰晓诗的伤情基本恢复,因为坐骨神经受到伤害,腿部的神经也受到影响,腿部一直软弱无力,省医专家建议转院至北京中医院,借助中医疗法再进行恢复性治疗和训练。恰巧北京派出支援西部的专家小组来到南原,省医邀请北京专家对兰晓诗的病情进行会诊,会诊恰好定在选举这天下午,韩江林想上南原,和兰家人一起陪伴晓诗,等候专家的会诊结果,以便对晓诗是否送北京治疗做进一步的决定。和晓诗通过电话,她说有家人陪伴就行,要他专心参加会议,选举是件大事,要郑重对待。
  下午县委委员正式选举投票结束,计票小组开始统票时,韩江林牵挂兰晓诗的诊断结果,悄悄溜出会场给兰晓诗打电话。兰晓诗的手机关机,韩江林顿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又拨打春兰的手机,春兰的手机通了,彩铃悠扬了好一会春兰才接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韩江林劈头一句,怎么样?
  春兰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词说明情况,犹豫地说,晓诗没事,你放心开你的会。
  韩江林固执地说,什么叫没事?诊断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怎么跟你说呢,不好不坏吧。
  什么叫不好不坏?
  就是这样呗。
  韩江林越发着急,什么叫就这样?
  春兰的思想似乎从最初的无序中恢复过来,说,专家说神经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主要进行按摩性治疗。
  需不需要上北京?
  按摩性治疗最好由亲人和爱人进行,春兰轻声笑道,以后有你的事情做喽。
  春兰的笑声让他紧绷的神经略为得到放松,说,男人不是生来吃苦的命么?只要晓诗能够恢复,我吃点苦算什么!
  春兰不想就晓诗的病情继续说下去,问,你那边的选举怎么样?晓诗担心你。
  韩江林说,按照上午预选的情况,进入县委委员没什么问题,关键在晚上的常委选举。这时,负责计票的施副部长从会场出来,韩江林匆忙和春兰说再见,问迎面而来的施副部长,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施副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等大会主席团审查后,大会宣布选举结果。施副部长闪烁其词,意思模棱两可。韩江林狐疑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揣摸不透他的意思。
  会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主席台上一派忙乱的景象。县纪委纪书记和市委指导组的两位成员正在复核选票。主席台上的杨副书记坐立不安,愤怒和茫然相交织,看起来特别孤立无助。莫非他落选了吗?韩江林心想,问旁边欧阳光和。欧阳光和摇了摇头,我们看热闹的,哪里知道实情?
  选举结果报告单送到了市委指导组长林敬业的手上,他皱着眉头看过选举结果,询问县纪委马书记确实无误之后,他通过手机向市委领导汇报了白云县党代会的选举结果。
  得到市委明确的指示之后,大会重新开始,会议主持人屠晋平宣布了选举结果,委员候选人四十名,原定差额五名,实际当选三十一名,落选九名。落选候选人包括上届县委杨副书记和韩江林。
  意外的结果把韩江林打懵了,他不知所措,当众人把目光投向他,他恨不得有一个地缝立即钻进去。
  接下来进行县委候补委员选举,马书记下来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作为县委候补委员候选人参选。韩江林一直在想着这意外的结局,回忆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随口说,你们看着办吧。马书记说,什么叫看着办?是参加还是退出,主席团需要得到你明确的答复。欧阳光和拍了拍他,问,韩书记,你就同意吧。他脑子一个激灵,忽然说,马书记,你等等,我打个电话再答复你。
  马书记体谅韩江林所受到的意外打击,点头同意。韩江林跑出会场,在走廊上直接拨打了潘建平的电话,潘建平正在市委组织部坐镇,等候来自各县市的选举情况,以便有针对性地进行处理。他淡淡地说,江林,白云的选举结果我知道了,你要正确对待。韩江林激动地说,正式选举结果和预选的结果悬殊这么大,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潘建平正告他,小韩同志,共产党员要讲组织原则,一是服从多数人的决定,正确对待大会选举结果,二是要讲实事求是的原则,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能随便说,有不同意见,可以会后向组织汇报。
  韩江林被泼了冷水,稍微冷静下来,说,好好,潘书记,我听你的,坚决服从大会决定,不过,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否参加县委候补委员的选举?
  我刚刚跟你说过,你要服从组织的决定,当然,如果你有不同意见,组织也会尊重你个人的意见。
  韩江林点头答应,说,好,我听潘书记的。
  韩江林走进会场,告诉马书记,他同意作为县委候补委员候选人参加选举。
  市委指导组再次召见韩江林,要他正确对待选举结果,正确对待挫折,在干部考核过程中,群众看到了成绩,大力推荐,上级党委看到了成绩,所以确定为县委常委候选人。或许因为宣传不够,部分代表心中还存在疑虑,不投票支持,要把这种怀疑看成前进的动力,而不是阻力。林敬业语重心长,韩江林表面上不停地点头,心中却翻江倒海,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目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从指导组住处走到县政府食堂就餐,韩江林走一路想一路,从晓诗的车祸到眼下的落选,都有人暗中操纵,仿佛一个接一个的连环套把他套在里面,现在不能怪他人设下了陷阱,怪只怪自己过于自信,落得个眼前的大意失荆州。现在许多人等着看笑话,如果他表现出悲观绝望,正中阴谋者的下怀。
  下午散会以后,韩江林不断接到领导和好友的电话,他们对韩江林落选表示安慰,还说,对选举风向突然变化事前没有任何觉察,如果有,一定会耐心细致地做好代表的工作。几个平时相交较深的书记甚至信誓旦旦地保证,在下个月举行的人代会期间,一定会组织代表联名,提名他作为副县长候选人参加选举。朋友的保证不过是想安慰他,他这么年轻即被提名为常委候选人,即使落选,按以往惯例,等到一个适当的时机,上级组织会给一个适当的安排,他仍然有出头之日,于是借安慰之际,打一点情感基础。他们的誓言在他看来,如同风雨后的彩虹,美丽异常却非常不可靠。誓言在国士之风盛行的春秋战国时代,人们以占卜问事,对神尚有一点敬畏,故誓言尚有存在的社会基础。现代社会,任何誓言都和爱情誓言一样,这道美丽的风景线异常短暂。
  在韩江林走进政府花园里时,黄宇打来电话,连连道歉,说,江林老弟,对不起,我找各个小组长做好了工作,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意外。在投票中,文昌镇小组五十一名代表,韩江林在这一小组只获得了四票。黄宇担心韩江林误会他,故此特意说明,中午,代表们在住处收到了张条子,说韩江林曾经被纪委双规,他老婆兰晓诗遭遇车祸,说明他在廉政方面存在问题,遭到受害者的报复。
  韩江林接近于愤怒地叫喊,纪委双规明显就是错案,我老婆遭遇车祸就是普通的案件,交警队已有调查结论,谁散发黑材料,说明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我会请求组织调查这件事。
  调查是要调查,捕风捉影的事像山塘的淤泥,不搅动倒还清爽,搅起来臭气熏天,黄宇感慨道,事前我做了预防,没想到防不胜防。
  刚结束和黄宇的通话,兰晓诗的电话打过来,温和地说,选举的事我听说了。
  韩江林默然。
  晓诗声调稍稍上扬,给他打气,不要紧,月有阴晴圆缺,事有满虚盈亏,人生的命运就像一泓天池,上天给就这么多,总体保持平衡,这个季节虚亏了,下一季节给补回来。
  晓诗从来不信神不信命,却以宿命论安慰他,他很感动,问,检查结果还好吧?
  晓诗静默了一会,说,别说我的病情,先说你的事,现在你不能给人看笑话,越是低迷的时期,越要表现出良好的精神气质,你参加选举,我一直在想送给姨爹的那只画眉,它由生鸟养成熟鸟,身价只是由三十元涨到一百元左右,它和一只一千五的雀斗,一战而败,变得一文不值,主人舍不得贱卖,又养了一年,鸟儿恢复元气,身经百战,越战越勇,身价一跃千金,人生的价值何尝不是一个斗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古今成就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你也一样,只有越斗越勇,方能最后笑傲群雄。
  晓诗这一番话意味深长,与其说是在鼓励他,不如说是在安慰她自己,韩江林心头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老婆,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一起努力。
  韩江林挂了电话,匀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昂首挺胸地走进喧闹的餐厅,以饱满的激情去迎接人生下一个阶段的战斗。
  王妹从医院生产回到家,兰东进撇下一家人,抱着襁褓中的宝宝飞快地跑上楼。刘文芝急得在后面紧追,叫道,东进,小心。王妹脸上挂着幸福母亲特有的温和,笑着安慰道,妈,没事。刘文芝说,万一摔倒怎么办?韩江林心惊了一下,心想,儿子小时摔成了残疾,一向让她荣光的女儿在床上躺了半年,要靠搀扶才能勉强走几步,她的心理负担该有多沉重啊!
  韩江林敏捷前跃,紧张地跟在兰东进身后,以防意外。
  晓诗,你看看,这是儿子,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兰东进激动得口齿不清,他一向把自己的东西看成兄妹共有的。晓诗丢了书卷,挣扎着起身。韩江林上前扶晓诗靠在床档上,从哥哥手里接过襁褓,纤细的手指轻轻在宝宝红润的脸上一划,说,多可爱的儿子,多漂亮的儿子,望着兰东进说,哥,祝贺你当了父亲。兰东进兴奋地搓着手不知所措。兰晓诗把脸贴在宝宝粉嫩的脸上,幸福地呢喃,噢,我可爱的乖宝宝。
  此情此景让韩江林黯然心酸,侧转身把眼里的泪一挥。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晓诗期望做母亲的急迫心情了。
  哎哟,兰晓诗惊叫一声,韩江林吃了一惊,一个箭步跳上前,发现宝宝仍然在晓诗怀抱里,晓诗满脸痛苦的表情。韩江林接过婴儿递给岳母,扶着晓诗问,你怎么了?晓诗简单地回答,痛。
  她手扶住自己的臀部,试图抬起腿,一向不听使唤的腿居然慢慢地抬了起来,晓诗放下左腿,右腿也慢慢抬了起来。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韩江林疑惑地看着她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晓诗突然扑在他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刘文芝抱着婴儿转过身来,看着韩江林问,怎么啦怎么啦?意思好像在责问韩江林欺负兰晓诗。
  晓诗破涕为笑,对韩江林说,我想下床。韩江林伸手想要抱她下来。她微笑着摇头拒绝,让韩江林搀扶她下床。晓诗双腿着地,颤颤地站立起来,然后,挣脱韩江林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
  刘文芝看着女儿,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惊喜,欢欣地叫道,晓诗,你能够走了?仰望着天花板说道,老天有眼啊!
  一道电光划破了韩江林心里的阴霾,韩江林亦喜极而泣,眼看晓诗要倒,韩江林伸手扶着她,晓诗身子软软,气息柔柔,说,我的腿有点感觉,但没有一点力,好像还不属于我。刘文芝想把宝宝递给韩江林,兰东进夺过去,紧紧搂在怀里。
  刘文芝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腿,问,痛吗?晓诗说,不痛。刘文芝又用力敲了敲,晓诗皱了皱眉头,说,痛。刘文芝又掐了一把女儿的腿,痛吗?晓诗哎哟地尖叫,不解地看着母亲。刘文芝站直了身子想了想,用医生特有的冷峻语气说,腿部有了感觉,说明腿部的神经开始恢复,不过,恢复起来需要一个过程。
  她交代兰东进,你每天给晓诗按摩三次。又转向韩江林说,病情的恢复与心情有很大的关系,你要多和晓诗说话,经常扶晓诗下楼走走,晒晒太阳,晓诗的恢复因为宝宝的到来,宝宝是我家的吉祥天使。
  刘文芝对着楼下喊,晓诗爸,晓诗爸。
  兰槐正在厨房炖鸡,听到喊声后朝楼上大声喊,什么事?
  刘文芝命令道,你上来。兰槐咚咚咚地上楼。刘文芝说,你给宝宝取个名字,字典翻烂了还没想好,宝宝是吉祥天使,叫兰吉祥好了,好听又吉利。
  兰吉祥?兰槐复述一遍,诧异地问,什么吉祥天使啊?
  刘文芝说,晓诗见到宝宝高兴,腿部开始恢复了感觉。
  说者冷峻,听者无异于惊天喜讯。兰槐看着依靠着韩江林站立的女儿,又看看兰东进怀抱的小宝宝,似乎不相信这个天大的喜讯,他在女儿面前蹲下,捏了捏她的小腿,小心地问,晓诗,疼吗?
  晓诗点点头。兰槐站起身拍了拍韩江林,不再说什么,站起身默默地下楼,韩江林看到他下楼的时候,回望了晓诗一眼,苍老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大爱无言,韩江林再一次感觉到了父爱的伟大。
  楼上只剩下夫妻俩,韩江林轻柔地给晓诗按摩腿,晓诗的腿修长而匀称,光滑如玉,韩江林宛如在一架精致的钢琴上演奏着一首悠长的抒情曲。兰晓诗享受着丈夫的似水柔情,明亮的眼睛里荡漾着无边的幸福,脸色也慢慢红润。
  晓诗双手如勾,紧紧缠住韩江林,附在他耳边说,老公,想我了吧?韩江林气喘吁吁,热烈地亲吻晓诗光润的脸颊。晓诗说,老公,等我好了,我好好地给你。
  缠绵了一会儿,晓诗意乱情迷,似乎把握不住欲望,让丈夫一遍一遍地抚慰自己,仍然觉得欠缺什么,她伸手过来解丈夫的衣扣,说,来吧,我想要你。韩江林坚决地摇着头说,不不不,亲爱的,医生禁止你性爱,我不能害你。
  兰晓诗仰着漂亮的头,满脸媚笑,老公,这是我所希望的,怎么是害我呢?听说****能够增加血液循环,增加神经感觉的灵敏度,自然有利于我的神经恢复。
  韩江林拍了拍她略显清瘦的脸蛋,这是哪来的歪歪道理?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相信了?
  医生的话要信,不能全信,生命科学是人类至今无法完全破解的谜,医生的话又怎么可信?
  夫妻俩正在嬉闹,楼下传来欢腾的喧哗声,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韩江林推开窗,杨卉的父母亲、杨卉、杨蕾一帮亲友挑箩担担(是方言吧?),上兰家祝贺三朝了。韩江林对晓诗说,你好好休息,我下去看看。晓诗嗔怪道,一听杨卉家人上门,看把你急的!韩江林宽容地笑笑,回道,你老公知恩图报,是值得一生依靠的大好人。
  白云乡俗,病人病愈,亲友要挑鸡抬鸭上门,喝酒唱歌,乃至于通宵达旦,庆贺病人战胜病魔。加上兰家喜添贵子,双喜临门,杨家作为亲戚,自然少不了要上门恭贺。
  韩江林和杨家人见过面,却没有见到杨母,韩江林眼睛在人群中搜寻,问杨卉,杨妈妈呢?杨卉心领神会,也不看韩江林,说,在楼下呢。韩江林咚咚下楼。杨母正把一张张黄色的张天师镇宅图往门额上贴。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硝烟,再看看门额上飘扬的神秘草纸图案,韩江林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当他看见岳父兰槐以淡定的目光看着杨母的行动,担心一向并不迷信的兰槐对杨母产生不好的印象,以一种异样的声音叫道,妈。杨母回头瞥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纸符递给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帮我拿好,矮小的身子颠颠地从花园里拿来小凳,要把纸符贴在门额的更高处。
  韩江林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岳父,以便得到岳父的意见后,阻止杨母的行为。兰槐笑笑,默许了杨母的行为。
  杨母贴好图,认真地仰视一遍,认为满意了,说,我请鬼师看了,晓诗出事就是因为撞了白虎,贴上一道符就好了。
  车祸在交警队那儿成了一件无头案,韩江林还能再说什么?是不是人们遭遇过多的无法解释的人生际遇,才逐渐迷信起来了呢?
  刘文芝端着甜酒蛋送到杨母手上,杨母边接碗边说,兰家喜添贵子,长命富贵,易养成人。
  亲家吉言。
  日子像甜酒一样甜,像蛋一样圆满。
  杨母吃完甜酒,牵着韩江林的手到楼上晓诗的房间,神神秘秘地说,我问过师傅了,你们俩属金刚命,命太硬,好多事都不顺,东街有个瞎子师傅看得准,解命的手段高,县里好多领导都请她算命,她一天只看六个,好多人都排队等她看,我跟她说好了,明天早上带你们过去看一看,请她解一解,你能官升三级,晓诗身体会复原,早生贵子。
  孩子是晓诗无法释怀的结,一听说孩子,把头扭到一边,脸沉了下来。韩江林借故支开杨母,明天我们去看,你先下楼去抱抱吉祥,孩子十分可爱。
  韩江林送杨母下楼,回头,兰晓诗端坐床上,脸上充满了金刚怒目式的愤怒。杨母刚刚说到金刚命的话,兰晓诗就金刚现形,韩江林心说不好,涎着脸在晓诗身边坐下,伸手扶她,晓诗恼恨地甩开,质问,明天真要去看什么巫婆?
  韩江林笑着纠正,不是看巫婆,是算命先生。
  兰晓诗鼻子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那么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和杨卉结婚?
  晓诗的横性子上来了,韩江林只得陪着小心,杨妈妈不是关心我们嘛?老人愚昧,说错了话,你不能宽宏大量原谅老人家?
  晓诗眼白一翻,横眉冷对,我看老东西故意羞辱我,不就是生个孩子吗?
  韩江林责备道,你是媳妇呢,哪能这么说老人?
  媳妇?谁是她媳妇?你想当女婿就去呀,跟她女儿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的人生啊!兰晓诗伤感至极,伏倒在床,用被蒙着头失声痛哭。
  韩江林伸手去抱她,兰晓诗愤怒地挣脱。他站在床边束手无策。兰晓诗宣泄一通,用枕帕抹掉脸上的泪,顺手把枕帕往地上一丢。韩江林被她的粗莽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兰晓诗。兰晓诗整装肃容,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冷冷地叫道,江林。
  韩江林一颤,什么?
  晓诗凝视窗外,并没有看他,我们不是一路人,门不当,户不对,性情趣味自然不同,当初我决定跟你的时候,向博士以门第差异来劝我,我不相信,认为爱高于一切,能够涵盖一切,现实打破了我的梦想,相对强大的物质世界,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情,不过是美丽的肥皂泡而已。
  淡漠的话犹如穿胸利箭,韩江林心中苦水翻涌,凄楚无比,伸手捧晓诗的脸,想面对她的眼睛,晓诗轻轻拨开他的手,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他悲从心生,说,晓诗,我们相亲相爱,我还期盼什么?关于孩子,我也没有说什么啊。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期盼,无言的期望犹如无形的责备,更加令人伤心。
  不,不是这样子,我当初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要守候你一生一世。
  爱情誓言就像春天的花瓣,少女捧在手里会闻到迷人的芳香,妇人捧在手里,除了回忆一个旧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韩江林凄然叫道,晓诗,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情?
  兰晓诗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但她很快掩饰掉这点温柔,冷冷地说,江林,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和照顾,你是一个好人,我离开后,相信你会找到温柔体贴的女人。
  晓诗!韩江林撕心裂肺般地叫喊。
  房门外传来杨卉的声音,江林哥,晓诗,楼下闹翻了天,你们倒有情致,躲在楼上缠绵。
  韩江林抹去脸上的泪,笑脸相迎,说,请坐。
  晓诗的泪痕却无法掩饰,杨卉看看晓诗,又看看韩江林,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挨着晓诗坐下,说,伯母说你能够走了,我扶你下楼。晓诗假装愉快地答应。杨卉扶晓诗下床,晓诗离开杨卉,居然能够小走几步。杨卉兴奋地拥抱晓诗,说,你能走了,双喜临门,多好啊!
  晓诗说,你扶我下楼吧,我想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回头对韩江林说,你把事情好好想一想,有个思想准备。
  杨卉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得要领,回头莫名地看了韩江林一眼。
第40章 留学内幕
  兰晓诗身体渐渐恢复,虽然不能健步如飞,短途的出行已经不受任何影响。晓诗的身体逐渐好转,夫妻关系却江河而下,俩人发展到分床而眠。婚前两人曾经约定:生同床,死同穴。他知道晓诗违背这誓言意味着什么,在换届中落选,对他已是巨大的打击。屋漏偏逢连夜雨,晓诗这一闹,等于后院起火,对他打击非常大。他想做通晓诗的工作,希望她回头。然而,兰晓诗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离感情的中心越走越远。她多次和韩江林商谈离婚的具体细节,他坚决拒绝涉及这一问题的交流。
  县级换届以后,面临二级班子调整的问题。二级班子调整等同于白云政治利益的再次分配,各路人马纷纷出动。一时间谣言蜂起。关于韩江林的谣言也不少,有的说他将接替岳父兰槐出任财政局长,也有的说他将出任农业局长。
  龙志军虽然在换届选举中落选副县长,但城建改造项目非常成功,县城的街道有了很大改观,他赢得了领导和群众的一致好评。龙志军在县城改造中的收益以土地为标的,土地置换并不顺利,拍卖土地所有权所得款项,基本用于归还银行贷款,入股的领导和个人,每个人都获得了数百至上千平方米的土地,却滞留于手,无法变现,但这并不影响龙志军的政治前途,县里已明确他继续担任城建局长。有关领导已经许诺,等换届的紧张气氛稍为平息,将向人大常委会提名他出任副县长。在县人大代表会上选举和人大常委会选举,面对的人员不同,结果肯定不一样。人大会上,数百名人大代表意见难于统一,县人大常委会十来名常委,只要书记、分管书记一一做工作,对个别不放心人员打打招呼,敲敲警钟,选举时书记前去坐镇,派上组织部干部往人大常委会委员中间一坐,组织意图百分之百的能够实现。因此,龙志军已经脱手的副县长到时就像驯养的鸭子,乖乖地回到他手上。有了这一层,他对韩江林更表现出大哥哥的宽容仁厚,对失意的小弟充满了无限同情,建议韩江林找一找书记,争取担任财政局长。即使不能够升职,把一个县的财政大权牢牢地掌握在手里,权力并不亚于县委常委,利用手中拥有的财政资源,在社会上极易获得巨大的生存空间。
  韩江林对他的建议并不积极回应,漠然处之。此中情形如同坐车,如果把常委和副县级比做轿车,把科级比做拖拉机,韩江林既然失去了开轿车的资格,现在仍然坐在拖拉机上,与其为了拖拉机性能的不同而瞎折腾,不如优哉游哉地开着驾轻就熟的拖拉机前进,暂时退出与他人的竞争,蓄积力量准备下一波次的冲刺。
  兰晓诗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网上,不断向国外的大学传递留学申请。去年她得到了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今年又得到了两所大学的通知书。兰晓诗梦寐以求的是上哈佛,来自哈佛的录取通知书似乎是一轮挂在天上的明月,可感知它柔和的光辉,却无法采摘在手。
  韩江林为了弄清楚留学的相关情况,也尝试向国外的一些大学填报留学申请,在费用一栏中,韩江林填报了自费,令韩江林感到意外的是,所申请的三所大学均向他伸出了绿色橄榄枝。韩江林改为申请奖学金模式留学时,先前向他发出留学邀请的大学,拒绝了他的留学申请。韩江林灵机一动,对自己的身份略加改动,夸大性地介绍了他在农业和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成果,美国夏威夷大学、阿姆赫斯特学院、安德森大学、安德鲁斯大学、×国的n大学等纷纷向韩江林发出了邀请,安德森大学邀请韩江林到该大学做访问学者,×国n大学了解韩江林担任过乡镇党委书记的政治背景,在录取通知书上承诺给予该大学最高限额的奖学金。对此,韩江林十分好奇,又向有关留学中介机构咨询了海外留学的相关情况,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了解了所谓留学的有些内幕。
  这天晚上,兰晓诗心事重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韩江林觉得有必要和兰晓诗谈一谈,推开门走进兰晓诗的房间。兰晓诗见他走近,警惕地避让了一下身子,客气地说,坐。
  韩江林在床上坐下,手轻轻抚摸着留下过无数温馨梦的婚床,心中涌动出异样的伤感,颤声叫道,晓诗。
  晓诗一愣,问,怎么啦?
  她移过化妆台前的凳子,与他面对面坐下,顺手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张纸。韩江林看着兰晓诗做完这一切,想说什么,见兰晓诗有话说,便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兰晓诗凄然一笑,说,以前都是你让着我,这次你先说。
  韩江林说,还是你先说。
  兰晓诗说,客气意味着双方亲密关系的结束,过了今天,我们只是朋友了。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一急,问,你说什么?
  兰晓诗避开韩江林的目光,柔情地说,江林,有什么事你说吧。
  影响我们关系的都是该死的留学,晓诗,你能不能取消这个行动?
  不不,兰晓诗坚决地摇着头,歉意地看着韩江林,也许留学对人生幸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一个无知的、没有主见、爱赶时髦的小姑娘,江林,宽容了我这么多年,宽容了我那么多任性的行为,你能不能再宽容我一次,让我任性地做一回使性子的小姑娘?
  韩江林握着兰晓诗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兰晓诗,我不是不能宽容我的爱人,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的任性,我只是不愿意她离开我,晓诗,和你长相守,海枯石烂,天长地久,这是我的心愿。
  兰晓诗抽回自己的手,低着头小声说,江林,对不起,我……晓诗欲言又止。
  韩江林静候下文,晓诗壮着胆说,我们在一起不幸福,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性爱不和谐,我不能给你生孩子,江林,因为爱你,我不想让你的人生充满了缺憾。晓诗说这话时,泪水涟涟。韩江林揽过晓诗,她像一只温顺的猫伏进韩江林怀里。一会儿,她从温情中从透过气来,仰视着韩江林,感慨地说,江林,我也想做一个完全的女人啊!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
  兰晓诗摇着头,不,我只想生一个你我的孩子。
  韩江林抱着兰晓诗,此时此刻的感觉好像拿着一只香甜的苹果,闻着果香却找不到切入的办法。他说,晓诗,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这个样子到了国外,我怎么放心?
  晓诗笑了,挣脱韩江林的怀抱,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摆出了一个漂亮的舞姿,得意地说,看到了吧?已经像士兵一样刚健结实。
  晓诗的柔美舞姿令他怦然心动,他想伸手去拥抱晓诗,晓诗像泥鳅一样溜开了,随手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说,我体检合格,你可以签字放行了吧?
  韩江林接过纸片,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离婚协议书。他知道晓诗并非在开玩笑,说,你为什么要把出国留学和离婚联系起来?这二者并没有关系啊,如果你实在要出去,我可以等你,等你学成归来。
  晓诗真诚地说,出国与离婚没有关系,但和你我有关系,江林,我不想耽误你的生活,如果依然保持婚姻关系,你无法选择你的生活,如果离了婚,遇上喜欢的女人,你可以愉快地娶她回家,当然,如果……兰晓诗把脸转向一边,换了一种无奈的语气,如果遇上可心的男人,我也可以选择新的生活。
  兰晓诗凝视着韩江林,道,离婚对我们目前来说,是一种双赢的选择,我的签证快要下来了,只要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等于拿到了双签证,我身无长物,游走四方畅通无阻。
  兰晓诗笑的时候流出几粒泪珠,暴露了内心的无奈和凄楚。
  韩江林冷静地劝说,晓诗,你平时并不是一个极端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非要走极端?
  晓诗说,你看看协议内容,如果没有异议,你就在上面签字,然后我们到民政办办理手续。
  兰晓诗把她名下南原的房子和医院的房子都留给了他,韩江林心想,晓诗还是爱自己的,有意说服晓诗收回成命,说,晓诗,其实出国留学并非一个最佳的选择。
  晓诗无奈地感慨,我不是没有办法吗?如果国内能够治愈我的病,我为什么还要出国奔波?
  韩江林说,出国热闹,实则陷阱多多,国外的大学吸引中国留学生的主要目的有几个,通过吸收中国自费留学生,获取现实的经济利益,带动相关教育等一系列相关产业的发展;通过吸引中国优秀的专业人才,进而吸纳大量宝贵的人才资源,你想一想,大量的中国优秀大学生到国外求学,通过打工生存,从而把宝贵的青春奉献给了所在国的社会经济发展,要知道,发达国家面临人口老化的的问题,缺乏的正是年轻优秀的劳动力,他们去哪里找送上门的劳动力?通过吸纳中国的科技人才,间接地获取中国的相关科技知识,这比购买专利和科技成果合算得多;通过吸引中国的科技工作者和人文学者做访问学者,进而掌握中国的社会、经济乃至技术情报;通过吸纳大量的青年入学,利用西方价值观改造他们的思想,对中国进行思想和文化浸透,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在现当代中国之所以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正是大量西方学术背景的知识分子在推动,受到这种力量左右,中国传统人文价值观正在逐渐萎缩乃至于最终崩溃。
  说着,他变得有些激动,后者尤其值得重视和警惕,我们都看过《1999,不战而胜》,美国学者为什么敢于这么预言?他了解西方思想文化渗透的强大力量,在当下中国,美国式民主成为热门话题,与国际接轨成为一种普通的认同,美国汽车、比尔·盖茨、好莱坞大片成为年轻人追逐的时尚。
  他说,在思想上,西方文化思潮逐渐取代了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在经济上,留学的相关人员,纷纷出任西方垄断公司在中国的经济掌门人,借此窃取中国经济创造的利润,一些留学人员进入中国的政府高层,进入国有公司核心,他们宣扬西方理念,不断助推中国西化,成为西方垄断公司在中国的实际代言人,随着市场开放,西方公司大量购买中国国有公司的股票,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大量流入西方人的腰包,国人并没有享受到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理念********了,即使我们的制度仍然不变,在实质上,我们还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东方国家吗?
  晓诗怔怔地看着韩江林,仿佛面临着一个陌生人,她不明白韩江林为什么会如此激情地发表这样一通演讲。她猜想他是因为她要出国,偷偷查阅了相关资料,并进行了深思熟虑的分析,才得出了这一番充满激情的思想言论时,心里忽然有些犹豫和感动,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走一条正确的路。她不想因为表露感情而前功尽弃,不露声色地说,我出国只是个人的事情,值得你热情洋溢地演讲吗?
  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无法脱离大背景。
  说到大背景,出国已是潮流,难道你能够阻止吗?
  韩江林神情凄然,说,我不会螳臂当车,连老婆都阻止不了的人,还能阻止潮流?
  理想主义者生活在一种意义中,现实主义者生活在情感之中,江林,我发现,你越来越倾向于理想主义。
  韩江林扬了扬手里的离婚协议书,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击打得粉身碎骨。
  晓诗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目光,她握着韩江林的手,离开并不意味着失去,还记得我们一同背诵的诗歌吗?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韩江林沉重地叹了口气,还是讨论现实问题吧,父母给你的东西都留给我,哪有这么不平等的离婚协议?
  这不是不平等,江林,我离开了,不需要这些东西,留给你是理所当然的,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离婚是秘密的,对父母朋友、对外都隐瞒,还像以往一样待我父母,算是帮我个忙,代我尽一分孝心,行吗?
  我尽孝道可以,名不副实,老人知道了能答应吗?韩江林苦笑道,事实真相能够隐瞒多久?
  兰晓诗说,我是南原户口,结婚证在南原办的,再上南原办离婚,没人会知道的。
  韩江林心里隐隐作痛,惆怅地站起身来,问题是我不愿意。
  兰晓诗冷静地质问,你想怎么样呢?想闹个乌烟瘴气,鸡犬满天飞?那时我可以一走了之,而你,不得不面对人们的冷言冷语,承受失败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一个在婚姻上失败的男人,政治前途必然受到影响。
  兰晓诗略为停顿,除非找一个有靠山的女人,或者像拿破仑那样找一个富婆,不然,你的前途也就毁了,我之所以提出好合好散,是为你的前途着想。
  兰晓诗的话点了他的穴位,打了他的七寸,他无言以对,良久,方才淡淡地问,你准备怎么走?
  向博士最近要到德国讲学,我和他先到德国停留一段时间,看看病,然后再转道美国。
  又是向博士!韩江林听到后心灵大厦轰然坍塌,他无助地望着窗外,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哀叫道,晓诗,我们的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就这么绝尘而去,难道我没有一丝值得你留恋吗?
  晓诗倾身过来拥抱着他,温柔地说,江林,你千万别多心,我和向博士只是朋友。
  一起出行,一起到国外,你让我怎么相信?韩江林胸中涌动着莫名的怨愤,说,好吧,我成全你们,明天我们一起上南原办手续。说完,恨恨地离开了卧室。
  他坐在书房,面对着青山,泪水横流,心里一遍遍地说,青山有不老峰,人哪有不老情呢?所有的誓言不过是春花秋月,随时节变换消失在云烟深处。
  手机铃响,是一个陌生的电话,他没有接听。这个陌生人顽强地拨打他的手机,韩江林平静了情绪,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刘全礼的声音,韩书记,我是老刘。
  谁?
  全礼。
  韩江林站了起来,哦哦地回应。刘全礼说他在老街黄记狗肉馆,邀请他过去吃饭。韩江林本能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心情太坏,迫切希望出门透透气,刘全礼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他问,还有哪些人?刘全礼说,韩书记想邀请什么人就邀吧,这里只有我。韩江林随口说,两个人清静,好,我马上过来。
  韩江林进卧室对兰晓诗说出去吃饭。
  兰晓诗说,你去吧,我回家。
  韩江林强挤出一个笑脸,走吧,我们还有时间,不是最后的晚餐。
  兰晓诗笑应道,我怕你摆鸿门宴。
  我,会吗?韩江林问,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
  兰晓诗说不用,她打车回家。韩江林要表现男子汉风度,大度地挥手告别。
第41章 醉嬉大姨子
  老街黄记狗肉馆,刘全礼安静地坐在僻静角落里抽烟。韩江林进门,他站起来扬手招呼。韩江林走过去和他用力握了握手,问,怎么想到跑这儿吃狗肉?刘全礼说,我刚从南原回来。他看了韩江林一眼,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了下文。朝服务小姐招手,说,两斤重阳酒。
  小方桌架着一只陶罐,装着满满当当的一钵狗肉。在饮食上,人们崇尚返璞归真,流行吃野菜,喝土酒,用陶器。
  韩江林心情很坏,调侃一句,狗肉重阳酒都滋阴壮阳,你存心让我犯错误?
  刘全礼笑笑,犯什么错误?韩书记也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你这是在家呢,犯错误不晓得回家犯?
  韩江林一愣,抓起酒瓶倒了满满两土碗酒,端起其中一碗,与刘全礼一碰,干。一仰脖子叽里咕噜灌了下去。刘全礼看势头不对,喝了一大口后,端着碗愣着,我一口干不了,分两口。白云的礼节,碰了一口喝不干的酒,端着不放桌上,是一种礼貌。他用筷子比划着,吃菜吃菜,不是有句顺口溜,出门老婆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韩书记不听老婆的话,大男子主义。他夹了一块肉进嘴细嚼慢咽,有意放慢喝酒速度。
  快干!韩江林抓起酒瓶,我可是个雷锋式的好干部啊,在组织,我听党的话,在家,我听老婆的话,在单位,我上听领导的话,下到基层听群众的话。
  说完悲哀慨叹,老婆不听我的话啊。
  为什么?刘全礼一惊,晓诗对你温柔体贴,典型的贤妻良母,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福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江林道,心想,人说婚姻像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韩江林说,我不同意,晓诗坚持要出国留学。
  刘全礼呵呵一笑,怎么好事全让你摊上喽,我们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蜗居山沟,今天有人可以留洋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该高高兴兴地送晓诗出国。
  韩江林痛苦地皱了皱眉,心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国是好事,问题是她要出国,又要和我离婚,这就不是好事了。
  有苦无法说,其苦更甚。韩江林一个劲催刘全礼喝酒。刘全礼笑问,韩书记,今天你做东还是我做东?书记要摆正位置,别本末倒置。
  韩江林酒意上来,豪爽地说,我请你,我做东吃公家,你做东吃自家,私家随时可以吃,公家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刘全礼觉得韩江林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把碗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到南原见到了刘部长。
  哪个刘部长?韩江林惊问,他曾听说新任市委组织部长刘洪和刘全礼是同学。同学归同学,地位变人,人与人关系不在一个档次上,见面就难了。
  刘洪。刘全礼干脆在回答,刘部长对你印象很好,韩书记,除了对下,你还要对上,双头兼顾,要到潘书记、刘部长那里勤走动,知人善用,用人的前提是知,不知怎么用?
  刘全礼说,知人是一个主动的行为,全市那么多科级干部,拥有用人提名权的领导就那么几个,怎么知?对于等待任用的干部,就有主动地让人知,或被动地让人知这两种方法,主动让领导知道,提拔的可能性比被动的让领导认知高得多。
  韩江林说,目前我这种情况,怎么好再去见领导?
  刘全礼说,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跟刘部长说了这种情况。
  韩江林感恩地伸手握了握刘全礼的手,谢谢理解。
  刘全礼说,谢谢你对我的理解照顾,上次没有你帮忙报销的钱,我老婆的病就严重了,送晚了医院说不定成了废人一个。
  韩江林说,你不用谢我,我的行为是职务带来的。
  换了别人不一定这样做,对吗?
  职务要求每一个干部都这么做,只是我们太穷了,再说,在眼下的中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官员更有可能把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利益用来照顾亲友。
  刘全礼一口气喝干了酒,抓过酒瓶把碗斟满,说,天见天怜,所以你韩书记这样的人才格外难得。
  刘全礼请他喝酒的原因全在这里,韩江林舒了一口长气,心气顺畅了许多,兴奋地端碗相邀,喝酒喝酒。
  三口,行吗?刘全礼问。
  在南原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笑话,省委某领导敬外宾酒,外宾说“thank you”,省领导不懂外语,以为外宾说三口干,爽快地连声说,好好好,三口就三口。韩江林笑说,省部级干部能够与三口百废(山口百惠)亲密接触,我们不到那级别,两口。
  得知刘洪部长对自己印象很好,加上酒壮心胆,韩江林增加了自信,想为说服兰晓诗放弃出国离婚的想法做最后的努力。兰晓诗最听春兰的话,喝完酒,把刘全礼安顿下来,他径直上春兰家搬救兵。
  韩江林摁下门铃,春兰打开门见到他,惊诧地问,怎么想起来看姐了?
  韩江林酒壮心胆,想姐就来看姐了。
  春兰脸一红,避开他的目光羞涩地说,谁说你不能来看我了?眼睛习惯性地望了望韩江林身后,疑惑地问,你一个人?晓诗呢?
  韩江林换了拖鞋,摇摇晃晃地冲向沙发,重重地坐下,尾大不听指挥,掉了。
  春兰见韩江林喝醉了酒,忙去给他倒茶,说,喝点糖茶,醒酒,在他侧面坐下,问,你不听指挥还是晓诗不听指挥,晓诗把哥哥出事归咎于自己,从小就自省自立,从不轻易惹是生非。
  韩江林用低沉的语气说,是这样,晓诗要出国,又非要和我离婚,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子事,干吗非要扭在一起?姐,你能不能劝劝晓诗,出国可以,不离婚,不过是让我再打两年单身嘛。
  晓诗已经和春兰谈过了,春兰了解晓诗的做法,她站在晓诗的角度劝道,你能不能站在晓诗立场上想想,努力去接受晓诗的想法呢?
  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理解我的想法?韩江林伤心起来,把自中学时代起对晓诗的一往情深重述了一遍,越说头越重,眼睛迷糊起来,春兰美丽的微笑定格成一个画面,只听到耳边春兰渺茫的声音在问,江林,你没事吧?
  韩江林醒来时,萦绕于耳的变成了清脆的鸟语。望着贴在薄薄纱窗了清淡的晨光,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自己身穿裤衩,赤裸上身,身上盖着飘溢淡淡馨香的新棉被,昨晚的情形一一浮现出来。看到自己的衬衣和裤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柜上,韩江林一骨碌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到窗前。
  窗外是白云河滨公园,成荫的绿树下站满了晨练的老人。树上挂满了鸟笼,笼中的鸟儿叽叽啾啾,为清晨的聚会而欢歌笑语。
  春兰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她用淡定的目光看着羞怯的韩江林,语气极为柔和,不多睡一会?紧织了几针,放下毛线进厨房,端着一个茶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稀粥,两只鸡蛋,一杯牛奶。她把茶盘放在茶几上,把粥递到他手上,说,吃吧。
  你呢?
  还早,我不饿。
  面对丰盛的早餐,韩江林十分感动,笑道,好像住五星级宾馆。
  五星级宾馆成群结队的漂亮服务小姐,这里只有一个老姐。
  姐可不老,比五星级宾馆的小姐漂亮多了。
  春兰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下,默默地拿起毛线编织起来。韩江林想起昨晚的失态,心里多少有些拘束,小心地喝粥。
  跟晓诗做工作了吗?
  醉得那么死,还记得昨晚的事?春兰问,你得罪晓诗了吧?我要她来接你回家,她说丢给我,不管你了。
  春兰想到这话的歧义,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
  韩江林脑袋木木的,拿着鸡蛋发怔。
  春兰说,鸡蛋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抱怨道,晓诗也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拖不动。
  韩江林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伤感地吃着鸡蛋,仿佛吞咽一团苦水。
  心细的春兰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劝慰,离婚不过是一种形式,等她学成回来,重新登记,不是一样的吗?
  韩江林难过地说,晓诗和向博士一起出去,向博士一直在追晓诗。
  春兰愣了愣,说,晓诗有她的想法吧,可能她是想给你机会。
  大概是想让他宽心,她开玩笑说,婚姻其实是一道缰绳,既然晓诗放掉你,你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机会重新和年轻漂亮的姑娘恋爱,也有机会找个富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晓诗倒是得在外面奔波流浪。
  韩江林说,我面前就是一个富婆。
  春兰说,我哪里富了?除了这幢房子,剩下一屁股债。
  老城开发你不是得到了五百个平方的地吗?按现在一个平方一千计算,就是五十万摆在那儿,何况地在不断增值,过几年就成百万富婆了。
  春兰说,地看着好看,也是个负担,有钱的人买了地,没钱的人买不起地,那块地空在那儿,要是不能卖出去,又没钱建房,两年没有使用,政府有权收回,跑了母鸡还蚀把米。
  韩江林心想,到底是女人见识,看不到长久。转念又想,如果春兰手里的地卖不出去,地又贬值的话,岂不是害了她?当初自己强烈地劝她投资,如果遭遇损失,就全是自己失算造成的,心里愧疚不安,说,一年内,我负责帮你把地卖出去。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春兰看着韩江林说,那地本来也是你的,能够卖掉的话,利润我们对半。
  韩江林说,该你的就是你的,哪能要春兰姐的钱!
  屋里响起手机的铃声,春兰从手提袋中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她说自己在家,应了几声什么,借口有事挂断了电话。
  谁?
  李县长。
  韩江林沉默。春兰怕韩江林多心,解释说,李县长在这里就喜欢我,只是碍着龙志军的面不好说什么,现在当东江县长了,一有空就打电话,烦死了。
  韩江林自然不能直接理解春兰所说的烦,或许她说烦,正是心里喜欢呢。他说,我记得姐说过,感谢喜欢和爱我们的人。
  感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再说他有老婆孩子,要我做他的情人,我一个自由身,放着满街单身男人不嫁,去做他的情人,我疯了?春兰因为恼怒而脸色微笑,倒是有些可怜可爱,韩江林忽然冒出一个顽劣的想法,笑道,我和晓诗离了婚,我也是自由人了,到时候我就追你?
  春兰一愣,羞色满容,说,我没有疯,你倒疯了,说起疯话来了,我是晓诗的姐呢!
  我不是和晓诗没有关系了吗?
  我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砖。
  不是大三,是大六,我还有孩子呢!
  不是更好吗?不用再生再养了。
  疯话!春兰喃喃地念着,端起茶盘进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韩江林忽然觉得,刚才的笑话实是自己内心的一个想法。晓诗虽然给了他一个家,晓诗营造的家的气氛是清淡的,属于冷色调,更多是概念性的家;春兰给人的感觉属于暖色调,如果她是家庭主妇的话,这个家的气氛肯定欢欣、热闹,是一个足可以把心放下的温暖的家。
  春兰调整了心态,气定神闲地走出厨房。她端庄的神色让韩江林有些敬畏,眼睛不敢看她,说,姐,我走了。
  春兰说,晓诗昨晚留下话,要你今早赶到南原去。韩江林掏出手机,发现昨晚关了机,说,催这么急,是去离婚,以为是进京赶考?
  春兰说,离婚也罢,赶考也罢,事情总得面对,是不是?
  韩江林笑笑,感谢姐的教导。
  出门的时候,春兰叮嘱说,晓诗是爱你的,她任性,你让着她一点。又说,别伤心,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蹚不过的河。
  韩江林回望春兰,她满脸关切,温柔可人。韩江林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位亲人多好,不管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妻子,都会让人生获得幸福和温暖的。
  韩江林走在大街上,想着要上南原和兰晓诗办离婚手续,心情多少有些茫然。最后,他想,与其主动去迎就婚姻的失败时刻,不如暂时回避,等到实在逃不掉时再接招。
  他打电话给小刘,叫他开车送他下南江。
  在南江,韩江林收到兰晓诗发来的两条短讯:
  韩江林,你让你的妻子蒙受羞辱,你不是一个好男人。
  韩江林,你不敢面对现实,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看完短讯,知道兰晓诗伤至极处,恩爱已成往事,婚姻无可挽回,默默地仰天长叹。
第42章 恩爱往事
  微笑,敬酒,代表晓诗感谢父母亲多年来的培养,韩江林礼节极其周到。夫妻俩也相互敬酒,兰晓诗假装和韩江林恩爱如初,一遍一遍地交代他照顾父母和哥哥。
  真是高明的表演啊!韩江林心说,但他厌恶人前的做作和表演,这违背了他做人要坦诚的原则。高明的导演是兰晓诗,当她要求韩江林演好最后晚餐上的这出戏,韩江林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把戏演砸了,没想到戏演得如此顺畅。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人们认可了现实,自然能够勇敢地直面现实。
  夫妻俩陪家人坐至深夜,方回到医院的宿舍。兰晓诗把晚餐上的表演带到家里,在韩江林面前表露出千种风情,引诱韩江林的性趣,韩江林喝得微醺,给眼前的景象弄迷糊了,不知道冷面美人的晓诗和眼前温情脉脉的晓诗,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兰晓诗像波斯猫一般温顺地伏在他怀里,韩江林轻轻地推开她,用一种迷离的眼神打量她。兰晓诗深情地凝视着韩江林,温柔地要求,江林,我即将远行,你最后抱我一次,爱我一次吧。
  为什么?韩江林问。
  兰晓诗绽放一个凄美的笑容,曼妙的身体蛇一般紧紧缠住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江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喜欢问为什么,你最大的缺点也是凡事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韩江林又问。
  兰晓诗离开韩江林,摆开讨论的架势,生活在许多时候只是一种事实,它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意义是人们赋予生活的,当你问为什么的时候,说明你对生活持有一种怀疑、犹豫、不自信的态度。
  我该怎么办?韩江林凝视着兰晓诗。面露戚容的兰晓诗人见人惜,韩江林冲动地一把抱起兰晓诗,走进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踏进的卧室。
  几番颠鸾倒凤,几番翻云覆雨,兰晓诗终于安静地睡去,韩江林抚着兰晓诗孩子一般可爱的脸,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轻声说,晓诗,你怎么能狠心地弃我而去?为什么?
  韩江林仰望窗前淡月,他试图从眼前业将失败的婚姻中,寻找为什么失败的原则,想从中寻找将来的人生意义,心情却像月一般冷淡和深沉。
第43章 今宵酒醒何处
  春兰陪晓诗和韩江林在南原东山区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晓诗回到南原的房子里看了一眼,与原来的生活依依惜别,然后来到南原机场。
  邓媛媛一帮送行的朋友在机场等候良久,杨卉在党校学习,也赶了过来。韩江林亲自把兰晓诗送到正在办理登机手续的向博士跟前,真诚地说,晓诗身体不好,请你照顾好晓诗。向博士豁达地说,放心,我会照顾好晓诗的。他意味深长的微笑让韩江林怄气,愤然地想,走吧,你们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晓诗办好手续,牵了一下韩江林的手。晓诗的手在微微颤抖,韩江林用复杂的目光审视即将远行的晓诗,努力把她最后一刻的情绪刻在心里,留作以后的记忆。晓诗不敢面对韩江林的目光,急忙提起行李,和向博士肩并肩地走上电梯。自始至终,兰晓诗都不再回头。
  韩江林眼里盈满泪水,心中反复咏吟着一句诗,为什么我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杨卉见韩江林脸色煞白,担心他会坚持不住,悄悄地靠近他,小手紧紧地拽住他的手,把关心和体贴传递给他。
  班机轰鸣着起飞,从候机楼上空呼啸而过。望着飞机消失的夜空,只余满天繁星,韩江林的心一下子空了。
  邓媛媛一帮朋友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下韩江林和杨卉、春兰三个人。杨卉说,江林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杨卉白了他一眼,你去了就知道。
  韩江林看了春兰一眼,对小刘说,小刘,你送春兰姐回家,我明天再回来。
  春兰看看韩江林,又看看杨卉,关切地说,江林,你没事吧?
  韩江林说,没事没事,晓诗走了,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然继续。
  春兰上了车,韩江林帮她关上车门,对小刘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车子汇入灯火通明的车流,杨卉叫了一辆的士,打开车门,说,请吧。韩江林乖乖地钻进车中,杨卉对司机说,昨日重现。
  听到这名字,韩江林心里一愣。昨日重现是南原最有名的咖啡馆之一,这名字恰好体现了人们惯有的怀旧情结。兰晓诗离他而去,杨卉带他上昨日重现,是否含有深意?
  韩江林看着杨卉,杨卉感受到了韩江林的注视,目光依然望着前方,温暖的小手似乎不经意地压住了他的手。
  走进昨日重现,韩江林四下观望,想从朦胧的灯影中找到熟悉的影子。杨卉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僻静座位。两人面对面坐下,服务小姐款款上前,询问韩江林点什么东西,杨卉说,来瓶茅台。韩江林惊疑地问,你不是说带我见一个朋友,人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是吗?
  韩江林一笑,你?我?咖啡馆喝茅台?韩江林伸出手想探杨卉的额头,疯了?脑子没有进水吧?
  杨卉一把捉住韩江林的手,紧紧握着,明亮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江林哥,我知道你的苦。
  这话像箭一般穿透了韩江林的心,剥下了在人前强撑的虚伪自尊。他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为了不让杨卉看出他的窘态,赶紧把脸扭转到窗外。
  杨卉坐到他身边,轻轻地依着他,拍着他的肩,安抚他说,哥,你哭吧,今晚我陪你,好好发泄心中的郁闷。
  酒上来了,韩江林举杯对着杨卉手里的杯子一碰,咕噜噜一口气灌下。
  杨卉说,哥,这是喝茅台,不是喝水,黛玉曾经说过,喝茶,一杯为品,二杯为喝,三杯就是牛咕了。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给他斟上酒。韩江林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杨卉说,哎呀呀,我的哥,茅台这个喝法,以后我哪敢请你喝酒呀!
  韩江林瞪着眼说,酒水酒水,清水不断酒有,文昌镇分管财政的副镇长,请不起我喝一顿茅台?
  杨卉笑着说,别说喝酒,哥哥把我拿去当酒喝,我也心甘情愿,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不是为哥哥担心嘛!
  一个愁字刺中了他的神经,他抓过酒瓶,斟上满满一杯,一口气喝干。杨卉看着心疼,说,哥哥这么个喝法,我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个一醉方休。
  两人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地灌。韩江林说,小卉,看不出你这么能喝。杨卉说,你不知道吗?女人一个酒窝半斤酒,天生一斤酒量。
  两瓶茅台下肚,韩江林醉眼迷离,吟唱道,柳永真逗,几百年前都晓得问,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杨卉说,你醉了。
  韩江林挥舞着手,我没有醉,我还要看晓风残月。
  杨卉面若桃花,微笑着说好好好。她到服务台结了账,回来见韩江林伏在桌上睡着了。她莫名地摇了摇头,下一楼大厅开了房,叫服务小姐帮忙,搀扶韩江林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韩江林迷糊地问,这是升天吗?
  杨卉笑着回答,我送你到梦里,到天堂和晓诗约会。
  韩江林怒斥道,昏话,胡说。
  进了房,韩江林像融会贯通猪一样瘫倒在宽大的床上,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杨卉像摆弄一件玩具一样剥掉他身上的衣服,在剥裤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内裤也剥了下去,韩江林感觉不对劲,叫道,干什么啊?杨卉猛然见到韩江林的裸体,提着裤子,怔怔地站在床边看着他,渐渐流露出顽皮的微笑,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物品。
  你怎么能这样?韩江林想从她手里抓过裤子,手却软弱无力。杨卉给他摆正了身子,让他躺舒服了,笑着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一具臭男尸。
  韩江林无奈地笑笑。酒醉心明,但手脚无力,舌头不听使唤,杨卉说什么他都无力还击。
  杨卉从卫生间拿来毛巾,给他洗了脸,打水给韩江林洗了脚。回到卫生间涮涮放水洗澡,忙活了好一阵,韩江林眼皮撑不住,合上眼睡着了。
  当他感觉身边有动静时,睁开眼,杨卉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在他身边躺着。韩江林惊问,你?杨卉笑笑,反手调暗了壁灯,拍了拍韩江林的脸安慰他,一点了,睡吧。
  借着壁灯微弱的光,他们默默对视,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孩提时代,他们平静地躺在一张床上,相互欣赏对方。端庄美丽的杨卉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韩江林默然幽叹,轻轻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睡梦中,韩江林被一团火包围,喉头焦渴难耐。韩江林惊醒过来,杨卉赤身裸体,丰满****紧贴着他的胸膛,手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韩江林边伸手推杨卉,边惊问,小卉,你要干什么?杨卉温润的嘴唇猛地贴上来,像封条一般狠狠地堵住他的嘴。韩江林被这一堵,身子不断膨胀。杨卉温玉一般的小手轻轻地伸向他的下身,韩江林身子轰然燃烧,一团火焰冲上涌上头顶,他猛地惊叫起来。
  一阵慌乱,一阵迷茫,韩江林进入了杨卉的身体。杨卉压着韩江林,鲜艳如桃的面容,曼妙的身子像旗帜一样招展。纤纤素手蚕丝一般绕缠着他的身体,他渐渐地感觉到融入了窄狭的茧壳之中,无法动弹。
  在杨卉的频频攻击下,韩江林感觉坚守阵地越来越困难。他吃力地叫道,小卉,我不行了,你好了吗?
  杨卉一怔,忽然像获得上天赐与的力量,身子像飓风击打之下的树技,猛烈地摇晃起来,一声哀叫,哥哥呀。坚挺的身子轰然坍塌,像滑腻的泥鳅一般躺在韩江林怀里,气喘咻咻。
  韩江林搂着杨卉大汗涔涔的身子,捋了捋她脸上的乱发。高潮刚过的女人,犹如春带雨的梨花,娇艳惊美。
  韩江林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怜惜地问,小卉,为什么要这样,不苦了你吗?
  这句体贴的话拨动了杨卉的心弦,美丽的眼睛珠浸润着泪水,纤细的玉指抚摸着他宽阔的胸膛,仿佛在弹奏一曲和弦,说,不苦,哥哥,结婚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享受到今晚这样的温情。
  韩江林征询的目光注视着杨卉,她并没有回避,说,哥,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从来没有。
  这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杨卉摇了摇头,我在践行我先前的誓言,晓诗今天离开你,我绝不会明天到你身边。
  韩江林幽幽地说,小卉,你错了,晓诗并没有离开我,她只是出去进修学习。
  江林哥,你的话在欺骗我,你的眼睛从来就没有欺骗过我,你和晓诗生活在一起并不幸福,晓诗这次也许是永远地离开了,你的眼神才会如此伤感,如此惊惧,羞于见人。
  韩江林无法回答杨卉的话,喃喃地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应该这样,杨卉,我们以后怎么办?
  江林,我不需要你承担什么责任,我只要你拿出男子汉的勇气,自信地生活。杨卉感慨道,我终于随心所欲地做了一件事情。说了一会话,杨卉慵懒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韩江林脑子里一团乱麻,兴奋得睡不着觉。他进卫生间放了水,把遭遇自己鄙弃的身体浸进了热水里。清水洗涤身上的尘埃,心情益发沉重。羞愧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他喘不过气来,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当他想到兰晓诗此时仍在飞机上,脑子中浮现出一个情景,兰晓诗歪着头舒适地靠着向博士沉睡,韩江林莫名地叹了口气,使劲地甩了甩头,想把兰晓诗带给他的羞辱从脑海里扔出去。
  韩江林擦着头走出卫生间,杨卉赤身裸体仰睡床上,腰间搭着白色的浴巾,漂亮的玉腿一只伸展着,一只微微撑起。从韩江林的角度望过去,神秘的****暴露无遗。韩江林视偷窥为不道德,眼睛轻轻地滑过,移到白色的墙上。
  相亲的感受宛如一个清浅的梦,韩江林感觉仍然浮游梦中,温馨的甜美的感受如丝如缕。韩江林的目光回游到杨卉的****,身体腾地一声,再次被点燃,他走到床边,用目光抚贴着杨卉丰盈如雪的****。他伸出手想去抓着什么,忽然惊惧地停地半空。最后,他一声气落,手无力地垂落在杨卉的胸前。顿时从女人温暖的胸脯上获得了无穷的能量,他的手顿时跳动如簧。
  女人舒畅地哼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但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享受男人的爱抚,秀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宛如一枝盛开的桃花。
  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胸上轻弹,仿佛弹奏一曲悠长的过门,音乐的节奏渐渐强烈起来时,男人的手游向女人的****,水草丰美的****已是春潮润朗的草地。男人气急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贴近女人。女人睁开眼睛,用一个调皮的微笑安慰他,展开了温柔的怀抱。
  女人的胸怀异样的丰润柔软,女人的空间似乎宽大了一些,正适宜于男人纵横驰骋。女人飘着奶香的身体,让男人激情充分燃烧,他没有想到女人的身体竟然如此美妙,宛如飘着果香的灿烂桃源。
  他更没有享受过如此丰润的温情,陶醉了,迷失了。
  在一番奔腾之后,女人的温情把男人推向风头浪尖,男人体验到了险峰之上的旖旎风光,精神为之松懈。他惊叫起来,小卉,我要射了。
  女人紧紧搂着他,男人猛然把全身的激情酣畅淋漓地喷射出去。两人像粘合在一起的两个泥人,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韩江林羞愧地问,不会怀孕吧?
  这话似乎让女人蒙受了羞辱,不满地反问,这个时候才问我,不是晚了吗?
  韩江林惊惶地望着杨卉,那怎么办?
  杨卉见他受到了惊吓,知道男人是在乎自己的,爱抚地拍了拍男人的脸,放心吧,生完孩子我就戴了环。
  韩江林松了一口气。
  酒后乱性,两番折腾,两人都累了,浅睡了一会,韩江林又被杨卉闹醒,睁开眼便碰上杨卉迷离的眼神,韩江林的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杨卉像一个野蛮强悍的女友,用力压制不让他动弹,情至深处,翻身跃到他身上。事后,韩江林感觉全身骨头酥麻,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蛇一样瘫在床上,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杨卉洗过澡,边穿着衣服边向韩江林投递媚眼,嘴里还哼着快乐的小调。
  韩江林嗔怪道,我快死了,你还高兴。
  杨卉得意地笑着,死了?死了我得逃走,省得公安局的人来找我,说我强暴男人谋财害命。
  杨卉穿好衣服,顿时容光焕然,亭立之时,自有一种贵妇气质,与床上那个娇美的女人千差万别。韩江林想起男人要求女人的三句经典,床上像荡妇,在家像主妇,出门像贵妇。原来他对此毫无体会。在杨卉身上,他感觉到了拥了三种能力女人的好处。
  杨卉化了淡妆,走过来俯身亲了亲韩江林,说,我上课去了。临出门时,又回头,交代一句,江林,你就当我们是一夜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忘掉它吧。
  韩江林一怔,不知怎么应对眼前的千变女人。他刚想说什么,杨卉已经关门走了。
  空房留余香。韩江林想着杨卉美丽如雪的身体,独自回味着这句话,想不透杨卉想表达什么意思。
第44章 被戴绿帽了
  血浓于水,人们喜欢用这句话形容爱情。韩江林与杨卉发生了关系,他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杨卉像暗夜里的星星,用温情的光辉抚慰着他受伤的心。
  当年他和杨卉的关系,可说是青梅竹马。没有性爱的青梅竹马,不管双方如何相知亲密,如同一杯白开水,只是淡淡地润泽他们的心灵。性爱如同把这杯白开水换成了浓醇的酒,勾兑出无限相思无限愁。
  那一天上午,当他离开酒店,似乎还不相信兰晓诗离他而去的事实,只是把出轨看成对晓诗的背叛。整整一天,韩江林沉浸在背叛的自责中,肮脏的灵魂不断承受来自道德的谴责。
  当他回到南江,手机收到了晓诗发自国外的短讯,只有短短一行字,对不起!另:到。这几个无情字像钢针一般扎进他的心里,血管里汹涌着屈辱愤怒的血液。
  你不仁,我亦不义。
  他为自己的背叛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任何行为一旦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们就以为合法化了,甚至能够坦然践行了。愤怒激起的是对杨卉柔情似水的思念。满腔的委屈要向杨卉诉说,满怀的柔情要向杨卉表达。
  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柔情。韩江林拨打杨卉手机时,禁不住望了一眼锦绣清水江,《一半是火焰,一般是海水》这部曾经流行的小说标题跳入脑海,小说家对生活的深刻体验令他十分佩服。
  杨卉的手机关机。韩江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对杨卉产生了思念。思念对于美丽的爱情是一杯美酒,对于没有保障和婚外情,则是一杯苦酒。
  与杨卉一同在党校学习的龙林镇长回到了南江,韩江林仍然拨不通杨卉的手机。韩江林长饮思念苦酒不堪其苦,上班时借故串到龙林的办公室,假装关心地询问龙林的学习情况。龙林说了一些同学情况,说,这次是乡镇干部培训班,下个月青干班开班,据说像县级换届落选的干部进青干班学习结束,要提拔安排。
  这话有奉承的意思,韩江林笑笑,说,杨卉和你们一起学习吧?龙林看了他一眼,说,你的妹妹,参加不参加学习,你也不关心?韩江林脸一红,说,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还有心思管她的事情?龙林说,什么冷饭热饭,捧着牛肉汉堡嘲笑我们喝坚硬的稀粥?
  硬稀粥不就是白米饭?韩江林假装随意地问,杨卉的手机怎么老打不通?
  杨卉手机掉了,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号码,龙林边翻号码本边说,杨卉可能即将出任团县委书记。
  韩江林一愣,心想,这么大的事情,小卉口风这么紧,不透露任何消息?
  韩江林得了杨卉的新号码,回到办公室立刻拨打。
  这次电话通了,韩江林精神为之一振。杨卉接了电话。韩江林欣喜地问,小卉吗?学习结束怎么不说一声,我来为你接风洗尘。
  杨卉语气淡淡的,说,不就是学习回来嘛,我什么时候值得江林哥这么重视了?
  听说你……
  不待韩江林说下去,杨卉打断韩江林的话,听说什么?你堂堂的书记,不会听风就是雨吧?一向温和的杨卉居然采用唐突的语气、批评的方式质问,韩江林被呛得不行,一时语塞。
  杨卉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慌乱地说,没什么事。
  我在忙,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杨卉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方便时我给你打电话。
  他思念热烈,杨卉的冷淡无异于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怔怔地拿着电话,想不通曾经热情似火的杨卉,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冰棍。他仿佛从六月天里突然降到冰雪天,从里到外都很不适应。
  韩江林迫切希望找机会和杨卉谈谈,摸清杨卉的心思。韩江林拨打杨卉的电话时,杨卉的语气淡得秋水,容不进一点复杂的心思。逢双休,韩江林回县城,杨卉的老公也回到县城,韩江林依然没有机会单独约见杨卉。韩江林和杨卉一家三口在杨蕾店里聚了两次。韩江林看杨卉时,眼里浓情似火,希望杨卉理解他的心思。杨卉好像和韩江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亦如往常一般。杨卉的态度把韩江林弄糊涂了。
  韩江林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县里召开计生工作半年总结会,韩江林进城之前,先给杨卉打了电话,表示要和她谈一谈,恳请她腾出时间。杨卉犹豫了一阵,说,我尽量抽时间,你等我的电话。
  得了这句话,韩江林郁闷的心灵似乎打开了一道天窗,透进了一缕清新的空气。因为想着晚上与杨卉的浪漫约会,韩江林身子坐在会场,心却飞到了杨卉身上。整整一个上午,屠书记和苟县长两人分别作了报告,韩江林都当成了耳边风。下午签到时,韩江林领到了一份县委任命群团组织领导人的文件,文件上赫然写着:杨卉同志任团县委书记。韩江林把这视为今晚见面意外的礼物,心里替杨卉感到高兴,马上走到一边给杨卉打电话表示祝贺。
  杨卉没有丝毫的惊喜,说,团县委书记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正科级干部吗?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韩江林心惊,以哥哥的语气责备道,一个普通的正科级?真是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职位?
  多少人?
  韩江林说,一个男同志任正科级没什么,女同志任正科的非常少,你年轻,文凭高,在这个台阶上与你竞争的非常少,上了正科级,你只管坐等副县的轿车开上门。
  杨卉见韩江林说得轻松,哂笑一声,哥哥当市委组织部长还差不多。
  韩江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市委组织部长呢,县委组织部长的梦都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杨卉静默了一会,说,吉人自有天相,我有事要办,你先开会,记着晚上等我电话。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在他听来有不见不散的意思,于是怀着欢欣而浪漫的心情等着晚上的见面。
  下午散了会,乡镇书记难得见面,相约到白云宾馆喝酒。到了宾馆,一时找不到冤大头,大家约定掷色子定东家。韩江林心中怀喜,主动承担冤大头,不用掷色子,今晚我放血做东。
  大地乡书记刘劲文说,应该韩书记请客,老婆到德国挣欧元去了,甩出二十欧元我们吃不完。旁边的人听了取笑刘劲文,大地乡十块钱买一箩死牛烂马,打一桶酒,当然够我们喝个烂醉,在这里,二百块钱不够买瓶茅台。
  刘劲文不服气地说,好吃好喝还不会?咱节约不是想为老百姓多办事嘛!
  韩江林说,节约为民办事的观念该改一改了,要多领会上级精神,海吃海喝为拉动内需作贡献。
  刘劲文质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倒是为老百姓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文斗乡书记刘海兵给机子麻将机开电,说,省省吧,领导提倡多办实事少争论,咱们响应号召办实事,开展“饭前经济半小时”。
  大家推让一番,刘海兵说,江林来吧,你拿欧元,我们拿人民币,看欧元厉害还是人民币厉害。
  刘劲文说,江林,别上当,人民币和欧元原来不在一个档次上。
  刘海兵瞪着大眼说,不敢上桌别多话,大家都在一个桌面上竞争,难道不可以实行人民币和欧元自由兑换?
  刘劲文说,江林现在是准县级干部,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好意思说在一个桌面上竞争?
  刘海兵说,准县级毕竟还不到县级,还压不死我。
  那可说不准,这次二级班子只定了部分,组织、财政局班子还没定,如果江林进了组织部,见官大三级。
  刘海兵看着韩江林笑笑,态度十分暧昧。
  在座的书记都是好酒量,加上吃他人的不心疼,气氛十分热烈。韩江林心里有事,不敢放开喝。刘劲文一个劲地劝,说,江林,瞧不起我老刘还是付不起账?付不起账招呼一声,老哥子我埋单啊。
  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说,最近身体有点小毛病,一直在吃药。
  刘劲文嘿嘿一笑,也从西装上衣口袋掏出一只小瓶,诡秘地眨眨眼,这等雕虫小技在老哥子面前别玩了。
  韩江林无奈,不得不喝。
  书记们大多是走读干部,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多数的老婆已事前要求回家交公粮,喝酒还算节制,不到八点就撤了席。几位爱搓麻的书记看时间还早,围着桌子坐下,要搓几圈再回家。韩江林坐在一旁观战,等候杨卉的电话。
  就在韩江林几近绝望时,手机收到了短讯。杨卉给他发了一条短讯,我在家,请十点准时过来。他一见杨卉在家,起身就要过去。走出包间后,他看到了杨卉在“准时”后面加的两个感叹号,脚步沉重起来,想不明白杨卉为什么要加两个感叹号。
  十点差十分,韩江林迫不及待地打车来到杨卉住处。这里原是县委办公室,里面是一个通间,门廊在前面。县委搬进新办公楼后,后勤科把老办公室进行了改造,前面新修了厨房。去年县委修了新宿舍楼,老住户搬进新居,这里成了新进县委机关干部的过渡房。杨卉调到文昌镇后,也住进了这里。
  十六间房的大门一样,韩江林顺着门数到第十间,从粉红色的窗帘判断,确定是杨卉的宿舍无疑。屋里很暗,韩江林想敲门,但他做贼心虚,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里间亮着灯,他以为杨卉在里面等自己,用手轻轻地推了推门。大门虚掩,韩江林心头一阵狂喜。他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头探进里间房,像小时候和杨卉捉迷藏一样想给杨卉一个惊喜,压着声音一声“喂”,试图惊吓杨卉。
  床上两具雪白的肉体滚做一团。受到惊吓,床上的两人迅速分开,迅速地扯被单包裹赤裸的身体。屠晋平扯被单覆盖肥胖身子的时候,看清来人是韩江林,镇定下来,瞪着一双牛眼逼视着韩江林,惊恐、羞愧与愤怒布满在他脸上。
  韩江林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一下朦胧的醉眼,发现眼前的情景并非梦境,喃喃地说,对不起。
  杨卉把浴巾往身上一卷,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不敲门?
  韩江林没有回答,羞愧地闭门退出。
  跳出杨卉家,韩江林一路狂奔,穿过县委宿舍前廊,一口气跑到白云河边,靠着一棵梧桐树直喘粗气。
  羞辱、愤怒充溢着他的心,他抱住梧桐树低声哀号,屈辱的泪水洒满树身。
  为什么,小卉,为什么啊?韩江林怒问苍天,苍天不语,问地,大地无声。白云河水汩汩流淌,以淡淡的幽鸣回应他的哭诉。
  白云的风俗,遇见人野合等于触了霉头,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野合者赔偿三个一百二,即一百二十斤酒,一百二十斤肉,一百二十块钱,燃放鞭炮帮助触霉头者驱逐晦气。对今晚撞到的霉头,韩江林不能提任何要求,一方是掌握他政治前途和命运的县委书记,一方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他怎么也不明白,杨卉刚刚投入他的怀抱,怎么转眼间把县委书记拉上床,成了县委书记的情人。一向清纯如水的杨卉,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情?
  倒霉啊!韩江林叫道,学着民间老妇,朝白云河狂吐了三次口水,驱除晦气。
  待到夜深,韩江林浑身冰凉,心情沉重如澜。兰晓诗离开等于在胸口重重地划了一道伤口,杨卉及时出现,用于轻轻地抚慰了一下伤口,他还来不及感觉到愉悦,杨卉用背叛狠狠地撕开伤口,并往上面撒了一把盐。
  韩江林离开河边,在寂静的街道踽踽独行。一边走一边摆弄手机,想找一个人诉说心中的苦闷,可眼下却找不到合适的友人。此时此刻,他像一只孤独的野狼,注定没有任何朋友相伴,只能独自前行,承受旅途的孤单、痛苦乃至于风险。
  走到春兰楼下,韩江林习惯地抬头望望。春兰的楼上依然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会,摁下了春兰的手机号码。春兰接听了电话,静静地等他说话。
  韩江林惊惶不安地小声问,春兰姐还没睡?
  春兰反问,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感到这话有点不耐烦的意思,立刻挂掉了电话。不一会,手机彩铃响起,他望了一眼春兰的窗子,接听了电话。
  春兰说,看书看得迷迷糊糊的,还在应酬吗?
  我在你楼下。
  这么说我有忠实的崇拜者了?春兰轻轻开了个玩笑,说,还不回家,想当夜游神?
  韩江林没有应她。
  要不要上来坐坐?春兰刚发出邀请,似乎觉得孤男寡女的,深夜在一起有些不妥,改口说,晚了,回家吧,路上小心。
  韩江林赌气地说,我今天触了大霉头,死了活该。
  春兰一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韩江林情绪激动、口无遮拦地把事情向春兰说了。
  春兰疑惑地问,杨卉?外表老实温顺,怎么可能?
  韩江林被她的疑问激怒了,怎么不可能!我到杨卉家里,两人正在房里颠鸾倒凤,我撞了一个正着,不是霉透顶了?
  春兰问,江林,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谁?爱上她?哼,婊……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骂杨卉婊子,他于心不忍。杨卉的背叛让他心痛,说明心里仍然装着那个可恶的女人。
  春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劝慰道,你不要怪她,一个弱女子,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韩江林鄙夷地哼了一声,什么理由?不就是卖身换了一个团县委书记?
  是了是了,男人为了升官可以金钱铺路,也可施美人计,女人没有金钱,有身体做本钱,为什么不直接投资,还绕什么弯子?时下官场,用女色铺路的女人还少吗?委身于一个人,换回呼风唤雨的本钱,无论怎么算都是最为可靠、赢利最大的投资。
  她怎么能……韩江林痛苦欲绝。
  怎么不能?一个女人想出人头地不容易,她也有思想,有普通人的需求和虚荣心,多为她想想,你自然能够理解。
  无论怎样,韩江林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春兰想起了什么,命令道,你上楼一下。
  什么事?
  春兰用神秘的语气说,你上来就知道了。
  韩江林上楼,春兰在宽松的睡衣外面罩了一件外衣,站在门口等候韩江林。韩江林换了鞋,走到沙发边坐下。春兰从阳台的花盆里扯来一小把观音草,走到韩江林跟前,庄重地在他额头挥手画圈,嘴里念念有词。春兰念完词,纤纤玉指重新在他额头画了一个十字,随后把手里的观音草丢到了门外。韩江林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碗米,米上放着一根红布带,春兰满脸肃穆,把红布条缠在他的手臂上。韩江林笑道,姐不会是巫师吧?春兰严肃地说,别笑。缠好红布条,收好米,她说,我小时候受到惊吓,妈就这么给我退惊吓,海军睡不安分,我给他退退惊吓就睡安稳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韩江林虽然不相信迷信,春兰虔诚的态度仍然让他十分感动。韩江林出门换鞋时,春兰嘱咐他,这事到此为止,对什么人也不能说,最好让它烂在肚子里。
  韩江林看了春兰一眼,自己原本要交代春兰别说出去,没想到春兰反过来交代叮咛他,心想春兰姐真是有心人。
  坏事不坏,你见到屠书记和杨卉,要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要做到这样,坏事就会变成好事。
  韩江林下楼时心想,好事情倒未必,毕竟过去曾经对不起杨卉,尽管杨卉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也不愿意杨卉受到伤害。
  韩江林上的士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的灯光,那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玉指轻柔地划过额头的感觉犹在,他心底忽然涌动出无比的温暖,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第45章 空架子组织部长
  县乡两级换届基本结束,省委为了改进机关作风,提高党委政府办事效率,夯实农村政权基础,决定先在乡镇班子中开展为期半年的机关作风整顿。调任县机关党委书记的孙浩因为熟悉南江,被委派为县委驻南江督查组组长。
  前有镇长龙林,后有孙浩,两人穿一条裤子,韩江林夹在三夹板中间,变成了肉包子里的馅,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认为目前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他撞上屠晋平的“好事”,屠晋平报复,有意让他穿小鞋。毕竟在官场历练了几年,不管是对政治对手,还是对盟友,韩江林都能够把握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基本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与不喜欢的人天天一起开会、就餐,从心理上来说对他是一种折磨。好在他能够把这种折磨当成升职的必要锻炼,基本上还能够承受。他感到压力时,便把怨愤的情绪转移到杨卉身上,心里埋怨杨卉不该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牺牲两人的感情,更不该与他有约在先,却让县委书记上了床。
  韩江林与龙林的关系基本还算正常。两人分别属于白云两大政治集团,政治集团间只有合作,不会有融合。两人年纪相当,资历相近,暗暗较劲势所必然,因此,最为亲密的关系充其量只能走到政治盟友这一步,不可能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百姓常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升职是他们的绝对理想,发财是升官的终极目标,拥有深厚背景,掌握强大升职资源的龙林,将会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向上爬。就像当初他把孙浩视为对手一样,龙林也会把他视为竞争对手。如果他能够顺利升职,从策略上说,龙林极有可能是推着他前进,给自己腾出发展空间。如果他原地不动,龙林会把他视为挡路石,自然会想尽办法搬开。换一句话说,现在南江的干部都有可能成为他的人,唯有龙林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人。
  南江处于河谷地带,傍晚太阳下山后,岩石还保留着太阳的余温,南江人三三两两下到河边,在清凉的河里美美地泡上一阵。
  南江半年的计生任务完成,韩江林松了口气。这天早餐时分,韩江林招呼小周,今天给计生站放假,我们也放放假,拿铺网下河打鱼去?小周热烈应承,说,美国总统日理万机,每年雷打不动地休假,我们计生突击了几个月,该让大伙休息休息了。
  韩江林到办公室交代了几句,下得楼来,小周穿着短装背着网在大院里等候了。小刘问,韩书记,要不要开车去?
  韩江林说,我们就在坎下的河边,有事朝河边招呼一声。
  小刘调侃道,坎下离镇子近,天天有人打,你们撒网的技术又好,要是能够打得鱼呢,我愿出十倍的价钱买。
  小周笑道,刘师傅,一言为定,可别反悔哦!
  韩江林当然知道小镇下面的河段鱼少,但他对那次给孙浩设置的陷阱记忆犹新,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每次离开办公室,他都清楚地向部属交代去向,不给他人可乘之机。
  碧水蓝天,清江如练,网撒开,水面如盛开一朵美丽的莲花,收起渔网时,银色的小鱼挂在网上,如晶莹剔透的银饰,异常的精美,韩江林融情于自然之间,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小周提着私笆篓跟在韩江林身后,沿河打了一个多小时,透过竹篓,白花花的鱼装了半篓,提在手里有些沉了,小周把鱼篓提到眼前,说,今天够小刘师傅破费了,我们的下酒菜也有了。
  韩江林兴致高昂,没有收手的意思,多打一点,小酒下小酒,是很有滋味的。
  小周说,看不出韩书记打鱼是行家里手。
  韩江林说,小时家里穷,父亲常带我下河打鱼改善生活,有一年七月半,养父路过一片水塘,见塘水浑浊,父亲猜测有鱼,带着我一起去钓,钓到天黑,钓得三十多斤鲤鱼,父亲连说老天暗中保佑,才有这样的收获,拿些送人,父亲把剩下的鱼烘干,有客来就炒干鱼,省了不少菜钱。
  小周说,靠山吃山,我们家住高坡,家家都是稻田养鱼,有客来提个笆篓下田抓鱼,煮酸汤鱼待客,那才是真正的乡间美味。
  打着鱼,说着话,天上人间般的轻松生活。韩江林说,难怪古人说有羡鱼情,喜欢隐居山水,荷一杆钓从河里寻下酒菜的日子,想起来就美。
  手机铃响,小周从衣袋中掏出韩江林的手机,接听了电话后,捂住话筒对韩江林说,组织部办公室张主任找你。韩江林正忙着扯网,说,问问什么事。小周对着话筒说,韩书记这会儿不在,有什么事需要转告吗?
  张主任说,请通知韩书记下午三点前到县委组织部来。
  只通知他到组织部,却不说是什么事,韩江林有些糊涂了。他把网丢给小周,重拨电话过去,电话是张主任接的,她说按领导提供的名单逐一通知,并不知道领导找韩江林有什么事。
  小周说,县委是不是要调动韩书记工作?
  韩江林心惊,心想,到底是年轻人敏感。如今县里正在进行二级班子调整,组织部门找他,是不是与他的工作调动有关呢?当初韩江林是作为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候选人安排的,他没能当选县委委员,自然失去了竞选县委常委的资格,组织部长之职化为泡影。上级也没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农业的杨副书记也落选,县委安排原定分管组织工作的王朝武副书记暂主持组织部全盘工作。组织部长职位空缺,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社会上关于组织部长的传言很多,但这一切都与韩江林无关了。
  如今韩江林唯一寄希望的是上级组织直接任命他为县委常委。按照以往惯例,落选的常委候选人经过省委党校培训以后,市委将直接安排进入县级班子。当然也有例外。岳父兰槐当初曾经是副县长候选人,竞争两次都没有当选后,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县级班子。
  当然,韩江林三十岁不到,有足够的年龄资本,一次落选不至于伤筋动骨。当前最为关键的是要在南江书记位置上稳住阵脚,镇党委书记和科局长相比,如同朝中官员与封疆大吏,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一旦他出任某个科局的局长,意味着基本失去了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出于此种担心,韩江林自然不希望在人事调整结束前,接到组织部的任何通知。
  心事如山,韩江林无心打鱼了,懊恼地对小周说,好好的兴致被破坏了,回去吧,吃了饭咱胡汉山下山。
  小周说,跟着宣传部,一不小心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组织部叫你,肯定有好事情。
  韩江林说,正科级在县委这一级算是到点了,不会再有好消息了,只有市委组织部这一级通知,才有可能是好事情。
  回到镇上,韩江林叫小周把鱼拿到厨房炒了,回宿舍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开饭时,镇里的领导早已在座。孙浩对韩江林恭敬地笑脸相迎,热情地站起来让座,江林,坐,听说两大头非常器重你,今天叫你上县,一定有好消息等着你。
  在官场中,微笑亦如气候,可以观照人事动态。对于运用者来说,它既是策略,也是投资。上级对下级微笑是如同恩赐,同事之间微笑则是礼节,下级对上级的笑则意义多重,如果是迎合的笑,则是一种投资,如果是支持的笑,则出于敬重和崇拜,如果是胆怯的笑,则是惊恐和无奈。自从疑心孙浩在他背后捣鬼,孙浩的笑对他来说就有口蜜腹剑的意思,一见到孙浩的笑,他心里就发毛,自然无法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器重有什么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韩江林念了一道顺口溜,虚与委蛇。
  龙林年轻,受官场习气污染少,还不是十分工于心计,爆料了县委常委会讨论干部的一些细节,说,屠书记确实非常欣赏你。他模仿屠书记的语气说,江林同志在南江办了很多实事,月亮茶场、天华山红天麻基地引起市委领导的重视,他在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工作期间,尽最大可能地保护干部,市委调查组最后没有处理任何人,这与江林同志耐心细致的工作分不开,县委对干事的同志有一颗爱护之心,能够激发先进,鼓励后进。
  龙林把屠晋平的语气、神态、手势模仿得惟妙惟肖。孙浩大笑,对对,屠书记就这样子,龙林,当镇长真是屈才,你要是当演员,肯定会成为卓别林一流的笑星。
  韩江林笑道,龙镇长真会编笑话,屠书记在哪说过这样的话?
  龙林笑而不答。
  韩江林上班时间准时赶到县委组织部,张主任一见韩江林,脸上绽放出花团锦簇般的灿烂笑容,热情周到地请韩江林坐,把一杯茶水递到韩江林手上,说,韩部长请喝水。韩江林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回头听明白了她的称呼,心下生疑,玩笑道,韩部长?是不是调我来组织部当卫生部部长?张主任笑笑出门去,一会儿回来说,屠书记叫你过去。
  韩江林心里一惊,不知道屠书记亲自找他谈话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事前知道情况这么复杂,他一定会打电话问问潘副书记。他遇事一向镇定,这会儿跟着张主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屠书记办公室,心里怦怦乱跳,脚抖得像筛糠一般,紧张得厉害。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没有谁能够镇定自若。
  张主任推开微闭的门,朝里招呼一声,说,屠书记,韩书记来了。韩江林望着张主任的背影,怎么也弄不明白,才一会儿时间,她怎么改了两个称呼?
  张主任侧身让韩江林进门,随手关上了屠书记办公室的门。
  屠晋平书记以惯有的仰头方式坐在老板桌前,左边的单座沙发上坐着苟政达县长,右边的长沙发上坐着王朝武副书记,这严肃的架势就像要搞三堂会审。苟政达和王朝武向他礼貌地点点头,韩江林更加紧张了。
  屠晋平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朝韩江林点点头,算作招呼,提示韩江林就近坐他背后的椅子上。韩江林退到木椅前站定,心里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额头发凉,全身冒着虚汗。
  王朝武副书记拍了拍沙发,江林,坐这边来吧。
  韩江林想征询屠晋平的意见,屠晋平并没有看他,从烟盒里掏出烟,甩了一只丢给苟政达县长,拿过桌上的打火机从容不迫地点燃了烟。他淡定的脸上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屠晋平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左右看了一眼,咱们开始?两位副书记点点头。屠晋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慢条斯理地说,今天白云县委三个书记都在,找你谈话,就是想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屠晋平语气一顿,韩江林的心儿提到了嗓子眼上。但屠晋平并没有立即宣布决定,换了一个语调说,当然啦,在县级班子调整之前,你的工作得到了全县干部职工的一致好评,加上县委极力推荐,南原市委把你列为白云县委常委,并作为县委组织部部长预备人选报送上级组织部门,得到他们的同意,这次县级换届没有完全实现组织意图,我这个当书记的有责任。
  王朝武副书记说,我分管这块工作,主要责任在我。
  苟政达也说,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这是白云县委班子的责任。乍一听这话,似乎白云县委班子是铁板一块,其实分歧大着呢。桌面上的团结并不是团结,而是政治技术问题。在换届之前,苟政达自然极力想撼动屠晋平,进而取而代之。换届后,屠晋平岿然不动,苟政达见风使舵,适时地调整了自己先前的政治策略,由公然竞争改为暗地竞争,表面上极力配合屠晋平的工作,给外界以团结协作的假象。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按照团结出干部、团结出生产力的组织要求,唯有团结才有政治前途。
  屠晋平说,虽然你暂时还不进常委班子,县委从爱护干部出发,征求上级组织部门意见,决定任命你为县委组织部部长。
  这是一个意外,韩江林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屠晋平挥挥手说,我们知道你只是县委候补委员,县委组织部门原则上由县委常委担任,由县委候补委员出任组织部长,这在白云、南原,甚至党的历史上,均属特例,但不是没有。
  屠晋平说,做出这个决定,我和苟县长、王书记反复研究,并征求上级组织部门意见,顶住各方面质疑,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你是个人才,人才难得,为了人才我们愿意承担一切风险,希望你能够体会我们的苦心,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用宽广的心胸为县委推荐、培养和使用人才,提高白云组织工作的质量、效率和层次,为白云的经济发展提供人才保障,这就是为什么今天白云县委三大书记一起与你谈话的原因。
  韩江林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暗暗观察屠晋平,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后,他竟然能够如此平静。人才的成长是一个综合因素,能够进入县处级班子的干部,个人意志的因素相对较少,主要体现了综合性的背景要求。没有上级组织部门的同意,屠晋平有心提名他出任组织部长,在县委常委会上也难以获得通过。领导习惯于把人才的培养归于个人的意志和功劳,屠晋平虽然一再强调这是县委的决定,仍然话里有话地暗示他所起的作用。
  这一次,为什么屠晋平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呢?韩江林满心疑惑。
  屠晋平说,有一个事还得强调一下,你虽然出任县委组织部长,在县委常委的提名获得上级党委批准之前,你仍然兼任南江镇党委书记,县委的意思是,你的工作重心在南江,组织部工作由王书记全权负责,你不具体负责组织部的事务。
  韩江林似乎不能理解这话的意义,在其位,谋其政,他想不通县委怎么能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安排。
  屠晋平说完以后,苟政达补充说,县委做出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你的政治前途,县委组织部长一般由常委出任,等过一段时间,县委以此向市委提名你出任白云县委常委,那时再免去你的南江书记职务,名正言顺地主持组织部全盘工作。
  轮到王副书记说话,他温和地笑笑,希望江林同志不要有包袱,轻装前进,一如既往地做好南江的工作,组织部的事县委决定我负责,我呢,名不正言不顺,暂时代理看好这个家,我希望江林同志出任常委的提名尽快获得上级党委批准。
  和韩江林谈话结束,屠晋平转向苟县长和王书记说,要向谈话对象强调团结、强调纪律、强调大局意识。又说,忙去吧,我再和江林谈谈。
  两位副书记离开后,屠晋平甩给韩江林一支烟,说,来一支。韩江林接过烟拿在手里,没有抽。
  屠晋平说,我了解你的情况,你是一个孤儿,成长的历程充满了艰辛,一个组织就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社会没有遗弃你,同样,虽然选举出了一点小问题,就像人会犯错一样,要看成绩,看主流。
  韩江林以为他似有所指,但屠晋平神情严肃,摸不透在冷峻的目光后具体在想些什么。
  县委承担责任,愿给你大家庭式的温暖,希望你要珍惜这次机会,把南江的工作搞好,为顺利接手组织工作打个好的基础。
  一番话说得韩江林心里戚然,好像出于对韩江林的同情,给予他恩赐的意思。他自然不敢小心眼,和书记计较口头上的得失,表态说,一定好好工作,以优异的成绩报答组织的培养,感谢书记的关心。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韩江林起身离开。屠晋平像往常一样,身子朝后一仰,注视着他,算是送行的礼节。韩江林感觉屠晋平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后背心冷飕飕的,出门走出老远,背上仍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
  韩江林站在楼梯口,朝组织部的牌子望了一眼,仿佛做梦一般,竟然成了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神秘、似乎可望而不可即的单位的领导。他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看看,跟部里的人打个招呼。他很快改变了想法,既然明确要求自己不负责部里的具体事务,过多地出现在部里,必然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韩江林慢慢下楼,心想,人才的成长是一个综合因素,其中肯定有杨卉的因素,一道电光划过韩江林的脑海,心仿佛被电击中一般,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他恍然觉得那天晚上遭遇的情景是一个陷阱,一个杨卉精心设计的棋局。美人计自古以来就有,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中外不少将帅政要,在官场和沙场上叱咤风云,最后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在女人的温柔怀抱中葬送了前程乃至生命。杨卉施了美人计,屠晋平于是落入一个精心设计的感情圈套中,变成了杨卉的俘虏。杨卉有可能以此要挟屠晋平,要求他提名韩江林出任组织部长。尽管于情理于程序皆不合,为了不闹出丑闻,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他不得不提名韩江林出任县委组织部长。
  卑贱的杨卉像一座厚重的山压在心间,他对杨卉爱恨交加,又有一丝感激。他想对杨卉有所表达,却一时找不到恰当的方式表达复杂的感情,拿出手机输入一条短讯发了出去,两句五个字:对不起!谢谢!
  韩江林期待杨卉回短讯,她一直没有回话。他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对杨卉的厌恶,还在春兰面前谴责了她,他深感对不起杨卉,想把事情跟春兰说清楚。
  拨通了春兰的号码,韩江林莫名地有些紧张。幸好电话通了没人接。他暗松了一口气,收起手机,刚走了几步,电话响了起来,见是春兰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春兰问,刚才人机分离,没听到,有事吗?
  韩江林见左右没人,兴奋地向春兰报告喜讯,说,县委任命我担任县委组织部长。春兰听了,流露出淡淡的欣喜,说,这是好事,祝贺你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部长。
  韩江林迟疑地说,杨卉……喉头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杨卉怎么啦?春兰问,好像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说,你嫌晦气,我说是好事情,女人的直觉比男人好。
  如果先前韩江林心里只是怀疑杨卉用了苦肉计,春兰点破了这事,他痛心疾首,说,为了这有名无实的位子,不值得啊!
  春兰小声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韩江林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春兰随即笑问他,你是不是爱她?
  他立即加以否认,不不,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好妹妹。
  她爱你,春兰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
  韩江林惊问,为什么?
  春兰说,男人深爱一个女人,会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千方百计亲近她,占有她;女人深爱一个男人,则把爱藏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努力地成就他的事业,当男人需要她的时候,她甘愿赴汤蹈火,为之献身。
  她是别人的妻子,现在又是书记的情人,怎么可能爱我?韩江林佩服春兰对于男女爱情的精辟分析,只是把这种爱用到杨卉身上,他无法用这种的爱去理解杨卉如此错位的行为。
  这一切……春兰说了这三字,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她想说是韩江林造成的,杨卉的行为已经给他造成了压力,不能再增加韩江林的愧疚。你应当感谢她,她牺牲自己努力成就你。
  为什么?韩江林没想到,人,或者说女人竟然可以如此复杂,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复杂?
  江林,你为了兰晓诗,曾经背叛了她,现在,为了升官,为了权力,她又背叛了你,让你流下悔恨的泪水,你们扯平了。
  春兰说,在有情的性爱中,女人是男人怜爱的对象,没有爱情的性爱中,女人不过是泄欲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和谁也就无所谓了,你抛弃了人家,不要再假惺惺地怜香惜玉了,这对你对她都不好,如果你理解她,爱她,就要做好工作,要让她在心底里为你骄傲,才不枉费了她的一番心机和满腔热血。
  韩江林掩饰难过的心情,强笑着责备道,胡说什么呢?
  打个比方不行吗?春兰调皮地一笑,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是幸福的,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却很难享受到这样的幸福。
  韩江林默默地叹了口气。
  春兰说,别多想什么,人生有命,富贵在天,普通人一日三餐吃饱饭就是福,如果还能够拥有一份爱,就是莫大的幸福。
  她这话似乎在说自己,韩江林心里一动,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天空。
  韩江林看过的一本性心理的书中说,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讨论性的时候,他们离性爱也不远了。挂了电话,遥望春兰楼房的方向,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一朵白云,云边如少女素净的裙袂,如丝如缕。韩江林心底弥漫着淡淡的幸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莫名地摇了摇头。
第46章 喝酒就是生产力
  韩江林被抽进省委党校中青班调训三个月。现实利益强烈地渗透到各个领域,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党校这类非经济部门也不例外。除了政治的因素外,经济因素也是省委党校开班的重要目的。学员个人往往把进入中青班学习当成关键的晋升之阶。中青班学员来自全省各市县,包括省直部门的中青年干部。历次中青班学员不乏学员进入重要领导岗位,使中青班成为一个金字招牌。来自基层的学员抓住这样的机会,最大限度培养上层人脉资源。
  社会是以显赫的地位、雄厚的经济实力评价人,韩江林在这一届学员中级别最低,无法融入整个集体之中。班里召开某类重要信息通报会,他级别不到而被排斥在外。年龄最小使他处于受支使的地位,班里开展活动时,每一次的服务人员名单都不缺他的名字。班里的一些学员长期在上级重要部门工作,被下级供着、养着、求着,养尊处优惯了,把这种风气带到班上,走路迈外八字,摇头摆尾,像螃蟹一般挺着肚子横行,这让韩江林很看不惯,更不习惯他们每天晚上聚集喝酒。在别人吆五喝六地邀约上酒馆时,他捧着书卷在床上挡住视线,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别人兴高采烈地结伴而去,他独守空房,自我安慰道: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离开学校几年,许多知识已经用不上了,新的岗位令我急迫需要更新知识。
  这天晚上,郑汉生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斜着眼睛望着韩江林,大声武气地说,江林,你小子蛮清高。郑汉生四十多年,在北部地区的一个地直部门任纪检查组长,在班里以长者自居,经常充任学弟导师。
  韩江林跳下床,把一杯热茶送到郑汉生手上,笑着说,高什么高?我韩江林身子矮、级别矮,哪里清高了?
  郑汉生挥挥手说,清高与级别无关,级别是官场摆的谱谱,清高是臭知识分子的谱谱。
  韩江林打趣道,咱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哪有什么本事清高?
  郑汉生呷了一口茶,指着韩江林的鼻子问,知道你的缺点在哪儿吗?君子每日三省,你省过吗?
  韩江林心里不快,却奉上一副谦恭的笑脸,请郑大哥指正。
  雷公不打笑脸虎,郑汉生见韩江林态度谦恭,笑了,指导谈不上,有一些经验可以交流。
  兄弟,知道我们为什么喝酒吗?酒里藏有大学问,郑汉生得意地说,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喝酒是生产力啊。
  郑汉生说,能够进中青班学习,说明已纳入省委组织部视野,属于或即将属于省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一般人都会很好地利用党校这个平台,相互结识,培养人际关系,小韩部长,到省里跑一个项目,得花多少精力才找到一个路子,有现成的关系平台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郑汉生所说的关系自然是着眼于长远,韩江林想起兰晓诗关于关系的话,一股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侧过身,不敢正视郑汉生。
  郑汉生依旧高谈阔论,中青班的学习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想认真学一点东西,这类干部是业务型干部,今后大多以专业优势获得晋升,一种是以班级为平台,培养人际关系,这种做法属于中长期投资计划,效益不能立刻显现,还有一种着力于班级,眼光向外,变成一支金刚钻,直接钻进省直核心部门,为地方争取项目的同时,引起领导重视,增加获得提拔的砝码。
  晚上,韩江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郑汉生的话引起了他深深的思索。他不是没想到利用党校学习的平台建立关系基础,只是他的想法朦胧、不成熟,没有明确的方向,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盘算来盘算去,他想到了自己前段时间有意接近的省计委的两位处长(后面说是副处长)。
  上了一定的年纪属于思想派,韩江林还年轻,属于行动派,思考成熟就行动,不会有更多的犹豫。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小周,说要跑项目,要他准备一件天华山茶,二十斤红天麻,再到农户家弄两百斤天华山红米,当天下午专车送到南原。
  下午,韩江林所要的东西如数送到南原。机灵的小周没有把车开进党校,而是停在学校侧门,打电话叫韩江林出去。
  韩江林第一次独立办这样的事情,心里紧张又兴奋,一路小跑着出门。小周透过车窗远远看到韩江林走来,跳下车把着车门,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韩江林。韩江林上了车,看到脚边放着一只大桶,桶里养着两只团鱼,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刘得意地说,出门时,街上有人卖团鱼,小周说你在党校学习,需要团鱼补补脑子,我们就弄来了。
  小周对韩江林的任何指令都心领神会,能够招之即来,来则能战,用起来非常顺手,心想孺子可教,接手组织部工作后把他调过去负责办公室工作。此时,他只能犒赏一下小周,稍为侧了一下身,问,想吃什么?
  随便。
  南原还没有“随便”吃,韩江林笑了,我请你们到一个地方开开眼界。
  时代海鲜馆,大厅里四处用透明玻璃缸养着海鲜,供观赏的同时亦方便客人挑选。小周和小刘都是第一次踏进豪华酒店,行为举止局促。韩江林说,想吃什么挑什么。两人咧嘴憨笑。韩江林笑着说,不会又点“随便”吧?
  我保证不点“随便”,小刘拍着胸脯说。礼仪小姐斜了一眼,韩江林担心他粗鲁失礼,赶紧领着二人上楼,在大厅挑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两位服务小姐款款上前,一位倒茶水,一位拿着菜单,恭请客人点菜。韩江林浏览了一下菜单,眼睛盯着龙虾稀饭,标价四百元。龙虾、大小黄鱼是列入中学地理课本的名贵海鲜,他一直希望在海边美美地吃上一顿。在宁波挂职三个月,大部分海鲜都尝过了,唯独龙虾只是在玻璃缸里观赏过。离开北仑山宾馆的那天早晨,宾馆水族馆活龙虾标价二百三十八元,他想带几只活龙虾回白云,路途遥远不方便,方才作罢。时代海鲜龙虾稀饭的价格勉强可以接受。他点了一个龙虾稀饭后,把菜单递给小周,说,办公室秘书就是专门服务的,不点菜怎么行?我点了一个,你们各再点一个。
  两人凑近菜单一瞧,高昂的价格让两人咋舌。瞅了半天,一人勉强点了一个,都是素菜,韩江林拿过菜单又点了两个海味,一个汤。考虑到要办事,点了一瓶红酒。小姐微笑着说,请稍等。小刘看着服务员婀娜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说,韩书记,那个稀饭是我家一个月伙食费。
  小周说,当官一顿饭,百姓一年粮,这话还真不假!
  韩江林轻轻一嘘,到哪座山唱哪首歌,不要让人家看扁了我们。
  小刘轻声叽咕,世面原来是要钱买的。
  菜陆续上来。配菜上来的除了酱、醋,还有一碟绿色芥末。小周不知道芥末干什么用,有点林妹妹初进贾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留心观察,拌酱醋时不敢放那东西。小刘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服务员端上的作料拌在一起,用筷子边拌边说,作料作料,凡是拿上来的料就下着。
  小周说,书记发话吧。韩江林轻声责备,说什么呢,都是兄弟!举杯和两人轻轻一碰。小刘动作粗鲁,夹了菜沾了酱往嘴里塞。韩江林正想提醒芥末味辣,小刘已经忍不住芥末的辣味,使劲瞥着不让喷出来,咽下了东西时,已是满脸泪痕,边用纸巾擦泪边说,什么鬼东西,比天华山朝天椒冲劲还大。
  第一次吃这东西要小心,不然呛一个鼻涕口水横流。韩江林介绍了芥末的吃法。小周听了介绍,按韩江林教的方法捏着鼻子尝了第一口。小刘取笑道,捏着鼻子吃东西的雅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又说,总不能一顿饭就捏着鼻子吃吧?
  谁叫你捏着鼻子吃了?吃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习惯了,味道非常不错的。
  小周点头呼应,味道还真不错。
  小刘本来把作料推到一边,说再也不吃这鬼东西了,听两人这样说,忍不住尝了尝,满脸狐疑地瞪大眼睛,以为他们戏耍他,这味道还不错?天下没有东西吃了,我也绝不吃呛鼻的东西。
  小周说,狗肉进不了大堂,乡巴佬进不了学堂。
  小刘鼻子一哼,换了个碟子边拌酱醋边说,读书人真是稀奇,什么味道奇怪就吃什么。
  小周说,少见多怪,你到广东走一走就知道,吃稀奇的是广东人,什么东西最毒吃什么。
  这样的人群有闯劲,经济发展就快。
  小刘心直口快,抢过话道,贫穷地区天天吃毒蛇,经济就能发展了?
  韩江林没想到小刘来这么一句,一时语塞。
  小周赶忙替韩江林解围,傻大哥,韩书记开个玩笑,你当最高指示了?
  小刘也笑了,书记的话不是最高指示,谁的话是最高指示?
  小刘应对机巧,小周笑了,举杯相邀,这年头狗嘴吐象牙也不稀奇,喝酒喝酒。
  狗宝狗宝,象牙吐不出,黄金倒是能够长几两。
  三人同声大笑。
  结账出来,小刘一边开车,一边感慨价格太贵,说,韩书记,一人二百五,看来也只有二百五才上这样的饭店,我事先声明,以后上这样的大饭店,不如补贴我二十块钱,吃两碗粉还余十块,够我全家人饱餐一顿。
  小周批评道,说什么呢,领导让你开眼界,你以为领导天天上这样的饭店?
  小周一拍一抬,韩江林的形象就出来了。人们常说某某树立了威信,没有部下的哄抬吹捧,领导的头衔再高,资历再深,又有何用?韩江林感激地看了一眼吹鼓手。
  小刘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歉,书记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说,请书记指示方向。小周说,这一句话还有点水平。
  小刘得意地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一个拿方向盘的大老粗,一辈子就这觉悟和水平。
  到计委大院。韩江林简单地下了命令。兰晓诗当初给他划定了一条升官路线图,按照升官计划,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成果来之不易,他要分外珍惜,做每一件事情都三思而后行。今晚送礼这种看似十分简单的事情,他在脑子里不止计划了十遍。从行动上,先上哪儿,先进谁家,他早已在脑海里规划了一张送礼路线图。
  领导常告诫年轻领导,要立志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但是,资源配置权牢牢掌握在政府手里,不做大官,哪来做大事的机会?说什么多琢磨事,少琢磨人。可是,政府职能就是那几类,资源就那么多,贫困地区资源更少,琢磨的事情越多,对老百姓的折腾就越厉害。在一些地方,官员改革行动越彻底,老百姓受伤害越重,与其这样琢磨事情损害百姓,不如让有限的财政用于保障百姓的生存,而不是花在官员的面子工程、政绩工程上。事实上,政府的许多事情是人为的,官员越多,相互之间的关系越复杂,不琢磨人,说不定在哪条阴沟里翻船,以后连琢磨事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琢磨人行吗?
  韩江林选择先上计委大院。于公,他是为南江跑项目。他事前已经探了两位处长同学的口气,南江的两个项目都有纳入计划的可能,一个是天华山的扶贫开发,需要在省计委立项;一个是南江的民族风情旅游,需要改水、改路、改厕所,完善旅游的基础设施。按理,计划立项应当找省计委的领导,最低也应当找项目办和计财处的正处长,但两位副都年轻,前程远大,和他们建立关系是长远的关系,即使现在不能帮上什么忙,这好比农闲修水渠,翻年就用得着。韩江林还年轻,人生如同进行一场艰苦的战争,主要目的完成既定战略计划,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站在两位处长的角度进行心理分析,刚走上领导岗位,迫切需要展示个性和魄力,赢得他人尊敬,有人送礼也是受重视和尊敬,是体现权力乃至于个人魅力的方式之一,他们自然会全力以赴,通过他们的操作,获得项目资金的可能性更大。韩江林说今晚上他们家玩。两位副处是在机关混迹的人,何其聪明,早已心领神会。等韩江林打电话和项目办杨副主任联系的时候,他已经应酬完回到家了,用他的话说,恭候韩江林大驾光临。
  选择先上计委大院,于私也说得过去。在穷困乡镇做事,一有风吹草动,传得满城风雨。小周带东西上来不可能瞒天过海,干部们肯定会有所议论。如果韩江林选择先进市委大院,先上他计划中的杨铁嘴家,或者潘建平家,小刘和小周在他面前不会说什么,暗地里肯定会有想法,认为他韩江林私心重,难保今后不说出物质的真实去向,干部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了。现在他第一印象即上计委跑项目,自然会给两位留下强烈的印象,这第一印象有时候是不可磨灭的。爱和恨是邻居,上帝和魔鬼同居一室。行为的顺序先后不会改变事实的性质,但能够改变人们的印象和看法。
  扛着五十斤天华山红米,提着一袋天麻爬上五楼,杨育昌副主任打开门,见到韩江林汗流浃背的样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江林,来家玩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憨厚中带一点羞涩,乡下没什么东西,跟老百姓要了一点新红米给你们尝尝。
  杨育昌女儿正在书记伏案做作业,一听到红米,一蹦一跳地跑出来,红米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
  韩江林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送贵重东西,他送不起,即使送了,杨育昌接受不接受也是个问题。即使接受,杨育昌收藏起来,家里谁也不知道。送一点乡间红米,场面上只是一般的人情往来,但每餐吃饭,或者客人来,时不时会提起送礼者的名字,无疑会加深杨育昌一家对他的印象,这就是以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发挥最大效益的投资效益理论。
  杨育昌的爱人刘老师走出书房,热情地跟韩江林打了个招呼,欣喜地说,红米是难得的绿色天然食品,比一般的香米贵一倍,还买不到。
  韩江林解释说,红米产于海拔一千米以上天华山区冷水田,产量非常低,杂交水稻比红米产量高两二倍,种红米的人家非常少,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本地原生稻种加以保护,由公司给农户保值收购。
  看来红米属于天华山珍了。
  韩江林说,天华山山珍很多是养在闺中无人识,我还带来了正在试种的一样新东西,天华山红天麻,市委廖书记对此非常重视,市里已对这一项目立项。
  刘老师查看着红天麻,说,小韩书记真是一个能人。
  杨育昌说,韩江林不只是书记,还是白云县组织部长。
  哦?刘老师惊奇的目光让韩江林很不好意思,说,放暑假后,请刘老师和杨主任一起到天华山玩,我请你们吃野味。
  刘老师给韩江林倒上茶,带着女儿进书房做作业去了。客厅里,杨育昌和韩江林相对而坐,杨育昌直截了当地说,同学说话不绕弯子,我看了报上来的两个项目,项目不错,但立项有一定难度。
  为什么?
  旅游兴省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但旅游景区景点建设往往体现为综合性,需要多部门配合,多种融资渠道才能共同完成一个项目,比如说天华山旅游公路建设问题,涉及到天华山综合开发,这里既有省直管理保护区的责任,也有市里的责任,还有县里的责任,单独给南江镇立一个项目,从管理的角度上说,有越权的嫌疑,从项目效益上说,投入多,则影响以后的综合开发,还影响省里对县里的项目补助资金,投入少,又不能发挥什么效益。
  韩江林频频点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主任高瞻远瞩,兄弟受益匪浅。
  杨育昌笑着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是一个高帽子制造商啊。
  韩江林笑道,我哪会造什么帽子,就是造了帽子也戴不到领导头上,乡下干部不过是埋头做一点实事,给领导添一块砖,给组织夯实一点执政之基础,给群众铺一点致富路。
  你倒是心眼实。杨育昌有些感动,说,我们可以围绕南江共同做一点事情,南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民族风情之乡,从物质文化这一块,有独木龙舟,还有古老的银饰加工、彩绣、蜡染;从非物质文化这一块,南江又是古老的东方情人节,也就是你们宣传的姊妹节故乡,踩鼓、苗族飞歌、古歌,任何一项都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省有关领导非常重视南江旅游开发,有意把南江作为一个民族风情乡镇加以建设,使其具有某种示范和标本意义,但是一直抓不到一个着力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落实起来十分困难。我争取能够把第二个项目挤进明年的旅游项目规划,争取一些资金改变南江基本环境建设,给领导、给游客一个好印象;另一方面,你们也要通过县里,积极向上呼吁,从民族旅游开发、非物质文化保护这两方面争取资金,把流动的苗族飞歌等风情,披上一块物质的外衣,建立可供随时观赏的标本,使南江非物质文化遗产走上保护与旅游开发同步进行的良性轨道。
  杨育昌发表了一通理论,见韩江林埋头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笑着问,你记什么呢?我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是什么领导的重要指示。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韩江林读书时养成了这个好习惯,跟张县长几年,把领导的话、工作中的事随时记下,回到办公室立即写成简报。他收起笔,举了一下小本子,你的话虽不是领导的重要指示,对南江的发展来说,它比领导的指示重要。
  我知道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当上组织部长了,你这种扎实的工作精神,老天也会垂怜,以后用得着老哥的地方,老哥一定挺身而出。
  韩江林没想到事情会达到这样的效果,心里十分高兴,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告辞出门前,杨育昌握着韩江林的手,诚恳地说,老弟,以后想来家坐坐,随便来,不要弄得那么复杂,那么世俗。
  韩江林倒不好意思了,出门的时候,在灯影里朝杨育昌挥挥手,一声不语地迅速下楼。
  下了楼,韩江林在车上扛了东西,从另一个单元上到二楼,走进了计财处冷雪林副处长的家。
  冷雪林副处长正和几个朋友在客厅打麻将,脱不开身,叫韩江林坐,让老婆给韩江林倒茶,韩江林见屋里不方便,稍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
  在往市委大院去的路上,心里无限感慨:冷副处长在计财处时,大概平时相求的人多,态度自然没有杨育昌的那么谦和。转念一想,杨育昌手头掌握着全省的计划项目材料,求的人何曾少?能和他那么投机,相互之间还是一个缘字吧?
  车停在市委大院的别墅楼前,韩江林指着面前的四号楼,对小周说,铁厂的杨副主任你知道吧?他一向关心白云的发展,特别是对天华山开发情有独钟,通过他在上面不断呼吁,争取了不少资金,把团鱼和红天麻给杨副主任送去,就说这些东西是我托你送来的。
  小周眼睛望着韩江林,心里有些疑虑。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照我说的做,去吧。小周不再说什么,提着东西下了车。小周十分清楚,领导的任何命令都必须忠实地执行,任何怀疑都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周轻轻敲了敲门,门打开,灯光从屋里泼洒出来,年轻保姆窈窕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地上,韩江林本能地勾下头,想把身子藏起来。
  自从二郎神带领导到南江游玩时,提到杨副主任对他极为关心之后,这已经是韩江林第三次托人带东西给杨副主任。这样犹抱琵琶半遮脸,韩江林有策略上的考虑。对于台上的领导,因为有求于他们的人多,如果不直接会面,久而久之,就会自然遗忘,所以对台上的同志的会见只能赶早。对退休在家,处于幕后而不能决策的老同志,不直接出面,而是适当地吊一吊胃口,更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来想关心他们的人,在千呼万唤之后,韩江林再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两方的关系就会进入一个良好的状态。
  小保姆把小周送出来,小周上了车,韩江林急切地问,杨主任在家吗?
  在,他问韩书记怎么不来?我说和省旅游局的一起在天华山上勘测旅游公路,杨主任要我转告你,要找一个机会上南原看看他。他非常关心你,你为什么不见见他老人家?
  韩江林一喜,今晚的行动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不仅加深了杨副主任对他的印象,还让小周感受到了杨主任对他的关心,间接地表明他和杨主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作为他韩江林身边的人,是乐于宣传他和杨主任的特殊关系的,这样能极大地增加韩江林在白云政坛上的筹码和分量。韩江林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现,淡淡地说,我一进去,杨主任肯定不会放我走,一时半会出不来,下面的行动没法完成。
  这话有意强调他和杨主任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和小刘哪里知道他们还从未谋面呢。
  韩江林指挥小刘把车开到一号楼前,韩江林提着几盒茶叶和红天麻下了车,径直走到廖书记门前,按响了门铃。
  对讲机里传来女孩的问话,谁呀?
  韩江林自报了家门,保姆穿过院子,开了前门,韩江林进了院子。小保姆对韩江林说,廖伯伯和伯母都不在家,廖伯伯说了,有事到办公室找他。
  韩江林耐心解释说,廖书记非常关心天华山的茶叶生产,我今天是特意来向廖书记汇报茶叶生产情况的。
  漂亮的小保姆微微一笑,工作上的事更应该去办公室谈。
  书记家保姆训练有素,韩江林额头上急出了汗,把茶叶递给小保姆,说,在廖书记的关心之下,今年的茶叶质量不错,我特意带两盒来给廖书记尝尝。
  小保姆说,我不能收,廖伯伯会批评我的。
  不会,这是南江老百姓的一片心意,难道廖书记会拒绝百姓的心意吗?
  你真会说,小保姆侧目欣赏英雄的韩江林,脸色微红,羞涩地说,那我就收下了,进屋喝杯水吧。韩江林说,不啦,我们进城办事,还得赶回乡下,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到南江来玩。
  小保姆欢快地答应,说,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廖伯伯,廖伯伯对乡下来的同志态度可好了,以后要谈工作,千万不要带东西,不然挨批。
  我们乡镇一穷二白,几片茶叶,哪算什么东西?韩江林说,走啦。小保姆送到门边,轻摇玉手,慢走。
  上了车,韩江林心想,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气质,书记家的保姆也端庄可人。
  车溜到潘建平家,兰晓诗出国时他们曾经一起来向姨爹姨妈辞行。韩江林挪动沉重的米袋,小周问,要不要我扛进去?
  这点米我还扛得动。
  保姆开了院门,一看韩江林,热情地说,小韩来了?
  毕竟多时不劳动,扛着米袋进屋,已经头背渗汗,气息微喘。姨妈正在看电视,一见韩江林这个样子,连声说,小韩,你来家就来家,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说,南江的红米营养丰富,是天然保健食品,我来党校学习,顺便带点过来给姨爹姨妈尝尝。
  姨妈心疼韩江林,说,看你热的,快去擦把脸。又说,晓诗出国了,你还是那么惦记姨妈。
  韩江林笑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你们的儿子呀。
  小韩真不错,怪不得晓诗挑来挑去挑上你,那姑娘不会享福,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在家里好好过日子,享享清福不行?
  韩江林憨厚地笑笑。
  姨妈吩咐保姆,小红,给江林哥倒茶。
  小红说,来了。
  韩江林问,姨爹呢?
  省人大组织到湖北考察去了。姨妈说,你的事情老头跟我说了,你太年轻,在市委讨论的时候,好几个常委都提出不同意见,姨爹和廖书记极力推荐你,这才得到提名,没有想到选举不顺利。
  韩江林的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
  姨妈毕竟不是搞政治的人,并不忌讳韩江林的感受,你和晓诗爸同样没过选举关,是不是晓诗家的宿命?
  韩江林自我批评道,感谢姨爹的关心照顾,主要是我资历浅,代表不熟悉。
  姨妈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你姨爹和刘洪部长是校友,刘洪部长非常尊重你姨爹,这才让你当组织部长,刘洪部长答应过一段时间考察你。
  这无疑是韩江林今晚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信息,心儿兴奋得几乎要蹦出胸口。然而,他的表情是如此淡定,不禁暗暗佩服自己此时的定力。
  韩江林和姨妈扯了一会儿家常,看时间不早,告辞出门。姨妈一再交代他要经常来家走动,韩江林愉快地答应了。
  办妥计划中的事,韩江林要找一间旅社安顿小周他们。小刘说在旅社睡不着觉,坚持开夜车回白云。
  韩江林问小周,你的意见呢?
  小周说,司长为大,我服从司长的命令。
  韩江林从口袋里掏出一纸申请,说,明天早上你直接到财政局,把报告交给王局长。
  小周见是划拨经费的报告,问,不要县长签字吗?
  你交给王局长就行。知道他迟早会进入常委班子,财政局长私下里递上了橄榄枝,说需要什么经费,就向他直接打招呼,这次送的东西对于乡镇来说,数额较多,目标较大,他不想授人以柄,第一次动用这种特殊权力。
  韩江林说,你们赶早走吧,我打车回学校。
  小刘说,先送你,赶时间也不在乎几分钟。
  性子急躁的小刘开始变得稳重,韩江林心想,这家伙也变成成熟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不是看人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呢?觉得为人应当乐观,对人对事更多地倾向于正面评价。
  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顺利期?韩江林躺在床上,不由得兴奋起来,睡意全无。他索性垫高枕头,思考着杨育昌的建议,在南江举办一个民族风情节,以此为平台,招商引资,为南江的发展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南江民族文化丰富,从民族风情的地域分布上说,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装;从时间上跨度上说,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民族歌舞更是多姿多彩,要找准一个切入点,确实非常困难。
第47章 官场吃文化
  班里组织学员外出考察,回来大家忙着写汇报材料,韩江林暂时把举办民族风情节的事情搁置一边。他从小养成一个好习惯,思考问题像高温锅炒爆米花,反复酝酿直到成熟,方案不成熟绝对不倒出来。
  班里同学以酒桌为平台,以醉生梦死的方式建立所谓的关系生产力。韩江林依然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前些天他听人谈到一位留学生写的书,大谈国外留学生的糜烂生活。他虽然和兰晓诗离了婚,但心里依然保留着兰晓诗的位置。不管兰晓诗如何冷落他,离他如何远,依然是他心底那道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兰晓诗时不时给他打电话,给他发电子邮件,介绍她在国外的情况,他仍然希望通过侧面,了解一个真实的兰晓诗,了解她在国外的生活。描写留学生生活的书,无疑将给他了解兰晓诗的生活提供一个间接的蓝本。
  刚走进书店,接到杨育昌的电话,说在河滨公园门口等他,晚上一起吃饭,有要事商谈。韩江林听杨育昌的语气有些严重,猜想一定与上次申报的项目材料有关。心里既有些兴奋,也有些着急,想买了书立即赶过去。韩江林找遍了整个书店,没有找到他想买的那本书。韩江林向书店服务员打听,说书卖完了。韩江林颇为失望,问,哪里能买得到呢?服务员说,如果你有心想买,可以预付书款,留下地址,等新书到了后,我们给你邮过去。
  韩江林掏出所需书款,并留下了南江的地址。他这样没有家的孤家寡人,工作单位是他唯一的家了。无依无靠的人生际遇让韩江林黯然心酸,在走出书店的刹那间,居然洒下了一滴心酸的泪。
  在河滨公园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石墩上东张西望。韩江林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石瑞良,欲走上前打招呼。石瑞良呆滞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溜向了别处。韩江林心里一惊,传说中的事情肯定是真的了:石瑞良和司机两人开车到东江温泉游玩,一人带了一个小姐,没想到车出东江温泉时出了车祸,司机死亡,石瑞良身负重伤,两个小姐也一死一重伤,调查的结果是两人私自出车,事故责任又全在石瑞良单位的司机,两小姐死伤之时,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短裙,不再有任何衣衫。石瑞良承担了小姐的医疗费、丧葬费,还因为闹出绯闻,被市纪委开除处分。这一场灾难下来,原来志得意满的石常委,现在落得疯疯癫癫,流落街头,境遇发生如此大的变故,韩江林唏嘘不已。听说石瑞良逢人便解释车祸发生的经过,想为自己推脱责任,颇有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经过一再说明,那一点绯闻越抹越黑,弄得家人脸上无光,恨不得赶他出门。
  念他是二郎神表哥,韩江林本想上前打招呼,但他的模样不光让人害怕,还怕他纠缠不休。心想,媒人牵线搭桥以后,媒人自然从中退出,石瑞良现在已是一个废人,于事无补。韩江林放弃了上前招呼的念头。
  在河滨公园跳蚤市场,杨育昌蹲在地摊边上翻旧书。韩江林在一旁蹲下,问,淘到什么好书?
  杨育昌抬头见韩江林,招呼一声,来了?跳蚤市场都是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哪能有什么好书?
  许多价值连城的国宝,都曾经流落在民间市场。
  杨育昌一笑,别人淘到国宝,我们怎么能遇到这样的机会?
  大凡宝贝都通人性,过尽千帆皆不是,等的就是千年一遇之缘,等的就是命中主人吧?
  这样说未免有些迷信了。
  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或者巨大的财富,有时候只有用迷信的方法才能解释得通。
  官员表面上的形象还是非常讲究,杨育昌不想再讨论迷信的事,笑问,你从学校来得这么快?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领导招呼,立马行动喽。我们屠书记用人三原则,一看干部走路快不快,走路快的人,办事利索;二看眼睛,眼珠儿骨碌碌转,说明脑袋瓜子灵活,点子多;三看坐的姿势,姿势端正,说明耐心细致,可以委以重任。
  杨育昌哈哈大笑,干部考察是考察干部的德能勤绩,没想到你们书记得出这么一套理论,倒有一点看相用人了。
  形象还是很重要的,韩江林说,用表面的行为评判干部似乎有些滑稽,实则也有些道理。
  如果一个干部走路不快,眼珠儿不转,那又怎么办?杨育昌转头注视韩江林,你这个组织部长不会这样评价干部吧?
  韩江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部长还没有走马上任呢,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家伙。
  从行动看性格肯定有道理,干部考察是一项复杂的过程,不能这么失之草率,我想你们书记不过是说笑吧?
  哪里,那是他的经验之谈,韩江林问,主任大人有何指示?
  面对大部长,我一个小主任哪敢有什么指示,我刚参加完省里的一个汇报会,老婆孩子不在家,懒得弄饭,想请你喝杯小酒。
  韩江林知道不只是喝酒那么简单,说,我请你还排不上队呢,哪还敢要你请。说吧,吃山珍呢还是吃海味?
  杨育昌喜欢韩江林的直爽,说,既不要山珍,也不要海鲜,咱们在旁边的小酒馆里,弄两个小炒,喝点小酒。
  别看杨育昌是大机关的副主任,管着千万上亿的项目资金,但机关越大,管理越规范,公家的钱轻易进不了个人的腰包,甚至报销一顿饭钱也麻烦。韩江林官不大,权力却不小,基层管理不规范,如果想捞、敢捞,油水也不少。许多省级机关的领导,自己无法捞,大多利用所熟识的基层领导这种关系,以项目资金的方式把资金转出去,个人利益则通过基层事前的跑项目资金,或事后基层的感谢费用,转换一种方式获取了自己的利益。韩江林进入官场时间不长,主政南江也不久,经手送出的资金已近十万。十万,对于南江这样的贫困乡镇,可不是小数目。在古代,官场中人就是这样做的,高高在上的官员,则以清廉自命,以博取皇帝或民众的欢心而得到提拔,另一方面,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四下派出心腹爪牙,大肆捞取好处来孝敬他们,要不然,何来一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的官场遍地腐败?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上层撑腰,一个小小的知府敢这样为所欲为吗?
  杨育昌这类人还没有派出爪牙的能力和条件,只能在工作中尽量捂紧自己的口袋子,用自己的手爪和别人的爪子掏。公家的不管吃多少,都不令人心疼,公家就像一条溪流,流过你家门前,你不吃,别人也会吃;现在不吃,将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白云吃公家有人吃出了经验,吃出了思想,大言不惭地宣传“便宜不吃遭雷打”“人生太短,吃死算卵”,吃自己则不同,多吃一点则减一分,往外掏一分都令人心疼的。从韩江林的角度,为了拉关系、跑项目,招待上级领导理所当然。每到结账的时候,韩江林摆出一副勇往直前的姿态,因此,在圈子里,博得了很好的名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热情地说,小酒馆是小老百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地方,杨主任去那儿,太寒碜了,我不好意思。
  十年寒窗苦读时,餐餐有冷馒头填肚子就不错了,哪会想到今天还能够挑馆子喝小酒?杨育昌说完,叹息一声,江林,不能忘本呀。
  韩江林听出这句话的真诚,或许平时公款吃喝时的大酒大肉也非本愿吧,就说,好吧,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饭店因为杨主任光临蓬荜生辉呢。
  小店虽小,布置却非常讲究,可见南原人对吃的精心。南原人有闲,有闲人不富,但讲究吃喝,讲究生活享受。南原菜系中的几个主菜,青椒童子鸡、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在品尝家嘴上,排得上名角。
  两人在二楼一个小包间里坐下,服务生上来点菜,韩江林把菜谱推过去,杨育昌轻轻抹开,说,有野味没有?
  服务生报上了几种野味。杨育昌说,来一只竹榴,黄焖。服务生下楼后,杨育昌得意地说,大饭店的菜名好听,料大都是温室育出来的,不像这类小酒馆,菜都是纯天然食品。
  黄焖竹榴火锅端上桌,满屋飘香。杨育昌夹了一筷尝味道,满意地点头,嗯,味道不错。又动手调小火,文火慢炖,越炖味道越醇。
  韩江林斟满酒,束手坐着,白云规矩是主不吃,客不领,客人要等主人发话。凡事一旦沾了官,就有了官场规则,一律由职位最高者发话。杨育昌举杯和韩江林轻轻一碰,说了声谢谢,问,一口还是两口?
  头三杯等不得,后三杯急不得,这是我的坏习惯。
  杨育昌滴点酒敬天地菩萨,说,与其说是坏习惯,不如说是喝酒的好方法,头三杯急酒热身,迅速进入活跃气氛,融洽感情,后三杯嘛,大家已有酒意,慢喝细品,能够尽量把酒意消化在酒桌上。
  杨主任不仅是个美食家,还是一个品酒师呀。
  杨育昌得到夸奖,得意地笑着,上学时穷,看人家吃眼馋心馋嘴也馋,现在下乡被供着,好吃好喝哄着,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水里游的除了潜艇,什么都品尝过,对吃也就略有研究。
  韩江林还在为生活为前途奔波,没精力也没能力研究饮食问题。内心深处认为对饮食挑剔和精细讲究是可耻的事,个人精神颓废自饮食始,民族沉沦始于讲究生活享受而失去了进取的勇气,八旗子弟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罪恶感让他耻于讨论这类话题,杨育昌说古论今,兴致高昂,他点头回应,并不发表见解。
  喝酒讲气氛,地方上招待上级领导,找漂亮的女干部来陪酒,有利于搞活酒桌气氛,咱俩兄弟没什么开放搞活,只有话题活跃气氛,我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轻松,一个是需要研究的话题,沉重,先说哪一个呢?
  先说沉重的吧,我有心理承受能力。
  杨育昌笑了起来,承受能力与喝酒的氛围是两码事,还是说好消息吧,过去我参加一些论坛,无非会议主办方找个题目,叫相关部门拿点钱,凑几个专家学者,念几个典故摆摆龙门阵,吃吃喝喝游游玩玩,论坛变成菜坛酒坛,今天我参加了省里一个旅游高端论坛,真正论到了旅游发展的实质问题。
  韩江林屏气凝神静听。
  喝酒不说复杂的东西了,省里要加大少数民族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保护,物质文化方面,在具有浓郁少数民族风情的核心区域建立民族生态博物馆,非物质文化方面,要加大挖掘、整理、保护工作,在五六十年代,非物质文化方面的保护做了许多挖掘工作,那时主要在文字方面,少数民族的历史遗存和风情表达,主要在于鲜活的歌、舞及一些口头语言,现在必须借助影像手段记录,或者建立数字化博物馆,不然,随着老一辈乡土艺术人才的离世,会消失了历史的烟尘之中,这些信息中有两点对南江旅游发展有利,一是南江旅游基础设施立项肯定会开绿灯,二是省里确定以民族歌舞为龙头、为载体,加大对旅游宣传的推介力度,南江穿着华丽的银饰踩鼓活动,气氛雍容华丽,场面之隆重、古朴、典雅,世界独一无二,在这上面,作为南江最高长官,你将大有作为。
  这么一说,韩江林兴奋地说,南江民族旅游推介拿得上台面,叫得响当当,把客人召来之后,独木龙舟是一条懒龙,死龙,只能横亘陆地让客人观赏,活色生气的盛装银衣踩鼓烟消云散,银衣躺在箱子里睡大觉,客人高兴而来,失望而归。为民族风情旅游找一个载体、搭一个架子,披一件可供观赏的华丽外衣,这一直是我们思考的。
  我到过许多地方过民族风情节,风情不错,景色也不错,包括白云,但所有节目都是主人自编自演,客人不能参与,只是看客,也就变成匆匆过客,旅游的目的是让客人花钱买开心,要让客人进得来,住得下,能参与,舍得花钱,云南的旅游市场相对成熟,客人在风情园观赏时亲自体验,那得花钱,即使是海外旅游,主要目的仍然是让你花钱体验;参观参观,不仅观,重在参,海洋观光,就要下海潜水,体验海底世界的美妙,只是坐船掠过海面,那样的观,只怕去了一次,平生绝不会去第二次。
  边喝边谈,两人不知不觉喝掉了大半瓶酒。韩江林向服务生再要了一瓶酒,感慨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一醉方休。
  把酒言谈是小人。杨育昌故意逗上一句。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把酒,杨主任哪会这般滔滔教导?
  我俩兄弟,别主任主任的,多难听。杨育昌说,要抓住这个良好时机,想办法上南江的旅游设施项目,明年春季到来,举办一个民族风情旅游节,把南江的旅游品牌打出去。
  是。
  这不是是不是的问题,有了旅游兴省的大战略,在战术上要找到一个突破点,炸药爆炸需要一根导火索,点燃南江旅游的导火索是什么?南江独具特色的独木龙舟?鹅卵石花街?东西合璧、雍容、厚重的吴氏、刘氏家祠文化?杨育昌摇了摇头,这些东西虽然是厚重的旅游文化,但不足以作为旅游推介的品牌,缺乏民族风情表达的动感和魅力。
  你的意思只有风情歌舞了?
  对,我们对印第安人、澳洲毛利人的印象,绝对不是来自对土著居民原始居留地的观赏,而是来自他们的歌舞文化,借助现代传媒,歌舞能够展示出穿透时空的文化魅力,上世纪八十年代,几个侗家少女以一曲清婉的大歌轰动巴黎,结束了华夏大地缺乏多声部合唱音乐的错误判断,大歌即成为侗家经典的风情品牌,苗族木鼓舞被称为东方迪斯科,也是一个不错的品牌,但它过于古朴,缺乏现代时尚文化,以及大文化观所需的流行时尚和华贵元素,银衣盛装踩鼓也不错,它又过于隆重、过于沉缓,缺乏现代人需要的飘逸、动感。
  韩江林呵呵一笑,我南江就那么一点家底,你把所有的都抛在一边,还剩什么呢?
  歌啊,准确地说,就是飞歌,我列举了那么多,说明你家底深厚,苗歌中的古歌过于沉重,所以飞歌是最好的方式,侗歌已经唱响,在北侗地区遍地开花,到处有山坳歌会,为民族风情旅游铺垫起足够多的能量,飞歌就是引爆这炸药的导火线;从歌的本质来看,它以娱乐为主要目的,从它的介质来看,只要有一张嘴,就可以哼唱,以歌会友、招徕客人、唱响民族文化,的来看,《刘三姐》、《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都是成功范例,所以歌是老少皆宜的东西,可以穿透时空、遍地开花。
  你说得太简单了吧,要是说的有唱的那么好听,我们可以一夜成名了。
  杨育昌晃了晃脑袋,不,我这就谈到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为民族风情找一个华丽外衣的问题,我们崇尚民族歌舞的古朴奔放,喜欢它的古色古香,这种古香可能就是一个逝去时代的时尚元素,因此,民族歌舞也应当有一定的时尚元素,要对推介的民族歌舞进行适当改造,在保留基本特质的前提下,必须融入现代时尚元素,没有流行时尚这个东西,民族歌舞不管曾经散发出多么迷人的魅力,它就是一个养在闺中无人识、永远嫁不出去的大姑娘。
  真不愧是学新闻出身,对文化传播有那么深刻的见解。
  这些都是别人的见解,最近为审核民族旅游项目,多看了一些书,把别人的观点综合了一下。杨育昌说,在南江开办民族风情节的事情,你要仔细研究一下。
  是,回去我和镇里的同志研究。
  杨育昌看着韩江林,似笑非笑,你呀,唉,政治上的成熟也有一个过程吧,谁让你和班子成员研究了?是要和领导研究通气,在南江办民族风情旅游节,影响绝对不止于白云,不止于南原吧?要让县委书记、市委书记感兴趣,得到他们的支持,把领导置于重大活动之外,风情节即使取得了成绩,也不是你的政绩,领导支持了,既是领导的成绩,同时也是你的政绩,同样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思考,就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韩江林猛然醒悟,谢谢老兄指点。
  杨育昌说,有一句话叫“上帝要抛弃谁,肯定先让他骄傲”,在官场上要像夹着尾巴的狗摇尾乞怜,最终才有机会做人,不想低下骄傲的头颅,有人会想办法按住你的头,让你做一条狗,江湖险恶呀,兄弟。
  一口一个兄弟,却说得韩江林冷汗直冒,为了摆脱心里的尴尬,举杯相邀,喝。
  结账时,账单上是一百八十五块。韩江林掏出两百块甩给老板,老板问,要不要发票?韩江林说要。老板撕给韩江林三百块钱的发票,下面没有了动作,韩江林拿着发票摇了摇手,老板明白他的意思,讪笑着说,兄弟,多一点就是税喽,公家的油一个揩一点喽。
  对,杨育昌已醉意,朗声说,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大肥猪是大家的,能揩就揩喽。出了门,低声对韩江林说,油耗子、粮耗子、钱耗子是特种动物,每个时代都繁殖得特别快,某企业的出纳员曾经说过,我只要一张发票多开两三元钱,一个月数千张发票,抵得我好几个月工资。
  酒醉心明,韩江林对贪污行为向来不耻,怕他又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热情地说,杨主任,我送你回家。
  杨育昌瞪着韩江林,我俩兄弟,谁送谁呀!他站在马路边一招手,一辆出租车戛然停下,韩江林拉开车门,杨育昌上了车,说,咱们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好。韩江林笑声应对。
  韩江林回到寝室,酒意已上头。郑汉生看到他醉酒,倒了杯水放他面前的桌上,笑道,江林,终于开蒙了?
  喝酒、约会叫开蒙?和女人约会呢?
  那叫开荤。
  韩江林倒在床上大笑,我好久没有尝到荤味,快变成素食主义者了。
  现在养殖业发达,马路边上多的是鸡店,现炒现卖,五十块一个快餐盒饭。回答他的是呼噜声,再看韩江林,已经睡得像一头死猪。郑汉生晃了晃脑袋,叹道,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年轻真好。
第48章 政坛风云起
  半夜,韩江林小腹胀得厉害,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发现衣裤鞋子全脱掉了,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感激地看了看鼾声如雷的郑汉生。他喝干了桌上茶缸里的水,想再睡一会,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绕上了南江的发展规划,索性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为了不影响郑汉生,他也不开灯,慢慢摸索着写下了南江发展的提纲,通过无线拨号上网发到了小周的邮箱里。
  重新上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神清气爽。看看也没什么事做,韩江林按照计划的一部分,给二郎神打电话。南江民族风情节必须得到市委领导支持,一个小小的镇党委书记提出的计划,难以引起领导重视,想发挥老同志的优势,通过杨明老主任把计划送到廖书记的案头。
  二郎神所在的地方背景吵闹,听到韩江林自报家门,二郎神高兴得直嚷,江林,当了大部长就把老兄忘了?
  韩江林赶忙道歉,解释说,哪敢忘记老兄,老兄是做大生意的人,怕耽误你时间。
  政治家的嘴,女人的腿,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咱嘴拙,不敢跟政治家斗嘴,二郎神玩笑一句,说,江林,你把老爷子的心都吊了起来,骂你是大姑娘,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千呼万唤不出来,你要是真害羞,露一个面,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好,可你倒好,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唉呀呀,哥哥真不愧是古典小说迷,出口成章,幸好我不是你生意场上的谈判对手,不然我早抱头鼠窜了,哪还敢和你面对面谈判?
  二郎神笑着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报了地点。二郎神说,我命令你原地不动,我抓紧处理完手头事,二十分钟之内过来接你。
  韩江林说想见老爷子。二郎神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说,老爷子有空,你直接和他联系吧,我不能和老爷子一起到外面吃饭,不然我又成了挨斗的靶子。怕韩江林多心,又说,老爷子喜欢家乡年轻才俊,要请老爷子吃饭,你多找两位年轻人陪他。
  你这个最有出息的才俊开溜,让我还上哪找?
  二郎神哈哈一笑,我?免了吧!换个时间我好好请你,有什么事需要哥子帮忙的,招呼一声。这会儿,爽直的二郎神啰里啰嗦,正是他的细心体贴之处,韩江林心里暖暖的,很受用。
  挂了电话,韩江林打电话跟杨明联系。老头子一听是韩江林,批评起来,小韩部长,你是瞧不起老头子?那么关心我,又不露一个面,想跟我老头子捉迷藏?
  韩江林少不得一通道歉,说,我被抽到党校学习,想请您吃顿饭,想问老爷子方便不方便。
  哪能要你请?我到白云,你当地主,你到南原,我当地主。
  韩江林说,老爷子到白云,想请您的排着队,哪轮得上我?
  你等等,我给你二哥打个电话。韩江林正想说什么,老头子已经挂了电话。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杨明说,你二哥今天没空,我今天下午要参加关心下一代工作会,我们约个时间,明天下午六点,在时代海鲜聚会,不见不散。
  老头子把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放下电话,韩江林心想,仅从这一点上看,杨明思路清晰,办事讲原则,老头子文化不高,因为掌握了这种处事原则,成就了老头子的人生辉煌吧。“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古人说的没错。
  第二天,二郎神约定下午五点来接韩江林。下午自修,韩江林躲在寝室里上网查阅资料,上qq时,正好小周在线。韩江林询问民族风情节策划方案进展怎么样,小周说写出了一个大致方案,需要进一步修改完善。韩江林说,有个大致方案就成,先传过来看看。小周把方案传了过来。小周基本上理解了他的意图,拟定的方案也较周详,韩江林非常满意,在线上鼓励了小周,又说,你把基础设施和活动安排两大块融合起来,写一个综合报告,星期五我抽空回南江开会研究一下,把它作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正式报告上报县委县政府和市委。
  小周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有些年轻人抱怨工作多,时间紧,任务重,小周总是从乐观的方面考虑,觉得领导分配任务越多,说明领导对他越信任,给他的锻炼机会也就越多,更何况韩江林是组织部长,虽然现在还没掌握具体调动干部的权力,但是他迟早有掌握调动、提拔干部的权力,以后自然会给自己的人更多的关照。所以每次韩江林分配任务,小周总是发挥全部才智,不遗余力地完成。
  韩江林想了想,又叮嘱小周,在开会研究之前,方案要暂时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周非常懂事,不问为什么,只答应一句,知道了。
  坐在书记的位置上,韩江林理解了孙浩当时的一些做法,常采取临时动议的方式突然袭击,叫党委委员措手不及,比如新码头设计方案。现在看来,有些事情不临时动议还不行。就拿开办民族风情旅游节这件事情来说,在酝酿之时,需要做周密的安排,拿出详细的方案,这样才能把一个良好的方案拿到会上讨论,如果把一个不成熟的方案拿到党委会上,必然会遭遇质疑。在事情还没有决定之前传得沸沸扬扬,少数喜欢多事的人就会趁机乱说,影响人们的正常判断,影响事情的顺利进行。别有用心的人甚至会利用外界的力量,剥夺他人的成果,直接摘取胜利果实。韩江林决定在党委会研究之后,直接把报告上报,这样,不管以后具体由镇、县、市哪一级,或其中的哪一个人来主持民族风情节这个重大的旅游活动,初始的创意总是非他莫属。
  五点,二郎神准时来到寝室门口。上了车,韩江林问,老爷子呢?二郎神边说,老爷子骑车,自从退下来后,老爷子在市里活动,不管去哪里,不管刮风下雨,一律以自行车代步,锻炼身体。
  老爷子这一代人,清廉,风格高。
  二郎神呵呵一笑,从政的人一遇问题都喜欢往政治上靠,给人戴高帽子,我可提醒你,在老爷子面前,最好别来这一套。
  韩江林赶紧闭嘴不言。
  老爷子整个一个农民,一个老土,你说他朴实,那是实事求是,你说他风格高,那是对他的羞辱。
  韩江林知道不能把二郎神的话当正话听,但又不能不听。二郎神这种官宦子弟,从小看透了官场政治,一般人看起来神圣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某人顺利升官,就是那个人运气好,不小心抓了一把同花顺,某人背时倒运,不过是摸了一把十三烂,故而一场游戏一场梦。
  单说骑车这件事情,老爷子是这样想的,天天坐车,早晨还得跑步锻炼,倒不如出门骑单车,出门方便,锻炼了身体,又省了锻炼的时间,一举三得,老头子又矮又肥,骑在车上像一只大熊猫,快变成了南原的一道风景了,你看看,老头子就像一个农民一样精于算计,他要把他的理念灌输给我们,全家只有我大哥一个人接受。二郎神这番话不是贬低,倒是像在炫耀老头子的伟业似的,变相地夸老爷子。
  在酒楼门前泊了车,王磊和肖晓林正好从出租车上下来。肖晓林在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和杨勇非常熟识,只有王磊和杨勇过去未曾谋面,肖晓林主动作了介绍。现在不是老乡相见泪汪汪的凄凉时代,但相互之间别有亲切。王磊握住杨勇的手说,二哥,久闻大名。二郎神笑笑,你不会是闻二郎神的大名吧?在中国,凡是读过、看过、听过《西游记》故事的人,没有哪一个不知道二郎神的名。
  王磊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在西游记故事中,只有二郎神和孙悟空旗鼓相当。
  肖晓林笑道,二郎神是土地爷,那个土地爷是拿来供的,二哥现在是南原最大的土地爷,南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新房子是他造的。
  二郎神“哪里哪里”地客气,掏出烟甩给王磊和肖晓林,说,我造的房子许多都出自肖老弟,你这位大师又当何说?
  肖晓林书生气,不惯于受人夸奖,羞涩地笑,兄弟间别王婆卖瓜了吧?
  王磊的调皮劲又来了,说,你知道我的长短,我知道你的深浅,彼此彼此,还有什么说的?
  二郎神知道这玩笑的歧义,笑道,老爷子来了可别说这样的笑话,几位先上去吧,我等等老爷子。话音未落,一个矮个子的白发老者穿过马路。二郎神疾步迎上前。韩江林知道来者何人,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老爸,今天怎么不骑车了?
  老爷子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老乡聚会不是要喝几杯酒吗?喝酒骑车让警察抓住,还得麻烦你把我保释出来。边说,手边向韩江林伸过来,这位是江林吧?韩江林毕恭毕敬地出手,杨主任好。立刻被老爷子紧紧抓住,老爷子的手劲这么大,握得韩江林有几分生疼。韩江林不由得想起记忆深处刘政道书记那一握,心说,从农村历练出来的老同志一身钢筋铁骨啊。
  老爷子佯装恼韩江林,韩部长,我家不是衙门,门槛不高,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来。
  二郎神帮腔道,老爷子喜欢家乡的年轻人,老少和三班。
  大家簇拥着老爷子上楼。迎宾小姐引领他们上了预订的包间。分主次坐定,二郎神把肖晓林和王磊介绍给老爷子。老爷子重新站起来握手,又寒暄了一次,说,在座的诸位都是白云的青年才俊,以后要加强团结,为家乡的发展划策出力。
  大家洗耳恭听,不住地点头。
  老爷子突然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韩江林,小韩部长,祖辈原来清水江渔夫吧?
  韩江林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此话怎讲?
  老爷子说,你把我的胃口高高吊起,却欲抱琵琶半遮面,这不是为人处事的方法,而是渔夫钓鱼的老办法。
  韩江林脸热得紧,赶紧道歉,本人才疏学浅,无脸见老爷子。
  老爷子得意地抹了一下白发,新知识在年轻人手里。二郎神朝韩江林使眼神,等韩江林意会过来,老爷子已经看到了,善意地批评,你耍什么名堂?
  二郎神立刻正襟危坐,正色道,韩部长有事麻烦老爷子。
  老爷子爽快地说,有事?说吧,神神秘秘的。韩江林忙掏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策划方案,递给老爷子。老爷子接过,说,现在拿给我,好,喝酒了,雷打也不管事。
  肖晓林说,这是老爷子的政治经验,喝酒误事的多,不管事好。
  老爷子知道是高帽,看了肖晓林一眼。肖晓林噤声不语。韩江林解释说,我们拟定了明年在南江举办风情节的初步方案,从宣传南江旅游资源的角度,规格越高越好,我们想最好能办成市里的旅游节日。
  老头子说,旅游资源不存在县里或市里,它是全社会共享的,从区域的角度,至少也是全省的。
  对对,还是……韩江林差点把“老爷子”滑出了嘴,赶忙咽了回去,杨主任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高什么高?老者是矮个子!老爷子调侃道,说,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希望杨主任做我们的后台,帮我们撑腰,出任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任,推我们南江一把,争取把这个节目办成市里的旅游主打项目。
  呵呵,杨主任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说,你们想争取作为市里的一项旅游活动?
  韩江林点点头。老爷子把稿子放进衣袋,说,没问题,老头子嘛,夕阳红,发挥余热帮递过条子,说几句话,台面上的戏还得你们自己唱。
  好,我们会给市里打一个正式的报告。
  海鲜火锅端上来,二郎神说,真正吃海鲜要到海边,那才鲜,从沿海运到南原,即使空运过来,鲜货也陈了。大家点头赞同。
  老爷子却说,唐代杨贵妃想吃荔枝,千里迢迢快马运输,杜牧写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现代社会物流加快,夕发朝至,这小龙虾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
  二郎神赶忙称是,说,各地方独立菜系逐渐融合,更加适合当地人的口味,比如这海鲜,现在弄成特色火锅,还加麻辣,纯粹又是南原人习惯口味。
  说着话,菜已上齐。服务小姐优雅地近前,礼貌地问,请问几位喝什么酒?
  二郎神脱口而出,茅台,53度。侧身对韩江林说,度数越高,甲醇越少,不打头。老爷子正在和韩江林说话,抬头说,喝本地酒吧,有没有二十年洞藏青酒?服务小姐说,洞藏青酒是本酒店的主打酒。老爷子说,上高度的,又说,喝本地酒,支持本地工业。
  二郎神说,老爷子管工业时,本地酒业遍地开花,如今只剩青酒一枝独秀,我老爷子对青酒很有感情。
  酒斟好,老头子举起杯,说,今日喜见家乡青年才俊,后生可畏,我赋打油诗一首庆贺,家乡少年多俊才,相聚南原无歌台,举杯放歌不纵酒,更须济世展宏图。
  大家鼓掌说好,滴酒敬天地,齐举杯欢呼,一碰而干。老爷子的打油诗不怎么样,据说却是搞活各种局面的杀手锏。
  杨家家风一向甚严,老爷子在,二郎神略为拘谨。韩江林一边热情地招呼,吃菜吃菜,边给老爷子夹菜。第二杯酒,王磊站起来敬老爷子。老爷子招呼王磊坐下,笑道,三碗不过岗,现在的酒度数高,喝酒文雅,用小杯不用碗,也就三杯过后尽开颜,不然的话,你们几个轮番上阵轰炸老头,菜还没吃几口倒下了,这么好的菜,存心不让我吃啊。大家被老爷子的风趣逗乐了。
  老爷子出门喝酒,我妈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
  这话是从一句顺口溜改过来的,出门老婆有交婆,少喝酒,多吃菜,别人的东西你莫揣,路边的野花你莫采。南原酒桌文化的丰富性可见一斑。
  三杯过后,韩江林抢头一个敬老爷子,说,我作为在座年轻人的代表,按白云的规矩敬您老人家一杯酒,祝你健康长寿,合家幸福。双手举杯递到老爷子嘴前,老爷子端坐,垂手张嘴一饮而尽。肖晓林夹一筷子菜塞到老爷子嘴里。韩江林又敬第二杯。二郎神担心老爷子醉酒,说,少点少点。韩江林亮了一下杯底,让二郎神放心,说,我表示心意,祝老爷子事事如意,天天快乐。
  老爷子喝了酒,说,同乐同乐。几杯酒下肚,老爷子兴致高昂,说,我就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关于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席,是不是可以多请几位老同志?比如说苗王爷?
  韩江林知道老爷子所说的苗王爷就是前任省长,苗族,姓王,年纪长,小一辈的人习惯称他爷,于是私下里习惯称他为苗王爷,这种称呼体现了苗族凡事悠着点、遵从快乐至上的原则。苗族之所以节日众多,并在节日上放歌跳舞纵情娱乐,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崇尚快乐的生活原则。苗王爷能出任名誉主席,这是韩江林求之不得的事情,眼睛顿时放出电一般的光亮,他老人家愿意吗?
  愿意,老爷子肯定地说,苗王爷是个抠子,你如果要他跑项目什么,最好别求他,他当省长的时候,除了按原则分配家乡的建设项目,从来不肯多掏一个子儿,不过,你要是寻求精神文化的支持,他呀,纯粹一个隔壁家的热心大伯,能够掏心窝子。
  说得大家笑开了怀。王磊说,身居乡下,心怀社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一种境界呀。
  莫戴高帽,老头子怕戴高帽。老爷子说,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歌迷舞迷,是一个逗姑娘喜欢的马郎客,现在让他参加民族风情节的筹办,当主席,那是重操旧业,干老本行,说不定还会碰上他的老相好,鸳梦重温,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老爷子还保持着这么年轻的心态,调侃、风趣,韩江林今天真是见识了,杨铁嘴这个称呼并非徒有虚名。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等于为筹划中的南江民族风情节提供了厚重的背景,实施起来肯定顺利得多,并且主办节日的级别和规模也将会上档次,影响力更非南江镇自己举办同日而语。
  肖晓林要敬老爷子的酒,老爷子只愿意按南原规矩喝,说,刚才韩部长不是代表敬了吗?随便喝,我老头子每天喝两三杯小酒,舒筋活血,遇到你们年轻人,高兴,多喝两杯,再喝,就是负担,老了,拼酒赌酒的年岁过去了,现在要发挥余热,对社会发挥余热,就是帮年轻人说说话,递个条子什么的,当好服务员、通信员,对家里,就是养好身体,我小孙子说,爷爷就是存钱罐,是活期存折,这话不假,我对老奶说,老奶,在家乡时,一年辛苦养一头猪,赚一两千块钱,只要我身体好,相当于月农民伯伯一个月养两头猪,这是多大的利润。
  大家笑弯了腰,二郎神笑着惊叫,爸!有怨责的意思。我们家也不需要你那点工资。
  需要是一回事,算账是另一回事。
  二郎神赶忙打圆场,说,我老爷子纯粹就是农民的算计方法。
  老爷子说,年轻人称怕聚会,有什么事需要怕起等?不就是喝酒寻开心快乐吗?
  欢乐更炽。
  王磊说,老爷子这是活一百二十岁的心态。
  一阵快乐的高潮过后,进入一个相对平缓期。韩江林说,老爷子慢喝,我们几个互敬。率先敬了二郎神的酒。一圈下来,韩江林小有酒意。老爷子举杯对韩江林说,我也敬你一杯,白云的说法叫退一杯,祝贺一杯。
  说了一番祝贺的话,然后低声说,韩部长,岗位越重要,矛盾越多,越容易得罪人,看似不错的岗位其实是虎穴,是火坑,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火坑,哪吃得到熟栗?你年纪轻轻进入那么重要的岗位,要像林妹妹进大观园,时时留意,处处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同时,抓到虎子以后,要用时全身而退,流连于虎穴火坑,不小心就会玉石俱焚,得不偿失了,你只要观察一下政治家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有哪一个年纪轻轻进入重要岗位的人,最终成就了大事业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大器晚成。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从上到下把韩江林浇了个透心。如果说能够请到苗王爷出山担任名誉主席,将助他成就一件事情,这番老到的政治教导必是一生政治经验的总结,在韩江林精神深处开启了一扇天窗,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教导啊!难怪古人有言,赠人一金,可用一时,赠人一言,可用一世。
  韩江林感动得又要敬老爷子的酒,二郎神向他使眼神,老爷子也说,这酒桌如赛场,你们属于年轻组,我属于老年组,我小步慢跑,你们要大步快跑,别管我。老爷子又笑道,干部培养嘛,又是另一回事,你这个组织部长培养干部,如果看准了,就要小步快跑,小步则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要多考虑,快跑就是讲效率,有利于年轻人更快地成才。
  韩江林想起“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另类人生。老爷子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人才也是积一世的德,担当管官的官要有责任感,当好伯乐,善于发现人才,使用人才,这也是发展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举措。
  面对老爷子的谆谆教导,韩江林除了感动,除了洗耳恭听,就是莫名的伤感,觉得人生的教导真不可少,自己从小没有母爱,养父的人生又是悲剧的人生,对他的教导起点低,更多地体现了生存法则的教育,缺乏社会责任感式的引导。幸而得到兰晓诗的指引,使他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兰晓诗让他摆脱了为生存而生存的人生,使他有了志向,有了品格,兰晓诗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挚友加同志。
  韩江林举目四顾,泪眼朦胧,仿佛兰晓诗刚刚离去。二郎神看到韩江林神情异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韩江林很快调整了情绪。
  老爷子把握着宴会的旋律,在这一曲欢乐的旋律从高潮上滑下,大家尽兴的时候,音乐戛然而止,可心里又在欠着什么,抬头倾听渺茫的绕梁余音。
  趁大家还在说话,韩江林借口上厕所,跑上前台结账。服务小姐告诉他,账已经由杨老板结了。韩江林大为惊讶,二郎神结个账也神不知鬼不觉,做得滴水不漏。簇拥老爷子下楼时,韩江林暗暗握二郎神的手表示感谢,二郎神豪爽地笑,咱们兄弟,说感谢就画蛇添足了。
  画龙点睛不行吗?韩江林笑问,二郎神呵呵一笑,问老爷子,我送你一回吧。老爷子拒绝了,二郎神借着酒兴调侃,老爷子一生廉洁奉公,不喜欢儿子身上的铜臭味。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朝大家挥手告辞,穿过马路进了灯影人流之中。大家目送老爷子,对着人流中矮小的背影又感慨一番。
  二郎神说,兄弟们难得一聚,韩江林招待我们喝醉酒,我请大家喝杯小茶醒酒。大家说免了免了,二郎神不依,只得随他上了车,一路来到“高原唱晚”茶楼。
  二郎神领头进楼,服务小姐热情迎接二郎神,欢迎杨老板,引领他们穿过大厅,来到“渔歌唱晚”包间。在沙发坐下时,二郎神对韩江林说,当渔夫是我小时的梦想,我每次来,他们都会把我带到这个包间。
  正说话,老板从另一个场子过来,对着二郎神又是点头哈腰,又是热情上烟。对随后跟进的服务小姐说,把今晚刚来的那几个姑娘带过来,让二哥的朋友们欣赏欣赏。
  几个穿着短裙、衣着暴露的姑娘依次进门,亭亭玉立于前,修长的玉腿宛如几根香艳的肉柱。不知是灯光朦胧的缘故,还是韩江林许久不近女色,这几个姑娘看起来一个个玉润珠圆。二郎神努嘴暗示韩江林,随便挑吧。
  站在跟前的姑娘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韩江林心儿突然一阵猛跳。在喝了一点小酒之后,突然面对女色诱惑,受压抑的心突然释放出暧昧的气息,他喉头干渴、心旌摇荡。房子好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带着他旋转,被漩涡的核心吸纳进去。
  肖晓林和王磊放得开,各自挑中了喜欢的姑娘在沙发上坐下,毫不拘束地搂在一起亲热。此情此景,韩江林的心底忽然有一龌龊的感觉,心想,古人说要慎独处,独处往往是一种本性的流露,容易暴露缺点。面对此种放松而充满诱惑的情景,不是更应当守住本性吗?
  韩江林怕直接拒绝会让二郎神产生误会,反问,挑一个陪你,我现在没情绪,等会再说。
  二郎神以为他是担心出事情,说,这里安全,这个老板上头有人罩着呢,茶楼是我修的,在设计上考虑了安全,后楼小街是洗头屋,楼上和茶楼连为一体,却是独立的,专为方便客人做事而设计的,想做事带小姐到后楼的房间,保证万无一失,这一间房表面上没什么,其实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专供客人做事的。
  说得韩江林心动,也难怪,他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女人味了,但他认为人是有理性的,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欲,笑道,房子设计也这般神秘,搞得像防日本鬼子似的。
  这年头,一不当官,二没关系没背景、三没强大的资本做后盾,要想发财,哪里那么容易?原始资本积累都是带着血腥、带着罪恶的,有的人甚至更极端,说原始资本上有一种原罪,你想一想,不想点办法,能够积累原始资本吗?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除了搞高科技的发财靠技术,一般的资本还是带着资本的本质特点吧?
  听他们说起了别的,等候的三位小姐有些不耐烦了,央求二郎神说,哥哥,请你留下我们吧,保证让你们满意。二郎神望着韩江林,征求他的意见,韩江林不敢确定地微晃一下头,二郎神似乎理解他的心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我理解你,当哥的不会废你的童子功。
  什么童子功呀,我都快二婚了。
  二郎神拽起韩江林,说,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在前厅喝茶,站起来对小姐说,各位小姐妹,我们还要谈点正事,谈完事情再叫你们,好不好?
  小姐们非常生气,扭头走出了包间。两人跟着出了包间,在大厅上的二楼坐下,正好可以观赏大厅里的歌舞表演,今晚的表演节目尚未开始。
  二郎神点了一壶铁观音,小声说,你发现没有,在南原,热闹是主要的,什么高雅的东西一旦进了南原,都被改造成热闹的东西,酒楼喧闹,茶楼、咖啡屋应当是安静的,偏偏安排了歌舞表演。
  旧时的茶楼往往就是戏楼,还是以娱乐为主,以热闹为主。
  二郎神一笑而过,这,我就孤陋寡闻了。
  韩江林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去年你为南江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谢你呢。
  教师宿舍竣工典礼不是碰过杯、说过感谢的话了?
  韩江林忧心忡忡地问,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吗?
  没问题,我老爷子请不动,我这个做小辈的可以去请,我们一起去求。二郎神玩笑道,我二郎神也算一尊神吧,一尊真正的神,请不动人间一个老苗王吗?
  韩江林听他这么说,开心地抿嘴而笑。
  别看这些老同志严肃,古板,不通情理,那要看什么事情,谁不心向家乡?职责让他们更加看重大局,看重整个社会的利益,而不是苗家小山村的局部利益,他们更不愿意被人说成是苗王,呵呵,这个苗王爷,我们可从来都是私下里的玩笑话,如果被他老人家知道,嚯,那还不得翻天?
  有这么严重吗?
  对,严重的政治问题,甚至是最为严重的政治问题,你想一想,千百年来,华夏大地一个特别值得重视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民族团结。作为共产党培养起来的少数民族高级干部,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职责,身负领导社会发展、民族团结的重任。
  韩江林说,可是,苗族是一个已经融入华夏大家庭的民族。
  二郎神严肃地纠正说,你错了,不是融入,原本就是中华大家庭一员,从祖源上看,中华三祖,苗族祖先是其中一祖,从宗教文化上说,苗族除了民族风俗,宗教信仰几近于汉族,除风俗文化中保存的一些神灵,没有作为宗教核心的至高无上的神,如果想把苗族汉族祖源文化区别开来,那就如同要分开一棵数千年生长在一起的参天古树的根,如果说孔子代表的儒家文化是汉文化的核心,以老子为代表的、具有某种神秘性的道家文化,和苗族巫文化,数千年来,成为苗族文化的主流。
  这个观点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二郎神笑笑,我们就不替学者思考了,文化源流如何,那是学者的问题,你现在该理解这些老同志为什么不帮家乡建设出力了吧,他们唯恐某种倾向性会产生不良的社会影响。搞个民族风情节什么的,发扬优良传统,丰富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是他们乐意做的,也是他们一生都在做,仍然没有做好的事情。
  没想到你分析问题这么深刻透彻。韩江林说,老爷子愿意出任风情节名誉主席,我觉得南江风情深厚,只是缺乏现代时尚元素,我怕到时候客人来了,没有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二郎神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问,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想借你这个南原最大的地主老爷的名号一用。
  二郎神突然谦虚起来,跟你老弟说实话吧,我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韩江林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二郎神说,怎么说好呢?台前幕后,这个词你该知道吧?韩江林点点头。
  台上人的表演,往往由幕后操纵,主导权在幕后的导演者手中。你也参加过不少会议,看看主席台就知道了,表面上台上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发言时慷慨激昂,其实,他们不过是表演者的角色,按照别人既定的方针在表演,真正的主导者并不在台上。哪怕是主持会议并作报告的书记,又有几个真正的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发言?换一句话,即使在思想最为自由的美国,总统也只是一个表演者,主导政治的仍然是背后的那些大财团,我们公司的情况也正是这样,苗王爷家三哥是最大的股东,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
  他不是早已出国了吗?
  二郎神呵呵一笑,可他把资本留在了这里,按照股份合同,我们公司每建一幢楼,每发展一步,他的财产就增加一部分,我的利益除了工资,股份只占一小部分,这就是资本的魅力和魔力。
  如果这话不是从二郎神嘴里说出来,韩江林还真不敢相信。见韩江林失望的样子,二郎神笑了,别担心,想要我做什么,说吧,除了我可以帮你以外,公司里面,总经理掌握百分之二的利润处置权,用了社会公益事业。
  这部分有多少?
  不多不少,也就百来万。
  韩江林舒了一口气,说,民族音乐要流行,被社会接受,需要用一些时尚、流行元素加以改造,刘三姐的歌,阿诗玛中的歌曲,都是经过改造的民歌,呵,王骆宾的西部歌曲都这样,要音乐家走进苗乡,就好比钓鱼,需要下一点诱饵。
  你是不是想设一个奖什么的?二郎神一拍大腿,爽快地说,我赞助二十万,具体设什么奖,你们看着办。
  南江镇一年的办公经费还不到十万,二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韩江林傻了眼,问,是不是太多了?
  二郎神说,不多,算是公司的广告费吧,我有一个建议,一等奖设高一点,才能够吸引人来采风、创作。
  韩江林说,出名的音乐人,一首歌版权要卖十来万,几十万,哪请得起?我想请南原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年轻人名不见经传,音乐素养不差,邀请省内的音乐人带领他们去采风,能够节省许多经费。
  二郎神看韩江林掐指计算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说,没想到你一个大部长竟然这么难为,唉,当官不易,当一个好官更不容易。江林,我再帮一点,加十万,五万用于招待学生,五万用作民族风情表演的其他项目的奖金,不过,以后春风得意时,别忘记今日之情。
  韩江林感动得差不多要长跪地上磕头,想起古人所说“大恩不言谢”的话,只说了一句,哥哥真是仁慈的土地菩萨,小弟命中贵人,至死不会忘记。
  哥是凡人,哥看你少年沉稳,靠得住,信任你,愿意支持你,如果……二郎神嘿嘿一笑,如果刚才你进去了,换作你,你愿意把钱赞助一个怀里搂着小姐的人吗?
  韩江林又是一阵心惊,冷汗直冒,暗自庆幸,上帝对人总是仁慈而公平的,你这方面要求得越多,其他方面就会得到得越少。二郎神作为生意人,支持慈善事业,资金投向弱者,自然不期望什么回报,投向官场不同,这等于国外政党通常所说的政治献金,这种政治献金必然出要求有所回报的,如老百姓常言恩怨相报的情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目前韩江林急需办事的资金,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二郎神资助的这些钱,权当向银行贷款,即使将来二郎神有什么需求,权当是正常的投资收益吧。
  曲终人散,肖晓林和王磊两人尽兴而归。二郎神送韩江林回学校,临别一再叮咛,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哥帮你摆平。
  站在寝室门口,目送二郎神的奔驰车离开,暗自庆幸碰上了一个这么仗义的兄弟,心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幸福。便有一种想倾诉的欲望,他摁下兰晓诗的手机号码,一想这是国际长途,韩江林犹豫了一下,随即删除了号码,改拨了春兰的电话。
  春兰的声音睡意蒙眬,谁啊?一听江林的声音,随即变成了焦急的语言,小韩,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反问,要有什么事才能给姐打电话吗?
  春兰见没什么事,精神松弛下来,焉焉地问,我得一觉瞌睡了。
  小心睡成大胖子。
  睡成胖子又怎么样?一个被人遗弃的女人,谁还关心她胖不胖啊!
  这话让韩江林心儿酸溜溜的,不关心我会打电话吗?
  春兰问,你没有喝醉吧?
  喝了一点,酒后吐真言,我喜欢胖的女人,胖嘟嘟的性感。
  春兰嗔怪道,贫嘴,小心挨打!静默一会,又说,现在流行骨感美人,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补充的一句话却是,没什么事我挂了。
  韩江林无言。春兰听没有回音,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亮起来,韩江林的心却暗下去,觉得自己的情感生活一团糟,心想,要是当初和杨卉结婚,情况肯定不会这样。当杨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看到的最肮脏一幕,心儿宛如被锋利的尖刀剜割。他把情感生活的混乱归结为从小没有母亲教导的结果。不由得抬头遥望深邃的苍穹,呼喊道,母亲,你在哪儿?为什么要抛弃我?
  王磊当线人,联络南原大学音乐系王主任和几位有创作才华的老师吃了一顿狗肉。席间,韩江林透露了设立优秀民歌创作奖的消息,表达了聘请艺术系领导和老师担任评委的意向,并热情邀请艺术系毕业生到南江实习、体验生活。往届的毕业生实习都是各处联系,有些甚至在南原各大歌舞厅里表演,边打工边实习。南江给学生提供这样一个集体实习的机会,让学生深入农村,接触生活,进行艺的田野采风,王主任正求之不得,愉快地答应了邀请,主动地问韩江林还有些什么要求。
  第一次操作与艺术院校合作,韩江林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说希望艺术家和学生们能够深入体验生活,领略丰富的原生态音乐文化,对南江的古老苗族飞歌进行再创作,融入现代元素,成为广为传唱的流行音乐,使之能够从下里巴人登上大雅之堂。
  王主任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难,民族音乐曾经民族在特定时代的流行音乐,尽管音乐的外在元素变了,音乐流畅的旋律、助人欢快的本质没有变。韩江林不由得另眼相看,觉得王主任深谙艺术真谛,与这样的专家合作,对这次活动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他主动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我们不白吃白喝,在南江实习期间,你们提供后勤服务,我们学生和老师呢,作为回报,也是学生作业,每人至少拿出一件音乐作品,算是给南江人民一个交代,除了在南江和白云各举办一场专场演出,回到南原,我们将以毕业晚会的形式,举办南江艺术采风成果汇报演出,通过音乐演出这个平台,宣传推介南江的民族文化,推介南江。
  这个设想比韩江林预想的更好,一次简单的实习活动被赋予几层意义,通过挖掘、整理,升华、推介了民族文化,对提升南江古镇的名声将会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赶忙说,作业是作业,如果作品产生好的社会效果,照样评奖,照样拿奖金。
  两人随后约定了时间,即定在下一个月,一则秋收之后农闲,农村嫁娶、祭坛庆典都在这个时候,农民在喜庆场上盛装跳舞、通宵达旦地唱歌,二来年轻人有空流连于山野,或者在乡间走村串寨摇马郎。从时间上考虑,南江定于明春举办风情节,中间有一个时间间接,可以对创作成果进行社会效应方面的检验。
  事后,韩江林了解到,系主任一直推动学生田野采风,但苦于没有适宜的单位愿意接受,甚至学校自己掏钱,也难以找到单位接纳这二十多个学生,韩江林主动提出邀请,与系主任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一拍即合。
  事情谈妥,资金仍然是一个问题。二郎神答应了赞助,但钱还没有到位,即使这笔钱到位,举办风情节是一项综合工程,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好钢须用在刀刃上,他此时还不想动用这笔钱。基础设施项目的落实方面,仍然需要花钱送礼,上级的资金才会到位。这种钱好比抽水时的引水,自然是少不得的。财政局长虽然答应保证韩江林的资金用度,但韩江林不想把这方面的开支用得过大,特别是他在党校学习期间,更不能把费用弄得过大,既不想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也不想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影响。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资金问题仍然让韩江林一连两天一筹莫展,哀声连连,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呀。
  星期五早上起来,韩江林给镇长龙林打了个电话,把开展南江民族风情节的想法跟龙林通了气。韩江林摸准了龙林的思路,知道他凡事都会答应,因为他年轻,发展前途远大,不想给人以不配合的借口,韩江林凡有提议,他必然附议。他也想干一番事业,对办民族风情节的想法非常赞同,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召开党委会议定。
  韩江林说,我抽空草拟了一个方案,等会儿通过qq发给小周,叫小周打出草稿,你审阅修改后,下午的党委会上交大家讨论。龙林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韩江林之所以先跟龙林通气,不想让龙林产生背着他暗地里搞名堂的想法,当然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小周,不能让龙林怀疑小周背后捣鬼,一个成功的官员不仅善于保护自己,还得善于保护自己的同志、部属,对自己的部属既不奖励,也不保护,必然就失去了号召力,这个官员的政治生命必然就此终结。
  韩江林又给办公室打电话,正好是小周接的电话。韩江林吩咐他把文案打印后交给龙林镇长审阅。小周答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整理好寝室,电话向班长请了假。韩江林提着东西下楼,准备到车站赶车回白云。宿舍楼前停着一辆白色别克,一个人站在车旁张望,看见韩江林出门,赶紧跑过来帮他提东西。韩江林抬头看见是吴兴财,大为惊讶,你怎么来了?
  吴兴财笑笑,我进城办点事情,小周叫我顺便过来接你。
  办事?这么早办什么事?
  吴兴财帮着韩江林放东西,没有回答。
  韩江林知道办事是一个借口,实则专门来接他。韩江林说,这个小周,我刚给他打电话,他像闷头股,一声不吭。表面上批评,心里却是表扬的意思。
  吴兴财倒好车。韩江林说,你说的买车就是这个车?开这么好的车来接我,太隆重了吧?
  我想买一个一般的,屠老板的意思,要弄就弄一个好的,让外人看看,小南江的老板也开得起高级轿车。
  屠书记大人大量。
  他大量,可苦了我,一半车钱向银行借。
  韩江林说,你来接过,也太破费了吧,以后不要这样。
  书记大量,大部长也要大量啊,吴兴财笑道,我可是有事顺便过来。
  虽是顺便,坐着煤老板的车回南江,干部们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要是南江老百姓都开得起车,干部都能够搭老百姓的私车,不就是太平盛世了?
  这倒是,韩江林感慨一声,问,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好了,韩部长还要进城办事吗?不进城我们绕环城路出去。吴兴财想起什么似的,捡起车座旁的文件袋,递给韩江林,这是小周带给你的东西。
  韩江林接过文件袋,打开是一把信件,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正常的书写方式,下面的落款只有“内详”二字,只有两封有正式的邮出地址,一封落了县直机关,一封落了二中。韩江林担心下午党委会上的斗争,心绪不宁。他暂时压抑住好奇心,收好文件袋,想静心想一想应对斗争的策略。
  吴兴财说,韩部长,在党校有处理的开销,交给我处理吧。
  开销?我哪能有什么开销?
  大家都知道你向来节俭,自己不会乱花一分钱,也从来不向老百姓要一分钱,南江的老百姓心向着你,都希望你能上去,当上更大的官,为老百姓办更多的实事。
  人都喜欢听善言,韩江林非常感动,谢谢大家,别把我看得那么好,我是穷惯了,从小不会花钱。
  吴兴财说,办公家的事也需要钱呀,就说想跑个项目什么的,肯定需要向上面进贡,少不得要花钱,一般人鼠目寸光,把钓鱼的诱饵看成鱼了,上次小周带点东西上来,你亲自打报告给财政局要这笔财,钱到后,小周拿发票去财政所报,立即闹得不可开交,孙书记还四处说你乱用钱,他都不想想当初他是个什么样子,小周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只好跟我这远房老表倒了一通。
  真没想到孙浩居然这么别有用心,韩江林非常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越是生气的时候,表情越要淡定。和兰晓诗热恋的时候,兰晓诗为了培训韩江林的交际手段,每天早上要他对着镜子练脸部表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练就了他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开始时,韩江林还自嘲,为人处事以诚为本,怎么搞得像演员式的?现在看来,他平时老练、镇静的表现帮了他的大忙,方才明白演员技巧也是政治家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果然,韩江林心中的气一会儿就散了,心胸开阔了。数千年来,华夏大地上的物质就基本富足,孔子之后,人们不再思考物质的产出拓展,主要思考的是分配方式。这种思维模式主要倾向于思考现实的物质分配,注重眼前利益。在总量不变的前提之下,他人多增一分,我则减少一粒,他人的多占意味着我的生存压力加大,所以贯穿整个封建社会的国家主要矛盾,就是物质资料分配的矛盾。韩江林正为钱所困,居然听到后院起火,神经更加紧张、焦虑。如果他强要财政所报销,迫使他们接受,慑于权力的威力,他们肯定会接受,但心里更不舒服,必然为将来埋下隐患,如果不报呢?自己承担这笔费用,那可是好几个月的工资。虽说那笔钱的投向有公私兼顾的意思,但主要还是公事,他不愿意也舍不得承担一大笔钱。
  韩江林离开了南江,权力的威慑力暂时消失,自然就有人敢议论、评头论足了,所以后院起火。这使韩江林警醒起来,在用钱上不能不分外小心。
  韩江林以为吴兴财刚拿到驾照,没想到他把车开得非常稳当。韩江林拿起文件袋,撕开信翻看,忽然问,你开过车吗?
  吴兴财笑笑,没玩过我敢来接你吗?我在部队可是坦克兵。
  韩江林嘿嘿一笑,放清醒啊兄弟,座下是别克,不是坦克!
  部长大人放心,我从坦克上下来后,又跟首长开过小车,转业回盘江煤矿后,因为超生给开了。
  开了好啊,你现在才有小车开,要是当初不开,你现在只能在街上拖板车,整天风里来雨里去。
  祸兮,福之所倚。
  韩江林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些人快要被开了,他们还到处写信,唉,要是你能给他们上一堂课就好了。
  是不是县里聘用的老师和机关事业单位的那部分人员?
  你怎么知道?
  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白云就是一潭平静的湖水,几颗石子都会起轩然大波。
  自己是白云的组织部长,全县人民都知道的事情单单蒙着他?重大的人事为什么没有人向他通气?韩江林张大眼睛,因为身世的原因,从小就对欺瞒他、把他撇在一边的事情特别敏感。
  他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把事情往坏处想,暗自告诫自己,别人不告诉他,肯定有不告诉他的理由。他把信看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次机关事业单位裁减人员,是为了给明年的机构改革做准备。
  韩江林分析了一下组织部的大致形势。施副部长望不上了,他比韩江林年龄还长,当初他教导韩江林,转眼韩江林成了他的领导,他自然有想法。施副部长诚实老道,背后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双方至少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团结。石雨林年轻,曾经当过团委副书记,当过乡长,很受屠晋平赏识,可以认为是屠晋平安插在组织部的一颗钉子,石雨林有欲望,他会极力隐瞒自己的情感和倾向,尽力讨好每一个领导,正说明他心机比一般人强。韩江林对组织部工作的了解,都是通过石雨林主动汇报这个渠道了解到的。与施副部长的冷漠相比,他更需要笼络和倚重石雨林这样的人。做到了单位一把手,韩江林终于明白,各种人物对领导都有用,包括政治小人。
  给他写信的这些人,信中对他极为信任,诉苦说,他们为革命工作了十多年,最长的工作了二十年,人生的大部分青春年华贡献给了国家和人民,而现在为了减少职数,把他们一脚踢开,除了抄写材料,除了写黑板字,他们身无长技,把他们开刷到社会上,开刷到农村,靠什么养家糊口?
  这些话在韩江林耳边回响,叩问着他的良心。他们信任他,怀着希望给他写信,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帮他们说一句话总是应该的。到了白云,时间刚好十点,正是上班的时候,韩江林掏出手机给屠书记打电话,心想,如果屠书记在办公室,顺便见见屠书记,把这个事情作个汇报。
  屠书记在接待什么人,果断地命令,江林,有事请说。
  韩江林简单地把信中得到的信息说了。屠书记嗯嗯应着,韩江林汇报完,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解决百姓生活和就业是政府的职责,老同志再就业确实困难,能不能帮助在企业里找就业岗位?韩江林一字一顿,想把意思表述得更清楚一些。
  屠晋平听完,带着长者的教训口气说,我的小韩部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你任职谈话时,县委表明了态度,你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事情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在弄,县编制委员会主任是苟县长,副主任是王副书记,事情不到我这里,也不到你那里,你就不要插足,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样子,一开始插足矛盾,结果把自己放在一个对立面上,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处理矛盾?怎么保持中立,怎么拍板?
  从领导艺术上说,屠晋平说的一点没错,但领导又必须承担责任,如果讲艺术而放弃责任,那就不是人民公仆,而是政治分子了。韩江林说,他们把信寄给了我,请求我处理。
  屠晋平说,我是说组织程序,不是说民间的渠道,你是领导,当然只能重组织渠道,至于他们给你的信,你交给组织部处理就是,请组织部找他们谈话,做做工作。
  韩江林对这种做法表示质疑,他们告的就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如果要组织部处理,那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组织程序就是这样。
  韩江林弄不明白,这种有明显漏洞,对告状者极为不利的制度和程序,怎么做到公平公正地履行职责,怎么安抚人心?
  屠晋平猜到了韩江林的想法,语重心长地开导说,组织人事有严格的纪律,仅有同情心是不够的,组织人事工作思考上在超前半步,操作上要后退半步,具体操作的时候,我们会按照其他县的办法操作,不争第一,也不垫底。
  书记定了调,韩江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挂了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上办公室与屠晋平见个面,现在这种心情也没有了。
  吴兴财看韩江林难过的样子,劝慰道,韩部长,心太软会吃亏,还会吃苦,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后适当心肠硬一点,手段辣一点。
  韩江林不置可否,只感觉心痛,默然长叹,辞退一个人,可能会把一个幸福的家庭推入黑暗深渊啊!
  韩江林忽然对人事工作有了新的认识,对清退机关事业单位聘用人员问题感到担忧,从屠晋平的话里他猜到,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在处理这些人员的态度上,分成对立的两派。主要领导各自为不同的利益群体说话,形成两大对立的不同利益群体,在白云这样的小县里,其影响必然超出事情本身。
  人们常说,县里的人事就是书记的事,分流上百人这样的重大人事事件,书记能置身事外?好钢需锻造,好事需多磨。屠晋平是不是有了更高明的策略,于是有意把权力放给组织部和人事局,让两家分管领导吵得不亦乐乎,直至打得两败俱伤,他再中间调停?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中国所有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踹人饭碗的事,除了少数激进派,一般的书记都是折中派。刚才自己向书记提出把分流人员流向企业,由企业接纳的建议,不同样是一种折中策略么?
  前思后想,韩江林感觉已摸到屠晋平的思想脉络,心情稍为平静,决定听从屠晋平的意见,暂时不介入任何一方。主意拿定,他再拿起信看了看,觉得自己终归背叛了写信者的信任,成为了一个不作为、逃避责任的不合格领导。
  韩江林看时间还早,决定请县计委的龙主任吃顿饭,请求龙主任从计委渠道再跑跑省计委,把项目落实下来。
  龙主任比岳父兰槐小两岁,韩江林任副镇长,分管南江扶贫开发时,计委渠道下来的扶贫项目款,龙主任雁过拔毛,扣下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数额小的项目,则扣掉百分之十。从上面下来的项目款已经在算盘上细算到小数点,他这一扣,加上财政又分期拨付,许多项目往往搞得半场不落,成为烂尾工程,更多的则是豆腐渣工程。韩江林对这个主任大人心中窝火,又悚他在白云的背景,小心避开不去触碰他。
  车开到计委楼下,韩江林找到主任办公室,龙主任正在笔记本上抄写着什么,抬头见韩江林,热情地站起身来握手,说,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我昨天还跟小王说,有空上去看你呢。
  龙主任文凭不高,水平不深,却能稳坐计委主任交椅十来年,除了资深背景,靠的就是这种典型的套话,客气的假话。韩江林嘿嘿一笑,哪敢劳驾当叔的?我这不是主动来看你了吗?
  龙主任一笑,赶紧招呼办公室倒茶,问,有什么事吗?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又是对韩江林这样的小辈,免不掉他的官僚架势。韩江林看不惯这种派头,一直认为龙主任年纪大,跑不动什么项目,自己就任常委接手组织部时,第一件事要向县委建议调整人事,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官僚拉下马。
  办公室小潘端茶过来,清秀的脸上笑容花团锦簇,让韩江林又是一惊,原来进计委办事时,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自己还不是正式的常委、部长,这些人已经春花烂漫,如果他走进了组织部,他们还不得热情似火?原来读苏秦游说六国的故事,苏秦家人对苏秦成功前与成功后的不同态度,他感到不解,认为不管事业是否有成,对待亲人的关爱之心应当是一致的,不至于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影响。现在看来,不由得他不承认,花儿不会面向黑暗和寒冷开放,永远只向有能量的太阳开放,永远迎风招展。
  刚说出请龙主任吃饭的话,龙主任立刻跳了起来,说,我请我请,你那里不方便,我这里吃饭喝酒的小钱还是有。龙主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曾和省计委某某处长一起喝酒,上面拨了多少项目款,意思是向韩江林宣扬他和省、市计委的良好关系。他这话只能唬住那些与上面来往较少,与周边市县信息交换较少的老领导,唬不住韩江林。东江县去年渠道获得的项目款五千余万,白云这方面的项目款只有一千余万,仅为东江的五分之一。年轻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能喝出关系,喝出生产力,但对老同志,特别是老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仅是消遣、娱乐,不会产生任何生产关系因素,横亘的代沟是双方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也是韩江林着意要拿掉他的原因。
  说真话沉重,说假话无聊,两人闲坐说闲话,龙主任极力述说与兰槐年轻时代的友情。韩江林不胜其烦,如坐针毡,外人都认为他攀上了高枝,又何曾知道,高枝上的凤鸟已移情别恋,飞上他人巢穴?
  好不容易挨到龙主任站起身,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龙主任和韩江林上了吴兴财的车,计委的同志坐单位车,直奔白云宾馆。
  走进白云宾馆富丽堂皇的包间,韩江林又是一番感慨,当官真好。原来上计委只是冷脸冷水,遇上龙主任高兴,拉着大伙上十元店饱餐一顿,好像是天大的赏赐,地位不同,待遇前后迥异。
  上酒时,韩江林说下午有事,不喝。马主任便说,总量一瓶小茅台。
  你们喝,我陪三杯。韩江林笑道,国家越来越大,称为盛世中华,这杯中酒倒是越来越小,酒杯小,茅台也小。
  马主任笑道,国家大,百姓就小,生活越来越精致。
  吴兴财不懂官场语言的别样味道,问,茅台酒是一个厂子出,一样的成色一样的分量,还分小茅台和大茅台?
  喝酒时,韩江林细品慢饮。要在以前,主导酒桌的是龙主任,他说喝,韩江林不得不喝,直到吐血。现在韩江林居高临下,谈笑风生,他人则赔着笑脸,不停地点头附和。春风得意马蹄急,这种被捧着供着的情形,还真令人飘飘然。
  两杯酒下肚,龙主任稍为兴奋,再次唠叨和省计委领导处长的关系。他说的都是已经赋闲的老处长,韩江林有意拿几个新任处长的名字考龙主任,龙主任上交的是白卷。韩江林极为失望,觉得要龙主任跑项目没有任何希望,这次接触浪费了时间,得不偿失。他不便点破,不再说工作,只一味劝计委的同志喝酒,有意给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心说,有失必有得,项目跑不成,喝杯小酒,笼络小民心。
  席散上车,吴兴财一语中的,龙主任像农村酒客,喝了酒花皮料嘴,他能办事吗?
  走,韩江林说。纵有千百不满,也不能在非正式场合评价一个干部,特别不能随便在常人面前评价干部。地位决定一个人被他人关注的程度,他身兼管理干部的组织部长,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人用放大镜观看,甚至有可能是南美丛林中扇动翅膀的那只小蝴蝶,给某一个人的心灵或者给南江和白云的政坛带来巨大的震动。
  手机铃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韩江林摁下接听键,一个陌生女人叫了一声韩部长,柔婉的声音中略带一点伤感。
  你是?韩江林正要按白云人说话的语气,直接问你是谁,她的哀求语气刺激了他,他张嘴把谁字吸进肚里。
  我是宏伟的二姐洪英。
  韩江林一笑,表示记得。
  杨宏伟和他是高中时足球队的铁哥们,韩江林在县城没有家,星期六打完球后,宏伟经常叫上韩江林一起回家吃饭,认识了杨洪英。她爱唱爱跳,县里开展什么活动,总少不了她,曾被称为白云一枝花,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直接被招进了县歌舞队。后来歌舞队解散,杨洪英被县委副书记看中,又从县歌舞队到了县委接待室,她结婚后,和县委副书记的绯闻也出来了,副书记被调走,杨洪英和丈夫离了婚,成了单身母亲,县委接待室是裁撤的单位,杨洪英自然属于被分流之列。和她同时参加工作的人都转为了单位职工,不知道她为什么仍然没有转正。
  杨洪英说,听说你今天要回南江,我等了你一个上午,你还回南江不回?
  这话让韩江林感动沉重,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关键是他目前无法帮她解决问题。当年,韩江林每次上杨家吃饭,杨洪英像一个关心体贴的姐姐,又是劝吃菜,又是盛饭,还帮他洗打球后换下的臭烘烘的衣服,那种感情就像亲姐姐。
  杨洪英说,上次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在县委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们不能想辞退就辞退,我都三十的人了,大好的青春时光都在县委机关耗掉了,没有了工作,叫我拿什么养活我,养活孩子?
  三十岁的单身母亲,往往把年龄看得很重,认为自己失去了年龄的优势。韩江林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十分无能,非常无助,竟然不能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姐姐,既然不能给她希望的答案,他只能选择逃避,借口说,我有事耽搁了,今天不回南江,我现在名义上是组织部长,县委没有给我管事的权力,你的信我转给了组织部,你去找找他们。
  杨洪英绝望地说,我找过了,鞋子磨穿,嘴巴磨破,说不动他们的铁石心肠。
  韩江林无奈地说,他们按政策办事呗。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针对具体的人、具体的情况区别对待吧,不能笼统一刀切,有人被切一刀就活不成,人事不讲人情,那还是人做的事吗?
  直人快语,说得直白,韩江林认为她说得有理。
  江林,你参加讨论,要帮我说说话啊,杨洪英哀求道。韩江林恍惚回到当年,耳边响起那个柔和而甜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总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把韩江林当成了最后救命的稻草。韩江林只能说,如果我有机会参加讨论,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啊。杨洪英再一次哀求。
  帮不上忙,韩江林心里难过,挂了电话,感慨一句,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这破工作看得这么重?
  小老百姓像小蚂蚁,在茫茫人世间寻条活路不容易。
  韩江林翻出杨洪英的信,再看了一遍,信大概是请人写的,字字真切,句句是理。可如今不管有理无理,政策横在路中间,成为一道跨不过的坎,一条过不去的河。信当然要转到组织部,它和绝大多数的上访信一样,只在接待人员的眼里过一下,登记在册,然后装入文件柜里,最后石沉大海。当初,养父不停地写信申诉、上访,所有的信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中华民族号称礼仪之邦,政府是人民的政府,老百姓咨询的事情能不能解决,公务员怎么可以不理不睬,怎么可以不给答复?如今,用这话自问自责,他只能摇头叹息。
第49章 民族风情节
  韩江林不想过于张扬,在镇东街下了车,谢过吴兴财,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韩江林把治风湿的药品直接送到兰芳酒家。
  兰芳姑妈异常高兴,自己念叨一句,韩江林竟然那么上心。一边夸韩江林心眼好,怨责兰晓诗不懂得生活,不守着好丈夫,偏偏要一个人到国外过苦日子。
  韩江林笑听姑妈拉家常,思考着是提前进会场等候还是突然走进会场。两种方式各有各的优势,提前进会场,等候委员陆续到来,在心理上先入为主,显得镇定而从容,能够主导会议气氛;在委员坐定后,以突然出现的方式进入会场,会产生突袭的感觉,从而打乱他人的情绪,在这种时候提出议题,能够使自己的主导地位突显出来。
  因为今天讨论的议题本属突然,韩江林决定采用后一种方式,委员们还没有自己的思考和主见的时候,韩江林抛出话题,使气氛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在进入镇政府大院前,韩江林给小周打了个电话,得到材料准备好,委员到齐的消息,韩江林从容不迫地穿过院子,走进办公楼。
  小周已经在楼梯口笑脸相迎,跑上前几步,韩书记,辛苦了。从韩江林手里接过包,侧身让韩江林上楼,尾随其后进入会议室。
  韩江林走进会议室,孙浩、龙林都在常坐的位子坐定,见到韩江林,站起来热情地和韩江林握手。孙浩冰凉的手敷衍了一下,眼神好像两道电光,重重地与韩江林的目光撞在一起。韩江林情知不妙,依然微笑着和委员们打招呼。坐在远处的委员们只是微笑点点,算作招呼。这些在一个锅里吃饭、亲如一家的兄弟,由于韩江林荣升部长,开始和他保持距离,用尊敬的心态对待他了。
  龙林主持会议,宣布开会,说,今天是例行的政治学习,同志们都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和自觉性,该学习的文件都自学了,没有学习的,下去可以找来学习,做好学习笔记。他侧过身对孙浩说,老书记现在是县委驻南江督查组长,他了解大家,想偷懒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欧阳广和说,学不学,是态度问题,学得怎么样,是能力问题,态度问题不可原谅,能力问题嘛,请孙书记网开一面。
  孙浩乐呵呵地说,那当然。
  龙林说,下面讨论一个重要的方案,韩书记和我都认为发展旅游是南江今后的唯一出路,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讨论,我们整理出了一个草案。
  龙林说这话时,看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满意地点点头。龙林是聪明人,他主动地和韩江林站在一条线上,至少表面上是站在一条线上。
  龙林继续说,大家看看就知道,因为它的意义重大,事关南江今后的发展,但它也非常艰难,落实起来有相当的难度,甚至可以这么说,按照南江目前的财力,不付出十倍的艰辛和努力,它就只是一个草案,换一句话说,这个方案的实施,需要我们付出十倍的努力。
  时下有些流行语是很有启发意义的,什么跳起来摘桃子,什么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看光是跳起来摘桃还不够,还要借楼梯,架楼梯摘桃子,对于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这件事,就需要创造条件上,首先基础设施要有大的投入和发展,文化古迹需要重新修缮,年轻人大量外出,民族歌舞表演人才大量流失,后继乏人,这一块还需要下大力气培训民族歌舞人员,编排文艺表演节目,有些粗放的民族歌舞,还需要进行适当改造,融入现代时尚元素,在民族化、科学化、大众化方面有较大进步,才能有更多的受众,才有可能获得广泛认同。
  一席即兴发言,要理论有理论,要高度有高度,要深度有深度。韩江林心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离开南江不到一个月,龙林的气度、说话方式都有了一把手的气势,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给我一个平台,我还你一个世界。龙林仅仅获得了一点点空间,已经换了一个人,真要有一方宽阔的天地,还不变成在天地间纵横驰骋的千里马?
  龙林说,这个方案的主要创意来自韩书记,下面请韩书记作重要指示。
  韩江林自觉人微言轻,指示二字还担当不起,听起来觉得别扭,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年头,领导就是领头羊、百事通,凡是讲话都指示,凡是指示都重要。上行下效,这种风气刮到了地主的各个角落。龙林要他指示,丢过来的是一只烫手的山芋,如果他顺着龙林的话,作所谓的重要指示,那不过是把他的话重复一遍,等于有了附和的意思,在地位上明显居于其次了。如果具体介绍方案,仍然把龙林摆在主要地位,接下来的会议风向会有利于龙林一边。韩江林略一沉思,先把话接过来,说,举办民族风情节的创意来自于我在沿海学习的心得,人们腰包鼓起来之后,要有消遣、娱乐,如果沿海经济是社会发展的排头兵,那么,我们南江保存着良好的自然生态和民族风情,能不能建设成为一个供人休闲娱乐的后花院?我把这个想法向屠书记、苟县长作了汇报,两位主要领导支持我的这一想法,于是我和龙林镇长讨论之后,要办公室拟定了一个初步方案,今天主要讨论这个方案是否可行,如果认为可行,下一步该怎么办。
  韩江林身子后仰,环视着在座的委员们,期待大家发言,神情颇有些踌躇满志。能够保持和县委领导交流沟通,在气势上已经胜了龙林一筹,转而又确定了会议的主题和方向,这样就把话语权操在手中,巧妙地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干一行钻一行,领导就要钻研领导艺术。干部们常说,某某领导有魄力、威信高,领导之间不比武艺、不角力,威信从何而来?个人修养、心胸、处事能力,这些是建立威信的基础条件,更为重要的还是领导艺术。
  但事物并不总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图走。刚有两位委员附和韩江林的想法,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打乱了韩江林的如意算盘。孙浩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说,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有胆略、有创意的方案,从方案本身来说,近乎完美,无懈可击。
  一出言已让韩江林心惊肉跳。别人说好话如何让他心惊?原来官话上说话,不管好话丑话,都不会到头,所以官场中人不怕丑话开头,就怕好话开头,好话开头,慢慢把你抬到一定的高度,然后重重地摔下来,那时候,不摔一个半死,至少也元气大伤。本来可以不这么早给他发言机会,韩江林的问题就出在得意上,一得意忘形,就被人钻空子。杨明老主任“官场子为人要像林黛玉进贾府,事事留意,处处小心”的教导犹言在耳,他却没有认真做到,韩江林把肠子都悔青了,只好一边硬着头皮倾听,一边寻找对策。
  南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天华景美、清江旖旎、民风古朴、歌舞繁荣,这对于崇尚返璞归真的原生态旅游风潮,占据了地利优势,民族文化是南江今后发展的核动力,新一届领导班子求真务实,团结进取,敢想敢干,这是人和。
  孙浩用好话麻痹了大家的神经之后,稍事停顿,接着说,但天时呢?大家想过没有?现在是不是举办民族风情节最为有利的时机?我们南江有没有这个条件?单纯从方案上看,各种计划、安排天衣无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理论上的天衣无缝,能不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这是一个大问题,也是关键的问题,如果方案不能实践,最完美的方案仅仅是一个方案,是纸上谈兵,如果是这样,讨论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方案,等于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作为县委督查组长,我请求南江同志们,思想要联系实际,做事要脚踏实地。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孙浩一说天时,自以为高谈阔论,可以唬住乡下这些缺乏理论水平的干部,韩江林一下子就抓住了破绽。旅游业发展已是世界性潮流,仅此一点,证明发展旅游业已占据最大天时。但现在韩江林还不能反驳,对手的招还没有出完,还没弄清楚他的实际意图。再则,韩江林也不能采取对攻的方式反驳,这样一来,势必把自己降到一个低水平的层次上,和对手进行拉锯战,等于用自己的短处和对方的长处比拼,靠自己在南江的人气和权力决战而胜,胜得也不光彩。
  孙浩针对方案逐条分析,说了一大通不利因素,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点,一是南江目前没有雄厚的财力,无力进行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老街花街仿复古再造、家祠维修、周边村级路面硬化、公共厕所建设和乡村厕所改造,按孙浩的分析,想要靠南江的财力完成其中任何一项,都是天方夜谭。二是县里正在依托南江的煤炭优势,以远大化工为龙头,办一个工业园区,把白云的工业都集中到南江地盘上,征地、搬迁的任务够重了,干部们已经没有能力承担额外的任务。
  孙浩陈述了当初自己跑项目的艰难,说整天往上面跑,上面能够批下来的项目很少。说起往日的情形,孙浩不禁触景生情,眼睛发亮。孙浩还在位上,南江干部在赛金花时,创造了一句经典歇后语:孙浩跑项目——喝汤。在座的委员知根知底,听他再说跑项目,知道他是想通过摆功,替自己当初的行为辩解,哂笑几声。笑声虽然很浅,让韩江林对赢得这场胜利充满了信心。
  孙浩发言告一段落,韩江林不待其他的同志发言,用略为低沉的语气说,孙浩书记从一个反面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我和龙镇长会仔细研究,考虑举办民族风情节的困难,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为了把风情节办好,办出名堂,提高我们南江的知名度,所以要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不只是臭皮匠,更应当拿出好主意,请大家多献计献策。
  他抢了龙林主持的权力,为会议重新定调,把朝孙浩思想走的那条道堵死了。他把握不准龙林的意图,怕龙林借题发挥,把大家的思想引向歧路,所以不让龙林接话。群众不会被腐蚀,但群众很容易受到蒙蔽。如果大家都不同意他提出的方案,势必会影响他在南江的威信,进而影响他将在南江着手实施的一系列计划。他绝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书记确定了方向,接下来的讨论纯属走过场。就在韩江林以为事情已经一锤定音时,孙浩突然站起来,作困兽斗,激愤地说,韩书记年轻、热情,思想,急于干一番事业,这点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今天的会议有一个问题,韩书记被抽调到省委党校学习,南江的工作已经暂由龙林副书记、镇长全权负责,我看今天的讨论,韩书记剥夺了龙镇长的权力,这种讨论从程序上非法,不合乎党委议事规则。
  韩江林被这当头闷棍打蒙了,火气陡然升起,正要发作时,他碰到了纪委书记王昌能惊惶的目光,韩江林突然清醒过来,身子轻轻后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孙浩。孙浩正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没想到对手并不接招,干戈化为玉帛,他扑了一个空,一时惊惶失措。会场紧张的气氛缓和过来。
  韩江林微笑着调侃道,省里抽调我学习,并没有免我的职务嘛,不过,我本人并不想剥夺龙镇长的权力,今天的讨论十分活跃,充分发扬了民主,作为党委一员,我提一个建议行不行?一是会议主持人龙镇长对今天讨论结果进行最后的集中,二是会议稍为进行一下改革,再一次发扬民主,对讨论结果进行票决,龙镇长,你的意见呢?
  龙林在情感上倾向于孙浩,但他更不愿意公开与韩江林决裂,连忙点头说,还是民主吧,既然争议较大,不如来一个彻底的民主,无记名投票,怎么样?同意的举手。
  全体委员一致举手同意。事到如今,孙浩知道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更何况作为督查组长,他只负责监督程序,没有权利参加具体事务的讨论决策。龙林对小周说,周主任,准备票。
  投票结果自然是满票。百分之百的民主,获得了百分之百的支持,韩江林心情却异常沉重,感觉肩上压上了一副重担。大家这么信任他,支持他,他必须把担子挑到头,中途不能有任何懈怠。
  会后,韩江林把龙林叫到办公室,商量如何拟定给县委、政府的报告。私下里,龙林向韩江林表示了歉意,说没有组织好会议。
  韩江林只是浅笑,这并不表示他不生气。任何人的权威受到蔑视,都会生气甚至于愤怒。自从当了组织部长以后,韩江林情绪波动很大,很容易生气。他时常在反思,是不是随着职位的变化,地位越来越重要,心理变得越来越敏感、脆弱了呢?他说,孙浩书记是老领导,对南江的发展倾注了心血,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如果放在去年,民族风情节是不可能举办的,省里确定今年为旅游年,大气候变了,小气候自然跟着变,原来的望天田,有了毛毛雨也可以耕种了。
  对,韩书记的政治敏感性就是好。龙林奉承道。
  韩江林看了龙林一眼,心想,这是真心话吗?如果决策失误,挨上级批评时,这句绝对会变成另一层意思:韩书记这个人就是急功冒进,所以掉进了泥坑里,要是不那么敏感,不紧跟形势,会造成今天这种被动局面吗?语言内涵的丰富性及其歧义,往往在********中得到精彩的演绎。********也造就了大量意义丰富的词语,如口蜜腹剑、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等。韩江林当然不会放过借龙林传达错误信息,迷惑政治对手的机会,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知得失,我俩都年轻,容易头脑发热,孙书记在南江,经常泼泼冷水,使我们能够凡事三思而后行。
  三句好话暖人心,皇帝处置政治犯人,往往还会送上一顿美食,让犯人上路前做一个饱死鬼,以至于有些犯人还感恩戴德,慷慨激昂地高呼,皇上,来世我还会做您的臣子。龙林对韩江林的真实想法心知肚明,嘴上仍说,韩书记就是心胸宽广。
  当龙林把韩江林的话转给孙浩时,孙浩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没娘养的孩子就是城府深。随之哀叹,不把他整下来,恐怕我们的政治生命船到码头车到站,就此完结。
  龙林笑笑,没有回应,政治同盟军为了利益可在一条船上,当船发生危机或倾覆,捆死在一起是不明智的。他还年轻,变数很大,没必要拿前途做赌注。
第50章 顺水推舟
  回到南原,韩江林深感对民族文化的理解欠缺,一头扎进图书馆恶补这方面的知识。这天上午没课,他到阅览室借阅图书。手机震动,见是屠晋平的号码,赶紧跑出阅览室。
  屠晋平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报告了所处位置。屠晋平以无可商量的语气说,你马上下来,我在你宿舍门前等你。
  韩江林一惊,咋进了门才招呼?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回宿舍楼。果然看见屠书记的黑色轿车停在院子里,格外扎眼。韩江林朝屠晋平走过去,屠晋平却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轻摆了一下头,上车吧。领导不想握手表示亲热,韩江林不敢唐突,从另一边上了车。
  屠晋平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小张,这会儿只是专注地开车。这种异常的气氛令他心里骤然紧张,猜想可能出了什么大事,也一言不发。
  几点?遇到了堵车,屠晋平问。
  八点四十。小张头也不回。方向盘旁显示有时间,屠晋平似乎没有看见。
  屠晋平问,文件呢?
  小张这才记起什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韩江林。屠晋平说,你先熟悉一下文件,等会儿由你向廖书记汇报。
  韩江林问,汇报什么?
  你干的好事啊。屠晋平轻轻一句,表情似笑非笑,摸不清是高兴还是嘲讽。
  韩江林像挨了一记重棍,一阵眩晕。屠晋平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一眼,说,今天上午九点至十点,市委常委会专门听取苗族原生态风情旅游节的专题汇报。
  韩江林心里悬着的石头着了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在县里像土皇帝一般高高在上,飞扬跋扈,来向市委常委会汇报工作,竟然像老鼠见猫一般,搞得这么紧张而神秘。面对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谁都紧张,概莫能外。人无欲则刚,不紧张除非没有欲求。
  韩江林翻开文件,南江的方案被扩展成白云县原生态民族风情旅游节,南江只是民族风情节的分会场。屠晋平担任领导小组组长,韩江林只是担任领导小组第三副组长,兼任筹备办副主任、南江分会场的领导小组长。本来立足于南江的方案,没想到转眼成了县里的方案。捧着方案韩江林心疼,感觉像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送给了别人。世事就是这样,谁创造的东西并不等于自己就享有。不管是好事坏事,任何一项发明创造,一旦进入社会,就会脱离自己掌握,而受制于社会意志的控制。
  能够见到全体市委常委,直接向平日里感觉天高地远的常委会汇报工作,对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来说,这可是一生中难得的机遇。韩江林的心儿像好斗的画眉,开始在笼子里跃跃欲试。
  屠晋平说,县委前天才研究,拿出了这个方案,上报不到一天,市委常委就专题研究,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你们把方案直接上报了廖书记?
  屠晋平的语气是中性的,甚至有点儿欣赏这样做的意思。韩江林立刻明白,这事儿苗王爷和杨明主任肯定在背后起了作用,却矢口否认。他不是不想邀功,是不敢邀功。越级上报成功,只能做,不能说。行政机关有行政机关的规矩,事事越级上报,好事情上报了勉强说得过去,如果是坏事儿呢?越级上报不是挖领导的墙脚吗?上级任命直属下级为任命,越级派遣部属属于安插,这就有安插亲信当特务的嫌疑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间谍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不受欢迎的。
  屠晋平从市委常会的紧迫中闻到了某种异常信息,说,看来上面动真格的,旅游业这一块将有大动作。
  九点,市委副秘书长引他们走进常委会议室。全体常委整齐就座。
  廖书记似乎还记得韩江林,特意微笑着招呼道,小韩,坐。在韩江林看来,这个亲切的微笑犹如春风拂面,无比温馨又意味深长。
  常委们每人手里一份汇报材料,汇报只是一个形式,为了节省时间,廖书记让屠晋平和韩江林接受常委们的质疑,回答提问。韩江林恶补民族文化的努力此时发挥了效果,对民族风情节的计划安排成竹在胸,回答问题简洁明了,一语中的,获得了常委们的赞许。
  汇报告一段落,廖书记说,感谢白云县委的同志,你们辛苦了,市委常委会对此问题进行仔细的研究后,再给你们批复。
  刘洪部长站起来送他们退场。在楼梯上,他对屠晋平说,你们到组织部一下,李部长有事找你们。
  和韩江林握手的时候,刘洪部长亲切地笑道,韩部长,以后要好好干,不断进步。
  韩江林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一热。
  在组织部,李部长当着屠晋平的面,正式代表组织找韩江林谈话,说,在昨晚的常委会上,研究通过了韩江林担任白云县委常委的问题,我受廖书记和刘部长委托,今天找你来,就是进行任职前的谈话。
  虽然事先有预感,韩江林仍然认为事出突然。梦想得以实现,心里竟然不知是喜还是忧,非常复杂。
  谈话内容自然千篇一律,实质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因为韩江林上了一个台阶,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可以不再受制于县里。换一句话说,市委管理而不具体指挥,天地宽阔了,今后少受许多气,行事为人将超脱得多。
  李部长看着屠晋平说,韩部长年轻,县委多次推荐,部里非常重视,专门向廖书记汇报,廖书记支持我们的想法,说要加大年轻干部的培养力度,使我市委干部培养出现一种新气象。
  这些话与谈话的主题无关,但韩江林听出了话外音,无非他这个特殊人才是廖书记、刘洪部长和李部长培养的意思。人才培养自古以来被视为功德无量的好事,人人都愿意玉成其美,不断地给将长成参天大树的人才施肥、修枝。如果栽一棵葱,谁也不会认为是功劳,也就没必要向人炫耀那棵葱是自己栽的,如果是栽一棵大树,自然可以争一争功,也想让大树对自己心怀一点感激,以便将来有借大树之荫的需求,大树会慷慨地洒一点阴凉,为培养人才而争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李副部长客气地说,请屠书记说说吧。屠晋平知道李副部长给他机会,表达心意,顺水推舟,用一通花团锦簇般的溢美之词评价韩江林。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个人处于人生低潮时,周围的人大多抱落井下石的原则,对其所给予的评价自然都是负面的;一个人处于人生的上升状态,君子愿成人之美,人们都愿出一把力,把他推上人生的巅峰。
  屠晋平要请李副部长吃顿便饭,李副部长说,按理应当我请你们吃顿工作餐,今天中午常委会的工作餐就在会议室吃,组织部考核任何干部的特殊时期,部里有纪律,一律不得外出就餐,只能请屠书记原谅。
  屠晋平说,纪律是根据工作需要制定的,也可以根据工作需要适当修改。
  李副部长说,屠书记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制定纪律,也可以修改纪律,我们组织部的干部只能坚决执行纪律,你说是不是,韩部长?
  韩江林微笑着点头,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明智的表达。因为领导的话就是他的话,领导的观点就是他的观点,作为下一级的部长,在领导面前的任何言语都是画蛇添足。
  交流了一会组织工作问题,说了一会闲话,屠晋平看时间已晚,再次邀请李副部长吃饭,他仍然推辞。两人只得告辞。
  出门时,李副部长用力握了握韩江林的手,真诚地说,韩部长,跟着屠书记好好干,以后上来走动。
  韩江林把这话看成是期望,感动之余,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更多的期待,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第51章 姓“送”姓“输”
  校外小酒馆,杨育昌与韩江林相对而坐,韩江林被杨育昌满脸凝重的神色吓住了,惊问,怎么,项目泡汤了吗?
  杨育昌喝了一口茶,欲言又止。韩江林心里着急,顾不得礼节,杨主任,事情成还是不成,给一个痛快呀,慢吞吞的像千刀万剐,好生难受。
  在省里办事情好比温水泡茶,慢慢开,哪里是心急能办的?杨育昌说,事情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出了一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处里研究同意,上报给分管副厅长后,刘副厅长说,只是听说南江民族风情资源丰富,没有亲眼见过,他对省长联系点东江温泉更感兴趣。
  你是说他想把项目投向东江温泉吗?
  有这可能,东江温泉项目还没有经过处里讨论,你必须在这几天内向刘副厅长作一个具体汇报。
  每一个人对自己倾注心血的项目都非常重视,杨育昌心向南江。在同学面前,韩江林也不忌讳,两个手指弹了弹,刘厅是不是喜欢这个?
  杨育昌笑着摇了摇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有穿透心灵的眼力,也就无法知道,按照群众的一般看法,刘厅最讨厌这个东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相反,办事的人要攻破某个焦点,拿下某个人际关系,则像在鸡蛋里找缝钻进去,刘厅讨厌钱,时下最拿手的手段就派不上用场了。
  杨育昌警告说,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却让某些人把事情弄复杂了,你别多心,只管准备好材料,向刘厅汇报就是了。
  韩江林不堪其苦,心里说,我能不多心吗?如果事情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实中哪来那么多活版教材?官场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在于它无法拿上台面。转念一想,或许刘厅真像杨育昌说的那么廉洁,想要见他,并非真要图什么利,而是想把项目落到实处。比如一个老师遇到了自己非常欣赏的学生,有意收他做关门弟子,当然想亲自考查他的品德和才能,面授机宜。如果刘厅属于后者,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则是大大的不该。
  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微笑如一,说,我回镇里准备好汇报材料。
  喝酒时,杨育昌说这个项目之所以如此顺利,在于借了省里建设旅游大省的东风,又把自己的努力吹嘘了一通。韩江林自然千般感激,万般感谢,却暗暗告诫自己,人都以自吹自擂为能,若再加上一顶职务的帽子,容易给人造成自高自大的印象,以后要小心回避踩踏这片雷区。
  杨育昌带来的消息让韩江林左右犯难,深感矛盾。他能拿着汇报材料直接走进刘副厅长的办公室吗?这个想法一出现就令人觉得荒唐。管理着全省建设发展项目的省计委副厅长,虽只是一个副职,但副职与副职相比,由于所掌握的资源量不同,其分量自然也不一样。如果韩江林在办公室里向他汇报,他只会把韩江林当成一般的工作汇报者,肯定不会引起足够的重视。一般的公司做生意,总是喜欢把对方老总请到温馨的私人场合,官场就更是如此,公事私办的成功率远远高于公事公办。也就是说,在办公室办成公事的概率远远低于私人场合。
  思来想去,韩江林觉得必须冒险赌一把,仍就采取官场常见的办法,还是姓“送”姓“输”。
  古今中外成大事者,一个最为重要的素质就在于敢赌。总结自己的成功经验,赌,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字。如果他不赌,而是谨小慎微,顺理成章地和杨卉喜结连理,他一个孤儿,不可能在白云的政坛建立如此深厚的背景,他努力的最大结果,充其量就是一个办事认真的小公务员。从自然的(这个词在这里有点怪)经验上,韩江林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什么出身贫困的官员、文凭和水平低下的官员,更愿意赌,更容易博取上级的欢心,获得更快甚至更直接的成功,关键在赌字上下功夫,因为赌是他们唯一的资本。除了赌,他们一贫如洗。
  在获得刘副厅长支持这件事情上,他决定采取赌的策略,不管刘副厅长喜欢不喜欢,哪怕就像杨育昌所说,刘副厅长会把所送的东西交给省纪委,这送也是必须的。刘副厅上交是刘副厅长的事,他送是他的事。他送是对刘副厅长表示尊敬,刘副厅长上交是刘副厅长的廉洁,二者并不相干。刘副厅长把送的东西上交组织以后,可能会因粗暴处理乡镇同志的一片敬爱之心而心怀愧疚。他赌的就是这种愧疚,为了得到刘副厅长的愧疚,他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是铁石心肠,有了这种愧疚,刘副厅长在对待南江申报的项目上,必然慎重处理,甚至网开一面。
  定下了策略,礼钱出处让韩江林颇费一番踌躇。上次小周带来了那么多东西,结果在南江闹得沸沸扬扬,他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不想给群众留下不干净、不廉洁的印象,可是在如今的社会上混迹,要想不费毫厘办成大事,等于缘木求鱼,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韩江林不愿意拿政治生命做赌注,打电话叫小周以公司的名义弄十斤红天麻,然后从工资拿钱买东西上刘副厅长家。送刘副厅长礼物和送熟悉的领导不同,给熟悉的领导送土特产,有点讲同乡情谊的意思,对刘厅长这种不熟悉的领导,只是送土特产,会让人认为只是老土,在境界上已经把人瞧低了一层,哪里还愿意办事?
  只是,韩江林一贯节俭,自己掏钱为公事送礼,仍有一丝心疼。南江风情节的成败事关他的政治声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个人愿意为此做出必要的牺牲。
  小周带红天麻到南原时,把吴兴财也带来了。当然不是小周带吴兴财,而是吴兴财开车送小周,还随车带来了一箱茅台。韩江林把着茅台问怎么回事。吴兴财陪着小心说,我想你办事用得着。随着韩江林在白云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吴兴财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恭敬了。
  韩江林对他们善解人意、会办事十分满意,但嘴上不得不批评,也不能不批评,在这种时候,批评是领导艺术,表现领导的境界。他说,你这不是存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老是送天麻,领导还以为我们是木脑壳呢,谁会放心把项目交给一个木脑壳办呢?
  这话说得有理,韩江林想笑,却笑不出,说,领导也不会放心把项目交给贪污分子。
  吴兴财说,不就是给领导送几瓶茅台酒吗?红军长征过茅台镇,战士们还拿茅台洗伤口呢,也没听见谁说老革命是贪污分子。
  腰包有了钱,眼界开阔了,境界自然也变了。吴兴财最大的变化就是财大气粗。老说严肃的话题,大家都累,韩江林绕了一个弯,玩笑道,茅台酒不会是假的吧?
  专卖店买的,那会有假?即使是假的,领导当真的收了,假酒真情,不会影响办事的效果。
  这句话把三人逗乐了,哄然大笑。
  当晚,韩江林把东西送到刘副厅长家,刘副厅长不在家,他的家人接待了韩江林,领导家属摆出一副不问政事的态度,对客人不冷不热。韩江林知道这种冷淡是一种高姿态,做给人看的。他把汇报材料留下,刘副厅长家人答应转交,他的心就放下了。送礼这事情就是礼到人情到,并不一定需要遇到本人。不面对本人,避免双方见面的尴尬,双方反倒有个转囿的余地。
  事情果然有了转机,中青班开始社会实践这一天,杨育昌和韩江林同在一个组,在赴北部地区考察的车上,杨育昌悄悄透露了把项目落实的信息,听到这一好消息,韩江林心中悬了两个多月的石头安然落地,重重舒了一口气之后,握着杨育昌的手说,杨主任,你真是大好人,是南江人民的大恩人。
  我愿意给南江这朵奇异的民族之花浇一瓢水。杨育昌说得十分真诚,韩江林视为他对少数民族发展充满了感情。
  民族地区大部分是资源贫乏型地区,原生态的民族风情资源是他们的看家宝,启动民族旅游发展项目,将是南江发展的一个拐点。韩江林借助汽车在高原上拐弯的时机,形象地比喻民族地区的发展。
  作为长期在计划发展部门工作的人,我们更希望少数民族融入民族大家庭,实现整个社会平稳发展。杨育昌说,一些社会学家经过研究得出,我国社会发展过程中,政策的稳定性和持续性不够,比如高原上行车,拐点过多,容易给老百姓造成不安全感。
  韩江林点点头说,这段时间我研究了一下干部人事问题,干部人事制度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也不够,不安全的用人制度容易给干部造成浮躁心理。
  杨育昌笑笑,三句话不离本行,你真是有心人,还没上任就开始关心起组织部的事来了。
  有备无患嘛。
  我经常参加一些改革发展问题的研讨会,一些专家学者重提出问题,轻解决问题,重视制度研究,忽略人文关怀,如果把制度视为高过于人自身,这样就把为人服务的制度颠倒为人为制度服务,人围绕着冷冰冰的制度转,而不是体现以人为本的思想,这样的制度不管设计如何完善,它也缺乏人性的光辉。
  韩江林慨叹道,把人字大写,把人作为所有工作的核心,这是人事改革的实质所在。
  杨育昌笑道,有了这种理念,至少证明人事观念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了。
  两人的讨论意见让韩江林心里豁然开朗。在北部地区考察的一个星期里,韩江林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对当地组织人事的研究上,在此基础上,韩江林撰写了《建立积极、稳妥、良性的干部人事制度》的专题论文。在结业论文研讨会上,韩江林发表了这一观点,但是,他的观点受到大多数学员的批评,说,上面确定的干部人事改革总体目标是力度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有的甚至说,没想到韩江林年纪轻,思想却落后,写的文章老气横秋。
  年轻人总是在意他人的评价,即将结业的两天时间里,韩江林一直闷闷不乐。他不断扪心自问,稳妥的观点就是老气横秋吗?难道人事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分流人员吗?韩江林想起了白云县里即将被分流的聘用干部,想到了给他写信的杨洪英。对于生活在发达地区的人,生存资源相对丰富,失去工作可以再找。贫困地区就业机会少,失去工作意味着失去了生活来源。一个人没有了工作,生活失去了依靠,一个家庭失去了生活来源,整个家庭都将陷于困顿。通过不断反思,韩江林心里有了一个朦胧的想法,觉得在目前福利体制尚未健全的情况下,人事制度改革重点应在于改革就业方式、扩大就业渠道,而非单纯地分流富余人员。
第52章 官场三角形
  韩部长,你在哪里?电话接通,屠晋平以惯常的爽直方式劈头问。下属直截了当被认为是不懂礼貌,领导直截了当则是对下属的信任和关怀。韩江林不敢含糊,报上了几个同学在游花溪。
  文官一句话,武将跑死马,韩部长一个金点子,让我们这些老头子跑断腿,你倒成了化外之人,轻轻松松逛公园。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书记正是虎狼气势,哪里老了?韩江林说。虎狼都是嗜血成性的动物,如狼似虎曾经被当成一种罪恶加以批判,现在提倡动物回归野性,虎狼重新登上图腾宝座,在社会上玩得开的人常以虎狼自居,屠晋平偶尔也自称过山虎,但这种话只是自己说,别人说不得的,韩江林剑走偏峰,以出奇的语言吹捧屠晋平。屠晋平哈哈大笑,韩江林转而换了柔和的语气恭敬地问,书记有什么重要指示?
  我和苟县长在路上,正往水利厅赶,你两点钟到水利厅和我们会合。
  是。韩江林响亮地回答,脑海里浮现出国民党军人听蒋介石训话的情形,心想,身居官场,在职务的光环之下,多么容易迷失自我、多么容易盲从啊。
  在赶往水利厅的路上,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屠晋平的思路。屠晋平那么下力办民族风情节,于公,想借此为白云百姓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为了搞好白云的形象,县委决定抓两件事,一是防洪堤建设,即沿白云河建设一条民族文化长廊。说是文化长廊,其实就是一条五公里长的防洪堤,加几个带着民族特色的亭子。另一个重大工程就是把所有的老街重新整修。防洪堤一期建设费用在二千万左右,白云县水利建设经费一年不过二百多万。屠晋平决定赌一把,经常委会研究决定,把二百多万全押上,又从房改办暂借一百多万的房改资金,启动防洪堤建设项目,目的就是想通过先斩后奏的方式,向市政府和省水利厅逼宫,给上级以压力,挤出资金支持白云已经启动的防洪堤建设。这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借鸡生蛋式的发展,只有屠晋平有这样的胆略和气势。于私,屠晋平开始考虑退路了。所谓退路,也就是升迁之路。屠晋平四十七八了,到市级换届已经五十出头,如果政绩突出,则有可能进入人大、政协,混一个副厅级,在市里好歹也算一个领导干部,外人看来就是功成身退、无上荣光;如果政绩平平,换届时只能回到市里任党组书记,对于一个习惯于呼风唤雨的县委书记来说,这样凄凉的晚景是无法忍受的。
  县委书记急功冒进,韩江林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决定跟随其后,既不后进也不冒进。急于求成难免思虑不周,会出现马失前蹄的情况。作为班子里唯一不满三十的年轻领导,稳重比政绩重要得多,他需要给上级领导稳重的印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犯错误。作为序列排末的选手,唯一的机会也在于前面的选手不断犯错。
  在县里,进入县级班子并掌握了某种社会资源,无形中就树立了一个山头。即使领导大局意识强,并不树大旗招兵买马,趋利之人如蚁如蝼,见风使舵,主动投至门下,成为门下常客。韩江林进入常委的第二天,主动给他请示汇报工作、通报各种信息的,既有组织部内部的工作人员,也有其他单位的领导。个别领导汇报的工作与韩江林分管的工作八竿子也打不着,他们不过借汇报之名,向韩江林套近乎。这些人好像主动搭建了一个台阶,把县委常委韩江林牛皮烘烘抬高起来。韩江林悠闲地坐在上面,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了,倒有一点心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味道了。信息来源丰富,行事为人就好像抓住了事物的纲,有了一点左右逢源,多了几分从容自如。
  韩江林一点四十赶到水利厅,进大院时被门卫拦住登记。韩江林边掏笔边翻看记录,觉得这种严格的管理对于衙门来说,未尝不可,可是于一个政府部门来说,拦住了进入人员,等于拦住了服务的对象,放弃了一分职责。正在感慨,屠书记和苟县长的车先后来到,门卫一摁按钮,栏杆抬了起来,屠书记摇下玻璃和韩江林打招呼。韩江林笑着说,登记穿草鞋的,不拦坐车的啊。门卫见状,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登记了,你进去吧。
  屠晋平和苟县长在大院里下了车,见过韩江林。屠晋平扫了一眼四周,脸拉了下来,气呼呼地说,说好在这里等我们,黄士林怎么还不到?
  苟政达看了一眼手表,说,项目报告在他手里,他不来,怎么向张厅长汇报?
  韩江林赶紧掏出手机拨打黄士林的电话,手机里传来该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回答。韩江林说,不在服务区。
  屠晋平急得直跺脚,组织纪律性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干部怎么领导一个局,怎么干事业?
  说明水利局开展机关作风教育不力。
  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走吧。屠晋平坚定地挥挥手。
  韩江林陪着小心跟在身后。坐电梯的时候,韩江林借助镜子侧面观察,见屠晋平脸色发紫,心想,黄士林这次栽定了。他了解黄士林,工作作风一贯踏实,有一个亲戚曾经是水利厅的老副厅长,县里想利用他的这层关系,多跑项目,换届时把他调任水利局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个人哪怕有百战之功,在某一件事情上犯错,也会万劫不复。
  三人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直接引到张厅长办公室。张厅长和刘怀远副厅长已经在等候了。刘副厅长曾经到白云挂任过县委副书记,正是通过刘副厅长做工作,张厅长才特意腾出时间来接待他们。
  黄士林还没到,屠晋平借故和刘副厅长寒暄,想把时间拖到黄士林赶到。张厅长突然问,报告带来了吗?
  屠晋平一愣,苟政达赶忙站起来解释说,报告在黄局长手里,水利局的车是老爷车,一路跟着我们出门,没想到还是落后了。
  张厅长脸色为之一变。刘副厅长赶忙打圆场,说,不能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草,县里要多考虑解决水利局的困难。
  屠晋平点头称是。苟政达笑着说,这不,我们县里困难,今天特意来向上级领导化缘来了,目的就是为了促进我们县水利事业的发展。
  正说着,黄士林走了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把报告分头递给领导。张厅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帕子递给黄士林,怜惜地说,歇歇气,洗把脸,回头我们再谈工作。
  坐回宽大的座位时,还不忘看了屠晋平一眼。屠晋平如坐针毡,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黄士林满头的汗感动了上帝,也感动了张厅长。张厅长不仅答应落实项目所需的资金,还答应把白云的二期防洪工程项目资金纳入下一年度计划予以安排。他说,白云的防洪堤建设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水利建设理念,就是水利建设不仅着眼于水利本身,还应当着眼于城市的美化功能。
  黄士林的态度却没有感动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下到大院,屠晋平回头招呼苟政达和韩江林上了他的车,把黄士林一个人孤零零抛在大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轿车驶出水利厅大院,屠晋平回头对韩江林说,马上准备一个材料,把黄士林调任县交通局党组书记。
  苟政达说,对,对,不听指挥的人要坚决拿掉。
  韩江林犹疑地问,屠书记,我的工作岗位在南江。
  屠晋平说,县委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今天我和苟县长先通个气,回去以后把常委分工重新调整一下。
  这事来得太突然,韩江林心想,这是逼人就范,哪是通气?留心苟县长的情绪反映,没想到苟县长和屠书记在此事上竟然惊人一致,毫不含糊地说,在其位就要谋其政,组织部这边韩部长要管起来,南江那边的工作暂也不能放,一是韩部长熟悉那边的工作,二来开办民族风情节对南江、对县里都是史无前例,有一个常委负责南江分会场的工作,有利于协调矛盾,整合各种关系。
  屠晋平的专车顺着环城路转悠了两圈,三个人在车上就县里的大政方针交换了意见。转到党校附近,屠晋平交代道,韩部长,回去后准备一个材料,我和苟县长还得找市有关部门协调一下资金,回来就开常委会研究相关的问题,包括黄士林的问题。
  韩江林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司机小张。小张很会察言观色,他们讨论的时候,把车开得非常平稳,一言不发,让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事实上小张是存在的,而且,小张被称为“小炮筒子”,极有可能把他们讨论的情况传达出去。屠晋平这种不严谨的工作作风,有可能在自己的政治前途上,埋下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因为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韩江林自始至终张着耳朵、闭着嘴巴。
  回到学校,韩江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屠晋平为什么突然叫他负责组织部的工作,是因为他进了常委,工作职责要他必然担负责任吗?好像不是。韩江林原来的想法是,屠晋平提拔他任组织部长,是各方力量综合的结果,屠晋平本不愿为又不得不为。现在,屠晋平在态度上至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动提出韩江林主持组织部工作。奇怪的是苟政达的态度,自从韩江林进入兰氏集团,苟政达开始生分他,疏远他,对韩江林的事情不闻不问,这件事情上他又和屠晋平保持高度一致,他的立场和态度也让人难以捉摸。
  韩江林想到了杨卉,她可能了解屠晋平的心思。韩江林迟疑再三,还是拨打了杨卉的电话。现在全县上下都知道了杨卉和屠晋平的关系,说杨卉是脱裤子干部。只是碍于屠晋平的虎威,人们只在私下指指点点。杨卉落到今天的境地,韩江林认为自己有一定的责任,有时候,他也在暗暗埋怨杨卉,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利益,做出让人不耻的事情?屠晋平在任,还有书记这张大网罩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如果书记的大网撤走,杨卉就暴露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杨卉能够承受别人吐向她的口水吗?
  偶尔,韩江林也会自责,杨卉和自己的私情就是感情,是理所当然的,和书记就不是感情,不是同样可以原谅的吗?中间二者的区别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杨卉以肉体换取了团县委书记的职务?纯真的感情和性交易的腐败,二者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杨卉正在办公室加班,接到韩江林的电话,杨卉表现出很亲热的态度,江林哥,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将屠晋平态度的变化说了,杨卉一听是这事,叫韩江林等一等。听脚步声好像是站起来关了门。随后说,你说吧。
  韩江林把事情详述了一遍,杨卉说,你是组织部长,又进了常委,主持组织部工作理所当然。
  韩江林听杨卉慢条斯理的,心下着急,这,我当然知道,我想问的是屠书记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无法理解,政治是讲究风向的,逆风而行迟早会撞得头破血流。
  唉哟哟,江林哥,什么时候这么敏感细腻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杨卉的语气带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对韩江林当初弃她而去耿耿于怀。
  我属于政治生物,对政治气候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在故人面前,韩江林放松得多,可以自吹自擂一番。
  杨卉咯咯大笑,你这话跟别人说可以,跟我说就是对牛弹琴,让我笑掉大牙,你对政治气候敏感,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感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别浪费电话费了,我挂了。
  韩江林焦急起来,别别,跟你开个玩笑。
  杨卉似乎不解恨,恨恨地说,还吹啊,谁不知道你缺心眼啊!你一门心思对兰晓诗,古人说始乱终弃,应验了吧?
  韩江林默然。
  杨卉的气像山中的雾,见风而散。静默一会儿,她温柔地说,哥,你这个组织部长不知道吗?县里人员分流这件事情,把县里的主要领导分成了两帮。
  哪两帮?
  以苟政达为主的政府帮和以王副书记为主的县委帮。
  屠书记的态度呢?
  双方针尖对麦芒,屠晋平支持县委帮,势必会遭到政府帮的反对,支持政府帮,等于挖空了自己的墙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在双方干仗的时候,我进入组织部,岂不是变成了双方拉拢或攻击的对象?
  杨卉轻声一笑,还说自己是政治生物呢!趁乱最容易浑水摸鱼,双方拉拢你,屠书记也不得不倚重你,你这个年轻的部长成为左右白云政局的重要砝码,无形中提高了你的威信,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机会啊?
  韩江林眼前一亮。
  杨卉说,什么图形最稳定?
  三角形。
  是啊,杨卉说,一旦你进入纷争的境地,从两人手中分一部分人事权,屠晋平有可能把你视为嫡系加以培养,那么,他就处于两派拉拢、支持的顶端,如果他把你们三人视为不同的派系而进行驾驭,他仍然处于稳定的铁三角的顶端,无论哪一种情形,你目前主持组织部的工作,都有利于加强屠书记的权威。
  一番精辟的剖析入情入理,韩江林不停地点头,心里不禁为杨卉感到悲哀,这么聪慧、勤奋的漂亮女人,完全可以凭借才华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不小心却误入了一条卖身求荣的歧途。
  挂了电话,韩江林眼里充满了泪花,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卉。
  (第一部完)
第53章 云上垂钓
  (第二部)
  韩江林刚走出阅览室,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韩江林一看是班上一位同学的号码,以为又是邀约喝酒的事,心里颇有些不情愿意地摁下接听键。
  江林,我想求你办个事,你看行不行?来自北原的一位同学诚恳地说。
  什么事?韩江林用官员惯常的疑问语气问。
  你和省发改局杨育昌处长关系很铁,能不能代我邀请他出来吃一顿饭,我做东。
  好啊。尽管韩江林知道,杨育昌每天饭局排得满满的,仍然爽快地答应下来。爽朗的语气能够给人留下热情、乐观的印象。党校一位老师说过,在公共关系中,热情、乐观、豁达、乐于助人、甘于奉献是最基本的品质,也是个体在社会中取得成功的几个必备要素。
  这位同学松了口气,连声说了好几个感谢。
  离党校培训结束还剩最后十天,班上的同学好像变成了一只只秋蚂蚱,要抓住最后的时光发出生命的绝唱,不是拜访就是请客,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刚来那一阵,人前人后、时时刻刻都见有人电话遥控指挥家里的工作,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中心轴,好像离开自己地球就不转了似的。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看到他们自命不凡的样子,韩江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会儿见他们又是断头苍蝇一般折腾,韩江林看在眼里,觉得浅薄和可笑。养父说,做任何事情要用脑子,倾听心灵的声音。对所有的人示好,等于对所有的人都不好。贾宝玉在红楼梦的女人堆里混迹,似乎所有的人都和宝哥哥情深似海,一朝大厦倾覆,所有的红颜知已都作鸟兽散,宝哥哥落得个常卧青灯古佛旁。
  在一派灯红酒绿的混乱气氛中,韩江林安静地呆在图书馆里,阅读西方哲学家的哲学名著,不管是卢梭《社会契约论》、还是边沁《政府片论》、奥伊肯《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以及德里达《宗教》的一些观念,对韩江林都深有启发。现代社会的政体正是在这些理论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阅读这些著作,能够用一种理性的思维来看待关于政府、关于社会组织、关于民生权利等诸多问题。所谓用脑子生活,不仅仅是用自己的脑子,还需要借助于中西方哲学大家,以及伟大政治家的头脑。在这方面古今中外都不乏成功范例。借助了孔子的思想,宋代的开国宰相赵普能够“半部《论语》治天下”。司马光悟透了这一点,主持编修《资治通鉴》,用前世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给封建统治者提供治国参考。就个人的人生来说,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一个人心中有了二十位伟人的人生经历和传记,就能够在社会上畅行无阻。后一句话从一个侧面验证了李世民先生所说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知得失。”读书就像是处于暗夜中的人,在寻找指路的星星,每一次阅读都会使人眼睛为之一亮,使心胸豁然开朗。
  韩江林穿过花园,一直想着那位同学请吃饭的事情,忽然冒出一句,临死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如果借最后几天表达一种普世的善意,处处留情,有可能是一种广种薄收的结果。关键时候抱住一根粗壮的大树,或许在以后还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遮荫。
  谁最有可能是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呢?韩江林觉得必须用发展的目光看问题,像潘建民、林敬业副书记这类老关系,只需要经常地培培土,巩固一下基础就行。目前最紧要的是发展新关系,这种新关系还是当前紧要和迫切的、能够发挥现实的效用。用脑子搜索了一番,一个名字突显出来,刘副厅长?他几乎叫出声来,如果不是刚才那位同学提醒,他几乎会错过一个重要的关系。
  韩江林马上掏出手机给杨育昌打电话,说,杨兄,我们书记县长十分感谢你和刘副厅长对白云工作的大力支持,委托我安排一下刘厅长,你看怎么样?
  虽然是自己想进一步发展私人关系,韩江林借用了书记县长的帽子,托了对白云工作大力支持的幌子,听起来就名正言顺了。韩江林说安排,不说请客吃饭,在他人听来有吃饭的意思,还有其他别的意思。如果单纯地说请吃饭,不仅显得俗,话说白了,万一刘厅长不愿意接受宴请,事情就没有了回旋余地。
  杨育昌十分高兴,好啊,我向刘厅长介绍了你们白云的情况,说到了你,刘厅长很感兴趣。他同样不说刘厅长对韩江林感兴趣还是对白云感兴趣。
  这事就拜托老兄牵线搭桥。韩江林语气恳切地说。
  什么时间、定在哪里?我顺便把厅里的其它同志请来,大家都见见面。
  韩江林心里一笑,心想,杨育昌在研究关系学上,又俗了一些。如果他和刘厅长建立这个关系是一朵美丽的花,花儿需要绿叶配,杨育昌无疑是最好的绿叶之一。因为他自己也希望与刘厅长的关系更密切一些,借助于促进韩江林和刘厅长这层关系,同时拉近了自己和刘厅长的关系。但绿叶过多,花儿就会被绿叶掩盖,没有散发芳香的机会,韩江林的一番苦心、一番忙活都白费了。一件事物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无非要具有新、奇、特几个要素。同样,一个人要给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新、奇、特也是至关重要的,平平常常一个大路货,抬头可见的常人,谁会感兴趣呢?如果要达到这几个要求,请刘厅长吃一顿饭,那就太平常了。处于刘厅长这种地位的人,几乎每天都有人请他吃饭,一年下来,他在饭局上认识和接待的人不下千人,一个上了年纪、思维能力强过记忆力的中年人,哪里还记得在觥筹交错中认识的烟朋酒友呢?
  韩江林不便否定杨育昌的意思,笑着说,吃饭是小事情,天华山正是满山滴翠的季节,清煮冷水鱼味道特别鲜美,这个星期天,可不可以请刘厅长到天华山钓钓鱼,或打打猎?
  杨育昌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江林,你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怎么就知道刘厅长喜欢钓鱼?
  韩江林得意地笑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彼怎么知?无非眼看耳闻。在别人吹牛的时候,韩江林喜欢安静地坐在一旁倾听,并不发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人天南海北漫天胡侃的时候,有关异地的风土人情、官员的风流韵事或者喜好,都被韩江林搜集储存起来。刘厅长的爱好就是杨育昌吹牛的时候,不经意间吹出来的,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韩江林也不明说,嘿嘿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杨育昌也笑了,我看你这个组织部长不光明正大,专搞地下工作的地下组织部长。
  韩江林说,专家提出干部考察不仅要考察八小时之内,还要考察八小时之外,考察八小时之内可以正大光明,考察八小时之外,不搞点地下火力侦察,怎么能够得出真实的情况?
  杨育昌一怔,倒吸一口冷气,说,恐怖。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像杨兄这般正直的人,难道还害怕一点小小的,也许并不到位的监督么?
  杨育昌得了轿子,马上顺溜爬上去,把胸脯拍得澎澎响,咱老杨为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考察到位,监督到位,咱这种老黄牛早已平步青云了。
  韩江林笑道,这次我就让杨兄平步青云一回,我要邀请你和刘厅在云上垂钓,这种境界恐怕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哟。
  刘厅我们到青海考察的时候,当地朋友曾经邀请到青海湖垂钓,云上垂钓,莫非你要邀请我们上喜马雅拉山垂钓?
  喜马雅拉山上只有化石鱼,我没有特殊的手段把化石鱼激活,不过,邀请你们上天华山天湖池垂钓,我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杨育昌欢天喜地的,这是个好主意,我先向刘厅汇报,你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当然,主要内容就是上天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考察旅游发展情况。
  韩江林心道,巧借名目是官场生存最紧要和最基本的手段之一,我不仅借一个名目,而是要借两个、三个冠冕堂皇的名目和理由,让刘厅看了方案,感到下南江考察无公于私都无法拒绝。
  晚上,韩江林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行程方案。苦心孤诣思考的就是让刘副厅长在玩得开心的同时,如何把南江的项目,把他在南江的政绩工程在不经意间展现在刘副厅长眼前。方案上只是大致行程,韩江林心里另有一套方案,包括刘副厅长一行在哪里停步,抬眼间会看到什么东西,在哪里吃饭,上什么菜,韩江林都作了详细的安排和演练。方案制定越详细,心里就多一分从容。当然,这一份方案是不能拿给刘副厅长和客人看的。随着思考的深入,韩江林觉得方案中需要改进的环节还很多,于是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
  寝室的同学夜半惊醒,问,江林,你整夜不睡,莫非堕入情网了?韩江林轻声笑应,没有啊,堕入情网我会在梦里笑的。
  酸葡萄心理让你品尝苦酒。
  暂时吃不到的葡萄,咱不会把她组织过来吃吗?
  同学浅浅一笑,很快沉睡入梦。韩江林睁大眼睛望着迷蒙的窗,默念一声,堕入情网,对啊,人际关系不就是一张情网吗?官场中人充满期望和费尽心机编织的,不就是一张关系网么?俗话说,关系就是生产力,如果能够通过这次活动,把刘副厅长编织进自己的关系网里,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资源。从实际情况看,刘副厅长不可能给南江上千万的大项目,但对于南江这样的乡镇,一年能够有一两个一百、两百万的项目在省发改局立项,不仅够南江喝一壶,而且对于提升韩江林在白云乃至于市里的政治份量,都是一个不可小视的筹码。想得越深,心里对这次考察的期望值越高,韩江林感觉像躺在一叶轻飘的小舟上,整整一夜都不能安眠。
  第二天上课,杨育昌给韩江林带来了喜讯,说刘厅长最近参加一个重要的方案评估,弄得身心疲惫,正好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垂钓休息,听到韩江林的邀请,立即爽快答应这个星期下去,唯一的要求就是轻车简从,不要惊动市县。
  韩江林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心道,好啊,轻车简从,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如果隆重地下去考察,像刘副厅长这种级别和这么重要的部门,市县还不得重视起来,派重量级的领导陪同,他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还能够靠得上吗?即使刘副厅长把他叫在身边,市县的领导也会认为他不知天高地厚,反而会影响以后的政治前途。
  韩江林把方案拿给杨育昌审查,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杨育昌说,你只管安排就好,只是有一点建议,领导休息也是工作,方案没有安排顺便考察一下南江的项目什么的,难得刘副厅长有机会到南江,不加以利用是资源浪费啊。
  杨育昌的想法与韩江林不谋而合。韩江林笑道,南江的项目和资源就在天华山上,到了天华山,等于请刘副厅长走进了南江发展的项目库。
  杨育昌拍着韩江林的肩,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好,好。
  韩江林被他的笑弄得不好意思了,问,意思我可以按照这方案安排了?
  行。
  两人吃甘蔗,各吃一头,杨兄负责请刘副厅长大驾出行,我负责安排南江方面的接待。
  转一眼到了星期六。早上七点半,杨育昌和一位钓友准时开车到党校接韩江林。韩江林上了车,杨育昌介绍说,这位是白云的组织部长,韩江林,我这位老弟为人十分侠义,以后到白云有什么事,只管找他。这位兄弟姓施,做的生意和他的姓一样,承包公路工程。
  施老板侧身伸过手来和韩江林用力一握,施展,现在承包了南原到北海的高速公路工程,请多关照。
  施展,老兄这名字取得好,响亮,有韵味。
  老者姓施,老妈姓展,据说是黑包公手下展昭的后代,于是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希望我施展才华,大展宏图,我却没有给他们争气。
  杨育昌笑道,南原的公路建设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候,施兄这叫生逢其时,正可以大展宏图。
  施展说,大展宏图是两位老弟,我也希望你们大展宏图,以后可以给老兄更多的照应。
  老兄客气了。两人同时说。车转回发改局,刘副厅长等候在大门一侧,三凌吉普车轻轻靠近刘副厅长停下,刘副厅长上了副驾驶座位。韩江林恭敬地叫了一声,刘厅长。刘副厅长笑着和韩江林握了一下手,说,韩部长,我对天华山是向往已久,一直没有机会过去看一看。韩江林谦虚地说,我们工作做得不好,基础条件差,没有引起领导的重视,捧着金碗要饭。
  刘副厅长抹了一下头发,说,这不能怪你们,这与国家、省里的发展目标、投资导向存在一定的关系,前几年以发展农业、发展工业为主要目标,现在,我们要把发展的方向转向与生态有关的项目上来,重点发展生态农业、生态工业,特别是发展文化旅游和生态旅游,像天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后就是发展的一个重点和亮点。
  一番话说得大家频频点头。杨育昌说,以后天华山的发展就像我们刘厅的头饰,属于重点投资的对象。
  刘副厅长哈哈大笑,天下大乱,头饰不能乱。
  车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谈话变得轻松起来。刘副厅长戴一副眼睛,面容清瘦白净,一副书卷气相。韩江林顿时对这种书卷气感觉亲切起来。他自己也常被人说书生气,每每听到这种评价,心里特不舒服,心想,读书是一个人进步的首要条件,也是一个民族进步的阶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人具有书生气是坏事,只有不思进取的民族,才会对书生气充满不屑。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教育资源稀缺,很多人没有得到读书的机会,使得书生气成为稀有品质。
  说话间到了南江,车子从崎岖的山间钻出,蜿蜒清透的清水江呈现在眼前,刘副厅长眼前一亮,说,山清水秀,空气新鲜,浑身轻松。
  南江山美、水美、人更美,韩江林适时地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南江的姑娘个个身材窈窕,南江美女在全省都十分出名。
  哦?刘副厅长好奇地轻叫一声,认真观察着从窗前晃过的姑娘,说,此言不虚。
  人美不稀奇,可贵的是我们南江姑娘心灵美。
  哦,心灵美是看不透的,它需要外在的表现形式,说说南江姑娘美在哪里?
  穿着打扮啊,还有她们手里的绣工,特别精致,富有创意。
  刘副厅长来了兴趣,哪里可以看得到?
  我们把南江老街建成了民族服饰银饰一条街,琳琅满目的民族饰品成为南江一道亮丽的风景,国内外研究民族工艺和服饰文化的学者络绎不绝。
  苗族服饰被称为穿在身上的史诗,我今天倒是要看一看,这史诗是怎么解释的,都表现什么内容。
  衣服再美也没有灵气,刘副厅长借口看衣服,其实是想看穿苗服的美女吧。
  刘副厅长嘿嘿一笑,说,服饰要看,人也要看,只有把服饰和人和谐统一起来,才构成文化,构成灵动的美景。
  杨育昌说,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先生为了看美女,走了二百多里山路,那位出了名的美女还出了门,让大作家扑了个空,我们来到美女如云的南江,欣赏美女只是移步之劳。
  韩江林见小小计谋得逞,颇有几分得意,指挥施展把车往镇招待所方向开,顺便向刘副厅长介绍起南江的历史。
  南江最早开发是朱元璋派儿子用兵云南的时候,那位王子带兵路经南江,见此地处于水陆交通要道上,于是派兵驻扎,作为兵丁粮草转运的中转站,到了清代,清水江木材贸易不断发展,安徽商人不断涌入,带来了徽商的建筑风格,这种建筑曾经是南江建筑的普遍风格,后来,因为战乱、火灾等原因,徽派建筑受到毁灭性的破坏,逐渐衰弱,到如今只作为一种历史的见证保存有几座家祠和商会会所。
  建筑和服饰是一个地区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千万要做好保护工作。刘副厅长说。
  车驶进老镇政府大院,只有龙林镇长在院子里等候。韩江林事先已经交待好,接待工作要做到自然周到,整个过程都要让刘副厅长感到是轻松自然的一次效游。下了车,韩江林把龙林介绍给刘副厅长,说,这是我们年轻有为的镇长龙林。刘副厅长和龙林握过手,仍然兴致勃勃地询问民族服饰工艺一条街,及服饰文化情况。龙林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把握得很准,知趣地把刘副厅长身边的位置让给韩江林。龙林这一表现让韩江林十分满意。
  青石板老街狭窄拥挤,街两边的小店摆满了各式各样民族服饰,和民族手工艺品。银饰店闪亮的银色、精美的装饰令人耳目一新。三三两两的游客在店里选购商品,为老街增添了不少人气。韩江林边走边提心吊胆地观察店里游客,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前一段时间他们花大力气打造民族商品一条街,此时街面上的兴旺人气则是昨天刚刚精心打造的。韩江林听到游客中有人说苗语,骤然一惊,回头望了龙林一眼。龙林淡定地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一切都是有意的安排,请韩江林放心。刘副厅长被银饰店里的商品吸引,拿起一个镂空银手圈仔细观赏。
  细如发丝的银线经过精心加工,曲卷成银手圈上一朵朵精美的银花,刘副厅长问中年男店主,这是你的手艺吗?店主用口音浓重的本地话回答,这是我自家做的,自产自销。
  你怎么学到这么好的手艺?
  小时候跟爷爷和父亲学,长大后又到外面拜师学艺。
  韩江林说,刘师傅参加过省里组织的民间手工艺大赛,获得金奖。
  手艺精湛,刘副厅长说,民间工艺师是民族文化的灵魂,要好好保护。
  走进民族服饰店,刘副厅长饶有兴致地欣赏粗朴奔放的刺绣服饰,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说,人们常说民间文化缺乏创造性,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你们看,这店里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个图案,哪一个不是绣女亲手绘制出来的?哪两个图案是一模一样的?与工厂的机械化大生产批量产品相比,民族服饰和民族工艺每一件商品都是具有独创性的艺术品,都价值连城,值得珍藏。
  韩江林说,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对民族服饰和手工艺品的保护,国外研究民族文化的学者纷纷涌入,采购民族服饰商品,民间工艺人见民族商品有市场,也大肆进行收购和贩卖,许多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民间工艺品流失海外,老百姓也没有获得什么实惠,现在,我们强调要转变观念,由卖服饰品转变为卖文化,卖它所包含的文化价值,而对于一些具有历史价值、又不可复制的商品,则作为母本收藏进镇民族服饰博物馆,陈列展示,供人学习研究。
  刘副厅长高兴地说,你们有这种意识,说明真正认识到了民族文化的意义和价值所在,这对于保护民族文化,发展文化旅游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路子。
  一行人边欣赏边探讨民族文化保护路径问题,韩江林趁机就南江民族服饰博物馆的修建,民族文化保护项目,以及文化旅游开发构想等,一一向刘副厅长作了汇报。
  参观完吴氏家祠,刘副厅长望着一江清水向东流的气势,说,背后苍山如海,远望江水长流,把家祠选祉于此处的人,必定有着深厚文化涵养。
  据说,设计、督促修建这家祠的是一位民间隐士。韩江林说。
  诗说,唯有隐者留其名,实则隐者哪留什么名,他们的智慧都留在了这种宏大、富丽堂皇的建筑上了。杨育昌说。
  龙林说,我们想把吴氏家祠打造成集家祠文化、建筑文化、风水文化为一体的文物建筑,目前的保护资金只保护了一个外壳。
  刘副厅长想了想,说,不能单独考虑修缮吴氏家祠,同时有四座家祠存在于一镇的,目前在全国还没有发现,可否考虑把南江打造成家祠文化研究中心,以及民族和谐文化示范基地?
  韩江林附和,对啊,我们原来只有朦胧的想法,刘厅长这么一点,给我们指点了迷津,南江以后按照这种思路发展,力争打造成为著名的文化景区。
  对,刘副厅长说,你们可以按照发展文化旅游的思路,搞一个统一的规划,然后逐一把项目报上来。
  目的达到,韩江林和龙林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韩江林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得意不能忘形,要稳重,于是表态道,我们一定按照刘厅长的要求进行落实。目的也已达到,眼看日头已高,韩江林问龙林,午餐安排在哪里?
  船上,南江条件简陋,请刘厅长到船上风味餐厅尝尝清水江鳜鱼,下午上天华山天湖池,体验云上垂钓的感觉。
  桃花鳜鱼,清水江名菜,已经让我馋涎欲滴了,下午还有更美的节目,云上垂钓,想起来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南江真是一个充满神奇魅力的古镇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第54章 众星拱月
  韩江林党校学习结束,组织部第一次派车来接,石雨林跟车而行。他想先与韩江林亲密接触,抢占一个情感先机。一路上,石雨林顺便向韩江林汇报了组织人事的近况。任何工作一旦融入其间都不是轻松的事情。韩江林的策略是不想过早介入组织工作,以免别人说他有野心。因为对杨洪英的事牵肠挂肚,顺便问了一下机关人员分流的情况。石雨林直摇头,描述博弈双方目前势均力敌,局势相对平静。
  韩江林没有看到文件,追问一句,非执行清退政策不可吗?
  听话听音,石雨林知道韩江林属于稳健派,不想因为这事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感叹一声,清退就是砸人饭碗,谁愿意得罪人啊,上面文件要求坚决执行,谁不执行就砸谁的饭碗。
  这话让韩江林感到疑惑,既然文件要求那么严格和紧迫,为什么不按文件执行?
  石雨林嘿嘿一笑,凡事上有下策,下有对策,何况事关饭碗的民生问题?
  韩江林看了石雨林一眼,心想,这也是一个圆滑的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思想倾向相对比较接近。
  车直接开到白云宾馆,组织部全体干部齐聚一堂,隆重地为韩江林接风洗尘。这事做得有些过于张扬,韩江林态度上尽量保持低调,多听、少说,脸上始终保持和蔼的微笑。县委常委韩江林与乡镇党委书记韩江林,在分量上已经不是一个档次,有必要在人们面前树立一个新的形象。人们常说组织部干部见官大三级,过去在一个席上,韩江林常要主动敬组织部干部的酒,现在,组织部的干部轮流敬韩江林的酒,他保持高姿态,从容应对,他们喝干,韩江林优雅地舔一舔,润一润舌头,而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边喝,一边豪爽地吟说“感情深,一口闷”、“宁可伤胃,不可伤感情”。
  眼见先前一个个趾高气昂的组工干部,这会儿小心翼翼、犹若深秋寒蝉,韩江林不免有些得意,想到以往付出了许多,也不枉了今天的风光。
  司机小郑送韩江林到了兰家门口,主动下车帮着拎东西上楼。岳父母看到韩江林拎着大包小包进屋,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边接东西边招呼小郑师傅坐,喝水。小郑放下东西,对韩江林说,韩部,我有事先走,要车打电话。
  兰槐的三分钟热度已过,抱着孙子坐到电脑前下围棋去了。刘文芝和韩江林说话,问晓诗有没有打电话给韩江林。两人离婚的事情至今蒙着老人,韩江林扯谎说晓诗很好,叫老人不用担心。刘文芝说,晓诗是个马大哈,一个月也不晓得打个电话回家。韩江林说,越洋电话贵,她舍不得钱呗。
  在屋里没有看到王妹,一问,果然是把孩子丢给老人,跑到茶馆打麻将去了。王妹今非昔比了,给兰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自以为是兰家功臣,由当初做保姆时见什么做什么,而今学会把一切家务事推给老人,自己袖手旁观。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妹由勤劳善良走向好逸恶劳。韩江林心想,自己会不会因为随职务升迁、生活条件变化而像王妹一样不知不觉走向堕落呢?
  和岳母说了一会话,说完了家庭锁事,韩江林竟然再也无语。刘文芝忙着把孙儿抱出来洗澡。韩江林独坐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挺沉闷的,站起来要告辞回医院宿舍。晓诗被车撞的事情让老人心有余悸,岳母热情挽留,夜深了,你喝了酒,楼上房间被子我刚换,你就在那里睡吧。
  岳母一边抱着光胴胴的孙儿,一边抬头凝视韩江林,他从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了苍桑,看到了慈爱,韩江林怦然心动,忽然有了一种想亲近家人的欲望,他企望能够重温爱情鸳梦。于是,韩江林洗脚上楼,门锁着,他掏出钥匙打了房门,一股淡雅的馨香幽然萦绕着他,仿佛兰晓诗正呆在房间里等候他。韩江林在门口站立良久,恍惚晓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将会迎面扑来。
  打开灯,整齐的家具、整洁的床铺展现于眼前,犹如那天早上他和晓诗离开时的样子。有一个温暖的家迎接远行归来,有一铺整洁柔软的床铺拥抱疲惫的身心,是他在零乱凄凉的生活中形成的小小心愿。和晓诗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温馨日子,可又亲手把它给葬送了。韩江林有些伤感,上床后紧紧拥抱着柔和的、散发着太阳馨香的棉被,仿佛这就是兰晓诗,就是他所企盼的生活。
  躺在暖和的床上,韩江林从噩梦中惊醒,满脸冰凉,伸手一抹,满掌冰凉的心酸泪。他想兰晓诗,想纷乱的日子,竟然不知道上帝怎么对他这么残酷,在他事业蒸蒸而上的时候,却抛给他一团乱糟糟的生活。难道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人生福运如同天华山上天池的水,当一部分水流走后,山里又会补给天池同样多的水,使天池永远保持几近相同的水平。可是自己的福运呢?哪一个女人会填补自己的爱情空白?
  韩江林想起晓诗把笔记本锁在书柜下面,他从字典里翻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仍然是两人在白云河边的照片,兰晓诗小鸟般依在他胸前。端详兰晓诗的美丽笑靥,银铃般的笑声犹然在耳,人却坐着飞机西游。物是人非,不觉潸然泪下。当初两人靠在电脑前,一起看页网,一起查阅资料,曾经是多么温馨而经典的爱情画面。
  韩江林轻点鼠标寻找进入兰晓诗qq空间的路径。她是一个好奇、爱美的人,视空间为自己小小的精神家园,把空间装饰得非常新颖奇特,常把满意的生活照片放在空间里。当初,韩江林守在她旁边,看着兰晓诗装饰空间,宛如守着她绣花一般,使冬夜充满了柔情蜜意。
  画面需要输入密码,韩江林一怔,满腔的热情顿时冷却下来。输入原来的密码,程序提示,密码有误,重新输入。他重试了几个兰晓诗常用的密码,都无法进入空间。一丝伤感潜入韩江林心底。当初,兰晓诗的空间是对他敞开的,每有佳作,她是何等急切地希望他欣赏,莫非为了防止他进入空间,她连密码都改了吗?
  抱着试试看了心理,他把自己的生日和兰晓诗的生日组合起来,输录进去,空间豁然打开,以前明朗的画面风格,换成了黯然而低调的风景。由此看到兰晓诗的心情,她生活得并不如愿,也并不快乐
  兰晓诗记述国外生活的文字,都是记实性的,没有一丝情感色彩,如记述她法兰克福的日子,第一天,她写道:飞机到达,已是下午五点。找旅馆,睡觉,第二天到医院检查。这种记述性的文字,与前面活泼清新、充满感情的文字相比较,让他怀疑究竟是否为兰晓诗所记。莫非离婚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的心头吗?
  兰晓诗每日所记寥寥数语,十分精短。读过之后,知道了晓诗在国外的大致生活路线图。并不刻意修饰的真实文字给他带来了某种压力。他打开主人的照片,过去上传的照片都被兰晓诗删除,望着空白的页网,韩江林的心宛然被剜去了什么,留下了一个深邃的空洞。
  忽然,一张照片像闪亮的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凑近一看,向博士和兰晓诗肩并肩站在一座陌生的广场上,向博士的手随意地搭在兰晓诗肩上,两人脸上都浮现亲密、爱昧的笑容。韩江林的胸口仿佛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照片虽然只有一张,在兰晓诗旅游留影中,他似乎都从背景中,发现向博士存在的蛛丝马迹,这种感觉像一注沉重的铅水注进了他的心灵,大地在他身下不断沉陷。
  兰晓诗在美国的照片格调了明郎了一些,和一些美国的同学成群结队外出,面对镜头时,男生女生居然勾肩搭背。韩江林看不下去了,不想再自寻烦恼,关掉了电脑,枕着手望着天花板。耳边一个声音不断地对他说,离开吧。
  再倾听时,他知道那是心灵的声音,脆弱的自尊使他无法接受兰晓诗的所作所为。他依然迷醉在与兰晓诗生活的阴影里,兰晓诗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白云,他已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组织部长,在兰家人眼里,他仍然是那个孤苦伶仃,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小干部。他环视着熟悉的房间,品闻着弥漫在空气中温馨的家的气息,从来没有获得过家的温暖的心灵,是多么的留恋这一切啊。
  留下?逃走?如果选择逃避,他将再也走不回这个给了幸福和温暖的家,他的心灵从此远离港湾,将在风雨中游离。留下?留下的理由又是什么?他陷入一种万难的抉择之中。
  天亮的时候,韩江林洗漱已毕,提着包准备离开,岳母晨练进门,见韩江林脸色发暗,没精打采的样子,问,小韩,眼睛红红的,睡不好吗?
  面对难得的慈爱和关怀,韩江林心中的冰山哗啦啦一下溶化、崩塌,他控制住不让委屈的泪水涌出来。岳母留他吃早餐,他像温顺听话的孩子,把包丢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岳父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组织部张主任打电话给韩江林,部里给他安排了办公室,问他要不要去看看。韩江林心想,看看也好,以便尽快熟悉组织工作。
  从岳父家告辞出来,韩江林穿过小巷走进了县委大楼。县委新大楼正在建设中,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搬过去。韩江林在路上遇到的干部,不管熟悉不熟悉都热情地打招呼。从他们敬畏的眼神审视自我,明白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忽略的小干部,而变成了一位重要人物。
  韩江林走进办公室,正在伏案忙碌的张主任丢下手头工作,热情主动引导韩江林到部长办公室。张主任是一个三十来岁女人,匀称而丰满的身子被一身严肃的正装包裹着,倒也风韵十足。
  部长办公室有两张桌子,张主任指着一张空办公桌说,组织部经费紧张,暂时用原来的办公桌,等条件改善了,买一张老板桌。又指着对面的办公桌说,这是王书记的,他一般不在组织部办公。
  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后,张主任说,韩部长,你忙,有什么事叫我,随时恭候。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韩江林心想,组织部干部作风就是不一样,热情主动,很容易就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拉开几个抽屉,里面空空荡荡。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位子吗?有了这个位子,哪怕什么素囊空空,也能够拥有令人敬畏的权力?
  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王副书记挂在墙上的自律标语,心想,权力仍然是受到监督的,不仅有体制的监督,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还有王副书记的面对面监督。当小秘书时,和同事共一间办公室,他觉得很高兴,在这个社会上找到了属于个人的桌子,也就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当上镇党委书记,他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间,工作不再受到同事的影响和干扰。现在,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王副书记严肃的面孔,韩江林心中竟然有了一点不适,是不是官儿越大,越喜欢独立特行,不喜欢再受到监督和约束?想到做出任何事情,都要事先得到王副书记同意,他对目前办公室的这种安排有些不快。
  韩江林想到的,石副部长也想到了,他打电话给韩江林,报告了自己下乡检查的情况,说,办公室是王副书记安排的,我的意思是组织室里间的资料室腾出来,外间换作办公室,这样,有些小事情,可以直接由办公室接待,省得大小事都麻烦韩部长。韩江林心里自然乐意这种安排,心想,当了领导,自然就有人愿意当自己肚里的蛔虫,替自己着想。不觉对石雨林多了几分好感。
  韩江林刚坐一会,手机铃响。欧成钧在电话里热烈地祝贺他走马上任,为了表示对韩部长的祝贺,说邀请了几位老朋友,在白云宾馆宴请韩部长。
  迎来送往是官场习惯,韩江林不想过于张扬,对一般人肯定拒绝了。但他和欧成钧曾经同受刘书记托正道楼之事,有相托之谊,用封建时代的说法,都是托附江山的旧臣,自然不能拒绝。如果远近亲疏一概加以拒绝,变得六亲不认,未免过于绝情,必然失掉许多支持和崇拜者,无形中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政治基础。官员也是社会工作者,热情、乐于助人方才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再者,在屠书记任上,欧成钧虽然提了一级,仍然是副主任,与他的希望肯定有相当距离,属于失意者。韩江林目前属于屠书记的人,得意者自然支持韩江林,那么,对失意者给予必要的精神安抚,使之能够听从指挥和安排,等于把**********拉进了自己的战壕,有利于扩大了政治同盟。
  了解一个单位,先了解它的历史档案,了解一个单位工作,也得从它的档案材料着手。韩江林叫张主任拿来组织部近年的文书档案,大致翻阅了一遍,了解组织工作的基本流程。干部任免在他心里一直是一块神秘的领地,文书档案里没有任何干部任免的文件,韩江林觉得奇怪,问张主任,为什么文书档案没有干部的任免文件?张主任回答说,干部任免文件不属于办公室管理,由干部室掌握。韩江林一惊,由于自己的莽撞,在部下面前表现了无知,犯了一个大错。林黛玉进贾府尚且走走看看,轻易不发言,省得因为无知而闹笑话,韩江林虽然获得了高人指点,一不小心还是闹了笑话。
  一个无知的部长怎么领导组织部呢?韩江林扪心自问,肠子都悔青了,一边啊啊的应着掩饰尴尬,一边假装翻着卷宗,指出了其中的两个错别字,又指着墙上“作风踏实、严谨有序”的部训说,老一代组织部长以严谨教导我们,以后我们在文字上要更加小心。
  张主任清秀的脸袭上一团红晕,不安地看着文件上的别字,自我批评说,谢谢韩部指导,以后我会更加小心。
  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在遭遇打击的时候,针对对方的薄弱环节采取适当的反击,以至于让对方自顾不暇,使自己获得喘息的机会,这样的人生策略还是蛮有效果的。如果在遭受打击的时候只知一味辩解,反而会越抹越黑,等于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里,自己将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相对一味地被动防守,以攻为守永远是最为有效的策略。
  韩江林担心张主任因此对他没有好印象,笑着说,错是谁都难以避免的,我们要做到尽量少犯错误。
  张主任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回到部长办公室,韩江林心中疑惑不解,在外面看组织部神秘,以为进到了组织部,里面应当为一体的,没有想到里面仍然增设了一道防火墙,把一般干部和干部任免工作隔离开来。干部工作的禁区多,雷区也肯定多,必须加倍小心。
  欧成钧再次打电话来,问事情忙完没有?韩江林手头没有事情,正闲得心慌,从办公室拿了报纸随便翻翻。接电话时,仍然假装很忙的样子,说正在处理一件事情。
  说忙是官员的口头禅,忙意味着管事多,权力大。官员不忙,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闲人。要部下或他人等自己,则是一种资格,地位低下的官员,在上级面前只能一步亦趋,紧紧跟随,跑步前进。只有位高权重的官员,才有叫人等候的气势和资格。
  欧成钧说,我们在楼下等。韩江林问,都有些什么人?这种问话表示对一起吃饭的对象的挑选,原来他讨厌有权的官员问这种话,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不能免俗。欧成钧说,都是一帮校友和同学。韩江林说稍等。他挂了电话,又翻一会报纸,拿起提包,走到办公室和张主任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看到韩江林从大厅出来,欧成钧跳出车子,把着车门恭候韩江林。韩江林坐上了副驾驶,发现吴传亚安静地坐在后排。韩江林说,原来是你们,还给我打什么埋伏?
  吴传亚赶紧声明,你进了常委,本应表示祝贺,但今天这聚会是成钧的意见。
  欧成钧转过车头上车,打叫了发动机,边打方向边说,你是白云中学这几届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大家本想邀约放炮祝贺,担心影响不好,决定小范围聚一下。
  有人想着对他表示祝贺,说明他受到别人的重视,心里自然高兴,嘴上却说,为人民服务,官职不分大小,有什么可祝贺的?
  欧成钧表示赞同,说,职务越高、责任越重。
  听到欧成钧小心奉承,韩江林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想起当初在刘书记面前接受任务时,他的地位比韩江林重要得多,仅仅过了几年时间,事情就翻了个个儿,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当上组织部长,堂堂的正科级副主任,会屈驾驾车、鞍前马后地服务吗?
  欧成钧说是小范围,韩江林到了白云宾馆飞歌唱晚包间,已经有五六个同学在等候。韩江林走进来,大家起身拘谨的站着,韩江林表现领导的高姿态,一一和大家握手见面,一边热情地请大家落座。其中一个面生,韩江林把头转向吴传亚。吴传亚赶忙介绍,这是有名的书呆子,在县农行,白云的电脑专家,罗朝胜。韩江林想起当初那个埋头读书的瘦猴,笑着打了罗朝胜一拳,瘦猴,你脱胎换骨,认不出来了。
  罗朝胜说,大部长是智者,咱是酒囊饭袋,没饭就瘪,有饭就胀。
  韩江林笑道,在银行有你装的,机关干部哪来饭吃?
  吴传亚起哄,部长没有饭吃,我们小兵嘎拉喝西北风喽。
  在座的同学是各单位的骨干,除了欧成钧和吴传亚两人已是科级干部,其他人只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业务骨干。财政局办公室主任王定金把韩江林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红包。韩江林惊问,这是为什么?
  王定金笑道,糖衣炮弹啊。
  韩江林说,为什么收买我?
  王定金说,不是收买,是祝贺,大家凑的一份贺礼。
  韩江林严肃地说,怎么凑拢的,怎么退回去,不要把纯洁的同学友谊庸俗化。
  王定金有些为难。不退?我走。韩江林假装生气,准备离开。
  你要廉洁也不要拿同学的心意当牺牲品。王定金叽咕一句。
  韩江林怕王定金误会,拍着王定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心意我领了,你想一想,人亲钱不亲,如果我收下,等于在我刚穿的新衣服抹了污泥,我韩江林有今天,全是大家支持、爱护的结果,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爱护我。
  王定金收回了红包,握着韩江林的手用力摇了摇,表了决心,同学们一定全力当好你的宣传员,支持你的工作。
  菜安排了野味,十分丰盛。王定金问欧成钧,喝什么酒?欧成钧说,喝什么酒,请示部长啊。
  王定金不安地看着韩江林,江林,喝茅台吗?
  吴传亚说,韩部长经常喝茅台,还是改别的酒吧。
  韩江林说,咱这个泥腿子干部喝的土茅台,这里没有土茅台,喝青酒。
  本地酒招待外地客,招待大部长,还是喝外地酒,上剑南春,怎么样?
  一番热议,敲定了剑南春。
  韩江林默了一下,剑南春在宾馆里卖三四百一瓶,在座的都能喝,起码酒钱得花二千多元,觉得这帮同学职位不高,能量不小,不敢小瞧了他们。
  服务小姐送上酒,吴传亚说,给我们换上大杯。韩江林赶忙说,梁山好汉聚会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我们不是好汉,还是用小杯。
  吴传亚说,大小杯并举,总量平衡。
  宴席一开,欧成钧主动站起来,代表大家向韩江林敬酒,我是老哥,代表同学向江林表示祝贺,一则希望江林部长小步快跑,升官发财,二则借这一杯酒,表示一个心意,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江林提携同学一把。
  后一句话虽是大实话,听起来未免庸俗了一些,韩江林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说,借杨明老主任、杨老爷子的话说,酒桌上莫谈公事。高举酒杯和大家一一碰过,说,酒在杯杯头。意思是心意不言自明。
  第二杯,王定金站起来欲敬韩江林的酒,韩江林赶紧站起来,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同学们长期以来对我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没有大家的支持,我韩江林就没有今天,喝了这杯酒,希望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第三杯酒,他知道仍然有同学敬他,主动发话,同学就是兄弟,今天是兄弟喝酒,没在长辈、没有领导,大家放开喝,敞开心扉说话,好不好?
  大家点头赞同。酒喝到半途,胡玉莲等几个女同学闯了进来,嘴里直嚷嚷,韩江林,当上部长了把同学忘了?
  韩江林知道胡玉莲的嘴一向利辣,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今天中了十面埋伏,被他们强拉夫过来的。
  胡玉莲哈哈大笑,拉夫也好,拉妻也好,同学有缘在一起就好,你要请我们
  韩江林老老实实地说,下午我请,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对我的帮助,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胡玉莲杏眼张大,妩媚地笑着,江林,韩部长,你不知道我多年暗恋你吗?要是知道你能够当上部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过,今天我可要跟定你,上刀山下火海。
  大家起哄说,这里没有刀山火海,只有酒海,后来三杯,买了门票再敬大部长。
  胡玉莲是爽快性子,连喝了三杯酒后,端着酒杯走过来,执着韩江林的手说,可惜不能执子之手,与子谐老,江林,我只能用这杯酒祝你高升,更上一层楼。
  当初那个羞涩的女生哪里去了?韩江林笑问,可惜你不等我,先让别人解开了麻花辫。
  我心里一直等你的,可你没有任何表示,胡玉莲笑着说,为了表示对你的惩罚,你下午买单。
  王定金怕韩江林为难,主动说,我们定了一天,财政局埋单。
  酒桌一旦有女人参与,气氛顿时变成浓稠起来,热闹非凡。不知不觉,桌底有了一堆酒瓶。韩江林不胜酒力,提议说,聚会定了一天,上午少喝,留点酒量下午喝。
  好,吴传亚说,我们听从部长指示,喝最后一杯,吃饭,楼上开房休息一下,下午继续。
  楼上开了房,摆了两桌麻将。众星捧月一般,韩江林成为男女同学拉拢的主角。韩江林本来对麻将兴起不大,加上午间的酒弄得头脑发胀,他客气拒绝。吴传亚一边理牌,一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麻将桌无父无子,只有对手。
  王定金在旁边直笑,说,人生太短,吃死算卵,传亚的吴氏座右铭成为白云官场的指导思想了。
  吴传亚得意地笑着,什么指导思想,那是对娱乐至死时代的注解而已。
  麻将桌上的初时搏杀,大家尚能沉着出牌,谈笑风生,等到输赢显现,同学顿时变成麻友,话也刻薄起来,先前的那点君子风度荡然无存。王定金怕韩江林旁观会有什么想法,拉着韩江林出了门,说,他们打牌,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韩江林厌恶乌烟瘴气的环境,想出来透口气,跟着王定金下了楼。王定金竟直来到设在一楼的美发屋,招呼道,老板娘,找个漂亮的小姐给这位大哥洗洗头。然后和一个熟悉的小姐招呼一声,主动坐在了镜子前。
  韩江林瞟了一眼屋里的小姐,捧着一本小说坐在沙发角看的一位小姐很入眼,再细看,神情和模样竟和春兰有几分相似。见客人进屋,她把头书本上抬起来,媚眼很柔和地展开,她温婉的气质竟让韩江林怦然心动。
  当小姐满脸微笑迎着韩江林款款走来,韩江林仿佛看到一个危险的陷阱在面前展开,心想,他今天偶然在办公室出现,就被欧成钧逮住,出入美发屋,难道就没有人看见吗?需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即使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难保人们不会有别的想法。职位高权力大,意味着目标也大。许多官员就是只见自己这棵大树,漠视了丛林,结果掉进了陷阱里,葬送了美好前程。从自身的角度来说,常在河边走,难保没有不湿鞋的时候。
  一边这样想,一边后退。王定金对小姐说,小妹,招呼好这位老板啊,这位老板可是个大款。
  小姐笑着边叫边过来拉扯,大哥,进来呀,喝酒头胀,小妹给你好好按摩。
  王定金说,不只是按摩啊,还要将节目进行到底,实行一条龙服务。
  韩江林退到大厅,小姐欲追出门来,被他严厉的眼神吓退了回去。他在大厅里坐下,大厅的服务小姐端茶送上前。他喝着茶,心里却不是滋味,当了官,巴结自己的人多了起来,自己喜欢什么,别人就送上什么。政敌会不怀好意,即使心怀好意的同盟军,送上他喜欢的东西,同样会葬送自己的前程。
  欧成钧从楼上下来,看到韩江林独自坐在大厅里喝茶,问,怎么不洗头就出来了?喝酒洗头能解酒。
  我们是领导干部,不是一般的混混,随时还得注意自己的影响。韩江林知道这话未免冠冕堂皇,但依然严厉地说出。果然,欧成钧被韩江林的气势镇住了,乖乖地回答,是,领导干部是要注意影响。
  韩江林感慨地说,领导干部是公众人物,一般群众谁能了解一个领导干部的工作,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啊,群众对领导的评价只能根据领导的言行,如果言不正,行不端,这样的领导在群众面前还有立足之地吗?
  欧成钧不仅刮目相看,说,领导就是领导,心胸和气度就是不一样,一言洞穿事物的本质。
  韩江林故意转头找着什么,欧成钧低头帮着找,问,找什么?
  韩江林坏笑,找马儿啊,不然,你这个马屁精拍不上马屁股。
  欧成钧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一头革命的老黄牛,没有马屁给你拍。韩江林说,咱们是兄弟,知根知底,送我高帽子,我头小,没地方戴。
  手机铃响。韩江林接听电话,是小周打来的。小周向他报告了南江工业园区刚刚发生的事情,远大化工厂污染物损毁坏了两户农民的庄稼,这两户人家上远大理论,要求赔偿,给远大的保安给抓了起来。
  韩江林心下着急,问,事情解决了吗?
  小周说,经过欧阳主席出面协调,远大放了人,目前事态暂时得到平息,只是补偿的问题没有解决,受污染的田土面积不小,这个问题一旦提出,估计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挂了电话,韩江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联系组织部司机小郑。小郑刚和石部长下乡回到家。韩江林说,南江出了点事情,你送我一趟。
  小郑在电话里愉快地答应,好的,你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欧成钧问,你要下南江吗?这一摊子怎么办?下午可能有三桌同学,主角缺席,这戏怎么唱?
  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宴席有没有我在场,大家照样喝酒吃肉,南江没有我坐镇,可能要出大乱子。便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欧成钧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南江工业园区可是县委政府的重头戏,矛盾激化,影响下一步的招商引资工作,损失就大了。
  车进了宾馆大院,韩江林和欧成钧握手言别,说,理解万岁,在同学面前,替我感谢一声,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
  被领导托附任务当然是高兴事,欧成钧愉快地答应,一直把韩江林送上了车。
  强龙不压地头蛇,远大怎么就敢抓人?韩江林一路上想不明白。
  对于远大排污没有达标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县里的意思是远大在建设初期,不能再给远大施压。如果远大承受不了压力,卷起铺盖走人,不只是县里税收方面的重大损失,对县里的招商引资工作来说,也是重大的损失。上级部门会责备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牵线搭桥招进来的大客商,你们没有搞好服务,以后谁还敢到白云来投资?谁还敢到南原来投资?远大方面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为了减少投入,节约成本,在排污方面的投入远远没有达到设计的要求,因此,废气水的排放已经给老百姓的生活造成了重大影响。蒙在鼓里的只有无知的老百姓,认为县里的的决定总是为了当地老百姓着想,村里年富力强的剩余劳动力陆续进了厂,摆脱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暂时没有进厂的,也得到了政府和公司方面的承诺,急切地期盼着公司对他们敞开大门的那一天。远大废气水给他们生活造成暂时的不适,也被这种良好的愿望所忽略了。即使有些人家的稻田已经大面积减产,以善良为本、善于自省的农民,也把这种减产归结为某种天灾,不愿意把责任归咎县里视为宝贝的企业。更何况,在他们的心里,他们是那么弱小,远大是那么宏大、先进,怎么还会给老百姓造成损害呢?
  但老百姓某些方面的无知和忍让,并不等于他们永远被蒙蔽,并不等于他们可以像牛马一样永远地忍让。一旦他们明白了所受到的损害来自什么地方,他们胸民的怒火慢慢地被点燃了。如果这时候远大理性一些,对老百姓做好安抚工作,老百姓自然愿意再像牛马一样忍让下去;如果火上浇油,让老百姓感觉到忍无可忍,极有可能引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老百姓前去说理,远大的保安居然抓人,这等于在烈火上浇了油。虽然政府出面协调,事情得到平息,但作为南江镇的最高行政长官,韩江林依然感觉自己被推到了火山口上。目前的困局是首先考虑如何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当官一任,造福一方。对远大监督不到位,给老百姓造成了损害,如果再不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对于远大方面,由于国家紧缩银根,远大的资金链已经十分紧张,如果要求远大再进行大的技术改造,势必使远大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极有可能使远大陷入停产的困境。如此一来,在扶持县里的重大招商项目上,韩江林没有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思来想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有愧于自己的职责,有愧于百姓。如果公司和老百姓造成群体性冲突,在社会上会造成极坏的政治影响,这对于韩江林刚刚焕发生机的政治生命,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韩江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到镇里,龙林和欧阳光和等领导已经安抚好百姓,由村里回到镇里。韩江林听取了汇报,得知老百姓的情绪暂时安静下来,公司方面和村里约定了谈判的时间。毕竟矛盾纠纷有了解决的希望,估计双方一时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了时间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时间可以冲淡双方的火气。时间还可以让韩江林思考一个周全的解决办法。
  大家陆续散去,韩江林走出镇大院,仰望着头顶灿烂星空,心想,时间能够洗刷一切,任何矛盾包括宇宙都有可能在时间里消散,不由得一声轻叹,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55章 伤心蝴蝶
  兰晓诗,你这个……
  韩江林本想骂出婊子这个词,心底产生一种本能的拒绝,排斥自己用婊子这个邪恶的词咒骂晓诗。在他心中,晓诗曾经是一株开放在圣洁土地上的美丽鲜花。
  书店把他订购的描写国外留学生活的书寄到南江,韩江林被书中现实的描写所震惊,看到照片上兰晓诗和外国男同学亲密的样子,联想到书中描写的肮脏生活,他捶胸顿足,后悔把兰晓诗送出国,送进了一个罪恶的火坑。他愤怒地把书一把撕烂,丢进垃圾桶。狭小的房间压抑沉闷,他冲出房门,踏着小镇深浓的夜色一路前行,秋风深凉,他的身子一阵阵地哆嗦,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韩江林像一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狗,在古镇的大街小巷间游患。偶尔,他站在一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前,仿佛一只丧家的小狗,隔着窗子向往别人家的温暖。家总是被事业牺牲的对象,志士们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家?如今天下太平,兰晓诗居然会因为事业,放弃温暖而幸福的家,天各一方,这又是为何?
  夜深人静,贴在小镇人家窗前的灯光依次熄灭,闪烁着温暖的窗花一朵一朵地凋零,飘落进黑暗的深处。韩江林欲哭无泪,沿着深邃的巷道向镇外走去。
  穿透斑驳的树影仰望星空,零落的星星因为凄凉而无眠。黝黑的吴氏家祠里传来悠扬的二胡声,曲调欢快热烈,南原大学艺术系学生在演奏《火车开进苗家寨》。
  音乐在韩江林阴暗的心灵里打开了一扇天窗,他悄悄地走进吴氏家祠。音乐系的学生实习临近结束,学生们正在排演作品,为汇报演出做准备。欢乐的音乐是老师为学生演奏的,在给学生做示范,讲解民族音乐的特征。
  韩江林站在巨大的廊柱背后,听老师讲解六、七十年代音乐的典型特征——快乐的表达载体。韩江林心想,搞音乐的人真是了不起,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欢乐确实是苗族歌舞的典型特征。欢乐是民族节日的核心内涵。
  长发披肩,很有诗人气质的老师背对韩江林,说话的语速很快:《火车开进苗家寨》这首歌曲所采取的曲调具有民族化、通俗化、大众化的风格,表现了苗乡人民取得建设新成就的欢悦。这样的音乐适宜于在人山人海的广场表演。
  老师说,如果说六、七十年代的音乐是一种大众化的情绪表达,进入八十年代,音乐则更主要倾向于个人的抒情,如《我的中国心》、《我是一匹北方的狼》、《水手》、《黄土高坡》,这些音乐则倾向于个人主义的表达,这是一种群体无意识的心声。因为在进行了一个相当时候的隐藏乃至于抹杀个性的生活以后,个人主义的倾向无法忍受先前的单调、统一,转而寻求具有个性鲜明的表达方式,表达个性的抒情音乐因而逐渐一统天下。现在,个性的抒情到达一个极端,群体性的无意识必然寻求一种回归,回归到集体的声音。因此,我们为南江民族风情节创作的歌曲要达到两个结合,一个是把大众化的抒情与个性的表达相结合,一个是把民族的欢乐元素与流行音乐的时尚元素相结合,下面请张刚同学用电子琴演奏他创作的《蝴蝶》。
  张刚演奏电子音乐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音乐《蝴蝶》的创作感言:蝴蝶的创作启示来源于苗族古歌蝴蝶妈妈,我原来以为只有文字记录的汉族历史深厚,没有想到,以口头记录历史的少数民族,历史文化同样深厚,蝴蝶妈妈养儿育女的献身精神,使得灾难深重的苗族源远流长,蝴化而生的儿女远走四方,真实地表现了苗族的生存状态。
  小伙子的语言表达不错,音乐初起,尚觉得新颖美妙,仔细一听,原来借助了《梁祝》的音乐旋律,调子稍显低沉,不过,依然悠宛动人。
  在舒缓漫妙的音乐旋律中,韩江林一直在思考老师的话,如果关乎历史,可以用三国演义中的句子注解: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用婚姻的经历加以说明,是不是人们在围城里呆久了,必然想冲出围城,晓诗离自己而去,是不是有突出围城的意思呢?当然,这种表达钱钟书先生描写得更为经典: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笼中的鸟想出去,笼外的鸟想进来。从社会学的角度,老师的表达也有一定的道理,当普遍的人性表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们会出现某种心理倦怠,从而寻求个性的表达。这是不是说,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社会历史进程中,往往是交替演进?
  韩江林抬头仰望家祠精美的壁画,形似飞天的仕女飘然而降。家祠曾经为区公所占有,后转给派出所,经过风雨的洗礼,墙头的精美壁画大量剥落,破败不堪。改革开放后,吴氏族人多次向上级反映,吴氏家祠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派出所从家祠迁了出去,在上级没有拨给修缮经费的情况下,吴氏族人集资把家祠修葺一新。
  家祠由古代受重视,到后来受到大量被破坏,如今又重新受到人们的重视,不同样反映社会文化的某种交替演进么?
  韩江林却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因为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居然能够冷静地思考如此复杂而高深的命题,这是不是个人与社会的交替演进在自己身上出现?
  突然,一首清丽悠扬的曲子进入耳朵,敲打着他的心鼓。
  音乐让他仿佛置身高山之上,心儿像小鸟一般在辽远、迷蒙的山原遨翔,美丽而翠碧的大森林开起了欢腾的音乐会,风儿与悠蝉合奏一曲曲美妙音乐,宛如上苍赐与的天赖之音。
  多美啊。韩江林扪心长叹,心想,现在的学生艺术修养真是不错,对音乐的内在旋律和外在形式都掌握得如此熟练和深透。
  在乐曲中,他们把苗族飞歌和侗族大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飞歌的高扬与大歌的清丽,乐曲仿佛衍化成一只长着灵巧翅膀的小精灵,具有了穿透时空的艺术魅力。这样的音乐既体现了大众化的欢乐,又表达了个性对自然、对生命的感悟,生动而感人。
  音乐嘎然而止,美妙的旋律亦如飘扬的彩绸,缠绕在家祠的雕梁画栋间。
  老师当起临时指挥,指导学生联合排练《飞歌唱晚》。这是音乐系老师和学生在南江采风的重要成果,在飞歌传统旋律的基础上,融入了流行音乐元素,以史诗般的记录,分章节描述了天华山区苗民的生活。音乐风格既大气,又轻快,既有集体情感大河奔流一般的倾情渲泄,又有个性情感细致动人的表达。
  韩江林沉浸在音乐展现的美丽乡村画卷中,时而抚掌而和,时而点头微笑。
  演练结束,学生和老师纷纷收拾器乐,准备睡觉。
  韩江林心想,如果评价这次实习成果,仅有组曲《飞歌唱晚》足以让南江名声在外了。他想走过去,把感受告诉带队老师。一看时间已经是一点过,不好再惊扰老师,犹豫着驻足不前。
  一个女生似乎意犹未尽,独自拉起二胡,随着琴弦颤动,忧伤的旋律像秋天的落叶飘进深秋的风中,瑟瑟和鸣。韩江林的心像被秋雨浇湿,一阵紧似一阵。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欢乐的音乐会之后,这位小女生为什么要用音乐表达如此忧伤的情感,莫非她心爱的男友弃她而去,处于失恋痛苦中的她无力自拔,需要借助音乐倾诉心中的痛苦?
  在如泣如诉的旋律之中,韩江林感到情感的无助、人生的渺茫。刚才缭绕于心的绝望像水草一样疯狂生长,泪水像决堤的水一般腾涌而下。
  韩江林不堪其苦,转身跳出吴氏家祠,一路走,一路泪。
第56章 兰香宜人
  出国对于平凡的人来说,仍然是一件不可企及的事情。家里有人出国就好像手中握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宝贝,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宝贝价值连城。如今韩江林手里的宝贝被打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面并非碧玉,而是玻璃渣子。玻璃渣子不仅扎破了他的手指,还扎伤了他的心。
  为了暂时忘却痛苦,韩江林从书堆中翻出情节性极强的通俗小说《教父》,躺在床上看了整整一个通宵。天亮以后,他在街道喧闹声中轻浅地小睡。睡到下午两点,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才爬起来泡了一袋方便面填肚子,又歪在床上看小说。
  手机铃响,韩江林从睡梦中惊醒,手扒了扒,碰了手机一下,却没有拿起来,任由铃声顽强地响下去。第三遍,听得心烦,他才抓起手机,见是吴兴财的号码,不敢怠慢,赶忙拿起来。
  韩书记,在哪里?
  韩江林懒洋洋地说,在家呢。
  书记猫在家里不接近群众,群众失去了领头羊,哪还有什么奔头?过来吧,我们几个群众在兰芳酒家。
  哪些?
  领导就是领导,地位越高,脾气也大,语言值钱,说得越短,吃饭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只要有饭吃有酒喝,什么三教九流都可以凑数。
  吴兴财忙说,远大化工的邓总我们几个兰花爱好者,邓总听说明春南江要搞风情节,他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搞一个小小的兰花展,据说廖建国书记对兰花也非常感兴趣,赞成弄这么一个展览。
  好啊。韩江林心想,南江森林覆盖达百分之八十,自古盛产兰花,历史上,南江的兰花曾经作为贡品送到京城。如今,城市的养花爱好者增多,可以考虑推出兰花产业了。诚市养兰风兴起,南江各村挖兰成风,野生兰花被风狂残云地破坏,资源枯竭。先前的挖兰人,如今有不少变成了养兰专业户。孙浩曾经在党委会上提出扩大兰花产业的想法,当时大家只是议了议,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南江兰花一直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办兰花展打造南江兰花品牌,不仅能丰富风情节内容,扩大南江的名声,还能够引起市委书记的重视,这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远大的邓总对兰花感兴趣,愿意资助花展,想睡觉碰到枕头的好事,即使邓总不找他,他也会主动找邓总联系。
  韩江林跳下床,穿好衣服,精气神又回到身上。与工作和事业相比,个人的忧伤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个念头一出现,胸中有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
  走进兰芳酒家,韩江林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抹桌子,心里一愣,那点豪迈顿时像薄薄的纸一样被捅破,委屈伤感的情绪恣意弥漫,骨头也好像在酸水里泡酥了。
  夏春兰转身看见韩江林,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小韩来了?韩江林眼里忧怨的神情把她吓住了,忙问,你怎么啦,没事吧。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看见兰芳姑妈从厨房里出来,头一侧,叫了声姑妈,说了几句话。胸中恣意的酸楚沉静了一些。
  兰芳说,邓总和吴老板在楼上等你。
  韩江林答应一声,上楼前,目光与春兰关切的眼神碰了一下,凄凉地笑了笑。春兰想说什么,碍于养母的面,欲言又止。
  楼上临江包房,除了邓总、吴兴财,还有远大化工的两位主管。另有两位陌生人。邓总站起来给韩江林介绍,两位是南原市里的老板,一位姓王,一位姓李,都是远大的客户,也是爱兰人。大家见过面,两位老板客气地给韩江林递上名片,说了一通请多关照的客气话。
  韩江林笑道,关照可是日本话,日本侵略中国的过程中,把许多词语也输入中国。
  邓总如今变成国内的小日本了。吴兴财突然冒出一句。
  邓总满脸疑惑,此话怎讲?
  投资赚钱,不少词语也带进来了,比如说埋单什么的。
  苗家银饰、酸汤鱼不是流向全国?邓总见吴兴财满脸坏笑,知道上当,对韩江林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酒桌上我还从来不是吴总的对手。
  韩江林说,棋逢对手,将遇良好,你们是惺惺相惜。
  邓总点头赞同,说,我们公司在许多地方办厂,南江党委政府的支持最为得力。
  吴兴财说,那当然啦,要不韩书记那么年轻就能当上部长呢?
  韩江林不想弄得像王婆卖瓜似一般在客人面前迈弄,问王老板,你们感觉南江的兰花怎么样?
  王老板点点头。
  南江兰花让你们赚了不少吧。
  挖兰和养兰就像钓鱼,钓鱼只是培养闲情逸致,钻山挖兰还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还赚钱。
  吴兴财说,王老板今天挖了一株兰花,市场上要卖一万多。
  王老板说,去年我和一位朋友到天华山挖兰,他挖到了一株蝴蝶兰,养了一段时间,被一位老板十万元买走。
  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韩江林心想,好奇地问,十万元,怎么这么贵?
  这还是普通的,廖建国书记养有一株兰花,值五十万元。
  韩江林倒抽一口冷气,只听说兰花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既然廖建国书记这么喜欢兰花,他仿佛看到某种命运的曙光,对办好兰花展充满了信心。
  邓总笑道,兰花贵,但有价无市,许多花值那么多,是炒起来的,就说廖建国书记那株兰花,属于人贵花荣,是这帮养兰的朋友哄抬起来的。他的小眼珠转了转,我刚才倒是看到了一株更美丽的兰花。
  在哪?王老板抬头张望,李老板淡定地笑笑,楼下啊,楼下看到的那位漂亮女士,就是邓总眼里的绝色兰花。
  邓老板色迷迷地说,你还真别说,那脸盘、那肤色、那身段,堪称天下无双,
  吴兴财轻咳一声,说兰就说兰,别说其他,你们说的女人是酒店主人的女儿,白云一枝花,韩部长的姨妈。
  王老板说,姨妈这样,老婆一定美如天仙,韩部长真好福气。
  这话戳到了韩江林的痛处,他无言地低下头。
  李老板说,如今有一句顺口溜,小姐公有制,老婆私有制,姨妹股份制。
  吴兴财见韩江林脸色不好,举起手止住李老板的话,暂停暂停,菜上来了,请问各位喝什么酒?
  茅台。邓总说。
  吴兴财说,土茅台还是洋茅台?
  邓总满脸疑惑,茅台就茅台,哪来什么土茅台洋茅台?莫非茅台把厂办到国外去了?
  刘主管操着浓重的浙江口音说,听说茅台酒出了茅台镇,醇味自然不在。
  王老板解释说,我们这里把本地米酒称为土茅台。
  邓总恍然大悟,说,上洋茅台吧,呵呵,茅台镇茅台酒厂出品的茅台。
  服务员摆上大杯,打开茅台正要酌酒。邓总出手阻拦,说,正为花为君臣一般,喝酒也分三类,小杯为品,大杯为喝,大碗为豪饮,茅台为酒中君子,自然要慢慢品尝,换小杯吧。
  李总说,邓总行走天下,****博见,对喝酒还颇有研究。
  邓总笑道,对于书中闲友,喝酒是文化,对于江湖朋友,喝酒则是情谊,对于生意场中人,喝酒则是生产力。
  王老板拍手,今天都是爱兰之人,这酒当何解?
  邓总说,爱兰是君子之事,喝酒是历史文化。
  有理。王老板笑道,不过,现在从地上拖起一只烂绣花鞋,都可以研究出许多文化,今天我们也就沾一点文化的光,听邓总讲解酒文化。
  邓总见韩江林无语,生怕盖了书记的风头,便说,对于酒文化,还是书记研究得深,现在书记关注什么,什么行业就兴旺发达,我们的生意能够有今天,多亏党委书记的关照,对南江的酒文化,韩书记最有发言权。
  众人都把目光投过来,韩江林打起精神说,换杯子的事情扯出那么一大通理论,我还能说什么,我们乡下干部喝酒以斤论,吃肉以饱口论,还是大杯喝酒兴头大,情深意浓。
  大家鼓掌。
  几句闲话居然有人鼓掌,韩江林提起了一点兴致,有意说了一个前些时候从报上看到了汉书下酒的故事。
  邓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玉如,已是把书读俗,有人居然把书当下酒菜,却是更俗,大俗方大雅,古人真是悟透了生活的真谛,看来,今天这顿酒还得豪饮了。
  王老板说,拿茅台豪饮,我还没有过,今天沾邓总的光,豪饮一回,看看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说话间,服务员酌上酒。邓总举杯说,不能说沾我的光,应当说沾书记的光,沾南江人民的光,第一杯,我上敬天下敬地再敬南江父母官韩书记,祝韩书记升官发财,我们生意人好在大树底下趁凉。
  韩江林赶忙用酒杯敲火锅边沿,连网连网。又说,升官又发财是过去的说法,现在官越大,为人民服务的责任越大,升官就不能发财。
  两位主管说,官越大,工资越高,发财的啦。
  韩江林一仰脖子喝干酒,感觉今天的酒格外香醇润喉,酒穿过肠肚,一团热气扩散自全身,头居然有点飘,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他一边劝菜,一边说,发财还是你们,邓总一天的工资,要我们干一个月,浓缩了生命的精华,生命的质量也就大大高过于我们。
  邓总说,我们做生意是为自己,你为干工作是为人民服务,意义不同的嘛。
  酒过三巡,韩江林胸腔内部仿佛成了一团火炉,身子飘了起来,头却越来越沉,他感觉今天心里塞着什么,急切地需要表达,便不停地说话,席间的气氛更为活跃,酒下得更快。邓总用敬佩的语气说,怪不得韩书记要用大杯,原来这么能喝。
  韩江林放声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邓总深为感动,又举杯敬酒,一碰而干。看到韩江林干了酒,感慨地说,碰干碰干,难怪南原市的椪柑产业发展这么快,原来是我们领导这么得力。
  酒越多,韩江林心中的伤感越深,好像一股腾涌的泉流被压抑在心底,感觉要涌出来时,他站起来离席,站在洗手间里。
  透过窗子眺望幽幽清水江,韩江林黯然心酸,难怪古人会有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怨叹,相思原来是道不尽的愁啊。转念一想,晓诗已经与自己离婚,天际识归舟是白日梦了。此情绵绵却无相见之期,眼下只能借酒消愁了。
  喝得滑口,又两杯酒下肚,韩江林喉头如火中烧,不胜酒力,睁大眼睛张望其它人,也都有了酒意,各自找了人说话。韩江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房间。把着扶手下楼梯,身子像在风中飘旋的落叶,最后一级楼梯踩空,身子前扑,差点跌倒。春兰就在旁边,赶忙过来扶住,问,江林,醉了吗?
  韩江林挣脱她,站稳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春兰,豪爽地挥手大笑,姐,你看我醉吗?那点酒算什么,他们哪是的我对手?
  春兰埋怨道,喝酒就好好喝,用得着拼吗?
  韩江林见姑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说,姑妈,我是拼酒的人吗?
  春兰说,醉了就睡,这里有床。
  韩江林豪气十足,我不醉,姑妈,我走了。
  韩江林昂头挺胸、迈着方步走出了兰芳酒家。兰芳摇头一叹,小韩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经不得劝酒。春兰看着韩江林的背影,对他放心不下,紧随身后。
  迎风一吹,韩江林感觉把持不住自己,只想就地倒下,让灵魂随风升上天堂。这个时候,没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了。他把自己落到今天这地步归为晓诗弃她而去,忧怨不已:人们常说多情女子负心汉,晓诗,你一个女子怎么这么薄情啊。
  韩江林举起拳头擂打胸口,发现临街的门口,一个老汉用异样的神情注视着他,韩江林放下松开拳头,友好地朝老汉点了点头。昂着头目不斜视地前行。他不断地打气,告诫自己,江林,你是南江的书记,不是酒鬼,绝对不能倒在南江的街头。
  从兰芳酒家到电管站的路,竟然像万里长征的一般漫长,上了楼,韩江林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正想掏钥匙开门,一阵目眩,耳边嗡的一声,扑通一声一头栽在门上,靠着门坐在地上。
  听见响动,春兰赶紧上楼,发现韩江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她摇着他,江林,你怎么啦?
  韩江林像死猪一般一动不动,春兰站起来想叫人,忽然想起会有损他的形象,只得自己处理眼前的危乱情况。从韩江林手上找到钥匙,开了门,把韩江林从地上搂起来拖进屋。
  韩江林受到惊动,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一般倾泄出来。吐了一地,溅了春兰一身。春兰顾不得自己,把韩江林短沙发上坐好,打水给他抹去污物,帮他脱掉外衣,安顿上床。回头发现衣裙上上下下都溅上污物,胃也被搅动起来。她冲进卫生间,把衣裙抹下来,放水冲洗。等她洗好衣服站起来,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只剩乳罩和一件粉色内裤,几乎赤身裸体,顿时呆住了,不知道怎么迈出卫生间,怎么走出屋子。
  春兰把卫生间的门开了条缝,韩江林躺在床上像死猪一样。她仍然不放心,用湿裙子遮挡胸前,见墙上挂着一件外套,先取下来穿在身上。装衣的纸箱放在床边,她搂起一个纸箱躲墙角,慌张地翻找衣服。没有找到晓诗的衣服,翻出了韩江林棉毛衫。春兰穿着身上,像马戏团套着宽大衣衫的猴子一般滑稽。
  房里里萦绕着男人的鼾声,春兰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看一看身上的衣衫,心想,今晚这个样子是出不去了,即使壮着胆子出去,养母兰芳那里也不好交待。她觉得还需要跟养母说一声,省得养母担心。自己的手机没有带出来,她只得翻出韩江林的电话,跟养母撒了个谎,说遇到几个同学,在一起打牌,叫养母不要等。养母问,几个老板都醉熏熏的,小韩没事吧。春兰说,小韩稳稳当当地走回家睡了。
  挂了电话,春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火辣辣直发烫。跟养母通过电话,春兰稍微安下心来。她站在窗前,望着黝黑的河岸,星星点火从眼前飘过去。忽然,鼻子里飘进一丝淡淡的汗味,这是她久已忘却的男性的气息,她不由得怦然心动,回头看韩江林,正歪着脸像个孩子似的睡着。春兰笑了笑,心底弥漫着淡淡的酸楚。
  春兰从小书架上翻出几本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看。看得迷糊了,恍然经历着留在梦影里的生活,男人睡在床上,自己在一边看书,多么温馨宜人。春兰想,如果眼前这个小男人不是表妹的丈夫,和这种性格上没有坏毛病的人在一起也不坏。然后,她又继续看书,那种念头渐渐被困倦取代。抬头看了一眼宽大的床,眼睛仿佛碰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赶紧闭上眼睛。春兰担心韩江林再吐,从卫生间里拿出一个木盆放在床边,又把一杯水放在他伸手勾得着的地方。然后从床下的纸箱中翻出一张毯子,关了灯,在沙发上躺下,枕着手望着天花板,心说,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里,被人知道了,以后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在床上充满节奏感的均匀鼾声中,春兰沉沉睡去。
  半夜,韩江林小腹胀痛而憋醒,他跳下床跑进卫生间畅快淋漓地排泄了一通,喝的酒急,他年轻身体好,酒消化得快,排泄之后顿时浑身通透。
  清冷的月高挂窗前,他望了一眼薄雾笼罩的河,几点星光在河里游动,游丝般的雾带来一丝清新的空气,韩江林摇动双臂,心想,要是这时候跳进清凉的河里痛痛快快地游上一阵,肯定是神仙般的享受。
  他走出卫生间,忽然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个什么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摇了摇头,洁白如霜的玉臂清辉让他骤然一惊,失声叫道,晓诗?
  他踮起脚小心靠近沙发,一缕若隐若现的香暖气息缠绕着他,浸透进他的心里,身体内长期被压抑的欲望像油一般热起来,快要燃烧了。这一刻,他的心如同一叶飘游的浪尖的小舟,旌心摇荡。他站在沙发边,想蹲下身子拥抱沙发上的可心人儿时,月亮的清辉正好照着沉睡的美丽脸宠。
  姐?韩江林失声地叫道,赶忙用手堵住嘴。春兰受到惊扰,玉臂挪动了一下,轻轻地呢喃一声,仍然安详地睡着。
  安睡的女人多么可爱啊。韩江林心想。他退了几步,春兰身上散发出的浓郁体香让韩江林欲罢不能。宽大的衣衫遮不住女人的胸脯,雪白的丰胸像温暖宽广的春草地,让男人充满的渴望。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谁也不知道在这深夜里会发生什么。何况韩江林是那么地喜欢眼前的女人,他曾经多次在梦里和她交合过。而此时此刻,只要伸出手臂,眼前这个美丽而丰韵的女人就是他的怀中尤物。他想象她是喜欢他的,可他又不敢确定。
  他把手伸出去,却在半空中停住,强键有力的手竟然像风中的弱柳一般软弱无力。春兰身子挪动了一下,嘴微微翕动,仿佛一只饥渴的小鸟盲目地寻找什么。爱昧的气息在黑暗中扩展,他感觉快要爆炸了。
  他从窗台上取下拦网,望了沙发上的可心人儿一眼,悄悄打开门,跑了出去。
  在码头下面的沙滩上,韩江林赤着脚来回奔跑,粗糙的沙砾硌得脚底生痛、发烫,身体热和起来,韩江林脱光衣服,提着拦网跳进河。
  冰凉的河水让他的头脑清新了,冷静下来,心想,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如果他拥有了春兰,意味着他将会永远释去晓诗。晓诗暂时离他而去,但她就像他心底里永远做不醒的温暖的梦,目前,他还不想失去这样的梦。
  如果春兰姐成了自己的女人,那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信作和依赖的姐姐就不再了。如如果热情冷却下来,他和春兰姐不能在一起,情人变成仇人,他最后还剩什么呢?与其扁担无扎,两头滑,不如紧紧抓住一头,拥有一个永远关心、爱护自己的知心姐姐。
  放了拦网,韩江林坐在岸上赏景。透过河川薄雾,遥望天上淡月,想起“烟笼寒水月笼沙”的诗句,意境何等的美妙。杜枚另外的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明人生温暖的幸福恍然如梦,不变的只有心底的信念。晓诗就像他的人生导师,把他的人生信念树立起来,经过千辛万苦,他由一个孤儿摇身变成了白云的组织部长,在白云这块地方,多少也算一个人物了。今天的地位既是勤奋工作的报答,也是他和晓诗智慧融合的成果,他不能轻易毁掉。
  如同太阳月亮的黑子阴影被人注目,而石头整块的黑斑被忽略一样,人的地位高了,自然关注的人就多,任何小小的行为过失就有可能导致重大的失败。一个成功的社会活动家并不在于他做了多少事,人们也不在乎他内心有多善良,人们关注的是他的言行。一个领导所有表现都是通过外在的行为得到体现,洁身自好,是领导保持良好的社会形象的基础。
  当脑海中回想起春兰酐睡的可爱模样,他心底仍然感觉到温暖。他望着苍茫的河,心想,如果晓诗永远不回来,他会不会和春兰姐在一起呢?躺在漂亮的姐姐丰腴温暖的怀里,享受着姐姐的关怀照顾,人生一定非常幸福的吧。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摇了摇头,试图把它抛出脑海,心想,生活是一个未知数,未来的生活由未来确定。
  天渐渐亮了,韩江林重新下水收了网。拦网上挂满了银色的鱼儿,他脑海里一团银洁如雪的影像一闪,一个忧怨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可是晓诗的姐姐啊。韩江林迅速摇了摇头,努力把让他怦然心动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慢慢走,早晨清新的空气让人产生了诸多的想法,他把曾经爱过的女人细细想过一遍,如果没有那么多欲望,而是平静地和杨卉生活在一起,情形会怎么样呢?平静而这祥和的生活一定会非常幸福吧。现在他和杨卉都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是,两人都为此付出了许多。或许人生自有一条永远不变的游戏规则,获得越多,付出必然更多。
  韩江林不时把用杨柳条串起的鱼儿拿到眼前看看,想到春兰看见这么多新鲜的鱼儿,美丽的脸上一定浮现欣喜的表情。这样一想,心情欢欣起来,宁静的河湾里仿佛响起一首渺茫的歌谣。
  哎嗨哟,
  清水江里鱼儿多,
  妹妹送哥去下河,
  打鱼捞虾为生活,
  哥打鱼来妹织网,
  丰衣足食好生活。
  清水江歌谣和经过文人加工处理的戏文比较,自有一种古朴风韵,呈现出自然的情调。
  屋里弥漫着如丝如缕的香暖气息,却是人去楼空。经过女人的妙手整理,床上和沙发上都折叠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一行清娟秀的字:小韩,我走了。简约得不能再简约,把无穷的意韵留在字后面。
  韩江林试图寻找着什么,发现连衣裙仍挂在房间里。这给了他打电话的勇气和理由。
  电话接通,韩江林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话一出口,韩江林就感觉冒昧了一些,只有在亲密无间的人之间,一般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春兰没有接韩江林的话,用姐姐的语气委婉责备,小韩,以后少喝点酒。
  知道啦,我今早网得不少鱼,还想让你给我做醒酒汤。
  春兰的情绪欢欣饱满,网得多少?要知道你去打鱼,我就不走了。
  韩江林洇了一下,我想你一辈子不走。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永远。
  春兰说,别对一个女人说这种的话,不然,她会自作多情,以为你在向她求婚。
  如果是呢?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会,春兰幽幽一声叹息,我们有那个条件,没有那种缘份。
  什么意思啊。韩江林用了夸张和调侃的语气,避免两人以后见面的尴尬。
  春兰却是非常郑重地说,婚姻有三种,一种是世俗婚姻,不管两人有多少感情,只要得到社会承认,举办了传统结婚仪式,就可认定为夫妻,一种是法定婚姻,两情相悦,共同到婚姻登记所登记结婚,还有一种,虽然双方没有取得世俗认可,也没有到法定机关登记,却相亲相爱,以夫妻的名义过着同居生活,你和晓诗只是秘密离婚,在世俗的眼光中,你们仍然是夫妻,你自己也仍然对晓诗魂牵梦绕,有什么理由给其它人送玫瑰花?
  一般来说,男人善于研究社会,女人却擅长研究婚姻,韩江林不得不承认,春兰对婚姻的想法比他透彻得多。他在心里说,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把世间最美丽的那朵玫瑰花采摘给你。却笑着说,你穿什么出去的?
  都是你惹的祸,晓诗的套裙又小又短,我都不好意思见人。埋怨完以后,换了陈述的语气温柔地说,深圳一个朋友来南原考察投资,要来看我,我现在打车回白云了。
  韩江林想象春兰狼狈穿过街的模样,也笑了,脸却热了起来。
第57章 依风歌咏
  星期六早上,一觉醒来,韩江林赖在床上看了一会书,感觉百无聊赖,心里想着上县城走一走,变换环境调节心里的郁闷。
  站在镜子前换衣服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起晓诗镜前的窈窕身影。古人描绘女人,“懒起画峨眉”、 “对镜贴花黄”,晓诗对镜梳妆,人特别地温柔,也特别妩媚,满目含笑地问,这样行了吗?有急事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催,行了行了,又不是去相亲。晓诗就像一个玩家家的小孩子,生气地噘起可爱的嘴唇,一边看口红的浓淡,一边表达自己的不满,哼,现在嫌我?有一天你对着空镜时,你方知道女人罗嗦的好处。
  如今,晓诗不幸言中,韩江林心里隐隐作痛。晓诗曾经说过,她在哪儿,他的家就在那儿,晓诗远走他乡,县城里那个名义上的家,只是一套空荡而冷清的房子,他上县城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阵回忆,两番思索,热情顿时冷却了许多,韩江林几乎是身不由己地下楼。一辆轿车正好挡在楼道前,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供人通行,韩江林正想生气,窗门轻轻摇下,组织部司机小郑笑咪咪地看着他。
  韩江林惊问,你怎么来了?
  小郑得意地说,我有心灵感应,知道韩部长想出门,特意跑到南江来接你。
  石雨林从车上下来,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韩部长,说,我们特意来南江看你,上车吧。韩江林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后座上挤着的三个人一一和韩江林打招呼。除了干部室杨道理主任,一个是身材高挑、漂亮的办公室张主任,一个是清秀乖巧的出纳小杨。
  还跟我打埋伏,要是敌人,我不光荣了?看来我以后得提高警惕。韩江林以轻松的语气调侃。小郑听着他说话,咧嘴发笑,满脸憨态,并不开车。韩江林看着石雨林,诧异地问,怎么不开车,这是要去哪里?
  石雨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没想到我们组织部干部政治素质这么坚定。严肃的话放到轻松的场合,就变得了笑话,韩江林赞扬一句,可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大家都是朋友、兄妹,今天我跟你们走。部下见领导,肯定已经作了周密的计划和安排,韩江林只等他们说出来。
  小杨说,八小时之内的工作,我们听领导的,八小时之外的生活,领导听我们指挥,我们听石大哥安排。
  石雨林不敢放肆,嘿嘿一笑,说,韩部长在乡下工作辛苦,同志们想来慰问,当然,这段时间部里的材料多,工作紧张,大家辛苦了,也想出来玩玩,秋天泡温泉感觉不错,大家想去泡温泉。
  韩江林大惑不解,想泡温泉到南江,你们这是南辕北辙。
  张主任说,放空车来接你也一样,我们随车来,顺便逛逛南江。
  韩江林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心想,还真是一伙老实人。老实、厚道,这是白云干部的主要特点。不过,厚道人同样会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犯错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关键要建立完善的管理制度,堵住干部有可能滑向深渊的通道。这种想法让他这个组织部长感觉责任重大。
  石雨林说,秋天的天华山层林尽染,满山的枫叶使连绵的山原看起来像燃烧的火焰,我们想到清水江河滩垂钓、听渔歌,欣赏如火的秋景。
  和向领导汇报工作一样,石雨林陈上了两套备选方案。然而,两套方案都不是韩江林此时需要的,领导有否决下属的方案权力和自由,但领导更多的时候并不会使用这种权力。领导的自由只是相对,而非绝对,领导需要更多地尊重下属的意见,换而言之,群众的意见往往是领导的政治基础,领导在许多时候只能代表群众意见。韩江林略一思索,心想泡温泉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星期六上温泉的人多,自己作为一个领导,带着一伙干部在温泉游玩,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问,想钓鱼?你们带了钓具?
  钓鱼的意见是小郑提出的,听韩江林问渔具,兴奋地回答,带了,全套渔具,包括撒网、拦网。
  到清水江钓鱼当选暮春,青山朗润,水流桃花,我家晓诗曾经说过,孔子非常向往春游乐趣,穿着春服,在河边沐浴,依风而舞,歌咏而归,这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生活。说到这里,韩江林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现在是深秋,本来我们南江有乐队演奏,让你们迎风而歌,可惜那些实习生刚刚走了。
  石雨林问,实习生不是还要进行汇报演出吗?
  张主任说,屠书记要求汇报演出改在县里举行,作品评奖放在民族风情节上。
  小郑说,谁叫他是书记,这好像赛金花,官大一级,强行喝汤。
  小杨笑着说,我们碗里的汤都是书记给的,他要喝,还不做顺水人情?
  韩江林拿出手机给小周打电话,告诉小周,组织部的几个同志考察长滩村的基层组织建设,叫小刘开上镇里的车,叫上镇团委王书记、妇联刘主席几个女同志,买些牛肉到长滩的大草坪上烧烤。
  小杨说,韩部,我们带得有烧烤的东西。
  你们带是你们的,南江的同志得尽地主之谊,韩江林笑着说,我们南江出产的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童子牛食品。
  小郑说,什么童子鸡、童子鸭,现在又冒出一个童子牛,这童子是什么意思?
  杨道理打趣道,按照魔鬼词典的解释,童子鸡就是没有发生性生活的鸡。
  众皆大笑。小杨还是未婚姑娘,听这话闹了一个大花脸。张主任正告道,我们有年轻同志,老同志要注意发挥榜样作用。
  小郑脑子还没有转过弯过来,犟着争辩,牛和鸡都是动物,放在野外,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发生性生活?
  韩江林见小郑木讷得可以,伸手拧开了播放器,对小郑说,走吧,我们到长滩等他们。
  沿着河边曲折的乡村公路,车慢慢开到长滩。韩江林觉得没带什么任务进村考察,实际上就是扰民。因此车没有进村,而是顺着运沙的便道直接开到沙坝上。
  长滩是一处名符其实的险滩,奔腾的清水江在此处拐了一个弯,朝对岸的悬崖直冲而去。洪水季节,滔滔洪流在沙坝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夹带而来的泥沙在此沉淀下来,给草地带来了肥泥,随着洪水渐退,河边的肥泥又被洪水冲走,沿河留下一条长长的沙滩,於积着肥泥的地方长满了青草,形成了一大片平坦的绿草地。
  沙滩的前面,清澈透底的清水江如彩练一般缠绕着沙滩,被河水冲刷的石头珠珠玉矶,闪动着宝石般的晶莹光芒。沙滩靠村庄的宽阔大草坪上,几头水牛悠闲地吃草、游走。更远处,一座小村傍山而居,四周竹树环合,村子上空覆盖着淡淡的炊烟。
  杨道理下了车,纵目四望,惊叹道,哇,如果说有世外桃源,这地方算一处了。
  小郑望着清澈的水,好地方倒是好地方,可不是钓鱼的地方。
  为什么?石雨林问。
  水清无鱼。
  韩江林对小郑说,钓鱼到沙滩底下,那里有一条溪下来,形成了一个旋涡,沉淀了许多养料,鲤鱼特别多。
  小郑举手搭眼罩眺望了一会,提着鱼具包,踩着沙砾慢慢走下去。
  小杨十分兴奋,绾起裤腿跳进水里,格格的笑声像珠玉撒落在玉盘里,清澈响亮。清亮的水轻轻拍打着小杨雪白的小腿,让韩江林想起带晓诗到这里的情景,晓诗也是这般绾起裤腿在水里嬉戏。
  镇里的车载着镇里的四个年轻漂亮女干部来到,她们一边和组织部的人打招呼,一边动手拣拾柴火,准备烧烤器具。
  沙滩顿时喧闹起来。
  韩江林则像一个成熟淡定的导演,临水静坐,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
  让镇里的女干部来和组织部的人聚会,韩江林是有一点小小的心机,在他看来,不管组织部干部或者南江的干部,今后都会成为他政治上的坚定支持者。在他的心里,只要有机会,他会千方百计提拔自己阵营的人员,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夯实政治基础。南江的妇联主席、团委书记都是他计划中可能提拔的人物,自己虽然是组织部长,拥有一定的提名权,但他不能做得太多、过于明显地提拔南江的干部,会给人以拉帮结派的印象,何况考察提拔是一项系统工作,需要经过许多程序,自己也不能完全控制,如果让组织部的干部和南江的干部相知、相识,结成较为亲密的关系,那么,自己的政治意图就可以不需要经过他,而通过他们自身的努力得以实现。
  从工作性质上来说,男女干部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如果从政治艺术的角度考虑,同盟军中由于性别不同,产生的社会效果截然不同,男同志是坚定的支持者,是政治基础之一部分,女同志则利用她们习惯交流、表达、倾诉的优势,只要关心她们政治上的成长,她们感恩戴德的心情就像盐分子一样,在社会上浸透、传播。
  女同志能够起到号角的作用。韩江林心想,宣传鼓动也是战斗力的一部分,这是为什么战争时期,女人一般充当了宣传员的原因。
  如果说科级干部只有拼后台、拼政绩得以升迁,在众多副县级中,同一项工作任务,由于大家分管的具体任务、方向、层面不同,不可能再分出具体的政绩。古时有观民风的官,以褒奖提拔官吏,现实观民风的活动,是上级派出的干部考察组的考察,考察组通过考核官员的德能勤绩评定干部,而这些都依靠干部们来评说,谁的政治同盟军多,政绩自然也大。
  除了潜在的其它因素,副县级干部给上级领导的印象更多地依靠个人气质、政治声望等得以升迁,而政声来自于科级干部的口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想在政治上有更大发展,现在正应当利用自己的职位优势,开始着手组建政治同盟大军。同盟军越大,呼声自然越高,造成的社会影响必然更大。
  当烧烤的香味伴随着女人们的笑声在空气中自由散漫,韩江林心情为之一震,觉得美好的前景开始向他招手。
  小郑钓得两条两斤多重在红鳞鲤鱼,小周到稻田里捞来一把干枯的稻草,把鲤鱼包好,放在火边慢慢烘烤,稻草烧掉,香味浸进鲤鱼里面,鲤鱼吃起来格外香甜可口。
  组织部和南江干部的第一次联婚是成功的。南江的女干部泼辣大胆,又热情周到,一口一个石部长、杨主任、张主任,把几位捧得晕乎乎的找不着北。喝了点酒,女同志面若桃花,她们是情感型的,比男同志更容易直接表达心中愿望。
  刘主席柔媚的女性电光眼顾盼生辉,对石雨林说,石部长从基层出去,知道乡干的辛苦,都熬成大龄青年了,还找不到对象,你不帮我们,谁还帮我们?团委王书记格格笑着帮腔,不帮也可以,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成了大龄青年,天天上你家,闹你个鸡犬不宁?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人一唱一和,石雨林像在云里雾中,只得求助韩江林,韩部长不在这里?提拔调动还不是他一句话?
  这句话又引来几位一阵炮轰,一个说,韩部长自己的稀饭还没吹冷,还要靠你们帮忙才能上去。又一个说,南江镇和组织部都在韩部长领导下,是一个锅子里吃饭的一家人,家长不管具体事,我们赖定你这个副家长了。
  暮色降临,席终人散,一伙人仗着酒意,小时所受的文化熏陶这会儿表现了出来,小车一路起伏颠簸撒下一路歌。即至路头分手,大家竟然难分难舍了。歌声远去,韩江林依然陶醉在飘渺的歌声中,心想,孔子所谓沐浴春江、歌咏而归,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脑子里重现热闹的场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心说,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在与外界交流接触过程中,亲和力很容易发生作用,往上跑项目什么的,可能比男同志更有优势。
  一路上,张主任和石部长盛赞南江女干部素质高。一向羞怯的小杨也仗着酒意说,韩部长培养的干部,素质哪能不高?小郑笑着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韩部长手下素质不高,他能当部长?
  石雨林感叹地说,一头领头的羊,会把一群狼带成绵羊,一头领头的狼,会把一群羊带成狼,我们那个乡,论文凭,论年龄,论经验,都不错,论能力,论干劲,论气质,与南江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一次简单的聚会,竟然变成了干部素素质评比会。韩江林想不通,哪能从聚会上看出干部的素质?不过,南江的干部给组织部的同志留下好印象,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既然火点起来了,他只能加柴,不能泼水。
  南江的这几位同志工作真的出色,我很满意。韩江林说这话,语气是淡定的,但淡定中包含深意,聚会叫她们过来,已经传达了某种特殊的信息,现在又夸她们,信息再一次明确,她们是不错的,他会提拔她们。他只是把这种心理暗示传递给了石雨林他们,因为他不能具体操作,不是他不能操作,如果他事事亲躬,亲自操作这事,只能说明他在政治上还不成熟。这好比一个老师,只需要一个题目,方案的具体解法,则需要学生去完成。
  半途,韩江林手机有提示信息。上面有几条信息,一条是县委星期天十点召开常委会的通知,在几条垃圾信息中,其中一条只有短短两个字,小心。后面加了一串感叹号,韩江林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这信息来自朋友还是对手,更不知道是好心提醒还是警告,心里一沉,脸色阴郁下来。
  小郑注意到韩江林神色变化,关切地问,没事吧。韩江林没有任何表示,眼睛平视前方。人们一般把打听他人隐私当作关心,通过这种关心,领导心腹往往因此介入领导私生活,进而左右领导的意志,韩江林不能给小郑这样的机会。
  小郑先把韩江林送到医院宿舍大院门前,韩江林下车走进大院。绕过花园小道,一个黑影从花台间站起来,像一尊黑塔挡在面前,幽幽一声叫,韩部长。
  这一下把韩江林吓得不轻,以为是有什么人想谋害自己。等定眼认真一看,原来是杨卉的老公朱明。韩江林心想,以后回屋得小心,万一真有某个人想谋害自己,现在不就得手了吗?这一念头使他心里有气,一边往里走一边用质问的语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朱明一向对韩江林心怀敬畏,小心地说,有事找你。
  楼道里,韩江林不再说话,怕邻居听了去。进了门,打开灯,见朱明手里还提着东西,语气就更重了,有事不会打电话?
  朱明在沙发上坐下,不安地搓着手,这事电话里说不清。
  白云人说话像竹筒倒豆子,特别是对比自己小的人用短促的语气说话表达亲切,你有好大的事情,电话居然还说不清。
  朱明眼睛看着地板,一五一十地把想调改行调国土局的想法说了。
  当老师不是很好吗?
  老师辛苦。
  刚调进县城就想改行,改行那么容易吗?韩江林说,现在政策禁止老师改行。
  朱明嗫嚅地说,教育局同意放了,国土局长说,只要组织部下文,他们同意接收。
  韩江林心里一直鄙视朱明,鼻子里冷笑一声,组织部下文他们接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组织部能下这个文吗?国土局进人属于人事局管,组织部只管乡镇机关和县委机关,还有就是科级干部,你是科级吗?
  朱明被韩江林呛得说不出话,但他似乎很能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赖在沙发上不愿意离开。韩江林只得给杨卉打电话,问,朱老师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杨卉说,他想改行,我有什么办法?
  他在我这里。
  杨卉沉默了一下,说,既然他那么想改行,你就帮他想想办法吧。
  韩江林对杨卉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这事却让他有些为难。他还没有正式接管组织部的工作,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把这事切入进组织程序。他说,这事得缓一缓。
  杨卉笑了,你不会也要烟酒烟酒(研究研究)吧。
  韩江林一怔,没想到进了县城、升了官,见多识广,杨卉也会油调滑腔了。他本想问,屠书记的意思怎么样?侧目看了朱明一眼,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说,我觉得当老师单纯,挺好的。
  有些人不想单纯,还想升点小官,你能有什么办法?
  韩江林从杨卉的语气里,知道这事已经屠晋平同意,而且有了更远的安排,属于杨卉牺牲自己的交易的一部分,所以决定做顺水人情。自从把组织部长当成升迁目标之后,韩江林已经对权力的社会学掌握透彻,如果帮自己亲近的人太多,人们会说这个人任人为亲,如果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人们又会说这个人不近人情,不值得支持,自己又会失去许多支持者。韩江林的人事原则就是,只要有机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助人为乐。
  挂了电话,他对朱明说,回去写个申请,该签什么字盖什么章,每一个程序都要走到。
  朱明见事情搞定,站起来告辞。望着他略为佝偻的背影,韩江林感觉他有些可怜,心想,有关杨卉的风言风语一定传进了他的耳里,他该承受多大的压力啊,一个地方的头就是土皇帝,他听到又能怎么样?在已经发现的腐败案中,有些人为了谋官谋利,巧施美人计,主动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土皇帝的床上。改行,谋一个小官,这是唯一能够弥漫他损失的办法了。
  关门时,韩江林不小心踢着朱明撂下的塑料袋子,埋怨自己,怎么不叫他拿回去呢?拉开看了看,里面全是小不丁点的苹果,心里便有些生气,心想,如果不是杨卉做出了牺牲,凭着葛朗台一般的吝啬,还想在社会上混出名堂?做梦去吧。
  韩江林给热水器插上电源,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韩江林跑出卫生间,一看号码,摁下接听键后,毕恭毕敬地站着,书记,有何指示?
  江林,你回家了?到纪委办公室来一趟。屠晋平改叫韩江林名字,好像因为同一个女人,两人的关系变得密切了似的,让韩江林感觉肉麻,随即想起朱明的事。但朱明的调动乃至于以后的提拔,都属于做了而不说的范畴,不能直接跟屠晋平说,只能心照而不宣,与其它需要签字的文件一起拿给屠晋平签字,搭车过关。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科级干部时,韩江林一听到纪委就发怵,现在他跃上县处级台阶,县委纪的干部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第58章 深夜私访
  晚上不需要注意形象,韩江林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出门前习惯性地照照镜子。当年兰晓诗训练他时,要求每天早晨对着镜子做几十个笑的表情,晓诗说他可以出师的时候还说,老公,你的表演技能都可以进入一流演员的行列了。下了楼时,他想,自己还真是演员,与屠晋平在一起,明明各自心怀鬼胎,偏偏假装若无其事,甚至还表现得异常的亲切。他莫名地摇了摇头,对着黑暗的墙壁凄笑一声。
  出了楼道,他一路小心,生怕黑暗中再蹦出一个什么。
  在纪委办公室,除了纪委书记副书记、办公室的两位副主任,还有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王茂林,屠晋平正和他们在打牌。纪委马书记在旁观战。
  屠书记边抓牌,边对马书记说,把明天常委会那个议程给江林看看。马书记叫韩江林一起到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扫了一眼,除了讨论菜篮子补贴问题,都是例行的公事。出于对工资福利等切身利益的关心,韩江林问,这菜篮子补贴是怎么回事?
  马书记简单地陈述清楚,补充一句,贫困地区都是裸体工资,哪来钱补贴?
  没钱补还讨论什么?
  老干们告到了省里,省里要县里拿出一个意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话到此就结束,两人静默以对。看着寡言的纪委书记,韩江林心想,还真是性格决定命运,马书记嘴紧,纪委工作已经成为他的工作标签,无论在市里、还是下到县里,长期在纪检部门留任。韩江林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具有标签性格为好,否则,将来的发展前途将会受到一定影响。
  那边收好了牌,欧成钧过来叫两位领导。屠晋平邀韩江林上了他的车,三部轿车开出县委大院,穿过小巷朝城外驶去。
  韩江林止不住好奇,问,屠书记,这是要到哪里去?
  小张代替屠晋平回答,公安局王局长建议书记不仅要白天视察,晚上也时常微服私访,方能发现白云发展的不足。
  韩江林心里发笑,怕笑出声,把脸扭转一边,心想,开着车这么转悠,居然叫微服私访,这么拙劣的主意居然有人提出来,还受到书记的采纳,真不可思议。看来只要当了书记,什么主意都有人出,只要顺着主意走,哪怕是一个弱智,也可以在书记位子上稳坐江山钓鱼台。
  车子拐过一条小巷,一个小摊架子挡在路中间,书记的车停了下来,韩江林正想下车去挪动架子,王副局长已经跑步从后面上来,迅速挪开了架子。
  屠晋平生气地说,这个烂架子多少次挡了上级领导的车,我大会小会说了也不知多少次,现在还在这里,真不知城管这帮家伙是干什么吃的。
  小张说,城管对乡下的百姓如狼似虎,对街上人是熟人熟事,不敢得罪他们。
  城管队要招一些劳改释放犯,采取以强制强,以暴制暴,才能管下来。屠晋平说这话时,稍微侧了一下身,似乎在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韩江林不作任何表态,因为他觉得屠晋平提出的是一个危险的主意。政府最根本的就是要解决两件事,国计和民生,摆摊设点属于民生问题,如果出于出车方便及卫生角度考虑,就对需要靠摆摊设点解决生存问题的居民采取强制性或者暴力行动,违背了政府执政为民、执法为民的制度设计。可是,如果不采取一点严厉的措施,个别居民又常把摊点摆超红线,侵占的则是公众利益。面对这种具体问题,政府往往面临着两难择。
  车驶出白云效外,野地秋风透过车窗缝隙飘进来,带着清凉的气息。路边座落零星的楼房灯火辉煌,喝得醉熏熏的客人和小姐在厅堂里打情骂俏。
  手机铃响,小张接了电话后,把车停了下来,公安局王茂林副局长从后面的车上跑过来,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韩江林边上。
  屠晋平说,在后面坐得好好的,上前来搞什么?
  我有个想法要向屠书记汇报。
  什么想法?
  县委政府决定利用国道发展马路经济,这是白云经济发展的一个亮点,但是,公安局内部对这一决策既不理解,也不配合,外地老板在路边店吃吃饭,玩一玩,局里时常派人来整一家伙,搞得老板们提心吊胆,不敢到白云来投资办企业了,没有投资,依靠白云自身力量,还谈什么改革开放搞活?王茂林这番话是典型的打小报告,告公安局主要领导的帐。屠晋平心明如镜,脸上却不露声色,作为主管一县的书记,打小报告的人就是他的信息员,是他安插在下面的钉子,是无数的钉子让他和下面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钉子,他就有可能被架空,失去了信息来源就等于失去了政治基础。为了加强信息来源,有时候还会动脑筋安插钉子,对于主动投上门的信息员,他当然是来者不拒了。
  投资就要玩小姐吗?我看这样的老板不来也罢,屠晋平严肃地说,扫黄打非是政治任务,公安的同志保持政治上的坚定性,这是值得肯定的,这些年,别的县把黄字写过了头,被新闻媒体曝光、领导被批评的不少,白云在这方面没有出问题,公安的同志立了功。
  如果不了解屠晋平的太度,一定会认为他在表扬公安的同志,韩江林了解他的思想倾向,听了这一番话,仍然觉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屠晋平自己亮明了立场。
  他说,不过,发展才是硬道理,政治上的坚定性,并不能改变白云的落后面貌,而一旦落后,不仅仅是经济落后,同时还说明改革开放的力度不够,说明思想落后、意识落后,这就是为什么发达地区的干部经济上去、干部也上去的原因,而落后地区呢,经济上不去,干部也上不去,上不去的原因嘛,归根结底是政治思想的彻底落后。
  王茂林说,有些县公开要求不要公安不能查路边店,县委是不是也应当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不要弄得外地老板心惊胆颤的。
  公安严格执法就是依法行政的体现,县委不可能要求公安不执法,我们需要研究的是,要处理好严格执法和发展经济之间的关系,在二者中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今天叫韩部长一起来调研,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屠晋平的老道,话说得圆滑,似乎滴水不露,这番大道理摆到任何场合、任何台面都说得过去。但领导讲话有领导的艺术,高明的领导会把倾向性隐藏起来,对这些领导的指示,下级必须做到学习贯彻,学习就是领会的过程,贯彻则是灵活执行。因为需要贯彻的地方和人多,贯彻必须理论联系实际,找到自己所需的办法;层次低一些的领导,则会把重点和要点往往在转折句的后面,长期受到机关思维熏陶的部属,一听都能明白领导指示的意旨,可以放心大胆地按着领导的指示办事。按照这种思维套下来,下属出了成绩,则是领导指挥有方的结果;如果出了问题,对不起,既然你是融会贯通的结果,领导并没有明确的指示,那么,你本人必须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行政后果。正因为这样,专注于领会领导意图的万金油们,不管面对哪一位领导、处于何等复杂的环境,他们都放的顺水船,一帆风顺;那些想办点实事的人,由于缺乏悟性,也不注重官场权谋,一心一意努力干事的结果,往往费力不讨好,成绩是别人的,错误是自己的,任何运动到来,都把自己置于风头浪尖。
  听到屠晋平征求自己意见,韩江林谦虚地笑着说,我对马路经济是外行,法律知识也是普法学的那几条,谈不上什么意见,一切行动听班长指挥。
  屠晋平打了一句哈哈,韩部长,你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呀。
  经济问题县长们是专家,他们最有发言权。
  屠晋平敛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还谈不上发展经济的问题,现在谈的是营造白云经济发展的良好环境,发展经济、营造环境靠什么?靠的是人,政治任务一旦确定,干部就是决定因素,你这个部长就要研究怎么围绕发展经济用人的问题,把能够贯彻县委意图、扎实肯干的干部用到关键岗位。
  王茂林一直以为韩江林是个摆设,对他从不正眼相看,现在听到屠晋平这么说,顿时刮目相看,立即拍起韩江林的马屁,韩部长为人谦和,年轻有为,社会评价非常高。
  有人在屠书记面前帮他敲边鼓,这是难得的好事,但韩江林不置可否,在领导面前,静默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态度。
  沿着国道转了一圈,回到县城找一个僻静的夜市摊点吃了夜宵,王茂林忠心耿耿地保护屠书记回到宿舍,其它人各自散了。
第59章 黑照惊魂
  第二天上午十点,常委会准时召开,会议并没有进入议程,屠晋平和苟政达毫无节制地发挥自己的口才,你唱我和,谈古论今。
  韩江林参加常委会次数不多,发现几乎每次是屠晋平和苟政达一唱一和地表演相声。其它常委似乎习惯了这种情形,人大主任杨国超和政协主席郑建民坐在习惯坐的位置上,埋头记着笔记。常委副县长刘志伟勾着头玩着掌上电子游戏机,机子发出的叽咕声清晰可见。其它常委充当了忠实的观众,对于两位县级主官的插科打浑不时来点喝彩,附和几句。
  两人天马行空一回,终于脚踏彩云,回归现实。
  屠晋平拿着议程说,现在各地都发放菜篮子补贴,我们县里的老干部把这个问题都告到了省里,省里责成县里研究解决,下面请苟县长对菜篮子补贴问题作个说明,大家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发放,如何发放,给上级一个汇报,给下面一个交代。
  苟县长拿着菜篮子工程补贴的文件,以及收集来的情况,向常委们作冗长的说明。因为涉及到切身利益,开始大家还有点兴趣,听到后来,明白了苟县长的意思,按照县里的财政状况,保工资都成问题,根本不可能再增加什么菜篮子补贴。令人眼馋的菜篮子终是空中画饼之后,常委们兴味索然,昏昏欲睡。
  县长提议对于菜篮子补贴问题,等经济发展、县级财政收入增加再予以考虑。屠晋平提议就这一议题进行表决,全体常委一致举手通过。
  屠晋平说,原来我们不理解为什么发展是硬道理,在菜篮子补贴这件事上,我深有体会,只有发展,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根本出路,一个老百姓曾经说过,书记县长当得好不好,就看能不能给老百姓碗里添两片肉,朴实的话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不发展就没有出路。
  他说,从沿海的经验来看,贫困地区要发展,扩大投资规模是唯一的选择,各县都把扩大招商引资作为县域经济发展的重头戏,因此,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县委办拟定了《白云县关于招商引资奖励办法的暂行规定》草案,大家仔细研究讨论一下,通过建立完善的奖惩制度来扩大白云的招商引资渠道和规模,促进县域经济的全面发展,当然,重点是把国道两边开发起来,形成一条富有活力的马路经济带。
  至此,韩江林终于弄明白了屠晋平昨晚考察国道的意图。
  常委会轮流就草案发表意见,气氛稍为热烈起来。
  王朝武副书记说,开源还要节流,千方百计搞增收,结果被拿来吃饭了,关于清理机关聘用人员的政策,我想可以开始执行了,按照目前统计来看,全县应当清退聘用人员二百二十四名,加上一百多代课教师,工资加各项补助,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苟政达插话说,关于支出情况可以具体分析,很多单位聘用人员的工资,是靠自收自支解决。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现在平均二十五老百姓养一个财政人员,这里面包括老弱病残,加上聘用人员,老百姓差不多二十个人养一个管理人员,上面清退聘用人员是为了减轻老百姓的负担,是一项惠民工程,使政府朝小政府、大服务的方向迈进。
  减掉的这些聘用人员,难道就不要吃饭了吗?
  把管理人员向劳动领域分流,能够扩大财政增收的基数,归根结底是有利于减轻政府负担的。
  屠晋平见两位副书记争得面红耳赤,举起双手止住他们发言,说,好啦,这个问题放到以后再议,在人事问题上,不争第一,也不落最后,等别人有了成熟的方案,我们照搬照用,能够事半功倍。
  王副书记一向对不按上级政策办事、不坚持原则的人疾恶如仇,生气地说,要是都这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来落实政策,我们又哪来别人的方案可以参照?
  屠晋平看了王副书记一眼,加重地语气说,上级啊,从中央到地方,哪一级没有聘用人员?市委坚决执行了,我们依样画葫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王副书记自知顶撞书记不对,埋头记着什么。屠晋平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众人,问,大家对刚才的方案有什么意见?
  韩江林想说话,看见刘志伟收起了电子游戏机,正想开口发言。屠晋平抢了话头,说,大家没有意见,方案原则通过,有什么疏漏,一边执行一边改进。
  接下来需要讨论的事都是近期的热点和大事,本以为会有一番争议,由于时间临近十二点,领导家人的问候电话,和星期天找领导吃饭的电话纷纷来到,常委会议室手机铃声此起彼伏。韩江林观察屠晋平,以为他会严肃会风,让大家关掉手机,屠晋平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让分管的同志把议程上的事草草过了一遍,说,这些事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按照分管同志的意见办。然后分别和几位正县级领导打过招呼,说,几位还有什么事需要议没有?
  会议室气氛惶惶,几乎领导照顾大家情绪,点头回应,没有了。屠晋平站起来宣布散会。退场的时候倒是秩序井然。武装部政委磨蹭蹭的收拾笔记,等在后面,似乎有什么话需要和屠书记私下交流,屠晋平听到政委打招呼,说,有事到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起出去,在门口时,屠晋平临时转身,对韩江林说,江林,等会一起吃饭。
  韩江林问,安排了吗?
  屠晋平只是看了韩江林一眼,似乎言如金玉,不愿轻易抛出。韩江林只得打电话回绝了同学约请吃饭的电话。他想回组织部办公室,无奈钥匙没有带在包里,见王朝武副书记办公室的门开着,走进去打个招呼,顺便坐下来等候屠晋平。
  王朝武保持着军人的好习惯,端正地坐着翻看什么东西,满脸阴郁。韩江林不管他的心事,环视着敞亮的办公室,心想,他在这里有一间办公室,为什么还要到组织部那边坐呢?究竟是把职位看成了地盘,属于自己的就要坚决占有?还是为了更好地领导组织部的工作?换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王副书记坐阵组织部,是不是县委对他不放心,有意让王副书记监督组织部和韩江林的工作?
  监督?这个念头让韩江林一怔。这可是屠晋平惯常使用的策略,在县二级班子提名人大常委会任命时,有几名干部群众反应不好,屠晋平担心这几个局长无法在人大常委会上获得通过的过半票数,在开会投票这一天,派出了县委的三位副书记、组织部三位部长和干部科长,共七位列席人大常委会,而且事先周密的安排,列席人员分坐不同的角落。县人大计九名常会,县委列席人员有七位,加上其他列席人员,一位人大常委身边有一位监督人员。这次投票,提名人员几乎满票通过。韩江林认为,这样的监督似乎是对民主赤裸裸的强奸,但他不能表达任何异议,只能忠诚地执行。事后,他曾经感慨民主进程之艰难,认为时下某些民主形式,不过是把不合法的问题合法化而已,民意并没有得到自由、公正而公开的体现。
  不执行政策,上级骂,执行政策,下级骂,两头受气。王朝武把手上材料往桌上一摔,下一次我向县委建议,你还是回到组织部,一心一意抓这边的工作。
  权力的欲望让韩江林心里一喜。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太希望获得有权、受社会尊敬的感觉了,何况一个孤儿从小受到社会歧视,如今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他怎么会不紧紧抓住而轻易放过呢?不过,他相信王朝武说的并非真心话。作为一个退伍军人成长起来的干部,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对领导的指示忠贞不二,何况他也有权力欲望,现在只当副书记,上有书记,下有部长,副书记实际就是空头书记,因此,屠书记不叫他撤退,他会以领导命令这个高尚的理由,坚守阵地到最后一秒的。
  韩江林怎么就想不明白,以社会的角度评价,王朝武与屠晋平相比,屠晋平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自从和杨卉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社会上已有人称他为五毒书记;王朝武还保持着军人严谨作风,工作上能够急群众之所急,生活上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可韩江林就是对他亲近不起来,甚至对他有意见。水至清则无鱼,是不是他严谨的作风令人敬而远之?还是因为他直接分管组织部,在心里上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威压,于是,就像伦理学中的隔代亲现象,对自己的父母亲感到害怕,亲切隔代的爷爷奶奶?
  王朝武好像遭遇了什么,心神不宁。韩江林问,没什么事吧。王朝武看了韩江林一眼,确信他是真正的关心之后,伸出把桌上的材料轻轻推过来。韩江林拿起材料,边看心里沉重起来。
  材料自市邮局递给,落款为白云一公民。上面列举了近三个月来到王书记家走动的所有干部的情况,包括他们带了一些什么东西。甚至还有几张照片,清晰地照出了几位聘干和副科级干部提着东西上王朝武家的情形。韩江林抬头看了王朝武一眼,心说,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上门求你?
  王朝武懂得他目光的含义,拍着胸脯说,我以党性保证,我没有收过任何东西,有些人我当场退回去了,退不掉的,我让办公室退了回去。他头一低,当然,农村老百姓来看我,带了一些农产品,我不好意思退,但是,我请他们吃饭,花钱买礼物打发他们回去,也算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朝武看着韩江林,黑灯瞎火的,这照片是用什么拍的?
  红外照相机。韩江林说,你应该搬离那平房,县委上次不是给你安排了楼房吗?
  王朝武凄笑一声,我一个交流干部,孩子出去了,就我两老口,四海为家,住平房方便。
  韩江林想起手机上“小心”的提示信息,背上嗖嗖发冷,对王朝武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王朝武到白云才三四年,平时也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怎么会有人拿着相机到他家门口守候呢?从材料的时间上来看,守候的时间已经不短,没有深仇大恨,谁会有闲情做这样的事?如果是敲诈,信上就应当直接提出,可信直接寄给了王朝武,却没有提出任何条件,莫非仅仅是敬告?监视是一个人所为,还是几个人?如果背后是一个组织活动,说明这个组织已经结成了一个帮派,成为带着某种目的干非法勾当的黑社会组织,这样的话,它的存在不仅对王朝武,包括对其它群众、乃至于对正常的社会秩序,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韩江林说,我觉得这事应当交由公安来处理。
  不不不,王朝武立即否定,领导是公众人物,如果是一般群众对领导进行监视,可以说不犯任何法规,再说……他吐吐吞吞地把下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韩江林反驳道,王书记,这是你的不对,我们欢迎正常的监督,但以特务潜伏的方式进行监督,是对领导隐私权的侵犯,属于非法行为,纵容这种非法行为,就有可能使它行为成为一种流行病,危及更多人的安全,甚至危害公共安全。
  王朝武苦笑道,不要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也许是我坚持清退政策,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用,他们寻机报复而已。
  韩江林自己也曾受到潜在的威胁,他敏锐地觉察到,这种社会组织在目前条件下还可能是初始形态,不具备严密的组织性,但它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特别是其中成员觉得在法律的空隙里走钢丝,并获得现实利益之后,其结构和组织有可能逐渐严密起来,凝聚力也更加强大,逐渐向黑恶势力发展。在浓疮刚出现的时候及时治理,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还想劝王朝武报案。王朝武并没有意识这种组织对社会的威胁,更多地考虑个人的处境,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报了案,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不明真相的群众耳里,最后会跑调。
  群众有可能会被蒙蔽,这有一定道理,韩江林问,真的就这么算了?
  这事到此为止,王朝武肯定地说。
  隔壁屠书记的办公室门打开,政委与屠书记告辞,韩江林赶忙与王朝武说,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想一个万全之策。
  书记专车在楼下等候,屠晋平在副驾上坐了。小城人不讲究,副驾视野开阔,也便于别人看见,也就成了主座。韩江林在后排坐下。屠晋平说,武装部提出了缺编的四个乡镇人选,有时间你们配合武装部下去考核一下。
  嗯。韩江林愉快地答应。除了免去民族局长黄仕林职务的提名,这是他接受的第二项干部考察任用工作任务。
  来到顺天酒楼,屠晋平领着韩江林直上二楼。欧成钧和书记秘书小伍嗑瓜子等候。欧成钧的丈母娘杨胜芝原是镇人大副主席,和屠书记是同县老乡,又有女婿在办公室当主任,加上自己的一些老关系,不愁客源,提前退休开起了这家酒楼。
  听到屠书记来到,杨胜芝热情出迎,书记工作真辛苦,小伍十一点来安排的饭,一锅好肉差不多连骨头炖烂在锅里,捞不起来了。
  对这种纯民间式幽默,不需要动脑筋,屠晋平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乐呵呵地笑,肉烂锅锅头,准备几把调羹,筷子挟不起用调羹舀喝,营养更丰富。
  屠晋平吃饭喜欢清淡,还戒了酒,上有所喜,世风盛焉,白云官场中的酒风收敛了不少。
  屠晋平一看锅里炖的东西,喜上楣稍,带着一点夸张的神情说,鹧鸪?嗯,不错。欧成钧拿来屠晋平喜欢的饮料,小伍给在座的盛了汤。屠晋平喝了一小口,舒畅地叹了口气,鹧鸪汤就是鲜。间接地表扬秘书会办事。欧成钧和小伍面露出得意之色。韩江林说,鹧鸪算得白云的山珍了,经过屠书记大力倡导和引进,老百姓的餐桌上才多了一道鲜菜。
  欧成钧说,鹧鸪四十多块钱一斤,相当于鸡价格的两倍,一般老百姓还喝不起鹧鸪汤。
  韩江林想起杨洪英的事情,问,屠书记,聘用人员分流的事情,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屠晋平郑重地点点头,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饭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总是慎之又慎,不敢轻易下决心。
  韩江林知道屠晋平在这事上的态度,现在居然说出有违本心的话,心里十分诧异。当他看到在座的都竖起耳朵倾听时,忽然明白了,他需要向外人传达一个信息,即使县委万不得已下了分流的文件,他当书记的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这样避免与此相关的利益人员,把矛盾的焦点对准他。
  王副书记不就成了牺牲品吗?韩江林在情感上是倾向于王朝武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造成政令不畅,已经是行政机关被垢病的地方。如果自己旗帜鲜明地支持王朝武,自然而然落入书记设置的陷阱里,成了机构改革的牺牲品。把事情想明白了之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看来杨老爷子的教导没有错,在官场中机关重重、处处陷阱,必须像林妹妹进贾府一般,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为妙。
  屠晋平趁机说了一通有关百姓利益为最高利益的话。如果不明白屠晋平的为人,也许会被他的这一番花言巧语所迷惑,韩江林深知屠晋平的心机,对他的这一番口号,用了一个传统官场术语总结,口蜜腹剑。
  不过,一般老百姓,只要听到好听的,谁管你心里怎么想?官员有怎样的心机,那是他自己的事,而他对公众的发言怎么说,势必影响到官员的政治生命。人们评价官员说,说的比唱的好听,自然是把住命脉、切中其要害了。
  屠晋平说,组织部也就分流的问题拿出一个方案。
  不是有两个方案了吗?
  那两个方案,一个的主题是要按文件办事,绝对按文件办事,许多人的生活没有了着落。一个是暂缓执行文件,如果不按文件办事,又会挨上级批评,上面研究政策那帮家伙,没有想到百姓生活的难处,没有想到基层干部的苦处,从理论到理论,站着说话不腰疼。屠晋平借机发了一通牢骚,这当然也是有意而为之。
  在分流与不分流之间,其实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但受到孔老夫子中庸哲学教导的官员、中国的现实政治家,总想在磁场的两极之间,找出一个第三极,比如说民主革命时期,就有人想在白色恐惧和红色革命之间,找出一条中间道路,实践证明,社会学上的中庸道德,更多地停留在哲学层面上,或者存在于理想价值坐标之中。
  韩江林悟到了屠晋平的手段,也广而告之,说,吃饭是大问题,我认为,这个分流方案的重点和要点,应当着眼于保聘用人员的饭碗。
  屠晋平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要保饭碗,也就谈不上分流了,神情恨恨的,似乎在骂,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韩江林讪笑地将屠晋平一军,说,书记教导,民以食为天。
  屠晋平这才笑了,忽然想起什么事,脸由晴转阴,我们千辛万苦搞建设,可还是有人想拖后腿、拆墙脚。
  怎么回事?书记突然生这么大的气,韩江林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欧成钧代屠晋平把农行不听从管理,把国家下拨的新增贷款全部划抵原来的欠贷,道路改造、经济林营造、兴修水利,还有农网改造,几乎所有的国家贷款停止了。
  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屠晋平还没有享受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境遇,气愤地说,他什么钱都敢宰,还真以为是专门劫人钱财的绿林好汉了。
  应当以县委政府的名义出面找市支行的领导。
  找了,市行领导说下级行有任务,有自主经营的权利,不插手下级行的具体经营行为。
  韩江林心想,这点小事也难倒了一个地方行政长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是故意装着深思熟虑的样子,没有急着说出来,主要是想给人一种老练沉稳的印象。官场中人,气质上以老练沉稳为要务。
  见大家都没有想出好主意,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没有钱吗?农网改造也顺便改造一下农行片区的管网,还有,农行前面的道路迟早要整修,晚修不如早修,在修整道路的时候,顺便叫自来水公司把水管修一修,那一片的住户说水管老化,时常漏水,修路的时候,农行门前的人员要分流到对面,不然,施工危险,不能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叫施工队砌一堵墙,挡一挡过往行人……
  屠晋平眼睛发亮,嚼东西的速度停了下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对于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况以后需要做的事情,都是电力局和自来水公司、以及建筑施工队的企业行为,以企业对企业,在外交上能够处于对等的地位。
  欧志钧什么也不说,因为他不能夸韩江林,否则一个部长的主意居然高过书记,对夸部长的人,对韩部长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暗向韩江林投来敬佩的一瞥,然后不声不响地出去,在另一个房间逐一给电力局、自来水公司和城建施工队老总打电话。处理好这一切,欧成钧回来坐下,神秘地笑着说,庙已经修好,只等香客来烧香拜佛了。
  屠晋平若无其事地问韩江林,上次我回家,逛了一趟花市,南江的兰花在白云已经非常有名,可不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韩江林说,我们正在调研,条件成熟的话,想在民族风情节上,举办一个兰花展。
  这可是个好主意,能不能把南江的兰花展,先在白云的河滨展出,南江的分会场开幕,再移花南江?
  我们坚决落实书记的指示。韩江林呵呵一笑,南江的兰花品种好,价值高,只怕展出后不能移花南江,而是移花接木,被外地兰花爱好者购走,南江兰花展就没花可看了。
  南江青山秀水养美女,不看兰花看美女,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第60章 民间蛊咒
  下午,省外事办的领导到南江考察,小周打电话通知韩江林。小郑开组织部的车送韩江林回去。经过县农行门口,一台巨大的挖掘机把农行门口的街道掘进一个大坑,破裂的自来水管喷射出高扬的水柱。施工队沿着农行大楼的街道,筑起一道围墙。车子不得不绕道而行。看着混乱的现场,韩江林感觉心里真不是滋味。用对抗的法则解决矛盾,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可是,如果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垂直管理的部门或者企业患上浓重衙门习气,忘记了自身的宗旨,不受县里的约束,不支持地方经济发展。就像步行在艰难的人生之路上一样,这些部门向现代服务型机关和企业转进,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江林知道这是一着险棋,棋局的结果肯定会有利于县里今后的工作,可是,如果办事人员把握不好尺度,暴露了棋着的心机,无疑会妨碍屠晋平和他的政治前程。他给欧成钧打电话,告诉欧成钧说,目前的矛盾是施工队和农行的矛盾,不是农行和县委政府的矛盾,这事你懂吗?
  欧成钧笑应道,韩部长请放心,此事正是韩江林语录,只可为而不可说也。
  韩江林也笑了,什么时候弄出个江林语录了?你少跟我宣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企图。
  别生气,属于搞笑范畴。
  官场混迹有几种方式,隔岸观火的办事员,不追求什么政治前途,可有一碗饭吃,如果想追求政治利益,就好比火中取栗,必须小心烫伤,哪能随便搞笑。
  欧成钧敛起笑,严肃起来,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谁也不知,懂吗?你是县委办副主任,必须作为裁决者出现,如果作为办事员出现,就会染了一身污泥,最后的道理说不清道不明了。
  屠书记更不知道,双方矛盾起来,你处理不下时,屠书记必须作为最终裁决者,如果事情闹到市里,由市里出面解决的话,你这个主任就大大失职,等着走人吧。
  这是死命令吗?
  是。
  话说得那么重,挂了电话,韩江林仍然有些不放心,一路上都在想这种事情,要是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也不至于闹到狭路相逢的地步。心想,世界上最锋利的宝剑并非以不是硬度取胜,而是能够化为绕指柔的剑,以柔克刚,方能两两破千斤,以后轮到自己主政,处理部门之间的矛盾,一定要心气平和地坐下来商谈。
  送走外事办的领导已是晚上八点过,韩江林往电管站走,心想,这位领导陪着自己的文友到南江来旅游,居然点名要书记接待。韩江林一路赶过来和他们吃了一顿饭,给这位副调研员挣了脸面,客人喝得尽兴而归,却浪费了南江干部的时间。韩江林安排和财政局长见面的活动也被迫取消,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怎也弄不明白,难道书记出面一起喝酒,喝出的酒难道就多几分香醇?基层干部也不知道这些领导什么来头,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些人,就像孙浩得罪廖建国书记一样,稀里糊涂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现在大家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要是上头来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和尚就嗑头,见到尼姑就唱诺,陪着笑脸奉上酒菜,让这些来考察的领导开心。基层许多干部的工作和学习时间,被这些所谓上级的闲人浪费在酒桌上了。
  走上楼,正要掏钥匙开门,忽然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一只黑色装料袋。他取下袋子打开,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一股浓烈的恶臭熏得韩江林几乎晕倒,猛烈的干呕起来,扬起塑料袋想往楼下的街道扔,袋子停在半空中时,他担心脏了街上,又赶忙收了手,袋子里的人屎狗粪淋了透了他半个身子。韩江林哇地吐了出来,赶忙开了门,把手里的袋子丢进厕所,放水冲涮衣服上的狗屎,又拿拖把收拾门前的残局。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你是狗屎一样的盗花贼!后面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韩江林拿着纸条,心里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莫非春兰姐为了照顾他,曾经和他同居一室的事情被人监视发现了?他和春兰姐是清清白白,上昭日月,没有发生人们想象的肮脏事情。按照南江的风俗,某人门前被人泼粪,寓意就是这家人不干净,所谓不干净,民族风俗的解释是这家人酿鬼。南江人敬神畏鬼,对酿鬼的人家总是远远回避,不敢与之来往,更不会与酿鬼的人家结亲,认为结亲以后,酿的鬼也会传给与他们结亲的人家。韩江林庆幸自己机敏,没有把遭遇泼粪的事实扩大出去,身子受了一点脏,但这点脏与以后可能承担的压力,不可同日而语。前些日子,剑江县一位县委书记遭人忌恨,在门前泼了大粪,县委书记借助权势大肆追查,结果损了人气,在剑江众叛亲离,不得不灰溜溜调走。
  韩江林清理好门口,回到卫生间脱光衣服,用清凉的水冲刷着身子,沮丧地问,谁把这东西挂在门上呢?
  他所能给出的结论只有两种,一种是忌恨他的政敌在捣乱,为了排除异己,搞垮韩江林在南江的人气。韩江林出局,少了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任何想在南江政坛发展的人都增加了获利的可能。从这方面看,极有可能是孙浩集团的人所为。
  如果是他和春兰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知情者蔑视他而给予警告呢?这个念头使韩江林心底发凉,牙齿轻轻磕碰在一起,暗自庆幸他们没有超越道德的红线,不然,他们就万劫不复了。韩江林突然想起王朝武绝望的神情,莫非真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在监视着县里干部的行踪?这个念头一闪过,一种绝望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他扪心自问道,老天,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情啊。
  他卷着被窝躺在床上,本想给春兰给打电话,又怕春兰担心,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事得慢慢地观察,看是什么人所为,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遭遇了王朝武几乎相同的事情,他现在才觉得王朝武处置正确,如果自己把那张肮脏的盗花贼的条子递给公安,让公安追查这件事,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得知,添油加醋地加以渲染,他可能因此臭名远扬。
  高啊,高。韩江林不得不佩服王朝武的敏锐性。但他觉得不能就此罢休,因为他不追查,放过想陷害他的人,那些人势必得寸进尽,助长他们的气焰。但自己也不能出头去与他们争斗,不然,他就会成为先出头的檐子,最先烂掉,而成为某种黑暗势力的牺牲品。这事还得在王朝武身上打主意。王朝武是交流过来的老县级领导,政治上不可能再追求更多的东西,只求平安地船到码头车到站,出了什么风声,上级就会把他调走。利用他钓出背后的神秘势力,从而加以消灭,是一个最佳的方案。
  只是,威胁自己的人,和威胁王朝武的人,是同一伙吗?韩江林不敢肯定。
第61章 路遇夜袭
  在远大公司高炉黄尘滚滚,尘粉撤在附近山头上的青松绿杉上,青幽的树叶草丛渐渐变色,像一个时尚女子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入冬的田野没有什么庄稼,污水流经的溪沟,鱼儿像喝醉了酒而兴奋不已的醉汉,昂着头在水面浮窜。开始是小鱼,接着大鱼也翻起了鱼肚白。拣子大鱼回家的村民十分高兴,提回家煮了香美可口的酸汤鱼,没想到全家老小又吐又拉。满村子人天昏地暗,一时间人心惶惶。镇卫生担心出现霍乱,不敢怠慢,情况上报县防疫站,县里紧急调派防疫人员下到南江检查,发现村民是吃了中毒的鱼所致。村民弄清了原因,对远大公司零散的不满发展到集体的愤怒,开始有组织地上远大公司寻求赔赏。
  远大公司看势头不对,要求县里出面解决,屠晋平和苟政达分别给韩江林打电话,说费进九牛二虎之力招进了有影响和实力的远大公司,要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如果远大干不下去,势必影响白云今后的招商引资,在南江开办工业园区的计划就会变成泡影。两位县级主官都下了死命令,要想一切办法做好村民的安抚工作。
  双方的矛盾集中在利益上,如果远大不愿意拿出赔偿金,满足不了村民的利益要求,这种的安抚工作就好比有人肚子饿了,别人偏要给他念形势报告,用精神食粮解决肚子的饥饿,根本做不下去。韩江林却不敢掉以轻心,召开了南江干部大会,给与远大相邻的几个村的驻村干部,与村民有关系的干部下了死命令,要他们负责好管好带头闹事的村民以及自己的亲戚,谁的那一块出问题,谁就卷铺盖走人。
  做好干部方面的工作,韩江林又亲自出面,召集三个村的村委领导和远大的负责人面对面谈判断。他对双方代表说,村民的要求属于个人行为,远大的生产属于企业行为,政府本着管理、公平协调原则,负责组织双方谈判,不介入谈判的具体内容。
  韩江林代表政府的表态得到了双方的一致欢迎,双方心平气和地坐到了谈判桌前。但涉及到具体的赔偿十分复杂,谈判过程变得艰苦和漫长,在桌上谈了整整天都毫无结果。
  第二天,韩江林事先找到远大公司的主管经理邓总,要求远大在保证公司赢利的前提下,多考虑村民的利益,否则将不能保证远大的经营安全。
  邓总被韩江林的诚意感动,经过双方周密协商,邓总在请示总公司以后,答应在三个方面实行让步,一是提高补偿标准,二是暂时吸纳五十位青壮年村民进入远大公司工作,以后新增岗位将优先接收受污染村庄的村民;三是逐步进行技改,三年内污水废气排放量达到国家标准。
  村民与远大的矛盾焦点就是利益之争,受损的利益得到了相应的补偿,村民代表终于在协商合同上签了字。双方握手言和,远大公司按照当在风俗,在河滩上架起几只大铁锅,杀了三头猪煮稀饭,宴请干部和附近村民。
  在这种隆重的场合,镇党委书记自然是宴会焦点。几碗酒下肚,豪爽快乐的村民就会不停地找最大的官喝酒。大官喝醉倒地,村民会认为获得了极高的荣耀。
  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南江区第一任区党书记到最远的鸡蛋寨检查植树造林工作。村支书见区委光临,异常兴奋,自己负责招待书记,不断地把陆续到来的村干分派出去。区委书记催促道,我主要是检查造林工作,趁天还早,上山走一趟吧。村支书与区委书记虚与委蛇,点头哈腰地说,我们一定会完成造林任务,请党放心,请书记放心。延宕半天,村支书终于带着区委书记出了门,并没有带上山,而是带到了一家宽敞的楼房里,鸡蛋寨满村的男女整整齐齐地端坐,长条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猪肉。区委书记光临,村民举杯邀请他入座。区委书记惊诧地责问村支书,搞什么名堂,我是来检查工作,而不是来吃饭。村支书诚恳地说,书记是到过我们寨子最大的官,你的光临是鸡蛋寨的荣耀,略备薄酒表达敬意。区委书记深为感动,欣然入座。区委书记海量,仍然挡不住村民的热情敬酒,他想悄悄溜走,无奈村民把楼门紧锁,非要喝到一醉方休,区委书记不得不从楼柱上梭,一溜烟往山坡上跑,村民发现来追,区委书记已翻过山坳。喝跑了区委书记成为鸡蛋寨人口头经典和心中的骄傲。
  男人喝酒爽直,不会与领导纠缠不休。女人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寻尊敬的人高歌敬酒,喝疯了的时候会闹成一团。高潮来临,她们甚至把敬重的客人抬起来,脱掉客人的裤子,让客人的东西暴露在众人面前。乡俗认为这是客人应得的最高礼遇。
  这会儿韩江林心中有事,不想被纠缠,趁村民兴致未起,匆匆刨两碗饭填饱肚子,等村民闹起来,他趁乱悄悄溜走。
  秋月朗照,河风轻吹,崎岖的公路铺洒着如霜的月光,舒坦而宁静。韩江林边走边赏秋月之景,仿佛在平展的黄金大道上信步。路边的小树丛里,鸣虫低吟,仿佛在秋月之夜作生命的挽歌。在鸣虫凄清的颤音中,韩江林感慨时光易逝,春花冬实,转眼间一年就快过去,年初的一些计划仍然没有着落。
  距镇子两里地是一片砖瓦窑,生产季节影响了禾苗生长,农民告到镇里,镇里出面关闭了砖窑。没有烟火的瓦窑像一堆坟墓,死气沉沉的。韩江林心想,明天叫镇企管办下,趁农闲加紧生产,把夏天的损失夺回来。突然,脚底下发出一道绿色的电光,仿佛鬼影在眼前晃动。一阵火灼痛了他的身子,韩江林在与闪动的影子搏斗,几个黑影嚎叫着挥舞木棒冲上来,朝他狠狠地抡起了木棒。韩江林听到耳朵轰轰地叫,头晕目眩,大地旋转摇晃,把他身子猛地抛了起来,然后像一片秋叶轻飘飘朝黑洞深处坠落。
  不要啊。他发出绝望的哀求。
  又一棍捧下来,韩江林却被打醒,看见了面前一个黑影。黑影举着木棒慢走过来,韩江林努力地站起来,警惕地注意着蒙面男子手里的棍棒,奋力地大喝一声,干什么?
  黑影一怔,见韩江林有了防备,犹疑地原地站定。
  你是谁?
  黑影手中的木棒垂落下来,忽然,转身跳进浅草丛,顺着河边跑了。
  韩江林本想喊抓强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呆呆地望着撤满月光的宁静河流,脑子在迅疾地转动:一个堂堂的组织部长、党委书记,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打劫,这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公安来调查,调查出来还好,如果调查不出什么,风声又传出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遭遇他人雇杀报复。正如王朝武所说,事情一旦传到社会上,就不是他所能把握的了。
  辣还是老的辣。他自言自语。
  头炸裂一般痛,韩江林一摸,隆起一个大疱。韩江林像落入深渊。想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拯救、安慰自己,晓诗身在重洋之外,远天远地,不可能来,想打电话给春兰,又怕遭她笑话。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韩江林再一次觉得孤苦零丁。
  走到卫生院门口,明亮的灯光韩江林畏缩不前。只要他迈进卫生院的大门,不出今晚,书记遭遇袭击的事情会像风一样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韩江林迟疑了一会,见一辆外地面包车停在不远处,韩江林上前问了问,原来是送货到南江的车,司机正要赶回白云。韩江林和他谈好价格,坐着面包车离开了南江。
  韩江林深夜按响了兰家的门铃,刘文芝问是谁,韩江林报上名。刘文芝打开门。韩江林进屋,兰槐和刘文芝披着衣服并排站在门口。
  兰槐,小韩,深更半夜的,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在沙发上坐下,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刘文芝用医生的专业眼兴查看了韩江林的头部,说,肿这么大,不去医院怎么成?
  韩江林说了自己的理由。
  兰槐说,小韩是对的,这种事情越瞄越黑。
  刘文芝问,你恶心不恶心,上来吐了没有?
  韩江林说是头疼。
  头昏和呕吐就有可能得脑震荡。刘文芝找来家里的备用药,给韩江林处理了一番。说,明天无论如何上医院照个片,单位的车不方便送,春兰有车,叫她送你到市里检查。
第62章 美人似火
  韩江林在医院照过片,脑子没什么大碍。医生建议不住院,春兰松了一口,从医生手里接过片袋,说,走吧。
  春兰把片子丢上车,韩江林对医院出来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说,那东西还留它干什么?春兰瞄了他一眼,目光柔柔的十分可意,笑道,你是不是怕看到自己的伤疤?好了伤疤你只管忘了痛,姐帮你把它捂起来就是。从小缺失关爱的韩江林,有人关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不好再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春兰说,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韩江林说,是不是你前次说来南原考察投资的罗丹?春兰说,你怎么知道是她?
  听说是一位大美人,开了一家很大的建筑材料批发商行。
  男人属猫,美人属鱼,所以男人总是对美女特别感兴趣,春兰幽幽地似问非问。女人之间对于成就可以忽略,而美丽却是大敌,即使是朋友也不例外,她对罗丹加了一句带感情的评判,罗丹很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作资本。
  姐也不错,先前还不是嫁了一个大官?
  春兰嗔怪道,想讨打是不是,我用美丽换取什么啦?
  停了一会,她又一声幽叹,罗丹是当年的亚军,我是季军,罗丹的美热情、张扬,是人见人爱、事实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我被男同胞称为冷美人,姐妹之间称我为冷血动物。
  春兰坦率地进行自我评价。小时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的心灵,形成了敏感而脆弱的特质。他悄悄侧目观察她的神色,说,姐姐心中有一团热火,不知为谁美丽为谁燃烧。
  春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美丽的脸羞成新鲜的桃色,一边愉快地打着方向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起罗丹的故事。
  男人大多喜欢热情张扬的女人,在热情的女人身上更容易获得温暖,参加选美大赛的姐妹们还在为将来的出路发愁时,罗丹很快就投入到赞助商的怀抱,当了一只快活的金丝雀,罗丹脸上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可以把男人烧成灰烬,罗丹快活,因为她是一个有胆识,野性又不安分的女人,没有脑子的傻女人会用身体换金钱,聪明的女人只是把身体当作一种投资,换自己的前程,有几个姐妹们原来并不接受做人的小蜜,罗丹成了大伙的榜样,纷纷勇敢地向老板们投怀送抱。
  韩江林说,等等,换钱和换前程有什么不同,最终不都是为了钱吗?
  春兰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小酒窝。韩江林的心像要化为一杯酒,盛在里面,心猛跳了一下。女人说其它女人的风流韵事,对男人来说,无异于传达某种暧昧的信号。
  不同,有些女人拿到了钱,就只是享受金钱,罗丹是有野心的,她不止于享受金钱,在那个大亨的帮助下,罗丹注册了自己的公司,还开了一家废旧塑料回收加工厂,一般女人哪愿意和肮脏的废旧塑料行打交道?我到过她的加工场一次,我受不了那种气味,在自己的地盘上,罗丹就像一个女王,用不可置疑的命令指挥工人们干活。
  韩江林说,一个爱美的女人居然和废旧物打交道,不简单。
  罗丹就是这样,什么有钱赚她干什么,后来,金融风波振荡,那位老板受到了影响,实力大不如从前,也有可能是罗丹厌倦了,罗丹是一个兴趣很容易转移的人,一个专门从事走私油的老板看中了罗丹,罗丹一直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搞走私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走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有太多瓜葛,为了追到罗丹,这个暴发户疯狂地为罗丹烧钱,我们参加了一次他为罗丹举行的生日派对,整个房间被那人用百元大钞装饰一新,罗丹当晚佩戴的一款首饰,据说价值百万。
  罗丹对他投怀送抱了吗?
  春兰含羞地笑,你们男人呀,除了关心这个还关心什么?不过,所谓金屋藏娇,女人的东西要藏起来才有价值,如果把自己奉献了,也就掉价了,罗丹吊足了暴发户的胃口后,玩了一个漂亮的金蝉脱壳,跟刚离了婚的一位年轻海关关长结了婚,她家这位和我家原来那位,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领导器重,群众看好,曾被当地政界称为四闯将。
  那位老板还不把海关关长吃了?
  春兰说,海关关长掌握着走私人的生死薄,关长喜欢的女人,暴发户当然无私奉献了,这也说明妻子如衣服了。
  罗丹怎么想到南原?
  暴发户挣了个满盆满钵,打击走私的风声紧以后,他金盆洗手,上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那时候罗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死去,他还想再续前缘,带罗丹一起出去。
  她为什么不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钱,她哪里看得上那位暴发户?罗丹想追求自己的事业,哪里愿意过清闲日子?
  韩江林说,倒是一位女强人,要在古代,也算一位烈女子了。
  车子在一个院坝前停下,前面停着几辆拉材料的卡车,韩江林下车,抬头看了一眼牌子,罗丹建材商行。一个身着蓝色风衣的女子一边风风火火指挥工人上货,一边在手头本子上记着什么。
  春兰悄悄地靠近罗丹,对着罗丹的耳朵大叫:火辣美女罗丹!
  罗丹惊奇地转身,举手和春兰响亮地击掌:冰雪美人春兰。两人热烈地拥抱了一下,罗丹看见了韩江林,机敏地眨了眨眼睛,对着春兰说,这位帅哥也要来一个拥抱吗?说着张着臂迎上来,韩江林没见过这种见面方式,吓得赶紧摇着手,避开了罗丹的怀抱。
  春兰笑着说,她吓你的,摸一摸,三百多,你还真以为罗丹会让你占便宜呀。
  拥抱帅哥,咱愿赔钱。罗丹在韩江林身上拉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韩江林怦然心动,后悔没有和这位美女来一次零距离的拥抱。
  春兰察看店面,说,罗丹,你真行,才一个来月时间,就搞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罗丹得意地说,当年我们往台子上那么一晃,就成了名人,如今开个店,还有什么难的?
  春兰说,这么大的场面,换上我,早乱成一锅粥了,哪像你,做得井井有条。
  罗丹的眼神老往韩江林身上吊,这会儿也不忘了问,你还没有把帅哥介绍给我,是想藏起来,不愿意给我介绍吗?
  春兰假装不经意地说,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表妹夫,我们到南原办点事。
  罗丹看着春兰,故作神秘地说,不会是办那种事吧。
  你说呢?春兰反问,目光在韩江林身上荡了一下。
  罗丹是何等机敏的人,马上反应过来,纤长的手伸了过来,和韩江林轻轻一握,呵,你是韩部长,久闻大名,以后多帮助。顿时换上了另一种语气,韩江林心说,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停留在他掌心的小手如温玉一般润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唤醒,骨节响动,一股香暖的温情在全身弥漫开来。
  罗丹热情地问,两位留下来吃午饭吧?
  这句话暴露了眼前女人的本性,事业上的机智并不能掩盖她在人情世故上的清浅,韩江林看出她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女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成功的事业女性大多婚姻不幸的原因。
  春兰眉色一扬,丹丹,如今你可是南原的大老板,我来到南原,莫非你还想省一顿饭钱?
  罗丹被这一问,噎住了,脸色绯红,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轻捶打春兰几拳,笑着说,你带着一个小帅哥过来,我以为你另有安排。
  我的事什么瞒过你,即使有安排也会夹带你一起。
  包括你和小帅哥的关系?
  这次轮到春兰捶打罗丹,你脑子怎么回事啊,不能往好处想啊。
  罗丹吊了韩江林一眼,我这不是投石问路吗?你和小帅哥没有关系,意味着我有机会喽。
  春兰笑着说,别扯白了,安排我们到哪里吃饭?
  你要怎么安排,小帅哥陪我,找个大帅哥陪你?
  随你怎么安排,春兰说,哪怕跟着你上刀山火海。
  哪来什么刀山火海,只有温柔乡,就看你敢不敢钻。罗丹看着韩江林,用认真的口气说,韩部长,我叫周副市长出来陪你吃饭?
  韩江林心想,这么快就和周副市长拉上了关系?虽然在南江和周副市长曾经见过一面,但此时陪着两位美女去和周副市长吃饭,有点香车美女的味道,在领导眼里留下轻俏的印象,不利于他今后的发展。韩江林不说话,春兰懂得他的心思,说,今天来得匆忙,我们随便将就一点。
  我可以将就你一点,对帅哥部长可不能随便将就,罗丹调侃一句,对韩江林说,我对南江的工业园区非常看好,想来办一个厂,我到时候约周副市长一起下来考察,现在先见个面?
  韩江林想到了二郎神,说,我有一个老兄在南原是搞建筑的,你卖材料,正在他的上游,可以结识一下。说着给二郎神打电话。二郎神接了电话,和韩江林寒喧一通后,告诉韩江林,自己正在广州,回来再联系。韩江林挂了电话,遗憾地把手一摊,他听说全国的美女都云集深圳,跑到深圳看美女去,没想到峰回路转,深圳美女跑南原发展来了,他扑了个空。
  两位美女格格大笑,罗丹说,想不到你这位…….却一时忘了恰当的称谓,只说,挺逗,挺好玩的。
  你没玩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玩?春兰故意逗了一句。
  罗丹笑得气喘,感叹一句,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罗丹问,想吃什么?
  洋芋粑。两位美女相对而视,异口同声地说,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她们同时回忆起某一段年轻时美好时光,神色朗然。
  韩江林想起和兰晓诗在南原街头的那段经典对话,
  南原什么小吃最著名?
  臭豆腐。
  南原什么小吃最好吃?
  臭豆腐。
  古人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女人像小鸟,沉醉在自己快乐世界中时,一般很容易忽略他人的烦恼,但春兰像一位细心的大姐姐,关注着他的怀情绪变化,随时给予细致周到的关爱,往韩江林身边靠了靠,命令罗丹,换衣服,我们在车上等你。
  三人开着车兜了一圈南原,最后选定一家清静整洁的小店。春兰主动拿过菜单,拣了几样清爽的小炒。罗丹哇哇叫,兰兰,想替我省钱还是想要让我在韩部长面前不好看?
  春兰拖长声音说,我的火辣女郎,你的热情我们感觉到了,吃点清爽的东西,有利于保持你苗条的身材。
  罗丹说,你好自私,不会只为自己考虑吧,还有我们帅哥呢。
  我们点什么他吃什么。
  罗丹白了春兰一眼,你这话不像当姐,倒像当妈的。
  春兰脸忽地红了,把头转向窗外,假装听不见。
  菜上来,盘是盘,碟是碟,色香味都不错。罗丹说,走了那么多地方,我就佩服南原的小炒。
  小心吃成胖子。春兰警告道。
  罗丹直了一下腰,到南原快一年,胖了五斤,得减肥了。
  罗丹一口一个韩部长,不停地劝他吃菜,韩江林就像腊月间烤着小火喝着小酒,心里融融的,对罗丹竟然产生了几许好感。饭罢分手的时候,居然有一点难舍的感觉,暗暗期待下次见面了。
  在车上,春兰警告韩江林,红颜祸水,小心惹祸上身。
  韩江林不解春兰的火气,问,谁是祸水了?
  春兰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说话。韩江林感觉春兰似乎很在意他。他也曾经误把春兰的关心当成爱了,现在看来他错了。
  大学时代,教大学语文的老师曾经说过,男人一生中需要多种类型的女人,小时候需要保姆型的,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有些男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少年时代的阴影,于是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恋母情结;青春少年时,需要一位带着诗意一位的女人,让他展开理想的翅膀,自己在这一阶段,深深地爱恋晓诗,把她当成了一切美好的化身。晓诗果然让他的事业腾飞。中年时代,男人需要一位热情似火的女人,引导男人享受人间烟火。老年时代,男人则需要一位像保姆一般的侣伴,相互照顾,携手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位老师还分析了女人的三种类型,一种热情澎湃,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既然体验到春水一般朗润的温情,也能体验到山洪暴发般一泄千里的激情,不过,这种类型的女人,属于春潮带雨晚来急,潮来到快,退得也快。一种女人如深秋的水,在艳阳的照耀下,显示出清澈透明的温暖,但这种温暖只可以感觉,却无法把握。所谓望穿秋水,秋水就是人的眼睛,透视人的心灵,通透的心灵可以感知一切,正因为过于明白,也就找不到隐藏激越的感情的理由。还有一种女人属于冬天的水,冷艳中保持着一种高雅的气质,也可以说充满了诗情画意,但这样的女人更多地让人把诗意留在了心灵,而没有变成生活中的温情。
  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韩江林觉得老师说的不无道理。晓诗对他来说,就像冬天的水一般充满了诗情画意,春兰则像秋水清澈透明,却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她也像一位母亲,因为韩江林从小缺失母爱,所以渴望呵护的感觉。罗丹这样的女人,稍一接近就让人感觉热情似火,在生活中缺少温暖的男人,正是渴望被这样的女人点燃生活的热情。
  老师还分析了男人与女人交往的三种情形,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春水女人的性格属于山洪,是不受任何约束,山洪暴发横扫一切的情景,自然可知春水女人渺视一切世俗陈规。秋水女人给自己划定了足够的行为空间,行事为人中规中矩。秋水女人化水为霜,为冰,为满天烂漫的雪花,她冲破世俗陈规的法则是另类的,充满诗意。在与春兰的交往中,韩江林偶然会激情燃烧,想不顾一切地拥有眼前这位温柔的姐姐,可是,她总是淡定地微笑着,用一句简单的话化解他的激情,我是晓诗的姐姐,怎么能做对不起晓诗的事?
  想什么呢?春兰问。
  韩江林一怔,慌张地说,没,没什么。
  罗丹想来南江投资什么项目?招商引资毕竟是件大事,韩江林觉得必须钓住罗丹这条大鱼。
  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千万别把你当成了投资,你成了她网里的鱼。春兰说,对女友怀有一股幽怨的情绪。
  他们同时想到了鱼,韩江林心想,我们俩倒是心心相映,但从罗丹媚眼吊他一个漂亮的弧线的时候,春兰便永远停留在姐姐的位置上,他对她不可能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在他酒醒的那个早晨,他和春兰或许的人生命运出现相交的机遇,如今已经错过,自然不会再回来。韩江林想到罗丹所说的周副市长,心里有一种淡淡的醋意,说,她钓的是大鱼,哪会对我这条小河之鱼感兴趣?
  春兰笑了,罗丹属猫,只要闻到鱼腥味就不会放过。
  韩江林侧头看春兰,春兰也瞟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春兰问,这么久你没有想念晓诗吗?
  韩江林心一沉,一缕酸楚腐蚀着敏感的神经,一声叹息,思念不是小小汤圆,思念是一穿胸箭,它会让人的心灵出现空洞。
第63章 秘密尘封
  保管室弥漫着辛辣和霉腐气味,四个老式书柜码满了马列书籍和档案资料,其它资料装在油漆斑驳的木箱装里,撂在地上。木箱上写着“白云人委会,一九五四年制”字样。看着比自己年纪还长的木箱,韩江林心生敬畏。每一个木箱上贴着一张小卡片,注明木箱里的材料类别。他打开眼前一只标注“干审材料”的箱子,目光从装载的材料目录上溜过,忽然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面,罗映舒干审材料。立刻联想起这个男性化名字的乡下瘦黑女人形象。
  罗映舒在南江一带十分有名,被前任称为上访专业户。韩江林刚当上南江党委书记那段时间,每逢赶场天,罗映舒就挑着一挑小木凳来到书记办公室,屁股像钉子一样坐在沙发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悲惨遭遇,她用响亮的嗓门和哭丧歌一般凄惨的旋律唱诉,把周围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她说在文化革命运动中,出身不好,被人揪掉头发,被捆起双手吊了三天三夜,公社书记趁机欺负她……她的故事让韩江林为之动容,聚集在楼下的居民纷纷落下伤心泪。韩江林接受了申诉书,答应向上级反映她的情况,罗映舒则满怀希望地挑起小木凳下楼,沉重的挑子在她瘦弱的肩头跳跃。
  之后每到赶场天,她像一只翁翁的蝴蝶,围着韩江林翩翩起舞,好像他是一朵盛满花蜜的花蕾。刘永健介绍了罗映舒的的情况,上级审干办已经多次审查了她的材料,结论是不符合政策。韩江林不堪一次次的凄惨表白,又没办法帮她落实政策,每到赶场天就下村检查工作,尽量躲避她的申诉。
  写着罗映舒名字的卷宗材料,装订得整整齐齐。材料分为三个部分,罗映舒写的落实政策申请书,证人材料,组织调查结论。韩江林把申请书看了一遍,对她的基本情况有了大致了解,证人证言都不利于罗映舒。组织结论做出了多次,每一次都补充不少东西,但缺乏有价值的证据。调查结论基本要点是,罗映舒家庭成分不好是事实,确证是南原师范的学生,在南原师范的毕业生登记本上,找不到罗映舒毕业的任何证据,也没有找到她遭遇不公平处理的任何依据,罗映舒陈述曾经在老家大地乡东盘村当过三年老师,调查结果是,在东盘大队、公社、区、县任何一级政府的工资花名册上,没有找到罗映舒的名字,也找不到罗映舒领取工资的任何凭据。结论是罗映舒不符合落实政策的任何条件。
  最近一次审查是刘政道签字转来的申请,组织部重新调查得出相同的结论。
  韩江林又随手翻了一个人的审查材料,申请落实政策的人是一个水利工,属于现在聘请水利管护、守林员性质,也不符合落实政策性质。他数了数一个箱子里所装材料的份数,又数了数装着审干材料的箱子,足足有十个箱子,也就是说,有近一百五十人曾经希望得到梦寐以求的工作和生活依靠,这些人背后站着一百五十多个家庭,心想,在这些陈年旧箱里,装着关乎多少人希望的材料啊。
  其它一些箱子装有一些与干部作风相关的的调查材料,或与某位领导相关的财务调查。早年的组织部门工作几乎无所不包,凡是与领导和党员干部相关的情况,组织部门都有调查涉及。组织工作无小事,韩江林第一次感觉到了这句话的份量。这么多调查材料,需要多少人付出艰苦的努力、辛勤的汗水、深刻的思想智慧。调查或涉及干部个人的隐私、或涉及工作机密,时过境迁,仍然无法成为正式的档案,也无法变成公开的文件,只能变成一堆废纸,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遭受虫子的蛀蚀。
  屠晋平把草拟分流聘用人员第三套方案的任务交给了他,这是只烫手的山芋,但哪怕被烫伤,韩江林只能紧紧捂在手心。县委常委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但天高皇帝远,除了换届考核,市委对所管理的干部考核,就是上级领导对副县级干部的印象,绝大多数来自于县委书记的汇报。作为班子一员,韩江林始终把握一个重要原则,唯书记马头是瞻。要在是与非之间,找到第三条路,无数的历史事实证明,这是一条十分狭隘的道路,根本行不通。要完成这一棘手的任务,他只能从前人的经验中获得智慧,这是他走进废旧资料档案室的目的。
  呼吸着腐浊的空气,面对堆积如山的档案,韩江林一时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索性打开窗,随手从文件柜上抽出一本最新的干部调动卷宗,坐在木箱上翻阅。这是一本四年前装订的干部调动卷宗,页菲上明显地标注着“副本”字样。韩江林一边翻阅里面的材料,心里渐生疑团,卷宗里装订的都是正式的干部调动文件,怎么会是一个副本呢?
  把卷宗材料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想,或许这是一份多余的档案吧。他在跟张副县长当秘书时,有时为了查阅资料的方便,往往会把一些日常要用、又非机密材料复制两份,一份交办公室存档,另一份则按类别保存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干部调动档案卷宗只有两卷,另一卷时间更长,装订更为粗糙。韩江林看到标注文书档案的柜子,想起前几天施超然副部长曾经向他请示,说文书档案太多,已经没有地方放了,需要移交档案局。移交的档案一般放在档案室里,这些档案堆在死角里,看来并非属于移交的范围,
  文书档案里每一份正式文件后面都附有一份领导签发的手写草稿,韩江林翻遍了卷宗,手头的这卷干部调动档案里没有签发的手写稿。他抽出另一卷干部调动档案浏览一下,立即发现了里面的问题,在那本卷宗里干部调动文件也就二十来份,可是在这二十多人中,有四个人的名字竟然重复出现了两次。
  姜明珠的名字像珠子一般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名字。他翻到姜明珠的第一份调动档案,这是一份调入档案。姜明珠从东江县调入白云县教育局分配工作。而第二份调动档案显示,仅仅在白云中学工作了一个学期,姜明珠立即调到县教育局工作,第三份文件,美明珠调到了南原市第三中学。
  一般人办理调动有如愚公移山一般艰难,这个姜明珠调动工作就像玩游戏一样轻松,她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靠山?
  姜明珠?韩江林轻轻念了一下名字,眼前忽然一亮,姜明珠不就是苟政达的女儿吗?她姓姜,跟的母亲姓。他记起来了,姜明珠调到白云中学时,曾经引起了一阵议论,韩江林有一位叫吴芳芳的女同学,和姜明珠同是南原师范大学的同学,都是计划外自费生。吴芳芳被聘为白云中学的代课老师,她发现姜明珠在东江呆了一年后,转为正式教师调入白云中学,心里很不服气,邀约聘用教师一起,多次向县里提出申请,要求与姜明珠同等对待。县里一直没有受理,苟政达履新白云县长后,提高了聘用教师的待遇,风波才渐渐平息下去。
  另三个人重复调动也是从外县调入白云公安局,呆了一两年调了出去。其他的都是调出文件,大多调往南原,有几个是白云原任领导的亲属。令韩江林疑惑不解的是,既然是正式调动,为什么调动文件不收进正式的档案卷宗,要留一个副本存放在保管室里呢?他隐约觉得这里面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需要了解这里面的秘密,默记了调动者的名字以后,掏出记事本记下了几个重要的文号,以便过后查对。
  在文书档案里,韩江林也看到了分流聘用人员的几个文件,好像都是仅仅下文而已,并没有认真执行。后面,他意外地看到了文书档案里,县委组织部就聘用人员分流问题向州委组织部所作的检查,上面说执行文件不力的原因有,白云经济发展落后,社会承受的就业压力巨大;聘用人员几乎都由各单位自筹资金开工资,县财政并没有增加多少负担,言外之意,各单位聘用人员与县里的领导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清理聘用人员的文件自然无法认真贯彻执行等。原来执行清理聘用人员的文件,白云采取的是拖的战术,最终使清退工作不了了之。
  这次分流,苟政达采取拖的战术。一些人被单位停了薪,一些关系还在的聘用人员,依然“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关半天”,吃香的喝辣的,许多矛盾凸现出来。被停了薪的聘用人员联合起来,开始走上访路线,县委领导遭遇到空前的压力。屠晋平表面上镇定自若,从他反复交待韩江林要把分流方案做好来看,紧张的心理仍然可以管窥。某些上访会暴露县里的其它矛盾,进而影响县里主要领导的政治前途。这样的先例早已有之,屠晋平不得不防。
  在保管室呆得久了,韩江林气闷胸紧,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隔壁干部档案室的铁门被打开,几个人说着话走进了档案室。韩江林一愣,轻轻合上门,心想,星期天施超然和人事局李国胜局长一起来档案室做什么呢?
  保管室与干部档案室的阅览室原是相连的两间,门被用木板隔起来,一边是保管室,一边是档案阅览室。档案员小谢把档案提到阅览室后,锁上了档室库的大门,说,施部、李部,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们看完后就放在阅览室,等明天我再来收。施超然答应着,小谢走后,听到两人翻了一会档案,施超然问,把这份提职文件放进去,应该没有什么事吧?李国胜说,非领导职务是虚职,能有什么事?要正二八经的报上来,也可以讨论通过的,周兵下个月就要调走,来不及了,给他一个非领导职务,到那边工资高一些。
  施超然说,工资介绍信还是介绍他现任职务的工资,哪里能够加呢?
  李国胜说,明天让周兵拿着这份文件到局里来,让刘胜志给他拟一个涨工资的文件,我们印了不发,把文件拿给刘胜志,让他在表上给周兵涨工资,这样,不到下个月发工资,周兵的调动文件下来就走了,在他们单位的工资表上没有显示,神不知鬼不觉。
  隔壁须有耳,两个助手居然背地里干卑鄙的勾当,韩江林不觉有些生气,但他又不能生气,周兵的舅舅是现任市委组织部李副部长,周兵从正义县文化局调到白云两年,马上调往州里。李副部长放心地把这样私密的事情交给施超然和李国胜,他们之间不是相当铁的关系,必然有着某种勾连。
  如果局里不好通过呢?
  李国胜笑了,人事局我说了不算,找说话能算数的来代替我好了。
  小心韩部长听了,人家可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李国胜呵呵一笑,刚走进泥塘边,自然不知水有多深、泥有多厚,等趟过了几趟浑水,还不一样得陷在泥塘里?
  施超然轻轻嘘了一声,说,答应办的事,要办得妥当为好。
  组织部红头文件进了档案袋,事就算妥当了,工资三五年调一次,现在没调,下一次调资还不得按照档案里的资历调资?只是好了这小子,才混了三年多就是副科,你想咱们混了好多年,老荷才冒尖尖角。
  朝中有人好做官呗,财政的钱是门前河里的鱼,不捞白不捞,有本事的人多捞,没本事干瞪眼。
  韩江林一颗心提到嗓眼上,生怕他们走到隔壁的档案室来,发现他偷听了秘密。幸好他们呆了不长时间,办完事搭上铁门走了。韩江林见走廊空无一人,站在走廊上重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关好门,绕了一个圈子回到部长办公室。
  韩江林慢慢把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疏理了一遍,一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坦然地在背后搞小动作,说明副手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个背着自己搞名堂的副手是绝对不能留在身边了,但是,鉴于施超然和李国胜两人资历老,得找一个圆满的借口打发他们出组织部。这个借口还要让他们能够欣然接受,心存感激,在以后的工作中仍然支持他。
  找什么职位安置他们,韩江林一时还犯了难,人生所求无非金钱、名誉、和权力,组织部副部长在一般人眼里肯定已居于权力的核心,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要居于权力核心的人放弃眼前的地位,必须得有相当的地位以及丰厚的金钱和物质回报。调动一个干部并不是组织部长个人说了算,它是各种关系相互协调、各种力量和矛盾相互平衡的结果。他需要等待机遇。
  权力的大小往往是管事的多少,韩江林前段时间基本上不管组织部的具体事务,部里的同志表面上对他十分尊重,这种尊重也仅仅是道义上的尊重,而不是对职位和权力的尊重。既然常委会分工已经明确他负责组织部工作,他不能再当傀儡,有责任也有义务具体承担起组织部的工作。
第64章 曲线录用
  星期一上班时,韩江林对干部室说,他需要调阅两个干部的档案。一会儿,两个干部的档案放到了韩江林桌上。这是去年调入南江交警队的两名干警档案,两个档案盒里装订的材料都只有薄薄的几页纸,最早的一页是录干审查表,一张工资表,一页是干部调动审查表,另几页就是年度考核表了。韩江林想把干部室主任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忽然觉得这当口提档案来看,已经把事情弄复杂了。因为在组织部里,部长或者干部室提某人的档案来看,说明这人受到了领导的注意,十有八九将得到提拔。此时提这两人的档案看,已经是思虑不周全,担心此事产生连锁反应,惊动了施超然他们,尽管心存疑虑,也不再问干部室什么,悄悄把档案锁进办公室的柜子里,等过些天再轻描淡写地还给干部室。
  只有一页录干审查表,别的什么材料都没有,说明在原单位的职位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一个子虚乌有的干部以调动的方式,绕一个曲线就变成了正式干部。在街坊间,韩江林经常听到两类进入干部队伍的渠道,一类曲线进入,某某领导的家属原来没有工作,通过招工进入国有企业以后,又以提拔的方式进入了机关;一类是直接进入,即在某机关做一些后勤服务工作,然后通过招聘的形式,成为一名机关干部,再靠关系调入上一级行政机关,这样,坊间的一些议论随着他们的调动而烟消云散。
  施超然和李国胜能够把干部升职表塞进档案袋,他们也可以把聘干指标卡下来,然后让有关系的人填写以后,到市级机关盖一个章,聘用手续完成,录用程序天衣无缝了。有了这个完整的招聘程序,一个昨天还在挑着粪桶的农民今天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机关上班了。像杨洪英那样一些原来由县里聘用,没有得到市人事局认可的干部,尽管为机关服务了十来年,如今却不得不面临分流的命运。
  人说生死两重天,在如今的机关,有关系和没有关系,同样是两重天。韩江林原来以为当上组织部长以后,能够凭一身正气做好干部工作,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仅仅是一份升职表,他就无能为力,这让人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渺小和无助。
  新官不理旧帐,目前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快熟悉工作,考察干部,把干部管理的关系环节交由诚实的干部把关。
  王朝武到省里学习去了,韩江林本想召开一个会议,根据部里每月工作要点,对有关的工作进行具体安排。这样做等于大张旗鼓地把部里的主要工作接手过来,他走向副部长室。石雨林埋头忙写材料,组织部的干部都是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的机灵人,韩江林走到门口,他已经抬起头望着韩江林,等待他发布命令。
  韩江林走过去在石雨林的对面坐下,和声和气地说,王书记学习去了,部里的工作你们多费心了。
  石雨林笑笑说,韩部长年轻、能力强,部里的同志早就翘首以盼,希望在韩部的领导下工作。
  在官场中,跟对人比跟对路线重要。在年轻领导手下工作,随着领导不断提升,部下能够获得更多的上升空间和升迁机会,跟着一个行将退休的老头,相对会减少许多人脉资源。韩江林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仍然谦虚地笑笑,老组工要多帮助我这个新组工。
  石雨林说,王书记学习去了,你又忙南江的事情,部里这段时间变成了没娘的孩子,经费非常紧张,快到年终了,接待欠款、工作经费、到上面拜年的经费都还没有着落。
  韩江林问,前次超然打报告去要的档案经费落实了没有?
  财政就那么一块瘦肉,几十把刀下去,哪个的刀快手快,哪个就割得多些。
  韩江林用随意的语气说,年终了,也该给兄弟们找几块腌肉钱。
  石雨林嘴里客气道,组工干部还能够以工作为重,心里倒没有更多的想法。
  韩江林知道他这是客套话,在以利益为核心的年代,谁还能对物质做到“坐怀不乱”?组织部是管官的部门,工作辛苦一些,眼下没有物质奖励,以后好歹会给一个行政级别做奖励,组织部门除了用官职奖励部里的干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了。大家心里有这点盼头和希望,平时多少的辛苦都可以忍受,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怨言。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财政局走一趟。
  出门时,韩江林联系了王局长,王局长说要到市里开会,韩江林带着石雨林赶紧过去。
  王峻局长在办公室恭迎韩江林,玩笑说,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一声就成,还用得着韩大部长亲自驾临?
  庙大烧香,庙小也烧香。
  三人大笑。
  眼下县财政是僧多粥少,我先给你们两万元暂时应付眼前,其它的报告翻年后再陆续解决,你看这样行不行?王峻笑哈哈地说,如果你再想多要也可以,把我拖到街上插一个草标卖了,只是这身臭皮曩不值钱。
  他先入为主,痛快地提出了具体数目,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唯有接受,说,说好的啊,其它的报告你可别仍进废纸娄哦。
  王峻说,那我是胆大包天了,扔谁的报告也不敢扔组织部的。
  事情落实了,王峻急着赶往市里开会,匆匆忙忙的走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石雨林说,昨天政府办和县委办每家分得二十万元,用于解决外面的狗肉帐。韩江林说,我们和两办是不能比的。嘴上这么说,心里仍然有一丝儿不舒服。王峻局长对他的报告从来都是如数划拨,但王峻是杨氏阵营的人,与兰氏家族毕竟不是一路人,心想,屠晋平有意让杨卉出任财政局长,看来自己也得暗中加把劲,促成这件好事,把财政大权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办起来事总比握在别人手里顺手得多。
  韩江林原想叫石雨林草拟聘用人员分流方案,他担心石雨林不小心把这套方案的主要精神透露出去,这样一来,不愿意分流到企业的人员,和牵涉到分流亲戚的领导,以及极力要求执行上级精神的领导,转而把矛头指向他。他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当上怨大头。他亲自捉刀,关门闭户一整天,弄出了一个人员分流的第三套方案。他自认为这套方案在现行政策下,最大限度地照顾了各方的利益,自己十分满意,只等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交给屠晋平审阅。
  韩江林刚叫打字员把方案打印出来,屠晋平打电话叫韩江林上他的办公室。韩江林拿着方案兴冲冲走进书记室。
  屠晋平埋头批阅文件,头不易察觉地暗示韩江林在对面坐下。批阅文件似乎是领导定格的经典形象,韩江林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毕恭毕敬地站在离屠晋平三尺远的距离,等待着屠晋平训话。屠晋平原来漆黑的头发露出了一些发白。岁月不饶人,韩江林心底一声感慨,如果先前他对眼前这个人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现在,在他心里,这个手握大权的人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甚至是连凡夫俗子都不如的下流坯。虽然自己偶也也会犯错,但他仍然敬畏道德准则,对丧失了道德准则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如果不是敬畏屠晋平手中的权力,韩江林正眼也不想瞧他一眼。
  权力啊,难道你真让人是非不分、让心灵迷失方向吗?韩江林扪心自问。屠晋平抬起头,韩江林立即堆起花团锦族般的笑容,把方案递到屠晋平面前,说,按照书记指示,我花了两天时间,整出了方案,请书记批示。
  屠晋平漫不经心拿起方案瞟了一眼,随手放在堆得高高的文件堆上,说,眼下还不是讨论方案的时候。韩江林心头一凉,花心血精心做出了的方案,居然这么被打入冷宫。如果不是讨论方案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呢?领导一句话,白白浪费下属这么多精力,这是非常不经济的行政行为。屠晋平这个小小的动作引起了的不快。不过,他仍然希望屠晋平重视这个方案,说,分流派和保守派斗得热火朝天,是该处理矛盾时候了。
  屠晋平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在桌面上敲了敲,优雅地点上后深吸一口,胸有成竹的说,让他们斗吧,斗得越凶,矛盾暴露越多,好让我们把把脉,知道谁是盟友,谁是政敌。
  韩江林不赞同这话,心想,你是全县的书记,心胸应当开阔,把所有的干部群众都视为自己人,最少也是盟友,如果书记在矛盾双方区分政敌盟友,等于把自己降格到与他们同等的地位。一个家长要在家庭成员中区别亲属非亲属,这不是非常谎谬吗?
  有些分流人员不断上访呢。他提醒道。
  让他们访,访到哪里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上访几次能翻天?最终信访都会交到地方上来处理,如果上面都亲自处理上访案件,还要地方党委干什么,上级党委直接包办代替,不是自己掸自己嘴巴?屠晋平压抑住火气,用领导和长者的语气教导韩江林,同志哥,看问题要站得高,看得远,处理问题要有气度,要学会宽容,要有雅量。
  屠晋平说,方案放一放有我的考虑,最近上级下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在六月前完成地方行政机构改革,机构改革必然涉及领导干部调整,前两次调整干部,上级下级、左邻右舍打招呼多,对我们制肘过多,被人牵着鼻子绕了几圈晕了头,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有些干部才非所用,有些干部根本不能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在机构改革时,要组织精兵强将认真地组织一次考察,把德才兼备的干部推到能发挥作用的岗位,当然,人员分流就放到机构改革之后,既然分流人员各方有意见,矛盾这么大,就把矛盾下放局长去处理,这也是对新任局长的一个重大考验。
  话到此为止,也许韩江林会佩服屠晋平的公心,接下来的话暴露了某种私心,让人觉得,领导即使出于公心的某种策略和计谋,也必然包含某种私利的考虑。从人性上说,任何人观察、分析事物的角度,都是从自身出发,用自我的视觉和心理观察世界。
  屠晋平说,春节前有几个重要的事情需要谋划,第一件事要把机构改革的风风放出去,甚至有意识地把干部调整的想法透露出去,要不断地吹风,一吹风某些人的神经就会紧张,他们的思想就会暴露,这有利于我们观察和考核干部。
  韩江林绝对不答应这样的观点,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动物,对待自己的升迁调动都会产生某种情绪和想法,在干部调整前弄吹风,弄得风声唳厉,势必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不必要的紧张。“要想富,动干部”,依据前两次的情况,屠晋平是不是搅乱正常的干部调整程序,趟浑水坐收渔利?
  第二件事要求各单位要组织人员和资金,到上级单位走一走,拉拉关系,为以后跑项目奠定基础,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说跑项目,如果不花一点钱跑项目,想天上掉馅饼、空穴来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是还不能摆在桌面上说,组织部进行年度考核时,可以私下里打打招呼,或者把与上级关系作为考核领导干部的一个重要依据之一,大家就会惦量惦量。
  这事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韩江林说。
  屠晋平声音突然提出几度,我看有些人是木脑袋,交通方面的项目投资,去年东江县几千万,我们的项目不到一千万,还沾沾自喜、自吹自擂。
  第三件事做好离休老干的安抚工作,老干局要主动出面协调财政资金,落实老干部的待遇问题,再开个座谈会什么的,去年有一位老干吃饱喝足,拍着肚子说,一年一肚(度),财政困难,不能一年几度,一年一肚,让老干部高兴,不到上面去告就阿弥陀佛了。
  老干部和分流的那些人思想境界不同,矛盾的性质也不同,老干部和上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分流人员在上级眼里,本来就是一根棘手的刺,甩都甩不快。
  屠晋平又说了几个问题。韩江林建议道,既然都是大事情,开个常委会研究一下,群策群力,处理起来不是更妥当吗?
  屠晋平注视了韩江林一会,弄得韩江林心里发毛,忐忑不安。
  说了不做,做了不说,不说不做,又说又做,这是我们处理事情的基本法则,重要的是讲变通,眼下的这些都涉及到矛盾的方方面面,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还是做了不说为好。屠晋平说,常委会虽说是一个班子,但并非同心同德,有些人眼看着矛盾,不会真心出主意出谋略,心里盼着你出事,他好隔岸观火,看你落井,他好下石。
  从书记室出来,韩江林困惑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达观的屠晋平,居然对人产生这么负面的评价。回到办公室,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杨卉,和她闲扯了一会儿,说,小卉,我有一个想法,你是学经济的,财政局的岗位更适合你。
  杨卉心情为之高涨,笑着说,你是组织部长,我适合什么岗位,还不是哥哥说了算?
  一只皮球踢来踢去,你快成足球运动员了,韩江林笑道,我这个部长只不过是屠书记的人事秘书。
  秘书有时候指挥领导。
  等我吃了豹子胆的时候,韩江林好像不经意地问道,我刚从屠书记办公室出来,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杨卉洇了一下,说,最近老有人到市委告他的帐。
  韩江林哦了一声,说,眼下这种气候,干事的人就会有人告状。
  敏感的话题像一根刺,两人都不愿再碰,拉拉杂杂扯了些别的。
  妈要熏腌肉了,要不要给你们做一些腌肉香肠?她把你们咬得很重。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要腌肉干吗?
  到哪里也饿不着大部长,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杨卉自嘲一句,换了真诚的语气说道,如果不去晓诗家,爸妈盼望你去铁厂过年。
  一句话扎进韩江林的心里去,难得还有人惦记着他,眼睛顿时湿浸了,目前的情况他根本不可能到铁厂过年,明里又不能拒绝,话说得活甩甩的,到时候看情况吧。
第65章 孔雀南飞
  省计委立项的资金陆续下到南江,韩江林备了一些年货到省计委给杨育昌几位领导拜了个早年,又顺便去了一趟潘建平家,姨爹姨妈说到问到兰晓诗的情况,韩江林不好说出实情,吱吱唔唔敷衍几句,出得门来,一番好心情被破坏了。
  韩江林想找个人喝喝酒,说说心里话,正要掏出手机,彩铃悠扬地响起。韩江林见是春兰的电话,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想这会儿倒有点心心相映了。
  接听了电话,却是一个意外的消息,韩江林只对小郑说了三个字,去机场。头沉重地靠的靠背上。春兰在白云生活得好好的,新盖的另一楼房刚刚封顶,怎么扯脚就走呢?
  韩江林到机场的时候,春兰的红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坪,春兰和罗丹站在车头说话,见到韩江林的车开进来,罗丹远远地热情挥手相迎,这情景好像是刚下飞机,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春兰一如既往地注视着韩江林,黑衣的风衣衬托得她亭亭玉立,脖子上一条红色的丝巾点缀,增添了几分女性的温柔和妩媚。待韩江林走近,她脸微微一红,流露出几分少女似的羞涩,媚眼稍稍低垂,避开了韩江林质疑的目光。
  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面对韩江林的责问,春兰好像一个背弃爱情誓言的女孩,侧转身背对着他。罗丹哇哇叫道,男士们,登机时间到了,出点力气为女士效劳吧。韩江林接过包裹,紧跟在春兰身后,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他心里,春兰已经占据了一个重要在位置,如今却弃他而去,他心如刀割。
  验票,检查行李,登机。
  春兰离开的一刹那,深情地注视着韩江林,叮咛了一句,珍重。韩江林的心里翻江倒海,但他努力控制着伤感的情绪,官场这么些年,他唯一学到的就是控制情绪,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春兰的背影消失以后,韩江林并不急于离去,他想从罗丹这里知道春兰重回深圳的理由。两人在机场咖啡厅临窗的座位坐下,以便能够目送飞机穿透天空而去。韩江林叫了两杯咖啡,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的神情,罗丹轻声嘲笑他道,姐姐离开,你成了断头苍蝇了吧。
  韩江林一阵锥心的痛,粗声粗气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回伤心地干什么?
  这话触动了罗丹的心事,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孩子和爱情,有时候女人真的不知道该选择什么。她告诉韩江林,春兰前夫视网膜脱落,丧失了视力,那个女人又离他而去,春兰需要回去照顾孩子。她有意想让韩江林高兴,说,我在那边的生意、房子、孩子都交给了春兰,她在这边的财产、生意和车都交给了我,其中包不包括你啊。边说边调皮地眨着美丽的凤眼。
  韩江林哪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喝完咖啡站了起来,说,走吧。
  罗丹站起来时,哎哟地叫了一声,说崴到了脚,弯下身去按摩。韩江林赶紧过去扶起她,问她崴着哪里,要给她按摩。罗丹挽着他的手臂说,没事,你挽我走吧。
  穿过大厅,候机的旅客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俩。韩江林侧目打量着罗丹,一身时尚的裤袜短裙,把匀称的长腿映衬得美丽修长。上身穿一件黑色皮衣,丰盈的身体浸透出无限的性感和魅力。黑衣和墨镜的映衬,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格外粉嫩,一个淡黄色的牛仔帽又让她有一番另样风情。
  你今天好酷啊。韩江林一向惜言如金,现在也不得不佩服罗丹的这身打扮格外出众。罗丹莞尔一笑,好似接受了韩江林的夸赞,身体依着韩江林,把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陪我去机场画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苗族刺绣、腊染、银饰什么的,我想把自己,也顺便把春兰在白云的房子装饰一下。
  装饰它干什么?
  我打定主意在这边留下来,就想变成一个真正的苗女,罗丹说,哦,对了,这方面我请你当老师,教我苗语苗歌。
  韩江林望着风韵十足的漂亮女人,觉得她似乎有意表现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
  罗丹摇着韩江林的手臂,撒娇道,你愿不愿当我的老师嘛。
  韩江林望了一眼罗丹漂亮的腿,答非所问,崴着的腿好了?
  小小的诡计被揭穿了,罗丹脸樱红了一下,侧着头假装欣赏墙上的画,紧挽着韩江林的手臂慢慢地走。
  她在一幅“玉人夜吹萧”的画前停下来,画面上几个身着民族服装的美丽女子,一人拿着一只萧在悠悠横吹。罗丹看过后,脸色温温的散漫地笑着。见韩江林没有领悟其中的韵味,她一字一句地说了两遍,玉人夜吹萧,玉人夜吹萧,名字好,意味深长。韩江林忽然醒悟,笑了起来。罗丹说,你不能笑,一笑就变味了。韩江林看着她红润如粉的脸,心里一紧一热,说,走吧,司机在外面等急了。
  罗丹顽皮地眨着眼睛,你既然是春兰留给我管理的财产,今天就得好好陪陪我逛逛,叫司机先回去吧。
  韩江林赶紧找借口推脱,年终事多,有机会我再陪你过来看。
  罗丹看着韩江林,一言为定?伸出手指要和韩江林拉勾,韩江林觉得这小小的游戏十分有趣,便和罗丹拉了一下。没想到这一碰,纤纤玉指润滑的感觉直往心里去。
  坐在车上,韩江林闻到了一股馨香的气息。找来找去,原来是罗丹挽他的时候,身上的体息留在了他的衣服上,丝丝如扣,挥之不去。
第66章 英雄救美
  不行,王朝武把人事调整方案往桌上一摔,气呼呼地大声说道。
  经过了严格的组织考察程序,为什么不行呢?第一次向常委会提交方案,韩江林毕竟有些心虚,心想,莫非你事前没有参加组织部的会议,就要反对这个方案吗?
  为什么不行?我的小韩部长,抛开所调整的对象不管,人事合法首先是程序合法,你想想看,你们的考核经过了书记会议吗?
  原来症结在这里。韩江林轻言细语地解释道,王书记,书记会议只是一种临时性议事机构,并不是特别的组织程序,如果把书记会议当成一道特别的程序,你想一想,三个副书记,一个纪委书记,加上组织部长,九大常委书记会中占了五个,已经过了半数,不是等于代替了常委会吗?
  为了求证解释的合理性,韩江林拿出上级组织部一位领导的调研文章,《书记会议的地位和作用》,文章说,相当多的地方以书记会议的形式来议事,事实上剥夺了常委会的决策能力。王朝武放下报纸,反问道,抛开程序不说,新年刚过,你就提交干部调整方案,从政治的角度说,这会不会让干部群众产生别的想法呢?
  王朝武虽然没有把话说白说透,韩江林依然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年前放出调整的口风,年后立即调整,给人的印象就是送礼的人得到了调整,不送礼的人原地不动。这个方案的亮点就是年轻化,为即将开展的机构改革作辅垫。但确实融入了某种程度的私心。在拟订这一方案的时候,除了杨卉的调整屠晋平和他有共同点以外,其它人员调整都各怀心事,但似乎搭成了某种程度的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韩江林有意把在一些乡镇任职的同学和学长调到县直机关任副职,目的只有一个,想给他们一个过渡的机会,以便在机构改革后顺利接替年老的局长。屠晋平强调把乡镇年纪大的同志调进了机关,然后用支持他的人把持乡镇的大权,以便扭转目前乡镇中的某些失控状态。
  王朝武是老组织部长,自然明白人事调整背后的深意,才这么激烈地批评这个方案。韩江林不能顺着他的意思走,否则,不但自己的一番心机白费,还不能实现屠晋平的意图,让屠晋平对自己有看法,于是严肃地说,你不是说过吗?人事调整任何人都会有想法,首先要保证程序合法。
  韩江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后,他仍然坚持说,你最好还是认真考虑这一方案有可能产生的政治后果。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笑了起来,我当然明白这个方案的政治后果,那就是我们这一辈人渐渐地走进了白云的政治舞台。
  王朝武愤然离开部长室。离常委会召开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屠晋平打电话来问方案准备得怎么样?韩江林说已经准备好了,想了一想,又把王朝武的意见如实作了汇报。屠晋平轻轻哂笑一声,带着淡淡的鄙夷说,值得大惊小怪吗,看黄历的时代早过了。
  常委会的第一个议题,听取白云民族风情节组委会关于转让组办权的方案。转让方案有两套,其实也就是两个人提出的方案。一个是建筑老板吴洪的方案,另一个是杨老六的方案。
  杨老六和韩江林是白云同届不同班的同学,学习倒数,凭着一身蛮力倒处惹事。父亲开着一个汽车修理铺,杨老六毕业以后买一辆班车跑运输。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凭着充沛的体力,别人跑一趟他跑两趟,别人不敢接的生意他敢接,生意渐渐做大。不知凭着哪路关系,他和屠晋平混得像哥们兄弟,屠晋平有不好派公车的地方,杨老六帮屠晋平出车,俨然成了屠晋平的私人司机。
  吴洪的承包方案纯粹是为了陪衬,使一个障眼法,让杨老六名正言顺地接手组委会的领导工作。参加常委会的人都知道出让组委会领导权的理由不是那么光彩,但是,谁也不好撕破脸皮揭穿书记的把戏,谁家都有一档子事,有些事还得依靠书记去摆平。
  王朝武毕竟是经过多年教育磨练的老干部,党性原则强,苟政达表态支持市场化运作方式以后,轮到王朝武表态,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支持市场化的运作方式,作为一种民间的活动,政府的责任就是扶持和引导,但是,承包组委会的两个方案,我根本看不到任何市场运作的机制,从财政扶持上看,一百万的经费,已经大大超过了组委会预算经费,加上各单位的接待,等于县里将要为此次活动支付数百万经费,承包者却可以利用组委会的权力,向旅社和私人老板收取额外的资金,也就是说,变相地给某些人提供了谋取利益的空间,把本属于政府或公共财政的利益转让了出去,从程序上说,市场运用就是要招投标,现在议一议就把方案发包出去,这仍然是找市长而不是找市场。
  屠晋平仰着头悠闲地抽烟,一直耐着性子听王朝武发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王朝武的话,招投标只是换一些人议标,你就能够保证那些所谓的专家就公正吗?他们决定标底,常委会的决策权在哪里?把我们这些人往哪里摆?
  王朝武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屠晋平摇了摇手说,你的话还是不要说完的好。这话让王朝武一愣。屠晋平说,这个方案是经过组委会全体成员充分酝酿的结果,我们应当尊重同志们的成果,是不是这样?
  王朝武说,讨论问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只是在表明我个人的意见、想法和态度,正是因为对工作负责,对同志们负责,我才提出不同的意见。
  屠晋平脸色沉了下来,顿时加重语气说,同志们,讨论问题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副职就是副职,要充分地理解正职的想法,主动地配合正职的工作,而不是过度地强调自身的想法和立场。
  王朝武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屠晋平,喃喃地说,我没有不配合工作啊。
  这件事情大家没有意见,就按杨老六的方案办吧,这就叫政府引导,民间承办,调动社会资源办社会的大事,这在全国都是开了一个先例。
  屠晋平关于摆正位置的训导,让大家为了警醒。轮到讨论人事方案时,常委们果然都摆正了位置,对韩江林提交的人事方案只说同意,这样,杨卉就由团县委书记调任财政局党组书记、副局长,谌洪由出任公安局副局长、副政委、党组副书记。扶贫局、民政局、教育等重要单位的副职,都换上了政治上倾向于韩江林的人。关于韩江林继续兼任南江党委书记的问题,与兰氏家族斗了二、三十年的杨氏家族代言人、列席常委会的政协主席郑建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组织部长责任重大,不宜继续担任南江镇党委书记,从工作能力上,一个人身两个重要职务,不利于专心工作。他的目的就希望让龙林及时接过南江镇党委书记的重任。屠晋平解释说,南江是民族风情节的分会场,当前许多建设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南江工业园区也在扩大规模,需要一个常委坐镇南江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第一次提交的方案就胜利通过,自己小小的政治意图得以完全实现,韩江林暗自了松一口气。从常委会议室出来,韩江林竟然哼着一支轻快的白云小调。他刚走进办公室,王朝武随后跟了进来,开始收拾东西。韩江林问,王书记,你这是干什么啊。王朝武苦笑道,我得听从班长指示,摆正自己的位置。韩江林假心挽留,你得留在这里,我们还需要你扶上马,送一程。王朝武说,年轻人有思想,有魄力,我们落后了。
  王朝武放在组织部办公室的就是几本书和笔记,东西不多。韩江林热情地帮他搬到了书记室,王朝武什么也没有说。韩江林回头一想,这是不是有礼送出境的嫌疑呢?轻轻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以后凡事都要三思,不要留下尾巴和遗憾。
  办公室完全属于自己,韩江林高兴地坐下来,得意地拍了拍桌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忽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他打开手机,谌洪的电话马上打了进来,和韩江林闲扯。韩江林笑着说,别跟我扯淡了,想知道消息你就问吧。谌洪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好消息还不是需要仰仗你这个贵人?
  韩江林一字一顿地说,通过啦,离摘桃子只剩一步之遥了。
  谌洪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嘴里却说,桃子还没到手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韩江林真诚地告诫,哥们,人要知足,你现在可是副局长、副政委、党委副书记,一肩三挑,这在白云公安局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
  说吧,需要怎么感谢你。谌洪嘿嘿一笑,你那坛子窑了一段时间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韩江林知谌洪所指,性事方面欠帐多了,有时确实挺郁闷、心慌意乱的,他笑着说,哥们,要报答我就好好工作,保好一方平安,别动歪脑子。
  谌洪中气十足地说,是,一定按领导的指示办事。
  挂了手机,马上出现短讯提示,韩江林一看,原来是王朝武书记转过来的一则短讯,,要摆正位置,不要当绊脚石。谁这么快透露了常委会议的内容?
  这话竟然和屠晋平的口气一样,韩江林心里纳闷,于是回道:不知道。发出短讯以后,他只感后背发冷,心想,原则上保密的常委会,因为各自的倾向和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不同,实际上把常委们置身于四面空洞无遮拦的境地,以后发言还得多加小心为是。
  从其它渠道确认得到提拔的学长,纷纷打电话要宴请韩江林,他一一回绝,告诫说,革命的路还长,目前只是万里长征走远了第一步。学长们责怪韩江林过于小心,说,在小小的白云,你一个大部长还有什么摆不平的呢?韩江林只是笑,心想,具有更高的政治敏感性,这是他比这些学长走得远的原因之一吧。
  在街上迎风而行,春节时他在是晓诗家过的年,但兰家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和晓诗的关系出现了异常,全家上下对韩江林非常客气,却少了从前的亲热,这让韩江林的心凉了许多。他原意要上兰晓诗家吃饭,犹豫了一阵,终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粉店,一个人孤孤地吃着米粉时,韩江林颇有几分凄凉,也有几分索然,心想,不赴同学宴请而吃米粉,难道就是高风格吗?
  韩江林望了一眼袖着手坐在火炉边的老板,正碰上老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韩江林低头继续吃粉,想起和兰晓诗恩恩爱爱的日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吃完粉,走到清冷的街上,韩江林抽了一下鼻子,抬头望天,眼睛倒有些泪光朦胧了。
  回到家,清冷的家毫无生气,韩江林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又打开客厅和卧室的空调,打开电视,懒洋洋地仰靠在沙发上。新闻里又是以色列发生自杀性爆炸事件,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人震撼,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韩江林心底的凄凉稍稍减轻了一些。做什么毫无兴致,韩江林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抱着一本书躺在床上看。
  正迷迷糊糊睡着,手机铃尖锐地叫起来,韩江林以为天亮了,一边拿起电话,一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针刚指向十二点。
  电话里传来罗丹凄楚的哀求,江林,我在高坡乡公路上,快来帮帮我。
  韩江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请人从天华山运木材出山,车在山间公路上抛了锚,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又冷又饿。电话里听到罗丹牙齿格格地打架声。
  美人求救,韩江林心底升起一股英雄气概,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坚持住,我半个小时后到。
  他翻身跳下床,准备拨组织部小郑的电话,脑子轱辘一转,顺手调出谌洪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
  才叫了两声,谌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问,韩部长,什么事?
  韩江林边穿衣服边问,你在什么地方?
  在派出所值班。
  新官上任三把火,文件没下,你火已经烧了起来,县委的考察没错。
  为了全县人民放心过春节,公安民警辛苦了个把月了,韩部长还是把表扬的话留给我们的干警吧,谌洪嘴上这么说,心里有几分得意,问,有什么事?
  韩江林把事说了,谌洪爽快地说,这是我们干警的责任,我马上派一辆车上去。
  韩江林赶忙说,不要惊动别人,你开车,再找个修车师傅一起上去。
  谌洪心领神会,说,我先找师傅,十分钟后到医院宿舍门口接你。
  高坡乡山高弯急,当地有俗语说,九里十三弯,骑马跑三天,越野车出了城就一路上坡,满世界一片雪白,路边的松树披挂着漂亮的雾松。
  真漂亮啊。年轻的师傅不禁赞叹起来。
  从县城来到卡车抛锚的三十四公里处,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而不是韩江林所说的半个小时。
  罗丹已经望眼欲穿,望见车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挥手。韩江林拿着车上准备的毛毯跳下车,高挑美女罗丹冻得满脸发青,蓬头垢面,像一个村妇。韩江林把毛毯往她身上一裹,她佝偻着背披着毛毯,像风中的柳树瑟瑟发抖,韩江林扶她走上越野车,掏出纸巾让她擦脸,把一包方便面递给她,说,将就吃点吧。
  谌洪和修车师傅围着车看,问,什么地方坏?
  一身油污的司机从背风处冒了出来,熄了火就打不叫了,估计是短路,检查了老半天也没有查原因。韩江林塞了他一包方便面,司机也不说谢,撕开袋子狼吞虎咽。
  修车师傅检查了一下线路,说,修好车得要个把小时,谌队长,山上风寒,你们先回去吧。
  谌洪问,一个小时能修好?
  年轻的修车师傅满脸自信,拍着胸脯打包票,修不好我和他一起挨冻,放心吧。
  谌洪用眼睛征询韩江林的意见,我们走?
  司机说,你们先走,我看罗老板没经过高坡严寒,冻得受不了啦。
  离开的时候,谌洪按了两声喇叭告别。他问罗丹,这个冷的天,你一个大老板怎么还亲自上山来拉材?
  罗丹说,什么大老板,谁的生意不是一分一粒地攒起来的?
  韩江林暗暗看了罗丹一眼,心里对这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大概疲惫之极,越野车一路颠簸,罗丹嚼着方便面,居然摇晃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朝韩江林靠了过来,韩江林轻轻地搂着她,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丝如缕的芳香,他冰冷的血竟然莫名地热了起来。
  谌洪直接把车开到县医院宿舍门前,韩江林惊诧地问,你把车开到这里干什么?谌洪狡诘地问,莫非要我们派出所收留罗老板不成?深夜两点到宾馆,韩部长深夜救美,明天还不得成为街头巷尾的重要新闻?
  到她住的地方啊。
  谌洪反问,她住什么地方?罗丹扭了一下身子,醒了过来,迷糊地问,到家了吗?
  到了到了,谌洪说,好事做到底,你就暂时收留罗老板,没有谁会多心的。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韩江林说。
  谌洪果断地说,下车吧。韩江林只得扶着罗丹下了车,谌洪说了一声再见,猛踩了一脚油门,车像箭一般射出去,拐了几个弯消失在深夜的巷道中。
  韩江林连扶带抱把罗丹弄上楼,罗丹似醒非醒,问,你们不会把我拿去卖了吧。
  韩江林说,我就是要把你卖了。
  罗丹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眯着眼睛笑,卖就卖,老太婆不值钱的。
  睡的时候忘了关空调,屋里温暖如春。罗丹一声叹息,好暖和。身子像烂泥团一样倒在沙发上。韩江林说,洗个热水澡防寒。罗丹似梦非梦,点头说好。
  韩江林放好热水出来,罗丹在沙发上睡着了,韩江林本不想打觉她,她满脸泥、头发拧成一团乱麻,一个亮丽的女人折腾这样子,韩江林看着心疼,伸手去摇她。她只是轻轻动了动身子,依然沉睡不醒。韩江林伸出手轻轻拧着她秀美的鼻子,让她呼不出气来。罗丹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韩江林低头去看她是否醒了,没想到罗丹伸出长长的手臂,一勾住韩江林的脖子,整个身子像蛇一样灵活一样紧紧缠绕,韩江林惊慌失措,正待叫出声来,嘴被罗丹用冰凉的嘴唇贴住了,仿佛两块磁石,顿时碰出了火花。韩江林心中的热火即将被点燃,罗丹又像蛇一样滑开,满脸娇羞,咱洗澡去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煮面?
  罗丹从卫生间探出头,泡一包方便面就成。
  卫生间的水漫漫地响起,玻璃上浮起了朦胧的雾花,韩江林的心思也像雾一般朦胧漫妙,预感到今晚会发生一些意外的故事。
  罗丹美女出浴,整个人焕然一新,曼妙的身材更加性感,她走过来了时候,卷袭过来了阵迷离的幽香,让韩江林旌心摇荡。
  罗丹似乎并不领会韩江林的感受,刚才那种调皮离她而去,俨然一个高贵的女人,透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方便面,韩江林像一个忠实的仆人守在一旁。这种气氛似乎只适宜朋友淡淡的情谊,谈论一些无情爱无关的理性问题。
  要木材让老板送货上门,何必自己受苦?
  老板送上门,价格贵一倍。
  你少那几个钱吗?
  她美丽的睫毛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做生意的成就感问题。
  韩江林心想,从生意中寻找成就感,对生意场中人可是最高的境界了。
  罗丹吃完了东西,把碗往韩江林手里一塞,张嘴欲笑,送出一个哈欠,说,主人洗碗吧,客人要睡了。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见卧室开着空调,绽放一个调皮的笑容,说,这房暖和,我睡这房。说着连连打着哈欠进房去了。
  韩江林在书房躺下,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罗丹漂亮的笑容,和那个浅得可爱小酒容,仿佛盛着一杯醇香的美酒,让他在迷醉中沉入梦乡。
  半夜,身边像贴上一团火,睁开眼睛,罗丹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他的身边,正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韩江林正想说什么,罗丹摇了摇纤纤玉指,然后轻轻地把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随后,罗丹拥着他躺了下来。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意外局面,木然不知所措。她身体的温暖随着迷离的香气浸润过来,韩江林身体像泡在酸水缸中,不断发孝,释放出一串串的气泡。身子膨胀,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罗丹紧紧的拥住他,不让他动弹,温热的鼻息缠绕在他耳际,别动,别做傻事,我们这样抱一抱吧。
  睡吧。女人的语气就像哄一个乖巧的孩子。他俩都知道这话是骗人的,在这种情况下,谁都睡不着。尽管身体的欲念越来越强烈,他们都想保持一点君子风度,不想首先蓦然突破那道隔在两人中间的薄如蝉翼的脆弱防线。既然防线迟早要崩溃,不如让它自然而然地倒塌。
  女人更成熟一些,把自己当成了过来人,负有教导的责任。玉手像游蛇钻进男人的身体,在他的胸口上抚摸了一阵,然后滑向身体的更深处。男人开始还能镇定地享受女人的爱抚,当女人的手碰到了他膨胀的身体时,他不禁啊地轻喊一声,女人用温润的嘴紧紧贴住了他的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柔软的身体像磁铁一样依附到男人身上。男人的手伸进女人丰盈的胸脯,抓住了饱满的****,女人好久感受到男人刚毅力量,她的意志倾刻间就要崩溃了,她叫了起来,抓住男人欲剥掉她衣衫的充满企图的手,用媚眼给了男人一个暗示。
  男人把她抱起来,小心地穿过狭窄的门走进卧室,女人松开如钩的手,欢腾地倒在宽大暖和的床上,她满脸春色,用色迷迷的眼睛鼓励着男人。当男人脱掉上衣上时,女人看着他宽厚的胸肌,整个脸涨成了樱桃色。男人把手伸向她时,她仿佛正要经历人生的初次,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男人在女人身边躺下,激烈的拥抱使女人几乎透不出气来。仿佛怕怀中的女人飞走,男人一次又一次小心地靠近女人。当女人身上只剩下胸衣和短裤,好像是为了坚守最后的防线,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剥掉身上最后的盾牌。
  男人用心呵护着女人,焰烈的火焰烧灼着女人。当那团火寻了一道缝隙,慢慢滑进女人的身体时,女人啊地惊叫一声,身体像一片宽大的树叶舒展开来,衬托着花儿怒放。
  男人在丰隆柔和的胸脯,闻着女性淡淡的体香,韩江林的伤感像水一样散去,他的身体里弥漫着男人雄性的情怀。他双手把女人紧紧抱在怀里,贪婪地吮吸着女人的体香。
  姐姐,男人动情地叫道。凄凉、渴求、深情的呼唤使女人的精神崩溃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男人,仿佛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女人久旷的心灵和肉体此时十分脆弱,更经不起男人暴风骤雨的打击,她僵硬的身体渐渐融化,变得像水一般柔软,她瘫倒在床上。眼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好像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男人把整个脸埋在雪白丰满的胸脯上,成熟的****非常柔软,像两只装着温水的袋子堆在胸前,褐色的乳晕周围有一些褶皱,对年轻男人来说,更增添了几分女性的柔媚,令人更感亲切和信任。他荒乱地寻找与女人更加亲近的方式,样子有几分滑稽可笑。
  女人没有笑,也没有出手帮助引导男人。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第一次,都会顺其自然地水到渠成。在他们所受的性爱教育中,第一次训练有素、成熟老辣都会被视轻佻。何况女人此时陷于情欲与理智的泥潭中挣扎,暂且自顾不暇。在决堤的情感洪流之中,绝大部分理智都是一叶失去航向的飘摇轻舟。
  久旱的旷野熊熊燃烧起来,女人好像得到春雨滋润的花草从沉睡中苏醒,从僵硬中复活。男人好像突然间清醒过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他们进一步亲近,他手里中像捧着一个毛绒绒的小生命,稍为一用力,小生命会受到伤害,稍一松手,小生命就从手中飞走,眼睛变得惊畏胆怯,目光从她身上游离开,嘴里却说,姐姐,你真好,我……把短裤脱掉?
  女人满脸通红,愉快地点了点头。男人受到鼓舞,从女人身上起来剥掉女人最后的一丝,女人高扬起雪白的玉腿,把整个身子都敞亮开了,把整个身体都奉献在男人面前。
  男人再一次激烈地扑向她宽柔的胸脯,她紧紧拥着他,给心虚的小男人以热情的鼓励,欢欣地说,好你就要吧,江林,你要我吧,你想要,好好要吧。女人的表达语无伦次,没有任何意义,此时此刻她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表达欢快的情绪,男人需要的也是一种情绪。
  男人受到鼓舞挺起精神,旗帜迎风招展。行进如此酣畅淋漓,缺少经验和感受的他从来没有想到爱的感觉如此美妙,他终于坚持不住,把全部的热情投掷出去,然后贪恋地伏在女人丰腴宽广的身上睡着了,好像那是一张温柔美妙的床。
  手机铃响时,韩江林醒过来,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身边的床上空空荡荡,罗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电话她打来的。他惊诧地问,你在哪儿啊?
  罗丹清脆爽朗的笑声来表示两人的亲昵,我在店里呢。
  韩江林沉浸在昨晚温馨的情景和美妙的感受中,说,我想你,你怎么不多睡一会?罗丹大声说,赶早的狗多拣一根骨头,起晚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罗丹边说边走到僻静的地方,娇涩地说,这么多年我守身如玉,没想到被你毁了,我要还在,你还不得把我吃了?
  韩江林浑身涌起一股暖流,声音如哽在喉,我就是想吃你。他为了表示对罗丹特别的感受,郑重地重复道,我想吃你,很想很想。
  罗丹格格地笑着,女人不仅仅是拿来想的,也是拿来疼的,你疼不起我,就不要想呗。
  在爱情中,男人往往沉浸于浪漫的气息中,忽略现实的客观因素,在女人的心理感受中,现实的因素重于浪漫的思想。他们的关系并非水到渠成,而是在偶然的状态下发生的,在这种非正常关系中,女人心理指向于情,男人则顷向于性。对于这种情感的未来,因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人是何等机灵,她知道此时不会有任何答案,伧促之间发生的肉体之欢,更不会有海誓山盟。她只不过表达心里的愿望,希望男人以后重视她的付出和牺牲,亲昵地笑着说,小傻瓜,你是部长呢,我不早走,大天亮从你的屋里出来,被人看见,会怎么说你?
  这句体贴的话使男人感激涕零,也把男人狂野的心彻底俘虏了,心里产生一股不可抑止的冲动,真想好好地拥她入怀。在男女关系中,安全是首要的,只有要安全的状态下,人们才有可能寻找温馨和幸福的心理感受。世上许多爱情悲剧,往往始于非安全性的威胁,由此造成了情人之间的反目成仇。韩江林温柔地说,天……凉……加衣。
  语无伦次又没有什么意义的话让女人心里为之一震,她轻声说,谢谢。停顿了一下,交代一句,馒头蒸在锑锅里,桌上有煮熟的鸡蛋。
  没想到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女人,居然细致如微。韩江林故意嗷地惊叫一声,一语双关地说,放心,我不会让煮熟的鸡蛋飞走的。他挂了电话,用手拂了一下凉凉的眼角,竟然是泪水,于是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感念着曾经给自己关怀的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了爱自己的人,自己一定要努力工作。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迅速穿着衣服。
第67章 拖出关系
  干部室杨道理主任拿来一个文件请示,韩部长,你看看要不要把这个文件纳入今天的部长办公会?
  韩江林拿过文件,原来南原市人事局给白云县委的调动函,要求把一名叫刘镇江的东江县的乡镇干部,调到白云交警队工作。连续数年,为了配合机构改革,省、市组织人事部门多次下文,优化政法系统干部队伍,政法干警凡进必考,南原市人事局竟然违背先前的文件精神,背后肯定有相当深厚的关系。韩江林想试一试背后的水深,说,这事缓一缓,文件先放在我这儿。
  惟命是从大概是组织部干部室主任最大的优点之一,他非常清楚,在办理干部调动的过程中,拖是一种策略,拖能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直白一点说,拖延对组织部的领导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如果是组织需要的人,在不办理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就可以先把人调到需要的岗位,如果是自己提出要求,这种过程有可能持续数年,所以社会针对组织人事部门有一句流行俗语,世上无难事,只怕搞调动。
  杨道理说,前次讨论的那几个要求调动的人,今天提不提交部长会?
  这里有两个是屠书记想调动的人,但他明确向韩江林表示,还需要认真研究一下。这里的研究是不是老百姓嘲讽的“烟酒烟酒”呢?韩江林不敢枉自揣测。
  韩江林入主组织部第一次部长办公会时,在会上明确提出,要提高组织部门的工作效率,对干部和党员提出的每一个要求,要做到“三明确”:明确第一责任人、明确办理时间、明确办理结果。干部室把韩江林要求的“三明确”写入了“组工简讯”,市委组织部转载以后,被省委组织部的“组织工作交流”转载。在后来的一次组织部长会上,邻县的一位组织部长笑着对韩江林说,韩部长年轻有冲劲,我们得向你多学习呀。他说冲劲而不是说干劲,这让韩江林吃了一惊,知道他话里有话,特意向他请教。
  这位汪姓部长只说了一个故事,他所考核的一位干部,多次在民主测评和个别谈话中,得票率都是百分之八十以上,每一次提拔都没有他,他找到我,我向他解释不清,叫他找分管书记,他找了分管书记几次,分管书记生气了,呛了他一句,要是以民主测评提拔干部,那是老百姓说了算,还要我们当书记干什么?
  汪部长意味深长地说,借这位书记一句话,什么都明确了,还要书记干什么,还要常委会讨论干什么?
  “三明确”的提法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力,在县里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组织部的风气确实变了一个样,一般干部都非常欢迎。县委领导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情势,在一次酒后,王朝武以不经意的态度提示韩江林说,韩部长,屠书记说你表态太快,有些人事情需要委婉一些,不能直接打击他们要求进步的积极性,年轻人嘛,把什么事情都说得太过于明白,事情就没有了回转的余地,难得糊涂呀。
  韩江林知道王朝武的话是善意的批评,心里仍然不服气。事后想想,明白了所谓的官场妙诀,政务方面的事,可以大张旗鼓地说大张旗鼓地做,组织人事方面的事都得视情形而定,有些事情是做了不能说,有些事情是说了不能做的。
  既然别人认为他冲劲大,凡事慢三拍自然不会有错,人事调动慢三拍更不会错,书记想调动的人,书记不直接把信息传递给他,他何苦多事?吩咐说,这次部长会主要讨论第一次公开招考副科级干部的事,把这方面的材料准备充分一些,人事调动放在以后讨论。
  杨道理出去以后,王朝武走了进来,他习惯地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掏出一支烟点上,说,公开招考副科级干部在整个南原都是创举,屠书记说纳入明天下午的常委会议题,方案准备好了没有?
  韩江林手里有草拟的方案第二稿,他觉得方案已经成熟了,没必要再修改什么了,递给王朝武,说,这是第四稿了,请你审核一下,看看能不能提交常委会。
  王朝武认真地看了看方案,改了几个标点,调了几个字句,看完递给韩江林,大体上就是这样,个别细节再斟酌一下。
  韩江林看他改动的地方,句式变换,意思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知道这是王朝武的习惯,或者说也是一般领导的习惯,对下级递交的稿子,不改动一下就不体现领导的水平,可是改动的字句呢,和原意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在日常公文中的咬文嚼字,浪费不必要的时间,似乎变成一种权力像征了。
  在韩江林看稿子的时候,王朝武既像对韩江林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在考虑,启动白云三轮车全部换成轿车的时机是不是成熟,要不要把这个方案纳入常委会议题?
  他的目的是想征求韩江林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韩江林只是把问题在心里轮了一遍。三轮车改轿车,白云县登记在册的三轮车近五百辆,加上没有登记的黑车,要把它们全部撤出运输市场,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利益,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韩江林对这事有自己的看法,认为轿车取代三轮车,无论从经济和安全性考虑,都是一种进步,用纯哲学术语说,这是事物发展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但生活不是哲学,如果不是顺其自然,而用强力推进事物的进展,在新生力量和守旧势力的搏弈中,两者必然发生激烈的碰撞,某一部分权势人物借此谋取自己的利益。在拥轿派和保三派中,韩江林自然倾向于拥轿派,但他又认为,生活是一种自然的依次生长关系,三轮车被强行取代,或者三轮车被自行淘汰,都是一种客观存在,在这个过程中,个人的想法和态度并不重要。他想起上次常委会屠书记对王朝武“副职就是副职”的批评,暗笑一下,问,屠书记的意见呢?
  王朝武摇了摇头,屠书记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只说事关群众利益,拿到常委会议议。
  有时候,领导没有态度就是态度,韩江林明白屠晋平倾向于用轿车取代三轮车。全市还没有任何一个县以轿车取代三轮车,白云能够走在前面,对于领导来说,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亮点和政绩。屠晋平知道这里面所潜伏的风险,宁可把这风险让民族风情节组委会承担,理由是为了迎接外面的客人,使白云的接待层次上档次。在政治上,窥避风险的能力往往体现了一个领导者在政治上的成熟成程。把风险让下面的人承担,事情成功时,自己稳稳当当地摘取胜利果实,这是屠晋平政治水平上高于一般人的地方。
  如果表明自己拥轿派的观点,等于把自己置身于保三派的对立面上,如果同情三轮车夫们的生活,又等于把自己置身于拥轿派的对立面,站在哪一边都费力不讨好。既然屠书记都不表态,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没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王朝武似乎是为了谋求韩江林的支持,说,杨老六接管了组委会,县委和政府成立的民族风情节组委会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以组委会的名义提出以轿车取代三轮车,拍卖白云城镇出租车营运权,这不是把属于所有三轮车夫公共的运输权限,全部收拢起来,以拍卖的形式交给杨老六经营管理吗?
  王朝武心直口快,直接点中了拍卖城镇出租车营运权的要害。可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杨老六似乎已经做通了政府的工作,县长办公会议已经原则上通过了拍卖城镇出租车运营权的方案。韩江林在常委会的议决中占有一票,但这一方案,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是一把双刃剑,他不想淌这趟浑水了,淡淡地反驳了一句,拍卖可是针对全社会的。
  王朝武苦笑道,谁都清楚,拍卖就像时下的选举,表面上代表们认认真真填写选票,实际上领导人事先已经确定。
  竞拍是需要实力,谁有实力就交给谁做。
  问题是,按照白云目前的经济状况,对三轮车实行全面禁运的条件还不成熟。
  王朝武的问题又回到了起点。
  韩江林走进常委会议室,立即感觉到一种严峻的气氛。屠晋平坐在朝南的座位上歪着头抽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苟政达插科打诨,有说有笑。他刚刚遭遇了一次政治上的滑铁卢,两个月前,省委组织部对他进行了一次考察,传言他将出任省国土资源厅纪检组长,在公示名单中,变成了南原市政法委的一位副书记。屠晋平私下抱怨,天子脚下好做官,只恨生在乡野间。
  常委和列席常委会人员到齐后,屠晋平猛地把桌上的材料一甩,说,你们大家看看,这些材料怎么到了这些人手里,这些上访人员通过什么渠道、用什么办法把这些材料弄到手?
  沙沙沙,会议室如同高考考场,响起一片翻阅纸张的声音。韩江林迅速看完材料,里面是被分流的人员经过省、市领导批示的两封申诉信,后面附的是县里对他们的聘用文件和一些政策性文件,里面并没有什么保密的内容。屠晋平抽着烟,用严厉目光监视着所有的常委们,韩江林侧过脸打量着屠晋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睛迅速地溜开。
  你们说说,上级下发的政策文件,怎么就到了这些人的手里,让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多大的被动?
  政协主席郑建民是县里的老领导,一向以敢于主张正义受人拥戴,材料涉及的单位几乎都与他有着相当的渊源。他见常委们都不说话,沉吟了一下,说,屠书记,我看这些材料都是公开下发的,下发的面非常宽,这些聘干都在机关工作,有可能接触到这些材料,不存在我们的干部有密泄露的问题,这里面也没有材料是机密文件。
  有些工作事关大局,有可能影响社会稳定,那就是机密,比如说组织工作,人事工作,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材料都列为机密。屠晋平说话的时候,把眼睛横扫全场,想从常委们脸上得到热烈的支持,但常委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屠晋平是观颜察色的行家,见大家不响应,知道这事深究下去反而会自讨论没趣,立即调转风向,说,现在不是提倡政务公开么?政务信息公开是一个大趋势,关键是我们的态度问题,领导干部要对形势保持清醒的认识,对那些影响大局的事要做防患于未然。他停顿了一下,当然啦,上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由中央、省一级领导批示督办的案件,一年也就那么几起,所有的上访案件,最后不都得回到起点,回到我们手中么?有上访案件存在,这就好比肚子里存在蛔虫,适量蛔虫存在是有利于健康的,老百姓不是说么,歪歪树子千年不倒,因为它增加了抗风的能力,具备了一定的免疫能力,存在少量的、与我们干部的思想工作无关的上访案件,正是有利于增加我们党委、政府机体的免疫能力,所以我们要对上访案件、对上访人员抱一个正常的态度,以平常心对待之,不能动动就以上访专业户、钉子户这些敏感的词去刺激他们,激化矛盾。
  这一番话冠冕堂皇,常委们频频点头。韩江林心里直想发笑,心想,人们容易受到语境的影响,一旦处于语境之中,某些歪理会变成正二八经的真理,如果不激化矛盾,就要用方针、政策去及时处理矛盾,用人性化的策略去安抚干部职工,而不是采取拖的战术弄得双方剑拨弩张。
  用苟政达的话说,人员分流是一个烂山塘,让烂泥臭泥沉静一下,水或许清澈见底,如果从中搅一搅,只会臭气熏天。这也是大部分常委们的态度,于是大家听任屠晋平训示,不想发表什么言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屠晋平说,贫困县经济发展的总量有限,要想出成绩、出干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改革上做文章、发展思路上下功夫,我们率先举办民族风情节,市委领导非常感兴趣,决定秋季在南原举办中国南原国际民族文化旅游节,等一会儿,市委常务副秘书长周白川带队专程来考察民族风情节的筹备情况,大家都过去陪同考察,听听上级领导的意见,今天的会议要讲究效率,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拖拖拉拉、议而不决。
  在讨论了两个议题后,由韩江林汇报公开招考副科级领导干部方案。这套方案获得常委们一致支持。方案提出由王朝武任公开招考副科级领导干部领导小组组长。屠晋平提出由他亲自兼任领导小组组长,王朝武任常务副组长。
  关于三轮车全面禁运、拍卖城镇出租车营运权的方案没有提到常委会上。据韩江林事后了解,王朝武妻舅中有两人从老家来到白云跑三轮车,为了兼顾妻舅的利益,他又找到屠晋平据理力争,屠晋平答应缓一缓,这一方案从议程中暂时剔除,放到以后条件成熟再讨论。
  常委会散了以后,屠晋平带领全体常委到设在白云宾馆的风情节组委会检查工作。他特意把韩江林叫到自己的车上,说,你是民族风情节组委会副组长,这次由你向市委检查组汇报工作。韩江林谦让道,书记老道,掌握情况全面,还是书记出马。
  屠晋平得到夸奖,乐呵呵地笑,老将出马,志在必得,我出马自然没问题,但老马不仅要识途,还要给年轻人机会,以后轮到你们主政白云政局,我回来多少能够讨得一杯酒喝,如果是别的陌生人,我能讨酒喝吗?
  屠晋平说,干部年轻化有深刻的意义,从大的政治方向上说,这是事业的需要,从小的方面说,这是人性的必然,你想一想,谁愿意在一位人老珠黄的女人身上费心思?谁愿意给朽木枯树浇水剪枝?谁不希望自己浇灌的小树长成参天大树,换句话说,人生活在世上,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希望,必然会获得更多的阳光、空气和水份,这就是现实残酷无情的优胜劣汰法则。
  屠晋平用真诚的语气说了大实话,让他出面汇报工作,确实有推他上前台的意思,韩江林竟有几分感动。
  在汇报会上,屠晋平点韩江林的将,韩江林当仁不让了。韩江林不拿任何稿子,用沉稳的语调、简练的语言,就民族风情节的筹备情况做了汇报。周副秘书长一边记录,一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韩江林,频频点头。韩江林心中大受鼓舞,但他并没有更多的发挥,而是像在演奏一段精彩的乐曲,在适当的时机嘎然而止,把无穷的韵味留给了观众。周副秘书长似乎意犹未尽,微笑着问,没有了?
  目前我们能够想到的和努力做的就这些了,做不到的地方请周秘书长和上级领导多加指示。周副秘书长和政府刘副秘书长受到影响,情绪饱满地发表了意见。韩江林一边认真地记录指示,心想,心态良好,把枯燥的汇报玩弄成精彩的乐章,同样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宴席两桌,分成了对口接待,苟政达陪政府刘副秘书长坐一桌,屠晋平陪周副秘书长坐一桌,屠晋平在周副秘书长的右边坐了,周副秘书长招呼韩江林到他左手坐,这让韩江林受宠若惊。
  席散,大家都喝得几分醉眼迷离,屠晋平提议上级领导检查检查白云的文化市场,周副秘书长被称为市委机关的“蒋大为”,酒后喜欢放歌一曲,对此提议欣然接受。王朝武酒量较差,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摇着手和周副秘书长告辞,周副秘书长拽住他的手不放,说,老部长、老领导,与民平乐,走吧走吧。王朝武推脱不得,被周副秘书长拽进了新天地歌舞厅。韩江林尾随其后,喝了几杯酒,平日里一个个尊容肃然的领导都原形毕露,大觉有趣。
  走进新天地歌舞厅,韩江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台晃了一下,随后不见了人影。韩江林想起有人对他说的,新天地歌舞厅是由周明和几个机关干部合伙开的,这些人都有深厚的背景,里面养的小姐多、非常漂亮。
  服务小姐见来者都是白云领导,特意安排了两个带套间的大包房,等领导落座,领班走进来和屠晋平低头说着什么,屠晋平点头大声说好,领班便引来了几个漂亮的小姐。大家都像在宴席开始,还没有喝酒的时候,一个个客客气气,劝菜吃饭,把小姐们凉在一边。音乐响起来就像酒到了一定的程度,本性也就出来了,大家都顾不得客气,主动邀请看上眼的小姐跳舞。看到王朝武拽着小姐的手摇摇晃晃地走正步,韩江林心里直发笑。
  周副秘书长放歌几曲后,拥着最婀娜的小姐在舞池里轻歌曼舞。韩江林没有适应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谁闲下来时,就坐近他身旁和他说话。他向来认为性格孤僻,并不招人喜欢,此时领导们大多是在醉意朦胧的情况下向他敞开心菲,他冷静地分析,认为这并不是自己性格使然,而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坐到了组织部长的重要位置,人们看重的是他的前程。前程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好比掏金者面前的富矿,谁又不眼红心热呢?
  和王朝武跳舞的小姐青春亮丽,热情活动,把王朝武的热情煸动起来。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韩江林心想,小姐们还真有这本事,居然能够把一个板刻的人调动起来,如果公务中多几个这样富有热情的部属,能够让下基层的领导玩得开心尽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韩江林朝王朝武树了树大姆指表示赞扬,一曲终了,王朝武坐到韩江林身边,说,年轻人,不能光看不练,让老头子表演呀。
  韩江林玩笑道,你们尽兴,年轻人玩的在后头。
  王朝武羡慕地望了一眼舞姿悠扬的周副秘书长,还是上级的领导放得开呀,上面有文件规定领导干部不能进歌舞厅,你猜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卫东怎么着,天天早上六点钟要在南原的红灯笼跳一场早舞,据市井传言,居然还弄出一曲经典的早舞别恋,要不是他老婆寻死觅活的闹,这场早舞别恋还不知道要拖多长呢。
  大凡文件规定针对的是普遍现象,针对具体的人有没有约束力,要看上级领导如何来看待这件事情。刘卫东的故事成为南原政界茶余饭后的笑谈,并没有影响他的升迁,在最近的干部任免公示名单中,他拟任省政法委副书记,由副厅级升为正厅级。
  王朝武说,最近省政法委通报了一起领导干部嫖娼案,北原市文联主席尹向东五十多岁了,老婆是市委组织部的一位科长,人长得非常漂亮,才三十多岁,不知怎么着,老尹大概在家里没有得到满足,想到出去捞点外快,和一个小姐做事,整了半天没有弄进去,小姐非常恼火,要他加点钱,老尹舍不得加钱,又拽住小姐不放,小姐一气之下报了警,老尹让警抓了现场,除了罚款,职务也被撸掉,从正县级降为正科级,据说是全省唯一因为****嫖娼被处理的正县级干部。
  若不是亲耳听见,韩江林很难相信这番话是从王朝武嘴里说出来的,这也验证了一个真理,环境对人据有决定性的影响。获得奥斯卡大奖的影片《沉默的羔羊》提醒人们,每一个心里都藏着一只怪兽,这只怪兽会不会被释放出来,与个人的道德修养无关。在舞厅的环境下,人们有可能移动内心的道德栅栏,心中的怪兽欢喜地探出头,呼吸暖昧的气息。
  韩江林说了一则笑话,科学检测年龄法则:青年人,亲半天,吻半天,热火朝天干半天;中年人:想半天,摸半天,好事过后喘半天;老年人:掏半天,塞半天,事情不成骂半天。
  王朝武哈哈大笑,站起来边牵小姐的手走进舞池,边说,想不以你居然还有幽默的细胞。
  莫非我外表给人的是古板的印象么?韩江林心里有些不服气。
  舞池里的人搂得如此的紧,就像久恋的情侣,胸贴着胸跳舞。韩江林不想让人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站起来唱歌。落寂地坐在一角的一位身材丰满得有些发胖的小姐走上前来,和韩江林一同唱歌,小姐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浸透出一种迷人的磁性,韩江林多看了小姐了眼,居然对这个穿着朴实、相貌平凡的小姐蒙生一股怜香惜玉的感觉。
  胖小姐一曲《今夜我不曾设防》演绎得如诉如泣,令人感动。待音乐再次响起,韩江林走上前邀请胖小姐跳舞。胖小姐点子踩得特别好,舞跳得特别有韵律,把韩江林带入一种悠然自得的境地,心里无比感慨:在舞伴的选择上,美好的境界原与长相无关啊。小姐看韩江林的眼色迷蒙起来,韩江林从这种眼神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虽然他绝对不会去触动它,但仍然对赏识自己的人内心充满了感激,轻声问,请问妹妹贵姓?
  胖小姐莞尔一笑,你不知道客人不能问小姐名字的规矩么?即使我告诉你一个名字,这一个名字也只属于今晚,只属于此时此刻的你。
  没想到小姐竟然能够说出富有哲学意味的话,韩江林笑了起来,说,那我与你好好享受今宵此刻的欢乐。
  小姐羞涩地看了韩江林一眼,牵着韩江林的手慢慢走到隔壁的包厢,周副秘书长紧紧拥着自己的舞伴漫步。韩江林想退出来,小姐搂着韩江林的脖子,说,没事。附在韩江林耳边说,为了哥哥,我今晚不曾设防。胖小姐的诱惑让韩江林迷离起来,脑海忽然闪过吧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起来了,那是周明,他被判了三年徒刑,缓期三年执行。据说他与人合伙经营着这间歌舞厅。周明表面上对县委政府领导深怀感激,内心深处却怀有深深的怨恨,他曾经对人说,他成了领导们的牺牲品,他要一个个葬送现任领导的政治生命。因为是王朝武以谈工作为由,把他叫到办公室进行逮捕的,他对王朝武的怨恨尤于别人。
  心头的阴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盛开,暖昧的情绪像风中的云渐渐消散,再进舞池,韩江林有意和胖小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当他落坐原位,发现座中人不知不觉地少了。胖小姐把他拉进包间,细语嫣然再说起不曾经设防的话题,韩江林问,座中人少了,是不是小姐们都不曾设防,把他们带出去了?奇怪的是他们从哪儿溜出去的呢?
  胖小姐努了努嘴,韩江林转过身来,墙壁合严合缝,并没有什么秘密通道。小姐为了验证,靠近墙时对着侧面轻轻一推,立刻露出了一个洞天。胖小姐对请求道,这里通到上面的房间,哥带我去开一间房吧。
  洞开的门像一个张大的陷阱,韩江林感觉到某种不妙,趁一曲终了,借口有电话,抽身走出包间,低着头拨着手机号码,慢慢走出了红灯笼。深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仿佛来到平坦安全的旷野,手机里传来了罗丹温柔细腻的声音,这么晚打电话,还不睡吗?
  我想睡宽大的床。说出和罗丹约定的暗语,他生怕罗丹拒绝,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罗丹轻轻一笑,知道了,我看明天能不能抽空过来。女人总是这样,把确定的事情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出来。
  韩江林说,我要你现在就过来,马上。
  罗丹娇嗔道,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召女郎。沉吟了一下,罗丹嘻笑着说,要是实在耐不住寂寞,歌舞厅不是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吗?
  罗丹像对待一个大孩子似的纵容他,韩江林心头一热,调笑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罗丹随即应道,你去了就不要再来找我。
  韩江林明白了罗丹的心思,用一句老掉牙的歌词信誓旦旦的表白,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
第68章 聘干风波
  上午,韩江林从南江镇回县城,车拐进叉路口时,一辆三轮车迎面驶来,小郑紧急避让。一直跟在后面的三轮车突然加速,从右手斜里穿刺出去。两辆三轮车像两匹狂奔的马儿猛烈撞击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破粹的玻璃碎片像冰雹纷纷扬扬撒落开去,三轮车人仰马翻。
  迎面驶来的三轮车上载的年轻人滚出车外,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捂着头站了起来,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淌下,气愤愤地骂,妈的,不会开车就不要开啊,有你这么超车的吗?肈事的三轮车夫是一个壮汉,他除了手背上的一点小擦上,其他完好无损。他对年轻人跺了跺脚,大路朝天,车随我开,你管得着老子?
  开车就得遵守交通规则。
  老子撞你又怎么样,撞死你小子大不了十万块摆平。
  围观的人一听这话来得横,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江林和小郑顾不得他们,招呼围观的人把翻倒的三轮车抬了起来,救起了被在车下的三轮车司机。韩江林一松手,三轮车司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韩江林赶忙把他扶起来,血顺着他的裤管淌到地上,韩江林忙说,小郑,你把这两个人送到医院。小郑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韩江林问,怎么啦?
  小郑为难地说,弄脏了车子不好洗,拦辆三轮车吧。
  韩江林眉毛一扬,小郑赶紧把伤者扶上车,一溜烟朝医院驶去。
  交警来到事故现场,见到韩江林,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处理事故的态度格外认真。肈事者稍稍改变了一点嚣张气焰。
  走在街上,韩江林一路纳闷,肈事者闯了祸要承担责任,理当心惊胆颤,这人有些什么背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
  韩江林放心不下伤者,打电话询问情况。小郑说,年轻人擦掉了一块皮,没什么大碍,王书记的小舅子小腿骨折,医生准备给他做手术。
  在白云,小舅子可是骂人的话,韩江林笑问,开什么玩笑,谁的小舅子?
  王朝武书记啊,人遇到倒霉事,喝水噎着,这两天,王书记家两个开三轮车的小舅子都被撞,肈事者好像是有预谋,故意撞的。
  韩江林脑海里像闪电划过一道光,定格在以轿车取代三轮车的事情上。是不是有人故意给保三轮车派的王朝武一个下马威呢?嘴上警告小郑道,说话要言之有据,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小郑顽皮地说,记住部长大人的教导,在组织部长身边工作什么也不能说,嘴巴要贴上封条。
  下午上班,韩江林特意到王朝武的办公室,向王朝武表示慰问。王朝武伏案批阅文件,眼睛在韩江林的脸上溜了一下,向窗子滑去,然后长吁短叹。韩江林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王朝武静静地听完,拉开抽屉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了过来。韩江林看着王朝武心中重重的样子,满心疑惑地拿起信打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送给你两件小小的礼物,请你闭嘴,不然,你还会收到一单大礼。
  韩江林比自己遭到恐吓还要气愤,胸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太平盛世,日月昭昭,究竟谁还敢这样无法无天?
  王朝武两天一摊,苦笑道,天知道啊。韩江林掏出电话拨谌洪的电话,谌局长吗?请你到王书记办公室来一下。
  王朝武说,事情做得滴水不露,两起事故看起来都是意外,公安介入调查,调查谁,查什么呢?
  韩江林说,从肈事者身上查起,顺藤摸瓜,我就不相信查不出背后的指使者。回想起今早上遭遇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事情完全是肈事车辆违章行驶,表面上确实不存在任何预谋。
  谌洪应召来到,韩江林说明了情况。王朝武把恐吓信拿给谌洪。韩江林问,你根据这封信,从肈事者开始调查,不能让黑社会那一套有生存的土壤,搞得人心惶惶。
  谌洪轻轻挥了挥信,说,这样的信我们搞公安的每个月都会收到,人正不怕影子歪,懒得理。他转向王朝武,你的两个舅舅都遭遇车祸,事情也太凑巧了,两者联系起来,这背后肯定有问题,我回去一定会亲自带队开展调查。
  谌洪的话让王朝武觉得自己未免小题大作了,略为有些不安,无巧不成书,或许事情只是巧合,
  谌洪说,事故肯定不是巧合,即使事故是巧合,这封信也足以说明事故后面存在黑幕,作为公安局长,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揭开这层黑幕。
  韩江林想起兰晓诗遭遇的车祸,至今不了了之,心里十分气愤,谌局长,这事公安还真得用心查一查,如果不查出名堂,不把坏人绳之以法,只怕会助长坏人的气焰。
  从王朝武的办公室出来,两人一起来到部长办公室。谌洪关了门,悄声对韩江林说,我看王朝武书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韩江林生气地说,什么难言之隐,堂堂一个县委副书记,居然被人用老鼠玩猫的戏法玩了一把,心里会好受吗?谌洪被批评,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大鬼好敬,小鬼难缠。
  就是小鬼也要给我揪出来。
  好,我一定遵照指示办事。谌洪笑着痛快答应,又说,双方都受了伤,肈事者痛快承认违章,愿意承担全部赔偿责任,还真不好说他们是有预谋的伤害?
  韩江林对此无话可说,真诚要求道,王书记工作兢兢业业,是我们事业的基石,群众非常信赖,只是心直口快,做事缺乏方式方法,难免会得罪一些人,这样的干部不多了,我们要保护好这样的干部啊。
  谌洪被韩江林的真诚感动,不停地点头,是,如果后面的捣蛋小鬼,我就是变成钟馗也要把他揪出来。
  说着话,韩江林的手机铃响,他见电话是苟政达打来的,丢了一个眼色暗示谌洪,谌洪趁机起身离开。
  苟政达问,韩部,你手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刘镇江的干部调动函?
  韩江林想起了那件压在自己手里的干部调动函,如果承认函件在手上,一旦苟政达提出什么要求,他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装出非常热情的态度打着哈哈,什么人值得县长大人亲自费心啊。一边说,一边想起当年为了求到宁波挂职的机会,深夜蛰伏于县长家门口的情形,现在可是县长反过来向他询问干部调动情况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大概苟政达也是受人之托,倒也爽快,竹洞倒豆子一般,哗啦啦道出了刘镇江的真实面目。说他父亲是南原市第一建筑公司的老总,顺便简单说了一下刘总的情况。
  韩江林哎呀呀叫了起来,一位有数百万家产的建筑老总,子承父业就行了,何必要让儿子在乡下折腾,一个月挣千把块的工资?
  老弟,你有所不知,钱挣多了,自然就想开拓新的领域,把触角往政治上发展。
  刘总这是邯郸学步,铸造栋梁之材。
  家境殷实方能从容计划儿子的将来,刘总看得起白云,借这块田过水,我们只好与人方便喽。
  韩江林说,等我问问,刘镇江的商调函来了没有。
  事情点到为止,苟政达顺水推舟,刘总已经过来了,你查到了给他办一下。
  刚放下电话,屠晋平又打电话来问这事。韩江林大为惊奇,心说,这个刘总能够调动白云的两位最高行政长官为其说情,真不简单啊。他回答屠晋平也只是说查一查,看商调函在什么地方。
  韩江林得意地把函件看了又看,心想,拖还真是一个好策略,背后的网络和关系水落石出了。
  书记亲自追问,不给一个回音不好。韩江林给屠晋平回电话说,商调函查到了,因为不符合县里的进人政策,干部室没有拿出来讨论。
  屠晋平说,网开一面,特事特办。
  韩江林装痴说,县委文件规定,特殊情况进人要常委会讨论,我想这事进了常委会,以后要求调入的人就多了,县里的工作难做,这个人的调动,屠书记签个字,明天就下文。
  屠晋平沉吟了一下,我到白云还没有签字调人,开了这个先例,县委以后怎么能够把好进口关?
  按照刘镇江的条件,不符合县委的进人规定,组织部无权办理。
  屠晋平说,老弟,有些人我们得罪不起,明里不能办就办了不说,一个人是不是有能力,往往就在于能办别人办不了的事,这事就交给你了。
  这不是明里叫我违规吗?韩江林心里寻思,屠晋平说的还真有一些道理,如果说人人能办的事,书记县长招呼秘书办理,只是举手之劳,何苦费心给自己打电话呢?
  放下电话,韩江林主政组织工作不久,对调动的办法和套路不是十分了解,一时想不出主意。他想用李国胜和施超然所采取的暗渡过陈仓的策略,又觉得有些不妥,暗渡陈仓对于干部调出有用,人走茶凉,谁也不会在乎一个调走干部的情况。调进来则不同了,一个大活人摆在那里,不管是本单位还是想调入本县的人都会追问这个人的来龙去脉,纸终究包不住火。
  假设刘镇江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呢?他的特殊又在什么地方?这样一想,韩江林倒有些生气,刘家还真不是东西,拥有几百万家产,只需一间小小的门面租金让儿子花销,足以抵一个人的工资,何苦叫他来乡下折腾受罪?
  办公室吵吵嚷嚷的,韩江林刚关上门,随即响起嗑门声。门开,张主任站在门口,用征询的语气小心问,韩部,待岗的聘用干部非要见你不可。
  韩江林抬头了张主任一眼,刚才和聘用干部做解释有些激动,脸上浸出一些红润,倒有几分可人。她偷偷抽身过来征求韩江林的意思是,如果韩江林不愿意见,她可以借口韩部长开会去了,不在办公室。
  韩江林本欲去接见聘干,机关工作需三思而后行,凡事慢半拍的告诫犹言在耳,他说,我处理完这个急件就过来。
  韩江林拿着笔在案头的文件上比划着,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写,脑子高速运转起来,思考如何向他们做好解释。
  十多个停职停薪的干部把组织部小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张主任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回答他们的提问,气氛并不是十分紧张。韩江林看着眼前这情形,不由得一阵慨叹,经过党的多年教育和机关历练,他们都是好干部啊。这一声慨叹使韩江林的思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才他对聘干们有组织的上访十分反感,想到了用外交词令的办法说服他们,现在,他对聘干们深为同情。想到当初自己在南江挂职,为了回到县里求爷爷告奶奶,聘用干部如今可是为了正当的权益、为了生活而向组织提出正当的要求,这可是他们辛苦十余年应有的权利。
  韩江林站在聘干们给预留的主位上,环视了聘干们一周,这可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啊,韩江林在机关跟张副县长当秘书时,没少和这些人接触。他的目光落在杨洪英的脸上,她似乎没有了先前的直露和勇敢,或许是不愿意为难韩江林,畏畏地躲在一角,明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韩江林朝她点点头,真诚地说,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老师、大哥大姐,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畅所欲言。
  站在旁边的陈忠诚把手里的信封递给韩江林,说,我们的要求都写在上面。韩江林接过来,把材料从信封里抽出来,迅速地看着。十数双眼睛刷地齐集过来,他感受到了一种责任,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看完封,韩江林眼里蒙着一层泪花,心情有几乎激动,说,大家想听套话还是真话?
  真话!异口同声,整齐得就像小学生回答问题。面对处于弱势的干部,韩江林心头滑过一丝难过。如果在某些领导眼里,这些聘干提出正当合理的要求是钉子,是叼民,此时此刻,韩江林觉得多年的教育和历练,他们一个个奴隶性十足,向组织提正当的要求已经心怀恐惧。如果这种恐惧不疏导,累积起来,极有可能变成反判的思维和性格,对自己和对外物都会造成伤害。这正如历史书上所说的真理,奴隶的反抗往往最为激烈。
  韩江林说,你们的要求归纳起来是三个问题,一是通过招考的形式,解决干部身份和待遇;二是要求按照企业的形式,交社会保险,纳入社保范围;三是按照聘干分流政策,解决目前的生活费问题,大体上是不是这三个要求?
  聘干们纷纷点头,陈忠诚说,韩部长,我们聘干除了做机关工作,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做,有些人过年的钱都是借的,现在家家都有娃儿上学,希望组织发给原来的工资和过渡期生活费,得几个钱给娃儿报名,不然孩子就要失学了。
  想到养父东挪西借给自己筹措报名费的情形,韩江林心底一声幽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他拍了拍陈忠诚的肩,陈主任,陈大哥,这个我能体谅,你看能不能这样,哪家娃儿上学确实有困难的,你统计一下,给我一个名单,我给教育局通融一下,特事特办,解决一下目前的困难。
  有人说,韩部长,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是贫困县,乡下困难的孩子多,靠同情是解决不过来的。
  韩江林点头说,这我知道,经济不发展,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我今天只是就是论事,解决暂时的困难。
  大家纷纷点头,感谢韩部长的好心。
  一些说,韩部长人年轻,思考问题老道,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韩江林激动地说,这三个问题我倒过来回答,第三个问题,对于解决目前生活费问题,目前在岗的,我想各单位还发给了在岗工资,已经离岗的,采取过渡期办法,发给过渡期的补助经费,上面规定是三个月的时间期限,考虑我们县里的情况,我请示县长一下,时间能不能延长至半年。
  补助经费会不会抵扣以后离岗的一次性补助呢?有人问。
  不会,补助经费我们尽量争取由各单位发给,分流补助由县财政拿钱。第二个问题,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在企业工资几年、十余年,达到退休或者企业倒闭,就纳入社保,你们为政府工作最少的也有十年以上,政府不会倒闭,一个文件把你们分流了,领几块钱就走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要把你们纳入社保,又没有相关的文件规定,也没有可以参照的先例,最要命的是,社保部门不同意这样处理,我的想法是,以后公务员都是考试进入,年轻的同志通过考试的办法进入公务员系列,年纪稍大的,暂时委屈你们一下,分流到国有企业工作,交纳社会保险,解决老来以后的养老问题。
  聘干们满脸凝重,表情十分复杂。韩江林说,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一半,公务员招考都有年龄规定,我想在座的年龄都偏大了,年轻人可以考录公务员,年龄大的受到限制,即使参加了考试,市里也不会审批录用,大家都是老机关,对文件精神理解比我还透彻,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韩江林言词恳切,大家的情绪相对平静,几个人问了一些个人的问题,韩江林一一做了解释。陈忠诚说,韩部长的解释算是仁至义尽了,大家散了吧,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来找韩部长。聘干们走出会议室时,和韩江林点头告辞,有几个熟识一些的,主动上前和韩江林握手。
  望着他们的背影,韩江林扪心自问,就是这些老实厚道的聘干,为什么会成为一些人眼里的上访钉子呢?
  韩江林立即给苟政达县长打电话,先说找到了刘镇江的商调函,苟政达说要抓紧研究办理,语气有些急切。韩江林应承说,下次开部长办公会提出来研究,转了语气说,苟县,向你请示一个问题。韩江林把聘干的要求说了,说了请聘干原单位解决他们待岗期间生活费的想法。
  苟政达说,我原则同意你的想法,这事就由组织部向相关的部门具体协商解决。
  顺手把皮球推了过来,真油啊。韩江林不由得心笑。接了一件棘手的活,韩江林算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他到办公室吩咐张主任,你按照有聘干单位的名单,通知各单位的一把手明天上午到组织会议室开会。退到门外,回头交待一句,必须是单位一把手。
第69章 温泉脂凝
  县委大院停着两部高档轿车,一部是没有挂牌照的崭新的墨绿色别克轿车。苟政达答应给组织部换一台新车,上星期到南原办事,韩江林还和小郑到南原汽车城看车,看中的就是这款墨绿色别克。韩江林欣赏着别克车,心想,没听说有哪位领导到县里检查工作,究竟是谁的车呢。旁边的宝马玻璃窗轻轻摇下,韩部长。韩江林猛地驻足,发现二神郎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
  二哥,怎么和老弟打埋伏,来了不上办公室坐坐?韩江林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抓二郎神的手。别克车门打开,走下一位全身发福的中年人,稀疏的头发却剪成时下流行的板寸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老远就向韩江林伸出肉团团的肥手。韩江林握着暖和的肥手,眼睛望着二郎神。二郎神说,这位是我的老哥子,市建一公司的刘总,这位就是我常向你念叨的白云年轻才俊,全省最年轻的组织部部长韩江林。
  刘总把韩江林的手用力摇了摇,说,百闻不如一见,韩部长果然气质不凡。
  二郎神给两人抛了一个眼色,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你们的车跟在后面。汽车应声滑了出去。刘总牵着韩江林的手上了别克。年轻司机给了韩江林一个微笑算作招呼,候两人落座,车紧跟着宝马驶出了县委大院。
  刘总说,到白云来麻烦韩部长,全是为了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韩江林听说,悄悄从侧面打量认真驾驶的年轻人,觉得年轻人和善羞涩,并没有公子哥儿的油滑。
  刘总似乎看透了韩江林的心思,说,我的两个儿子中,大儿子不成器,只有这个小儿子刘镇江,读书成绩不是很好,脑子倒还机灵,姑爹在省公安厅任副厅长,觉得这个小子有培养前途,才想到转到基层公安机关锻炼锻炼,再想办法调进省公安厅。
  在东江县调进公安机关不行吗?
  所有县市的公安机关都向社会招考过,暂时没有编制,只有白云县公安局的尚缺编。
  把全市公安系统的编制情况调查得那么清楚,神通不小啊。南原各县市曾经组织考试,把机关超编的人员部分分流到公安系统,冲抵公安系统的缺编,减轻下一步机关改革人员分流的压力。白云前段时间由王朝武主持组织部工作,精力顾不过来,没有组织考试,因此,至今公安系统仍然存在编制缺口情况,机关的富余人员大大超过其他县市,下一步机关改革的压力相对增加。
  韩江林说,公安局是缺编,但是,县委对人员调动有严格的规定,主要是放松出口,把紧进口,刘镇江的情况既不符合调动的人事政策,也不符合人才引进的情况,事情有些难办。
  屠晋平和苟政达两人都答应过,我才办过来的。
  韩江林说,答应是答应,今天我看到了商调函,请他们签字,他们没有一个愿意签。
  刘总吃了一惊,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们也没有想占用白云的编制,只不过想借白云的编制,过一过水,换一换肩。
  韩江林说,我看刘镇江还年轻,倒不如先到学校读读书再说。
  书自然是要读的,要等他调进省公安厅以后,由他姑爹安排到中国政法大学进修。
  有钱人真是从容,能够用钱把儿子的未来前途规划得清清楚楚。韩江林再看刘镇江,他听着他们说话,满脸的宁静,倒觉得这个年轻人心理素质很好,不失为一块可塑的材料,有了想办法帮他一把的心思。
  刘总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大信封,悄悄递进韩江林的怀里。韩江林吃了一惊,拿起信封摸了一下。刘总讪笑道,这是刘镇江要求调动的一些材料,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韩江林一看,里面是厚厚的四扎人民币,立即烫手似的丢给刘总,说,这材料太机密了,我没有查看的资格。刘总硬塞过来,两人推辞几次,刘总终究抵不过韩江林年轻,钱被韩江林塞进他的衣蔸。刘总十分失望,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韩江林,说,韩部长,车上只有我和儿子两人,镇江这孩子从小嘴紧,这是这辆别克的钥匙,你喜欢就拿这辆别克去开吧。
  韩江林说,喜欢当然喜欢,苟县长已经答应给我配一台别克,我看中的就是这一款,单位有车,我私人还要车干什么?
  有个车,上哪儿都方便啊。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韩江林轻轻一笑,说,我这点工资,哪养得起车?
  刘总赶忙说,我给你办个油卡,油包在我身上。
  韩江林说着感谢的话,钥匙片钻进了刘总的手提袋里。刘总在手提袋里摸着,摸出一串钥匙,带着几分恳求说,韩部长,这个儿子就是我的全部希望了,请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这是我在紫竹花园的样板房的钥匙,里面全面装修好了,你只管进住去就行,房产证我也带来了。
  韩江林钦佩刘总在儿子身上舍得花钱和下功夫,嘴上笑着说,刘总呀,你这是苏东坡遇到老和尚,茶,敬茶,敬香茶,一步上一个台阶呀,你为什么不一次性到位,直接敬香茶?
  刘总欣喜地说,意思是你愿意接受了?
  韩江林语气轻和地反问,我在白云工作,要南原的房子做什么好呢?金屋藏娇吗?
  对对对,刘总欢喜地说,有权有钱的干部,哪一个身边不是养着情人?韩部长老婆出国去了,我给你在南原介绍一个,以后不用当苦行僧了。
  刘总还得意地说了一句流行广告词:做男人辛苦,生活上不能苦了自己。
  韩江林呵呵一笑,没想到刘总是五十的年纪,二十岁的心态呀。语气一转,我老婆出国的时候,在南原给我留了一套房子,我可没有金屋藏娇。
  刘总接过韩江林退回的钥匙,满脸的尴尬,满心的没辙,韩江林那么年轻,怎么是一个油盐不进,怎么也啃不动的硬骨头呢?
  韩江林诚恳地说,我心里十分感谢刘总对我的信任,能够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不是不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刘总的东西。
  你要帮我儿子的忙呀。
  那是,我运用所谓能够帮忙的权力是因为我在这位子上,如果我不是组织部长,刘总会把这些东西送给我吗?
  刘总摇了摇头。
  韩江林说,这就对了,组织部长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而不是我韩江林个人的,自然不用能公共的权力换取私利,当然,我不是说不能给刘镇江调动工作,帮助他调动不收取东西,只能证明我这个人工作方式的问题,原则性不强,它和用组织部长的权力去谋取私利,性质完全不同,我还年轻,还可以为百姓做一些事情,刘总,你要帮助我,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刘总十分感动,说,韩部长,二郎神一个劲夸你,我不相信,没想到现在还真有闻着鱼腥不动心的猫,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韩部长,江林老弟,真希望多一些你这样的官员。
  刘总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招呼一声,就是赴汤蹈火,老哥也不会有半点含糊。
  韩江林握着刘总的手,连声说谢谢。他忽然想起了刘政道在位时,白云县委制定的一个招商引资政策,凡是在白云投资两百万元,或者白云无偿捐助五十万元以上,可以帮助解决一个亲戚在白云国有企业就业,或者从外县调入白云机关工作。刘总既然愿意把一套价值数十万元的房子送给他,或许愿意向白云捐助一定的钱款来帮助白云建设一项公益性事业。白云的文化广场因为资金缺乏,目前处于停工状态,这文化广场又是白云民族风情节开幕式的主会场,书记县长为此焦头烂额,何不让刘总承担余下的工程,即使他不愿意捐钱,也可以为理由,把刘镇江调进白云公安局。
  听韩江林介绍了情况,刘总沉吟半晌,望着韩江林的眼睛说,既然是兄弟,我就说老实话,我愿意把钱送给私人,不愿意送给公家,送给私人,等于买了一个人情,我们做生意的,以后办事还用得上,送给公家,谁还会还这个情,谁又来还这个情?
  韩江林大彻底大悟,佩服不已,真不愧为生意人,本利算得一清二楚。
  刘总委婉地说,老弟亲口提出,不管为人为私,老哥今天卖你个人情,文化广场的后续工程就由我负责完成。
  解决了县里头疼的一件大事,韩江林十分激动,本想立即给屠晋平打电话,把这一喜讯告诉书记,临了又不想让刘总觉得这事有多么重要,便觉住气,顺手摁下了二郎神的电话,问他到了哪里?二郎神回话说已经到了温泉宾馆,受到东江县李县长的热情迎接。
  到了温泉宾馆门口,果然李县长领着人站在门口迎候。李县长握着韩江林的手用力摇了几摇,老弟,有出息把老哥忘了,到温泉来也不打个电话?
  韩江林说,今天不是打电话了吗?
  李县长说,那是杨老板透的风,你打电话了?
  韩江林无语,只是浅笑。李县长说,你那位姨表姐可是一位美人,你就舍得把她放跑了?
  这话有些浅薄,韩江林笑答,听说李县对我姐姐情有独钟,到深圳也就半天的行程,可以打飞机追过去啊。
  李县长脸一红,打着哈哈转和二郎神攀话。隔着大厅玻璃,韩江林看到停车场里有一辆熟悉的红色车子,他正要细看,刘总把他的手一挽,一起朝着宾馆包间走去。
  席间,刘总不停地对大伙说韩江林的好处,大家纷说韩江林的好处,归纳起来,居然像讨论干部任免一般,德能勤绩,样样优秀,韩江林顿时成为席间明星,有几分喧宾夺主了。
  席散玩牌,大家又推韩江林上座,韩江林死活不愿。李县长笑着说,果然是个清正廉洁的优秀干部哩。
  二郎神理解韩江林,把房卡塞在他手里,悄悄说,不打牌就回房去吧,泡个温泉澡,好好放松放松身心,别当清教徒。
  韩江林明白他的意思,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脸燥热起来。
  在寂寞安全的环境下,期待一次艳遇填补暂时空虚的心灵,似乎是每一个具有浪漫气质男人的愿望。二郎神携女伴同行,好像回到了携妓而歌的封建时代,不过,今天携女伴同行的大抵都是大款和权贵,远没有古代诗人的浪漫气质。旧时代的歌妓多才多艺,迷恋于诗人的才华,而今依傍男人的女人们,铜钱像钉子一般塞满了她们的眼睛。韩江林回味着装在心里的女人,兰晓诗冰清玉洁,与前下的污秽没有任何联系;春兰姐像一个居家妇女,与放荡无羁无缘;罗丹独立特行,是一个能顶半边天的女强人,与傍大款的小鸟依人是两类不同的人。
  在韩江林漫漫的幻想中,弥漫着硫磺淡淡香暖气息的温泉水慢慢注满了宽敞的浴池。原来温泉是在田野里,人们就在空空荡荡的田野里脱光了身子,一边洗着温泉,一边对着山野放歌,当年温泉的女池里挤满了美白的胴体,男人们的歌声唱得暧昧,在欢腾的山歌互答中,旷野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生命的张力。物质进步压缩了生命的张力,不管如何,韩江林依然觉得,把温泉引进馆宾客房是非常有创意的想法。脱掉了身上厚厚的衣衫,浑身轻松而活跃起来,温暖的泉水像一个闪着电眼的暧昧女子,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这时,房间的门轻轻响了几下,他心里一愣。没有拴门就是想给一次艳遇预留一条道,留一扇门,艳遇真的就那么容易上门吗?他有些不相信。犹疑之间,一个身穿红色前衫的漂亮女孩把着浴室的门,羞怯地问,先生,需要服务吗?
  韩江林迅速地用浴巾遮掩赤裸的身体,目光落在女孩清秀而稚气的脸上,如果不是在馆宾这种地方遇见了,很难想象清纯如水的女孩会出现在满是污秽的地方。她的脸因为红衫映衬,羞涩中带几分娇媚。站在外表清纯的女孩面前,任何心智健全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原始野蛮欲望的任何一次放纵都是对脆弱女孩的伤害。当然,女孩能够在酒肆歌栏中生存,大抵还有许多人以放纵野性、蹂躏鲜花为乐。
  韩江林听到了心灵潜伏的野兽粗重的呼吸,道德的栅栏受到撞击而旌心摇晃,他对女孩说,这里不需要,你走吧。
  女孩期待的目光暗淡下来,长长的美丽睫毛一耷拉,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绝望地合上了眼睛,樱桃小嘴微微一蹶,转身离开了房间。
  韩江林微笑着摇了摇头,身子慢慢浸进热烫温泉里,轻轻搅动凝脂般的水,一缕缕的雾升腾起来,“华清水滑洗凝脂”,学生时代读到这首诗时,由于缺乏感性的体验,不能很好理解这首诗的意境。肌肤如凝脂般的女人与这温泉的水倒是赴分相宜,这样一想,竟然后悔放走了清纯如水的女孩。正在漫思遐想,雾气迷蒙的浴池里飘溢着一缕馨香,韩江林转过身,一个戴着墨镜,披一头长发的女人站在池子边,朝韩江林莞尔一笑,高挑的身子一个漂亮的旋转,铁锈色大衣飘逸起来,里面只穿一套薄薄的白色内衣,丰隆饱满的身体尽显曼妙曲线,她调皮地问,先生,需要服务吗?本人愿意提供全方位的服务,让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韩江林满心疑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想把池边的女人看得更清楚一些。女人掩饰不住得意,把身上的大衣甩在一边,格格格笑弯了腰。韩江林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抱住女人打了一个旋转。女人说,冒失鬼,把我内衣弄湿了。韩江林哇哇大叫起来,我不仅要弄湿你的衣服,还要让你失身。罗丹噢地尖叫一声,用一个热烈的吻堵住了韩江林的嘴。他就势把女人抱进水池,两具激情飞扬的肉体像两条发情的鱼,在池子里翻江倒海。
  激越的水波趋于平静,韩江林拥着女人如鱼一般光滑的肉体,懒慵地靠在水池边,说,我心里正念着你,你就出现了,真是如意可心的人儿。罗丹把脸靠在他胸前,细腻的手把玩着他的身体,顽皮地微微一笑,它才是我的如意儿。女人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问,它今天和我不是加餐吧。韩江林轻轻拍了拍浸漫出春桃色的脸,自己的如意儿不相信,还叫什么如意儿?韩江林捧起她的脸,望着她清澈的眸子,疑问道,刚才那个女孩不会是你叫来当探子的吧。
  女人假装生气,什么?我说呢,原来已经是二道菜了,它还真不是东西。韩江林一愣,立刻从媚眼里看出了名堂,伸手挠女人的腋窝,女人笑着滑开,被韩江林紧紧搂住不放。女人气喘吁吁的讨饶,求你别闹了。韩江林说,刚才进来那个女孩是你设的局呀。女人装痴,说,什么局呀。韩江林伸手相威胁。女人笑着说,我的爱人可是经得住女色的考验。
  我是经过组织考核的优秀共产党员。韩江林得意地说,我过得了女色关,却过不了你这个情色关。
  英雄难过美人关,谢谢你对我的抬举。
  进来看见一部红车,还以为是别人的,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在温泉巧遇。
  什么缘呀,做生意信信还差不多,一个共产党员怎么迷信落后的东西。罗丹笑着说,上午二郎神来买材料,无意中说起要和朋友约你来温泉,我先来守株待兔。
  韩江林脸上发热,转了话题,你来温泉怎么不给我一个电话?
  罗丹媚目含笑,你不是没有给了打电话吗?
  别,你们不能这样。韩江林在梦中惊叫。罗丹打开灯,轻轻摇着他,江林,醒醒。韩江林张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问,那是不是摄像头?
  怎么啦?
  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韩江林说了在梦中发生的恐惧故事,他和罗丹在宾馆里相拥而眠,被人装摄像头偷拍,偷拍者把两人赤裸裸的照片寄给了市纪委。
  罗丹拥抱着惊魂未定的韩江林,温柔地安慰道,好啦,没有谁会在宾馆里装摄像头。
  网上经常暴出偷拍偷情的故事,韩江林眼睛绕房间一周,摄像头只有针管那么大,装在暗处我们怎么知道?
  那种情况是有预谋设计陷阱,随意订的房不会这样。
  这房间是二郎神预订的。
  罗丹亲昵地拍了拍韩江林的脸,别疑神疑鬼的,没有谁要陷害你。
  他们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吧,趁现在天不亮,我们先走,好吗?
  罗丹稍稍有些生气,既然你怕和我在一起,我们还是分开,以后再也不要在一起了。
  女人的话像尖针刺中韩江林敏感脆弱的神经,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罗丹见他傻傻的样子,心痛地捧起他的脸。韩江林把头埋在伏进女人怀里,丰满的白鸽乳香四溢,韩江林迷醉其间,喃喃地说,姐姐,我永远也不想离开你。
  女人对年轻的男人流露出特殊的感情,一种充满母性般呵护之情。男人在女人宽厚的怀里复苏,顽皮起来。不停地扣击着女人脆弱的心弦。在男人坚强的扣击下,女人自然地张开宽广的肉体和情怀,接纳了男人奉献的阳光爱情。
  静静地相依,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世纪,女人抬了抬柔媚的眼悄悄看了一眼沉浸在梦幻中的男人,手指滑过男人宽厚的胸膛,犹如一个农人测评着自己拥有的土地。
  我们结婚吧,韩江林说,一个对家无比依恋的男人,家永远是心灵里一座阳光明媚的坚实城堡。
  傻呀,你。女人轻轻拍打着男人的胸膛,我是一只浮萍,说不定哪天就随波逐流了。
  男人听了心痛,你是说感情吗?
  女人摇了摇头,利润是生意人的全部目标,感情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放弃吧,为了我放弃吧。韩江林的话语带着几分哀求。
  罗丹感动不已,说出的话却如此冷静,江林,你现在的地位是依靠兰家获得的,到现在为止,你仍然是兰家的乘龙快婿,如果你和我结婚,对你有三不利,一是你放弃了自己良好的政治背景,这等于放弃了远大前程,二是失败的婚姻必然影响世人对你的评价,尤其是和我这样一个老女人结婚,更会让人低看你三分。三是我是做生意的,刚刚在南江投资建木材加工厂,我们有牵扯不断的关系,存在这种关系,对你,对我将来有百害而于一利。
  韩江林任性地说,我不管,在你身上,我找到了做一个男人的雄伟,找到了做一个男人真正的快乐。
  他看着女人的眼睛说,你知道吗,每次和你****之后,我都感觉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像水洗一般,通灵剔透。
  这话让女人十分受用,笑问,像不像泡温泉的感觉?
  她早已掌握了与男人相处的熟练技巧,必须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女人脸上桃花灿烂,爱恋地与男人耳鬓撕摩,江林,我的感觉也非常好,每一次就像登仙一般,我看过一本书介绍,每十万对性伴侣中,只有三对会十分和谐,我们是十万分之三中的一对啊。
  你和他们的感觉都不好吗?
  女人一愣,随即在韩江林身上拧了一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是有感觉,我还会瞧得上你这个乡巴佬?
  十万分之二在哪里呢?
  女人生气地蹶了蹶嘴,有能耐你就一个个去试啊,等十万次以后,你就会找到最合适的性配偶。
  韩江林做了个鬼脸,皇帝后宫佳丽才三千,要有拥十万女人,那得当太阳系君主才成啊。
  嗨,跟你说件正经事,白云出租车改的事怎么样了?
  你怎么问起这事?
  有人邀请我投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就是在第一批投入的一百二十辆车中,给我四十辆的份额。
  谁?
  这是商业机密。
  车改也是县里的重大机密,暂不宜透露。
  罗丹撒着娇说,我不要知道别人的态度,我只要知道你的态度。
  韩江林说,我的态度那么重要吗?他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在眼下,罗丹是他唯一能够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原来你在和稀泥,没有什么态度啊。
  轿车取代三轮,这是必然的趋势,只是需要一个时当的时机而已,关键是别的常委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罗丹暧昧一笑,我只管投资,事情自然有人摆平。
  那么多常委,一个个摆平吗?拿什么东西摆平?韩江林看了看罗丹,原来不是想我才来温泉,而是来当糖衣炮弹来了?
  女人哼了一声,扭转身给了他一个光洁的背,真的生气了。
第70章 裸照风波
  撕开厚厚的信封,几照彩色照片从信封中滑出,掉到地上。韩江林见两具雪白的肉体缠绕在一起,惊诧得心儿提到了嗓眼上,莫非梦中的事情灵验了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照片上的两具肉体,终于辩出了照片上的男人是王朝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一本正经的王朝武,怎么会是这样风流放荡的男人?在照片中夹着一张纸条:请领导们看清一个衣冠禽兽的真实面目。
  谁会跟踪王朝武,拍出这样的照片呢?前些天他曾经在温泉和罗丹缠绵,梦中的情景犹在眼前,没想到一件真实的事情就发生了,自己会不会也被人偷拍了吗?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韩江林惊出一身冷汗。他仔细分辨着照片的拍摄地点和照片的真伪。王朝武和一个年轻女人拥抱的照片非常真实,两人躺在床上的情景也没有任何虚假,只是他无法分辨清楚,照片的背景在什么地方。两具肉体赤身裸体绞在一起的照片,面孔是王朝武的,赤裸的身体青春矫键,与稍为雍肿的中年面孔不是十分谐调。照片是经过电脑精心处理过的,是为了突出某种效果有意为之。
  一个黑影在门口一晃,韩江林赶紧收起照片,走到门边,原来是王朝武犹豫地站在门口,正在进退失措。韩江林叫了一声王书记。王朝武回避不过,慢慢走了进来,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眼珠在韩江林脸上一轮,四目一对,很快滑向窗外,脸色像裹了一层黄油,蜡黄得有些怕人。
  公开招考副科级干部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他问,起始声音稍为上扬,之后喉头像堵着什么东西,细如蝇音,含糊不清。
  韩江林边汇报准备情况,边观察王朝武的表情,猜想他是来探听风声的。面对这个外表一本正经,背地里做着不堪入目勾当的领导,韩江林心里十分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观察一个人,不能看外表,也不能看暂时的表现。
  王朝武指示,公开招考是白云县第一次尝试干部任用人事制度改革,一定要抓好,为以后的人事任用探索出一条新路。正说着,王朝武用手捂着胸口,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韩江林要过去扶他,王朝武摇了摇手,韩江林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问,没什么事吧?王朝武疼痛缓解,喝了一口水,一声唉叹,老啦,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老化了,到处有毛病,刚刚可能是冠心病发作。
  要不要叫小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回办公室吃片药就好。
  真的没事?
  没事。王朝武说着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看着他佝偻的背景,韩江林心想,这事对他伤害不轻。
  韩江林关上门,重新拿出照片仔细验看。他想给屠晋平汇报一下这件事,又有些犹豫。这种事对谁都是糗事,盖着捂着还好,掀开盖子,肯定臭不可闻。韩江林不愿意当揭盖子的那个人。
  究竟是谁所为?谁是幕后指使者?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针对王朝武呢,还是为敲山震虎,别有所图?从先前王朝武被监视的情况来看,幕后一定有一伙人,他们的险恶用心已非一日,会不会因为王朝武坚持分流聘干的意见,惹恼了被分流的人员呢?分流是机构改革的必然趋势,谁想阻挡都是螳臂当车。聘干们经过多年机关历练,韩江林相信聘干们不会采取如此下作的行为。
  联系王朝武舅子的三轮车屡屡出事分析,想必这事与试图搞车改的人有一定的关系,可是,他们事前怎么会知道王朝武一定会阻止车改,有意陷害他呢?如果是要求车改的势力干的,罗丹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她会不会牵扯其中?韩江林不敢相信如此阳光的女人,会与这样阴暗的行为牵扯在一起。她总是劝韩江林忘掉不快,忘掉仇恨,做一个心胸宽广、气度宏大的男人。在韩江林心里,她代表了女人光明美好的一面,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令人不耻的事。
  假设对手是王朝武在组织工作中得罪的人呢?韩江林不敢想象,杨铁嘴先前提醒过他,组织部长是一个矛盾的焦点,许多年轻而有作为的干部就是在这个位置上树大招风,树敌过多,最后黯然出局,如果不能在这个岗位上尽早做出成绩,摆脱眼前的处境,自己的前景并非人们想象的光辉灿烂。
  假设是政敌所为呢?有人试图取代王朝武的位置,故意设置陷阱陷害他,以便取而代之,这念头刚一出现,韩江林身子一阵哆嗦。“他人的存在就是我的敌人”,尽管韩江林一直否定这话,此时此刻,这一哲学术语仍然对韩江林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心灵会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变得阴暗,充满了污秽呢?韩江林扪心自问,无论如何,韩江林必须利用组织部长的特殊地位,建立起自己的人际网络,以便在以后的官场升迁中从容自如,进退有度。
  手机短讯提示,韩江林首先看到了第一条,原来是条黄段子:局长姐夫宴请几位老板,叫小姨子来招待,一位老板看着局长漂亮的小姨子,打赌说,只要局长摸一下小姨子的奶子,他情愿喝一杯酒,局长姐夫摸了一下小姨子的奶子,老板果然喝了一杯酒,小姨子说,姐夫,摸着别放,喝死他。来自罗丹。
  韩江林一边想一边笑,翻出下一条,杨洪英发来短讯,女儿的学费有了着落,衷心感谢,祝心想事成。
  杨洪英是第三位对他表示感谢的聘干了,仅仅召开了一个会,给他们落实了应当得到了工资和生活补助,换来千般感激万般感谢,韩江林满心酸溜,心想,人的心思真浅啊。前天和各单位领导协商处理这件事,机关接待科长说,穷什么穷,杨洪英都用上手机了?韩江林说,穷并不等于丧失追求时髦和时尚的权利,因为爱美,才有可能勤奋努力,奋起直追。
  韩江林想对杨洪英说些什么,手指随意地摁着号码,一个老头提着一只塑料袋走了进来,韩江林放下手机,站起来迎接,邰老,您有什么事?
  邰胜景一边喘气一边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厚厚的材料摆满了桌子。韩江林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种些材料,这会儿心头直发毛,说,老人家,别急,先喝口水再慢慢说。
  邰胜景头一昂,瞪着牛铃似的眼睛,再慢我到阴曹地府向马克思他老人家汇报去了。
  韩江林耐心地说,老人家,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这么多届领导调查下来,查不到符合享受副县级的材料。
  邰胜景满是老年斑的皱手不停地拍打着腿,气呼呼地说,我就不相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我49年12月参加工作,曾经在市广播电视器材厂任厂长,已经是副处级干部,后来响应组织号召,下到东风区任副区长,三年后调任县人民政府秘书。
  邰胜景滔滔不绝摆起老黄历。韩江林知道他说起来没完没了,打断他的话说,没有任何文件说明广播器材厂是副县级单位。
  邰胜景说,它是市红星电视机厂的前身,电视机厂现在是正县级单位。
  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上一届组织部门已经作出了结论,县人民政府秘书没有具体的级别,要是像现在机构明确为正科级,才符合享受县级待遇的文件。
  56年以前的县人民政府秘书就是现在的办公室主任。
  可是没有文件证明。
  没有文件证明就是证明。邰胜景犟嘴说。
  韩江林无法说服这个顽固的老头。面前的材料看了不下四五遍,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为了打发邰胜景出门,不得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新官不理旧帐,找不到充足的理由,韩江林不会推翻前任部长作出的任何结论。匆匆翻完材料,韩江林说,老人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曾经任过副县级和在80年以前任过正科级。
  姜还是老的辣,邰胜景眼毒,看出韩江林不耐烦,慢悠悠地说,你年轻,不了解历史,我得给你说说历史。
  韩江林没有办法,只得装作认真的样子,倾听邰胜景像王大妈裹脚布般又长又臭的个人历史。邰胜景不愧是在官场打滚出来的老手,韩江林怎么难受他就怎么折腾,抽着老辣的叶子烟,熏得韩江林不停地咳嗽。他抽得更凶,话说说停停,观察着韩江林的表情,眼里流露出一丝狡诘和得意。他曾经说过,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泡,看你能不能熬得我过。现在他采取的正是既定的策略。
  韩江林喉咙辣辣的像针锥一般,想出了一个借口摆脱邰胜景,站起来说,我到档案室查一查你的档案。
  邰胜景笑眯眯地点着头说,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韩江林下了楼,一溜烟跑到门口的惠民诊所要润喉片。龙惠民医生递给他一包金嗓子润喉片,说,这个药效果最好。韩江林把钱递过去,龙惠民坚辞,说,你把龙灵灵安排到煤炭公司,给她找了一条出路,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桥是桥,路是路,韩江林说,我还要感谢灵灵姐支持工作呢,要是聘干都像灵灵姐一样想得开,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民以食为天,到哪里不是找一碗饭吃,有什么想不开的?
  韩江林把钱丢在药柜上,边往回走边往嘴里塞药,心想,白云的第一位县长说的没错,没有不好的群众,只有不好的领导,如今真理颠倒,变成没有不好的领导,只有不好的群众了。
  穿过走廊,就听到保管室里传来一阵阵的嘻笑声,韩江林心头升腾起一股无名火,心里骂道,叫你们抓紧整理档案,现在倒好,在档案室开小会来了?渐渐地,他放慢了脚步,原来是石雨林抑扬顿挫地给大家念一份调查材料,韩江林在外面站了一会,听了个大概情节:一位公社党委书记****了一位上海知青,在接受组织调查时,向调查组交待了错误的过程和细节,表示忏悔,愿意接受组织严肃处理。细致入麻的细节交待引来大家一阵阵的笑声。
  韩江林越听心里越沉,觉得这段故事似乎与自己有关。他想走开,腿像注了铅一般沉重。站在过道了犹豫一阵,看见有人从外面朝大厅走来,韩江林用力踏了踏脚,然后穿过走廊走进档案室,保管室顿时鸦雀无声。
  档案室里没有人。韩江林叫道,小谢。小谢应声从保管室里出来,韩江林要查看邰胜景的档案。小谢走进库房查找,韩江林转过保管室,伏案抄写档案目录的部属都抬头打招呼,一个个脸红扑扑的,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韩江林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屋,迅速落在一只陈旧的木箱上,他走到石雨林背后,佯装看他正在做的工作,暗暗记下了木箱的编号。
  韩江林把档案拿回办公室。在邰胜景的干部档里,韩江林找到了一纸文件,57年时,邰胜景由东风区副区长提任县人民政府秘书。韩江林眼睛一亮,心想,县人民政府秘书虽然没有明确的级别,但解决邰胜景的问题完全可以从“提任”二字上做文章,由副区长提任秘书,可以推断出县人民政府秘书就是正区级,也就是现在常说的正科级,如果是这样,邰胜景就符合享受副县长待遇文件中规定的两个条件:“55年前参加工作,82年前任正科级职务”。
  韩江林看看材料,又看看邰胜景。以前的调查是没有看到这份文件呢,还是没有认真推敲文件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因为讨厌邰胜景的纠缠,故意忽略?
  人事人事,因人而事,从对邰胜景讨厌的态度出发,韩江林完全可以忽略这份文件。韩江林咽了一下口水,润喉片发挥了作用,喉头不那么痛了。龙惠民医生的态度对他起了提示作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做人就要做一个有利于他人的人,即像惠民医生一样的人,不管他人是否感激自己所做的好事。于是,韩江林说道,老人家,你为革命工作了几十年,符合条件的话,要求一点待遇,一点也不过份,你把材料留在这里,我们再研究研究,争取向市委组织部再打一个报告,好不好?
  报告什么时候送上去?
  韩江林想了想说,明天,最迟后天。
  邰胜景满意地说,好,后天找老领导老主任到市委组织部打听消息。
  邰胜景钉对钉,卯对卯,韩江林苦笑不得。
第71章 身世探秘
  当天晚上,王茂林请韩江林在天华酒家吃饭,韩江林心不在焉。那份无意中听来的、尘封的组织部保管室多年的调查材料,让韩江林想入非非,其它人见韩江林不放开,也拘拘束束,气氛始终活跃不起来。王茂林敬韩江林酒时,话说得有些凄凉,江林,是不是官当得大了,看不起当哥的了?韩江林不得不做做样子,喝了几杯酒。
  饭后大家提议玩一玩牌,韩江林没心思玩麻将,仍然耐着性子在旁观战。机构改革的风声越吹越紧,各机关中有希望提职的干部加紧了活动。前阵子王茂林紧跟屠晋平,结果跟紧韩江林的谌洪成了黑马,占据了公安局的最佳位置,极有可能接替即将退位的老局长。王茂林于心不甘,除了继续讨好屠晋平,也加强了和韩江林的联系,三天两头电话不断,见缝插针地请韩江林吃饭。在学生时代,王茂林和谌洪都没少照顾韩江林,但韩江林心里有一杆称,人情是人情,工作是工作,政治是政治。人情仅仅是政治的一个最基本的筹码,政治家在政治蓝图中加入过多的人情因素,等于构筑的是“豆腐渣工程”。见风使舵是王茂林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提拔比谌洪早,资格较老,在公安局中有一定的威信,但是,由于喜欢见风使舵,他在关键的问题上缺乏主见,不敢坚持原则。如果作为自己派别力量的中坚,他这种人往往靠不住。这是韩江林为什么要做深入细致的工作,一次一次引荐,让屠晋平终于接受了谌洪的主要原因。
  韩江林趁别人不注意,溜到大厅和杨蕾说话,顺便询问生意的情况。杨蕾对他来说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一直非常关心他。杨蕾是仅有几个知道他离婚的人之一,她还曾经鼓动杨卉抓住机会,离婚后嫁给韩江林。出于感激,韩江林有意无意地在别人面前说杨蕾是自己的妹妹,等于间接给杨蕾的生意做广告。搭赖韩江林这层关系,天华酒家店面不大,装修一般,却一直是白云生意最红火的饭店之一。
  坐了一会,韩江林望了一眼楼上说,我还有事。杨蕾说,他们要玩到深夜,你有事先走。韩江林想了想说,那好,我走了,你休息。杨蕾送韩江林下楼,交待说,哥,想吃什么交待一声,妹给你做。一句话说得韩江林心里暖暖的,心想,要是自己有一个同胞妹妹这么牵挂他,该有多么幸福啊?如果自己的身世弄清楚了的话,会不会找到自己的同胞弟妹呢?这么一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韩江林上办公室找到保管室的钥匙,下楼打开了保管室的门。拉开了灯,目光一下落在标注干部调查材料(三号)的木箱上,随着木箱门开,飘溢出浓郁的楠木香味。用楠木箱装纸质材料,多少年都不会被虫蛀。箱子里都是男女作风问题的调查材料,韩江林一时找不到石雨林所读的是哪一份材料,只得一份一份地看,觉得装材料的人挺懂幽默,女人的例假叫三号,偏偏把与女人有关的调查材料装在三号箱子里。几乎所有的调查材料都只写职务,没有写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调查者觉得这些材料上不得台面,有意忽略名字呢?还是署名材料已经作为处理干部的证据存入档案?没有被处理的干部则保存这些材料作为掌握干部的一种手段,以便将来有遭一日应对被调查人的指责?纵观组织部门干部的发展,几乎所有的人都获得了提升,是不是与掌握了太多的干部黑材料有一定的关系呢?或者组织部的干部通过考察干部,学习优秀干部的优点,以犯错误的干部为“前车之辙,后车之鉴”,从而比一般部门的干部进步更快?
  调查不同于考察,考察干部只要求一个大概,调查材料讲求细节详实。可能是调查者对性的本能的神秘感使然,反复地询问被调查对象的细节,被调查者面对代表组织名义的调查者,不管他们的动机如何,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交待具体详实的细节。落在白纸上的证据,比起某些黄色小说的情节更为具体生动。韩江林在僻静的角落里读着这些材料,就像读着一部手抄本的野史,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读来津津有味,时而令人捧腹大笑,时而令人苦笑不得,时而令人沉思,时而令人愤怒,乃至于痛心疾首。从调查材料中,他读到了人性不可抑止欲望,读到了窥透了干部的野心,以致于暂时忘掉了查阅这些材料的目的。
  标注第五号的材料引起了韩江林的注意,材料的调查对象为“龙某某”,调查的问题是****了一个上海女知青。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龙某下到某知青点看望知青,看到了一个上海女知青十分漂亮,回到公社竟然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又借故到知青点去。找漂亮的女知青谈工作。临走的时候,他说工作还没谈透,要女知青到公社来找他。女知青十分幼稚,竟然真以为他要找她谈工作,第二天下午来到乡里来找他,他留她吃饭,趁晚上乡里没人的时候,强奸了她。女知青面对这种情况居然不知所措,哭着闹着要回去跟自己的伙伴说,龙某某哄了女知青一晚上,第二天把女知青留了下来,杀了一只鸡招待女知青。直到第三天同伴找到公社,女知青方才跟同伴回知青点。
  调查组的调查是女知青生下私生子,问题暴露出来后的事情。调查组问,你强奸了她几次?龙某某否认强奸,强调是女知青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有意勾引他。
  大概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在调查组调查笔录的后面,附了一份女知青检讨书,说双方是自愿发生关系,自己生下孩子以后,由于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孩子被抛到野外,已经被人拣走,不知去向,希望组织不要追究自己的责任,也不要追究龙某某的责任。女知青的落款为郑晓丽,在这份检讨书上,韩江林唯一查到事情发生的地点在大地乡,龙某某被称为龙书记。检讨书后面附有一行潦草的字:经过双方协商,事情得到妥善解决,郑晓丽本人对此十分满意。
  郑晓丽是何许人、现在何地?调查材料中龙某又是何许人?不管是龙某还是郑晓丽,包括代表组织出现的被调查者,都没有提到孩子。被遗弃的孩子是死是活都没人关心,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不正常。是不是郑晓丽和龙某都知道孩子还存活、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意向组织隐瞒这事,以减轻自己的罪责?那么,郑晓丽呢,她是孩子的母亲,一个母亲对亲生骨肉都弃之不顾,这是怎么样女人啊。上面所说的事情经过妥善解决,这又是怎么样解决方案?所以有一切对韩江林来说都是一个谜。
  两个调查者一时任组织部副部长,于去年病逝,一个后到民政局任副局长,在一次车祸中死亡。韩江林想从派遣他们前去调查的领导中发到线索,查阅组织史资料,发现时任县委和组织部的领导都是南下干部,现已离世。
  韩江林把卷宗材料带上办公室锁起来,想有时间慢慢查访。养父曾在东湖农场劳动,东湖农场与大地乡相邻,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与此有关呢?
  查阅白云县志的结果,令韩江林深为失望,大地乡历届的公社和乡党委历届书记中,没有任何一位姓龙。南江的区委书记里,也没有找到一位姓龙的书记。
  当晚,韩江林辗转难眠,想到了自己护身符里面的女人。婚后,兰晓诗说,你的护身符从来没有赐福于你,不要戴了。他对兰晓诗总是言听计从,自此以后就把小从陪伴他的护身符摘了下来。他从床头柜中拿出悬挂在胸前十多年的护身符,打开小盒子端详着里面的照片,里面的女人年轻漂亮,满脸稚气,符合调查材料里面所陈述的特征,二者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第二天一早,韩江林到档案局查阅知青档案资料。组织部长难得到档案局一趟,三位局长围在韩江林身边团团转,韩江林需要什么材料,他们提供什么材料。在知青档案材料里,韩江林查到了郑晓丽的名字,但是,仅有一个名字而已,在其它有关知青问题的档案材料上,郑晓丽如昙花一现,不知去向。
  大地乡知青点的知字呢,后来都到了什么地方?
  王方志副局长满脸凝重,说起来可怜,大地乡连续干旱,粮食少得可怜,大地乡地知青点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主动到清水江边开荒种地,70年春天遭遇百年未遇的洪水,知青们在梦中就被洪水卷走,流到他们来的东方海洋,那一次洪水带走了九位上海知青。
  手机铃响,办公室打来电话,说王朝武书记住院了,请示韩江林要不要去探望。韩江林一愣,心想,王朝武到底住院了。此时心情十分复杂,说,你们代表部里先去看看,我现在有事,等忙完了我再过去。
  韩江林不再就知青的问题再深究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孤儿,问得过多就会暴露查档案的目的,等于把自己的软肋亮在人前。从档案局告辞出来,韩江林仰望天空中的飞雁,叹道,莫非我的身世也像这天空的大雁,不知来自何方、向何处去吗?
第72章 副书记之死
  下午四点,韩江林整理好办公桌上的材料,正准备到医院探望王朝武,张主任满脸凝重地走进来。韩江林见张主任神色异样,问,有什么事吗?
  张主任犹言又止,几番犹豫,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书记自杀了!
  自杀?韩江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良久,问,你们上午不是刚刚去探望过吗?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盯着,怎么就让他自杀了?他瞪着张主任,好像她就是凶手似的。
  我们去探望时,他还好好的,告诫我们组织工作要认真严谨,一丝不拘,否则,一个小小的错误,小则影响干部的一生,大则影响党组织的形象,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王朝武的遗言必然是有所指了,看来王朝武不是自杀,而是被自己所犯的那个可怕错误杀害的。
  王书记分管政法时,公安配给他的那把手枪没有收回去,他带到了医院里,如果是别的办法,也许还有救。
  韩江林叹息连连,屠晋平的电话打了进来,问韩江林在哪里,请他一起到医院去。
  韩江林说在办公室里。屠晋平说他也在办公室,要韩江林立即下楼,车在楼下。
  车上,韩江林想向书记报告****的事,说明是****事件谋杀了王朝武。屠晋平一路无话,韩江林猜想他可能也收到了****,只是不说出来而已。韩江林看了司机一眼,不想表现得沉不住气的样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公安人员把病房封锁起来,病房门口的院子里挤满围观的人群,人们在议论纷纷。看到屠晋平的车驶进院子,有人喊了一句,屠书记来了。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韩江林跟着屠晋平从这条道直到病房,县人民医院的院长跟在他们后面,看样子他吓傻了,担心影响自己的前途,唠唠叨叨叙述事情的经过,想借此解脱责任。
  在病房走廊的另一头,王朝武的家人哭成一团,县委办的几个主任正在劝慰。老远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王朝武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的雪白床单也浸出了血迹,墙上喷撒了一柱鲜血,像有意画上去的一朵鲜花。屠晋平站在门口,正在勘查现场的谌洪和刑侦队周队长立即走上前,谌洪向屠晋平简单报告了勘查情况。
  兔死狐悲,屠晋平受到触动,神色凝重怆然。听了报告后指示,人非常人,事非常事,必须要用非常的态度,采取非常的措施,勘查报告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谌洪说,我们及时向县委汇报,还专门请示了市公安局和市政法委,市公安局表示将派人前来调查。
  屠晋平点了点头,对谌洪说,请你转告吴局长,二十分钟后召开一个局党委会,我和韩部长参加。
  一个鲜活的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成为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韩江林忽然觉得人生无常。死亡掏空了脑子,他变成了一具木偶人,机械地跟在屠晋平身后。
  屠晋平走向王朝武的家人,王朝武老婆扑上前拉住屠晋平的手,边哭边自责,我不该和那死鬼吵架呀,谁没有错,你说那死鬼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舍得丢下我们呀。
  屠晋平担心她说露嘴,说,请保重身体,又大声吩咐几个主任,好好劝劝潘姨,不要让潘姨伤了身体,我们到公安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件事情。
  从医院脱身离开,两人直接来到县公安局办公大楼,王茂林站在大门口迎接。上楼经过会议室门口,公安局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里面热烈的气氛与两人的心情极不相宜,屠晋平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里开什么会?
  政法委召开上一年度的政法系统表彰大会。
  屠晋平一怔,停下脚步,由谁主持召开的政法系统表彰大会?
  政法委刘书记。
  屠晋平又望了会议室一眼,边上楼边问韩江林,你知道这个表彰会吗?
  韩江林见屠晋平严肃得怕人,摇了摇头,想让屠晋平对这个会不要过分在意,说了一句,也就是系统内部一般的工作会议呗。
  屠晋平虎眉一扬,瞪着眼睛说,同志,在原则问题上不能和稀泥,当和事佬,政法系统是国家政权机关,必须坚持党委的绝对领导,开这么大的会议党委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性质,嗯?
  刘书记是县委常委,代表县委分管政法。
  对,那只是常委分工分管政法系统,党委的领导是集体领导,不向常委会汇报就召开政法系统表彰会,说得严重一点,这是非组织行为,这样的表彰是无效的,加上今天这个事情,我们得查一查,枪是怎么出去的?王朝武不分管政法了,枪怎么没有收回?这说明我们的管理存在漏洞,县委在领导方面存在严重问题,我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县委班子成员有必要进行深刻的反思。
  屠晋平把事情提到这样的高度,韩江林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不敢再说什么,装成一个老实听话的学生,低眉顺眼地倾听老师教导。
  谌洪从医院赶过来,公安局党委委员来了四个,老局长吴宏忠正在参加政法系统表彰会,说是等他发完言就上来。屠晋平十分生气,对列席记录的办公室主任说,你去告诉吴局长,他那么喜欢发言,我就调他到老年大学去给老同志上课。
  办公室主任出去一会儿转了回来,吴宏忠跟在后面,边喘气边热情地和屠晋平招呼讨饶,屠书记,我真不知道你和韩部长到了局里,得罪得罪。
  屠晋平脸上舒展了一些,语气仍然很重,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书记就好。
  哎呀呀,书记怎么能那么说?在白云,书记代表党,党指向哪里,我老吴领着弟兄冲向哪里。
  背着县委开会,不是搞阴谋诡计是什么?
  吴宏忠拍着胸脯说,没有诡计,如果有也是阳谋诡计。
  屠晋平笑了起来。吴宏忠真不愧在官场混迹多年,几句话浇灭了屠晋平胸中的火气。
  屠晋平说,今天我和韩部长来参加公安局党委会,这次会议的主题有三个,一是关于王朝武同志的案件,不,准确地说,应当是一个不幸的事件,对这个事件怎么处理,既然已经请求上级调查,向社会通报情况由上级部门承担,但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这就涉及第二个问题,枪是怎么出去的,公安局内部管理存在些什么漏洞,如果涉及到什么人违纪,就要坚决处理,不能等上级机关查出漏洞,再处理干部,那样我们就全面被动;第三个问题,也是一个严肃的纪律问题,政法系统召开那么大的一次会议,为什么没人向县委汇报?我们要从这一异常的情况中进行总结反思,这也说明,王朝武同志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不是一个单一的问题,而是我们的工作机制出了问题,我们的管理体制存在漏洞,王朝武同志的两个舅子的三轮车先后被撞,你们调查结论是简单的事故,我看没有那么简单,王朝武同志的死表面上是自杀,但自杀的原因是什么?这一点,我们内部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定要把原因查一个水落石出,涉及到恐吓、威胁,不管是谁,不管后台有多硬,背景有多大,都要绳之以法,让那些躲在后面的人物,那些黑社会成员闻风丧胆,同志们,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不是黑社会成员胆颤心惊,就是好人胆颤心惊。
  屠晋平显然有些情绪激动,停顿了一下,觉得有些暗示的话说得露了,过了头,平静一下修正自己的思路。
  吴宏忠说,白云在屠书记的领导下,风清气正,还没有什么黑社会集团。
  屠晋平点点头,我只是打一个比方,你们开会吧。
  会议自然围绕着书记定了的调子进行。大家都有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想法,发言十分踊跃。屠晋平发现谌洪心事重重,一直没有发言,特别点将,谌局长,请说说你的想法。谌洪微微一笑,我同意同志们的想法,我没有更多新的东西,坚决按领导的指示办。
  坐上车离开公安局时,屠晋平吩咐韩江林,谌洪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你叫他到我的办公室来,我有特别的任务分配给他。
  韩江林边摁号码边问,什么特别的任务?
  屠晋平仿佛没有听到韩江林说什么。两人一起走进书记室,关上门的时候,屠晋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丢到桌面上,就这东西,像王朝武这样爱面子的人,难道还有脸活有世上吗?
  要谌洪调查这东西的来历吗?
  屠晋平坐在老板椅上,转动着椅子,这分明是黑社会常用的手段,当然,只要弱智的人才会中这样的陷阱,把局面弄得这么糟糕,上面有些东西是用电脑合成的,传扬开去,让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信以为真,不查这东西,不把黑根子挖出来,有一天就会轮到我们头上,我们坐得成吗?
  组织部好好查一查,看看是哪些人参加了政法系统表彰大会,哪些人受到表彰,写一个报告,提交县委常委讨论,组织一个考核班子,对政法系统的股级干部进行全面的考核,该免职的要免职,该轮岗的要轮岗,绝不容许非组织行为存在,绝不容许第二县委存在。
  对这一个问题,韩江林心存不同意见,认为屠晋平有点小题大做,现在不是他拿意见的时候,轮不到他发言定性,只能唯书记意见是从。社会对从犯向来是宽容,即使将来证明这件事做错了,从犯承担的责任也十分轻微。
  第二天晚上,常委会召开专题会议,针对王朝武自杀事件在社会上引起的混乱,研究应当策略。会议确定由公安局和宣传部门组成专门的领导小组,接待各方媒体的采访。让韩江林感觉奇怪的是,屠晋平的口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公安局提出调查、研究的事项,在常委会上只字不提。书记不提,别人自然也不好再提出来。
  韩江林回办公室放工作笔记,罗丹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里?韩江林报告了行踪,罗丹娇声说,江林,我刚进了春兰家,你快点过来。
  韩江林心头一热,问,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吗?罗丹笑问一句。
  韩江林赶忙说,希望,热切期盼。
  那你快点过来啊,罗丹说,木材加工厂的批文已经下来,我和县国土局、开发区管委会的领导一起去看厂址。
  没有木材指标的批文,加工厂没有料,怎么开工?
  你不愿意帮我,难道我就没人帮了吗?
  韩江林真诚地说,我不是不愿意帮你,而是还没有找到恰到的机会。
  罗丹呵呵呵得意地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呢,为我的事妨碍爱人的远大前程,我是这样的人吗?
  韩江林十分感动,说,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我不支持你,支持谁呢?罗丹说,我想你。
  今晚不行,韩江林把王朝武自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说不能在这种时候享受男欢女爱。
  现在人心不古,你能谨守古礼,真是难得,罗丹掩饰住内心的失望,说,王书记的事我已经道听途说了,好好的一个人,唉,难道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坐千年?
  窗外传来猛烈的鞭炮声,明白地宣告一条生命升天。而就在不久前,这个鲜活的人还是他的同事,与他有说有笑。韩江林挂了电话走到窗前,望着幽远的夜,清冷的空气骤然而来,他身子不觉哆嗦了一下。看来市、县公安机关调查已经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家属同意调查结论,于是在县委大院里摆起了灵堂。他从小被养父灌输了鬼的印象,由冷冰冰的死人联想起鬼怪阴森森的恐怖形象,顿时毛骨悚然。韩江林趁楼上还有人加班,走廊里灯光通明,赶紧下了楼。
  哀乐绕着灵堂,如泣如诉。白云各界人士把灵堂当作演出的大好舞台,陆续登场。不管是与王朝武友善、还是与王朝武有怨仇的都把思想掩藏起来。走进灵堂时,脸上稍挂着一点悲怜的情怀,等到遇到了相友善的人,握手寒喧的时候,有关王朝武的死引起的一点悲伤,被现实的人情冷暖抹得干干净净。于是,怀着悼念死者目的出现在舞台上,而一旦进入角色,尽管舞台不同,人们仍然是平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表演,在灵堂里聚集为角色不同、大小不等的群体,或吹牛,或打牌为乐。
  韩江林在最大的群体中发现了屠晋平的影子,立刻靠上前去。屠晋平正在和邻县前来悼念王朝武的领导说笑,看到韩江林近来,立刻把他拉到一边,不安地说,省委副秘书长、政研室主任是老王在部队的战友,要来悼念老王。
  屠晋平担心上面的人追究王朝武的死因,这样会把事情的局面弄得十分复杂,韩江林心头有了主意,但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这是应该的啊。
  屠晋平说,悼念死者,这是礼仪,市委秘书长和组织部的明天也下来,万一详细地追究起死因,事情就变成复杂了,即使我们的解释在面上说得过去,也会在上面领导心里留下一个阴影。
  韩江林耸了耸肩,轻松地笑道,书记多虑了吧,公安局尸检报告说明了一切问题。
  万一王朝武的家属闹起来呢?
  人一旦担心出鬼,哪里都会有鬼的影子。韩江林说,老王家属经过机关长期的耳濡目染,是明白事理的,闹肯定不会闹,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有机会,可能会借机反映情况,家属方面可以治丧领导小组出面做做工作,还有,王朝武舅子的案子,我想,可以让公安出面压一压,让肇事者增加一些赔偿。
  屠晋平沉吟了一下,在把王朝武逼上绝路的后面,我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
  这话让韩江林把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回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莫非在这些事情后面,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在监视着白云的官场吗?这股势力竟究是什么势力?是社会势力还是官场执力?是单个的一个人,还是一个结成了帮派的组织?属于只谋取一点小利呢,还是一伙黑社会性质的利益集团?追究得越深,韩江林感觉到头上的黑幕越来越重,仿佛把自己也罩在其中,无法摆脱。如果能够借王朝武的案子,撕裂这块黑幕,让曾经发生在自己和兰晓诗身上的谜案暴露出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屠晋平愿意跟着他的思路走吗?韩江林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把握。与其冒风险云追究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如让时间洗去覆盖在真相上面的尘埃,到时候所有真相都会暴露出来。真相一定都会暴露吗?韩江林联起到自己的身世,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对这一问题犹疑不定。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来越缺乏自信,莫非是事业进入了瓶颈期、进入低潮了吗?
  屠晋平不需要韩江林的答案,说,在目前困难的情况下,最紧要的办法是快刀崭乱麻,而不是缠乱麻。
  屠晋平又决然地说,如果事情有明确的线索和答应,我们一定要深究到底,如今公安机关认定了,家属同意了,深究不出问题,属于我们多事,追究出问题,对我们也不利。
  韩江林默然一笑,心想,屠晋平自我感觉越来越良好,说话也越来越不注意方式,好像白云是自己的天下,到哪里都说我们。他说,书记,话是这么说,省委副秘书长难得到白云检查工作,我们安排一个详细的接待方案,待副秘书长祭奠过死者,书记就领着秘书长一行上天华山检查红天麻基地,调研天华山旅游前景,为下一步开发天华山旅游项目打点基础。
  屠晋平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眼睛一亮,在韩江林的肩头猛地拍了拍,还是年轻人脑子好用。
  书记也是虎狼正当年嘛。
  屠晋平笑笑,掏出手机把情况向市委秘书长作了汇报,市委秘书长同意了屠晋平的安排。打过电话,屠晋平把县委办主任叫过来,三人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详细研究了接待方案。
  方案定下来,办公室主任转身要上办公室去落实。韩江林跟上前,交待一句,要注意把握副秘书长与王书记家属见面的时机,不能脱离现场气氛。
  追悼会定在上午十点。九点过一刻,省委副秘书长、市委秘书长等一行来到,屠晋平等县里领导在大门口接着客人,把他们直接引到王朝武的灵柩前。在骤烈的鞭炮声中,上面来的领导祭奠了王朝武,与家属见过面后,鞭炮声停了下来,屠晋平主持了追悼会,苟政达代表县委和县人民政府念悼词,美美地赞扬了一通死者的人生历程。论定但还没有盖棺,鞭炮声又响起,礼送灵柩缓缓地走出县委大院。
  低沉幽怨的长号和鞭炮的声在县城上空回旋,送丧的人们跟着灵柩走了一段,陆续散去。屠晋平和省委副秘书长等一行送到城边,目送着灵柩拐上了山间小路后,随后一个个上了车,几辆轿车出城爬上了天华山公路。
  韩江林一直跟着王朝武的灵柩上了山。人们把灵柩放进墓穴,填上土,韩江林忽然间涌出一缕无法抑制的悲哀,一个人的生命、包括理想都这么被黄土无情地填埋,韩江林第一次感觉人生卑微如蚁蝼。
第73章 神秘举报
  离民族风情节越近,准备工作千头万绪,暴露出来的矛盾很多,最为严重是白云的接待能力严重不足。组委会把所有的宾馆、招待所全部统筹掌握,统计下来的结果,只能满足目前报名旅游团体,单位邀请和散客渠道到来的客人,根本就没有地方住。韩江林和组委会成员不得不进驻白云宾馆,不分白天黑夜加班加点工作,尽最大可能地解决暴露的矛盾。
  南江的接待能力更差,全部旅店床位只有五百张床位,以省内报名组团到南江旅游的人数五千统计,只能满足其中的十分之一,白云的游客有很大的部分在参加了主会场的活动以后,会慕名转向民族风情更为浓郁的南江,如果不解决接待问题,许多游客不得不露宿街头,夜晚的南江将会一片混乱。白云和南江将因为这种混乱砸掉自己的牌子。
  韩江林关在房里,为南江设计了一套解决游客过夜的方案,一是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的接待设施,满足中老年游客,二是利用南江周围农家,开办乡村旅馆和农家乐,接待城市游客,三是在南江河边的草坪上,举办篝火晚会和古老的行歌坐月、摇马郎活动,找几个乡村歌师,通霄达旦的吟唱,吸引外地的年轻人参加,并把周边村寨的木船集中起来,开办渔舟旅馆,接纳具有浪漫情愫的年轻情侣。
  韩江林把方案拿到组委会讨论,大家纷纷拍案叫绝。
  黄宇说,参加篝火晚会住渔舟旅馆,这个美好的享受足以让客人回忆一辈子。
  韩江林说,旅游的目的不仅是要求旅游仅存回忆,而是要让他们留连忘返,带来更多的客人。
  苟政达问,南江的问题了,白云的接待问题还是肠梗阻,怎么解决?
  黄宇说,借用这套现成的方案呗。
  苟政达说,江林心系南江,这是只适合于南江的不可复制的方案。
  为什么?
  白云离周边的村子远,客人住村子不如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东江,或上南原住宾馆。
  欧成钧在门口朝韩江林招了招手。韩江林走出小会议室门口,欧成钧说,屠书记在房间里等你。
  在档头的套房里,屠晋平拿着《南原日报》气乎乎的坐在沙发上,见到韩江林进来,把报纸摊开,拍着茶几说,你看看,搞的什么名堂?
  韩江林拿起报纸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
  屠晋平取过茶几上的遵义牌香烟,抽出一支丢给韩江林,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字面上倒没有什么错误,你没发现我们的这些责任人太老了吗?一个个都是老朽,走到台前和人家谈生意,怎么谈?项目洽谈成功,他们又退休了,客商找谁联系?
  韩江林恍然大悟,说,这也没有办法,他们是单位的法人代表,不署他们责任人的名,该署谁呢?
  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个事,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我们的机构改革应当早一步进行,而不是晚一步,现在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在省日报社刊登招商广告时,责任人一栏要全部换。
  替换的责任人不是单位负责人,对单位的事情作不了主,怎么和客商谈生意?
  我看暂时能不能这样,负责人一栏里,把有能力接替局长的年轻副局长,作为责任人出现,单位没有接替人选的局,把老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并列为负责人。
  韩江林说,人们对人事问题极为敏感,这样一来,极有可能造成某种不必要的混乱。
  乱一点没关系,乱一点可以考验干部,可以检验人心向背。屠晋平说着,拿起笔在报纸上改了起来。两人共同敲定了经济部门有可能接任局长的人选。
  韩江林趁机把自己的人向屠晋平作了推荐,屠晋平接受了他的意见。在人事棋局的第一步,韩江林居然能够布下几个重要的棋子,心里有几分得意。
  处理完这件事,屠晋平要去市里开会,韩江林送屠晋平上车后,吹着口哨走进白云宾馆前楼,杨老六从里面出来,看见韩江林热情地叫部长,说,为了迎接民族风情节,提升我们县的形象,我们公司贷款400万,先期购进四十辆捷达王,第一批十辆刚刚接回来,从明天开始投入试运营,今天先请韩部长试车,看看感觉怎么样?
  这事经过诸多曲折,竟然被杨老六办成,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小伙子的神通。他作为组委会的副主任,对白云即将上演的新鲜事件不能不表示支持,豪爽地说,好啊,车到哪里?
  杨老六朝院子里一指,停在那边的不是?
  韩江林走到院子一角,和随同出来的人一起,围着车品头论足。杨老六请韩江林上车,亲自驾车绕县城一圈。坐轿车与坐三轮车的感觉自然是天壤之别。韩江林问,出租车你们怎么收费?杨老六说,本着服务白云民众的目的,我们每位乘客收取2元钱。
  韩江林吃了一惊,每位只收两元,车油费都不够,倒贴钱怎么维持正常的经营?
  这正是做生意的诀窍,杨老六呵呵一笑,引进轿车时不是老有人说在公平竞争吗?和三轮车同价,就是要展开公平竞争,让三轮车主输得心服口服,自动退出市场。
  等三轮车退出市场以后,你们主宰市场,乘客变成任你们宰割的羔羊了。
  部长说笑话了,乘客是我们的上帝,发言权永远在上帝的手里,说实在话,面对权力,我们可以私下通融,通过金钱来说不,对乘客这个上帝,我们永远只能说是而不能说不,其实我私下做过测算,南原出租车4公里以内5元,只有一名乘客,县里给我政策是每位2元,白云县城街道东西南北都不超过3公里,东西跑一趟,途中只要搭乘3人,等于比南原的出租车多赚了1元,加上空车率低,出租车的投资回报几乎和南原的出租车相当。
  杨老六一席话让韩江林茅塞顿开。常委们在讨论问题时,喜欢把问题简单地划分为是与非两个对立面,无形中之中造成了人与人心理上的对立。现实问题既不是数学,也不是哲学,它存在多种兼容性,具有多种类型和多角度的解决方案。王朝武当初极力反对以轿车取代三轮车,是不是走向事物的极端,以至付出了代价呢?正想着这事,谌洪打电话过来,说车开到了白云宾馆门口,请韩江林下楼。
  出租车正好绕行一圈回到白云宾馆门口,在谌洪的警车尾后停下,韩江林谢过杨老六。杨老六热情地说,部长,以后要车招呼一声,服务周到,随叫随到。韩江林笑笑算是领情,警车的门悄然打开,韩江林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说,走吧。
  上哪里?
  上省报社一趟。
  公事还是私事?
  领导指示你照办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韩江林戏谑一句。
  堂堂的大部长办公事自有公车接送,何劳我费心?谌洪嘴上这么说,把一个报告丢给韩江林,伸手打火,警车滑了出去。
  韩江林把报告细看了一遍,问,你确信王朝武在新天地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吗?
  不是确信,而是事实,我们找到了王朝武发生关系的那个三陪女,据她交待,在外地时,她丈夫逼迫她和客人发生关系,他利用针孔摄像机录下来,然后对客人进行敲诈,后来呆不下去了,才来到白云。
  既然是敲诈,就以涉嫌敲诈把他们抓起来啊。
  经过周密调查,我们认为,这次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敲诈的嫌疑,而是对领导干部作风问题的一次举报。
  想到兰晓诗的的车祸和自己遭受的威胁,韩江林气愤愤地说,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是个案还是相互关联?相互关联的话,这里面肯定隐藏着大的阴谋,事情发生在新天地,与这一事件有没有什么联系?屠书记不是要你们严查吗?同志,不深挖背后的阴谋,以后会造成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谌洪拍了拍方向盘,手掌一翻,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屠书记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决定按照王朝武涉嫌色情而自杀上报,其它问题一概不提,至于原来要求严查新天地的问题,我提了一下,他大为光火,警告说,今后,公检法三家的人,谁不得到允许进入新天地,进入娱乐场所执法,就撤谁的职。
  韩江林只能莫名幽叹了。眺望远山,一个鲜活的人刚刚埋葬其间,真应了死者长已矣的话了。
  和省广告部的沟通十分顺利,只花一个多小时就解决了了问题。谌洪把车开出报社大院,说,要是知道你是来弄广告,我一个电话就把人请上门。
  韩江林笑笑,我也会打电话,送货上门,只是为了满足屠书记的一点虚荣心,让他觉得多一个忠心耿耿的部属。
  唉,外强中干呀,几句话,几件事就哄倒一个书记,不是明摆着书记弱智吗?
  我也弱智,生物学方面我还略有一些基础知识,可是,一旦当上领导,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自以为上懂天文,下懂地理,无所不能,于是被一些善于钻营的人钻了空子。
  你倒还不算弱智,有几分自知之明。谌洪笑了一下,你的事情办成了,剩下的时间就听从我这个业余秘书安排?
  韩江林心里略为停顿,当着谌洪的面,不好提出去看罗丹,说,你想安排什么?
  谌洪秘笑不答,拐上了市府路,方才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到眼前的机会?
  什么机会?韩江林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街上除了车子就是行人。
  谌洪见韩江林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说,你是装傻还是心有成竹?县委空出了一个位置,后面排队的人都看到了机会,想趁机挪动一下位置,获得最佳站位。
  韩江林瞪了谌洪一眼,从别人的灾难中捞好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灾难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县委领导班子成员重新洗牌是很自然的事。谌洪说,杨副书记老了,不可能任县长和书记,那就意味着,谁当上了副书记,极有可能在换届选举中担任县长或县委书记。
  那是市委考虑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谌洪风闻了兰晓诗给韩江林设计的升官路线图,听到韩江林此刻一本正经的谈话,大笑起来,事在人为,我想你深解其中味,纪委马书记、常务副县长刘志伟已经四处活动,开始竞争王朝武的位置了,你拥有文凭和年龄两大优势,还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韩江林为之心动,笑着问,我一个孤儿,哪来什么深厚的群众基础?
  谌洪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哥们啊,你是旗帜,是我们的龙头老大,我们愿唯你的马首是瞻。
  韩江林听话不对劲,批评道,这话在外面别乱说,搞得像黑社会似的。
  谌洪赶忙检讨,对不起,我只是借喻一下,我们这些人都有知识有文化,血气方刚,想做一点事,没有位哪能为?
  韩江林说,有为就有位嘛。
  咱哥俩别说冠冕堂皇的大话空话,你有了今天这位,又干了哪些名传千古的事?谌洪担心伤了韩江林,补了一句,月亮山茶场和红天麻项目倒还不错。
  至少咱为老百姓做了一点实事嘛。
  你今天的位不是老百姓给的,我们的位也靠上级,靠你这个部长,但是,组织部长只不过是书记的人事秘书,书记信任,还有一点建议权,书记不信任,秘书除了写文件,还能做什么事?所以,你这一杆旗帜就是兄弟们的希望,红旗飘得越高,兄弟们的希望越大。
  这话让韩江林非常感动,托着下巴沉思不言,没有想到混到今天,自己居然还拥有了这么一点号召力。
  谌洪打破了他的思绪,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红旗需要人扛的,插得越高,越需要兄弟们出力支持。
  韩江林明白他想说什么,点头一笑,我的尾巴还没有跷上天嘛。
  车从市府门前穿过,拐进后面的家属区,韩江林满心疑惑,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谌洪没有说话,在一楼新宿舍楼前停下,掏出手机打电话询问什么人。
  韩江林问,你要找什么人办事?
  谌洪说,林敬业常务副市长住这幢栋二单元302号,现在家休养。
  韩江林看着谌洪,鼻子一哼,冷笑道,真不愧为是搞刑侦的,领导的行踪调查得清清楚楚。
  谌洪略为有些得意,你以为我们都是吃醋的?不同层次的人都有赖以生存的关系和门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生存智慧,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谋生手段,。
  你能啊你,侦察能力不用来侦察坏人,倒用来侦察领导了。
  谌洪不和韩江林计较,说,这可是你接近林副市长千载难逢的机会。
  怎么接近,我和林副市长不熟悉,工作上也没有什么接触。
  林副市长到白云指导县级换届选举时,对你的印象挺不错。
  韩江林直摇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吗?
  谌洪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一箱东西,说,东西都给你备下了,去不去?
  韩江林看着印有“天华山红天麻”的纸箱直发愣,嘟囔一句,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这,你就不用问了,以后想办什么事,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招呼一声,自然有兄弟们给你备齐。
  韩江林无以言表,抱着纸箱走上了林副市长的家。林副市长的保姆开了门,韩江林简单介绍了一下身份,年轻的保姆把韩江林让进了门。韩江林好奇地环视着林副市长家简陋的客厅,听到林副市长在厨房里招呼,韩部长,到这边坐,这里暖和。
  韩江林一边说不冷,一边走进了厨房。厨房里还烧着铁炉子,林副市长坐在窗子边,炉子上放着一本书。韩江林说,林副市长对我们南江非常关系,听说您生病了,我代表南江的干部群众来看看您。
  林副市长说着感谢,请韩江林喝茶,拉着家常,问了韩江林的个人情况,又问了南江的一些基本情况,说,成大事者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年轻人受一点挫折经受一些磨练对未来的发展有好处。眼前林副市长和平时雷厉风行的林副市长判若两人,韩江林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领导在家与在外的差异居然那么大。林副市长问到南江民族风情节的筹备情况,韩江林把相关的准备工作作了简单汇报,顺便向林副市长叫苦,说白云的基础设施跟不上,希望得到市里支持。林副市长便问,哪些方面需要支持,要韩江林拿一个详细的方案。没想到林副市长这么爽快,韩江林高兴得差不多跳起来,答应回去就做方案报上来。
  从林副市长家里出来,韩江林心里连说不虚此行。谌洪坐在车里抽烟,见韩江林满脸春风的样子,说,这么高兴,走路踩到金子了吧。
  林副市长答应帮助我们解决一些基础设施项目,我们回去尽快把方案做出来,报到市里。
  真是种豆得瓜,谌洪说,以常委的名义插手一下政府这边的事情,这对你个人将来的发展有好处。
  轿车驶上弯弯山道,眺望浩渺的远山,韩江林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以这种方式接近林副市长,会不会被他瞧不起呢?他立即想起了那句祸福相依的名言,心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以后应当换一种高尚的、而不是卑微的方式接触上级领导,在上级领导眼里树立独立人格。
第74章 梦露花会
  南江的基础设施建设进入最后冲刺阶段,项目的验收涉及县里多个部门,一个部门卡壳,准备工作的进度大受影响。受到民族风情节消息的鼓励,省外三家企业已经签约入驻南江工业园区,首期投资达数千万元,南江工业园区建设如火如荼。龙林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向屠书记提出,要求韩江林坐镇南江。屠晋平答应了龙林的要求,不过,仍然要求韩江林重点兼顾县组委会的工作。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诸多事情让韩江林身负重累,得到屠书记指示,韩江林犹如卸下重斤重担,顾不得重点兼顾县里的指示,愉快地奔赴南江。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坐镇南江,原来万般难解的事情,百般刁难的部门如烟云一般消散,诸事意外地顺利。韩江林除了了解掌握重大事项和重大工作进度,别的事情一概抛给镇里。与在县组委会的工作比较起来,韩江林在南江的生活像在休假一般,白天钓钓鱼,晚上看看书。
  韩江林去年对历史产生了兴趣,和罗丹通电话时,说想看一些历史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丹从南原买了一套精装本二十四史和一套蔡东藩的中国通史演义,托人带给韩江林,在县里时没有空看,随手带了一本《五代史演义》到南江,没想到看了几页,居然爱不释手。
  这天晚上,韩江林刚刚冲了一个凉,躺在床上看《五代史演义》,轻轻的敲门声打搅了读书的兴致。韩江林打开门,屋里的灯光照在罗丹娇艳而羞涩的脸上。面对着这种意外的惊喜,他一时回不过神来,怔怔地打量着罗丹。罗丹拨开他的手闪进屋,身子紧贴着他的后背,拥抱着他,温馨的鼻息缠绕在他的耳际,如丝如缕。
  他听到了热烈欢腾的心跳,转过身把柔若无骨的女人紧紧拥在怀里。她热烈的嘴唇迎了上来,两张火热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激越的情感控制了他们身体,四只手失措地在身体上搓挪。解开衣服并不麻烦,两人把它们抛起,一件件衣服像散架蝶翅飘然落地。
  罗丹穿着一条牛仔裤,宽宽的盆骨把牛仔裤绷得紧紧的,更显出女性的宽广与浑厚,解开牛仔裤时颇费了一番心思,等到把女人脱得浑身一丝不挂,两人都弄得气喘吁吁了。赤裸的身体迫不及待地紧紧缠绕在一起,在欲火中焚烧,把所有的热情似乎都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爱不需要任何理由。
  女人的身体像雪,白得耀眼,经过爱的雨露滋润,像春草般焕发出蓬勃生机,柔柔的,又像温暖黏稠的鸭绒,他的手留连于女人柔和的身体,像仿佛一个刚琴师抚弄着心爱的琴键,弹奏出高山流水一般淋漓酣畅的美妙旋律。
  真美啊,他不由得衷心感叹。
  急风暴雨之后迎来了暂时的宁静,他们平静地躺着,享受着对方的温情。他眼睛仍有有一丝兴奋,仿佛无法承受刚刚获得的幸福,犹疑地说,你像善解人意的飘飘仙子,不期而至。
  罗丹深情地注视着他,仿佛看不尽怀中男人的风采,媚笑道,想你就来了,怎么,不欢迎吗?
  男人把女人拥入怀中,我刚才的行为证明了我的态度。
  女人假装惊讶,你刚才什么表现啊。
  男人佯装恼怒,装痴啊,是不是要我再表现一次啊。
  女人假装恐惧,说,不要啊,然后把脸伏进男人宽阔的胸怀,品味着男人的体息,温柔地赞叹,你好香的。
  男人说,你也香,我现在越来越迷恋你的体香了,有时深夜醒来,你的体息如游丝如浮粒,飘浮在夜的清淡的空气中,让夜浓稠起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女人欢欣地说,那个时候想不想我,想不想要我?
  想,男人回答得十分爽快。女人被男人的坦率和真诚感动,说,我也想你呢,有时候在梦里和你相依偎,醒来时伸手一摸,身边空空的,我的心就像落进了地窖里。
  男人便抱着这可爱的女人,亲着女人温婉的肉体。女人的身体渐渐燃烧起来。男人使亲着女人的全身,喃喃地说,相濡以沫,我要把你的全身亲一遍。女人变成一个温顺可心的宝贝,愉快地享受着男人的爱抚。当男人打开女人的身体,试图亲吻那个隐秘的去处,女人的身体忽然蜷成一团,轻轻地笑着拒绝,不要啊。她跳起来亲了一下男人的脸,用温暖的胸怀安抚着男人,等有机会我焚香沐露,再让你好好亲它,好吗?
  男人想拥抱女人时,她跳下了床。男人被她曼妙的身体迷住了,迷离地欣赏着眼前这位身体几乎完美的女人。女人伸手双手把他拉了起来,美妙而温暖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一种欢悦的旋律在胸中流动,他们翩翩起舞。
  在流畅的舞蹈中,年轻的身体又被点燃。他们心心相映,想永远地舞下去。男人似乎高了一些,女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跳到床边,穿上了高跟鞋。雨露的滋润使女人化为春风中的弱柳,无力地依着男人轻歌曼舞。身体跳荡着激越的舞曲,女人停止了舞蹈,变成一棵柔弱的长藤,曼妙的身体挂在男人身上,密不可分。
  女人热情涌流,牙齿紧紧咬着男人厚而结实的肩膀,好像她一松口,男人就会飞走似的。男人在女人的浇灌和培养之下,身体迅速茁壮成长。他听到了女人身体最原始的律动,他热烈的回应女人的召唤,身体如山洪奔腾,一泄千里。
  女人几乎变成了一只热水袋子,几乎就要土崩瓦解,男人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直到她渐渐地恢复精神。
  裸体而舞,像一对自由的精灵,此时此刻是一种至妙的境界。
  两人默默地走到窗前,面对着撒满星光的宁静河流,他们被一种独特的温情所笼罩。男人的手抚摸着女人温暖柔软的****,仿佛面对一片无与伦比的峰峦,慨叹无限,真美啊。
  女人不知道他赞扬自己的身体呢,还是赞扬江上明月的美妙夜境。沉浸在爱河中的女人几乎丧失了所有的逻辑思维,她把所有的赞扬都归为自己,娇美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心中的热情被重新点燃,身体又温润起来。
  春江水暖鸭先知。女人的变化被男人敏锐地感动到了,他又产生了冲动。温顺的女人失去了意志,连身体的姿式都懒得变动,完全变成一只任由男人摆弄的玩具猫。
  望着河面上明灭的渔火,沐浴在爱河里的女人忽然想起一首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后庭花?惊诧于诗与和此情此景的美妙结合,女人想笑,绽放在脸上的笑被迷离的神情取笑,笑声变成了快活的呢喃。
  干渴的土地得到雨水的滋润发出欢畅的昵喃。
  激情得到渲泄,女人精神复归平静,软若无骨的身体整个地弥漫着懒慵的气息。男人迷恋这种气息,试图把它当作一种依靠,紧紧地楼在怀里。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流星般忧郁的戚容,索然地从床上坐起来,我走了。男人挽留她,今晚留下来吧。女人温和的笑容仍然掩饰不了心里的忧伤。男人不理解她的脸色缘何如此善变,小心地问,你怎么啦?女人不想让心爱的男人为她担心,有多少事她都愿意独自承受,她温和一笑,没想到挤出的是满脸凄然,没什么,你睡吧,我走了。
  女人整装亭立,温暖性感的身体顿时变换成一个淑女形象。男人躺在床上看着女人的变化,心想,人常说女大十八变,这只是说女人成长的过程,女人本身蕴藏着无穷的变化,不仅是心情,还有身体,难怪会有千面女人一说。
  罗丹见他眼神怪怪的,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涩地走过来,顺手拣起沙发上的衣服丢过来盖住他赤裸的身体,命令道,穿上衣服。女人一旦与男人有了亲密关系,便认为找到了指使和支配男人的理由。
  韩江林懒懒地说,我有些困了。罗丹轻轻扭着他的耳朵,我要你起来。男人不满地问,十点过了,你也不走了吧。罗丹恢复了青春活泼,热情地诱导他,夜深人静正是找宝藏的时候,我带你去寻一件珍贵的宝藏。
  韩江林笑着说,你不是女巫,怎么知道哪里埋藏有宝藏?
  罗丹故作神秘地说,我是不是未卜先知的女巫,你去了就知道。
  韩江林穿上衣服跟罗丹下了楼,罗丹带他往望江楼酒家相反的方向。韩江林不解地问,你不回宾馆,要带我去哪里?罗丹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幽暗的街道,来到一部轿车前,罗丹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对韩江林说,上车。
  韩江林上了车,看着罗丹神秘的表情,问,你开车来的?
  罗丹没有说话,开着车朝漆黑一片的镇子外驶去。星光撒满旷野,河原清凉而迷离,韩江林不由得想起兰晓诗,面对罗丹时仍然如此平静。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面对两个女人时,能够做到波澜不惊。
  出了小镇,罗丹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车速,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说了此行的目的,同行的伙伴正和市政府办公厅的一个副秘书长在望江楼酒家打牌。
  韩江林说,你趁机跑出来幽会?罗丹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做贼心虚,你不鼓励我,还这样贬低我,看我以后理不理你。韩江林赶忙道歉,转换了一个话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寻宝啊,夜晚寻宝只有从事某一行当的人。
  罗丹好奇地笑问,什么行当?
  韩江林夸张地说,盗墓啊,只有盗墓贼才夜间出动寻找宝藏。
  罗丹哈哈一笑,我就是要你当盗墓贼。
  韩江林疑惑地看着罗丹,你当盗墓贼?我看你还不够格。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以为只有男人才能做盗墓贼?
  这倒是,女人做贼的多,不过都是押寨夫人,名称也挺有吸引力的,什么花蝴蝶,白牡丹黑牡丹之类。
  罗丹快活地笑了起来,今晚你是盗贼头子,我就是你的白牡丹。
  刚才我做盗花贼是老手,现在我倒要看你怎么教我做盗墓贼。
  贫嘴,欠拜揍!罗丹亲昵地打了他一下。
  车靠近临河的一座小山前停下。
  下车了,一股清新的河风扑面而来,布满星光的河面撒落着几点幽远的渔火。韩江林欢快地哼道,一江渔火,轻轻带走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不会是永远的云烟?
  见罗丹锁好车,韩江林寻找下河滩的小径,说,想不到你这么浪漫,找到了一片如雪的沙滩漫步。
  罗丹把充电式手提电灯塞在他手里,娇嗔地说,谁要散步了?上山。
  她从车后备箱里取出一把锄头,韩江林大吃一惊,这这,你真的要当盗墓贼吗?罗丹轮着眼睛望着他,不盗墓哪来宝藏?韩江林没想到罗丹性子这么野,心虚了,正色道,这可是要犯法的事情。
  罗丹说,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叫你下地狱,你决不上天堂,怎么,不叫你下地狱,也不叫你上天堂,仅仅叫你陪我当一次盗墓贼就打退堂鼓了?
  韩江林看着罗丹,没有说话。
  罗丹忧怨地说,看来男人的誓言就是一枚美丽的肥皂泡,能够让人感动,但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的情绪让韩江林戚戚然,他曾经对兰晓诗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誓言,现在竟然被罗丹点破,那真的不过是一枚肥皂泡而已。身在异国他乡的兰晓诗,谁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呢?
  韩江林望着满天星光幽幽一叹,美好的情绪顿刻间化为泡影。
  罗丹沿着一条羊肠小路上山,韩江林落寞地跟在后面,他边走边想,只有等适时的机会,找到合适的理由劝罗丹放弃盗墓这个愚蠢的想法。
  夜鸟长长的嘶叫划破宁静的星夜,随着小虫的欢鸣,清浅的郁香飘然而来,如丝如缕,夜间的空气多了几分迷离。
  山上是不是有夜来香啊?韩江林仰鼻深吸。
  幽深的夜景,欢畅的夜曲,美丽女人随行。韩江林很难把眼前美妙的情景与阴暗的盗墓行动联系在一起。
  在丛林里,罗丹似乎找到了原本的野性和活力,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听到韩江林的话,她回头调皮地笑,闻到香味了?杨卉和晓诗都说你不解风情,看来她们都没有了解你。
  韩江林说,好女人是一所学校,我的一点风情还不是你教的?
  罗丹抢白他道,谁教谁呀,男子汉要敢于承担责任。
  韩江林默然。走到半山腰,罗丹沿着盘山腰的小路折进幽深的狭谷。韩江林问,古墓一般在山岗,山谷哪会有古墓给你盗?
  罗丹神秘地笑笑,没有古墓不要紧,只要有宝藏就行。
  韩江林的心情可以用更加莫名惊诧来形容,你是不是以为平地能起风雷?没有鸡哪来蛋,没有古墓哪来宝藏?
  罗丹乐了,亲昵拍了拍他的脸,乖乖,你不如说没有女人哪来男人?
  韩江林没有笑,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望着星空幽幽一声唉息,像我这种没娘的孩子,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女人生出来的。
  罗丹沉浸在快乐的情绪中,韩江林的话没有引起她的伤感,她依然微笑着,你不会是像孙猴子一样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吧。
  韩江林望了一眼巍巍悬崖,有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是石缝里蹦出来的,过去,每当我顽皮野性的时候,总有人骂我有娘养没娘教,其实我是既没娘养也没娘教,如果不是教育给了我机会,我肯定现在与街上的小偷混混为伍。
  你不会,罗丹肯定地说,她此时是快乐的,给了韩江林一个温柔的拥抱,你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它总是引导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韩江林一愣,望着罗丹,鼻了忽然一酸,知我者,罗丹也。
  山涧泉水叮叮咚咚,清脆绵长,宛如大自然在石鼓木琴上拉出的美妙音符。罗丹谨慎地前行,探询着踩在杂草丛中。韩江林在室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小心,朝天大笑,笑声在夜里传了很远,凄厉地在山谷中回响。手提电筒摇晃起来,罗丹严肃说,把电筒拿稳一点。韩江林依然觉得滑稽,你这可不是盗墓贼的行为。罗丹忽然停住了,从他手里拿过电筒,小心翼翼分开草丛,圆圆的光束定格在一株美丽的兰花上。
  韩江林望了一眼,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影,抹了抹眼睛,靠过去蹲下身欣赏兰花上的美丽图案,图案清晰地映出一个美丽的女人头影。
  别动,罗丹伸出挡住了韩江林,不让他靠近兰花,仿佛怕他粗重的鼻息损伤了兰花似的。
  韩江林观赏了一会儿花,又看了看环谷的山,望了望满天星光。空谷幽兰,他想起古人赏兰的一句话,谷倒是空谷,但兰并非幽兰,眼前的这株兰花色泽艳丽明朗欢快。然而,这么一株美丽绝伦的兰花生长在偏远的空谷中,倒应了寂寞独自开,或寂寞开无主的诗句,看来古代的诗人与自然声息相通,能够切心地体会幽兰的处境。
  电筒光映着罗丹美丽的脸,宛然一位赏花女子,和面前的兰花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美妙和谐的画面。韩江林不由得联想罗丹的身世,脑海里蹦出了红颜薄命的缩命观。
  也许同病相怜,这株美丽的兰花才让罗丹发现的吧。
  韩江林心里没有说,罗丹倒说了出来:兰花好像特意留给我欣赏呢,他们走来走去都没有看见,独独让我发现。
  花通人性,它在等待能够欣赏自己的人吧。
  罗丹白了韩江林一眼,你这是说我在等你吧,美得你?
  她站起来用脚粗重地踩踏了四周的杂草,拉着韩江林坐下,然后熄了电筒,让山谷恢复了宁静,星光铺满了树丛。
  闻闻,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味道,真香啊。
  幽兰气息入丝入扣,山野特有的清新泥土气息像潮水一样漫涌上来,罗丹紧紧地握着韩江林的手,两人与兰香一起融入深邃的自然深处。
  人与自然原本可以声息相通,融为一体的。韩江林心想。
  夜深了,空气凉了,罗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打开手提电筒站了起来,要韩江林小心地把兰花挖起来。韩江林挥动锄头斩断兰花周边的草茎。罗丹见他的动作粗野,生怕伤着兰花,从他手里抢过锄头,把手提电筒递给韩江林,你照,我来挖。罗丹看起来动作粗莽,完全没有在家时轻漫温柔,但她粗中有细,小心地沿兰花边缘挖。
  韩江林说,你还真会哄人,说当什么盗墓贼,亏你想得出,兰花与古墓风牛马不相及。
  罗丹格格地笑,哪里沾不上边?《红楼梦》的林妹妹吟着忧伤的词把花葬下,才催生了美丽的花朵,这株兰花说不定是林妹妹的灵魂变的,花朵上的头像,你看像不像林妹妹的影子?
  韩江林又细细地观赏了一遍,说,花瓣上的图案更像玛丽莲梦露的影像,在深山中有一种美丽的蝴蝶叫梦露蝶,蝶翅上梦露的头像若隐若现,是不是梦露蝶在采吸花汁时,把景象印在了兰花上?
  罗丹吁吁地喘了一口气,常说自然精灵自然精灵,看来自然中真有人不能弄懂的精灵,这些精灵成就了大自然繁花似锦的美丽。
  韩江林笑着说,兰花什么时候不能来挖,为什么非要在晚上出动,弄得神秘兮兮真跟盗墓贼似的。
  罗丹知道他不懂兰花,大度地笑笑,说,副主任来南江就是来挖兰花的,他们在这株花的前面挖到了一株龙舌兰,那株兰花的市场价格至少在十万元以上。
  韩江林抽了一口冷气,惊呼道,这么贵,和古墓里的宝藏真有一比了。
  罗丹得意地笑道,这下你明白了吧。
  韩江林说,我从电视上看到过兰花的价格,兰花市场是被炒起来的,最高的一株价格在一千五百万以上,它只是一种投资,和投资股票没有什么区别,兰花高端市场实际上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罗丹说,不管有市没市,这株蝴蝶兰肯定有价有市,少说也能够卖几十万元。
  韩江林心中怀疑,说,你不懂兰花,怎么知道它能值几十万?不就是几朵漂亮的花么?
  罗丹说,你知道我不懂么?我养兰已经好些年了,也看了一些书,一般的常识还是有,知道什么花好什么花不好,他们挖的那株兰花不及这株的十分之一就能卖十万,这株不就更值钱么?
  这么说来,我们真的是来挖宝藏了,林妹妹葬了花魂,也埋葬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活力,美丽很快就枯萎了。
  罗丹笑道,这么说来,我罗丹挖花,说明我的生命既美丽又充满活力喽。
  电筒光映着罗丹因为劳动而红扑扑的粉黛容颜,心想,她真是一个可爱又可亲的女人,在她面前,韩江林没有丝毫的拘束和压抑,更没有在兰晓诗面前暗怀的自卑。
  终于挖出了兰花,经过检查没有伤及根系,罗丹松了一口气,把带泥的兰花递给韩江林,让他小心带好,两人慢慢下山。
  路上,罗丹对韩江林说了一位副主任升迁的故事,说单位党组书记没有别的喜好,就喜欢养兰,这位副主任当时还是秘书,也喜欢兰花,从外地高价购得一盆兰花送给书记,书记非常喜欢,后来,也开始喜欢与他有共同爱好的秘书,后来就把秘书提拔为副主任。
  韩江林笑笑,你是不是提醒我,也像这位副主任一样给市委领导送一盆兰花喽?
  罗丹说,必要的时候送送花也是应该的,领导是人,也应该有个人的业余喜好。
  韩江林说,第一个用花形容女人的人是聪明人,第二个用花形容女人的是傻子,第一个送花给领导的人是聪明人,第二个送花的必然是傻子,你是不是要我当傻子呀。
  罗丹快活地笑了,你本来就是傻子,一个十足的傻子,不是傻子,你怎么会同时拥有了最漂亮和最有才气的不同类型的两个女人?
  罗丹说,既傻了就傻到底吧,或许领导只喜欢傻子,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呢,你这个傻子不就是歪打正着,拣了一个大大的便宜吗?
  韩江林说,烧香要找最近的庙门,廖建国书记这座庙大,离我们远了一些,县官不如现管,即使烧了香他也可能鞭长莫及,帮不上我什么忙。
  罗丹说,那不一定,你不是说廖建国书记夸你工作做得好吗?踏实工作加上为人机灵,升职的机会自然多。
  在温馨的春夜里,韩江林不喜欢讨论这类沉重的话题,说,说这种平凡的事情,人会变得庸俗起来的。
  庸俗是有一些庸俗,吃五谷杂粮的人生又能有多高尚呢?罗丹说,我把这株兰花好好养在春兰的花房里,等需要的时候,你随时来取,好吗?
  韩江林心里感动,嘴上调皮地说,你也是一株养在深闺的美丽兰花啊,也包括你吗?
  罗丹轻轻捶了他一下,佯装嗔怒,这株花不是被你盗采了吗,我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盗花贼。
  回南江的路上,罗丹说起投资的事,经过周密的考察,高污染企业在内地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存在极大的风险,决定不再投资建污染企业,而是利用本地丰富的木材资源,建一座木材加工厂,副主任就是为这事为罗兰到白云来协调关系的,分管副县长和他们一起在望江楼打牌。
  投资木材加工并非对地方经济有利的事情,因为上级主管领导出面协调,韩江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罗丹说,熟悉的老板投资总比不熟悉的好,如果准备在内地扎根,把生意做强做大,必然要在白云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代理人,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韩江林说,你开多少工资,工资高的话,我给你打工。
  罗丹羞涩一笑,说,我的意思没有表达明白,我指的是人们通常说的保护伞,做生意的人如果没有保护伞为他们保驾护航,生意可能寸步难行。
  韩江林看法没有这么灰暗,说,做生意需要保护伞一般是在两种情况下,一是谋取不下当利益或者暴利,一种法制极不规范,你的生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大凡政治家都属于理想主义者,生意人对社会环境可是感同身受,体会更深。
  也许吧,有人还说我们是丧失理想的一代呢,韩江林看着罗丹美丽的侧影,你的生意铺得够大了,为什么还要开木材加工厂?
  罗丹莞尔一笑,我知君心,君怎么能不知我心呢?
  韩江林耳热心跳,有意掩饰自己的窘态,我担心你管不过来。
  罗丹得意地说,在我的企业里,管理层都拥有相当的股份,大家随着企业一同成长,事业和利益都是与企业共生的。
  说话间,车到了电管站楼下,罗丹望了一眼楼上,真想和你一起上去。韩江林笑着说,春宵苦短呐,那就一起上去。
  罗丹的媚眼吊了韩江林一下,说,镇里人看见韩书记楼下停着女老板的车,韩书记的风流韵事立马成为白云茶馆的主流话题。韩江林无言应对,轻轻一执罗丹的玉手,休息吧。
  罗丹交待韩江林暂代养兰花,说,这株兰花在南江的兰花展上,肯定要一展群芳妒。
  韩江林捧着兰花要走,罗丹把他叫住,说,你就这样走,没有一个告别仪式么?韩江林转身回来与罗丹吻别。罗丹明眸含笑,润唇轻轻一点,随即闪开。车一溜烟梭向望江楼宾馆方向,淹没进灰色的夜里。
  品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他对晓风解月的罗丹眷恋不舍了。
第75章 兰花惊市
  有史记载,南江兰花曾经多次上贡朝廷。白云民族风情节将举办南江兰花展的消息传播出去,吸引了大量的兰花爱好者。在白云的预展会上,罗丹深夜挖来的那株兰花,受到热烈的追捧。罗丹在展台上,不断地向韩江林发来短讯,报告兰花价格一路攀升的消息。他们俩把兰花命名叫梦露兰,当韩江林听说有人给了梦露兰二十万的报价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给罗丹回讯息说,如果真有人出二十万,你就把它卖了吧。
  罗丹回讯息说,梦露兰是罗丹之魂,你真舍得把丹凤之魂给卖了?
  不待韩江林回讯息,罗丹跟着发来一条讯息,如果把我的魂儿卖了能成就你的事业,花姐姐愿意为你勇敢献身。
  韩江林心里一热,回了一条讯息,我真诚地希望你为我献身。
  罗丹回道,我已经为自己准备了草标,你来为花姐姐的拍卖标个价吧。
  看着这条讯息,韩江林眼前浮现罗丹调皮的媚眼,心里像花儿一般开放。他和罗丹都太想证实梦露兰的市场价值,拿出来展览就是想给爱兰花一睹芳容,并验证它的真实价格。罗丹原准备把它变相地送廖建国书记一个人情,以便给韩江林谋进身之阶,又不想让它闹出太大的动静,闹出了太大的动静,廖建国书记不接受这个人情的话,就违背了俩人的初衷了。韩江林给罗丹发了条讯息说,你适而可止,见好就收吧。
  罗丹回话说,我没有时间替春兰养兰花,价格好的我就卖出去了。
  这时,韩江林正在接待市委组织部的客人,仍然见缝插针地回了三个字,你是特命全权大使,你就看着办吧。
  罗丹发了一条搞笑的讯息,我这个全权大使最大的幸福就是把她梦中情人小帅哥处理了。
  韩江林脸一热,赶紧把手机揣进衣袋。陪客人聊了一会,然后带客人到河滨广场欣赏踩鼓舞。
  来自各乡镇的银衣队正在排演银盛装踩鼓。骄阳艳艳,银饰熠熠,上千的漂亮姑娘穿着盛装银衣,精美的银饰把姑娘的花容月貌衬托得美如天仙。随着欢腾的鼓点翩翩起舞,广场变成了银色的海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银饰清脆的响声和鼓点的声音混合一体,和人们的欢笑混合一起,洋溢着节日般隆重的欢乐气氛。
  客人们没有见过如此盛大、气势恢弘的跳舞场面,不由得啧啧交口称赞,这是世界上最典雅华贵的舞蹈。
  组委会找不到恰到了词来形容踩鼓场面,韩江林一听这话,拍掌叫好,说,对,白云的盛装银衣踩鼓真正称得了世界上最华丽的舞会了。
  附近的一个香樟树下,一对老夫妇正在给漂亮的女儿换装。精致美丽的银饰装在一个皮箱里,用柔软的纸一层一层精心包裹着,老头小心地揭开包裹银饰的纸,银饰便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彩。老太则把银饰小心地穿戴在女儿身上,随着银饰上身,青春靓丽的女儿顿时洋溢着华贵雍荣的高贵气质。干部监督科刘科长带着相机,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兴奋地围着姑娘变换角度照相,嘴里不忘了询问银衣的价格。苗老太乐于向客人炫耀自己的财富,一边给女儿配戴银饰,一边详细地介绍每件银饰的价值和制作价格。刘科长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顿时咋舌:全套盛装竟然要5万元左右,广场上几千套盛装银衣,总价值上亿元,除了巴黎、莫斯科的宫廷舞会,在这世界上,还能在哪儿出现这么隆重而华贵的舞会?
  银饰悦耳的响声像珠玉落盘,踩鼓场变成了欢腾的海陆洋。站在旁边观赏的客人接受姑娘们邀请,和苗族姑娘手牵手跳舞去了。韩江林交待张主任招待好客人,赶忙从踩鼓场溜出来,给组委会的宣传报道组打电话,告诉负责宣传的人要统一宣传口径,用最世界上最华贵、最隆重的舞蹈来形容苗族盛装踩鼓。
  刚挂了电话,罗丹的电话打了进来,娇嗔地说,我在忙什么,电话打破也不接?
  韩江林忙说,陪客人在广场踩鼓,对不起。
  罗丹卖了一个关子,我有两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诸事缠身,韩江林没有心情欣赏女人机巧的心智和喜悦,说,有什么事快说。
  罗丹不见领情,生气地说,你忙就算了。
  韩江林赶紧换了语气,笑着央求道,说吧,我听着呢。
  罗丹沉静了一下,说,第一件好事,我把春兰养的兰花基本都处理了,春兰得了一笔丰厚的收入,我去了一件负担。
  第二件呢?
  你猜。
  女人仍然不忘了卖关子。
  梦露兰你处理了?
  你还算有心人,罗丹笑了起来,放低声音神秘地说,告诉你吧,有人出价到四十万元了。
  四十万?就那株兰花?事先罗丹已经给韩江林打了预防针,说梦露兰价值几十万元,当真有人出价四十万元时,韩江林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自认为爱读书学习,思想观念能够迎合时尚和潮流,他还一度认为,创造是悠闲者的事业。但他真正感觉到娱乐成为终极道德气息的时候,原来“好逸恶劳”,“玩物丧志”等道德准则与娱乐道德发生了强烈的冲撞,他不得不承认,理论上承认一件事件与真正接受现实是两回事。
  细细一想,由政府出钱主办民族风情节,邀请上级领导和游客来玩好喝好,不就是娱乐经济吗?不少地方的为政者,借举办各类节日让上级领导高兴,进行情感投资,获得政绩而升迁,不过就是换一种方式的娱乐,可见快乐道德模式已经慢慢地向各种领域浸透,包括一向地严肃、高尚自居的政治领域。在原来兰晓诗设计的升官路图中,兰晓诗把情感投资和智力投智融合在一起。而实际上,在官场中,官员的升官一般包括三种类型,一种是具有深厚家族背景的人,属于指定的培训对象,这些人的升迁是幕后确定的,但具体要培养成什么样干部,即形成什么样的升官路线图,则与本人在实践形成什么样的能力指向和为官风格具有很大的关系;第二类则是智力投资型,这类干部由于具有较为扎实的知识功底,绝大多数不屑于把时间和精力、乃至于物质用来进行情感投资,以获得升迁的机会,他们埋头于工作,等上级领导来欣赏自己的政绩,这种获得升迁属于被动接受型,一般需要伯乐来完成这项工作,如世界无伯乐,许多人便在怀才不遇的感叹中,走过自己的人生之路;第三类是情感投资型的干部,这类干部不需要多大的政绩,但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资源都用于对上级或相关人员的情感投资,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这种主动表达的方式,升迁的速度和效率都显而易见。办民族风情节,除了吸引外界游客的光临,邀请上级部门和领导来吃好喝好,获取感情上的资本无疑是官员的重要目的之一,这是各地的风情节不怕雷同而乐此不彼举行重要原因。
  韩江林担心梦露兰过高的价值会产生轰动效应,成了本地的名花,人们自然而然会关注名花,追踪名花之主,到时候梦露兰就送不出手了。他把这意思跟罗丹说了,罗丹笑了起来,说,你当我傻呀,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好消息,刚才屠书记带着廖建国书记来参观兰花展,我让小红她们给梦露兰换了一副面孔,把你变成了养兰者,廖建国书记慧眼识字,在这株兰花面前驻足留连,当看到你的名字时,他还夸你有养兰的雅兴,引为同道中人,说要和你交流养兰经验。
  罗丹不愧为从大世界里闯荡过来的人,能够随机应变,抓住眼前的机会。能够被廖建国书记引为同道中人,这对韩江林来说,不失为意外的惊喜。
  韩江林问,现在呢?
  现在什么?
  梦露兰。
  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傻大姐呀,见好就收是生意人的本份,我派小红开车送南原去了,叫她假托廖建国书记订购的兰花,直接送给廖建国书记的一位花友、省政协家郝主席的家里,郝书记的爱人梅总帮助过你,这个人情也算是送得其所了。
  这倒是事实,廖建国书记知道这个人情吗?
  傻瓜,这么贵重的兰花,让郝主席充当信使,廖建国书记记情,这是一箭双雕呀。
  罗丹把事情办得如此完美,几乎天衣无缝,韩江林仍隐约不安,问,我只怕到时候廖建国书记会不高兴。
  什么不高兴呀,在一个真正的爱兰者眼里,好兰花有价值而没有价格,再说人家廖建国书记是宰相肚,哪里会把一株小小的兰花放在心上?
  韩江林被罗丹批评得不好意思,说,你在我心里可是倾国倾城。
  罗丹沉沉默了一下,随即快乐地笑了起来,温柔地说,不用婆婆妈妈的事麻烦你了,有话找时间再和你说。
  韩江林问,兰花市场的交易怎么样?
  罗丹只用了两个字来形容,火爆。
  好兰花都卖出去了,明后天的南江兰花展不冷场了吗?
  我建议你把兰花让县里的种养兰者,把兰花分成两批,分别在两个地方展出,是对的吧。
  对对,韩江林说,多亏你有先见之明,不然我们南江的兰花展就泡汤了。
第76章 恶性事件
  在白云民族风情节顺利开幕后的第二天,风情节的分会场移师到了南江。参加民族风情节的老外都是慕白云原生态的民族风情而来,有些根本不参加白云经过排演的开幕式,直接来到了南江,走进了深山中的苗族村寨。南江的平静被打破,经过整修的宽敞新街和老街都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负责维持秩序的派出所长不停地告急,说床位没有了,停车位没有了。韩江林立即布置启动紧急预案。南江首创的渔船宾馆大受老外和年轻人欢迎,他们戏称为乌蓬船宾馆、龙船宾馆,价格一路攀升,最后竟然一条渔船有人出到五百块一晚。为了维护正常的价格秩序,不致于让这种非正常竞争砸南江的牌子,韩江林派驻村干部深入各村引导,要求老百姓合理收费。
  经过最初的混乱,等到南江分会场开幕式正式举行时,南江的风情节得到井然有序地展开,这种合理的秩序得到了市委廖建国书记和林敬业常务副市长的肯定。林敬业甚至对韩江林说,市委正在筹划举办金秋艺术节,将抽调韩江林作为组委会办公室常务副主任,负责筹备工作。
  老百姓常说,顺风不要三摇片,就是说摇顺风船用不着摇桨,船儿也能疾行如飞。到目前为止,韩江林在仕途上可谓走的顺风船,志得意满。
  然而,老天似乎不会给任何事情一个完美的结尾。开幕式散场,韩江林把市委主要领导送出南江后,负责维持南江分会场秩序的谌洪把韩江林拉到了一边,神色严峻地告诉他一个坏消息,白云发生了一件恶性案件。
  什么?乍闻恶性案件,韩江林身子一颤,头皮发麻。
  一个三轮车主提着一桶汽油冲进车管所,焚烧车管所长,三轮车主死亡,车管所长重度烧伤。
  案由?
  三轮车欠管理费,车管所长扣押了三轮车,车主没有钱交,要求车管所暂时欠费,等抢过风情节这段生意,得钱再补上。
  这起案件暴露了执法者执法方式的简单和粗暴露,法与情在心里相交织,韩江林不便着任何置评,说,屠书记知道了吗?
  话音刚落,屠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劈头一句,江林,在哪儿?不等韩江林报告方位,屠晋平说,我和马书记、刘志伟在镇里的小会议室里,你马上赶过来。
  韩江林大声回答好。挂了电话对谌洪说,屠书记电话,你送到我镇政府。
  谌洪坐上车,静了一下,眼睛望着前方说,你不觉得眼前这是一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韩江林疑惑不解。
  王朝武的位置腾了出来,主要竞争者刘志伟和马书记摊上这一档子事,江林,这是老天赐给你的机会啊。
  韩江林脑子里的弦慢慢地轮过来,想明白了,觉得谌洪说的真没错,县委原是杨副书记分管政法,风情节前做了分工,由纪委马书记协助杨副书记分管政法,并主要负责民族风情节时期的安全保卫工作,政府是刘志伟分管政法。在民族风情节的风口浪尖,中外记者云集白云的特殊时候,发生这样一起恶性案件,一旦捅露出去,必然会影响分管领导的政治前途。屠晋平在南江召集临时会议,肯定就是为了防止恶性事件影响扩散,以免在社会上引起混乱。他严肃地看着谌洪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们首先应当想到如何使事情得以妥善解决,如何维护群众的利益,而不是首先想到自己的利益。
  是。谌洪爽朗回答,边开车边自言自语,许多时候,领导的利益和群众的利益目标是一致的,并不相互矛盾。
  会议室里烟缭雾绕,乍一吸入浓重的烟味,韩江林连呛了几口。大概三个人已经讨论过了事情最坏的结局,满脸沉重,只顾吸着烟,只有屠晋平给了韩江林一个眼神,示意他坐下,好一会才说,杨书记陪省水利厅的客人到天堂村看项目去了,马上赶回来。
  韩江林不便打破眼前的平静,走到窗前,把半掩的窗子开大一些,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屠晋平想起了什么,命令道,把谌洪叫来。
  韩江林走到门口让秘书把谌洪叫来。秘书应声下楼。谌洪进来后,屠晋平把他叫到面前,交待说,你叫家里的负责同志立即写一个情况报告,晚上向常委会汇报。谌洪打电话交待的时候,屠晋平又说,叫他们马上传真到南江来。
  好。谌洪的回答果断干脆。
  杨副书记还没有到来,县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常务副市长林敬业要接待来白云考察的深圳文化旅行社的老总,临时留了下来。屠晋平和刘志伟不敢怠慢,决定把在南江召开的临时会议推迟,晚上在县委常地会议室举行。
  晚上九时,常委们才得以各自陪客的酒席上脱身而出。平时,依刘志伟的豪放,自然不把例行的常委会放在心上,今晚的议题事属特殊,刘志伟滴酒不沾。其他人走进常委会议室时,如丧考妣似的紧绷着脸,正襟危坐。这种气氛与屠晋平的风格大不相宜,他开玩笑说,今晚大家情绪不高啊,天还没有塌下来嘛。
  会议室里发出了一串轻微的哂笑声,紧张的气氛稍为松弛了一些。
  屠晋平不再像往常一样信马由缰的闲扯,而是直接切入主题,说,值此民族风情节举办之际,居然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恶性案件,案件怎么定性,要由公安局的同志汇报以后再下结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数百名中外记者云集白云,我们必须把案件给白云造成的恶劣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宣传部和公安局要做好两手准备,首要的目标是不能把消息扩散,同时要考虑好,一旦消息扩散,我们要怎样把舆论引向正确的方向,不影响我县正在形成的欣欣向荣的良好工作格局,不影响我县经济上的全面改革开改。
  负责县城安全保卫的组长是刘志伟,常务副组长是公安局长吴宏忠,副组长为王茂林。屠晋平撇开吴宏忠,直接叫王茂林向常委会汇报案件的整个过程。
  案由清晰明了,由于车管所粗暴执法激起了车主的愤怒。在王茂林汇报的时候,透露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三轮车主迫于被轿车取代的压力,已经积愤甚深,这一事件有可能成为导火线,激起三轮车主的公愤,他们准备明天全面罢市,到县政府请愿。
  这个异外的消息令屠晋平和苟政达同时色变,异口同声追问,这消息是否确实?
  王茂林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说,我们已经命令公安干警密切关注事态的动向,对极有可能带头肈事者进行了严密监视,以便随时进行控制。
  屠晋平说,要双管齐下,县医院要全力抢救伤者,同时做好死者的安抚工作,千方百计拖过这几天,公安局要和城管、社区、镇里联合起来,连晚连夜进村入户,做好三轮车主的思想工作,要组成多道防线,严防死守,保证在任何环节,任何地方都不会出问题。
  担心因激生变,常委会决定暂时把案件搁置起来,留待下次常委会再讨论案件的性质。在南江的碰头会上原定要对吴宏忠停职检查,由政法委张书记暂时代理公安局长、谌洪负责日常工作的意见,也搁置不提了。
第77章 人事调整
  纸毕竟包不住火,旬有余日,纵火焚车管事件还是被相关记者探知,经媒体披露出去。孙志刚事件发生之后,收容所、城管等执法队以悍吏的形象为群众所诟病。白云发生纵火车管事件,公安尚未确定案件的性质,媒体却以另一类型的悍吏形象来描绘车管所,使南原市委市政府亦感到普遍的压力,一方面要求公安机关尽快查清事实真相,另一方面,南原市委下文,在全市开展一次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机关作风整顿。对于白云的领导来说,这次山雨袭来,比上一次天然林事件遭受的压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用“黑云压城城欲摧”类比。天然林事件揭示的是一个普遍的问题,从省委到市委,坚定地站在县委的前后,支持白云县委的任何决策。纵火事件则是一个个案,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悍吏。
  经过媒体推波助澜,舆论一边倒,把全部责任都归结为车管,大有杀车管以谢国人的态势。县市两级公安局联合调查的结果,在纵火事件中,车管所长只是执法手段简单,态度粗暴了些,并不存在什么违法违纪行为。刘志伟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向市委写了检查,并主动要求辞职。市委对组织精心考察培养的干部,自然百般爱护,一拖再拖,目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奈媒体紧追不放,不得已同意了刘志伟的辞呈。
  刘志伟辞职获通过的当天,谌洪欣喜地给韩江林打电话,证实自己的预见性。韩江林淡定地说,刘志伟是一条汉子,这年头敢于挺身而出的硬汉子太少了,他停一段时间,喘一口气,还会被重新起用的。
  走了一个主要的竞争者,排队等候上前的人少了一个,你占位的机会增大了好几分。
  如果来一个插队者呢?
  谌洪笑着说,如果真是那样,也是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就看你怎么去问了。
  韩江林刚得到时任纪委常委、信访室主任杨正和转来的一个内部消息,说白云有不少干部告白云县委“所用非人,酝成了纵火事件”,要求上级纪委彻底清查白云干部任用的黑幕。杨正和明确地告知韩江林,告白云县委任用干部不正之风,实际就是告韩江林。韩江林上任以来,考察任用的干部很少,由民情反映,尚未出现明鲜的怨愤。韩江林怀疑这一举动可能来自竞争对手的打击陷害,是赤裸裸的政治阴谋。
  这天,韩江林借故到屠晋平办公室汇报别的工作,顺便这把一内部消息宛转地说了出来,屠晋平听后十分生气,说,我们在干部任用上,严格按照组织程序考核任用,不存在任何以权谋私的问题,蓝天白云可以为证。
  屠晋平在位日久,自信心越来越强,在看待问题上鲜听同事意见,竟然转变成一种专横。
  韩江林附和说,我们任用干部不存在任何腐败。
  屠晋平头往上一仰,寻思道,为了照顾情绪,我们在干部年轻化方面做得很不够,思想僵化、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等等,如果不存在这些问题,白云改革开放的局面会更好一些,经济发展会更快一些。
  任何形式的改革都是一次利益的调整,在产生既得利益者的同时,将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双方矛盾的搏弈将把决策者推上风头浪尖。屠晋平此时心里正处于激烈的矛盾中,虽然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他仍须思考改革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他所能承受代价的大小,将会直接影响人事调整方案的力度。如果不改革,不任用富有朝气的干部打开局面,推进工作,又会影响他的政治前途。这是一个决策者面临的两难选择。省委关于机构改革的方案已经下发,不少县已经启动了机构改革,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正迈开步子的很少。但按照上级排定的时间表,白云的改革已经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屠晋平说,机构改革,人事调整是重点,是核心,组织部要准备一个初步方案,待时机成熟,立即着手进行。
  韩江林接受任务后,对包括撤并单位在内的负责人选,进行了全面的权衡。他始终把握自己的位置,把自己视为县委的人事秘书,他所提供的初步方案,首先考虑融入书记的意志,然后充分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在某些容易被大家忽略的非关键部门,他则尽量想办法把倾向于自己的人选推上前台。
  机构改革是一件光明正大,必须拿上台面讨论的事情,但围绕着机构改革中的人事调整,各种利益集团形成了强大的暗流。这是一场狩猎,官员是猎场中的猎犬,职位是猎物。围绕着职位的变化,官员们的鼻子比猎犬过之而无不及。围绕着猎物展开的争夺早已开始。各种猜测、流言蜚语满天飞,告状信像雪片一般飞来飞去,韩江林不得不每天花大量的时间阅读各种各样的信件。告状信涉及到县里某个重要的人物,或者直接涉及到县委书记屠晋平的时候,韩江林抱着为尊者讳,抱着息事宁人的原则,一般会把这样的信件悄悄封存起来。他觉得在今后的某一个时段,也许会用到这样的信件。或许,他会在这种信里,找到以后所需的某种智慧,某种能给政治对手带来致命一击的线索。当他看到珍藏的某些信件慢慢厚积起来时,他感觉到了某种力量,一种使自己不断成熟、强大起来的力量,这时候,他恍然大悟,明白组织部的干部为什么能够不断升迁的奥秘所在,那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官场诸多的政治秘密,而这些秘密有可能结束某些干部的政治生命。掌握秘密越多,也会使掌握秘密的人处于某种危情境地,带来致命的政治危机,这也是为什么从事过组织工作或者秘密工作的人,鲜有登上权力顶峰的原因。
  韩江林当上组织部长不久,尚处于春风得意马蹄急,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权力核心的特殊压力。草拟的人事方案日臻成熟,他仿佛觉得爆炸的引线已经点燃。这一次,不待韩江林抛出方案,屠晋平主动提议由组织部召开部长办公会,他和苟政达县长、纪委马书记列席,共同讨论县级机关人事改革方案。
  会议定在晚上八点召开,韩江林为了掌握人事安排的主动权,在部长办公会召开前,主动联系屠晋平,想把草拟的人事调整方案给他过目,以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为融入了自己政治智慧的方案寻求坚强的支持者。屠晋平吃好晚饭,提前到了办公室,问晚上的会议准备好了没有?韩江林说,我过来向书记当面汇报。
  韩江林打车赶到县委办公大楼,为了郑重起见,他把方案重新看了一遍,确论无误,他才走进书记室,把方案交给屠晋平。
  屠晋平认真看着方案,不时就某个人的情况问一句。方案中所列都是单位的第一把手,韩江林对他们了然于心,屠晋平满意地点着,打电话叫苟县长过来,听听他的意见。
  韩江林给苟政达打电话。
  苟政达电话里说刚把市经贸局的领导送走。韩江林说屠书记请他到书记办公室。苟政达问,不是晚上八点吗?并顺便开了一句玩笑,组织部是管官的官,你说提前就提前吧,我这个县官还得服从韩部安排呀。
  韩江林说,我听从两位书记的安排。
  苟政达顺着韩江林的话,说,因事设岗,以岗定人是人事改革的方向,我们要选能够推动工作的同志到领导岗位。说过大道理,苟政达点了几个人,说他们思想端正,作风扎实,向韩江林推荐。
  苟政达大概没有听出韩江林在书记室,韩江林不得不打断了苟政达的话,说,屠晋记想就今晚的议题听听你的意见,先到书记室碰碰头。
  苟政达这下听明白了,答应立即过来。
  屠晋平拿着笔,一个一个的斟酌方案名单,韩江林借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部里收集的各县改革情况的信息材料。他回到书记室,苟政达已经来到,正向屠晋平汇报经贸局的领导下来考察的相关情况。韩江林给两位领导递材料时,眼睛在书记的桌面上定了一下,屠晋平已经把人事安排方案收了起来。
  接着,屠晋平就机构改革中的人事安排,问苟政达有些什么想法,并特别强调,政府是你主管的工作,要体现你的意见。
  党委管人,政府管事,我们听书记的,苟政达大度地呵呵笑着,话峰一转,说,有几个同志,我看工作不错,可以考虑。说着,点起了在电话里跟韩江林说的那几个名字。
  政治所表达的就是权术,表面上对人事安排满不在乎,私下里已经把自己的人选酝酿了无数遍。屠晋平没有把方案拿出来,大概不想让苟政达多心,惹出祸端闹出矛盾。否则,苟政达一旦看到方案已定,心里自然生气:人都安排好了,还召集我们讨论干什么?
  部长办公会八点准备召开,组织部一端的铁门紧锁,小会议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大有围绕讨论机密而严防死守的情形,气氛骤然紧张。办公室张主任是个有心人,特地为今晚的会议准备了水果瓜子和香烟。屠晋平兀自悠闲地抽烟,苟政达边嗑瓜子边大声地说着笑话。气氛稍稍松懈了一些。韩江林见书记县长还没有切入主题的意思,站起来把窗子推开一些,清凉的空气扑胸而来,他深吸一口气。一轮洁月的皎月高空悬挂,几丝流云向天边飘逸,夜空纯净如洗。
  韩江林征询的目光投向屠晋平。屠晋平吸了一口烟,把头朝沙发上靠得更深,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悠然自得地把君临着自己的领地和臣民。韩江林又把目光投向苟政达,苟政达爽朗地说,韩部长,你请我们来赴宴,你得发话呀,早开席早散伙。
  韩江林挺起胸正了身子,说,经征求屠书记和苟县长同意,我们今晚召开这个部长办公会,讨论我县机构改革方案和人事调整方案,事属重大,特请几位书记列席指导,我得强调一下,讨论的内容事关白云改革和发展的全局,请各位认真做好保密工作,下面先请屠书记做指示。
  我今晚是来参加你们讨论的,没有什么指示,屠晋平有意在副手面前表示高姿态,问道,先讨论方案还是先讨论人事安排事项?
  韩江林成竹在胸,说,先讨论方案,方案定了再定人。
  屠晋平说,那就请编办先介绍机构改革方案。
  韩江林对李国胜说,国胜,你向书记们汇报一下机构改革草案。
  我们的机构改革方案按上面的要求照搬照套下面的。李国胜说。
  苟政达笑道,改革自上而下,在我们县里不叫改革,应该叫照搬照抄。
  抄出新意也是改革嘛。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李国胜待笑声过后,一五一十地介绍起白云在新一轮机构改革中的机构设置。
  李国胜说到这次改革县里将撤掉三个组阁局,四个二级局。屠晋平问,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撤下来的局长们往哪里摆?韩江林听说,假装毫不经意地看了书记一眼。如果只是从表面上理解屠晋平的的意思,那就大错特错了。书记心里早就想好了这些局长的进退去留,这时候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安抚退职者的意思。因为谁都知道,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部长办公会和县委常委会讨论人事,最后的讨论意见都会流向坊间。失意者听到书记关心他们的进退去留,自然心存感激。
  苟政达接了一句话,原来一只笼子关一只鸟,改革撤掉了一些笼子,改成一只笼子关两只鸟。
  马书记嘿嘿的笑,说,苟县长,我们的局长是科级干部,可不是鸟局长。
  大家轰然大笑。
  苟政达调侃一句,如果改革是针对县处级,我们不同样变成了鸟县长鸟处长?
  屠晋平说,梁山好汉李逵骂鸟官呢,我们的科局长都是革命的老黄牛,年纪大了退下来休息,享受天伦之乐,把革命重担让给年轻的同志担一担,韩部长,机构改革方案是照上面的套下来的,通过只是一个形式,下面就围绕这个方案,你们组织部提出了人事安排意见?
  围绕着机构改革方案,我们干部室拟定了一个不成熟的人事安排意见,下面我把这个意见向各位书记汇报。韩江林说,按照从县委到政府,再到人大、政协、群团的顺序,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定,先定正职再定副职,最后排定领导班子成员。
  几位书记点点头。
  人事安排便从县委办开始,对机构领导班子成员逐一讨论。县委领导机构的领导班子,倾向于听屠晋平的意见,政府组阁局的主要领导,政府办主任、计划局长、财政局长、公安局长、城建局长由屠晋平直接点将,其它科局则交给了苟政达确定。
  在国土局长和交通局长两个职位,屠晋平和苟政达出现意见分歧,屠晋平有意表现高风亮节,潇洒地说,组阁局是支持县长办事的,按你的意见。苟政达皱眉苦笑,接受了屠晋平的意见。一些不重要的副职位和人大政协、包括乡镇不起眼的职位,书记县长又向组织部门表现自己的大度,说,反正我们认识的人有限,我们今天大致拟定一个方案,待县委考察组汇报以后,由组织部确定一个意见,交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
  人事就是一块大蛋糕,几位书记围绕着这块大蛋羔展开了讨论,所谓的讨论,不过是各人根据的地位和影响力,对这块蛋羔进行切割。几位书记对参加会议的组织部干部也恩赏抚慰,石雨林兼任老干局局长,干部二室主任提拨为人事局副局长,干部一室杨道理主任提拨为副科级组织员,等条件成熟提拔为副部长,办公室张主任确定为副主任科员。韩江林有意把施超然和李国胜交流出去,私下向屠书记汇报了想法,有意空出了民政局和水利局两个局长职位,说是这两个局情况特殊,待考察后再定人员。屠晋平感谢韩江林的支持,对他的提议言听计从。苟政达提出这两个局的人选,屠晋平没有表态,事情就议而不决。部长办公会结束,也没有确定这两个组阁局的人选。这样就为韩江林把两个副职推出去提供了空间。
  为了尽快完成机构改革,把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最大限度地减小来自各方的阴力,会议确定从组织部、纪委、县委办、人事局抽调干部组成四个考察组,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全部考察工作,然后由组织部拿出人事安排方案,交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
  部长办公会结束,夜已深沉,韩江林安排石雨林送苟政达回宿舍,杨道理送马书记回宿舍,自己亲自送屠晋平。下楼时,发现屠晋平的车还在楼下等,屠晋平上车了,车就直接开走了。韩江林独自沿着幽暗静寂的街道漫行,思考今晚人事安排是否存在疏漏,总体安排已达到了他的预想,唯有计划局长一个职位,他原来准备把欧成钧摆在这个位置上,把孙浩继续摆在机关党委的位置上。没想到屠晋平意外提出了孙浩任计划局长,欧成钧出任扶贫局长。苟政达附声附和,韩江林只能保持沉默。
  韩江林刚进家,边换拖鞋边掏出手机准备给罗丹打电话,想到香梦中的罗丹被电话吵醒而蹶嘴生气样子,憋不住几乎笑出声。不待他拨号,手机铃先响了起来,韩江林以为罗丹和他心心相映,心里正想着她,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一看是施超然的号码,韩江林颇有些不爽,问,超然,有事吗?
  施超然问,韩部,现在方便吗?
  有事你说。
  施超然吞吞吐吐地说,韩部,我想提一个个人的要求,我年轻大了,下乡也锻炼不出什么名堂,能不能不让我下乡镇了?
  韩江林何等机敏,听出了施超然话里的话,今晚讨论组织部班子没有提到施超然的去留问题,他肯定猜到了一点什么,认为韩江林安排他下乡锻炼。韩江林顺水推舟,说,以后提拨副县级领导干部,都要有下乡锻炼的经历,不下乡以后还怎么进步?施超然客气道,感谢领导的关心,我年纪不轻了,没什么前途了,在组织部工作那么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政法委还缺一个副书记,能不能把我安排到那儿?
  韩江林说,到政法委当副书记,不委屈你这个副部长吗?如果兄弟都不能照顾,我这个部长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施超然听了,感动地说,谢谢韩部长关心,政法委享受公安待遇,我别无所图,工资上能够增几块钱就是莫大的欣慰了。
  韩江林心想,他能够主动提出离开组织部,到喜欢的岗位,还腾出一个组阁局来安排其他县委常委提名的预备人选,帮了他一个大忙。韩江林不能无情,说,既然你想任政法委副书记,明天我跟书记、县长反映一下,尽量争取由你主持政法委的日常工作。
  施超然达到了目的,千般感谢地挂了电话。韩江林松了一口气,心想,他最担心的就是怕施超然不同意出组织部,和他争执起来,会影响他的威信。没想到他左思右想都不妥当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韩江林马上信心十足,决定安排李国胜任民政局长,心想,要做大事有大作为,必须要有铁腕,优柔寡断不仅被人瞧不起,还有可能葬送大好的政治前程。
第78章 老谋深算
  事前对来自各方的阻力有了一些估计,没想到来自上面的阻力比预想的更大。第二天一走进办公室,张主任说,屠书记叫你过去一趟。
  韩江林走进去,屠晋平正阴着一张黑脸在收拣东西。见到韩江林进来,他气乎乎地说,谁把消息通得这么快,我们昨晚刚讨论了草案,今天早上我已经接到了五个电话,都是市局的领导要求县局的局长留任的,财政局长还说如果不让王峻局长留任,以后对白云的财政就放手不管了,岂有此理!
  韩江林淡淡地说,地球要发生地震,老鼠会提前感知,从洞里跳出来逃生,我们这些局长也是属鼠的,只要会发生危及地位的变化,不需要通气,他们也会提前感知。
  屠晋平笑骂一句,我不相信换一个局长会变天。
  老头子下来时,市财政局长也说过同样的话。韩江林说,有些人总把下属单位看成自己管理的地盘,家天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都是一纸干部,党叫上哪就上哪,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个理?
  这背后可能有一些复杂的原因,但不能因为来自上面的阻力,影响机构改革的工作大局,影响白云的发展进程。
  屠晋平拣好东西,在老板椅上坐下,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说,顶不起,躲得起,我带一个组上高坡乡,到山上躲一个星期,等我们考察下来,就召开常委会定下来,这边的事情你和苟县长多费一点心,我手机关机,有事打高坡乡的电话联系。
  屠晋平又说,在外人看来,好像人事安排是书记说了算,你现在知道了吧,人事安排是各种力量搏弈的结果,当各种力量在相互搅动,搅起一团浑水时,就有可能把书记、和组织部长推上风头浪尖,一个合格的组织部长要能够平衡各种力量,最终形成一种和谐的局面,这是最高境界,这一次情况不一样,许多老干部必须退下来,又非心甘情愿,矛盾在所难免,你要有心理准备。
  韩江林点点头说,在这一方面,我特别佩服小平同志,别人不能可做到的,他居然采取顾问委员会的形式做到了。
  我们没有顾问委员会,只能迎难而上了。屠晋平拿起手提包要走,韩江林急了,问,机构改革三定方案的事怎么办?
  屠晋平愣了一下,这倒还是个事,这事几个书记议过了,县里不是成立有编制委员会吗?由苟政达召开一个编制委员会全体会议,通过后下个文。
  这么重大的事情最好常委会研究通过。
  屠晋平笑了,决策是需要承担风险的,特别是人事改革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让县编制委员会给我们分担一点压力吧。
  韩江林恍然大悟,为屠晋平的老谋深算折服。
  腿还没有跨出书记室,韩江林的手响了起来,电话是杨明老主任打来的,询问民政局一个叫刘晓莉的女干部情况,说刘晓莉不错,要求韩江林向县委建议,提拔刘晓莉任民政局副局长。
  韩江林不能直接拒绝老主任的要求,只得答应向县委建议。挂了电话,他只记了一个名字,想不起刘晓莉是谁,怎么会有通天的关系?他不敢怠慢,马上叫干部室过来,询问刘晓莉的情况,弄清楚刘晓莉的婆婆和杨明老主任的关系。在铁厂时,曾经是上下级关系,杨明任县委书记后,刘晓莉的婆婆从区妇联主任位置上,调任白云妇联主席,杨明调南原市委副书记后,刘晓莉的婆婆调南原市妇联副主席。明白了这层关系,韩江林知道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情,当干部室把昨晚议定的考察预备人选名单送他审阅,他在民政局的考察对象里面,添上了刘晓莉的名字。
  李国胜走进办公室束手在桌子对面站下,看着韩江林小心地问,韩部,先从乡镇开始还是先从机关开始?
  不待韩江林抬头正视,李国胜的目光迅速滑开。他的政治生命掌握在年轻的韩部长手里,他不得不小心面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猜到了县委准备把他调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局长的岗位,又不知未来的具体岗位,心里颇想探问,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玩耗子与猫的游戏。
  像打猎一样,从外往里围。韩江林装出信任的样子,把添加了人员的考察对象名单递给他,说,叫干部室输出来,只给考察组长、副组长手里掌握。
  李国胜接过名单走出去,此时再看他厚实的背,竟然变得有几分颤弱,目光回到桌上的机构改革方案时,他不由得一声幽叹,面对艰难的人生和复杂的世事,每一个生命都像弱柳一般经不起几番折腾啊。
  韩江林估算机构改革分流的干部安排和自己中意的预备人选,在机构改革方案上动笔修改了一两个地方。人们常说因事设岗,在拟定方案时,并不排除为了某些人临时调整一些职数,或变通某些任职条件。这次干部考察中,把一个原定要分流的聘干纳入了考察对象,一旦考察通过,就会因为获提拔而进入公务员系列,享受国家公务员的待遇。书记会上给这位干部的特殊条件是,他父亲是南下干部,是县里唯一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八路”,为了解决老“八路”的子女就业问题,特许的条件,只此无他。当然,因为这位老八路救过现任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的父亲的命,省委副书记直接打电话给廖建国书记,廖建国书记又钦点要解决这位聘干的待遇问题。圣命难违,屠晋平叫韩江林想办法,几经比较,几经研究,得出了这一“研究成果”。韩江林反复玩味着这个条件,方才明白,在原来很看不起眼的所谓条条框框里,深藏着他人很深的心机和智慧。
  韩江林把方案拿到干部室,李国胜正在和干部室杨道理主任拉话。干部室主任虽是李国胜的下属,此种风云变幻的特殊时期,说不定却能决定他的进退去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即使身处漩流,有谁又能知水深水浅、水汹水激呢?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候,四方迎合,八面玲珑也在所难免。韩江林笑着拍了拍李国胜的肩,算是对这位下属的一点心灵安慰,说,方案我修改了,你交给苟县长,就说屠书记请编委会研究下文。
  李国胜满心疑惑,这么重要的事情,不经过常委会研究,怎么说得过去?
  任何语言都会暴露思想,个性的思想都不会被所有的人所接受,因此,韩江林不置可否,说,召集组员开个会,交待一下纪律。
  韩江林回到办公室等待组员集中,吴传亚打电话过来,问,韩部长,听说县委研究人事,我要下乡?
  听见老同学这种客气得发腻的声音,韩江林真不是滋味,心想,即使地位变化,我的心态没有变化,同学的亲密关系也不想发生变化啊。他气粗地说,听谁说的?
  吴传亚一时语塞,犹豫半晌说,组织部已经风吹草动,机关如临大敌。
  韩江林笑道,好像还没有发生地震,你们这些所谓的政治生物就想搬家了?
  我们搬什么家,往上搬呀还是往下搬呀。
  握住命运的****,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部长就是那只命运的****呀,吴传亚笑了,也开了一句玩笑,语气轻松了许多,在部长眼里当官是和女人****呀,想生男就生男,想生女就生女呀?你就让我生过男孩呗。
  韩江林明白了吴传亚的意思。韩江林想把吴传亚下放乡里任职,增加自己在乡镇一级的政治基础。屠晋平和马书记只同意让吴传亚先任大地乡长,原乡长转任书记。官员们常把乡镇书记和镇长比做一对夫妻,在分工时男主外女主内,男主大事女主小事,如同歌词所唱,你挑水来和浇园。
  吴传亚以隐语提要求,韩江林自然只能以隐语暗示,说,男女都一样,谁叫你还这么封建呀,如果你真想要一个男孩子,食物、情感的投入程度都能够改变孩子性别,你不妨研究一下食谱改变孩子的性别。
  吴传亚在中学时代和韩江林同为校监球队员,配合十分默契,对韩江林的话心领神会,问,这种科学方法管用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韩江林说,不忘补充一句,如果不谋,什么事也不成。
  刚挂了电话,谌洪的电话接着而来,他是个急性子直筒子,不待韩江林开口,劈头一句,有戏吗?
  韩江林反问,什么戏?
  机构改革不是紧锣密鼓地开场了吗?谌洪说,分配给我演什么角色?
  公安局的同志应当以事实为依据,以政策文件为准绳,不能道听途说。韩江林严肃地批评道。为了谌洪能够出任公安局长,韩江林没少费力,和他一起出谋划策。也就是说关于干部任用的事情,事前事后说说无妨,现在是事中,任何不小心都会使以前的努力付之流水。
  谌洪倒也大度,爽快地说,是,我一定谨记部长教导。
  队员们陆续进来,韩江林说,国胜,你组织大家学习一下考察纪律。
  李国胜拿起由韩江林负责拟定的干部考察纪律有板有眼地念。两个电话弄得韩江林挺不是滋味,心想,每到关键时刻,这些亲如兄弟的同学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好像他这个部长是他们的利益抓手一般。
  学习完考察纪律,韩江林就考察时间和顺序做了安排。他们当天就赶到了考察的第一站,大地乡。
  考察组到达时,全乡干部已经整整齐齐地集中地会议室里等候。乡党委书记刘诚和许文东领着几位领导在路口恭迎考察组。刘诚可能已经接到了内部消息,将作为农业办公室主任的预备人选进行考察,脸上喜形于色,对考察组服务热情周到。对白云这样的农业县来说,中央和省市近年来农业投资的项目主要通过两个渠道下来,一是农业局,一是农办。在许多人眼里,农办是一个难得的肥缺。刘诚曾任政府办副主任,在苟政达看来,他属于自己人,钦点刘诚作为此职的考察人选。看到刘诚鞍前马后招呼,韩江林想起先前他找县长要求赴宁波挂职时,刘诚出了大力,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决定助一臂之力,促成刘诚出任此职。
  测评过后,韩江林找乡里几位主要领导谈话,摸干部的思想基础情况,了解乡里的发展思路,结合大地乡的情况再思考干部的构成和配备。因为是中期调整,韩江林向县委提出,在“大稳定、小调整”的前提下,借机构改革,进一步完善乡镇的领导干部配备,基本思路是,根据基层党组织建设和经济发展需要,每乡配备一名熟悉党务工作的副书记、配备一名熟悉经济工作的副乡长,和一名熟悉农业工作的副乡长,提拔一名年轻、或非党的年轻女干部出任乡镇副职,作为县级党政领导班子后备干部,作为民族地区亦可作为省市甚至于全国人大代表的预备人选。干部培养工作要有前瞻性,韩江林觉得这个思路就有前瞻性,为抛出了这一思路并被县委接受,还自鸣得意了好一阵子。
  完成了与主要领导的谈话,韩江林叫刘诚给找了一间房,想躲在里面清清静静地看一会儿书,电话却不让他清静。不断有县直机关干部或与韩江林要好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与韩江林久不碰面,邀约晚上一起吃饭。不早不迟,偏偏这个时候请吃饭,醉翁之意不在酒,韩江林以下乡蹲点为由,婉拒他们的要求。拒绝一个又来一个,弄得他不胜其烦,最后干脆关掉手机。
  考察组完成了所有的工作要回城,刘诚强留考察组吃饭。李国胜说考察组有纪律,不能接受任何被考察单位和考察人的宴请。刘诚找到韩江林,说,乡下哪来什么宴请,不过是农家一点粗茶淡饭,村里的支书也想见见组织部长,请示农村党组织建设的相关问题。这是一条韩江林无法拒绝的理由,夯实政治基础一直是韩江林解不开的心结,他可以拒绝县里的干部,却无法拒绝农村支书。韩江林说,加强农村党组织建设也是这次考察的目的之一,就借这次机会,考察组和农村党员一起开一个支部会,探讨探讨农村的党组织建设工作。
  民以食为天,本来吃饭不需要理由,官场中的某些饭局需要理由才吃得心地踏实,韩江林为考察组接受宴请找到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第79章 水拍金沙
  人事无小事,人事调整往往牵动着干部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考察组不得不慎之以慎。尽管机构改革只是对县级机关,县委把乡镇纳入考察范畴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预备调整和提拔的对象,并借此对各乡镇工作进行系统的考察;二是通过考察发现人才。第四小组负责考察三个乡镇,原定三天时间,计划不如变化,除了大地乡比较顺利,其它两个乡在考察中都不同程度地暴露出了严重的问题,丹江乡的几位主要领导存在着借用扶贫款到县城购房的情况,文斗乡也存在干部大量借公款不还的情况,借款总额四十余万元。两个乡的会计和出纳对主要领导有意见,主动给考察组提供了详细的帐目。
  韩江林以为通过原来纪委调查自己在茶场的帐目,暴露出来的公款拖挪用情况,各乡镇的挪用公款情况得到了相应解决,没有想到得到解决的仅仅是南江镇,其它乡镇尽管也得到了县纪委关于清查和限期归还借挪用公款的文件通知,但没有领导具体抓这件事,也缺乏具体的整治措施,这项工作仅仅停留在文件上,并没有得到贯彻落实。南江拖挪用公款的解决只是个案,属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检察机关和纪律等部门的政策来看,拖挪用公款只是手续问题。在韩江林看来,民生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对上级帮扶贫困地区扶贫款的挪用和长期占有对群众利益赤裸裸的侵害,从性质上来说就是变相的贪污,从政治上来说,这样的干部是对党和人民利益的背叛。在和平建设时期,还有什么比侵害百姓利益更为性质恶劣的行为呢?但我们党、干部和群众,长期受到战争思想的侵蚀,受到政治路线的教育,把思想的动向、语言的偏激看得高过于一切,诸不知,任何政治思想最终都需要通过经济利益来体现,而不是靠语言等与民生利益相去甚远的东西来体现。
  事属重大,韩江林不敢以思想和价值取向对这种事件定性,通过有线电话找到在高坡乡的屠书记,请示如何处置这类事件。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屠晋平听完韩江林的汇报说出的第一句话,传统政治学给官员的经典教导是四字金言,说到这里,屠晋平故弄玄虚,停顿了一下。
  韩江林静听屠晋平说出四字金言,屠晋平故意吊韩江林的味口,一字一顿地说,升官发财。
  从屠晋平的语态来看,隐居高坡乡一个星期,他精神放松,心情很好。韩江林知道屠晋平此时正春宵苦短。以杨卉为组长的农村税惠改革试点工作队也在高坡乡,杨卉还两次打电话给韩江林,名义上问好,实则探问考察情况。看得出杨卉还是有自知之明,对能否出任财政局长心中并没有底。屠晋平和韩江林两人对这件事进行了精心谋划,由韩江林的第四小组考察财政局和杨卉,基本上可以做到万无一失。韩江林曾经私下权衡再三,排除了杨卉和屠晋平的特殊关系,以个人素质和能力,从目前县委掌握的财政局后备干部来排队,杨卉都是不二的人选。反而是这层关系影响了杨卉的形象,影响了外界对她的评价,甚至最终有可能影响她的政治前程。
  一想到杨卉玉体横陈只是为了他出任组织部长,韩江林就隐隐不安,深怀歉疚。任何事情的结果都具有双面性,谋取利益的任何努力都是双刃剑。自己出任组织部长虽然经过兰晓诗的精心策划,在别人看来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静夜人深之时,韩江林总是怅然若失,心想:如果他仕途不得意,而是和兰晓诗一起精心打拼生意,兰晓诗的公司不至于被兼并,他和晓诗就会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得失寸心知”,古人可谓深谙生活哲学。
  韩江林觉得这位铁腕书记内心在悄然不觉地发生变化。他越来越不满足于单纯地获取政治上的前途,开始注重起经济利益,甚至极有可能利用权力谋取私利。官场中的绝大部分腐败与建筑有关。原来屠晋平只把握城镇建设的总体规划,把握建筑风格,现在,屠晋平对白云建筑的每一个项目,从图纸设计,到建筑商的选择都一一作出具体的指示。如果不称意,屠晋平甚至直接否决一个工程项目。任何行为都与一定的利益相关连,韩江林觉得屠晋平的这些异常行为,并非单纯的行政和领导行为。屠晋平的四字金言暴露了他内心的这种转化,暴露了价值的取舍,韩江林不置可否。对于自负的人来说,谁越反对他,他会在牛角尖上行得越远。对屠晋平的自负,韩江林越来越多地选择沉默以对。在一个有自知自明的人来看,他人的沉默是对自己的否定,对于自负的人来说,他人的沉默就是顺从。屠晋平自视为韩江林的导师,滔滔不绝的教导自己培养的这位后辈。半个小时的大道理,只表达了一个意思,金无赤足,人无完人,使用有缺陷的人更容易稳固地位从而获得领导权,更容易获得威信。
  屠晋平最后说,干部考察组只负责考察干部,不负责调查和处理干部。唠唠叨叨一番大道理只有这一句点到了问题的实质。
  韩江林说,我们把调查了解的情况向纪检监察部门通报,由他们出面了解情况。
  屠晋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属地出现混乱,更不希望部下出事,以教导的口气说,原来纪委下过这方面的文件,说明审计、纪委对这方面的情况是掌握的,查不查、处不处理这种情况,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你考察好干部就成了。
  我考察的对象如果带着问题,我怎么下考察结论?这就是哲学上所说的,事物是普遍联系的,韩江林心想,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表露出来,自嘲一句,放心,屠书记,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不会狗咬耗子管闲事。
  听到韩江林接受了他的说教,屠晋平呵呵开心地笑了。
  星期六,韩江林让考察组成员写考察对象的考察材料,他在家好好睡了一个懒觉,靠在床上看书,肚子饿得咕辘叫,方才爬起来打开冰箱找吃的东西,没想到冰箱塞满了各种食物。他翻了翻,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只有岳父母、杨蕾几个人有房间的钥匙,他们从来还没有给自己买过东西,心里一热,莫非晓诗回来了?
  韩江林跑回房间打开手机,拨打岳父家的电话,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岳父家的电话。兰晓诗和他一起把离婚的事向外界瞒得死死的,别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婚变。
  岳母第一句话问,小韩,今天星期六,你爸特意上街杀了一只本地鸡,煮你喜欢吃的鸡稀饭。兰晓诗出国去了,老人家把对女儿的全部疼爱转移到他身上。
  有什么好事吗?韩江林希望听到兰晓诗的消息,除了逢年过节给他打一个电话问好,兰晓诗在其余时间像鱼沉水底,杳无音信。韩江林又怕听到她的消息。如果把爱情比作一种心理需求,如无道德约束,人往往并不满足于某种单一的心理。有人曾经打过这样一个比喻,如果把《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供你选择,你会选择谁做妻子?绝大多数男人对此问题的答案并无一定的定见。同样的原因,韩江林心里已经装进了一个温暖的女人,如秋水一般剔透的兰晓诗,自然无法与眼前女人的温暖相比。生活具有不可逆转性,即使在爱情上,他对兰晓诗仍然拥有梦幻般的爱,他也不可能再由温暖回归清冷。
  你忘记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
  韩江林心头一热,一股热泪从眼眶中滚涌而出。在与兰晓诗结婚之前,从来没有人为他过生日。他是一个弃儿,没有人知道他准确的生日。养父曾经说过,穷人只过日子,没有生日。和杨卉形影相随的日子里,杨卉也从来没有为他举办过生日。虽然这个日子是兰晓诗赋予了他的,只有把他当成亲人挂怀的人,才能牢牢记住这个特定的日子。透过迷蒙的泪眼,墙上结婚照上兰晓诗的笑容像花儿一般在心里开放,韩江林忽然隐怀愧疚,觉得对兰晓诗的背叛是一种耻辱。此前,随着兰晓诗在心中渐行渐远,他认为背叛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此刻,当潜藏于心的往日温暖再次被唤起,他让自己的行为接受道德的审判。情感回归,道德的栅栏重新树立,情感远去,道德的栅栏随之撤掉。道德感与情感原是一对鸾生兄妹。
  怎么了,小韩?
  韩江林拭去眼角的泪,说,好,等会儿我过来。
  岳母说,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电话打不通,杨蕾两口子找你有事,一直找不到你。
  冰箱里的东西原来是杨蕾买来的,韩江林怅然若失。
  时间还早,韩江林想先洗洗衣服再过岳父家去。不停地有人打电话进来,不是同学就是要好的朋友,邀约韩江林出去吃饭。也有人干脆直接向他打听某位干部的去留问题。闹得他心里不能清静,只得找一个托词,一一拒绝。衣服懒得洗了,从酒柜里提了两瓶岳父喜欢喝的茅台酒,下了楼打车直接上岳父家。
  兰吉祥正在院子里玩,见到韩江林立即扑了上来,姑爹姑爹叫过不停。韩江林把酒递给新来的保姆小贺,抱起兰吉祥,轻轻揪了揪红润的小脸蛋,问,吉祥,想姑爹不想?
  想,眼睛往保姆手里的提袋溜,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韩江林笑了,给你带了个狗屁。
  狗屁我也要。吉祥调皮地翻着白眼,张着双臂欲扑向小贺。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刘兰芝说,吉祥,下来,你脏兮兮的别弄脏了姑爹的衣服。吉祥嘻笑一声,转过头搂着韩江林的脖子,小嘴嘴一噘,我不嘛,我想和姑爹。
  孩子特有的体香幽幽地钻进韩江林心里,勾起了他的伤心满怀,要是他和兰晓诗生了这么个儿子,那该多好啊。现在,他开始慢慢理解兰晓诗所承受的痛苦。罗丹在激情满怀的时候,多次说要给他生一个儿子,韩江林不敢答应。他提出和罗丹结婚,罗丹说会影响他的政治前程,死活不答应。按他们目前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背上一个私生子的名。在这个问题上,他和兰晓诗,和罗丹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孩子啊。韩江林轻轻地脱口而出。吉祥用小手拍拍他的脸,我是爸爸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韩江林闹了个大花脸,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把吉祥抛起来,吉祥格格格快活地大笑。屋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兰槐背着围裙忙出忙进。韩江林和兰槐打过招呼,夸奖道,爸爸做的菜真香啊,晓诗在国外吃着汉堡堡,念念不忘的就是爸爸煮的鸡稀饭。他有意说兰晓诗,让大家都沉浸在怀念兰晓诗的同一种情感中,以减轻内心的尴尬。
  兰东进和王妹一起从按摩店回来,给韩江林庆祝生日。两口子相亲相爱,相敬如宾,韩江林心生羡慕,心说,如果说爱情是上天赐与的缘,幸福则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与智力和所受的教育程度无关。
  一家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门铃不知趣地震响。保姆通过可视门铃,询问来者。告诉韩江林,韩哥,找你的。韩江林难得此刻的清静和幸福,不耐烦地说,说我不在。
  兰槐说,来者都是客,哪能把客人拒之门外?说着主动走下楼迎客。
  客人未入堂,笑声先扬上来。韩江林听出是丹江乡刘士贵乡长的声音,忙站起来迎候。
  韩部长,你好哇。刘士贵抢上前抓住韩江林的手,以一惯的大嗓门热情招呼。见岳父手里提着两只野鸡,韩江林板着脸批评道,你一个老同志,还不懂组织纪律么?
  在单位讲纪律,在家讲人情。刘士贵嘿嘿一笑,韩部长去年到丹江调研,鼓励我们引进野鸡养殖,项目获得了效益,特地来向韩部长汇报。
  他一口一个韩部长,当着岳父母的面,韩江林过意不去,说,这是在家里,叫小韩就成。
  部长就是部长,刘士贵看见丰盛的饭菜,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兰东进脑筋简单,嘴快,说,今天是妹夫的生日。
  我三十夜脚洗得好,净碰到好事。刘士贵毫不客气地坐下。
  兰家一阵慌乱,摆上了客人的碗筷。刘士贵端起酒杯主动向韩江林祝贺生日。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刘士贵不明说,韩江林也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但大家心照不宣。刘士贵想调到机关的事情,属于可调可不调的范围。刘士贵的到来,无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就是说,刘士贵的主动改变了事物发展的态势。满足别人愿望的助人为乐一向被视为传统美德,更何况是到自己门下朝拜的人呢?
  刘士贵喝得微熏而回,韩江林喝了几杯酒,头昏脑胀的,什么事也静不下心来思考。上楼来到原来属于他和兰晓诗的房间。房里仍然保持原样,就像兰晓诗刚刚离开的样子。兰晓诗不管离得多久,永远是他心中那一个无法释怀的梦。他愿意在某种特定的时刻,鸳梦重温。他从柜子里拿出兰晓诗的电脑,查看电脑里收藏的俩人共同的生活资料。曾经美好日子定格为一幅幅美好和睦的照片。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头滋漫。感觉这种柔情蜜意正在腐蚀他的情感,“我不下地犹,谁下地狱?”韩江林想起这一句话,笑了,认为这种比喻太不恰当,爱情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幸福家园,而非地狱。
  上网打开兰晓诗的博客,兰晓诗先前的博客文章充满冷峻的味道,近来,越来越多表现思归的情绪。想到兰晓诗有可能回来,韩江林觉得生活乱成了麻花,不知从哪一处解开。他把兰晓诗博客文章通读一篇,在上面仅留一言:还记得我们共同吟咏的诗歌《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吗?
  在思念兰晓诗的忧伤情绪中,韩江林不知不觉过了一整天。
  晚饭后,韩江林从岳父家出来,沿着河堤走了一圈,河滨变成了白云的休闲去处。宽阔的河滨东端广场,一群苗族妇女踩着木鼓点翩翩起舞。西端则用铁栅栏围起一个儿童乐园,孩子欢乐的笑声一阵阵融进浓沉的暮色。耽于工作上的事情,韩江林好久没有感受到小城这么浓厚的生活气息了。他酣畅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说,生活多美啊。
  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走回医院宿舍。忽然间,奇异的清香飘然而至,如丝如缕,韩江林回望沐浴着灯光的医院花园,寻找散发罄香的花树。一个美丽的靓影立于树影下,轻柔地叫了一声,韩部长。
  在寂寞的暮色里,这是能够穿刺男人心灵的甜美声音。这是一个从色、香、味都能够把男人击倒的女人,何况正处于青春年华的韩江林已近一月没有接触到女人了,心底正处于焦渴的状态。焦渴态状的男人看见任何异性都是美女,何况眼前的女人在迷蒙的灯影映衬下,亭亭玉立,曼妙动人。韩江林抵御着对方身体强烈的诱惑,故作严肃地问,你好,你是谁?
  你好,女人有些犹豫,像小兔子一般惊疑而胆怯,我找你有点事情。
  有什么事,你说吧。呼吸着女人身上飘逸的香水气味,韩江林听到喉结响动的声音,害怕把女人带到家里去。
  女人从韩江林的表情上,看到了自己所处的优势地位,有意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轻轻一笑,哪有把客人凉在外面的呀。
  韩江林只得引她进家。她把一袋苹果放在茶几上,环视着屋子,说,晓诗那么漂亮的新娘,你居然舍得把她放走,真佩服你呀。
  韩江林问,你认识晓诗?
  怎么不认识?我是刘晓莉,晓诗读初中时,我读高中,对你,我是后来才认识。刘晓莉自报姓名。韩江林听说是师姐,又是杨明老主任推荐的女干部,稍为自然了一些,说,等一会烧开水再泡茶。
  刘晓莉主动说,我今天刚到南原看望杨明老主任,回来顺便买了几斤真正的红富士,刀子在哪里,我给你削苹果。
  韩江林找到刀子,准备削苹果。刘晓莉把刀子拿过去,拿起苹果灵巧地削了起来,说,这是女人家做的事情。又说,家里收拾得那么干净,韩部长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好男人。
  白天都在外面跑,家里就像旅社。韩江林悄悄打量刘晓莉,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挺拔的胸像藏着两只小兔子,随着削苹果的动作而欢欣跳动。下身穿一条黑色包裙,没有穿腿袜,圆润的玉腿闪着诱人的雪白光泽。小腿修长而匀称,身子微斜,浑圆的小腿肚十分性感,充满了成熟女性柔和的诱惑力。韩江林耳热心跳,抬起的目光落到她的头发上,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曲卷的乌发像浮着一层漂亮的银色。刘晓莉削好苹果,发现韩江林的神情有些痴,知道眼前这个小师弟的心思走了神,把苹果递到他手里时,有意朝他靠了靠。韩江林抬手婉拒,你是客,你先吃。
  刘晓莉把苹果直接塞到韩江林嘴前,韩江林不得不用手接了。刘晓莉和韩江林挨得很近,再削苹果时,腿有意无意往蹭他的腿。韩江林想退避,又怕刘晓莉笑话。果然,刘晓莉发现了韩江林的尴尬,眼皮微微一抬,莞尔一笑。忽然,她手里的苹果落在地上,滚了出去。刘晓莉手肘压在他的腿上,探出身子去找,随着身子压低,柔软的丰胸整个压在韩江林的腿上,女人的体温像电流一般传导在他身上,转化为一腔沸腾的热血,直往头上涌。韩江林感觉胸口有一团气为停的膨胀,身体快在爆炸了,口吃地说,掉了算了,不用找了。
  刘晓莉坐正了身子,说,掉了可惜。韩江林说,滚进沙发里面去了,你重削一个。
  刘晓莉边削苹果,装着不经意地问,韩部长,一个人在家春宵苦夜长,你不寂寞吗?
  韩江林从她的暗示里听到一种危险的信号,不由得怦然心动,自我安慰道,习惯就好。
  刘晓莉轻轻一笑,国外在哪方面开放得很,国内也慢慢开放了,你没有必要当苦行僧呀。
  这句话点到了韩江林的脉,想起对兰晓诗的背叛,韩江林一愣。刘晓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短暂的窘态,明亮的凤眼斜了他一眼,笑问,风度翩翩的年轻帅哥,早已经红杏出墙了吧?
  韩江林窘迫地笑道,红杏出墙是形容女人的,男人哪来红杏出墙?
  刘晓莉满脸羞红,用手背轻轻打了韩江林一下,笑问,男人出轨应当怎么说?暗渡陈仓?春风喜度玉门关?说着说着,觉得有趣,放肆地格格格大笑。
  韩江林由词联想到其中情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刘晓莉亮亮的眼神定格在韩江林脸上,随手丢了苹果,挪过身子靠上前,圆乎乎的双手紧紧拥住韩江林,头埋进韩江林胸前。韩江林惊慌失措,边推边说,晓莉姐,别,这样不好。
  姐一个女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姐喜欢你。
  女人滚烫的体温灼着韩江林的身子,韩江林感觉大地在旋转,旌心摇荡,他的手落在女人曲卷的头发上,上了发胶的头发略为有些坚硬,韩江林的手被刺了一下,弹了起来,女人并不是随意而来,而是做了精心的准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女人肯定想从他这里获得某种东西,这种想法让韩江林感觉掉进了感情交易的陷阱里。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用力地推开刘晓莉,起身站离,不敢正视眼前有些慌乱的女人,坚决地说,你,走吧。
  刘晓莉边整零乱的衣衫边道,是不是姐太没有魅力了?
  不是你没有魅力,是做得出格了,一个女人要学会尊重自己。
  刘晓莉并不生气,笑着说,对自己喜欢的男人大胆地表白爱情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人有多少年好活啊,如果不好好地爱一回,不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吗?
  你有丈夫有孩子,已经没有权利再对别人说爱的权利。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女人伶牙利齿,韩江林在辩论中败下阵来。好在斗嘴冲淡了先前的暧昧气息,韩江林下了逐客令,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就走吧。
  刘晓莉真诚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晓诗是你爱人,我是晓莉,是姐姐,让我今晚留下来代妹陪你一回,好不好?
  韩江林几乎被她温柔的表情所打动,感觉自己一步一步迈向深渊边缘,说,既然你认晓诗做姐妹,你就要尊重晓诗,不要背叛妹妹,更不能让妹妹的丈夫背叛。
  刘晓莉定定地看着韩江林,一时无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你真的愿意认我做姐姐吗?
  你本来就是我和晓诗的师姐,只要你真诚善待,我会记住你这个好姐姐。韩江林说好姐姐时,不由得看了一眼满脸羞红的刘晓莉。她丰腴美丽,充满了女性的柔媚,这么有气质的女人,如果她不是怀着某种目的出现的话,作为男人他肯定会动心的。
  刘晓莉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说,对不起,姐失礼了,你能够把我当姐,我真的很高兴,以后有需要姐姐帮忙的地方,告诉姐一声。刘晓莉说完,站起来走近韩江林,握住他的手摇了摇,正视着韩江林,仍然不死心,问,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韩江林郑重地点点头。
  刘晓莉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说,谢谢你的接待。
  刘晓莉走了,屋里弥漫着女人特殊的香气,韩江林躲在黑暗地窗帘后面,目送刘晓莉穿过医院宿舍长长的院子,心想,如果他勇敢一些,今晚肯定有一个美丽的良宵,这样想着,不觉怅然若失。
  刘晓莉削了一半的苹果,暗香残留,韩江林拿在手里闻了闻,心里顿时烦躁不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掏出关闭了一整天的手机,拨打罗丹的电话。
  电话传来罗丹的嗔怒,打了一百次也打不通,在地球上消失了?
  韩江林不回答,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里?
  我在月球上?罗丹开了一句玩笑。
  你在哪里,韩江林提高了声音。
  你常说我是月中嫦娥,月球就是我的家,想我坐宇宙飞船上来约会啊。
  我想你,你在哪里?韩江林气粗起来。
  我在白云。罗丹听出韩江林不在开玩笑,老老实实地说,又问,出了什么事吗?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韩江林冲出门,打车赶到春兰的楼房,一口气冲上五楼。春兰早已敞开门,候在门边迎接。韩江林关上门,不待罗丹说话,一把楼起罗丹就往房间里冲。罗丹吓了一跳,连声问,干什么干什么啊?
  韩江林把罗丹丢在床上,连撕带扯把女人剥得赤条条的,雪白光滑如鱼的玉体横陈在宽大的床上,韩江林扑上去。罗丹久旷的身体被男人激情点燃,干柴热火,两人一番颠鸾倒凤,架着欲望之舟直达颠峰。
  事后,罗丹亲昵地依偎在男人的胸前,轻轻拍着男人丰隆的胸肌,言笑曕曕,猛男耶。
  韩江林搂紧了女人,你是我安全而温柔的港湾。
  女人敏锐地觉察到男人怀有心事,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
  为什么说遇到难题?
  男人遇到难题,总是希望在女人温柔的身体上展示雄性的力量,然后再充满信心地战斗。
  意思你是我的加油站喽?
  那当然,女人毫不客套,得意地说。
  韩江林坏笑道,加油站随处都是,男人可以随便加油的哦。
  可是你没有找到适合你需要的型号的油,加上了不合型号的油,车子要出毛病的。女人警告道。
  韩江林想起刚才的险情,默然不语。
  罗丹说,无数风光在险峰,但一般人都难以承受高处不胜之寒,一些事业有成的男人在生活中知音难觅,误以为青楼女子的虚情假意就是真正的爱情而依恋有加,殊不知,古今无数英雄过不了美人关,把青春、事业甚至生命都葬送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所以越往上,越曲高和寡,更要有修养有耐性呀。
  韩江林笑道,曲高正可以多和几个,哪里还会和寡?
  想和你就去和呗,来找我干什么?罗丹给了韩江林一个光背。韩江林不让她安宁,一把板过她,我就是要和你,你这辈子再也别想逃掉。韩江林激情燃烧,罗丹假装惊恐地拒绝,不,不。
  金沙水拍云涯暖,在热烈的爱情浪潮拍击下,女人美丽的脸桃花灿烂,身子像得到春雨滋润的花蕾,欢腾怒放。
第80章 策略无价
  第四考核小组在县民政局搞完民主测评,上午测评,下午谈话。考察组成员中午加班统出了票。李国胜拿着汇总的统计票数递给韩江林,说,韩部,你看看。韩江林从李国胜凝重的表情中知道有了麻烦,当他看完测评统计表,心里格登响了一下。刘晓莉的民主测评票没有过半,按照相关规定,她难于进入下一轮谈话时的民主推荐。幸运的是,另一位苟政达点名提拔的候选人侯文刚也没有过半,这为韩江林帮助刘晓莉过关找到了借口。
  养父曾经教育韩江林,要对热爱自己的人心怀感激。作为一个从小缺少爱,特别是缺少女人呵护的人,韩江林特别需要来自异性的爱护。虽然他没有接受刘晓莉带着贿赂乃至于交易目的所表达出来的爱慕,内心深处对刘晓莉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更何况对刘晓莉的推荐来自一个他非常尊敬、引以为导师的老领导。而且刘晓莉符合培养提拔的女干部条件,三十岁左右,大专生,少数民族,外在形象好。
  韩江林什么也没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李国胜。有人说县委组织部出身的干部,最大的优点是绝对忠实地执行县委的任何决定,最大的缺点同样是忠实地执行县委的决定。县委派出的考察组不能实现县委的意图,这让李国胜不胜惶恐,不安地建议道,能不能再来一次测评?
  这事你想想吧。韩江林已经拿定了主意,但他不能点破,只能一步一步地引导李国胜的思想和自己走在一个道上。
  李国胜兀自摇了摇头,再来一次测评,群众会以为被当猴耍,如果县委确定的考察对象不过关,县委领导有意见,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忽然,他眼睛放亮,说,第一次是无对象测评,第二次能不能采取确定对象的推荐方式?
  有一句经典语录,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组织部干部对此通俗解释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在干部考察任免过程中,为了实现党委的政策意图,往往会采取各种策略。李国胜提出的确定对象的推荐方式,自然是一种直截了当的好办法,韩江林并不赞成。过去干部群众对上级领导绝对信任和服从,在他们看来,领导就代表了党,领导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时代不同了,干部群众越来越具有民主意识,有时候会自然地质疑上级不合常规的决策和行为。听任这种质疑漫延,不仅对韩江林个人来说得不偿失,对事业来说也得不偿失。他说,人事本来就是一个布满地雷的敏感地区,反复搞测评,群众会怀疑我们的考察意图和公正性,能不能想一个办法,既实现县委意图,还在保证群众没有意见?
  实现县委意图关系到李国胜下一步的安排,因此,他毫不含糊,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办法。和另一个主持谈话的小组长杨道理进行了沟通,在干部谈话环节,有意提供非刘晓莉和侯文刚莫属的要件,把谈话对象的思想往这两个对象身上引。因为是面对面谈话,加上这两个对象是一般干部,还没有和周围的干部群众产生较大的矛盾,自然纷纷说好。李国胜在这个环节得到了考察对象所需要的推荐票。
  李国胜打电话向韩江林报告情况,韩江林只说了几个好字,然后挂了电话。这种成功只是策略上的偷渡过关,并不意味着真正能够瞒天过海。
  考察已经接近了尾声,临近下课的老同志,通过各种渠道知道政治生命行将终结。用曾经流行的一句话说,不愿退出历史舞台。这些老同志一个个说话潇潇洒洒,说船到码头车到站,愿意把权力移交给年富力强的同志。临到要下台,他们向县委考察组反映,说他们方才五十多岁,按照人的寿命延长的实际,在中央一级还是年轻同志,在地方上只能算是人到中年,要求县委再给他们干革命的机会。县委没有正面回答,他们动用掌握的各种资源,尤其是行政资源,想助于别人的手来扶住自己行将倒塌的大厦。上级机关纷纷打来电话,要求县委给予这些老同志机会,这一届任期还有两年多,那就至少让他们干满这一届。
  屠晋平躲了,马书记借口不分管组织,不属于自己职权范围,所有压力都集中在韩江林身上,仿佛山雨欲来,压力空前增加。
  其时,韩江林得到了一个内部消息,在这次市委机关进行的机构改革中,他作为全市最年轻的副县级领导干部,拟定列为团市委书记的候选人进行考察。为了韩江林的政治前途,向他透露消息的这位铁杆哥们,要韩江林向白云县委提议,暂缓白云正在进行的机构改革和人事考察工作。
  正在进行的机构改革让县委领导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压力,大家都觉得这次改革将冒极大的政治风险。屠晋平和韩江林通电话时,间接地询问韩江林,拿个人的政治生命去赌白云下一步工作的良好格局,究竟值不值?如果韩江林以矛盾太复杂,压力太大为理由,向县委提议暂缓进行机构改革,估计屠晋平和苟政达都会同意韩江林的提议。然而,长期以来,白云发展的滞后,很大程度上是干部思想素质的滞后。县委决定进行机构改革的主要动因,就是要把政治素质高、领导能力强、业务素质过硬的年轻干部推向前台,使白云的领导素质和机关作风能够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改革如箭在弦,此时如果紧急刹车,不仅浪费了大量的行政资源,白云还将失去一次难得的改革机会。在机构改革的大局和个人前途之间,韩江林陷入两难的抉择。
  在白云,竟然找不到能够共同探讨这一问题的朋友,韩江林真正感受到孤独,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向罗丹请教这个问题。罗丹用一种十分幽默的话回答他,你是政府官员,属于社会主义性质,我是生意人,追求利润最大化,个人利益最大化,此事如果按照我的意见,当然以追求个人价值最大化为最终原则。
  韩江林心有不甘,问,对我来说,追求社会效益最大化呢还是个人利益最大化?
  罗丹模棱两可,白猫黑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
  韩江林急了,问,把社会效益这只抓手比做白猫,把个人利益这只抓手比做黑猫,我该伸手抓哪一只猫?
  罗丹格格格笑了起来,哪一只好伸出就伸哪一只呀,不是告诉你只要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吗?
  中国式的哲理思想往往带着天然的逻辑缺陷,韩江林被弄迷糊了。尽管罗丹最后作了解释,说时下人们的价值观,更多地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而非从集体利益出发。韩江林仍然不能判定,自己该伸出哪一只抓手,或者说该站在哪一种立场上处理问题。
  他把这个疑问留在兰晓诗的博客里,没想到兰晓诗当天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不管何时何地,个人利益都要让位于社会效益,为了社会进步不惜牺牲个人利益,这是中华民族能够浴火重生的真正原因。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一个有理想的人注定是为社会的进步而生。韩江林潸然泪下,慨然叹道:知我者,晓诗也。
  前县委书记刘政道生病住院,韩江林前去探望,刘政道检讨自己的错误时,曾经告诫他:一个人要有所为就要“正道直行”。“正道直行”正是对“小德川流,大德敦化”的最好注解。韩江林明白了为官的精髓正是这四个字。
  赶早上班,韩江林摆脱了精神上的重负,浑身轻松舒畅,一路哼着“大马向鬼子的头上砍去”蹦跳前行。有人说,每个人心里都唱着一首歌,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旋律。他决定正道直行,难道心中的旋律成了 “大马向鬼子头上砍去”这种激昂的进行曲?心下想着,不由自主的笑了。
  杨洪英在县委大门口的石狮旁,看见韩江林迎了上来。韩江林见她脚边放着一个蛇皮口袋,主动上前招呼,杨姐,你要去哪里?
  杨洪英说,江林,我等你问个事情。
  什么事?韩江林的目光落在杨洪英又黑又粗的手上,右手中指包着创可贴,可以猜到她干了不少粗活,吃了不少苦。
  聘干们同病相怜,信息相通,原来杨洪英得到了一个聘干被确定为副科级干部考察对象的事,特意询问这事。韩江林自然不能正面回答,问,杨姐最近在干什么?
  女人的心思随性情走,随即把最近与人合伙开小煤窑的事情说了,说到生活的艰辛,泪水禁不住在眼眶里溜溜转。韩江林见在大门口说话,不是个事,要帮杨洪英提蛇皮口袋,有话到办公室说吧。
  杨洪英说,煤矿上还等着炸药,要是能够有机会,你帮一帮我,好不好?
  要是条件允许,韩江林自然乐意帮助杨洪英。“安得广厦千万间,大避天下寒士俱欢颜”韩江林认为解决百姓就业是政府的主要职责之一,问题是目前的社会条件下,政府资源有限,不能照顾所有的人就业。他同样无法照顾杨洪英,按政策她属于要清退聘用人员。组织部长的职责不允许他违上级的人事政策。他只能口头答应杨洪英,有机会一定帮忙,暂时满足了杨洪英的心理。
  杨洪英扛起蛇皮口袋匆匆离去,韩江林目光落在她微微佝偻的背影上,脑海里浮现出先前漂亮而时尚的姐姐甜美的笑容,莫名地摇了摇头。
  在办公室里和屠晋平通过电话。屠晋平担心夜长梦多,有些领导在压力之下会改变原来思路和看法,否定原来拟定的考察对象名单,确定三天之后召开考察汇报会,汇报完即召开常委会研究人事方案。
  韩江林把施超然和石雨林叫到部长办公室,责成两位副部长督促各考察组加快进度,在两天内全部考察完毕,并写出考察材料。
  施超然说,时间太怆促,考察对象的考察材料肯定来不及写。
  屠书记和苟县长的意见,特事特办,那就打打擦边球,边考察边写材料边汇报,三位一体,同步进行,要注意做好保密工作。
  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李副部长打来电话,说市委组织部近期将派出考察组到白云考察干部,要他请示县委安排一个适当的时间。李副部长暗示韩江林,干部考察一般的情况是下级服从上级,市委考虑最近白云的信访件比较多,为了更好地实现组织意图,市委这一次尊重县委的意见。
  这个消息间接证实了前段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他已拿定了主意坚决服从市委和县委的决定,这毕竟是一次关系到他政治前途的考察,不由得他不激动。立即通过电话向屠晋平汇报了这一情况。哪知干部管理各掌握各的资源,各拥有各的知情渠道。市委分管副书记早已把真实情况与屠晋平交换了意见。屠晋平成竹在胸,淡定地说,市委不至于软弱到因为几只翁翁的苍蝇改变态度。
  韩江林认为他的淡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焦急地说,现在正试行《干部考察任用暂行工作条例》,测评推荐票不过半的干部很难获得提拔任用。
  推荐是一个技术层面上的活,为难得了你一个堂堂的组织部长?说着,屠晋平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是技术,好比跳舞要踩在点子上,时间、火候都要掌握得很好,如果在机构改革前考察,在任科局长绝大部分面临退位,除了软弱到扶不起的刘阿斗,任何一个退位的皇帝绝对不会把推荐票投给逼迫者,我想时间还是稍稍推后,等各单位的人事确定下来,新旧班子举行了升降旗仪式,新任领导这些既得利益者,矛盾暂时还不暴露,当然会服从上级党委的决定,组织意图实现起来也就不困难。
  我把你的意见向李部长汇报?
  屠晋平说,一个得到提拔重用的领导干部首要的优秀品质是忠诚,第二个优秀品质还是忠诚,忠诚包含着绝对的服从,你一定要说清楚,县委的意见只是意见,我们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
  好。韩江林坚决地说。他把屠晋平的意思梳理了一下,向李副部长作了汇报。李副部长同意了县委的意见。想到为自己的政治前途争取了两个星期时间,他仿佛看到了命运之神在招手,心底欢欣起来。
第81章 惊天爆炸
  6月12日这天下午三点,白云武警中队警营,气氛肃然,戒备森严。
  屠晋平第一次利用了武装部党委书记的权力,把白云县委常委会挪移到了警营召开。参加常委会的成员和列席人员陆续到来,一路上有说有笑,接近警营,即被这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所感染,赶紧敛起笑容。杨道理第一次参加常委会,不知深浅,见韩江林居然亲自把守营门,验证与会人员身份,不禁惊讶乍舌,朝韩江林扮了个鬼脸。韩江林心里回报一笑,表现在脸上只是轻轻颔首点头。他认为屠晋平这么做,未免小题大作。但是,他作为县委班子成员,他的责任是热烈拥护班长作出的任何决定,而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质疑,以维护书记的绝对权威。更何况忠实而毫不动摇地执行班长的决定,这是组织部长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人员到齐,韩江林撤岗,站岗的武警战士紧闭营门。走近会议室,一阵欢快的笑声打破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原来一向善于说笑的苟政达在摆一个官场笑话:在一个勇救落水者的烈士的追悼会上,县委书记在应邀发表悼词,说,我们的烈士死得好,死得正确,死得极时,死所其所……
  这些词完全是官场上的应景之语,是官话套话,用在烈士追悼会上,变成了天大的笑话。官场中这类移花接木产生的笑话何其多多?笑他亦即笑我,苟政达实际上是在自嘲,目的是想调节眼下异样的气氛。要换在平时,大家肯定会放声大笑。苟政达敢于质疑屠晋平,因为他掌握着政府的行政资源,其它人在县委书记的一元化领导下,自然只能仰其鼻息,同声相闻。县长倒可以传达一点另类的声音,这也是表示他存在的一种特殊方式。苟政达就视屠晋平把常委会移到警营召开为荒唐事,故意说笑破坏眼前的气氛。这有点类似于宗教组织内部,教徒们对教主心悦诚服,不敢产生任何怀疑。异教徒则把宗教的任何行为都会视为荒唐的举动。
  此时,屠晋平板着脸端坐主席台,头微微上扬,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势,表明他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撼不动的,包括苟政达。大家只能把大笑换成微哂,自是两下讨好,都不得罪。
  韩江林在屠晋平侧手坐下,边翻开文件边用目光征询屠晋平是否可以开始了。屠晋平没有理会,管自抽烟。他的思想和行为在这个地盘上是至高无上的,不受任何约束,更不能受任何人的影响和左右,哪怕像韩江林这类被他视为嫡系的部下也不行。在一个群体之中,权威的影响具有穿透性,屠晋平默默抽烟,不吸烟者默默思索,抽烟者也跟着大吹烟斗,不一会儿,会议室里烟缭雾绕,列席会议的年轻武警中队长禁不住猛咳起来,又不好离开,只得一次一次站到窗子边呼吸新鲜空气。
  煎熬。这是韩江林此时唯一的心理感受。让他人受到左右和煎熬,屠晋平这类水平不高,自视权谋过人且操纵权力的人,视此为权术和谋略。
  在他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屠晋平摁灭了烟,像蚊虫一般慢吞吞细蒙蒙地开始说话,近旁的韩江林听起来有些吃力,稍远一点的人扯长了耳朵。会议室里只剩下屠晋平的声音,此时此刻,他是君主,是皇帝,谁也不能也不敢放过皇帝的圣旨。
  屠晋平在简述机构改革的意义。自然,改革的意义是重大的,但任何脱离实际行动的单纯阐述意义的词语和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是屠晋平有意在阐述意义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的原因。就像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一样,意义也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由少数人来阐述。绝大多数人都能阐述的意义,或者可供大声说出来的意义,实际上变成了白开水一样浅显的道理,还有哪一位智者对此循循善诱、孜孜地求?谈及实际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的原则,屠晋平的声音渐渐上扬,清晰、朗脆。
  机构改革要结合白云的实际,更好地推进白云的经济社会发展,当然,也应当考虑干部的出路,白云有许多年轻能干、政治上成熟、有培养前途的干部,这些干部可能会因为我们的考核,因为职位设置的限制,一时不能提拔到相应的领导岗位,县委应当考虑他们的出路,给他们以机会,比如说,一时不能进入县级班子的科局级干部,可否考虑在县政府配备三至五个县长助理?
  他头转向苟政达,似乎在征求苟政达的意见。
  苟政达当然明白屠晋平的所谓建议是不能拒绝的,一是因为屠晋平是班长,领导制度是民主集中制,民主是基础,集中则是核心,也就是说班长的提议往往就是决定,即使苟政达不同意,会议记录的秘书也会把屠晋平的话写成决定,或者执行者会把屠晋平的话当成决定去执行。二是所有的干部都希望得到晋升,哪怕这种晋升只是名义上的,屠晋平提议设置县长助理,就是要给部属名义上的晋升,换一句话说,是政治待遇上的晋升,与工资待遇无关,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政治待遇,干部们会觉得书记够哥们,能够照顾他们的利益,并仗义执言,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中国的知识分子往往自视为士,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当然愿意跟随照顾他们利益的知己者死。顺流者昌,逆流者亡,如果有人居然提出反对意见,逆潮流而动,自己抛弃自己的政治基础,等于自毁前程。苟政达自然不会那么傻,赶紧点头答应,在照顾干部的利益上与书记保持高度一致,说,县长助理不仅是名义上的,在福利上还应当有所考虑。
  屠晋平附和他的话,顺着苟政达的思路说下去,被苟政达牵着鼻子走,他就不是屠晋平了。他剑走偏锋,诡灵怪异,让别人的思路永远只能跟随在后,话题锋回路转,说,我们这么做,就是要形成一种爱护干部,促进他们在政治上成长的机制,既然是机制,它就不能是单一的个案,而是一个体系,一系列爱干部、用干部、提拔干部的政策。
  有人说组织部门是干部批发部,在我看来,该批发的时候还得批发,在人才问题上,有一句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既然人才是浪,是一代人,那就不是个别人,在我们县里,至少也是一批人,成熟一批用一批,批发一批。
  屠晋平情绪激昂,热情洋溢,班长这么有气魄,韩江林作为年轻的组织部长,竟然跟不上班长的步伐和节奏,深感惭愧。
  书记定了调,接下来讨论干部任用的事情顺利多了。韩江林按机构代码顺序,逐一汇报每一个机构的职数配备情况,和相关人选的考察任用说明。常委们大都顺着书记的意思,表达赞成意见。偶尔也会有某一个常委对其中的一项任用存在疑虑,参加过书记会议的领导,会对自己提名的人选作出相应的解释。这种解释间接地传达一种信息,即这一人选是我所提名的,目的在于让提异议者保留意见,不要唱对台戏。即使提异议者不领情,或不接受这种解释,需要象征性地举手表决,常委中参加书记会议的人占了常委中的绝大多数,表决很自然地获得通过。异议者最终只能保留意见。
  会议正在进行,突然,欧成钧从外面进来,附在屠晋平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屠晋平脸色由白变红,转而发青。韩江林见情况不对,停下来望着屠晋平。
  屠晋平说,会议由杨书记主持,继续完成既定的议题。说完,他附在苟政达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苟政达两眼发直,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屠晋平宽慰地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苟政达扯了马书记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
  会场上传染着一种不安的气氛,大家感觉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又不知道这变故是什么,面面相觑。
  书记县长缺席,常委会继续进行,但对韩江林所提人事只能议而不决。杨副书记见会议无法继续下去,说,我提议暂时休会,等屠书记苟县长回来再继续。
  列席会议的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国超主任不同意,说杨副书记受书记委托,有权履行职责,在座的常委达到了召开会议所需的三分之二,符合法定人数。
  县政协刘主席说,杨主任依法行政,任免合法首先是程序合法,方案已经书记会议同意,常委会讨论只是形式,结果能够出来就成,不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杨副书记不同意了,说,谁说常委会只是形式?书记会议只是形式,常委会才是真正的决策机构,权力机构。
  刘主席见杨副书记认真起来,有意调节紧张气氛,说,还不是一样的吗?人大常委会是权力机构,可这权力机构的哪一项决定,不是出自县委的决定,人大来走一走形式?
  正在争论不休,韩江林手机铃响,见是屠晋平的电话,他赶紧跑出门口接听。电话中,屠晋平要他向常委会转达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个小时前,四点十分,在县城通往南江的公路上,发生了一起重特大爆炸事故,爆炸已造成十九人死亡,四人重伤。
  韩江林脖子凉风嗖嗖,胸口一阵阵发紧,全身震颤,他目前还兼任着南江的党委书记,想问爆炸是不是发生在南江境内,仿佛有人紧紧卡住他的脖子,什么话也说不出。
  屠晋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说,爆炸地点离南江还有十公里,医院正在全力抢救伤员,爆炸的起因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故,从职责、从事件发生产生的严峻事态,韩江林都觉得目前的常委会应当立刻休会。屠晋平明确地指示,山雨欲来风满楼,越在这种时候,越在保持镇定,保持足够清醒的头脑,我和苟县长、分管县长、公、检、法及镇里的领导,成立了事故处置领导小组,省市的领导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到达事故现场,通知常委们,要抓紧完成既定的议程,晚上召开特别常委会,研究这起特大事故,处理善后事宜。
  韩江林感觉到屠晋平有更深层次的政治考虑,回到会议室传达了屠晋平的意思。常委们都是极具政治觉悟和敏感性的人,意识到发生重大爆炸事件非同寻常,纷纷向杨副书记提出休会,赶到县场参加救助。班长的指示不能不遵从,常委的意见不能不听。刘主席说,我这个列席人员有一个提议,方案下发时,常会们肯定把方案中的人选看过一遍,现在给十分钟时间,有意见的话就请发表,没有意见,算是原则通过。
  杨主任是本地人,想尽快赶到现场掌握情况,连声附和,对对,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是变化的,有些任用即使暂时不那么恰当,以后还可以免职、交流。
  常委会纷纷颔首点头。
  杨副书记说,我赞同这个意见,各位常会请根据名单再酝酿五分钟,有什么不同意见表发表,如果对某位人选有意见,请提出来,这一人选暂时不予表决,没有意见的人选,算是原则通过,就像杨主任说的,工作中不合格的干部,以后还可以调整的嘛。
  常委会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方案名单,会议讨论事实上乱成了一锅粥。韩江林悄悄吩咐杨道理,叫小郑开车到武警中队大门口,会议一散赶往事故现场。
  常委会及时结束,武警中队营房静悄悄的,人去楼空。原来除了值勤的战士,武警战士全都调往事故现场参加救援行动。杨副书记一路小跑出门,说,屠书记完全应该及时中止常委会。
  韩江林说,我想屠书记有政治上的考虑,担心夜长梦多,给本来已经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
  局势再严峻,天也不会塌下来。杨副书记钻进桑塔那轿车前,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韩江林一路品味着这句话,觉得姜真是老的辣。
第82章 欲盖弥彰
  现场情况惨不忍睹,中巴车被掀掉了顶盖,公路四周落满残缺的肢体,树枝上挂满肉泥,空气中飘浮着浓浓的血腥味。现场用红线圈起,公安人员在红线里勘查,测绘现场,收集证据,把死者的尸体逐一拣拾归拢起来。得到消息赶来的死者家属被阻拦在阻离带之外,呼天撞地。山风为之呼号悲泣。
  韩江林他们到达现场不久,省市领导相继到达现场,指挥现场勘查抢救,随后到医院探望幸存者。
  随后,省市县****领导紧急召开简短的内部情况通报会,听取省公安厅的爆炸刑侦专家介绍现在勘查情况通报。造成这起重大灾难的起因非常简单,初步结论是私营煤矿老板杨洪英搭车下南江时,私自携带了二十公斤的土制炸药,途中剧烈摩擦发生爆炸。
  分管副省长邓洪涛讲话,以事故领导小组总指挥长的名义,就现场抢险、抢救伤员、安抚死者家属、现场调查、查处事故责任人等发表了重要讲话,进一步要求县里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生产大检查,排查事故隐患,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其时,市委廖建国书记已经调任省委宣传部长,已赴中央党校参加省部级干部进修班,代理市委书记、市长刘玉德则就案件说案件,在发表了一通高屋建瓴的讲话之后,仿佛很随意地提醒下级,任何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孤立的,要善于通过表象发现后面的深层次原因,就这个案件分析,似乎单纯的安全生产事件,但是,仔细想想就不是那么简单,案件为什么发生在矿产办查处煤矿的特殊时期,为什么中巴车上面坐着我们的三名矿管办干部,煤矿老板还敢于携带严禁携带的易爆的土制炸药上车?会不会是精心设的专门针对矿管办干部报复伤害案件?
  韩江林越听心里越生气,他认为在这起单纯的事故中,根本不可能存在刘玉德所说的险恶目的,他了解杨洪英,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去从事开采煤矿的事情,哪来什么居心叵测?刘玉德的讲话会误导事故领导小组,把事故调查带到沟里去。旁边的屠晋平轻轻舒了一口气,刘玉德的精心点拨已经嵌进了他的心里。
  韩江林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一个本来的受害者,可能会因为某种政治的目的会背上黑锅,她的家人会同时受到伤害。他想起不久前和杨洪英的最后一次会面,杨洪英提着药炸要到煤矿上去,韩江林本来可以阻止她,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惨案。众人命悬一线间,只怪自己当时粗心,只想着人事问题,让事故隐患潜伏下来,以至于命运的死神从他面前溜了过去,造成了重大灾难。他自责,也只能独自吞苦果,因为一旦他说出知情,他会被这一事件拖进水里去,永世不得翻身。
  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卑鄙的。把自己与刘玉德做了一番比较后,韩江林得出了这一极端的结论。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验证了先前的判断。
  省市县****内部通报会结束,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屠晋平不敢休息,叫办公室通知召开紧急常委会,要求纪委、公、检、法和县安全生产管理局的领导列席,研究案件的相关问题。
  在灾难面前,人们总是表现出比平时更大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在规定的时间内,所有与会人员准点到达。屠晋平以沉痛的语气概要介绍了情况,并与天然林事件做了比较,说,这次爆炸事件的严重性比天然林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然林事件影响大,但它是一个滥砍乱伐的案件,案件定性准确,性质单纯,我们顶了下来,处理的干部有限,今天发生的这个特大爆炸事故呢?搞得好,它可以定性为一个恶性案件,属于刑事案件,搞不好,它就是一个涉及安全生产的特大事故,既然是事故,必然追查后面的因果,果就是事故造成的重大损失,因呢?在哪里?在我们身上,同志们,为什么会有土制炸药?我们公安机关的爆炸物品的管理职责哪里去了?我们抓安全生产的部门哪里去了?我们公路安全运输的检查责任哪里去了?为什么让爆炸物品出现?为什么被带上了车?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得在在座的各位、在我们身上找原因,搞不好,我们当中一些人得摘乌纱帽,还有可能蹲监狱。
  屠晋平用一连串的问题把屋里的气氛压到了一个最低点。公安、安全生产部门的官员面如死灰,用惊恐和绝望的目光不断巡视着常委,如同常委们脸上点燃着最后的希望之灯。屠晋平只是恐吓他们,并没有也不准备抛弃自己的部下。
  屠晋平说,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坐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根据有关领导的指示,和目前的调查结果分析,这是一起明显的针对矿管办工作人员的报复性案件,也就是针对国家公务员人员的报复伤害案件。
  屠晋平说到这里,稍事停顿,眼睛望着公安局的领导,希望从他们嘴里得到支持的证据。他引用有关领导的指示倒是不必求证的,“有关领导”既是一个泛指的概念,也代表一种权力,因为只有县委书记才有接近有关领导的特权,而其它人是没有这种权力的,没有权力的人自然不可能求证具体是哪一位领导向他作的指示,当然就不敢质疑他引用的“有关领导指示”的权威性。
  主管刑侦的王茂林副局长顺着屠晋平的递过来的杆子爬了上去,刚才还失魂落魄,有了上级有关领导的指示和书记的话壮胆,开始活力四射,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边看边用不容质疑的铿锵声说,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有准备、有预谋,以自杀的方式报复矿管办干部的重大恶性案件,大家可以设想一下,炸药在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发生爆炸的,只在通过精心的准备,才有可能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景下发生爆炸。
  在常委会召开之前,公安局的几位领导向屠晋平汇报情况时,就是这份文件,当时韩江林也在旁边,文件简单介绍了爆炸现场的相关情况,并没有给案件定性,更没有描述是自杀性报复案件。从常委们惊异的表情来看,他们相信王茂林所说的正是他手里拿着的文件的内容。
  王茂林说得越多,出现了明显的漏洞,屠晋平担心他露出尾巴,极时阻止了他的发言。在此时的特殊气氛下,他只需要赞同他意见的支持者,而不是完整的逻辑推理来验证他的决定。王茂林的话已经让他胜券在握,底气十足了。现在他上有领导的指示,下有公安局刑侦队现场刑查的证据,在整个环节中,他只是起一个总结定性的作用,将来调查闹出什么定性不准的乱子,他也不会为此承担过多的责任。
  事件被功利主义者左右,滑向不真实乃至于邪恶的方向,韩江林心情极端复杂,一阵揪心的痛传遍全身。现在他忽然明白,历史中的真相往往被埋没,原来坚持公开事物的真相如此艰难。
  苟政达表态,坚决支持屠晋平的意见。平时两人积怨甚深,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但这次和上次的天然林事件一样,属于重大突发事件,面临上级追责的危险,两人有可能被一箭双雕,他们又惺惺相惜,高度一致地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攘外必先安内,如果某人敢于在此时利用重大事故做文章,除非已经得到了上级的授意或者坚定的坚持,否则,在紧急情况下对对方的否定,亦即是对自我的否定,虽然政治更多的追求终极目的,讲手段不讲道德,但对于下层官员来说,政治道德仍然是衡量其是否可以结为盟友的必备条件。
  屠晋平定了大方向,定了大原则,苟政达畅所欲言,他平时喜欢读报和一些文史书籍,讲话时引经据典地把屠晋平的观点和思路发挥得淋漓尽致。让屠晋平差不多被装进了套子里,对自己原来的评判产生了怀疑,认为看错了苟政达。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苟政达面对重大事件表现出来的风格还挺不错的嘛。苟政达不仅表态说理,还对如何应对眼下的紧急情况,如何制造材料向上级汇报,以充分的事实依据对事件定性提出了创造性的意见。苟政达在这种情况下敢于畅所欲言,因为此一时,彼一时。按照一般的心理分析,此时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把常委会研究的信息透露出去,常委会确定了一个掩盖事实真相,制定黑幕的错误决定,哪一个与会者要是把参予炮制人间冤案的细节透露出去,等于自己刚刚从一个臭气熏天的黑染缸里钻出来在人前亮相,丑恶形象永远定格在民众心里。而讨论人事问题则不同,人事任用的后面总会站着某一个可以代表组织的人,而这个人在这个组织中,肯定又属于某一个山头。讨论的对象顺利通过,提名者会把讨论的意见通报出去,让被提拔者心存感激,从而夯实自己的政治基础。而提名竞争者的失败中,也会向自己所提名对象通报信息,坚定反对派的政营力量,以便增加反敌制胜的力量和概率。这就是为什么讨论人事问题常委会如同公开会的重要原因。
  苟政达简述了坚定的支持意见之后,部署了具体工作,说,今天晚上,公安局和负责安全生产的部门要对全县的非法制造爆炸物品的黑作坊、烟花爆竹企业进行一次地毯式的大检查、大排查,所有的无证照企业,接近居民区的企业,要无条件地关停,而且要给予处罚,处罚要掌握分寸,掌握原则,平息矛盾而不能再激起矛盾,不能再给县委政府添乱,或者真处罚,或者处而不罚,看情况具体掌握,罚单的时间一定要提前,存根要对号入座,不能让上级机关或者记者看出破绽,事主杨洪英是聘干,前段时间的聘干分流问题闹得一塌糊涂,我认为到了该平息事态的时候了,我县的公务员编超不是很严重,这一次机构改革中,能不能把一些可以提拔的聘用提拔任用,充实进公务员队伍,随后把一些年轻的公务员充实公安队伍,减轻公务员编制压力,至于这次无条件提拔任用的聘干,则转到计生聘干那边解决待遇,以后再想办法解决他们吃财政饭的问题。
  韩江林睁大眼睛瞪着苟政达,心说,真是一个机会主义啊。但仍然十分佩服他的权变,能够抓住眼前的机会,明确在聘用干部分流问题上的立场。即然在定性问题上他支持了书记,屠晋平肯定不会对他的提议提反对意见了。
  果然,屠晋平说,韩部长,这次机构改革考察任务不是分两个阶段进行吗?从明天起,组织部执行第二阶段的任务。
  韩江林记下书记安排的任务,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苟政达能够从一个农村聘干一步一步攀上县长的位置,肯定有过人的权谋和机变,今后不可小视他。
  苟政达说,考核工作要和安抚工作同步走,不能再生事端,后院起火的话,我们谁也坐不成。
  与会者逐一表明态度。一种非道德的空气让韩江林感觉心情压抑,自始自终没有说话。与其助纣为虐,不如保持沉默。他认为,低层官场政治讲手段,高层政治讲权谋,但政治人物本身还应当讲品格,任何非道德的政治权术,从小的方面说,会葬送官员的政治生命,从大的方面说,会葬送大好的事业。
  苟政达还提出了对管理部门负责人的处理意见。分别给予负责县安全生产、安全运输的部门负责人撤职处分。但这种“处分”是有条件的,即,不损害被处理对象的经济利益,主要是不扣工资,以后调资不受影响;在处分期结束后,恢复相应的职务待遇,如不能享受同等实职,则享受同等非领导职务。
  屠晋平对苟政达的意见表示完全赞同,说,假如说我们冤枉了杨洪英,那么,为了保护在座的各位,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这种牺牲也是必须的,我想死者九泉下有知,也会同意背一背黑锅。
  乍听这话,他好像还有一点良心不安,其实不然,官场中的表达良知也仅是一种技术手段,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他说,现在,所有的事实证明,杨洪英用心险恶,为了报复我们矿管干部对她的处罚,精心策划报复性案件,造成了这起重特大爆炸案件,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如果她还活着,死者家属恨不得剥她的皮,撕她的肉,她制造的这起案件给我们心下的心理阴影,只怕白云人几十年后还会坐车惊恐、游园惊梦,同志们,我们不能让这种惊疑、犹豫、憎恨的情绪长久地左右白云人,尤其是在全国人民都注目白云的时候,不能让伤痛和憎恨毁掉我们正在进行的建设事业,我们要化悲剧为力量,要采取一系列重大策略,调整民心,引导民众的注意力朝着正确的方向,改变白云在社会上,在媒体记者眼中的印象。
  屠晋平认为机构改革中的人事调整,牵动着机关干部的神经,影响成百上千人的利益,极有可能吸引干部的注意力,对干部任命做了一些调整,除了需要征求上级意见的人事任免稍放后一点,县委管理的干部后天召开集体谈话会,全部到岗,需要人大常委会、政府县长办公会讨论通过的人事任免事项,必须于明天下文,后天集体任免。
  屠晋平的决定让组织部连续两晚上通宵达旦地加班,所有的任职文件一次性全部印制完毕,等待召开全县股级以上干部大家集中下发。
  为了郑重起见,屠晋平把集中任免谈话的独创性向市委作了汇报,代书记刘玉德完全赞成这样的创新。只是屠晋平邀请他出席大会时,他委宛地表示了拒绝。政治上的独创性往往意味着将会承担某种风险,市委书记直接出面,等于承担了这种风险,将来一旦出现某种问题,就会越过市委这一级直接由上级进行处理,就不能有效地保护下面的干部了。
  古人曾说,我不在乎国家大事,是因为国家大事离我太远的缘故,我在乎衣服上的一个小斑点,因为衣服穿在我身上。机关人事直接涉及每一个干部的利益,因此,由股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的白云机构改革人事任免大会,极大地牵动了机关干部的神经。尽管之前坊间已有各种传言,人们还是急切地希望以红头文件的形式,把消息得到正式确认。会前会后,干部们都进行了热烈的议论。人们的注意力差不多都被从悲惨的事件中吸引过来。事物的发展验证了县委常委会的先见之明。
  然而,省市县欲盖弥彰,想向媒体封锁消息。消息却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传播。当天晚上,各大主流门户网站纷纷在显要位置贴出了白云发生重大爆炸事件的新闻。境外一些媒体转载了网络上流传的悲惨图片,这场悲剧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变得外热内冷。
  “6.12”事件指挥领导小组根据情况改称“6.12”重大恶性案件调查侦破领导小组。为了掌握舆论主动权,领导小组主持新闻发布会,向媒体通报了嫌疑犯杨洪英因为受到矿管办的查处,怀恨在心,精心策划了这起重特大爆炸案件的新闻。新闻记者对官方新闻总是怀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私下里开始调查事实的真相。几位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杨洪英曾经是机关聘干的信息,对她为什么变成了私矿主的曲折经历十分感兴趣,开始进行深入调查。好在组织部门已经做好了聘干的工作,稳定了后方,聘干们纷纷回避采访。记者们才没有收集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
  省日报和南原市日报根据领导意见,撰写了有关案件的长篇报道。各大主流媒体纷纷刊登了长篇报道,记者们被新的新闻吸引,注意力发生转向,舆论渐渐平息下去。
  韩江林暗地里关注着杨洪英家动态。老同学杨宏伟从深圳回白云参加姐姐的葬礼,韩江林不敢去见。听说家属难堪其辱,组织一个公开事实真相上访团,准备到市委上访。但上访团被公安局严密监视,寸步难行。
  杨宏伟转托王磊打了一个电话,要求见一见韩江林,了解事实真相。韩江林掩饰住悲伤的情绪,说,我目前暂时不能见杨宏伟,你多安慰他,跟他说对不起了。
  王磊质问道,江林,你是组织部长,参加了案件的整个过程,向老同学说明真相也不行吗?
  韩江林沉默良久,说,真相是已经发生的事实,除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王磊心惊,怨愤地说,发生的事实是对死者的歪曲甚至侮辱,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如果你是家属,能够接受歪曲的事实和真相?
  韩江林无言以对,挂掉了电话。
第83章 红颜命薄
  亚马逊森林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极有可能使远在千里以外的北美地区引发一场飓风。突发灾难极有可能改变事实业已存在的发展态势。
  县委对市委干部考察组在白云的考察作了精心准备,“6.12”重特大爆炸案件还是改变市委的意见,原定黄宇出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的意见中止,韩江林出任共青团市委书记的意见也发生了变化,最后下文只是政治待遇提升了半格,升为白云县委副书记。据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找韩江林进行任职谈话所说,“6.12”事件后,市委本来拟定停止对白云干部的任用,还是原市委廖建国书记说,越是出现困难和灾难,越考验我们的干部,越是在灾难中表现成熟的干部,越要提拔重用,韩江林作为年轻干部,在过去表现不错,在“6.12”事件中,表现了很强的政治敏感性和原则性,是一棵好苗子,应当提拔重用。其时市委已经物色到了团市委书记人选,就以基层需要韩江林这样的干部为由,在白云就地给韩江林提拔为副书记,并作为白云县长的后备干部加以培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于仕途的小小挫折,韩江林用这句话自我安慰。趁机构改革调整人事,白云的各个机关部门,都插入了自己的亲信,这是一个重大的成就。原来他是作为兰氏家族的人选进入白云政界的,现在,他不仅接收了兰氏家族所有的政治遗产,还通过自己的精心谋划,培养了自己的政治势力,作为白云政坛上一颗耀眼的星星,兰氏家族应当改为韩系派别,他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韩系的领头羊。他把出任团市委书记和留在白云任副书记,并作为县长候选人作了比较。出任团市委书记意味着将放弃县一级的政治经验和政治基础,为了弥补县一级行政主管的经验,以后还得下县担任县一级主官。如果在白云完成了副书记到县长的经验,等于完成了以后团市委书记还得完成的政治功课,从这个意义上,担任白云县委副书记,看是没有得到提拔,实际上是以退为进,节省了整整一届的时间,为以后争取跃上更高一级职位争取了时间。
  在接到参加党校新进副县级干部培训班的通知时,韩江林还接到了市人民政府下发的另一份通知,韩江林出任“中国.南原.金秋芦笙节”组委会办公室副主任的通知。随后,市政府办公室打电话通知韩江林,他只需参加组委会的重大会议,而不必参加组委会的日常筹备工作。想到这是常务副市长林敬业在履行对他的承诺,韩江林心里沉甸甸的。林敬业一言九鼎,在关键时刻敢于仗义执言,坚决地表明态度,这等于明白地告诉其它人,韩江林是他林敬业的人。在以后的发展道路上,韩江林又找到了一座坚实的靠山。
  来到市委党校学习的头几天,韩江林尽量保持低姿态,住在学校,课余到阅览室里读读书,看看报。在南原离罗丹更近了,心里十分想念她,虽然他和罗丹的交往在道德上不必要承担什么责任,仍然努力克制住心底的原始欲望和冲动,不想在这种特殊时刻让人抓住把柄,给培养自己的领导、给自己脸上抹黑。
  这天上午下课,韩江林拒绝了同学聚餐的邀请,打了一个饭来到操场边的树荫下。这时,手机叫了起来,他接听了电话,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女孩急骤地自报家门,说是罗丹姐的员工,罗丹姐因为劳累过度,晕了过去,目前正送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韩江林挂了电话,树上一只蝉不识时务地悠扬鸣叫。蝉清丽的叫声让韩江林想到了乡村女孩演唱的原始歌谣,想到了罗丹无私的奉献和关爱,泪水像决堤的水一般涌流,一个愧疚的声音在心底呼喊,罗丹,亲爱的丹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他把碗搁地花台上,跳起身朝门口冲去。此时,他感觉无数的目光正向他投来,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在理智与情感的选择中,情感战胜了理智。
  夜深人静,罗丹依然昏迷不醒,韩江林坐在罗丹旁边,握着她苍白的小手,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输入她的身体,心想,要是自己能够变得一滴液体,融入她的肉体,温暖她略微冰凉的肉体,慢慢地呼唤她舒醒过来,那该有多好啊?他把罗丹今天的遭遇全都怪罪于自己,为了政治前途,居然放弃了能够给肉体和灵魂都带来温暖的爱情,这是多么愚蠢的选择啊。
  丹姐,都怪我啊,要是我不那么犹柔寡断,坚决地和你在一起,你何至于遭遇今天的罪?
  要是罗丹从此不再醒来,他会怎么样呢?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剜割着他的心,令他肝肠寸断,泪水扑漱漱往下掉。
  一滴凉凉的泪滴到罗丹纸一样苍白的脸上,漂亮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韩江林轻轻揉着她的手,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迷茫地问,我这是在哪儿,天亮了吗?
  韩江林望着还在梦中悠游的罗丹,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丹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罗丹恍然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在梦里她已经听到了这个她热爱男人的深情呼唤,愧疚地伸手出拍拍他的脸,说,别为我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罗丹的抚慰让韩江林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亲切,他一直以来就渴望这种母爱般的抚慰。他感激地想笑着安慰罗丹一下,脸上绽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罗丹说,这些天累过头了,休息休息就好。他知道事实并非罗丹所说的那么简单,医生告知,罗丹内脏受到了浸害,心脏上还长了一个瘤,不发作的话,一般不存在什么问题,如果一旦发作,有可能要罗丹的命,即使瘤不发作,罗丹身体里聚积的污染物也会慢慢侵蚀她的身体。
  罗丹的处境让韩江林怜香惜玉的心情滋漫,决定在今后的岁月里好好陪伴罗丹,让她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情享受爱情阳光。
  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罗丹轻轻位住他的手,我真的没事,让我们好好地享受一会儿这样的宁静。韩江林听话地坐下,低下头轻轻搂着罗丹的头,脸紧贴着罗丹的脸,说,丹姐,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阳光永远不会从我的天空里消失的,是不是?
  罗丹幸福一笑,调皮一笑,为什么老叫我姐姐,我更愿意做一个乖妹妹。
  你就做一个乖妹妹好啦,姐姐妹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充满幸福感。
  罗丹拉过韩江林的手,把脸枕在手上,满目含笑,我知道你从小缺少母爱,所以和你在一起时,在情感上我愿意扮演双重角色,在我心里,你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可以一同地老天荒的爱人,仿佛我以前所有生命都是等着你的出现。
  韩江林把罗丹紧紧搂进怀里,连声说,对不起,丹姐,对不起。
  罗丹眼角上扬,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爱情只需面对爱和不爱的的问题,当爱不在,对不起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托词,因为爱人需要的是爱,而不是对不起。
  韩江林拍了拍罗丹慢慢润红的漂亮脸蛋,说,我爱你。
  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影响你?
  韩江林惊诧地问,你一直在跑生意,怎么知道我在学习?
  你是我的爱,我的心儿一直放在你身上,心在哪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韩江林笑了,说,对不起。
  罗丹娇嗔道,只准说爱,不准说对不起。
  是,我的丹妹。
  罗丹扬起绣花拳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倒会见风驶舵,在爱情的航线上,你会不会经常见风驶舵,变换航向啊?
  韩江林做了一个鬼脸,我享受当下的幸福。
  罗丹一愣,触动了什么心思,满脸桃红,轻轻捏了一下韩江林的腿,羞涩地说,我也想享受档下,只是现在不允许。
  韩江林知道她脑子想歪了,揪了一下她的脸,说,心思不往好的想,羞不羞?
  罗丹笑着反问,对成年男女来说,还有什么比档下更美好的享受?
  韩江林无话可说,笑着把女人温柔的身体重新搂进怀中。
  在罗丹住院的日子,韩江林除了上课,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医院陪伴罗丹。原来他对和罗丹的关系遮遮掩掩,好像做着一件不轨的事。现在放开了,心里坦然了,倒觉得是难得的幸福,他不会为了别人说什么再放弃当下难能可贵的幸福爱情。
  这天下午上完课,他刚走进医院大门,接到杨卉打来的电话,问,哥,你在哪里?
  韩江林说,我在党校学习,有什么事吗?
  杨卉说,我知道你在党校学习,我是问你现在在哪里,方不方便带未来的嫂子出来见见面?
  瞎说什么啊,哪来未来的嫂子?
  杨卉吃吃地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全天下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瞒着妹妹啊?
  韩江林不好意思了,老老实实地说,她正在住院,等方便的时候再见面吧。
  杨卉格格笑了起来,说,哥,你回头看看?韩江林回头,发现杨卉就站在外面的停车坪上,手里拿着电话朝着他笑。韩江林满脸羞红,大步走过去,说,你怎么学会了特务跟踪的把戏?莫非想扮演女特务?
  要是我有扮女特务的才能,还会把你给放跑吗?杨卉开心地笑了,换了真诚的语气,哥,你真有艳福,找了个漂亮的富婆。
  再说我生气了啊,我可不是看上她有钱。韩江林声明道。
  杨卉故意惹他生气,扮了个鬼脸,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哥原来相中晓诗家有权,等有了权,现在看上了富婆,哥的这点心思我不知道吗?
  韩江林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好发作,质问道,你今天不会为了声讨我而来吧。
  杨卉敛起笑容,真诚地说,那倒没有,听说我们的纳税大户生病住院,我们可是代表组织来探望纳税大户。
  她扬起清秀的脸,得意地说,她是你的富婆,可也是白云的纳税大户,这一点哥难道不清楚吗?
  韩江林没有心情和她胡搅蛮缠寻开心,问,刘局长他们呢?
  他们有事走了,我留下来等你,请你和我一起去办一起件事。
  不去!韩江林生气地说。
  杨卉摆开公事公办的态度,先别忙拒绝我,我先把情况向韩副书记汇报一下,韩副书记再认真考虑,是不是可以和白云县的财政局长一起去办这件事,支持一下白云县的财政工作。
  说吧。韩江林没有想到,原来讷于言的杨卉,当上局长后,潜能得到充分发挥,变得伶牙俐齿了。
  杨卉上前亲切地挽住他的手臂,哥,这是谈公事的地方吗?你也不能太小气了,妹到南原来看你,你也该找个地方请妹妹撮一顿啊。
  在杨卉的簇拥下,韩江林似乎又回到过去天真无邪的时光,不禁怦然心动,愧疚在心中弥漫,轻松地说了一句笑话,真是一个难缠的妹妹。
  我缠过你了吗?杨卉半真半假,一语双关。
  韩江林语塞。
  杨卉开车上南原的,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开车出去,在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炒两个菜吃饭。小饭馆环境清爽宜人,杨卉连说不错,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托着圆润的美丽下巴,望着窗外的车流说,哥,坐在窗前我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少女时光,喜欢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哥哥在操场上龙腾虎跃。
  杨卉带着一点醋味,韩江林不敢接话,边翻菜谱边问,想吃些什么?
  你和富婆在一起,肯定会直接挑她喜欢的菜,不会问她喜欢吃些什么菜吧。杨卉笑着说,嗨,就咱们三个,叫罗丹出来见过面吧。
  韩江林掏出手机,给罗丹打电话,征求罗丹意见。罗丹不好意思见生人,推脱说,有机会下次再见。杨卉在一旁倾听着韩江林表现出来的温柔,漂亮的眼角闪动着莹莹泪花。她悄悄的转把脸朝向窗外,用小手指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第一道上来的菜是一道宫爆鸡丁。当年他们从北京回来,南原大学的同学请他们吃饭,上了一盘宫爆鸡丁,杨卉尝了就舍不得放下筷子,说是天下美味莫过于宫爆鸡丁。见韩江林居然还记得早年的事,杨卉情绪欢欣起来,媚眼横飞,谢谢哥。第二道菜是鱼香肉丝。杨卉尝了一点后说,尝来尝去,还是南原小炒好吃。
  晓诗也很喜欢南原的小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卉白了韩江林一眼,晓诗喜欢南原小炒那是嘴上说说,现在人家可喜欢美国肯德鸡,噢,我看不只喜欢,本人可能都变成一只美国鸡了。
  这话听着刺耳,韩江林不理杨卉的刺,问,要我去办什么事?
  杨卉把目前白云财政遇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前段时间白云财政紧张,挪用下拨的项目经费发工资,临近年末,上级各部门都要审查专项经费使用情况,财政又筹不出相应的钱,据内部消息,省国有投资总公司有充足的经费,她想从这个渠道找一些经费用于周转,解决白云财政暂时的困境。谈起工作,她仿佛进入了理性的世界,说得头头是道。
  韩江林对财政的紧张状况也有所了解,杨卉能够想到这条路子,倒是动了不少脑筋,问,省国有投资公司的老总熟悉吗?
  杨卉摇了摇头。
  不熟悉,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说动他们把钱借给你?
  不是借,是贷,他们有富余的资金找不到投向,我们需要钱,双方可以做成这笔生意,省国投的老总叫梅虹,是一位上海女知青,她特别喜欢帮助基层的年轻领导干部,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叫哥跟我一起去的原因。
  韩江林扮了一个鬼脸,喜欢年轻的领导干部,什么话啊,不会是让哥去当应召郎吧。
  俗!杨卉恼了。
  韩江林连忙道歉,说,我真佩服你呀,不仅了解了情况,连老总的心理都掌握得那么透彻,背后做了不少调查呀,我看你不像财政局长,而是特务连长。
  我是属狗的,哪里有钱,我的鼻子就得闻着味道追到那里。杨卉自嘲一句。
  你是志在必得呀。
  当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白云揭不开锅了,她埋怨道,你给我找的苦差事?当什么不好,非要叫我当一个全县的管家婆,你赶鸭子上架,就得帮忙到底。
  吃过饭,杨卉把车开到省府大院前。站岗武警拦住了去路,杨卉让韩江林出示他的公务员证,武警战士查看过韩江林的证件,挥手放行。
  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来到一排小院前。杨卉从轿车后备箱里拿出一箱桂花蜜,一箱红天麻,都是天华山特产。提着红天麻韩江林感觉特别的亲切和自信。杨卉摁响了院门上的铃,一个年轻保姆打开了门,询问了名字后,说,梅姨刚吃好饭,在家等你们。说着带他们穿过院子走进客厅。
  客厅门敞开,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五十左右的女人婷婷站立于门口迎接客人。杨卉把韩江林介绍给她的时候,她握住韩江林的手,微微歉了歉身子表示欢迎。她温润的手像有一阵电流传向韩江林,韩江林一愣,目光被她温和慈祥的笑容吸引过去,更是吃了一惊,心想,这女人的笑容那么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
  梅总先开了口,说,韩书记,我看你好熟悉,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韩江林一时想不起来。杨卉说,梅总是省里的大领导,韩书记经常到省里开会,一定是见过面的。
  应邀坐下,保姆端茶上来。梅总说,这是福建一个朋友送我的铁观音,尝一尝。
  韩江林喝着茶,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梅总。
  梅总亲切地问,韩书记看起来三十岁不到,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书记,将来前途无量呀。
  韩江林说,我们的前途是上级领导给的,今后梅总还要多多照顾、提携我们这些来自基层的干部。
  梅总轻轻一笑,韩书记真会说话。
  韩江林忙说,在梅总面前我哪里是什么书记,是需要您教导培养的年轻人,如果梅总愿意教导的话,请叫我小韩好了。
  梅总开心地笑问,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以后就不叫韩书记,直接叫小韩了。
  是,韩江林甜甜地回应,我在心里把梅总当长辈了,在这里盛情地邀请梅总到白云指导工作。
  梅总愉快地答应了。
  梅总是上海知青,韩江林有意说起知青的事,梅总对过去似乎很不感兴趣,有意回避知青问题,回避过去的经历。韩江林见子打子,适时把话题转到白云的工作上,趁机向梅总提出了资金支持的事。梅总爽快地答应支持,说,我们有资金,下面有项目,没有资金支持,如果有好的项目,今后我们可以尝试进行一种合作双赢的投、融资模式,给我省国有投资开辟一个新的投资渠道。
  梅总和韩江林谈得投机,把杨卉凉在一边。杨卉开始笑吟吟的倾听他们谈话,做一个忠实的听众,随着时间推移,谈者兴致盎然,听者已是倦怠,兴趣发生转移,目光被头上一片精心设计的照片墙吸引过去。杨卉走上前去,仔细欣赏梅总的青春靓照和她的家庭成员。忽然,杨卉的目光像被什么定住了,呆视良久,眼睛几乎贴近玻璃墙上。她转身看着韩江林,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眼神。韩江林被杨卉的异常举动吓坏了,眨着眼睛暗示杨卉,杨卉指指墙上了照片,又指指韩江林。韩江林担心梅总看见杨卉古怪的举动,今晚的努力就白费了,不再理会杨卉的提示,和梅总唠了几句,扯了一个垛子起身告辞。
  梅总把他们送到门口,热情地说,小韩,以后到南原出差记得来看我。
  哎,我一定经常来看望梅总。
  杨卉闷着头往前冲,韩江林上了车,兴奋地问,我觉得梅总这个人怎么样?
  杨卉点着了火,淡淡地应付一声,好啊。
  满脸的慈爱,待人热情,五十多岁了,风韵犹存,当年肯定是个大美人。
  杨卉鼻子一哼,不是美人,省委副书记能娶她做老婆吗?
  韩江林一惊,省委副书记?她老公是省委副书记?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在哪里曾听说过,东湖农场曾经有一位女知青嫁给了一位省委副书记,莫非这个知青就是梅总?
  人不会一出生就是省委副书记吧,郝主席和梅总原来都在省棉纺厂,那个时候郝主席是厂党委副书记。
  郝主席?你说的是省政协郝主席?韩江林暗想,当初自己的那一株梦露兰,就是送给了郝主席,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莫非今天梅总的帮忙,是天助成功?
  杨卉看他明知故问,没有理会他,问,哥,一个女人为了前途和地位,抛弃老公和孩子,你怎么看?
  这样的女人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没有资格称做母亲。
  杨卉回头怜惜地看了韩江林一眼,幽然一声叹息。
  车驶进中华路十字口,杨卉问,送你到哪里?
  党校。
  不去陪心上人了?杨卉有意笑问,重重心事写在脸,脸难看地抽动一下。
  韩江林没有正面回答,笑着道,进梅总家之前,你是喜笑颜开,从梅总家出来,事情办成了,你倒结了仇家。
  杨卉受到误解,白了韩江林一眼,心里恨恨的骂,傻瓜,还不是全因为你这个前世的冤家?
  韩江林在党校门口下了车,对杨卉说,如果不想开车了,开个房间休息,明天再回去?
  你陪我?杨卉明眸一亮。
  韩江林不敢接杨卉的话,一路小心。
  你以为除了你,就没有陪我?杨卉格格地笑起来,天下好男人不只你一个吧?
  你笑了就好,走吧。
  杨卉的车融入车流,韩江林走进大门,穿过曲折幽暗的林荫道,眼前像电影画面一般闪现出梅总似曾相识的面容,杨卉怪怪的笑容出现在背景里,构成一幅奇怪的场景。韩江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可怎么也想不透彻。
第84章 招考猫腻
  韩江林从梦中惊醒,郑晓丽,梅总,东湖农场,大地乡,铁厂,这些东西一古脑儿在他脑海里折腾,觉得这这些东西肯定有什么关联,莫非梅总就是郑晓丽,我就是那个私生子?这想法让他大吃一惊,觉得把风光无限的梅总和倒霉的郑晓丽扯在一起,实在过于荒唐,特别是自己和梅总风牛马不相及,更不能强扯在一起。韩江林想打电话问问杨卉竟究在梅总家里看到了什么,又怕杨卉说他神经错乱。
  郑晓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消失呢?韩江林觉得她才是解开事物真相的关键一扣,为了稳妥起见,他认为应当从郑晓丽开始,顺藤摸瓜,方能揭开他的身世之谜。
  一个孤儿调查一个曾经被强奸的女人,自然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如果事实证明韩江林曾经是遭遇强奸而生下来的私生子,现实中有谁还会接受有这种身份的领导?如果他真是这种身份,他的政治前途肯定毁于一旦。这是韩江林一直不敢公开调查郑晓丽去向的真正原因。
  他决定把调查交给自己信任、口风紧的人,思来想去,觉得从感情和工作条件,这件事交给周世忠办最为合适。周世忠在南江是他的秘书,干部室杨道理升任副部长后,韩江林把老实厚道的张主任调为干部室主任,让小周接管办公室主任,目的是等下一步石雨林下乡镇任书记后,接任分管干部的组织部副部长。
  吃过早餐,韩江林正准备打电话给小周,请他上南原接受任务,因为这个特殊的任务只有当面交待才说得清楚。刚拿出手机,石雨林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在电话里对韩江林说,他和小周有事向韩江林请示,现在车已经开进南原城了。
  念到曹操,曹操就到,肯定暗示着好预兆,韩江林心里特舒畅,兴奋地说,我们在河滨广场汇合。
  石雨林说,,你在学校等,车子过来接你。
  几步路,不用。韩江林挂了电话,向班长请了假,出门竟直朝河滨广场走去。
  石雨林他们已经先到了河滨广场,看见韩江林沿花园栅栏步行过来,两人迎上前来。韩江林问,什么事这么急,过早了没有?
  吃了,你呢?石雨林反问,他在韩江林面前总是小心谨慎,关心他的生活。
  小周笑着说,组织部干部的作风还不是韩部带出来的?
  韩江林听着奉承话,十分受用,说,你小周进步不小,也会说奉承话了。
  小周脸一红,韩江林用命令的语气交待小周,回去给我查一查在东湖农场郑晓丽的情况,哪怕翻掉东湖农场的地皮也要查到这个人。
  生硬的语气把韩江林自己也吓了一跳,仿佛与郑晓丽苦大仇深一般。
  小周爽朗答应。韩江林觉得组织部干部和其它部门的干部相比,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条件地执行,从来不问理由,领导的命令就是最大的理由,所以执行任务不需要什么理由。
  向我汇报什么事?韩江林问。石雨林并不急着汇报,走近一个远离人群的石桌,三个人围着石桌坐下,石雨林才说,我从屠书记那里接手了一个艰难的任务,需要得到你的指示。
  书记指示坚决执行,我不是反复说过吗,同一件事情不需要得到两个领导的指示,两条指示南辕北辙,把人锯成两半去执行?
  石雨林因为着急面红耳赤,语无伦次,我,不是执行,是执行不了。
  组织工作只要正道直行,有什么执行不了的?
  问题就不是正道。石雨林急得失语。
  狗急了会跳墙,老实人急了敢摸老虎屁股。韩江林同情地笑问,别急,慢慢说。
  原来事关县委组织部第一次主持公开招考副科级干部,石雨林把公开招考的情况介绍过后,说,屠书记看过笔试分数,钦点了几个入围者,要求我一定想办法保证这几个人在以后的面试和考察中顺利过关,这不是等于要点名提拔这几个人吗?
  公开招考的原则就是公开、公平、公正,书记横插一杠,点名要求保证哪几个入围,违背了公开招考的原则,难怪石雨林觉得为难,无法处理。对这样具体的事情,韩江林不好作具体的指示。要求石雨林执行书记指示,等于出卖了原则和良心,要求不执行书记指示,等于和书记唱对台戏,目前韩江林既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实力。还是兰晓诗说得对,个人要实现政治理想和抱负,要能够正道直行,还真得站在一定的位置上才能实现。
  机构改革实施后,屠晋平在白云的威望大增,他更加独断专行,越来越不把班子其它成员放在眼里。在白云的每一个领域和行业,他都插足具体事,都要求体现了他书记的色彩和意志。从公开招考钦点入围者来看,屠晋平在专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上午的河滨公园广场游园者不多,一些学生散落在草坪四围看书,几个老头老太慢悠悠地打太极拳。公园显得清静而宽旷,没有谁注意他们的存在。即使有人注意到他们存在,他们讨论的问题在别人看来,也只不过是生活中很小的一个问题。一个念头在韩江林头脑一闪而过,讨论人事的常委会真应当放在广场上来开,关在一个小会议室里,人是屋子的主宰,参加会议的人错误以为通过主宰他人的政治命运,而主宰天下,自以为能够君临天下。殊不知,把常委会讨论的严肃的政治命题,放在广场上比较,仅仅只是生活中极其细微的一部分而已。古希腊的五百人大会和古罗马的议会放在广场召开的时候,所有代表的思想都在阳光下敞开,保证了他们思想的公正性,这可能是古希腊和古罗马最早产生民主思想的重要原因。想到这里,联想起屠晋平把常委会放在武警营房召开,行为和气度上与古代民主大会无法相比较,形式上也算得十分滑稽可笑了。
  准备怎么落实书记指示?
  石雨林面露难色,我没办法落实,特来向你请示。
  韩江林苦笑道,书记指示你,没有指示我。
  我只好辞职不干了。石雨林赌气地说。
  你撂挑子,后面想挑的人多的不是?韩江林说,问题是你把工作看得太神圣了,工作实际上是一个技术性的活路,实现书记意图也是个技术性的问题。
  石雨林眼睛放亮,说,这几个人虽说笔试成绩不高,但选手的分数悬殊不大,面试过关也不是不可能,七个评委,做通其中三个的工作,让他们打分时一致,这样,打低分时只去掉一个最低分,还有两个最低分,同时打高分时,去掉一个最高分,还有两个最高分,完全可以左右面试分数,把书记钦点的人拉上来,可是,这样做不是违背良心吗?
  韩江林吃了一惊。石雨林并非平常所表现的那么傻,而是非常精明。大凡官场老手都会用老实和木讷掩盖着机巧和精心。石雨林现在不是官场老手,但如果有机会和条件,他又何曾愿意屈居人下?一个人甘愿屈居人下一般是在两种条件下,其一是自己的政治阅历还不深,需要傍依一棵大树,以便养精蓄锐,待机而动;二是所傍依者确实比自己实力更强,更为出色,不得不屈从。石雨林已经有了执行任务的考虑,来向他请示,不过是想从他这里获得支持,获得信心。他更没有必要给石雨林什么指示了,淡然的说,良心在书记那儿,你只是执行者。
  小周笑着说,助纣为虐也有罪。
  韩江林瞪了他一眼,小周方知失言,咧嘴苦笑一下,噤声不语。
  谈妥事情,时间尚早,石雨林怕耽搁韩江林的时间,婉拒了韩江林留吃早饭。韩江林不便强留。走向轿车时,小周有意拖延在后,把一个信封塞在他手里,说,这是张主任带给你的学习费用。
  送走部下,韩江林想到书店逛逛,抬头在周围寻找书店时,看到河滨诊所的牌子,忽然想起今天是罗丹出院的日子,韩江林赶忙掏出手机给罗丹的主治医生打电话,医生说罗丹已经办好手续出院了。韩江林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后急角匆匆赶到附近的菜场,仔细挑了一只本地鸡,在菜场杀了。想想还应当买些小菜,在菜场里转了一圈,却不知买些什么好,只得胡乱买了一点香菇、白菜什么的。
  韩江林敲响罗丹的家门。罗丹说,进来吧,门是开着的。韩江林身子一挤,门开了,罗丹穿着宽松的棉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笑着说,大门敞开,不怕色狼进屋?
  我一个半老徐娘,除了你,还有什么样的色狼会感兴趣?看见韩江林提着大包小包的,她要站起来迎接,韩江林把包搁进厨房,把罗丹重新安顿在沙发上躺下,今天我就来当一回厨师,让你好好享受一次当女王的感觉。
  罗丹莞尔一笑,女王?我哪有那个福气,买了什么东西庆祝病人出院?
  你看你的电视,暂时让我把谜底留着吧。韩江林跑进厨房,洗锅淘米,把修好的鸡整只放进锅子,煮罗丹喜欢吃的苗家鸡稀饭。韩江林小时候过着穷日子,进了菜场脑袋发晕,却做得几个能够拿得出手的好菜,他今天就是想特意在罗丹面前表现一下手艺。锅子架上去,韩江林洗好小菜。
  一阵忙活之后,韩江林把一碗热腾腾的稀饭用盘子端到罗丹面前,丹姐,请。
  罗丹十分陶醉地闻着鸡稀饭的香味,拉韩江林在身边坐下,亲吻一下他的脸颊,谢谢你,江林。
  味道怎么样?韩江林小心冀冀,生怕她不满意。
  罗丹甜蜜地笑着,说,用一句经典广告词,味道好极了。
  真的吗?
  是,罗丹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我真想永远品尝你的手艺,长久拥有这份幸福。
  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永远拥有这份幸福。
  傻瓜,罗丹笑骂。韩江林扑通一声跪在罗丹面前,罗丹慌得站起身,牵起韩江林的手,感动地说,江林,不要这样,男人膝下有金银,我懂得你的爱,但不能接受你的求婚,过去不能,现在更不能。
  为什么?
  爱和不爱都是没有理由的,既然你需要一个理由,那我给你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前,我如果和结婚,你在白云就会失去兰家这个背景,影响你的政治前途,现在,我的身体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韩江林搂着罗丹,把头埋进她温柔的怀里,说,丹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只为我着想,不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我们的爱?
  罗丹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韩江林的头发,说,我认真思考过我们的爱,我愿意享受这份爱,甚至愿意为这份爱牺牲生命,但是,我不能为了爱的名义,牺牲你的事业和前途,只要心中有爱,又何须那一张苍白的或者鲜红的纸来证明呢?
  面对这个至情爱人,侠义姐姐,韩江林泪流满面,不知如何说好。罗丹给了韩江林一个热烈的拥抱,说,我的男子汉,起来吧,让我好好享受你赏赐的美味佳肴。
第85章 坐观风云
  红灯笼舞厅里播放着轻柔舒曼的音乐,欧成钧引着韩江林要进包房,韩江林扫视了一眼大厅的环境,还没有多少客人,大厅显得宽敞而宁静,他说,大厅里气氛很好,就在大厅里坐坐?
  欧成钧说,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韩江林说,八小时之外,动不动就汇报,烦不烦啊,你!
  我还真是有事向你汇报,欧成钧问,最近机关作风整顿,听说要调整一批干部,你没有听到关于我的什么风声?
  整顿机关作风是整顿县级,是科级干部给县级干部提意见,县级干部人人自危,科级干部正好坐山观虎斗,哪还会来什么风声?
  欧成钧鼓着牛眼瞪着他,你是装痴还是真不知啊?最近上海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要调整一批干部,里面就有我。
  深入组织工作越久,对他人的秘密了解得越多,和罗丹在一起时,他自嘲为特务。有些人有探听他人秘密的嗜好,所以对于调查他人的秘密乐此不彼,韩江林则把背负秘密是一种累赘,除了工作必须了解的秘密,他一般不在乎社会上都有些什么传言。何况他深爱罗丹,但又对这种关系感到深深的自责。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他猜想人们一定在背后议论他的是非长短,一想到别人的议论,他心怀恐惧,自然不敢对别人的隐私和秘密说三道四。有时候他又心怀怨望,把自己失败的婚姻归结为兰晓诗出国的原因,心想,如果不是兰晓诗弃他而去,即使他喜欢罗丹,并且爱她,他也不会轻易背弃曾经的爱情誓言,从道德观念上来说,他的内心世界其实非常向往那种夫妻相敬如宾的恩爱生活。在爱上罗丹的时候,他也想公开自己失败的婚姻,然后公开地和罗丹在一起,一则罗丹不愿意,二则他从小遭遇了太多的失败,不管从道义上,还是现实的感情来说,兰家给了他家一般的温暖,这是有别于爱情的家的温暖,他不想让曾经帮助过他的兰家父母伤心。他只好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在心灰意懒的时候,用“顺其自然”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并作为抚慰心灵的借口。
  韩江林知道上海滩一说。干部嘴里的上海滩实指整天围着屠晋平转的人,这些人在上次机构改革的人事调整中,属于失意派,没有谋得理想的位置,但他们并不气馁,依然抬着屠晋平,通过打小报告,借书记的影响力来干预单位的决策;不断地向书记灌输观念,做书记的工作,试图让书记调整单位的人事,并从中渔利。韩江林拍了拍欧成钧的肩膀,安慰他说,******、广州帮,不管什么帮都有一定的帮规,机构改革半年的时间,对干部的试用期都要一年,何况正式任命的干部?
  两人在靠窗的幽静角落坐下,小姐把欧成钧点的一壶铁观音送过来,他给韩江林酌上茶。韩江林品了一口,说,味道不错,就是太贵了。
  如果不保我,只怕以后我真的请不起你喝这壶茶了。
  韩江林品着茶,心情淡定了许多,笑道,你是书记身边出来的人,******再怎么跳,老屠不会傻到自折肱股,自毁基础。
  欧成钧苦笑道,你有所不知,老大屁股生痔疮了还是怎么的,大概不想坐稳了,上次要我报销送人的五千的茶叶发票,当时局里帐上只有三千来块钱,我说缓几天,老大就生气了,老天,国家的钱我能够答应给你报销就不错了,晚几天还生气?
  韩江林一怔,没想到自认为是自家兄弟的朋友,居然还对他留着一手,假装随意地问,过去老大没有伸手吗?
  开始没有,屁股坐稳了就开始了,不过,过去我们见老大需要跑关系,主动帮助他,现在风格作法截然不同,采取三十六计中的反客为主计了。
  韩江林品了一口茶,想不再发表什么意见,又怕欧成钧多心,说,有投资就有回报,你担心什么?一个正科级干部要调整,只是换个位置坐坐而已,莫非他要把你整个副县级干部?
  欧成钧听一这调侃的话,笑道,要是这样,除非老天瞎眼抛馅饼下来。喝了一口茶,停了一会儿,幽幽地说,白云这地方太小了,由一个好单位调整到不好的单位,就以为是被书记整下来了,人前人后说话抬不起头。
  扶贫办是什么好单位?不过就是可以照顾亲戚一点扶贫物质什么的。
  这话点中了欧成钧的痒处,笑着回答,比起书记组织部长的位置,扶贫办主任能算什么?咱们志向小,能批几吨水泥给村里办事,逢年过节有人请喝几杯酒,挺直脖子仰着红脸过街,也算得衣锦还乡了。
  韩江林想起当副镇长时,进城找个人还找不到庙门,如果当时能当上扶贫办主任,只怕比欧成钧的心态都不如。如今靠着裙带关系,当上了管官的官,自以为志向远大,牛气了,不把师兄同学看在眼里了。这样一想,他语气温和多了,说,别担心,从程序上说,调整干部首先要组织部拿方案,何况常委会里我还有一票呢。
  欧成钧摆出一付老成的样子,摇着头说,现在不是票决,常委会里十张民主票抵不了一张书记的集中票,我从办公室出来,深知里面的奥妙玄机,阿尿随卵摆,老大铁了心要做的事,大家只会火上浇油,绝对不会反弹琵琶唱反调。
  这话听起来有些绝对,过头了些,却是事实。
  欧成钧说,人事工作一般分为两个方面,一类是自上而下工作,这就是组织进行了考核安排,另一类是自下而上的工作,毛遂自荐就属于这一类,上海滩最值得炫耀的事情就是老大对他们言听计从,老大俨然变成了他们的老大。
  韩江林颇有感触地说,善于做领导思想工作,说服领导,这也是一种工作能力,领导也是人嘛,下属提提建议,给领导决策提供更多的参考,不是更能促进工作,更接近事物的本质吗?
  突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包房里传出来,一名服务员惊慌失措地冲向吧台,叫喊道,快叫吴经理,有人发疯了。
  吧台小姐忙给吴冬英打电话。屠晋平叉着腰站在包间的入口处,嚣张地说,叫半天没人来,什么服务态度,我今晚就叫人封了这破歌厅。
  两名保安想上前劝说,近前见是屠书记,赶忙跑到小姐们休息的椅子前,劝说等待为客人服务的小姐暂时躲避。
  屠晋平给什么人打过电话,大手一挥说,走。带着一伙客人离开了红灯笼。
  欧成钧看着屠晋平的背影,小声问,你能想象到两年前,那个认真严谨的屠晋平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韩江林摇了摇头,平素屠晋平表现得很有修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刚才那个叉着腰像流氓一类的人物,居然是自己一向佩服的班长。
  欧成钧说,修养是自我约束的结果,一个人一旦放任自己,平时看来最有修养的人也会成为一个地痞流氓。
  你还不如用国外心理学家的专业术语,把心理打开,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可能的罪犯。
  罪犯的问题还是放到下一步讨论,老大报了警,我们最好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倒想看看这出戏怎么收场。
  屠晋平的凶狠把红灯笼的服务员吓坏了,当老板吴冬英赶来后,服务员委屈地边哭边向她报告刚才发生的情况。原来是屠晋平带客人到后,由于服务员还没有来到,还不能进行正常服务,屠晋平所点的东西不能送到,他认为扫了面子,大发雷霆,掀了桌子。吴冬英搂着受委屈的服务员,轻轻拍着安慰她,客人喝了酒发脾气,不怪你。
  突然,一群公安人员冲进门,几个人封住门,一些人冲进包房进行搜查,一些人挨个检查大厅里的人。一会儿,包房里传出尖叫和哭泣,两对赤身裸体的男女被从楼上包间里拖下来。欧成钧一看势火不对,惊惶地说,我们还是赶早走吧,不要趁这个热闹了。
  守门的警察拦住了欧成钧,韩江林竟直上前,警察正在伸手阻拦,正眼一瞧,见是韩江林,叫了一声韩书记,连陪不是。韩江林出到外面,透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谌洪打电话,问他是否知道搜查红灯笼的情况。
  谌洪回答说,屠书记下达命令说,红灯笼有********嫖娼行为,要求公安严查,王茂林副局长负责带队搜查,已经查到了两对狗男女,据说有一位是原来白云县的老副书记。
  什么?是哪一位?韩江林惊问,在每一个老官僚的背后,都会结成一铺复杂的关系网,动了网络中的任何一个结,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会给县委带来强大的压力。再说,现任县委领导居然不保护前任领导,暴露出去,不仅会让外人笑话,还有可能受到上级领导批评。外丑不可外扬,这是官场中的一个经典的法则,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案件有了线索,暴露了,在任领导仍然捂紧袋子,千方百计充任保护伞的重要原因。
  陆士正陆老者。谌洪说。
  他来白云干什么,怎么没人告诉我?韩江林有些生气,部下不向他报告,信息不灵,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权力失控。
  陆老者是文联邀请过来的,文联的杨主席知道陆老者好这一口,特意安排了这场戏,不偏不正抢在枪口上。
  别的事情你怎么查我不管,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处理,我警告你,陆老者的事情只到你和王茂林那里,不允许再扩散。
  挂了电话,韩江林胸口仍然堵着一股气。欧成钧调侃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只管隔岸观火,何必动气?
  隔岸观火?火大了也会引火烧身,上级领导一再要求安定团结,要求和谐,哪里出乱子就批哪里。
  莫非为了和谐,只管捂紧盖子,不查案子?
  和谐、安定是大局,知道这话的意思吗?弄出乱子,不管谁对谁错,还是揪出贪污腐败分子,对领导来说都是出现了伤口和溃疡,痛在哪里都不好,因为在现行行政管理体制和职务晋升机制下,查处贪污腐败分子需要付出名声、资金等行政资源,进而会影响自己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前途,包庇贪污分子只需要开一开口子,定一定调子,不需要支付任何行政成本,所以一般来说,某位领导即使知道某位部下腐化堕落,也仅仅是敬而远之而已,不会采取任何的打击措施。
  高,高啊,欧成钧望着深遂的天空,感慨道,江林,我原来以为你一路高升只是运气好,凭这一句话,说明你悟性高,悟透了官场真谛,想不升迁都不可能了。
  受到奉承,韩江林并不高兴,屠晋平失控的情绪让他感觉到某种不可把握的东西。君王如虎,一只失控的老虎,不仅会伤害自身,最大的可能是给周围带来伤害。
  临别的时候,欧成钧委婉地向他暗示道,无限风光在险峰,你要处处小心,步步留意,省得被人抓住把柄。
  韩江林明白欧成钧所指为何。去年底,组织部和公安局党委联合举行了一次公开招考,从县机关中招考了十二干部充实公安队伍,既解决了公安缺编的问题,又解决了机关人员超编的问题,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可有人竟然举报到了市纪委和市机关作风整顿领导小组办公室。在机关作风教育整顿中给县级班子提意见,这件事再次被作为整顿对象。市作风整顿巡视组专门检查了组织部和公安局的相关会议纪录,里面有公安局向组织部提供的一份专门汇报、考试领导小组成员等,一应俱全,这次招考还向市人事局、公安局审报了招考计划。在考试的操作过程中,招考的名额发布、考试过程等都符合法定的程序,市委巡视组查看了情况以后没有再说什么。现在欧成钧暗示这事,韩江林说,巡视组那边不再说什么,县委不会自己打自己的板子,再说清退招考人员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有人正等着看你们的笑话,或者借此打击你这个新兴势力呢,欧成钧说,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
  韩江林觉得欧成钧纯属多虑,潇洒地说,最多我负一点领导责任。
第86章 韬光养晦
  县委办副主任、县作风整顿办主任吴仕君把县委整改方案交给韩江林审阅。韩江林看到县委把清退公开招考的公安人员作为整改的第一个目标,心里一惊,脱口问,公开招考符合程序,为什么要清退?
  吴仕君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小心地解释道,整改方案是屠书记钦点的稿子。
  稿子放在这里。韩江林打发走吴仕君,暗想,莫非真要有人借这件事发难吗?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凉,既然是屠晋平亲自修改过的稿子,他即使有修改的想法也不便动笔修改,只能向屠晋平说明情况,不能让部下做三夹板,当替罪羊。
  韩江林拿着稿子走上书记室,屠晋平刚好打发走一个上访者,看到他手里拿着稿子进来,知道他要说什么,有意扯开话题,昨晚我派人查封了红灯笼。
  目睹事情经过的韩江林假装不知情的样子,仅就红灯笼说事,该查一查,红灯笼红得有些过火,过了头。
  只是想杀一杀这帮家伙的嚣张气焰,没想到大火冲了龙王庙,抓了自家的一条大鱼,就早上这一会儿,上面已经来了十多个电话,居然还有市政法委的,口口声声说扫黄打非,打到了自家人,就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屠晋平点了一支烟,悠悠地抽了一口,慢吞吞地说,前些年我下乡听到一个段子,县计生委主任下乡检查计生工作,原来成绩不错的乡镇,居然存在大量的弄虚作假现象,在总结会上生气地说,你们天天说结扎了多少,上环了多少,从检查的结果很不令人满意,我看上环都上到你们的嘴巴上了。屠晋平笑了一下,我看扫黄打非也只是嘴巴上打打,不然为什么黄非越打越泛滥?
  屠晋平发表了高见,韩江林反应平淡,把经典的段子说给一个部下听,似乎浪费了宝贵的资源,及时收敛了笑容,问,有什么事吗?
  热情的笑容转化为阴冷的目光,韩江林竟然有一点失措,结巴地说,书记,我觉得公安招考合符程序,不应当把它作为县委整改的主要内容,要整改也应由组织部整改,我承担责任,不能由书记承担责任。
  屠晋平头微微一抬,手轻轻抹了一下头发,目光看着桌上的文件,说,这事当然得由你们组织部承担责任,组织部是县委的一个工作部门,公安招考进这么多人,我这个县委书记居然毫不知情,营长把部队派出去,团长不知道,你说这正常吗?
  这是我的失职,韩江林主动检查道,但是考试的程序是合法的。
  合法?没有研究叫合法?屠晋平生气地指着韩江林说,这么重大的事情,巡视组检查的时候,竟然找不到研究的记录,你说合法,这事是谁决定的,出了问题谁承担责任?年轻人,要依法办事,不能意气用事。
  屠晋平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教训着他。韩江林感到眼前的屠晋平,和原来谦和的屠晋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屠晋平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在百姓中的政声越来越高,对外的名声越来越大,属于站在前面可以跳起来摘桃子的人选,县政府那边极力推荐屠晋平站上前摘桃子,以便取而代之,所以在机关作风整顿的干部测评中,科级干部对他所提的意见仅是一般工作性的意见,测评分在县委班子中名列榜首。虽然开始暴露飞扬跋扈的倾向,但他在白云目前仍处于威望的鼎盛时期。
  王朝武副书记在世时,我们扯过这个问题,用公安缺编容纳机关超编人员,给他们找一条出路,后来来苟县长重申了这一条意见。韩江林小心地解释说。
  屠晋平摇着手加重了语气说,别拿死人当幌子,要是死人的话能起作用,那么让王书记爬起来承担眼下的责任好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据说当时在南原开会时,王书记曾经召集大家说过这事。
  死人多早前说的话还执行,这不是死人起作用是什么?屠晋平质问道。
  萧规曹随,并不是说死者定下的任何规矩都是错的,必须否定。
  好呀,屠晋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拿出证据让巡视组看一看,王朝武在什么地方召集什么人研究了?
  在南原时,韩江林曾经召集过这样一个会,如今为了推卸责任,除了抽调到东江县巡视的石雨林,当初参加碰头会的人没有谁再承认有这样一个会。从现在的趋势看,如果承认有这样一个会,必然要承担某种责任。韩江林本来想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责任,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承认不知道能不能让巡视组改变看法,收回整改的决定。如果不能让巡视组收回成命,自己承认开这样一个会,等于是他和副部长两人私下决定干部调配的重大问题,不仅于事无补,事件的性质反而会发生逆转,他的主动承认无疑就是飞蛾扑火了。如果不承认,事件又需要一个人承担责任的话,等于把埋头办事的部下推向了风头浪尖。说违心话,办违心事有违于他确定的行为准则。权衡再三,韩江林只能选择沉默,以模糊的语言应对屠晋平的质问。从进入公安系统干部的情况来看,他们都是从机关中挑选出来的身体素质、政治素质皆优的年轻干部,而且考试程序合法。如果仅仅因为领导研究程序存在问题,而否定公开合法的招考结果,这是在损害组织部、公安局的威信不说,还会给这些干部造成很大的打击,有的甚至可能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
  韩江林此时的感觉就像钻进了迷魂阵,找不到出去的路。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说,即使是组织部、公安局错了,组织上的错误不应当由干部个人来承担吧。
  屠晋平忽然用温和的语气说,江林,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是,我们要执政,就必须讲究有错必纠的原则,看看我们背后的巡视组,如果不整改,县委班子能过关吗?在作风整顿中顺利过关,这是目前的形势,也是大局,为了大局必需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
  屠晋平越说,韩江林心里越凉,人们常说,不怕恶人凶,就怕恶人笑,屠晋平的情绪越来越像变色龙一样易变,他决定在屠晋平翻出一下个面孔之前,赶紧收兵逃离。
  回到办公室,他给欧成钧打了电话,说,看来你是对的,老大的性格变得不可捉摸了。欧成钧说,老百姓说,狗还不抬腿,就晓得它要阿尿,牛还不跷尾巴,就晓得它要拉屎,人生图利,只要看看他为了什么利益,他在想什么就能一目了然。
  问题是我现在不知道他图什么,据说红灯笼是一些领导捞钱的抓手,老大为什么会和他们过不去呢?
  股东孙浩多次要求调出机关工委,老大不同意,另一个股东周明在工资改革中,县委允诺的照常调资,也没有兑现,这两个人做了苟字旗下的门下走徒。
  那边的收买人心了?韩江林惊问。
  欧成钧呵呵一笑,天冷早加衣,你出门没看天气?
  挂了电话,韩江林把握着手机,心想,春风得意马蹄疾,自己刚刚提拔为县委副书记,还兼任着组织部长,已经算是白云一棵大树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注意风向变化,确是大意了,如果因此而中了对手的陷阱,在外人看来,这是不适应更高的职位,属于政治上的弱智了。屠晋平打击一下自己还好理解,对于一匹有可能脱缰而逃的黑马,适当地找一个缺点,教驯一通,上缰绳套牢,以便更好地使唤,这是役马者的正常手法,如果职位相当或低于自己的人觊觎这个职位而蠢蠢欲动,那就另当别论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如果对手要修理自己,只要借助一点极小的事为由头,也可以置自己于死地,韩江林认为官场无小事,关键看处理事情的能力。既然巡视组揪住这件事不放,那就用一种诚恳的态度认真对待,上级领导为他出面说情的时候,也可以找到说情的地方。目前的作风整顿来势汹汹,市委领导也不希望属下的县里整顿不过关,影响全市在整改工作的进度,只要没有大的问题,上级领导会量情酌处,该放则放。他决定采取高风亮节的态度,就此事专门向巡视组写一个说明。巡视组对常委们的材料负有保密的义务,向巡视组认错,与向县委书记认错截然不同。
  正写了两页纸,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本想关机,看是经贸局刘诚的电话,无奈地接听了电话。原来是市经贸委副主任到白云检查工作,刘诚邀请他过去陪吃饭。
  韩江林委婉地拒绝,我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
  刘诚笑着说,陪吃饭也是工作呀,韩书记。
  把吃饭提到工作的高度,有了这一个名目,韩江林倒不好意思拒绝了,刘诚原是他的领导,又是上级经贸委的领导下来,他只得无奈答应。想着陪客肯定要喝酒,下午的时间又耽误了,他看还有一些时间,正想抓紧时间把手头的材料写完。
  刚写了两行字,谌洪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是已经开车到楼下,有事要向他汇报。
  韩江林不客气地说,有事光明正大的来办公室汇报啊,一个执政党的堂堂公安局长,神秘兮兮搞得像地下党。
  谌洪小声说,就是红灯笼的善后事宜,还真不好光明正大。
  什么事?
  你下楼来,我们出外面吃饭,边吃边谈。
  韩江林说到要陪市经贸委副主任吃饭的事,说,你也不用额外破费了,和我一起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