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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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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组织部长-斯力 3

  晓诗的一番话让韩江林十分满足。这种满足一直影响了韩江林好些时候,每每想起兰晓诗的话,韩江林就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她能够尽可能地开发和培养男人的潜力;每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站着一个女人。这些对女人语价的词语,无不说明女人对于激励男人热情与壮志方面的巨大作用。
第163章 调查私生子
  韩江林飞到深圳等了几天,纪委的同志虽然到了深圳,只是打电话给刘亦文,让他帮助联系深圳一些着名浏览景点的门票。人家没有直接上办事处的门,更没有直接来找他,韩江林白白焦急地等了几天,在他这一方面算是自作多情了,在纪委方面来说,他的那一点破事够不上专门来找他,这对一向自尊和自以为是的韩江林,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以致于让韩江林在几天时间里不停地思索关于纪检工作的形式和方法来。
  纪委机构的设置无疑是内部自律的一种方法,属于在机体内部建立了一个清障机制。这种清障机制是内部免疫系统的一部分,它对于生命机体的日常护理,以及对于非致命性质的病菌,无疑具有很大的抵抗力,它在与病毒的抗争中,逐渐建立与病毒变异的形体进行防护的新型免疫系统。但是,无论从生命机体的生存原理,还是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组织的生存法则来说,仅仅依靠内部的免疫系统是无法对生命进行很好的保护,必须建立外部的强大生命支持和保障系统。
  在创业阶段,对于一个政权极大威胁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组织自身的纯洁性,即是否具有坚定的政治理想和信念,是否具有严密的组织纪律性,一个是来自敌对势力。在守业阶段,对一个组织最大的威胁就是腐败。人们常说政治理想和信念等会影响组织的构建,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业已取得政权的组织,内部成员最大的政治就是解决为谁工作、为谁服务的问题,如果仅靠口头上表达的政治理想,或者靠支持上级领导而获得好评,但私下里却大肆贪污公共财富,行贿受贿,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所谓政治素质,实质上就是对于一个严密组织的解构。如果某一个人对于组织的政治目标和方向提供异议,但能够在服务群众方面廉洁自律、保守高尚的道德情操。他对于组织政治理想的怀疑,并非是政治意识不坚定,而是对于组织发展方向的探索和考量,属于思想前行者的角色,或者他的探索有益于整个组织的不断生存与进步,即或无益于组织的团结,也可以通过一些工作和教育,让他的思想重新回到组织的发展轨道上来。
  组织内部人员的贪污腐化则把为百姓服务、为大多数人利益服务的宗旨,变成了为个人服务,这是对组织政治目标和利益原则的直接背叛。贪污和腐败对于一个具有政治理想的组织来说,就是最大的敌人,贪污和腐败组织成员就是无法治愈的癌症。内部免疫系统和清障机制对于癌症的预防和包容,对于生命机体来说,虽然能够延缓生命,同时也有可能造成一种假相,即生命机体通过内部免疫系统的抵抗,同样能够把致命病毒隔离起来,甚至能够战胜它。对内部免疫系统的过度信赖将会造成病毒的肆虐和横行。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纪委机构设置了那么多年,制定了一个又一个的纪律和文件来防止党员的贪污和腐化,但是,新近查处的案子却越来越多,被查处官员的职位越来越高,腐败对社会、对群众的影响越来越大,一度让群众、甚至一些党员干部对纪委这个机构,对于内部自律这种机制产生了怀疑,提出建立一种新型的而非完全内部自律的清障机制。对于一些腐败案件,或者有领导支持的腐败官员,只需要向纪委作某些说明,或者交出了贪污受贿的钱物,就可以继续留任原职,或者暗渡陈仓,调到其它不起眼的职位上。这有点类似于梁山好汉鲁智深,杀了镇关西以后,在社会上呆不下去,后来躲在一个庙里出家当了和尚,社会法律奈何他不得,使得他一个杀人犯居然通过起义造皇帝的反,并在战场上及其它场合一次又一次地大开杀戒,成就了一个好汉的名声。交出了钱物即立地成佛的内部法则,无疑就等于让像鲁智深这样的杀人犯,暂时放下了屠刀,等待有一个适当的时机后,重新拿起另一把屠刀肆意杀人而已。这种对罪犯的宽容实质上就是对法律、对民意赤裸裸的踏践,也是对组织自身的政治理想和信念的玷污。
  对贪污等罪犯的宽容,就是对民主、对生命的蔑视,就是对民意的强奸。
  当韩江林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他又处于深深的痛苦之中。他把自己和罗丹的关系拿到道德天秤上称量的时候,一度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贪污犯们同样卑贱的人格分裂症?一方面假装克己复礼、正己利人,大会小会上都在大谈阳光行政、廉洁从政,另一方面在私下里利用职权大肆行贿受贿,进行权钱交易,并视之为理所当然的收益。更为严重的问题是,进行权钱等犯罪交易的官员,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犯罪。社会也把权钱交易获得了收益,并由此过上优裕物质生活的官员视为有本事,在心理上不仅认可甚至羡慕犯罪行为,这表明社会价值体系的偏差,表明社会出现了整体性堕落。
  纪委的同志通过刘亦文传话,让韩江林坐守办公室,以便随时听候招呼。这种有意透露信息让当事人惊恐不安的策略,是一种惯常用的放风策略,目的在于让被审查者处于心理的自我反省状态。心理素质差的人在这种时候会把罪孽不断地放大,从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心理素质好的人则会想出周全的应对策略,有可能规避了对自己的调查。韩江林事先已经做好了妥当的安排,这些天倒是乐得无事,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开放着冷气,不是看报纸就是上网,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这天,《深圳商报》刊登了一则由市团委发布的消息,说是曾经获深圳十大杰出青年称号、每年向社会和贫困地区捐款上百万元的企业家顾维钧的独生子患上了白血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他儿子顾文同的血液属于罕见类型,与他血型配合的人群比例为十万之一,团市委向社会发出公开倡议,要求社会各界伸出援助之手,查找并捐献适合于顾文同的骨髓,挽救少年的生命。
  韩江林心想,在当前,中国的企业家中能够做慈善事业的人并不多见,为非作歹被爆光的倒不少。像这种每年能够捐出几百万的企业家,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社会确实应当伸出援助之手,鼎力相助,这是社会对于善良心灵的慰藉,同时是对于慈善事业的高扬。
  韩江林阅读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的《宗教》后,陆续读了关于宗教的一系列书籍,并把宗教与现代社会组织进行了思考。他认为,宗教能够慰藉灾难的人生,救赎堕落的灵魂,给处于苦难中的人一线温暖的阳光,甚至于人生的希望。因此,借助于宗教,封建政府或者资本主义政府,在对公民道德教育等不仅可以节省相当的费用,还通过宗教对于心灵的自我完善,把一种济世光辉洒向了整个社会,并给予普通人一生的关怀。
  在宗教缺的的社会,何人何组织何机构承担对公民普世救济呢?这种责任毫无疑问地落到政府身上,但是,政府组织和机构只承担了对公民人生外部的救济,心灵的救赎则只能依靠公民个人的道德理念来完成,比较起宗教理念对于心灵的救赎范围和功用来说,则是远远不够的。政府机关人员必须利用政府的理想和信念,引导公民,慰藉处于艰难和困境中的心灵。如果这种理想和信念不具备所有公民所能接受的程度,公民心灵的迷失则可想而知之。因此,政府公务员必须承担对于社会心灵救赎的责任,否则,整个社会将处于心灵的荒漠状态,尔虞我诈、贪污腐败、人情冷漠等情势可想而知之。
  在县长任上,也有很多人通过政府的渠道,向社会发出号召,救助某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尽管韩江林对此无一例外的签字表示同意,但他心里并不接受这种对于个案的救助方式。他认为,这种带着偶然性、关系性质的救助,只能救助个别人,不能救助整个社会,只能安慰个别人,不能安慰整个社会的心灵。同时,因为同一个案的病例,有关系得到救助,没有关系的只能在医院或家里坐着等待死神的降临,巨大的悬殊会在他们本来已经伤痛的胸口上撒上一把盐,从而使他们对政府和社会组织产生怀疑和不信任,这不仅无助于宣扬政府的理想信念,反而会动摇普通群众对于政府的支持和信任。政府的公信力将由此受到严重的损害。政府必须建立一个对所有公民都一视同仁、平等对待的社会外部和心灵救赎模式,哪怕政府缺乏这种能力,使得救赎只是道义上的,道义上的平等与事实上的不平等比较起来,对于确立公民对于政府的信任,也显得更为重要。
  韩江林沉浸在思索中,或许是位居闲职的原因,韩江林越来越喜欢把现实进行梳理,进行带着思辩色彩的哲学思考,并能够给他带来发现的快感。这时,门被敲响。韩江林说,请进。
  郑虹拿着一份文件进来,韩江林一看是市团委的函头文件,不用看也猜到是什么事。团市委与驻深办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何况机关内部处于相对封闭的系统状态,若非有事需要联系,一般不会向外发文。
  郑虹说,团市委十分重视这个事情,特意专车专人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送文件,想把这次活动作为对一位慈善家的回报,为推动慈善事业做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
  知道了。韩江林说。郑虹出去以后,他把文件看了一遍,和报纸上的内容完全一致。他拿着文件愣了老半天,在脑海里思索这个名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当名字和场景重叠起来时,韩江林苦笑一下,把文件拍在桌上,心想,真是因果报应啊。
  顾维钧就是把因两个孩子溺亡不假离厂的工人开除的老板。韩江林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口口声声提倡狼性精神的老板,居然会是市十大杰出青年、还是一个每年向社会捐助上百万元的着名慈善家。在当下的中国,有很多致富了的企业家开始关注慈善事业,真心实意地承担着个人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另外韩江林也毫不怀疑,同样有很多企业家捐钱捐物,或许是在做秀,或许是在捞取政治资本,或许仅仅是为企业打广告。一个提倡毫无人情的狼性精神的慈善家,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又是什么?他捐款捐物真是为了承担社会责任吗?社会责任又怎么能和残酷无情的狼性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一系列的问题让韩江林走进了思想的死胡同里,他不知道怎么解开眼前这个混乱的心结。只能把狼性精神与慈善事业的巧妙结合,归结为人格分裂的结果。因为具有狼性精神的企业家,根本不可能承担需要默默温情才能承担和完成的社会责任。人之所以会形成人格分裂,一方面来自于人本身的性格变异,另一方面说明整个社会价值体系处于相对混乱的状态,缺乏明确的理想引导,使得这些人在行进的道路上迷失道德方向。
  幸而一个电话让韩江林暂时终止了思考。刘亦文打来电话,说是纪委的同志已经腾出了时间,要求韩江林赶到他们在深圳的宾馆里接受调查。
  韩江林对到宾馆接受调查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他一向认为,工作是需要分场合的,正规的工作只能放在办公室,宾馆等场合只能是休息或者娱乐的地方。把工作放在宾馆等场合,说明在某些人心理,庄重的工作不过也堕落为某种娱乐的形式而已。当然,韩江林偶尔也在反省,如此重视形式,同样会不会落入到形式主义的巢臼呢?
  韩江林如约来到天涯宾馆,刘亦文等候在走廊上,见到韩江林从电梯里出来,立即引着他走进一间敞开着的标间。纪委的两位干部摆出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式。刘亦文把他们介绍给韩江林时,只有主任站起来和韩江林握了握手,说了一声坐。
  韩江林在他的侧对面坐下。刘亦文完成了牵线搭桥的任务后,主动退出了房间。主任朝韩江林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这次来深圳,主要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参加全国纪检干部学习培训,另一个就是最近收到群众举报你的生活作风问题,按照纪委领导的指示,我们对这个问题进行一些调查了解,当然,按照纪检机关的惯例,对于匿名的举报一般置之不理,但领导本着对年轻干部负责任的态度,本着尊重事实和尊重你本人的态度,作出了这次调查的决定。
  韩江林心里格噔一响,上次纪委对于换届选举中的问题尚且宽大,为什么这一次居然抓住一点小问题不放呢?由头还是不负责任的匿名举报问题,这就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了。
  主任按照惯常的程序,询问年龄,性别,职务等等,人生的简历一样不落。韩江林只得按照他们的提问给出答案。
  问完了这些,主任要求韩江林对他的婚姻状况进行说明。韩江林已经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把个人的婚姻遭遇详实陈述一遍。并把离婚证和第二次结婚登记证摆在主任面前。记录的人拿过去如实地进行了证据笔录。
  主任又问,说说你的孩子情况?
  触及到这个实质性的问题,韩江林骤然一惊,心想自己到底是做不得坏事的,在面对实质问题的时候,尽管事先已经打了预防针,仍然感到紧张,手心居然浸出了汗水。韩江林假装不经意地侧转身,深呼吸了一下,沉缓地回答道,我们第一次离婚,就是因为我老婆,她不能生育,才坚决要出国治病。
  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你没有与其它女人发生感情,并生下孩子吗?
  没有。韩江林坚决地摇头否定,你们想一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老婆难道还会和我复婚吗?
  主任点点头,道,按常理是这样,你在离婚期间,即使和其它女人发生什么感情,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并没有违背有关法律,与生活腐化也扯不上边。
  说到这里,主任似乎为韩江林主动配合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又说,其实,我们也不愿意来承担这样的调查,只是领导非常重视这个事情,大概是出于对年轻干部负责,尤其关注韩主任生活作风这个事情。
  是吗?多谢领导关心。
  主任说,领导还让我转给你一句话,叫你这一段时间稍安勿躁,踏踏实实做好办事处的工作就行了,没有必要把手伸得过长,到处抓扒。
  韩江林心想,这是什么话呢?是警告呢还是善意的提醒?莫非这次调查真是因为投资金矿的事情惹恼了某位领导?
  与纪委的两位干部告辞之后,韩江林坐在车上,反复揣摸主任的最后几句话。他从这次莫名的调查中,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正在对他形成巨大的威胁。
第164章 平庸的恶
  尽管韩江林对纪委这种以调查为由头,间接地对他进行警告的做法十分反感,从宾馆出来后,他心里极不平静,但极力地控制住消极情绪,打电话给刘亦文,叫他安排纪委的两位同志到港澳一游。
  近年来,赠送旅游行程和产品越来越成为重要的行贿形式,这种形式比起赠送钱物等东西来,具有更强的隐蔽性,更受掌握资源的官员们欢迎。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经济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行贿受贿的形式也呈现出一个演进的过程。最早的行贿受贿方式无非是吃一顿饭,送一两瓶好酒或者一两条好烟,或者送一段布料,于是得出了流行语,“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回过头来看,现在送点烟瓶什么的,只有小儿科式的人情,根本不值得一提。随着经济的不断增长,收入的不断增加,行受贿改为赠送黄金首饰,或者货币钱物,份量由百、千、万到动辄几百上千万。现在随便挖出一个贪官,哪一个不是几百万几千万?个别接近亿元。
  随着国家对贪污受贿行为的打击力度加大,贪污和行受贿的行为手段越来越多样化。目前大体上可以归结为几种类型,一种仍然是传统的直接送钱,这种现金交易仍然具有相当的隐蔽性,交易快捷、操作简便,贪官接受了大量的现金后,一旦事情败露,必然面临着一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因此,在行受贿的下游又出现了一个洗钱的行业。一种是官员与商人相互勾结,由官员争取到项目及资金,然后由商人组织工程队实施,利润五五分成。一种是实力派官员或者高官们借一个亲友的名义,成立一家私营公司,聘请职业经理人来操作打理公司。由官员给这家公司提供公路桥梁等大型工程,获取巨大利润。表面上这家公司与官员没有任何关系,实则这家公司变成了官员的提款机。官员通过提款机不断地提取向上级送礼的钱金,或者向下级派送红包,请客吃饭,这样,向上获得了领导的信任,对下,则获得了既豪爽大方,又廉洁清明的政声,从而铺就了更宽广的政治大道。
  对于一般的小官员,尚没有这种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贪污和行受贿策略,但贪点小便宜的心态还是有的,贪占金钱的目的是为什么呢?无非吃喝玩乐。人们找乐子的方式由打打麻将,在城市公园里转一转,逐渐转向了异国他乡。赠送旅游线路和行程,逐渐成为官员受贿的一种重要方式。这种方式还可以借开会、考察等诸多堂而皇之的借口掩盖。目前,作为行贿物品的行程和线路已经由国家着名景点转向了国外。安徽检察院官员游北欧被扣曝光等事件,正是这类事件的冰山一角。
  刘亦文大概躲到了房间,在电话里压低声音问,韩主任,我们用哪笔钱支付他们的旅游费用?
  是啊,用哪笔钱支付这笔额外的旅游费用?韩江林知道账上没有多少钱,刘亦文这样问,等于间接表达韩江林大手大脚的不满。丘小兵曾经转述过刘亦文的话,说他是在县长任上大酒大肉惯了的人,把这种奢侈的习惯带到了穷乡僻壤。
  其实,在县长任上并不等于就有钱花,但花钱既是个人的习惯,也可以视为一种政治手段,有些县长对老百姓或者对自己,一分钱可以捏出水以后再花,对于上级领导或者具有政治意义的事情,钱则变成了一种地地道道的政治工具。血汗钱既然成了工具,也就不必计较它的多少,怎么花也不会心痛,花得越多反而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这就是一些官员为什么在做政治秀、搞形象工程等方面可以不计成本的重要原因。要约束官员的这种行为,只需要与官员的升迁与收入挂起勾来,自然可以完全制止这些浪费民脂民膏的行为。为什么不制止这种行为呢,因为目前的官僚体系还需要这种土壤,一级一级的做秀,上级借下级的秀做给更高一级的官员看,为以后升迁提供了政治资本。
  韩江林只得说,先从矿上抽一点钱,应付一下目前的局面再说。
  刘亦文说,我担心到时候股东们有意见。
  韩江林说,高昂的接待开支,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成本之一。
  刘亦文笑了,说,好,我跟鲍国际说一声,只能请矿上多支持一点。
  他不是非要给纪委的人送什么旅游贿赂,只是他自从接受现实的那一刻起,他决定对各方面尽量做到仁尽义致,除了寻求内心安宁,另外就是积善成德,从佛学的角度来说,善积得越多,不管是矛盾还是敌人会越少,更有利于树立良好的名声,还等于给自己增加一层厚厚的防护甲。
  刚进到家,电话响了起来,是兰晓诗从白云打来的,她像跳舞一般准确地踩到了点子上。韩江林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拿起了话筒。
  是我,韩江林说。
  我知道是你,莫非趁我离开,你还来个金屋藏娇?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一种欢快的乐音。韩江林心想,在白云老家这段时间,兰晓诗过着悠闲自由的生活,快乐植入了身体的细胞之中,韩江林阴郁的心被点亮了几许,笑了一下,麻烦缠身,我哪来那个心境?更何况对面有你的暗探虎视眈眈呢。
  什么虎视眈眈?我看是助纣为虐呢,我出国一趟来,你居然弄出了一个宝贝儿子,这不,麻烦事才缠上身,你应对麻烦的结果怎么样?云山雾海绕了半天,方才转到了正题上。
  虚惊一场。韩江林下了定义后,又说,机关对这种捕风捉影的告状一般置之不理,他们倒是对我挺关心的,对于告我的事都挺认真的。
  所谓树大招风,兰晓诗格格一笑,年纪轻轻升到了令人嫉妒的位置上,加上生活上的不检点,还不给人落下把柄?
  韩江林对兰晓诗的批评,倒也不很在意,他们这次调查,我看倒不是想要调查我什么,而是像街头百姓所说的,指桑骂槐,指冬瓜骂葫芦,是想借这个事情给我的一个警告。
  什么警告,为什么要给你一个警告?
  金矿,韩江林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文屯那座最牛的金矿为什么在纪委和政法委组织的拉网式检查中,能够生存下来?它肯定就有这方面的背景,或者它的背景能够临驾于这两个系统和部门之上,否则它根本不可能生存。
  兰晓诗沉默了一下,说,人家有这种的背景,你们偏生要去碰一碰,一场颠峰对决不可避免,势关经济利益的对决,与为了政治目的的对决不同,政治对决可以暂时缓冲一下,慢慢寻找机会,或者使用更隐蔽的策略和手段,势关经济利益的对决往往速战速决,延宕的结果是利益的巨大损失,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接下来你们要考虑,在这场对决中,力量对比如何,是鸡蛋碰石头呢,还是泰山压顶般把对方摧毁?
  你不是说我不要参与到这个事件中吗?
  现在的问题是别人已经招惹了你,在矛盾没有产生,或者矛盾没有暴露的时候,可以采取隐忍的态度和策略,矛盾一旦暴露,再采取退缩的策略,会让别人认为你是一只软柿子,软柔可欺,以后,任何人都有可能欺负你,或任何人一旦有了气,他们不敢往其它人身上撒,而是总往你身上撒,为什么有些人在社会上或者单位里,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受气包,往往是一时的软弱造成的。
  韩江林说,你一方面要求我讲度,讲雅量,讲容忍,另一方面你又叫我反击,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度量和懦弱是两回事,度量是大人物的事,懦弱是小人的事,宰相肚里能行船是度量,因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足够有力量收拾任何人,他的退让是气度使然,不存在软弱,小人物的忍让很多时候是因为无力抗争,常常被人视为软弱。
  韩江林说,一件平常的小事情被你这么一说,还变得具有了几分哲学的味道。
  生活不是哲学,生活就是赤裸裸的抗争,特别是儒学的前辈人孟子,他是很讲血性的,特别喜欢以牙还牙的精神,他说,别人杀了你的母亲,你不能杀他,就要杀掉他父亲,他还说,国王或者统治阶级一旦失去了道义,百姓应当起来群起而攻之,杀掉他,百姓的这种行为叫诛一夫,儒学后来者强调忍让、强调顺从统治者的意识,完全是统治者或者屈从于统治阶级的儒学者对儒学精神的歪曲,真正的儒学精神是有骨气的。
  晓诗,这还是你吗?韩江林笑了起来。
  晓诗也笑了,也许在国外这些年,我骨子里增加了一些独立、民主的思想,不再是完完全全的顺民意识。
  韩江林说,也许你是对的,所谓和谐,完全是一种力量的平衡,这就如同两个国家之的对峙,双方军事力量对等,都拥有核威慑,双方才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平衡被打破,也就无所谓和谐了。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你们就要像宇宙中的星球一样,想办法吸纳更多的物质,壮大自己的质量,这样才有可能与对方抗衡,否则的话,将有可能被对方吃掉。
  吸纳物质、壮大质量?韩江林满心疑问,事实在某些方面是客观存在的,不可改变的。
  没有什么不可改变,兰晓诗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当县长的时候,口口声声唱要把县域经济做大做强,做强县域经济最根本的出发点是什么?就是壮大经济实力。
  韩江林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们把金矿作为一个核心,尽可能多地吸纳一些有势力的人入股,以经济对抗经济,以背景对抗背景,看他们奈我如何?
  兰晓诗笑了,我的老公这么聪明,一点就通,何愁前路无官做呀?
  这话触动了韩江林的心思,说,把好端端的官做丢了,何来聪明?
  晓诗是一个聪明而细致的女人,懂得如何维护丈夫的雄心和自尊,赶忙说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事关人生命运的问题上,不必过于自责,否则会失去进取心,当然,失败是成功之母,江林,你的败退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因为你太聪明,凡事想得太多,太深,急于求成,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是你太精致了,在这个社会上,过于精致的人容易受伤,比如说纪委调查这个事,如果你愚钝一点,事前不要想这么多,临事而动,或许对你心灵的触动和打击不会这么深。
  钝挫力,韩江林点点头。
  对,就是钝挫力,比如一把大刀,放在哪里都可用,并且不那么容易受到损伤,换成一只玻璃花杯或一只夜光杯,不仅轻轻一碰易碎,气温湿度发生变化也容易破碎。
  晓诗,你说的这道理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面也找得到这样的人生的,傻哥哥郭靖,靠着钝挫力成就了盖世武功,聪明如黄蓉者,不管是小说里的黄蓉,还是香港后来出演黄蓉的女演员,总是那么容易受伤,甚至走上一条不归路,道理是人人都懂的,要做起来就困难了。
  兰晓诗知道说得太多,反而会干扰丈夫的心境,只能靠他慢慢消化掉这些以后,心情自然平静下来,于是换上温柔的语气,老公,我们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我和韩丹都相信你,永远会做得最棒。
  谢谢,韩江林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
  挂了电话,他到卫生间冲了一个凉,换上了一套家居衣服,泡了一包方面便吃了一后,为了避免外界的干扰,关了手机窝进沙发里看电视。
  睁开眼睛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原来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已经开始第二天的新闻早播了。他拿起遥控制关掉电视,顺手打开手机。正在洗脸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韩江林并不急于去接,仍然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去办公室时,才拿起手机看了看,电话原来是乔惠娜打来的,韩江林心想,这姑娘不是到外地演出了吗?怎么回来了?
  韩江林下了楼,走过小区花园时把电话回拨过去。电话接通,乔惠娜那边大叫起来,韩大县长,天都快蹋下来了,你知不知道呀?
  韩江林知道乔惠娜的话不过是演员惯常用的夸张,淡淡一笑,哪一方天快蹋了,南天还是西天?
  林蓝玉昨天挺着大肚子飞到深圳,打你电话打了一天也打不通。
  韩江林哦了一声,这么急,是不是肚子挺不下去了?
  乔惠娜心情很好,嘿嘿一笑,女人的肚子挺不下去?笑话,女人的肚子就是丰沃的土地,不管男人下多少种怎么下种,都能够生根发芽,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下。
  大清早的,韩江林不想说这么暧昧的话题,换了语气问,既然挺得下去,还来回奔波折腾亮相干什么?她还怕不露风头别人不知道,故意在天上飞来飞去?
  当哥哥的,这是什么话呢,人家这种时候来找你,肯定有要事相求嘛。
  你在哪里?
  乔惠娜调皮呵呵笑道,关心我干什么?我在哪里重要吗?快给你的妹妹林蓝玉回一个电话,不然她急得连不到月的孩子都生了出来,看你怎么招呼?
  女人绕了半天,却没有说出自己在哪里,把一个简单的问题弄得神秘兮兮的,只她说林蓝玉要生的话,韩江林心想,是不是林蓝玉接近了预产期,为了掩人耳目,特意躲到深圳这边来生孩子?偏偏处在纪委调查他私生子的事,又冒出一个妹妹来深圳生私生子,一旦被不明真相的人发觉,把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联系起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心里一急,说,生孩子的事情是女人管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去管人家生孩子,而且是未婚女人私生子?
  乔惠娜猜透了他内心的小九九,大笑起来,放心,尽管是私生子,林蓝玉不会把孩子父亲栽赃到你的头上,如果换作我,不用费任何气力,白拣了一个孩子,这是不用花气力种地只管收成的好事情,轮到谁的头上都是天大的福,你不领情,居然拒绝,真是南瓜一般大的大傻瓜。
  韩江林被抢白一通,生气说,你这么聪明人,出面把林蓝玉的事情包揽下来吧。
  可惜我不是男人。
  韩江林听她的语气,想象着她调皮的神情,气愤愤的挂了电话。
  坐上公共汽车后,乔惠娜又打来电话,韩江林懒得理它,把铃声摁成了无声,任由她不停地拨打,死活不接。
  进了办公室,韩江林才拿起手机看了看,有九个未接来电,除了乔惠娜的,还有林蓝玉的。乔惠娜见韩江林不接电话,怕他生气,发来短讯道歉,说是在成都等候演出,一个人呆在宾馆里无聊,故意跟他开玩笑,叫他不要在意。韩江林读着短讯,想着那个知性女人,嘴角绽出了笑意。
  韩江林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打林蓝玉的手机。电话里传来林蓝玉懒庸的声音,谁呀?
  我,韩江林。韩江林有意把语气放得很坚硬。
  林蓝玉顿时来了精神,江林哥,娜娜说你在深圳,我昨天下午特意坐飞机过来,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打你手机关机,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女人噼哩哇拉地说了一通,也不管对象是谁,也不顾韩江林是否在听。韩江林拿着话筒,心想,这哪里还是先前印象中那个羞涩的姑娘,莫非因为身怀六甲,能让一个女人改变心性?等林蓝玉说过了,韩江林说,我现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面对这一问题,女人没有直接回答,我想约江林哥中午吃个午饭,不知道有没有空?
  你到深圳来,理应由当哥的请你,只是,
  只是什么?林蓝玉笑了起来,韩江林是不是担心被专门拍八褂的记者偷拍?担心被赖上私生子父亲?放心,我林蓝玉不是明星,没有人会偷拍我的八褂。
  韩江林尴尬的笑笑,我好歹也算是孩子的舅舅,为孩子他妈分一点忧也是应该的,说吧,在哪里见面方便,我请你。韩江林壮着胆子,一派豁出气的豪爽。
  林蓝玉说,到了深圳,我把一切都交给哥哥,听从哥哥安排。
  韩江林心想,这话如果是一个黄花大姑娘说出来,倒是能够给男人一片宽广的幻想,但它由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未婚孕妇说出来,意味着摊上一堆的麻烦事,每一个接受这种暧昧话语的男人,吓也被吓得半死,哪里还敢存在什么非份之想?
  韩江林问清了她所住的宾馆,知道附近有一个海鲜馆,把中午见面的地点确定在那里。挂了电话,韩江林对于是个人前去与林蓝玉见面,还是带郑虹一起去,心下颇为犯难。个人单独和一个孕妇会面,在这种时候万一遇上一个熟人,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带着郑虹一起去,可以避开这种嫌疑,但林蓝玉分明有事情找他帮忙,中间加上一个不相干的人,话又不好说了。思来想去,韩江林觉得还从来没有哪一顿饭让他这么为难。
  郑虹推门进来,把一个由办事处拟发的文件放在桌上,韩江林见是向有南原农民工的厂矿转发团市委关于帮助寻找骨髓源的倡议书。
  韩江林问,团市委已经发布了,还要我们发布干什么?
  郑虹说,这是团市委要求的。
  既然是团市委的要求,双方不是隶属也非对等的关系,但他不能反对,只能选择无言。本来在报上公布的文件,已经向全社会告知了,各级各方面照此执行就行,不必要另外转发,行政机关偏生有一套以文件落实文件、以会议落实会议,以保证执行不偏差,落实不走形的体制和机制,于是常常看到这种奇怪的文件函头式样,《关于转发某某某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这与某一个特别时期最高指示的类型“最最最最”或“伟大的…伟大的…伟大的…伟大的”如出一辙。老百姓尚且知道,草捆三圈是多藤,话说三句是咸盐。号称科学和文明的现代管理体制和机制,这样重复发文件是对纳税人的金钱赤裸裸的糟蹋,实质是对纳税人和公民权利的蔑视。
  韩江林选择沉默,请示程序是需要领导作出表态,郑虹不得不再次请示韩江林明确的态度。韩江林只得说,按他们的要求做吧。郑虹赶紧再次把文件推到韩江林面前,请韩主任在上面签个字。
  韩江林签了字后,郑虹欢快地说了一声谢谢,拿起文件走了出去。向社会发出道德号召固然是推进社会文明进步的办法之一,但是,这不是推进社会道德的主要办法,公民的道德和非道德的选择,也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如果用政府的文件形式来推进社会道德,这相当于对公民道德选择权利的剥夺,这种做法本身是对民权的否定和践踏,属于非道德范畴。
  一般的工作人员不会思考文件在程序或者内容方面的意义,不管文件是正确的还是非正确的,是道德的还是非道德的,他们只管当作一件工作来完成。如果这些文件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反动的,他们也会坚决而认真地去执行。这种由平凡人执行的恶,曾经被一位犹太籍的记者质疑为平庸的恶。
  “平庸的恶”来自《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作者为汉娜。阿伦特。身为德国犹太人,她思考着灭绝人寰的针对犹太人所进行的大屠杀。1961年,当她听说以色列政府派出摩萨德特工,从阿根廷秘密逮捕了战犯阿道夫。艾希曼,带回以争列接受审判时,主动向《约纽客》请缨,要求深入报道这一审判,并在1962年发表了基于这一审判所完成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一书。
  这种恶是现代性的产生,现代社会的管理制度,将人变成了复杂管理机器上的一个个齿轮,人被非人化了。在极权社会,人们对权威采取了服从的态度,用权威的判断代替自己的独立判断,平庸到了丧失独立思想的能力,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本质和意义。阿伦特平庸的恶的观点,解释了为什么德国第三帝国时期,那么多的德国人成为迫害和杀害犹太人的参与者。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或许是富有人性的,是家里的好父亲母亲,是好职员,敬业认真。然而,他们参与到纳粹军队以后,却因为服从意识,在屠杀犹太人的总是上表现出了特殊的残忍、暴虐和冷漠。
  当然,这种平庸的恶,同样在不同的时空和场合,得到了复制和衍生,像那些暴风雨式的推残人性的运动时代,许多罪恶并不是绝对地由上面决定的,而是由服从上面的意识的平凡人来推动和制造的。由此可见,平凡人保持独立思考的权利是推动社会理性,维护社会和谐的主要路径之一。运动式的道德号召,在可能成就某一道德现象的同时,也同样具有摧毁社会道德底线的能量。这种无规则的运动对于任何人、任何体制都是危险的。
  正是因为深入地思考了养父在运动时代的人生遭遇,以及由此对养父一生的伤害,韩江林从小就对激发普通百姓的道德热情的运动,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虽然后来有某种以文件形式对此进行盖棺论定的评价,他以为这种评价仍然没有触及到普通人在各种道德运动中的恶,没有触及到造就此种恶的社会基础,甚至直到现在,某些权力机构仍然依重于业已对社会和公民造成灾难的平庸的恶的社会构架和意识,平庸的恶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埋在前行的路上。
第165章 遍地黄金
  海鲜餐馆人满为患,食客的喧闹像潮水一般涌到街面上,让行人也感受着盛世的安逸与快乐。
  这些年,吃饭生意越来越红火,场面越做越大,也越来越精致。毫无疑问,精致生活是社会富足的产物,曾经掌握一个县的资源概况的韩江林,尚且不知道地大物博的华夏大地,何以能够支撑这么大的吃的场面,并且又能够把吃的场面支撑多久。他曾经管理的乡村,绝大多数时间农民餐桌上只有一钵清水酸汤,汤里飘浮着几根干枯的野菜。城里餐馆的火红,宛如宽广大而贫乏的大地上开放的几株鲜花。能够采摘稀缺野花资源的,当然只有富家公子哥儿,和老百姓养着、骑着香车宝马的官员们。
  韩江林正后悔挑错了地方,刚走到门口,手机铃响,见是林蓝玉的电话,马上说,我已经走到门口了,你在包房里还是在大厅?
  林蓝玉说,你站住,慢慢地转过身。
  韩江林差不多笑了起来,多大的孩子呢,还玩过家家的游戏。
  转过身来嘛。
  这话让韩江林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监视着,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在这里呐。电话里林蓝玉叫了起来,韩江林看到对面叫维多利亚皇家餐厅的水帘里,一个身影贴近着玻璃,朝他挥手。
  你在水帘洞里?韩江林想说维多利亚皇家餐厅,话到嘴边挺拗口,咽了回去。他对民间崇尚西洋文化和封建文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对面太吵,这里清静,我选了这个地方。
  韩江林在她对面落座后,林蓝玉边倒茶水,边解释说,我不想我的儿子受到饕餮食客的胎教而变成一个食客。
  韩江林哑然失笑,非婚生子,这是不符合道德规范的,这又是什么样的胎教啊?
  他好奇地盯了林蓝玉的肚子一眼,她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裙装,宽展的裙摆较好地遮住了她微隆的肚子,看起来并不那么显眼。韩江林想到自己的身世,母爱缺失使他在人生和感情的旅游程上,充满了悲剧意味。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他将要面临的这些问题吗?如果他能够思考并作出决定,他还会选择私生子的身份吗?
  韩江林的注视让林蓝玉有些紧张,她扯了一下衣裙遮掩肚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江林哥不会对别人的孩子感兴起吧。
  韩江林干笑几声,说,你说有事商量,我在想是不是这一件麻烦事。
  瓜熟蒂落,生孩子对女人来说不过是吐吐口水,哪里是什么麻烦事?
  我不是指生孩子这件事,而是指孩子出生以后的一系列事情。韩江林把目光从林蓝玉身上移开。
  林蓝玉对此早已成竹在胸,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是不是想用道德标准来对这个孩子说三道四?每一个人的出生都是上天的旨意,任何人不能决定他人是否出生,也不必为孩子的未来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古来忧。
  韩江林说,我是担心你们将来要承受的巨大社会压力。
  社会可以指责孩子的父亲,但不要指责我和孩子,我作出非婚生子的决定,是符合法律的,符合法律这是一个底线,就不用受道德约束,是不是?任何人的指责都是对我人身权利赤裸裸的侵犯。
  韩江林不想和林蓝玉继续纠缠这一问题,一边翻着菜单一边无奈地摇着头。林蓝玉在不停地说,韩江林不得不招手叫小姐过来,林蓝玉暂时中止了这一话题。韩江林征求林蓝玉的意见,点了几个菜。
  林蓝玉说,要清淡一点,这样对胎儿有好处。
  韩江林看着服务小姐写菜单,心想,服务小姐过来就噤声不言了,说明心里要强,表面上仍然是很要面子、很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不想就关于她的肚子话题继续下去,等服务小姐拿着菜单走了以后,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林蓝玉瞪着眼睛看着他老半天,说,还能有什么事,肚子里的胎儿就是我的全部,找你肯定就是为孩子的事。
  说了半天,问题居然绕回来了,韩江林哭笑不得。
  林蓝玉说,我既然不能为孩子争一个正当的名份,我知道也争不了名份,虽然法律允许非婚生子存在,还明确地规定,非婚子和婚生子享有同样的社会地位和待遇,狗屁,法律是需要强制基础的,没有强制执行为保障的法律都是狗屁,宪法规定境内公民平等,户口、社保、医保等哪一样给了农民与城镇居民同样的待遇?哪一个部门让南原的老农民与北京的老市民可以同样悠闲地在北京街头溜达?我有几个兄弟在北京打工,因为没有带身份证上街,居然被城管直接送上了火车,身无分文,得到好心人救助才得回家,所以你别老跟我说什么狗屁法律,连宪法都执行不好的政府,还能保证把其它法律执行得更好?还能更好地保障公民的其它权利?
  连宪法都执行不好的政府,还能保证它把法律执行得更好?还能更好地保障公民的其它权利?
  韩江林心里把这句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句话十分尖刻但切中时弊。作为曾经主政一县的官员,他了解不少地方官是绕着弯去执行法律和政策,或者收受了某些商人的贿赂,变通执行法律。必须强制性地执行的法律,在权和利面前变成了一条可以收放自若的橡皮。西方有社会学家把存在较普遍的权钱交易行为的政府,称为软政府。
  林蓝玉说,在法制国家,不管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都能够享受到同样的社会保障权利,我们呢,这种平等在体制机制上没有任何体现,只是一纸空文,因此,我既然不能让我的非婚生儿子得到法律的保障,作为母亲,我必须尽一切可能,给他创造其它方面的条件,保障他的健康成长。
  你想创造什么条件?韩江林看着面前这个千面女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能够感觉到她那颗善良心灵所散发出来的迷人气息,转一个身染上了一身的铜臭和市侩气息外,心地也变得冰冷而坚强,是不是应了西方那句名言,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母亲是强者。
  韩江林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在没有生崽仔时是一只温驯可爱的小猫,这只小猫生下两个崽仔后,翻脸变成了凶狠的母老虎,每当有人靠近它,立即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眼前这个女人如今也变成了一只凶狠的母老虎了。
  经济条件。面对韩江林,林蓝玉并不表现讳莫如深的样子,她善良而缺乏对社会防范的本性是没法改变的。
  在这个社会上,只要有了钱就能够拥有一切,甚至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钱买得到,金钱、名誉、地位,甚至包括他母亲没有争得到的正房名份,等他长大出国留学归来,俨然一副海归大家的派头,那个时候,谁还会在乎他是私生子还是公子?
  想到孩子未来的美好前程,林蓝玉美丽的大眼睛灵光闪动。如果不是对她的行为不齿,眼前这个美丽女人还真是个能够让人动心的女人。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原本可以有着幸福家庭、拥有美好前程的女人,却毁在了一个邪念上面。
  我没有你需要的经济条件,你找我为孩子解决什么问题?
  林蓝玉用一种孤苦无助的眼神望着他,没有吗?南原很多人都说江林哥很有办法,向你集资入股能够获得很大的红利。
  什么?韩江林无比惊讶,心想,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金矿集资信息透露出去,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林蓝玉这样的官场外围人等,都慕名寻上门来,可见造成的影响肯定不小。这下他算是把名声打了出来,只是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目前他尚难作出准确有判断。
  林蓝玉说,哥哥不要骗我了,据说分管郑少秋他们单位的周副市长老婆,都舍得把钱砸进其它县的金洞,可见你们搞金矿是日进斗金,一本万利了。
  韩江林呵呵笑着双手一摊,你看看,你看看,哥哥身上哪一点像阔佬的样子?要相信这社会上这些流言蜚语,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不知道金矿的生意收成怎么样,周副市长的老婆,那是精明得地上掉着一棵针都不会放过的女人,哪会把钱投向没有收益的地方?
  韩江林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不好瞒林蓝玉,直说道,弘福顺发公司按照市领导的意思,是投资开发了一座金矿,但我并没有具体分管公司的具体经营活动,金矿我也只上去看过一次,那时候还没有产出呢,哪里有像你所说的好像遍地黄金,任由我们拣似的,天底下有这等好事,还轮得到我们?
  林蓝玉明亮的大眼睛扑愣扑愣地看着他,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江林哥,我是农村人,唯一的一个姐姐坐了牢,家里一个老母亲帮不了我的任何忙,所以我想投靠一座靠山,才对郑少秋投怀送抱,我从心里把你当亲哥来依靠的,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叫你舅舅的,你就不愿意帮妹一把?
  女人以眼泪为武器,倒把韩江林弄得手足无措,他掏出手机给鲍国际打电话,询问是否有周副市长老婆入股金矿。
  面对韩江林严肃的问题,鲍国际却嘿嘿一笑,模棱两可以回答说,也许吧,韩县长韩主任,你不是说金矿的具体经营事务都放手给我们吗?
  韩江林被将了一军,苦笑道,现在我面临着纪委调查,你看如何应付吧。
  鲍国际马上认真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吸收了一些社会闲散资金,哪里敢接受官员集资入股呢?我们还不想惹上非法集资或者非法洗钱的罪名呢。
  韩江林明白了鲍国际的良苦用心,大笑起来,说,纪委的调查也许是下一步,我的一个妹妹想入一点股,你看事情怎么办?
  鲍国际说,你的妹妹?亲妹妹?
  韩江林没有说话,鲍国际明白过来,说,这要看两种情况,一种是入股分微利的,一种入股分实利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鲍国际的话把韩江林弄糊涂了,他确实不知道鲍国际居然把小小的金矿资金管理弄得这么复杂。
  入股一百万元以上的,我们是按高于银行一个百分点给付红利,十万元左右的,我们则按资金投入到金矿取得的实际收益来分配红利。鲍国际压低声音说,百万元以上的红利大部分是要进入我们的腰包的,不然,我们开这座金矿干吗?
  韩江林是何等聪明的人,鲍国际一点即通,立即明白了他采取的策略,原来金矿实际上也变成了鲍国际帮助某些官员洗钱的工具,同时还为自己赢得投资的原始资本,这是一举双赢的好事情,只是这种事情是在法律的边缘上跳舞,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韩江林和鲍国际通话的时候,林蓝玉一直注视着韩江林的手机。他拿开手机,问林蓝玉,你要入股多少?
  一百万。
  韩江林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林蓝玉,只见林蓝玉不动声色地迎着他的目光,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心想,她挺着大肚子坐飞机特意跑到深圳,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势在必得,如果现在不能办成,她肯定还会纠缠下去。韩江林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得对鲍国际说,过几天林蓝玉来找你,要入股一百万。
  鲍国际笑着说,每个人只能介绍一个人,这可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你要用好哦。
  韩江林笑笑算是回答。他再次被眼前这个女人震惊了。她不名一文,不到一年时间居然变成了财大气粗的富婆,说明她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郑少秋。如果郑少秋的钱不是来自正道,证明这个女人正把郑少秋一步一步的朝深渊里推。但这种事情他没有指责她的权利,因为他们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与他的工作职责同样没有任何关系。
  过几天你联系我们的鲍主任,他会帮你办好一切。他说,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不过,对钱财的事情,你要好自为之。
  谢谢哥哥。林蓝玉开心地笑了起来,这笑容让她恢复了几分温馨可人的美丽。可是,一想到郑少秋,韩江林居然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韩江林解释说,我对金矿的事情放手不管,一切由鲍主任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林蓝玉艰难地坐直身子给他倒茶,说,县里或者市里,书记县市长们对具体的工程项目,都说不管,但哪一位书记县市长不是把重大的项目、大额的拨付资金抓得紧紧的?据坊间说法,南原重大项目施工的工程队,几乎都与市长书记有关连。
  抱着不谈政治的原则,韩江林笑着阻止了林蓝玉进一步发挥,说,你怎么想到要往金矿上投资?
  林蓝玉也不隐瞒,说,郑少秋先前生了一个姑娘,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找朋友帮忙检查,确论是一个大小子,郑少秋家三代单传,要我一定要保这个小子,给郑家的的血脉留一点香火,我对他没有提出别的要求,只要求他为这个小子的顺利成长,建立一笔成长基金,为了让基金滚动起来,所以我需要找可靠的投资项目。
  林蓝玉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再说这样更安全一些。
  从这句话中,韩江林知道,林蓝玉也知道所谓孩子成长基金的来路不明,需要采取分散资金的办法,保证即使在郑少秋出事以后,孩子成长基金仍然处于安全状态。韩江林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好,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她所谓的投资和孩子基金的事情更好。替人保守秘密需要付出很大的压力。
  菜上来,两人各怀心事,埋着头吃饭。林蓝玉忽然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韩江林,说,哥,其实,我,我一见你都喜欢上你的,心想,怪得不姐姐会那么迷恋你,只是像人家说的,恨未相逢未嫁时,我可是恨未相逢未娶时。
  韩江林心里一热,嘴里嗔怪一句,说什么呢,好好地爱你的郑少秋吧。
  郑少秋?林蓝玉怔了一下,低下头舀饭时说了一句,我知道这是孽缘,是一条不归路,但我只能走下去了。说完,立即猛舀了几口饭塞进嘴里,几滴晶莹的泪从她眼里掉进了饭里。韩江林怅然若失,心想,人们或许对生命都有一种清醒的认识,但是,当厄运降临时,就像一头恶狼扑向屋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把恶狼拒之于门外的。
  吃完饭后,不待韩江林问她还有什么安排,林蓝玉主动说,哥,事情办成了,我在深圳没有什么事,也不方便来回折腾,我回去了。
  韩江林说,你晓诗姐过几天就从白云回来,要不和她见一面,住一段时间再回去?
  林蓝玉看着韩江林坏笑,我和嫂子见面,你就不担心嫂子起疑心,误认为我是你在外面养的小三?为了不让哥哥被扫地出门,我还是趁早隐身的好。
  什么事情到了你的嘴里都变了味,我看你是欠揍。
  林蓝玉仰起漂亮的脸蛋,嘴角浮着顽劣的微笑,打是亲,骂是爱,哥哥打骂是疼爱,你打呀。
  韩江林说,我看你真是一个坏孩子。
  死皮癞脸又无耻,是不是,哥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反过来说,女人不坏,男人没有机会,我就是学坏了,才上了郑少秋的当,大学毕业那会清纯得傻气呢,管分配的副校长让我和他睡一觉,就给我留校或找一个好单位,我当初可是严词拒绝,真是想今日何必当初呢,人生的路走错一步后悔莫及了。说到这里,林蓝玉神色黯然。
  韩江林问,机票买了吗?如果不买,我叫办公室给你订一张。
  谢谢哥的好意了,留待下次吧,我已经买好了下午四点的机票。
  等会儿我叫司机送你到机场。
  也谢谢了,我打车就行,权当我是神秘地到深圳走一遭,除了哥哥,不想惊动任何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还吟诗作对呢,油盐不进的小家伙。韩江林笑了,觉得眼前的女人既傻气又有几分可气。
第166章 明星官员
  韩江林正在办公室上网看书。网络的书籍大体上虽然是快餐文化,少部分作品仍然充满了非主流价值观以外的真知灼见,读着这些不受任何功利影响的清新文字,让人预感到这种富于生命气息的文字,有可能对未来的阅读发生重大影响,他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文字了。每当在网络上寻觅到这样的文字时,韩江林就像在流沙中看见了闪亮的金子一般兴奋。
  笃笃笃,门清脆而温柔地响了几声,韩江林转回头,看见乔惠娜依着门框,笑容可掬地望着他。
  娜娜,韩江林兴奋地跳了起来,走到乔惠娜面前时,涌动的热情顿时被一种无形的墙挡在外面,只是与乔惠娜四目相对,眼睛放亮,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乔惠娜似乎不习惯与他这样对视,闪身避开韩江林,走进了狭窄的办公室,怎么,我们这些人不能来大县长大主任的办公室吗?
  韩江林抗议道,娜娜是明星呢,明星说这种话,不是有意糟蹋我们小公务员吗?
  小公务员?大县长一人唱,万人合,山河为之震动,长桥为之卧波,这是何等恢弘的气势。
  韩江林嘿嘿一笑,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只有歌星在台上的时候,不断的煽情,这边的朋友好吗?那边的朋友看见吗?后面的朋友一起唱,好吗?几声好把人们的情绪煸动起来,原来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就要抖三抖,现在流行歌手吼几吼,山川河谷要跳舞了。
  乔惠娜用漂亮的丹凤眼白了韩江林一眼,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自称为笨嘴哥哥的人,居然变得伶牙利齿了。
  韩江林鼻子一哼,笑话,这年头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男女激素混合也罢,偏生你来一个把形容女性的词也用到男人身上,是何居心?
  乔惠娜格格一笑,男人学点温柔,女人学点儿豪放,并不是什么坏事情,倒显得咱这浩荡古国的中庸之道在今日大放异彩。
  打住,别说中庸那一套,我一见当今之文人,在电视上贩卖什么论语、孟子、老子之道,还说这是什么国学,是济世的良方,先不说鲁迅、胡适等先生对儒道之学的激烈批判,把一生都奉献给儒学等传统文化的国学大师梁漱冥老先生早就说过,在儒学里是开不出一片新天地的,现在的学者为了自己衣钵原因,或者为了个人生活得滋润,把本应退出历史舞台的儒道之学重新拿出来展演贩卖,实在是卑鄙之极。
  乔惠娜说,没有人跟你斗争,我一唱戏的,被儒生们归为下九流的行当,哪里够资格和你探讨什么儒学道家,唱戏的道道无非是让众人高兴,多赚一些银子,我想那些把儒家学说演讲得无比高尚的人,归根到底不过也和咱们一样,哄人高兴多赚点银子罢了,他哪里管儒学在经过漫长的封建社会演变,已经堕落为专制皇权制度服务的工具呢?重新号召儒学,不过是像街头的那些给小店命名为皇帝、帝都之类的心态,替封建幽灵扬威,替专制皇帝招魂罢了。
  高,凭你这几句话,你就不是一般的歌手,而是一个有思想的歌者。
  得了吧,你,别高抬咱了,我们这种下九流的戏子,在古时不过是统治者和儒生的玩物,哪里配有什么思想?
  行行行,不过是闲聊几句,弄得像吵架似的。
  乔惠娜想起了什么,双脚并拢,像酒楼的迎宾小姐一样笔直的站立,曲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式,张总专程开车到楼下接你,请吧。
  韩江林一听,急得叫了起来,哎呀,你也真是,张总在楼下,你还有闲心和我谈儒论道的,把一个大老总凉在下面,真是没心肝的东西。
  乔惠娜撅起嘴做了一个委屈的鬼脸,刚才咱的心肝还好好的掖在心窝,这会儿怎么不见了呢,是不是被哥哥掏去了?
  乔惠娜的顽皮令韩江林愤涕而笑,说,敢把张总凉在下边,你就不怕明日为找工作发愁?
  得得,咱张总可是好心人,懂得咱的一片玉壶冰心和良苦用心,可不像江林哥哥这样做官出来的,全是对咱小老百姓的狠心。
  这话触动了韩江林敏感的神经,愣了一下,明良的灵天空顿时阴暗下来,关上办公室门索然地跟着乔惠娜下楼。
  前几天,他接待东江一位分管移民的王副县长,他说了一件令人值得沉思的事情。王副县长带着乡镇十来个干部,到一座即将下闸蓄水的小水库区去动员老百姓搬迁,遭遇到老百姓集体围攻,双方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他们走投无路,只得逃进了水库的导流洞里。数千老百姓围在导流洞口,不断地朝洞里扔石头,并不停地骂,“砸死你们这些贪官”、“砸死你们这些狗官”。王副县长说,这与小时候在课本里读到的农民起义打杀贪官污吏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幸好老百姓并不真是要砸死打死我们这些干部,如果他们真的挥舞着大刀长矛冲进来,我们十多个干部必死无疑,但是,我真的想不通,我们去动员老百姓移民搬迁,是真心为了老百姓的利益着想啊,何曾几时被老百姓放到了对立面上?
  王副县长又说,韩县长,当时那种情况,我真的感觉到行政管理方式在某些方面肯定出了问题,但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好在我绝对没有贪污的行为,我自认为我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党的培养,对得起老百姓,不然,那一幕行动会成为我一生的梦魇。
  韩江林当时对他说,你虽然心里向着老百姓,但你站错了位置,政府官员本来应当站在老百姓和开发商中间位置,当裁判员,结果和开发商联手起来,组成一支球队与老百姓开展竞赛,这样自然会被老百姓误认为站在了对立面上,既然站在对立面上,你的一切行为都变得不好理解,老百姓也不可能理解了。他还把自己在县长任上,对于老百姓拆迁问题的一些做法说出来,与王副县长进行了交流。
  王副县长当时注视韩江林良久,满脸遗憾的表情,说,韩县长,你是一个有思想的基层官员,有思想可能会让你的行为变成独立特行,形成鹤立鸡群的情势,或许这会受到老百姓欢迎,但对于一个基层官员或者政治家来说,这是非常不利的,因为我们目前的职位任用体制,不是因为你受到老百姓欢迎的多少而得到提拔重用,而是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多少而得到提拔重用,既然是由上级领导决定任用,有思想意味着已经与上级领导难于保持一致,甚至还让上级领导受到威胁,加上年轻人步调比班子其它成员快一些,对其它人的威胁更大,有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被揪了尾巴,造成了你提前出局。韩江林不得不承认,王副县长说得十分在理。
  王副县长叹息自己年龄越大,在人们的眼里却越来越不成熟了。于是两人又探讨了成熟与非成熟的问题,得到了结论是,在社会中人的眼里,成熟的标志是缺乏正义感,对社会某些丑恶现象熟视无睹,愿意为了口头上的理想得过且过地活着,不愿意奉献自己;不成熟的标志是还有独立意识,坚持正义的规则,相信理想主义教育,并保持某种坚定的信仰。
  心自安吧,心自安吧。下到街边,韩江林控制不住情绪,对着天自言自语。乔惠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尔后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
  韩江林看着漂亮而真诚的乔惠娜,胸腔里忽然涌出一种异常的温暖,笑着对乔惠娜说,发烧?等娜娜成了全国最着名的歌星,我一定成为你的粉丝,成为你的发烧友。
  张闻天的奔驰轿车停在对面的马路边,他摇下玻璃朝这边摇着手,叫道,江林,这边。
  韩江林看了看道上的车流,领着乔惠娜跑过了马路。他一钻进车里,张闻天劈头一句,在街头和我的员工拉拉扯扯,占有我公司的资源,可是要付费的哈,是不是,娜娜?
  乔惠娜不好意思地翻了一下白眼,张总说什么呢,我和韩主任可没有做什么。
  张闻天开动了车,眼睛平视前方,做什么不做什么,那是你们的自由,外人无权干涉,也没有必要干涉。
  韩江林问,张总今天怎么变成了有闲人,带美女出来逛街?
  呵,逛街?张闻天说,你这个公司的顾问,这一段时间处于失职状态,对公司的事务不顾不问,我和乔惠娜今天可是一顾茅庐,隆重地请顾问出山上岗呢。
  张闻天说,公司与南原市签订的民族特色的歌典光碟进入了录制阶段,特意请韩江林光临录音棚,现场指导歌手们录制歌曲。
  韩江林见是这个事,笑了起来,唱歌跳舞是我思维和技能的盲点之一,让我这个外行去现场指导,不如说是让我去现场现丑啊。
  这倒不见得,你对民族音乐的理解和感悟,比我们这一群人都强得多,更何况歌典集里有你填词的一首歌,词作者到亲临现场看一看,也是应该的吧。
  一番话说得韩江林不去倒是不应该了。张闻天说,你也别看词曲作者什么的,我这个老总要想叫谁红,他想不红都不可能,知道为什么吗?包装。
  韩江林想起民族村寨包装村子的事,把砖房的外面用木板包了起来,除了浪费公共财政资源外,还被老百姓骂为瞎子戴眼睛,多余的框框。
  张闻天看着韩江林,笑什么呢?
  我笑南原市包装民族村寨的事,把临街的砖房全部用上好的木板包起来,搞什么修旧如旧,邻近村寨有些老百姓住在风雨飘摇的烂屋里,有些人家还吃不上饭,有些孤寡妇老人喝着坚硬的稀粥,生病得不到医治,只能延宕着等待死神降临,在这种情况下,官员拿公共财政资源去搞所谓的包装,浪费,你说说,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在老百姓的心中哪里还会有什么威信?哪里还会有什么地位?哪里还会有公信力?不看成疯子已经算是老百姓够客气了。
  愤青,愤青,整个一个愤青。张闻天说,你在南原那一边,像猴子一样身着正装,装得一本正经,一离开南原的语境,尾巴就翘起来了,本性就露出来了。
  所以,所有的包装其实说白了,就是做假,做假欺骗不了观众,欺骗不了老百姓。
  我们这包装与你们官员那个包装不同,我们包装得让观众喜欢,至少包装出来的东西是观众愿意出钱买的,你写的歌词并不怎么样,但我们加上了其它一些让观众觉得新奇的东西,比如说请好歌手唱,配上好的音乐旋律等等,通过这些附加东西的包装,不就把你给抬了出来吗?名气出来了,以后你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了。
  乔惠娜说,这就是所谓的三分人才,七分打扮。
  二比一,今天我不会和你们做任何辩论,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想看看我填的那首歌词,究竟被你们包装出什么样的效果来。
  到了录音棚你就知道了。
  到了录音棚,隔着玻璃墙,韩江林看见两位歌手正在十分投入地演唱。录音师正在专心致致地关注着录音的质量和效果,侧头见张总带人走进来,只是按着音乐的节奏点了点头。隔壁的休息室,有几位歌手拿着乐谱嘴里不停地哼哼叽叽练习,没有谁理会他们。韩江林先前下基层视察,民工和干部不管是在劳作还是干什么事情,一旦领导视察几乎都停下手里的活路热情迎接。在这里却是另一番情景,总经理也只是职业分工的一部分,而非从事社会管理的领导自视的给老百姓带去光和热的太阳角色。
  张闻天指着在场的歌手说,这里集中了我们公司响亮型歌手的精华,我们要把乔惠娜的高原响亮的演唱类型发挥到一个极致,使这张具有南原风格的原创歌典集成为区域文化的代表和标杆。
  韩江林说,你这话我喜欢听,如果我负责这方面宣传工作的话,我同样要被你忽悠进去。
  不,不是宣传,而是一种文化。张闻天说,关键是做成文化品牌,这样由政府买单,而不是由缺少油水的宣传文化部门买单,这桩生意才达到了我们原先期望的效果。
  精辟。韩江林说,如果政府官员自认为依靠政府的行政资源、依靠政府的权威,自视为无所不能的老虎的话,以你为代表的商人们则是一只只狡猾的狼,表面上对老虎的训示洗耳恭听,暗地里却从老虎脚边把肥厚的猎物给悄悄拿走了。
  张闻天哈哈大笑,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我原来以为出类拔萃的韩江林同志能够以一种平等的目光看待商人,没想到你也和普通官员一样,不能够用平等的心态和商人对话。
  乔惠娜手里拿着乐谱,嘴里一边轻轻哼着,一边跟在他们身边轻盈漫步,听到这儿,抢过话头说,官员是最有心理优势和最拥有权势的社会群体,他们自视为国家里的家长,无所不能,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权力作怪,他们最大的能耐有可能是,被他们视为儿子的老百姓、商人、学生忽悠得一钱不值。
  张闻天嘿嘿一笑,不忽悠他们一点,他们手里掌握的巨大财政资源不拿出来,大部分在行政体系内部消耗掉了,老百姓吃什么?
  这就涉及到建立公开、透明的民主管理体制问题了。韩江林说。
  这任务应当由国家立法机构的官员来完成。乔惠娜说,观察一个社会是否具有民主心态,关键在于官员这个群体是否具有民主的素质和心态,我们社会中老是把缺乏民主归结为老百姓素质不够,这是官员避重就轻、逃避矛盾和责任的不负责态度,也是一种把权力视为生命,不愿意还权于民、还政于民的一种横蛮太度,二千多年前的罗马,就已经有了民主代表大会,现代的中国与古代的罗马,是何等的一个水平?
  嚯,没想到娜娜一个小女子,对社会的观察和认识这么精辟和深刻,要是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一定会建成了一个最民主最平等最和谐的国家。
  面对张闻天的夸奖,乔惠娜漂亮的脸刷地红透了,浸漫出迷人的粉色,有一种鲜花渐欲迷人眼的情态了。
  韩江林说,大家都在议论民主、自由、平等,这些概念在人们的想象里是一个既定的、呆板的概念,而真正的民主和自由、平等的概念,应当既是历史同时又是现实的活的概念,不同的时期人民对于民主和自由、平等的诉求不同,民主和自由、平等的内涵和外延相应发生变化。
  录制师在那边向张总召手,他总结性地说,对于概念的研究还是交给学者完成吧,作为普通百姓享受的是质感的生活,娜娜,到你录音了,江林,我们一起去听听?
  乔惠娜进了录音棚里,张闻天和韩江林隔着玻璃看着她戴上了耳机。随着乐队指挥捧的挥动,音乐慢慢响起,乔惠娜很快进入了专注的状态。
  张闻天说,看到了吗?能够很快进入状态也是一个歌手重要的天赋。
  韩江林专心地听着乔惠娜用独特的音乐语言演绎名叫《远古号子》的原创歌曲。她的音质宛如高原上的流云,清丽而委婉。他更喜欢她的音色,当它们在他的耳边流动时,就像高原秋天的原野,展现在现前的是金黄色的新奇而迷人的生动画面。韩江林喜欢一些歌手的歌,但对于她们的歌,他只是觉得好听而已。乔惠娜演唱的美妙旋律,能够引起他心灵的强烈共鸣,这其中有音乐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所表达的感情是他能够理解的,她的音色是他喜欢的,心灵很容易接受的东西。或许,稍不注意,这种容易接受的特殊东西就像一种美味佳肴,沁人心脾,甚至有可能成为生命旋律中的一部分。
  人们常说喜欢某种东西,或许这种东西是生命所需要的。人们或许因为一个声音而爱上一个人,因为声音这种代表一个人精神气质和生命状态,正是这一个人在生命漫长而寂寞的旅途中所需要的、迷恋的。
  乔惠娜唱得很投入,她用灵魂所表达出来的音乐旋律,令韩江林感动不已。这一会儿,当韩江林再面对乔惠娜时,他仿佛觉得录音棚里的演唱者,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由、飘逸和洒脱。或许在某一个寂寞的暗夜里,他的梦里曾经出现过这么曼妙而灵动的身影,他们曾经促膝谈心,携手一路前行,以致于心心相映。从孤寂中一路走来的韩江林,仿佛在音乐里找到了生命的知音。乔惠娜用生命的旋律把音乐演绎到了一个高潮以后,嘎然而止。张闻天回首见韩江林泪流满面,他知道乔惠娜演唱成功了,悄悄地退到了录音师的身后。录音师正向乔惠娜竖起了大姆指,娜娜,太棒了。
  韩江林走到一边面墙沉思,乔惠娜走到他身后,满脸欢快地问,怎么样?
  娜娜,你是一个真正的歌者,能够用生命在唱歌。韩江林转身面对着乔惠娜,看着漂亮的眼睛真诚地说。
  谢谢。乔惠娜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一边,可能,因为某些因素存在的原因,会突然间唤醒生命的激情,或许还在于,歌手原本就是为某种属于生命的东西而歌唱的。
  张闻天走过来说,我找了一个声音浑厚而粗旷的男歌手演唱你的《天歌》,你看怎么样?
  我的歌?真的要进光碟?我看还是算了吧。
  张闻天说,已经列进目录了,我是这样考虑的,这个光碟里有好几个作者都是副市长和副书记、省委宣传部领导等重量级的人物,政治上结盟需要有共同的价值理念,我把你列入其中,等于把你和他们列为同一个圈子,他们有可能也会把你视为同一个圈子的盟友,以后要办个什么事情,以盟友的身份说起话来也有一个由头,别人也易于接受。
  韩江林说,做一个碟子还想得这么深远,我看这年头,商人也变成了政治关系学家了。
  有政治头脑和远见的商人,能够把一件在他人看来十分愚蠢的傻情做成大事、好事,缺乏远见的商人只见眼前的利润,看不到事情长远的价值。张闻天说,我按照自己的主张,公司的顾问强行塞进了你或许并不喜欢的圈子,这完全符合公司的利益啊。
  张闻天总是能够找到很好的理由说服他,韩江林笑了起来。张闻天看了一眼录音棚,挑逗式地说,要不,等一会儿,由你演唱你的歌,我们把它录进光碟,通过这个光碟,隆重推出具有政治背景的新生代歌星韩江林?
  乔惠娜拍手笑了起来,好啊,现在两栖明星流行呢。
  流行两栖仅是在歌星和影星,哪有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公务员当歌星的?
  政治家频频在电视上亮相,他们的表演技巧可是比一般的演员更高明呢。
  每一个人都有积极向上的明星意识,政治家也不例外。韩江林说着,用犹疑的目光看着张闻天,我看那首《天歌》就算了吧,我担心以后会成为人们的笑柄。
  没有人敢于嘲笑神圣的艺术,哪怕这种艺术够不上神圣,甚至是浅薄,但艺术曾经是我们灵魂是最崇高的那一部分,目前虽然艺术遭遇某些人的玷污和糟蹋,但是,普通人对艺术的崇高感情尚在。
  果然,当男歌手演唱《天歌》时,韩江林被歌手那富有激情的高昂声音打动了,以至他很难相信,男歌手演唱的歌曲就是他创作的《天歌》。
  看到韩江林沉醉而痴迷的神态,张闻天说,感受到了吧,这就是音乐艺术的魅力,只要音乐是由内心里发出来的,哪怕同样像萧伯纳一样演唱菜单,它也会是一首美妙的歌。
  韩江林嘿嘿一笑,在艺术方面,如果我作为宣传文化官员出现,我可以用许多原则的话指导你们的工作,但是,却不能替代歌手所演唱的一个音符。
  张闻天也笑了,说,我想这就像你们当县长时,整天下乡去对老百姓种菜指手画脚,却提不动老百姓肩头的一只粪桶。
  是的,是的,老百姓很早就骂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伟大的儒学把中国的知识分子培养成一群除了给皇帝、给封建专制统治者当御用文人、帮闲文人,其它什么事都不会做的蠢人,却不以为耻,仍然沾沾自喜。
  管他帮闲还是帮忙,等会儿你自己演唱你的《天歌》,我帮你刻录一首单曲碟子来作一个纪念,怎么样?
  只要不向社会公开,怎么都行。
  公开?要是任何人都可以公开发售单碟,我还用得着花那么多的培训费来培养歌手?
  韩江林笑道,卡拉,但不ok。
  娱乐并不都具有商业价值。
  正式的录音告一段落以后,韩江林被请进了录音棚。戴上耳机站在话筒前,随着音乐的起动,韩江林体内潜藏的音乐细胞慢慢被激活起来。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演唱创作的歌曲,随着他渐渐地进入状态,心儿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南方高原透明的天空轻盈地飞翔。
  乔惠娜和张闻天站在外面,听着韩江林演唱。开始,乔惠娜对韩江林的演唱有些担心,但随着韩江林渐入佳境,乔惠娜被他演唱中的那种苍凉、幽远之美打动了,不断地竖起大姆指给韩江林鼓劲。等到后来,乔惠娜不再激动了,而是安静下来听韩江林唱歌,他浑厚的磁音很容易就打动了乔惠娜的心。女孩子是很容易动感情的,一行热泪从乔惠娜秀美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太好了。音乐结束,张闻天鼓起掌来。录音棚里掌声一片。
  乔惠娜怔怔地看着韩江林,等明白他已经演唱完毕,热烈地鼓掌,朝韩江林竖起大姆指,大声叫喊,太棒了。
  直到工作结束,离开录音棚。在车上的时候,乔惠娜和张闻天仍然在议论韩江林的演唱,说是所听过的业余歌手中最棒的。
  韩江林最后不得不说,这种礼节的赞美可以休矣。
  张闻天说,江林,你让我理解了另一个命题,凡是用心灵演唱的歌都是动人的,它虽然不具备商业价值,但能够让生命之花绽放得更美丽。
第167章 洗钱策略
  刘亦文把弘福顺发的年度报表送进韩江林办公室,磨蹭到沙发前站着。韩江林知道他有事,客气地说,坐。
  刘亦文坐下后从衣袋里掏烟,准备丢一只过来,韩江林抬手婉拒,别浪费资源了。刘亦文点上烟吸了两口,抬头望着办公室低矮压抑的天花板,说,这大概是全世界最狭窄的正处级干部办公室了,而且还是厕所改装的办公室。
  此前,办事处的人都忌讳说韩江林的办公室曾经是卫生间,更不会直接说是厕所了。刘亦文这么说,肯定想表达什么意思。
  韩江林故意装着惊讶的样子,说,我以为是小书房呢,原来是厕所?那我也算得厕所处长了。
  刘亦文知道韩江林借用了厕所书记的典故,一位秘书长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常委会议定他出任市委书记,这位书记后来被称为厕所书记。借这个典故的意思是表明自己的豁达。
  刘亦文解释说,当初我提议到附近找一套房作为主任室的,无奈办事处账上不名一文,鲍国际说没有必要,主任和大家在一起方便交流,这才请人改装了厕所。
  好,很好。韩江林随口说,说好在这种时候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刘亦文不明白他的真意,看了他一眼,低着头只顾吸烟。韩江林没有理会他,再说他没有必要理会一个副职的感受。他翻着面前的报表,看到账上存入了不少钱,既有省国投所赠项目的收益,还有金矿打入的资金。刘亦文想好了要说的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报表上,说,全仗韩主任领导有方,今年我们办事处过上了个好年,原来我们要办的很多事情没有钱办,现在可以拣一两件紧要的事情办一办,比如主任这办公室,我访好了,楼上有一家出租户到期,我们是不是租过来,作为主任办公室?
  挺好。韩江林眼睛看着报表,耳朵听着刘亦文的话,盘算着报表上的资金安排。没有钱的时候办任何事情都捉襟见肘,现在账上有了钱,眼下要办的事情多了起来,钱好像仍然不够分配。老百姓说,紧巴巴的日子有紧巴巴的过法,宽松日子有宽松日子的过法。现在虽然钱多了,换了宽松日子的过法,心理仍然有紧巴巴的感觉。
  我去和房主商量一下,把房子租下来?
  不,韩江林说,我是说我在这里办公已经习惯了,不必要另外租地方办公。
  把这样的地方作为主任办公室,相比县长办公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韩江林笑笑说,这是不能比的,县长办公室宽大、豪华,那是花着爷娘的钱不心疼,在深圳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坐宽大的办公室好比是坐在钱堆上,每天有人从屁股底下抽钱出去烧掉,还不等于用尖锥锥我的心?
  心疼倒是心疼,面子还是要的,不然,让别人觉得你这个办事处主任当得太窝囊,我们做副手的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韩江林大度地说,在住宽大办公室这个问题上,良心是要钱买,又不伤害任何人的时候,还是不要顾及这一点所谓的良心吧,我身安你们心也自安,没事。
  租新办公室是你原来的计划呢。刘亦文善意地提醒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原来是计划经济体制内的人,基本上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扩大县长副县长的个人经费预算,甚至直接超预算,不会有任何人监督,在办事处就不同了,我们属于完全的市场经济体制,每一分钟都是弟兄们辛苦地想办法挣进来的,一分一厘都是兄弟们的血汗钱。
  不,刘亦文纠正道,我们还有体制内的部分,办事处年度预算经费是一百万,下半年的五十万刚刚拨进到账上,钱拨来得太慢了,之前我们都是用市场经济找来的资金应付各种接待,现在快到年终了,这五十万用不出去,市财政局不仅要收回,明年还会按照我们今年的用度扣减办事处的预算经费,如果用超预算的话,市财政明年将相应增加办事处的预算计划指标,所以往年我们都是千方百计用超预算,办事处的预算指标才由先前的七十万,增加到了今年的一百万,如果今年不用完的话,过去几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怎么市里的办法还这么老土呀?这不是助长贪污浪费吗?韩江林说,我在白云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种办法不利于培养节俭的习惯和作风,我把这种奖超支罚节约的办法改了过来,变成了奖节约罚超支,即按照节约资金的相应比例,给予单位和单位领导适当的奖励,市财政这种管理办法仍然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如果一个单位到年终无法用完预算的话,他们不但会想办法找票据冲账,或者购买不必要的办公用品,当然,审计机关不会承认你年年都买办公用品,如果直接发钱或者找票据冲账的话,等于把单位领导推到了犯罪的边缘。
  是的,南原已经发生了两起单位集体私分公款贪污的事件,银行系统也因为费用包干,出现大量发钱和集体贪污的现象,这种奖励超支的办法确实助长了浪费和贪污腐化,大家都想不明白,财政经费管理单位怎么会想出如三岁孩子一般幼稚的主意和办法。
  这不是幼稚,而是聪明,虽然浪费一些钱财,但是给了财政部门掌握支配资源更大的权利,使得下级花更多的钱去讨好他们,许多增加的预算变了个法儿进了他们的腰包。
  刘亦文眼睛一亮,猛拍了一下大腿,对呀,我怎么想不到这一层呢?过去为了增加预算,凡是财政局的过来,我们都是舍命陪君子,非要把他们海喝翻了、礼送足了才放心,把预算的计划增减数控制在手里,虽说预算由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审核通过,归根到底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财政局手里,妙啊,妙啊。
  赞叹了几声之后,刘亦文的眼睛又直直地看着韩江林,不到二十天进入新年度了,我们怎么花完这五十万?
  韩江林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那我们办事处全体人员加上留居的农民工集体先天天过年呗,每天到橡树宾馆订两桌一万块钱的豪华套餐,天天喝茅台酒,钱岂有用不完的道理?
  刘亦文也笑了起来,我再拿摄影机把套餐的菜和聚餐过程拍摄下来,放到网上凉晒,如果今年评最牛办事处,我们肯定当之无愧了,只怕到时候倒是把办事处炒热了,我们两个却被凉到一边,坐在家里去闭门思过了。
  这个,你想想办法。韩江林表面上是原则性强调,但带着很强的命令语气。
  凡是从事经济管理的政府官员都明白,每一个单位每一个部门都有预算外资金,这部分资金的收支票据平常是作为单独的结算和独立的账本保存,一旦单位有所需要,或者掌握账本的领导或工作人员产生了贪污的念头,这部分本应封存起来的单独结账票据,支出的票据往往被抽出来,冲抵财政资金进入小金库,唯独只剩下了收入的票据。据内部专业人士估算,在存在预算外收入的几十年间,本应归入国库的资金,被这种双重支出套出的资金当以百亿甚至千亿计,无数的人因为这种取巧,大肆贪污着预算外或者财政资金。韩江林让他想办法,知道他也只能用这种办法套取财政资金。但这种单位,往来收支经费不是十分复杂,大体还能够进行监管,一旦换一个领导,刘亦文与会计出纳一合计,用新领导不知道的预算外资金冲抵财政资金,那么,数十万的资金则可以轻松进入他们私设的小金库,更大胆的则直接进入个人腰包。
  当然,韩江林叫他想办法把财政资金以用完的形式套出来,必然要放进单位的小金库,才能躲过财政局账户监管。只是眼下这小金库,仍然在韩江林的眼皮子底下,如果韩江林起了私心,想与单位的人共同私分这笔套出来的资金,同样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小金库的存在,给了单位领导使用这笔没有监督的资金更多的可能性。
  刘亦文关门出去后,韩江林把单独列在一边的金矿收入账目看了一遍。不看则已,一看让韩江林心惊肉跳。小小的金矿居然吸收了近三千万的入股资金。他对于玉蝴蝶非法集资案记忆犹新,现在鲍国际居然故会重演,利用金矿吸纳这么多的资金,一旦金矿不出金子,或者因为其它事情资金链出了问题,变成了一堆烂摊子怎么收场?
  在一份标示机密的账本上,金矿的红利打入集资账户的资金很少,只比同期银行的利息略高一点,这些巨额集资应得的大部分红利,却转存入了标示着数字符号的银行账户。韩江林事先已经知道,这些账户分别代表了办事处人员以相关人员名义开设的银行账户。韩江林注意看了一下代表了自己标识的账户上打入的资金金额,前面的数字是三,他用手指数了一下后面的零,后面一共五个零。也就是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个人从金矿中获得的收益是三十万。他总共只像征性地向金矿投入了三万元的三股本金,转眼间翻了十倍,韩江林心里一紧,惊叹道: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为什么那些巨额的集资账户,分得的红利这么少呢?韩江林一想,不由得不佩服鲍国际的狡猾,他名义上是要那些人集资淘金,实际上是借机生蛋,这些生蛋的鸡只得到很少的报酬。继续看着往来收支记录时,韩江林又对另一个现象疑惑不解,这些大额集资资金,每一股百分之三十的本金又被打了出去,莫非鲍国际在这里面玩了什么手段吗?
  韩江林想打电话向鲍国际核实账户的情况,询问他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曾经保证过,绝对不会干涉弘福顺发和金矿的具体经营事务,眼前这报表都是刘亦文主动拿给他,向他汇报的,并不是他要来看的。韩江林转念一想:为了将来能够有效保护自己,不管里面存在什么问题,他假装没有看到这份账目就算了。
  这样想着,把余下的栏目匆匆浏览一遍后,拿着账本走出门,送到了刘亦文的办公桌上,说,这些来往账目太复杂了,我看不明白,以后不用再给我看了。
  刘亦文当然明白韩江林说的是假话,哪有当过县长的看不懂账目的?但他没有点破韩江林,而是不声不响地收下账本,把附在后面的有关金矿方面的账目,当着韩江林的面塞进了碎纸机的端口,随着碎纸机的卷动,账本成了废纸条。刘亦文这才把办事处的财务账本锁进抽屉里。
  回到办公室,韩江林随意地用鼠标点着网络新闻,正想把刚才一条没有看完的新闻继续看完,在原来的位置上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新闻了。
  删除了?他边找边想,新闻是关于某位官员的言论,他说环京津数百万贫民的存在,是对京津安全的巨大威胁。这条新闻刚挂出来就遭到网友的一致声讨。韩江林正想留言的时候,刘亦文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韩江林在县里的时候面临过许多矛盾,贫民的存在固然对社会安定有一定的影响,“仓禀实而民知礼节”,仓禀不实,自然民心不安。但是,许多官员坐在老百姓创造的财富堆上时,却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总是把自己与百姓、把政府与百姓放在一个对立面上,忘记了改变和消除贫困状况这是人民政府当担负起的责任。国家不富裕、百姓不富裕,政府及官员应承担相当的责任。韩江林一向认为,贫困的百姓有什么利益诉求,甚至聚众向政府闹事,也是人民政府应当承担的责任之一部分,如果其中有什么过激行为,这也是政府和官员为管理缺失、为经济发展不平衡、老百姓的利益得不到保障应当付出的代价。
  说贫民对京津安全造成影响的说法,与此前网络一边倒地认为,社会矛盾是富裕阶层造成的想法又是另一种观点,说明这位官员已经失去了公平正义的站位,完全站在富人的立场上说话,代表了少数富裕阶层的利益诉求。
  一位官员既然敢公开社会矛盾,公开与贫民叫板,网络完全可以让新闻继续挂下去,让网民进行讨论以获得一个相对公正的结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是,现在的新闻审查仍然按照回避矛盾的模式进行,不敢于直面矛盾,出了问题总想千方百计地捂着,怕失职担责被上级撸掉职位,殊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把小矛盾捂着而酝成大的社会矛盾就有可能造成井喷的态势。与其如此,不如直面现实,与百姓开展公开、平等的对话。
  现在有些人仍然采用平面新闻审查的制度,以为网络新闻仍然是可以控制的。某一国家部门甚至计划不惜花数以百亿计的资金,试图建立监控网信息的系统和推广过滤信息的软件,这种思路等于把自己摆在了家长的位置上,摆在了道德权威的位置上,而把人民这个主人公,这个纳税人摆在需要管教的孩子的位置上,要纳税人花钱雇人来监视自己,岂不是十分荒唐?类似于专制时代对百姓的思想和行为进行控制的行为,居然仍然在现代民主和法制社会仍有很大的市场,想来多少有一点倒行逆施的味道,作为一个公务员和社会管理者,每每看到这种行为,韩江林有一种吞下了苍蝇般的感觉。
  在法制社会,老百姓只要不犯法,他无论在网上或社会上做任何事情都是相对自由的,都不应当受到制约。相反,政府官员所进行的任何行为都是在花着纳税人的钱,官员的行为才应当受到老百姓或者新闻媒体的约束和监督,浪费纳税人钱财的行为或者行政不作为、贪污腐化的行为更应当暴露了阳光之下。只有官员的行为阳光了,整个社会才能阳光普照。
  能够具有他这种思想的公务员,如今并不多,整个社会离阳光型政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许多官员的观念里,仍然把政府当成一个由战争等手段争取来的政权,而不是视为由民授权的管理机构,既然视政府为政权,为了巩固政权必然会采取现代民主政府理念所不能容忍的非常措施,特别是强制性的措施;如果树立管理者的理念,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采取平等的态度与人民对话,采纳他们对于国家管理的意见,而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训导。
  韩江林关掉新闻页面,准备看一些娱乐新闻。一位朋友曾经说,与其看一些带着有色镜的新闻,倒不如看一些明星八卦或市井新闻,还能够让人活得轻松一些。他很佩服这些人,平常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偶然一发言,却充满了名言警句的哲学韵味。这时心里玩笑一句,如果这位朋友是能够主宰一方的领导或者企业家,他偶然而为的名言警句说不定就变成了一种文化,或者最英明的真理,将供受万人追捧,供万人不断地学习发挥,变成指导社会进步的主要精神动力了。如果真是这样,这就不是明星八卦而是官场八卦或企业家八卦了。靠一句经典名言能够推指导社会的进步、提高居民幸福生活指数的想法,与皇帝新装的闹剧又有多大的差别呢?可见,今天的人们并不因为坐在飞机上从天空飞得飞去就比古人站得更高,也不因为把太空船发射到了卫星上就比古人看得更远。人类与生俱来的某些劣根性,将伴随着人类走完漫长的地球旅程。
  韩主任。郑虹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提示。
  什么事?韩江林扭动旋转椅转过身来,面对着郑虹。
  区劳动局打电话过来,叫我们过去一趟。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江林心里一惊,不是农民工出了事吧?
  不是,他们要求我们协助处理一件事情。
  韩江林听了颇有几分不快,说,要求我们协助处理事情,那就上门来啊,还真是衙门作风,要我们协助处理事情还叫我们上门去?
  郑虹显得有几分为难的样子,韩主任,平常我们有求于他们的事情多。
  不待郑虹说完,韩江林站起身来,手一挥痛快地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走吧。
  刘亦文已经等在外面,三人一起下楼。来到院中的停车场,郑虹主动说,今天我来开车。郑虹拿到驾照还不满一个月。刘亦文说,小郑,你行不行哟。
  行,行。韩江林说,开慢一点就行。
  丘小兵到金矿去以后,办事处请了一个司机,开了不到一个月被一位老板挖走了。韩江林很生气,决定不再请司机了。谁要出去办事谁开车。办事处除了郑虹,每个人都会开车。郑虹觉得出门办事都是领导给当司机,心里过意不去,抽空跑到驾校学了一段时间,一个月前考试通过了,现在每次出门,她开车的积极性都很高。
  区劳动局处在偏僻地段,是一座独立大院,临街的宽敞门面装修得十分豪华,但门庭冷落,与深圳其它地段的门面的车马喧嚣相比,犹如天上地下。
  韩江林看着门面说,在这里开店,还真是没有眼光。
  刘亦文听了,淡淡地笑应了一句,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年头,赚钱的店面不热闹,热闹的店面不一定赚钱。
  韩江林看了刘亦文一眼,心里叽咕一句,笑话,做生意讲人气,人气旺财源自然旺,哪会有热闹的店面不赚钱的说法?
  郑虹说,热闹的店肯定赚钱,不热闹的店不一定不赚钱,这些店开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摆设,有些人开店的目的不一定是卖东西。
  开店不卖东西,那卖什么?
  聋子的耳朵,瞎摆设呗。郑虹呵呵一笑,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开店,把来路不明的钱在店里洗一洗,然后变成店里赚的钱存进银行,原来肮脏的钱就变成了干净的钱。
  洗钱?韩江林的心里仿佛划过一道亮光,想到被刘亦文碎掉的账本,难道鲍国际借着金矿集资的名义,同样在帮助他人从事洗钱的勾当?
  想到这里,韩江林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一股火气从心底里往上涌,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他再有气度,也不允许手下人从事违法的勾当。怎么办?是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调查了解呢,还是按照事前的约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江林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事实上他倒不担心鲍国际为他人洗钱的罪名败露。任何时代任何体制下,手里掌握黑钱的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人,黑钱一旦集中在一起就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这样看来,鲍国际把黑钱集中起来,变成名义上的金矿股份,却只参与很少的分红,一者能够在金矿周围建立一个强大的保护网络,二者还获得了足够多的金矿投资资金,却不必承担更多的利息和红利。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做法。从现实情况来看,国内对洗钱的制度化管理基本上处于缺位状态,风险成本几乎接近于零。从事洗钱业务与所承担的风险相比,悬殊实在不相等,。也就是说,现在基本上还没有人因为洗钱而获罪,黑钱的安全存在使得贪官们可以为所欲为地贪污受贿。
  手下人洗钱,他感觉到不安,仅仅是因为还有一丝良心存在。但良心取代不了管理的责任,当政府管理更多地依赖于官员的良心和道德自律时,就像韩江林此时面临着鲍国际洗钱的行为,不加约束等于放虎为患,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当犯罪行为已经发生而仍然依赖于道德教育,等于默认犯罪分子,或者间接地告诉犯罪分子,你只管继续犯罪吧,我的手段就是这些了。当然,后面这一句话只是犯罪分子的一种假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绝大多数犯罪行为肯定逃脱不了最终遭到惩罚的命运。
  郑虹把车停在院子里,刘亦文办事处经常和劳动局打交道,已经轻车熟路,领着韩江林走进劳动局劳动监察队。
  劳动监察队办公室里已经坐着几个人,看到刘亦文进来,监察队长起身过来和刘亦文热情握手,欢迎刘主任。看到刘亦文身后的韩江林,赶紧伸手过来,紧握着韩江林的手热情地摇着,韩主任,我们上次见过面。
  韩江林愣神的当儿,赶忙介绍道,这位是区劳动监察队张俊山队长,上次处理农民工纠纷的事情就是张队长出面。
  韩江林顿时想了起来,说,感谢张队长对南原农民工兄弟的关心和支持。
  张俊山说,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深圳本身是一座移民城市,居民来自五湖四海,做好农民工兄弟的工作,就是做好深圳市民的工作,也就是履行我们的工作职责。
  张队长这种雅量和心胸让人佩服。
  客气了。张俊山把韩江林介绍给在座的几位,一位团市委的宣传部高部长,一位电视台的记者,还有一位是企业的管理人员。
  见办公室拥挤,张俊山领着大家来到小会议室。工作人员倒上茶水,张俊山望着韩江林客套地说,韩主任,这件事情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这事关一个孩子的生命,团市委的领导和我们领导都十分重视这个事情,要求我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个事,我不得不麻烦韩主任的大驾了。
  韩江林说,劳动局为帮助农民工就业做了很多工作,如果有困难用得着我们,只管说。
  韩主任记得上次的纠纷吧,张宏达一双孩子溺水而亡,老板顾维钧以不假外出开除了他,工人们出于激愤闹事,我们前去处理,韩主任肯定对顾维钧狼性精神记忆犹新,按理说富甲一方的老板不会求到张宏达,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今天老板顾维钧还真有事需要张宏达帮忙。
  张俊山广东普通话本来说得不流畅,加上他表述事情不是十分清楚,韩江林听得云里雾里。刘亦文想起当时顾维钧的态度,气愤地说,他一个老板要穷工人帮什么忙?穷工人被老板榨得都只有血汗了。
  刘亦文表达的正是韩江林想说的,只是他作为办事处的主要领导,不可能表露过激的情绪。
  张俊山认真地强调了一句,这回还真是需要这位农民工兄弟的血。
  什么?韩江林和刘亦文异口同声地问。
  坐在张俊山身边的团市委高部长出面解释道,想必两位领导也看到了我们在报上刊登的启示,顾维钧是我市的着名企业家和慈善家,他的儿子患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因为他的血型特殊,我们发动社会力量来找能够与他配对的血型,寻找了两个月,结果是南原的农民工兄弟张宏达的血型与之相配。
  老天!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韩江林惊叫起来。他立刻明白了劳动监察队请他们出面的原因,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提倡狼性精神的顾维钧在张宏达急需得到关心和帮助的时候,没有一丝温情和同情心,反而落井下石,在张宏达的伤口上抹盐,这种痛苦的记忆换上任何人都是无法抹杀的,即使是救人性命,凡是有血性的人也不会抹杀这种痛苦的记忆而去帮助对方。
  是的。张俊山点点头,我知道如果向张宏达提出这种要求十分过分,但是,拯救顾家儿子性命是领导下达的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所以今天请两位主任过来,就是商量如何完成这个事情。
  为什么偏偏是张宏达,而不是其它人?深圳几百万人,真的没有与顾家儿子血型相配的人了吗?
  面对刘亦文的疑问,大家一时无言。
  我也相信所谓的相逢一笑泯怨仇,但政治家的怨仇与老百姓的怨仇毕竟是有区别的,政治家的痛苦是在心里,老百姓的怨仇既是外在的又是内在的,是一种身体与灵魂的体验,政治家可以改变思想而忘掉精神的痛苦,普通百姓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韩江林努力想向在座的各位说明,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说服张宏达捐献骨髓帮助顾家儿子。
  刘亦文说,我也不同意政治任务的说法,这是救人的生命,是人道主义,与政治无关,在社会生活中,本来政治是政治,经济是经济,文化是文化,人道主义是人道主义,偏生要把与其它行业平等的政治统率一切,我倒是想看一看,在把顾老板与张宏达这件事情上,政治如何把两个仇人拢在一起。
  张俊山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们已经通过张宏达现在的老板做过了工作,张宏达决然拒绝了捐骨髓的要求。
  在座的一位正是张宏达现在企业的厂长助理,他说,我们老板听了张宏达兄弟的情况以后,十分同情他,认为顾维钧太不仗义,不再理会这件事,但为了体现人道主义,也为了配合工作,让我代表他出面与你们一起做张宏达的工作。
  韩江林说,你们老板都是这个态度,我们还能够说什么,强人所难?那不是把做丑人的角色让我们来承担?
  这不是丑色,佛家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张宏达愿意捐献骨髓救助顾家儿子,说不定对顾维钧的管理理念也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也许是这样,更有可能的是,救下具有狼性精神的儿子,会不会传播更多的狼性?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是在弘扬良好的社会道德,而是扩大和传播狼性的社会基础了。刘亦文抢白道。韩江林看了刘亦文一眼。没想到平时谨言慎行的刘亦文,在失去机关的监督语境后,说话竟然毫不客气,甚至还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可见,监督的环境与缺乏监督的环境对官员心理影响截然不同。
  病菌在传播过程中还有变异呢,但愿我们今天的工作不是扩大狼性精神基础,而是扩大优秀道德基础,与其开会坐而论道,论困难,不如深入实际,具体了解一下困难的症结在哪里。说着,韩江林站了起来往外走,会议室里的人跟着站起来,随着他往外走。
  韩江林站在车前,其它人上了车,团市委的高部长朝着韩江林走过来,说,我跟韩主任一个车。韩江林爽快地说,好。上了车后,韩江林说,毕竟去看望我们的工人,我们在前面带路。
  张部长说,市委分管领导很重视捐献骨髓这个事,要把这件事树立为企业家和工人血浓于水的深情,树立为新型劳资关系的典范,所以要求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说服张宏达。
  韩江林问,领导知道张宏达被顾维钧的狼嘴把心咬了一角的事情吗?
  不,不知道。
  不了解情况,乱发号施令干什么?韩江林有些生气,要是战争时期,不了解情况而随意发出命令,葬送的不仅仅是他领导的部队,而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张部长羞愧地闭嘴无言。
  来到张宏达租住的房子,街道干部得到指令,早已和房东一起等候在门前。大家下了车,簇拥着走进院子。
  这是专门修来向农民工出租的房子,三进间,四层楼。租的人家多,洗好衣服挂在院子里的凉衣绳上,犹如挂满了彩旗的万国公馆。穿过院子时,前面的人伸手把沉坠的凉衣绳举起,后面的人勾头穿过。韩江林心想,真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俗语了。
  走廊较宽,两边用砖砌起墙遮挡风雨,墙角摆着煤炉,煤炉旁搭着一个小架子,上面摆着砧板和碗筷,这狭小而敞开的空间是租房户们的厨房。
  一行人随房主涌进了张宏达的房间。张宏达的老婆因为孩子的事情深受刺激,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上不了工只得在家养病。张俊山队长以探望生病农民工的名义,带了很丰厚的礼物,一进门就说,家门老乡,领导让我们来看望你两口子,感谢农民工兄弟为深圳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房主的授意下,张宏达畏畏地站起身来,与张俊山握手,接过了张俊山递上前的东西。屋里太挤,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为了给电视摄影记者让出空间,韩江林退到墙边站着,透过花黑的蚊帐,他看到张宏达的老婆蛐蜷着身子躲在床上,面朝墙壁背朝来人,双手紧紧的抱着头,不愿听见外面带来的喧哗和吵闹。零乱的屋里弥漫着浓浓的汗味,早先韩江林完全可以忽略这种劳动人身上洗不掉的味道,现在他越来越不习惯了。从这种不习惯中,他感觉到与这些农民工兄弟之间愈来愈远的距离。
  张俊山把韩江林介绍给张宏达,韩江林握着他的手时,感觉粗糙的双手在轻微颤抖。不过,韩江林仍然从他木讷地望着韩江林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信赖,韩江林心里一热,握紧了张宏达的手摇了几摇,说,老张,好好招呼嫂子。
  嗯。张宏达说,我只有和她相依为命了。
  你今年多大?
  三十七。
  哦。韩江林大为惊讶,看不出满脸沧桑的张宏达居然只比他年长三岁。古人说岁月催人老,体现在张宏达身上却是苦难催人老。他说,你们还年轻,养好身体再生个儿子,需要办理什么手续,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出面帮你们办理。
  感谢韩主任。张宏达心里一热,重新握紧了韩江林的手。
  不用谢,办事处办事处,就是为农民工兄弟们办事嘛。说完这话时,韩江林心想,办事处在过去基本上是为领导办事,看来以后确实得多为农民工兄弟办事,把办事处办成农民工兄弟的家。
  睡在床上的张妻不堪其烦,披着散发跳下床,猛地推着来人,滚,滚出去,我孩子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你们的关心,你们的慰问又在哪里?现在要用我们的血了,就来慰问了,这不是黄鼠郎给鸡拜年吗?告诉你们,我们的血汗都被老板榨干了,你们要用我们的血,到老板身上去取。
  挤在屋里的人一轰而散,只有房东和街道干部留在屋里,帮助张宏达劝慰张宏达的老婆。
  韩江林走到屋外,看着院子里的万国彩旗,遥看远处的楼房,四下也是彩旗飘飘,好像都市里重大喜庆节日彩旗纷飞的情景。回首再看张宏达零乱、肮脏、弥漫着汗臭的屋子,韩江林脑子里浮现着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里所描述的工人生活场景。一个多世纪过去,这样的情景却在社会主义的中国重现,这是历史必然绕不过去的一次坎呢?还是历史回敬给伟大导师的嘲讽?作为一名政府官员,一位社会管理者,韩江林看到这种场景时,深感愧疚。农民工兄弟为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为政府创造着不断增长的税收,他们的生活境遇和生活条件却得不到明显的改善,面对着这些,作为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官员难道不应当感到耻辱吗?
  这些年来,国家是越来越富强了,但是,政府却消耗了国家财政增加的绝大部分费用,政府的大楼越来越高、装修越来越豪华,官员的工资越来越高,办公室条件越来越优越,住房越来越宽敞,乘坐的轿车逐年上档次,公共财政的阳光让政府官员一派喜气洋洋。但是,财富的创造者们,却仍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存,韩江林感觉到心痛,也为自己过去当县长时奢华的生活感到耻辱。他曾经看到一则资料,在农民工南下的二十年时间里,珠三角的经济总量增加了十多倍,公务员和国企员工的工资也增加上十多倍,南下的农民工工资却增加了一倍都不到。农民工的儿子从出生到二十岁南下打工,父亲原来拿五百元左右的工资,二十年后儿子进厂的工资仍然只有八百元左右。这些统计数据证明,二十年农民工用血汗养肥的并不是自己。在农民工是主人的国家里,农民工所创造的财富阳光却照不到自己,这种荒谬的现实延续下去,农民工创造的积极性必然大受挫折。
  眼前的这一切让韩江林感觉十分痛苦,觉得有必要对张宏达做些什么。当然,现在区劳动监察队的张俊山和团市委的高部长给张宏达夫妇带来的礼物,任何人都不能否定这里面的温情,以及其中包含的道德救赎成份。现在这种救赎却仍然是另有所图,当然不会为张宏达夫妇所接受。更何况这种慰问和道德救赎还带着记者前来,像其它类型和其它场合的官员慰问一样,具有很浓厚的做秀成分,农民工兄弟自然难于接受。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既然是做秀,自然就不是真心实意,它多少含着其它目的,或者是做给老百姓看,或者是做给上级看。通过电视传播,支付用一次秀的成本可以对全社会广而告之,收到千百倍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如果把这种做秀变成了一种真心实意的为人民服务,只需要换一种思维方式,改变一种工作作风,当然,还得花上超过做秀十倍的精力,换来群众百分之百的拥护,这是十分等值的事情。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尖锐,张宏达的老婆情绪失控。街道干部和房东无奈地走出房间,张宏达被推出来后,门在他身后很响地关上了。站在外面的人面面相觑,莫名地摇着头。张宏达蹲在地上,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劣质烟,掏了几次都掏不出烟来。张俊山灵巧地掏出红中华香烟,上前递到张宏达手里。张宏达放在嘴里叼着,在裤袋里摸火机,张俊山打燃了火凑上前,张宏达这才发现烟叼错了头。
  谢谢。点过了烟,张宏达感激地瞟了张俊山一眼,又望了一眼屋里,低着头阴着脸猛抽烟。
  韩江林见眼前的僵局无法打破,和张俊山小声交换了一下看法,说隔几天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来。张俊山同意以后,韩江林走到张宏达面前,说,对不起老哥,今天我们打搅你了。
  张宏达慌乱地站起来,握着韩江林的手,为难地说,婆娘是这个样子,我有心想帮也帮不了呀。
  韩江林心里一动,嘴上说,没事,人的思想需要转一个弯嘛,快过年了,你们回去过年呢还是在深圳过年?
  回去?到老家冷冷清清,我担心她的脑子更受不得刺激,不如在这里将就着过吧。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她,带她到处散散心,你俩个还年轻,来日长方呢,再生一个小宝宝,女人转移了注意力,思想上的负担减轻,其它的事情就好办了。
  交待一番后,告辞了张宏达离开。大伙出门上了车,韩江林坐在车上离开时,看到张宏达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开,韩江林心里一热,知道张宏达并不像所表现的这么绝情,事情仍然存在转机的希望。
第168章 祭奠情人
  年关越来越近,不管是电视上,还是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新春的喜庆气氛。
  每到此时,韩江林总有许多无法摆脱的俗务。家事方面,兰晓诗决定把父母亲接到深圳过年,置办年货等诸多事情需要办理。平时有联系的单位,对办事处工作给予过关照的有关方面领导需要走动走动,表示感谢。南原方面的领导也需要意思意思,年关时是最容易让领导注意自己的时刻,如果在政治上还希望有所发展,领导庙堂这柱香千万不可不烧。打铁还须本身硬,在业务工作方面,韩江林还想有所开拓,以创新工作内容的方式引起外界的注意。他准备举办一个农民工新春茶话会,邀请业绩突出受到表彰的农民工、贫困的农民工等出席茶话会,对他们进行慰问。不过,对于这项过去没有进行的工作,他还须征求两位副主任的意见。越是有权的单位,越可以独断专行,像办事处这种无权又无多少资源的单位,只有赢得人心才有可能赢得更多的人生转机。
  这一系列的事情搅得韩江林寝食难安。这一天晚上,在小韩丹睡了以后,他在和兰晓诗讨论过年的方案时,说,一想到过年这么复杂,世事这么复杂,真想像古人一样,驾鹤远行,寻一方山青水秀的清幽之地,远远地避开繁杂的人事。
  兰晓诗说,美国作家梭罗写了《瓦尔登湖》,希望人们过简朴生活,在大自然中寻找生活的意义,特别是人们面临经济危机时,简朴生活更是人们的向往。
  你的意思是说,繁杂的生活是社会安定、国家富强的标志之一?
  兰晓诗点点头,当然,拥有了相当的物质条件,拥有了足够的财富,人们才有可能过精致生活,过着相当精致甚至奢侈生活的西方人,因为资本主义发展的数百年时间里,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现在社会上一些人强调精致生活的理念,是因为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掌握了相当多的财富,普通老百姓还仅仅只能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韩江林看着兰晓诗的素面娇颜微笑。兰晓诗躲开他怪异的目光,问,笑什么?
  他说,我老婆不是富婆吗?可仍然素面朝天,并没有过精致生活嘛。
  你富吗?不到三万人民币的年薪,五千美元不到,只是西方失业工人所领社保救济金的一半,能够供老婆和儿子过精致生活吗?
  一句话说得韩江林汗颜,辩解道,工资数额不高,购买力可是不相等的,这样说来,普通工人每月一百美元的工资,更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了,当我们唱一首歌便拿走几十万的歌星,当然可以大赞国家盛世了,只是对于衣食尚可裹腹的百姓,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盛世,这样的盛世拿与世界其它国家相比较,实在要叫人笑掉大牙。
  歌星嘴里的盛世就像是封建士大夫扬雄、司马相如等赞美的西汉盛世一样,仅仅是为了宣传的需要。
  经典。韩江林说,我们的理想是全民族共同富裕,何日盛世的光辉才能够泽被百姓呢?
  古时候三代人的努力才有可能挤身贵族,要挤身世界盛世社会行列,同样需要三代人或者更多代人的努力。
  韩江林再想说什么,兰晓诗钻入他的怀里,微笑道,行啦,别把家里变成国家发展论坛,还是将功补过,考虑如何招待你的岳父母大人,看到我们妇唱夫随,才能抹去他们心里的阴影,你和罗丹的事情对他们的刺激太大了,还好,老人家经历过人生风雨的,能够原谅你已经不够错了。
  是。韩江林低下了头,想起他们在温暖的家里讨论过年的事情,罗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公墓里,遭遇受着风吹雨打。
  见他心事重重,兰晓诗搂紧他轻轻摇了几摇,问,老公,想什么呢?
  韩江林轻轻抚摸着兰晓诗美丽的脸,自言自语道,一个人的罪孽要多久才能赎清呢?
  兰晓诗朝着他翻了一下白眼,诡笑道,爱不是罪孽,不需要救赎,只不过社会的道德价值判断和舆论把它变成罪孽罢,每每想起罗丹姐姐,我也觉得她特别可怜,在我们享受着温情的时候,只在萧索的风在陪伴着她。
  韩江林不忍面对兰晓诗,把头偏转一边。兰晓诗坐正了身子,调皮地看着他,罗丹是不是很值得怀念,你是不是想她了?
  韩江林不能回答是,也不能回答不是,只是避开了兰晓诗的追问。
  兰晓诗板过韩江林的脸,与他的目光对视着,说,看到韩丹,我就看到她的影子,想起她为儿子做出的牺牲,我真的十分感激,明天,我们带儿子一起,去给她上坟,让她好好看一看儿子,好吗?
  韩江林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兰晓诗,见她满脸的真诚,韩江林感动地重新拥她入怀,晓诗,谢谢你的宽容。
  不用啦,兰晓微笑道,这就是我做人的雅量,我既然要老公宰相度里能行船,自然要给你树立一种榜样,不然成了对他人讲组织纪律,对自己自由主义了。
  韩江林亲昵地拍了拍她漂亮的脸蛋,什么话到了这张嘴里,都像裹了蜜糖一般让人心里甜蜜蜜的。
  早晨,韩江林起床时,兰晓诗已经把韩丹收拾得焕然一新,客厅的门口放着一只提蓝,里面准备着香纸等祭物。见兰晓诗这么有心,韩江林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兰晓诗见韩江林只顾看着小韩丹,催促道,快去洗漱,姐姐等我们呢。
  兰晓诗对韩丹说,我们宝宝今天要和哥哥一起出门,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美女看了都爱上我们的宝宝。在儿子面前不说罗丹,只说美女,这是兰晓诗跟韩江林的约定。
  他们出门的时候,春兰和小莲带着海军和罗丹的大儿子、韩丹的哥哥邓友福站在车前。兰晓诗本来准备接福仔过来住的,但两人在同一所小学的同一个班上,来去有伴,和海军在一起生活习惯了,不便打破他的习惯。
  韩江林几天没有见到福仔了,走过去抚摸了一下福仔的头,和海军打了招呼后,问福仔,你跟弟弟一起坐车呢,还是跟海军?
  两个男孩子立即跑到兰晓诗面前,要和弟弟一起坐车。福仔从兰晓诗手里抱过弟弟,晓诗说,福仔,别弄脏了弟弟的衣服。
  春兰说,开一个车又挤,我们这个车只有我和小莲了。
  韩江林正走向车库去开车,回头说,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带姐夫一起去转转?
  春兰想了一下,说,算啦,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呆着,静静地听他的音乐。
  兰晓诗说,姐应该多让姐夫出门晒晒冬阳。
  春兰没有说话,拉开车门上了车。韩江林把车开出来,海军跳上了副驾座,福仔和兰晓诗一起在后面。透过后视镜,韩江林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情景,一股融融的暖流包围了全身。
  公墓在一片斜坡上,在陵园停车场里停了车,海军和福仔下了车,一溜烟朝坡上跑去。兰晓诗把韩丹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慢慢朝坡上走去。韩江林在最后面跟着不停地朝前张望,在一片灰白色的碑林中,寻找罗丹的墓碑。每向上走一步,他的心情就沉重几分。原以为他和兰晓诗重逢以后,对于罗丹的怀念会减轻一些,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人与人的感情是不同类的,特别是他对于罗丹的怀念,已经深深地植入了灵魂深处。
  墓园里还有零星的人来祭祀,在新年到来的时候,人们同样希望把新年的欢乐带给孤寂地躺在地下的亲人们。另有一些碑墓前摆放着鲜花和祭品,看来这些天已经有亲人来过了。按照白云的风俗,人们一般只在清明节时扫墓,生活的丰富让人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怀念亲人了。
  福仔和海军跑到了罗丹的墓前,福仔站在墓碑前,怔怔地看着碑上的照片,牙齿紧咬着嘴唇,清辙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韩江林走到他身后,轻轻叫道,福仔。
  叔叔!福仔突然抱着他的双腿恸哭起来。韩江林的心被福仔的恸哭搅得乱乱的,他一边用梳理着福仔的头发,一边看着罗丹漂亮的照片,照片上的美丽女人用一惯温馨的微笑看着他,仿佛要叮嘱他什么。
  兰晓诗和春兰神情凝重,从篮子里拿出祭品,烧上了纸、点上了红烛。带着小韩丹向罗丹深深作辑祭拜。韩江林也让福仔鞠躬。
  做完了一切,兰晓诗拉过韩江林一同站在墓前,抱着韩丹蹲下来,捉着韩丹的小手抚摸着照片上罗丹的面颊,虔诚地说,放心吧,丹姐,我和江林会好好地把韩丹和福仔带大。
  安息吧。韩江林心说。人鬼两重天,一边是火热的生活,一边是冰冷的土地,令人感觉到人鬼相隔的惆怅与无奈。
  祭祀完毕,春兰和兰晓诗带着孩子走在了前头,韩江林频频回道与罗丹告别。忽然,手机铃声打破了眼前的悲怆气氛。韩江林掏出手机,见是刘亦文的号码,心里颇为不快,毫不客气地问,什么事?
  对不起,韩主任,有一个不好的消息需要向你报告。
  说吧。韩江林的语气很沉。
  刘亦文被呛了一下,稍事迟疑地说,昨天下午,丘小兵被文屯城关镇派出所拘留了。
  韩江林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
  具体情况鲍国际才清楚,他正在想办法营救,说目前暂时不要告诉你,省得你担心。
  韩江林大声说,你让鲍国际了解清楚,具体是什么事情,我要知道详细情况。
  兰晓诗和春兰听到他大声叫嚷,转过身来望着他。
  刘亦文说,韩主任,你看明天的农民工代表茶话会,是不是不要举行了?我们不是一级政府,没有慰问农民工的义务,过去也没有举行这样的茶话会,这事开了头,以后农民工凡事都来找我们,眼前的这几个人手应付不过来。
  茶话会按计划举行,这点小事天不会塌下来。挂了电话,韩江林大踏步往下走,待他走近,兰晓诗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韩江林看着兰晓诗,虽然他一向十分信任妻子,工作上重要的事情都喜欢让兰晓诗参谋,但眼前这种气氛,他不想让兰晓诗有更多的担心,说,没什么,你们几个回家,我到办公室处理一个事情。
  春兰见他情绪不好,叫住他,小韩,今天来见过罗丹,你不能再去办公室处理任何事情。
  为什么?
  说好听一点,是今天你的情绪不适宜于处理公务,说不好听一点,我觉得你的神色不对,最好忌忌脚,随我们到海边走一走,尝尝海鲜,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处理。
  兰晓诗眼巴巴地看着他,韩丹伸手出不断地拽他的衣服,晓诗趁机把韩丹塞进他的怀里,说,姐说得对,今天你就把一切都放心,好好陪陪韩丹吧。
  韩江林无法拒绝兰晓诗诚挚无欺的目光,只得抱紧了韩丹,跟随他们慢慢地下坡。
  来到停车场时,兰晓诗主动坐在驾驶座上,韩江林要抱着儿子坐在副驾座上,兰晓诗说,你和福仔坐到后面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海滩渡假村前。海滩冬日暖阳,风虽然比平时大一些,仍然呈现一派暖春的气象,海滩上挤满了渡假的人。春兰领头,带着大伙朝着一个稍为僻静的角落走去。海军和福仔到了海滩上,仿佛到了快乐的天堂,早已脱离了集体,像脱缰的小马一样跑来跑去。孩子是很容易忘记忧伤的,福仔早把墓地里带来的伤感抛到了脑后。韩丹在韩江林怀里咿哇地叫着,要和哥哥一起去戏闹,韩江林只得把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在沙地上走。
  三个女人走到一把阳伞底下,租了躺椅安静地靠着,望着孩子们在沙滩上快乐奔跑。韩丹看到福仔他们跑到阳伞那边去了,也拽着韩江林往阳伞下走。韩江林趁机带着他过去,把他交给兰晓诗。
  韩江林在椅子上躺下,丘小兵被拘留的事像噩梦一般缠绕着他。他本来想打电话直接问鲍国际情况,既然鲍国际没有直接告诉他,说明有不告诉他的理由,他应当沉得住气。他猜想这事八成与金矿的事情有关,如果是丘小兵个人的事情,鲍国际肯定打电话向他告丘小兵的仗了。因为从鲍国际平时的谈话里,他对韩江林安排丘小兵任矿长颇为不满,他是想对金矿的事大包大揽。丘小兵在中间横插一杠子,无论对于他想独断专行、还是想多沾些便宜,都是一颗巨大的绊脚石。
  老百姓常对仇人扬言,让他年都过不成。在年关前拘留丘小兵,无疑是某些人精心的布局,想让丘小兵和涉及到弘福金矿的人年都过不安逸,足见其用心何其阴险。韩江林担心丘小兵的安危,几次掏出手机想给鲍国际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转而拨打郑虹的电话,询问郑虹明天南原农民工茶话会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郑虹在电话里承诺,准备工作做得细致充分,让韩江林一百个放心。韩江林交待准备好给农民工的奖品和红包,尤其中要准备好给张宏达两口子的慰问金。
  韩江林平时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这会儿郑虹感觉不对头,问,韩主任,你,没有什么事吧?
  没,没有,韩江林说,今年是我们第一次举办农民工茶话会,还邀请了劳动局的领导和电视记者到场,我们一定要表现南原的精神和形象。
  郑虹笑道,放心吧,亲爱的韩主任,牛皮不是人吹的,火车不是人推的,我们办事处在伟大、光明、正确的韩主任领导下,出现了日新月异、天翻地覆的变化,肯定会向深圳社会各界展示我们良好的精神风貌。
  吹吧,你,等到有机会,推荐你上中央电视台去和赵本山大哥同台忽悠,让郑虹小姐过一把电视明星的瘾。
  别别,咱小女子,还是老老实实在办事处当韩主任的小秘就行。说到这里,郑虹忽然想到起小秘与小蜜同音,一时口误,格格笑着挂了电话。
  郑虹快乐的情绪感染了韩江林,通过电话后,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由阴转晴,转过身微笑着面对在沙滩上戏闹的晓诗和孩子们。
  孩子们在沙滩上玩了个尽兴,大家在附近的海鲜馆里饱尝一顿海鲜。回家的路上,韩江林开车,回头见韩丹伏在兰晓诗怀里安静地睡着了。韩江林心想,孩子真是属狗的,虽然与兰晓诗没有血缘关系,居然对兰晓诗这么依恋。
  兰晓诗把韩丹安顿睡下后,媚眼里流露出一种懒慵的情绪。韩江林明白她需要什么,两人在床上躺下,兰晓诗悄悄朝他靠了过来,整个身子像蛇一般缠绕着他。她温润的嘴轻吻着韩江林的耳垂,朝着他的嘴移动过来时,韩江林伸手挡住了她,轻声说,睡吧。
  兰晓诗被泼了冷水,激情受到打击,索然地摊开了身子。对不起。韩江林抚摸着她的脸,满心歉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兰晓诗侧目用亮亮的眼睛看着他,没关系。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今天在你和我之间,隔着一个罗丹。
  没有,请你这要这样想。
  兰晓诗叹了一口气,假装大度地说,你还怀念她,说明你这人心肠不坏,还能够有一点侠义心肠。
  这是哪对哪呢?韩江林笑了起来,明天事情多,我得好好想想。
  你想吧,我睡了。兰晓诗说着,窝进韩江林怀里,稍一会就发出轻匀的呼吸声。韩江林搂着女人软若无骨的身体,心想,做女人心思浅浅的,真是幸福,可以一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就睡着。他梳理着明天需要处理的事,又想想罗丹,心儿竟然还有些酸酸的。
第169章 民工兄弟
  要邀请的人数比较多,南原农民工茶话会安排在附近一所中学的食堂里举行。韩江林到办公室之前,先到中学查看会场的布置情况。会场挂上了会标、鲜艳的彩旗彩带,洋溢着热烈隆重的喜庆气氛,最具创意是天花板上悬浮着大大小小的氢气球。这是郑虹的小点子,她说,农民工兄弟就餐以后,可以包一点糖果,拿着一两个气球回家,这样能够把茶话会的温情和喜庆带回去,让孩子或其它同事分享一点新年的快乐。
  韩江林打电话给郑虹,对她所做的准备工作给予口头表扬。郑虹汇报说,她在附近的打印室里做领导座牌,要韩江林仔细检查一遍,看看会场还有哪些地方布置不恰当,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韩江林平时极为反对形式主义,更多注重实质性的东西,不喜欢把时间和精力过多浪费在形式上面,说,形式是次要的,茶话会主要体现党和政府对农民工兄弟的关怀。郑虹说,这点没问题,不仅以韩主任为代表的南原市政府办事处关怀农民工兄弟,连深圳市的领导也十分重视这种形式,说这是外地办事处第一次组织农民工茶话会,很有代表性,区政府的分管领导得知我们举办茶话会和表彰优秀农民工以后,昨天下午特别查看了会场,表态支助茶话会二十万元。
  这个意外的情况让韩江林大吃一惊,生气地问,这个情况你怎么不汇报?
  你的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刘主任全程陪同检查。
  韩江林想起昨在下午手机没电了,怪不得郑虹联系不上。刘亦文出面陪同,也不算失礼。
  郑虹说,区政府出面邀请了市电视台的记者,临近聘请有南原农民工的企业,纷纷表示出面参加茶话会,我们担心到时候场面沉闷,没有请示你就邀请了南原市在深圳欢乐谷、世界之窗演出的民族歌舞队,还借你的名义请张闻天张总赞助了几名歌手,包括着名歌手乔惠娜。
  郑虹一口一个借你的名义,韩江林听得笑了起来,他很喜欢郑虹这种有创造性的工作人员,这种人能够承担很大的责任,派出去主持一方面工作的话,很快就能够显示出超强的组织能力,过人的才华。但是,行政机关中并不需要具有创新性的人才,更倾向于坚定的支持者和执行者,特别是当领导才能并不突出的时候,下属超强的才华反而因为得不到发挥,就像生长受到压抑的树,会长得奇形怪状、惨不忍睹。
  韩江林说,有了歌舞表演,茶话会的议程不是要改动了吗?
  改动的最新议程我已经放在你的办公桌上,等待你最后审定后,中午我再一一落实,我和刘主任的想法是,如果单纯是领导发言,农民工发言,这样气氛可能显得沉闷,既然电视台要来录播,趁机推出我们民族风情节目,对南原的民族文化、对办事处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还能够活跃现场的气氛,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按照一般领导的把关原则,这时候肯定会回答郑虹,好,等我到办公室审查以后,你再落实。韩江林觉得这样会制约下属创造性,打击下属的工作热情,决定先肯定她的做法,说,你的想法很好,你先按照你设定的议程安排,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我们再来临时调整。
  回办公室的路上,韩江林想到区政府的领导不仅前来参加茶话会,还主动提出支助经费,这一方面反映深圳财政的财大气粗,另一方面则反映出政府执政理念的变化,开始重视对外来农民工的人文关怀。利用茶话会、座谈会等形式,把农民工、政府官员和企业家拢在一起,进行平等的交流对话,对于提高农民工的地位,增加三者之间的沟通了解,增加相互之间的信任,对于减少矛盾纠纷,推动社会和谐无疑具有积极的作用。同时,通过表彰南原市的优秀农民工,等于向政府领导和企业家隆重推介了南原农民工,对于促进南原农民工在深圳的就业也将具有积极的意义。
  在办公桌上,方方正正地摆放着改动后的茶话会程序。看完以后,韩江林本想作细节上的个别改动,心想,这种改动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不如到时候在见事而行,于是放弃了改动的想法,充分尊重郑虹的意见。
  他刚把想法利用短讯发了出去,刘亦文推门进来,韩江林说,茶话会的议程我看了,很不错,就这样办。
  这是个大事,区政府的领导要出席,我们临时改动了议程,昨天来不及向你汇报,我还担心安排不过来呢,幸好郑虹这姑娘很能干。
  韩江林点头表示赞同。刘亦文说,这件事你知道了,我不再汇报了,刚才鲍国际来了电话,说今天早上去公安局领丘小兵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江林瞪大眼睛直视着刘亦文。刘亦文避开他的目光,说,据说是有人告丘小兵破坏国家矿产资源,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接到报告以后,签字叫派出所上山把丘小兵拘留起来。
  什么人告的,查清楚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关键是我们的证件一切手续齐全,公安局在这种情况下还派人拘留丘小兵,我感觉这里面很有名堂。
  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得到解决?
  余书记上南原办事去了,鲍国际没有能够找到他,昨晚和余书记通过电话以后,余书记直接叫公安局长放人,说不能干扰文屯的招商引资工作,公安局长了解情况以后,说这件事情纯粹是诬告,已经命令派出所放人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事情倒是简单解决了,我想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下面那座金矿为什么一直生产,没有任何人说他破产矿产资源什么的,偏偏我们刚开采不到半年,就出现了有针对性的告状?
  韩江林也觉得这里面的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有些想法还不能对刘亦文说,于是说了一句,人出来了就好,下一步更要注意手续问题,缺什么补什么,不能让人揪辫子,另外就是要与县里相关部门搞好关系,采矿对我们这样的穷单位是一件好事情,不能把好事办坏了。
  是。刘亦文毕恭毕敬地说,在韩江林领导的这一段时间,办事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金矿给办事处员工带来的收益,让刘亦文从心底里对韩江林服服帖贴。
  事情说完,刘亦文身子还没有动,韩江林诧异地问,还有事吗?
  刘亦文欲言又止,有一个事情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
  茶话会的形式很好,表彰优秀农民工也很好,只是我觉得由办事处拿出资金来救助贫困的农民工,我不太理解,办事处是派出机构,不是一级政府,没有对贫困农民工救助的义务,我们救助贫困农民工,了解的人说我们的仁义心肠,不了解的人会说我们别有所图,把办事处办成了政府;办事处没有这笔预算经费,一旦开了头,以后我们不知上哪儿找这笔钱来补这个窟窿;再说农民工在家里有田地,有房产,在深圳混不下去,回家还有饭吃,没有必要在这里死赖下去,倒是我们,一旦在城市和机会混不下去,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一碗饭吃。
  韩江林微笑着听完刘亦文的话,按照一般的想法,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是一般的官员的想法。韩江林认为自己按照政治家的思想来做事,关注社情民生,而不是官员的朴素的思想。政治家奴役物质,官员被物质奴役。官员就是一个吸附资源的原子核,任何东西到了他的周围,都在吸附近来,或加以控制。政治家则把思想凌驾于物质之上,他控制物质但绝对不占有。政治家手里所掌握的物质都是用来赢得政治声誉、赢得人心、赢得民心。纵观中外历史,高明的政治家到最后除了民心,除了他所确立的政治理念,以及用他的政治理念所建立的国家以外,他一贫如洗;而处于国家政治核心地位的高官,把所有权利用于谋求经济利益时,他最后输掉的不仅是民心,不仅是政权,甚至还搭上自己的性命。
  韩江林尽管目前地位卑微,但他觉得应当以一个政治家的胸怀做事,关爱百姓而不是关爱金钱。只有不断地向普通百姓撤播关爱的阳光,即使他的仕途没有出现转机、人生没有出现转机,但这种爱也会扩展他的胸怀,温暖和慰籍他和其它人的心灵。
  韩江林说,我们可以用小金库那笔钱来应付这一摊子事,目前能做就做吧,至于将来是否能做,怎么做,那是将来的事,随着经济积累越来越多,我想政府能为百姓所做的事情只会更多而不是更少。
  刘亦文似乎没有听懂他所说的话,或者一般的政府官员总是以自己的主观意志为主导,甚至不屑于听进别人的话,这也是为什么政府官员容易与百姓产生隔膜的重要原因之一。他说,用预算外经费支出的票据冲出来的那笔钱,以后有可能用来应付市里领导过来的额外开支,到时候领导提出额外的要求,我们又应付不了,得罪领导的话,还不把我们一辈子雪葬在这里了?
  韩江林笑道,丘小兵说,在深圳美女都能够多看几个,哪里是什么雪葬?何况深圳的基础设施条件好,让我们在这里,等于把我们的享受推前了几十年呢。
  刘亦文也笑了,你还是在推销你的苹果理论哟,在内地只能吃到社会财富和公共财政之树结出的五个苹果,于是总想派人到深圳这里来,深圳人能吃十多个苹果,农民工至少也能吃七八个苹果,生活质量一下子上来了,然后留在内地的人数少了,公共财富分摊到每人头上的苹果数量也上升到六七个,这是数学经济法则,与政治法则不相融,老百姓说,锦衣如不还乡,还不如一件破衣被,我在办事处当这个副主任,政治待遇相当于副县级,在老家人眼里连一个车间主任都不如呢。
  韩江林想到早年到白云天华山庙里抽的一柱签,上面说:“锦衣原无还乡日,荣华凋零遇双亲”,联系起自己的人生经历,还颇应验了其中的句子。他当县长的时候可谓锦衣荣华,却没有任何归宿感,甚至身世为何都不知道。等到他终于找到了亲生母亲,知道了亲生父亲为谁,他恰恰从县长的位置上退下来。蹊巧的是,负责查处他的居然是他亲生父亲。韩江林的身世注定了他比一般人少一些家乡和亲戚观念,像刘亦文这类人,亲戚朋友构成了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网络资源,并成为影响人生价值判断的重要标准。他的人生这没有这种负荷,真不知道是喜呢还是忧。
  韩江林说,区政府不是赞助我们二十万吗?这二十万应付我们这个茶话会和奖励还有盈余,加上能够借助茶话会把南原的民族节目推上电视台,无形中为南原民族原生态文化打了广告,可谓一箭双雕,区政府这么大力支持,说明我们现在所做的这项工作具有前瞻性,其社会意义不言而喻。
  前瞻性倒是不错,我担心的是跑得太快,到最后我们体力不支,无力收场。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向企业家求助,请求他们支援。
  你把我们的企业家想象得太好了,说实在话,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催生企业家乐善好施的道德基础,政府体制也没有建立促进企业家捐钱从事善良事业的体制和机制,偶然的善心不足以支撑起一座善良的道德大厦。
  韩江林认为刘亦文上了一定年纪,长期处于机关的封闭状态,已经不适宜于讨论创新型的事业。鲍国际不停地在社会中活动,总是从新的事物中寻找新的发财和发展机遇,因而对新事物保持着相当的敏感性,在接受新事物方面比刘亦文要强得多,更适合于讨论问题,提出更好的参考性意见。
  韩江林想起历史上诸多的参谋,参谋成功的几率与年龄有很大的关系。姜子牙八十多岁出山有成就,他一直躲在僻静角落观察社会形势的变化,对所需采取的战略成竹在胸,只需要在实践中运用了。诸葛亮在南阳躬耕时,对形势的判断也十分精确,但是,他一旦进入了蜀国宰相的位置以后,他在茅庐中对刘备所谋划的战略也止于立国蜀地,于是后来不顾蜀国弱小,反复兴兵,弄得蜀国越来越弱,在战争中甚至不听魏延的奇计,表现出极度保守的一面。国力不足又不断兴兵,加上听不进奇谋,预示着蜀国离败亡不远了。李自成在没有牛金星等破落举人参谋时,尚表现了农民起义领导积极进取的一面,待牛金星在起义队伍中的份量越来越重时,不仅起义队伍的目标、方向和士气出现了变化,甚至整个队伍的性质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同为举人,李岩因为年轻,比金牛星表现出更积极,更能接受新事物,对形势判断更加精准,偏生又不能为牛金星等所容,杀害李岩可以说是李自成败亡的转折点。
  见韩江林没有采纳意见,刘亦文说,鲍国际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想法。
  韩江林看着刘亦文轻轻哦了一声,但并没有多说什么。目前是行政首长负责制,首长就是第一责任人,法人代表,在处理行政事务方面,十个副职的意见抵不上正职一句话,一个成熟的方案抵不上正职的一条更新意见。有人说这是专断,首先负责制本身就是让首长专断。在首长负责制的基础上,再提什么管理民主,这是一个十分荒谬的逻辑。如果提唱民主了,重大决定由集体领导决定了,又何谓首长负责制?充其量开会研究,听取其它副职的意见,只不是让其它负责人充当议员、充当参谋的角色罢了。如果参谋自以为自己的决定正确,联系其它参谋人员逼首长按他们的意见做出决定,这并不是民主,而是赤裸裸的逼宫行为,天底下有哪一位皇帝会答应参谋逼宫呢?
  刘亦文见韩江林不说话,知道再说这个事情已是白费口舌了,站起来准备离开,说,中午宴请南原的几位企业家,张宏达夫妇另外安排呢,还是与这些企业家一起?
  一起,一起。韩江林说,单独给他们的慰问金准备好,到时候由我亲自递给他们。
  没问题。刘亦文说着关上门出去。
  韩江林不放心丘小兵的事情,拿起电话拨打了鲍国际的手机。鲍国际在电话里大声向韩江林道歉,并把丘小兵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韩江林说,金矿防守那么严密,派出所的人怎么到上面抓的丘小兵?
  我看是有人背后主使,他们采取了诱骗的策略,安监局打电话叫丘小兵汇报金矿安全生产情况,丘小兵一到安监局,就被等候在局里的公安人员拘留起来。
  自投罗网,挺乖的嘛。韩江林笑道,金矿的生产受到了影响吗?
  没有。鲍国际肯定地说,现在金矿到了一个富矿带上,每天就像从地上拣钱一样,我们给采矿队加了薪,让他们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停止生产。
  好,韩江林说,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金矿不能停止生产,现在天寒地冻,适当给民工增加一点工资,生活搞好一些,做一些安抚的工作,你要记住,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放心,放心,我现在基本上都在山上抓生产呢,本来我准备回深圳向你具体汇报,并参加年终总结会,出了丘小兵这档子事,这里还暂时离不开,有什么指示你电话里说吧。
  韩江林说,我叫郑虹把办事处一些最新的信息,和一些决定通过短讯征求你的意见,特别是救助农民工的方案,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鲍国际说,民间有语,救急不救贫,救贫是政府的事,不是我们办事处的事,我想救助方式可不可以改变基金的形式,办事处每年拿出一定的钱作为救助基金,需要的民工可以申请,但以他们解决困难以后,应当归还基金,这样可以让基金滚动起来,以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救助更多需要救助的人。
  韩江林眼睛一亮,觉得鲍国际这是一个新的想法和点子,爽朗地说,你说的这个建议很好,以后我们成立农民工救助基金。
  鲍国际听到建议被采纳,高兴地笑了起来,说,丘小兵已经出来了,我现在开车去接他,请韩县长韩主任放心好了,金矿的事有我在,也请放心,在文屯这里,书记和县长永远站在我们这边。
  鲍国际这是一种暗示,韩江林已经猜到了他所指为何,只是笑笑说,你把丘小兵带山上以后,顺便买一串鞭炮,给丘小兵接风洗尘。
  好的。鲍国际愉快地答应下来。
  刚挂电话,门上敲了几声,韩江林回过头,见是郑虹站在门口兴奋地说,韩主任,我回来了。
  韩江林指了指沙发,说,坐,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好了,郑虹说,韩主任要不要再去检查一遍?
  韩江林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办事,我放心。
  郑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办公桌上,这是给张宏达夫妇准备的慰问金,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两口子已经来到路上了。
  韩江林看了看时间,问,南原的那几位老板还到办事处来吗?
  我安排他们直接到酒店。
  韩江林满意地点点头,等我和张宏达两口子见过面,再一起过去。
  郑虹答应着出去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出现在门口,说,韩主任,张家大哥大嫂来了。韩江林看到郑虹身后的张宏达夫妇,赶紧站起来迎接,拉着张宏达的手到了沙发边,请坐,小郑,两杯热茶。
  哎,郑虹用甜美的声音响亮地回答。
  张宏达老婆畏畏地坐在张宏达身边,身子不经意地往男人身上靠。韩江林见她的气色好在许多,心想,时间还真是神医妙手,能够抚平心灵的伤痛。他对说服张宏达捐献骨髓又增加了几分信心。反思自己的行为,表面上是慰问遭遇受苦难的张宏达夫妇,实际上目的还是说服张宏达答应捐献骨髓,救助狼心狗肺的老板顾维钧的儿子。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精心谋划的,张宏达则被蒙在鼓里。这有点像张宏达老婆先前所骂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但要办成事情,不用点策略,不给点温情,又怎么能够达到目的呢?
  韩江林已经详细地调查过张宏达的社会关系,他有一个堂弟张红星曾经和韩江林是党校青干班的同学,现在县里任局长。韩江林知道张宏达很佩服这个堂弟,便以张红星为由头,和张宏达拉起了家常,双方的心理距离很快就缩短了。
  天南地北地海侃了一阵,韩江林眼看时机成熟,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信封,说,你们遭受这样大的事情,我们办事处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年关快到了,大家凑了一万块钱给你们,好好过一个年,休息的时候带嫂子到周边围一围,让嫂子身体好,心情好时,再生一个好宝宝。
  一句话说得张宏达婆娘满脸绯红,看得出她心里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韩江林把住了她的脉,话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韩江林把钱递给张宏达时,心地纯朴的张宏达还慌乱地摇手拒绝,我怎么好要你们的钱呢?
  给你就收下吧,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
  女人到底眼浅,怕张宏达不愿意接手,到嘴的肉飞掉,悄悄用手肘暗示张宏达。张宏达接受了钱以后,双手紧紧地捏着,眼睛看着韩江林,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韩主任,你真是大好人,我没见到当这么大的官,还有像你这样待人谦和的。
  韩江林笑道,对老百姓越谦和,官才越当得大呢,只是我们没有机会接触吧。
  张宏达婆娘灵机一动,说,韩主任年轻,心又这么好,以后肯定还会当更大的官呢。
  借你的吉言,等会儿我可以敬嫂子和张大哥一杯酒了。
  你待我们这么好,该我们敬你酒呢。女人一旦放开了,适应了环境,嘴巴显得比男人能说会道多了。
  张宏达真诚地说,韩主任,你待我们比兄弟还亲,以后有用得着我老张的地方,招呼一声,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是典型的江湖语言,却表达了内心的一片感激之情。
  韩江林需要的正是这句话,今天所做的这一切,正是需要他的感谢。但韩江林此时不能把要求说出来。一旦说出要求,今天的慰问就变了味道,它就不是感情,不是抚慰的温暖阳光,而是冷冰冰的交易了。感情是千金,变成交易一钱不值。在这种时候,傻子也不会把价值千金的感情贬值为一钱不值的交易,更何况聪明如韩江林者呢?
  韩江林又与张宏达称兄道弟一番,两人俨然如情深意浓的兄弟。
第170章 金蝉脱壳
  韩江林受到张闻天邀请,一起出席南原“民族歌曲大家唱”兼民族原创歌曲光碟首发仪式。一行人正月十四飞到南原,活动安排了正月十六,正月十五这天没有活动安排,韩江林便与接替他出任白云县长的原纪委书记马卫东联系,建议由县政府出面邀请张闻天一行到白云观光,参加白云正月十五的舞龙嘘花狂欢活动。
  舞龙嘘花是白云最富有民族特色的节日,强健的汉子们挥舞着龙灯在炽烈的火海里穿行,被焰火点燃的龙灯宛如一条金色的游龙,也被称为勇敢者的活动。龙灯被焰火烧得只剩下骨架,则说明来年十调雨顺、六畜兴旺,因此,舞龙汉子们千方百计把龙灯舞得翻江倒海、神出鬼没,以此赢得更多的焰龙炽烤,围观群众的阵阵喝彩像一阵阵欢乐的热浪,把现场的气氛不断地推向高潮。
  为了突出政绩的原因,任何继任的领导都不会步前任的后尘,不会在前任的蓝图上添砖加瓦,而是想尽办法推翻前任的蓝图,另辟蹊径以扩大政治影响,以此获得领导的青睐和群众的赞扬,谋求获得更多的升迁机会。屠晋平主政白云时就着手把正月十五作为民族风情系列品牌来进行打造,时至今日,这是除了南原民族风情节之外,现任白云领导还在继续花费精力打造的唯一的项目。说明这个民族狂欢节日所具有的特殊吸引力。
  听了韩江林介绍的情况,马卫东十分仗义,当天即派车到南原宾馆来接韩江林一行。下午五点到了白云大酒店,还没下车,看到大酒店门口张灯结彩,远处街上传来阵阵锣鼓声,韩江林隔着车窗遥望笼罩在白云上空的迷蒙夜色,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心里萌生出淡淡的失落情绪。
  马卫东和新任县政府办主任吴传亚等候在宾馆楼前,韩江林一下车,两人立即上前,围着韩江林又是握手又是寒喧,韩江林怕冷落了张闻天等人,主动让出了主角的位置,隆重把他推介给马卫东,并暗示吴传亚转移重心。不管韩江林如何费心思,还是不能改变目前的态势,大家簇拥着他进了白云晚唱包间。房间依然修饰如旧,面对着旧景,想起旧情种种,韩江林心情还真有说不出的压抑。他原以为自己摆脱了辞职离开带来的梦魇,看来,它仍然像一条蛇蛰伏在他的身体里,只等适合的时机就会抬起头来,狠狠地撕咬他。
  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原来是精心安排的五步蛇炖土鸡,其它菜则安排具有白云特色的东西。他完全明白吴传亚如此安排的心意,想通过隆重的接待表达心意,想以此抚慰韩江林的心,他不由得多看了吴传亚几眼,在心里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不管是主人还是张闻天,仍然有意把韩江林身边的位置让给了乔惠娜,韩江林左手的位置则是马卫东。见菜上齐,马卫东靠近韩江林耳边,低声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问,韩县,韩秘,今天我们喝二十年陈酝茅台,怎么样?
  韩江林知道二十年陈酝茅台的价格接近万元一瓶,在座的都是能喝的,哪怕是四位女士,平时不喝酒,要是发挥起来,喝个半斤八两也不在话下。满满一桌人,要喝二十年陈酝茅台,暗暗地算一下帐,吓得他心惊肉跳。志向似乎源于地位变化,一个人地位发生变化,思维方式也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旷达。
  韩江林在任县长待人客气热情,在圈子中留下了热情豪爽的名气,与今天的马卫东比较起来,依然是天下与地下,整整低了一个档次。他侧目看了马卫东一眼,心想,原来县里靠找米下锅,找钱来接待。现在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国家实行了转移支付的财政政策,除了工资有了保障外,每年每个县另外匹配数千万的发展资金,这发展资金有许多都被县长们用于发展关系,发展酒桌上的生产力了。原来当县长有压力,现在当县长手里有钱,自然财大气粗,可以尽情地释放大度和豪放了。
  马卫东现实的表现与韩江林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远,令他大为意外。纪委书记时的马卫东,在接人待物等需花钱的事情上,表现得近乎过分地谨小慎微,好像怕踩死蚂蚁啃骨头一般害怕。据说出任县长以后,摇身一变,成了会享受的顽主,不仅行为表现变成豪放大度,也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了。这令韩江林想起一位教皇,在当红衣主教时,表现得近乎残酷的清心寡欲,在被推上教皇位置以后,地位到了一个顶峰,行为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变成异常的淫邪。
  韩江林读过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里面描述几位人物落魄与发达的前后对照:光武帝刘秀贫困时,与李通因为欠税款的事到严尤那里打官司,严尤感到奇怪就多看了他几眼,回去后,光武帝对李通说,严尤盯着你看了吗,意思是被严尤盯着看是一件十分得意的事。另一位鄂西林相公,作郎中时在《辛丑元日》云:“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咏怀》云:“看来四十犹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玩其词,若不料此后之出将入相者。及其为七省经略,《在金中丞席上》云:“问心都是酬恩客,屈指谁为济世才?”《登甲秀楼》绝句云:“炊烟卓午散轻丝,十万人家饭熟时。问讯何年招济火,斜阳满树武乡祠。”袁枚说他,“居然以武侯(诸葛亮)自命,皆与未得志时气象迥异。”
  马卫东此时也算得与前时气象迥异了。韩江林倒是觉得,人的内心世界与职位并无多大关连,职位带来的语言与形象变化,并不等于内心精神世界的变化。“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说的外人对他人精神世界的不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是进亦忧,退亦忧。”有了这一层境界,方能有生怕自己做不好工作而颤颤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果因为职位变化而气势也发生变化,说明此人不过是一株缺乏定力的墙头之草,风吹之则两边倒。有职有权时,可能还有一些儿人样,无职无权时,只怕就与街头落魄的流浪儿无异了。
  这样想时,韩江林不得不抬起头虚应马卫东的话时,便流露出一种浅浅的微笑,这种表情自然是出于淡然的自信,不过,在内心深处,韩江林偶然会感到心酸。面对马卫东今日的表现,韩江林十分后悔当初的草率,没有把握住机会。兰晓诗激起他的官欲时,对他最为刺激的一句话就是,与其把机会和职位让与无德无能的人,不如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登上更大的职位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在县长任上还是能够做一些事情的,如果当初推着苟政达走,而不是听凭手下的弟兄们试图推翻苟政达,以便取得代之,即使他现在仍然是白云的县长,他离书记的职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苟政达是一个政治素质高但脑水不多的书记,发展到现在,白云的大主意有可能都是他拿,或许他已经成了不是书记的书记,成为真正的白云“王”了。
  人皆为一己之私利,即使是表面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结盟。韩江林与吴传亚可算是同窗老友了,在此时的桌面上,吴传亚在内心上仍然与他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亲近。但是,表面上他很注意节制,对韩江林带着浅尝辄止的微笑,对马卫东则是花团锦簇般的热情迎合。这种迎合或许更多是职位的原因带来的,这就好比饮一杯酒,他以真诚的方式递给韩江林的,是三十八度的茅台,而敬给马卫东的是五十六度的二锅头,三十八度的茅台已经没有了真正茅台的滋味了。更何况官场人际关系并非一杯酒水那么简单。
  酒过三巡,现场的气氛热烈起来,今日的酒桌核心并非属于韩江林,而是属于马卫东的。白云的几位干部自然不必说,就是张总与他手下的几位美女,都频频举杯向马卫东敬酒。“不信但看席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增广贤文上的这句话,算得今日酒席上的注解。韩江林这才体会到,马卫东对他的热情极有可能是想在老县长面前,表现一番今日的得意吧。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马卫东并不缺智慧,倒是韩江林缺乏社会生活的经验了。
  受韩江林情绪影响,坐在他身边的乔惠娜也淡定地端坐着,脸上始终保持礼貌的微笑。趁桌面混乱时,她侧身悄声问,今天你情绪不高,是不是因为回到了折戟沉沙之地?还是白云的旧情人让你挂欠,分了心思?
  韩江林一怔,笑着拿起酒杯与乔惠娜的酒杯碰了一下,说,说哪儿的话,我哪来什么旧情人?
  那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让你感觉不是滋味了
  韩江林在她桃花般红润的脸上盯了一眼,心想,这女人倒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张开嘴咕噜把酒倒进了喉咙,胸中泛起一股苦涩。除非前后任一直是上下级关系,否则,前任与后任官员是很难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今日的尴尬算得是自找了。
  锣鼓声由远而近,在宾馆的院子里响了起来。韩江林想起先前由龙灯而引发的群众围攻政府和公安局事件,既让他心有余悸同时又有几分自得,面对混乱场面临危不惧,处置得当,是他在官场中不多的得意之笔。歌手们没有见过龙灯,跟着涌到窗前观看。有两个从前门跑出去了。乔惠娜拉了一下韩江林的手,说,走,跟我当导游去。
  宾馆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三个酒杯,还有糯米粑和糖果。拿着龙宝的人念着传统的祝辞:
  一贺党的政策好。
  嚯!舞龙的人群随声附和。
  二贺百姓得祥和哟。
  嚯!
  三贺老板全家人康泰呀。
  嚯!
  四贺四季发财。
  嚯!
  五贺五子登科。
  嚯!
  六贺禄位高升。
  嚯!
  七贺七星高照。
  嚯!
  八贺八方来财。
  嚯!
  九贺九龙进宝。
  嚯!
  十贺国富民强。
  嚯!
  老板家左有金龙来进宝。
  嚯!
  右有白虎来朝阳。
  嚯!
  住在龙头出天子。
  嚯!
  住在龙尾出状元。
  嚯!
  乔惠娜小声对韩江林说,这贺辞倒有意思,不古也不现代。
  这体现了与时俱进。
  妙!妙极!乔惠娜抚掌一笑。
  韩江林诧异地看了乔惠娜一眼。
  一句顶一万句,这就是中国语言的精妙之处,犹如这贺辞,不管内容是什么,反正听起来叫人心里舒服,在新年里图个吉利,听着这些吉利话,谁还不愿意慷慨解囊?
  韩江林心想,并不是谁都愿意为图吉利慷慨解囊的,当初他和养父过新年时,每每听到龙灯就关灯闭户,等龙灯过去才开灯,就是不愿意给龙灯封上二元的红包,当然,不是不愿,而是一两元钱对当时的他们和很多人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时人们玩龙灯一般都要先发贴子,主人接了贴子,龙灯才会上门拜贺,否则并不轻易上门。近些年来,老百姓的收入丰厚了些,加上政府大力引导,白云的龙灯会才开始热闹起来。龙灯作为民间娱乐和文化,更多地体现了经济发展的结果,没有经济发展,就缺乏龙灯文化发展的社会基础。
  在龙灯向主人家敬贺辞时,主人端着酒依次向扛龙的汉子们敬酒。舞龙汉子们因为等会儿要面对嘘花火药筒,头戴钢盔,袒脸露臂,用烟锅灰把脸抹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会儿喝几杯酒上肚,正好暖和身子。乔惠娜看着汉子们的打扮,靠近着韩江林,哆嗦身子拢紧了大衣领,说,天寒地冻,这么玩不感冒吗?
  韩江林笑道,苗家汉子胸膛里烧燃着一团火。
  乔惠娜举起绣花拳捶了他一下,我看你就冷得像一团冰,不是吗?
  韩江林答非所问地说,待会儿你就会看到他们赤臂上阵,在烟花火海里冲锋陷阵。
  娱乐往往是生活和战争的形式演化而来的,苗家保存着舞龙嘘花的风俗,是不是古代某种战争场景的演绎和保存?
  我不是文化人,更没有从事民俗文化研究,我对于民族风情的考察和研究,更多地着眼于旅游经济发展,着眼于民生,对你提出的问题,我只能回答,无可奉告。
  乔惠娜白了他的一眼,恨恨地说,还导游呢,我看是一个痞子外交家的辞令。
  龙灯说完贺辞,主人递上红包,龙灯收了红包后,慢慢退出,主人燃放起鞭炮欢送,龙灯的锣鼓与骤然的鞭炮声响在一起,形成了一阵欢乐的漩涡。
  饭局被龙灯搅了这一阵,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氛。大家依次落座,马卫东摆出主人的高姿态,举着酒杯说,来,我敬大家两杯酒,借舞龙的一句辞令,第一杯,祝大家身体康泰。大家喝干,杯子酌上酒以后,他举起第二杯,说,第二杯酒,祝大家四季发财,当然,这是敬献给张总和几位漂亮明星的,发财是你们的,辛苦是我和韩老县长们的,因为当官只能服务,不能发财。
  张闻天客气地与他碰杯,说,发财,发财。
  一位歌手闹了一句,升官发财,这是一对密不可分的词,马县长不能把它们拆分呀,否则他们就像一对亲密的夫妻,一旦离婚了就孤苦伶仃了。
  马卫东哈哈一笑,各位明星唱得好听,没想到说的比唱的更好听,为你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敬你一杯。
  女歌手做了一个鬼脸,说,你敬我的是多嘴杯,我一句话讨得你这杯酒喝。
  马卫东灵机一动,笑着说,我这杯酒是祝你娇颜永驻,青春常在。
  女歌手羞涩一笑,把酒喝干,爽快地亮了杯子。
  马卫东看了看时间,说,嘘花的地点在河滨广场,龙灯差不多都汇集过去了,我们喝团圆杯就过去,我提议,团圆杯由韩老县长主持。
  到这会儿,马卫东算是给了韩江林一点面子。韩江林还想婉拒,马卫东再三劝说,他不得不拿起酒杯站了起来,祝大家健康快乐,与在座的一一碰过杯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
  席散,在大厅里,马卫东把韩江林拉到一边,说,市里一位副市长带着家人来看舞龙嘘花了,我要过去陪一下,对不起你们了。又对张总和其它歌手抱了抱拳,然后,带着吴传亚走了。
  韩江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歌手们簇拥着张闻天走出大厅。鲍国际打电话过来,说知道韩江林到了白云,特地从老家赶了来,还给韩江林老岳父带了一点东西。鲍国际这么尊重他,韩江林心里颇为感动,说,老哥子,这么客气干什么?老爷子现在深圳,不在南原。
  张闻天一行人走远了,乔惠娜站在院子的灯影里等韩江林,焦急地向他招手。韩江林示意她先走。乔惠娜犹豫了一下,反而走进大厅里来。韩江林只得对鲍国际说,我要陪客人看嘘花,等会儿再联系。
  鲍国际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雅兴,你先陪客人,十点钟时,我在花桥茶楼等你。
  挂了电话,韩江林说,你先走啊,我能找到你们的。
  在你的地盘上,你当然能够找到我们,不过,没有你这个导游,我会迷路的。
  韩江林笑道,迷路,在白云?在一个点一支烟,能够绕城走上两圈的小地方还会迷路?
  乔惠娜诡异一笑,走在哪里不是走在地球上?我是担心心灵迷失方向。
  贫嘴!韩江林白了她一眼。见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韩江林感觉里面有一种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赶紧转过头逃避,说,走吧,观看我们白云苗家的狂欢节去。
  烟花和灯光辉映,仿佛在深邃的夜空里撑起粉红色的苍穹。城里四处响彻着喧天的锣鼓,冲上天空的烟花把夜装点得色彩斑澜。龙灯在街上流动,带动着欢乐的人群也在流动,仿佛整个县城变成了一片流动的欢乐世界。
  乔惠娜紧跟着韩江林身边走着,看到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详和的表情,无比兴奋地附在韩江林耳边说,你真幸运,曾经生活在一群幸福而欢乐的人群当中。
  欢乐不知愁滋味,韩江林心想,一边观察着在身边炸响的鞭炮,一边用手臂保护着乔惠娜,大声说,苗乡侗寨就是一个和谐文化的范本,幸福指数自然比城市和其它地区高。
  你说什么?一颗鞭炮在乔惠娜脚边炸响,她吓了一跳,没有听清韩江林所说的话。韩江林说,你听过侗族大歌,看过姑娘们演唱侗族大歌吧?
  乔惠娜点点头。韩江林说,侗族大歌被称为多声部复调音乐,演唱大歌的姑娘小伙子们,从小在一起练习,最终演练成了无须指挥、无须伴奏即能和谐演唱的表演形式,只有心心相映才能够达到这样和谐的程度,你想一想,这不是一种和谐生活、和谐文化的范本吗?
  乔惠娜嗯了一声,说,你说得不错,声谐而共鸣,这是音乐演唱的最高境界之一。
  突然,一颗鞭炮在韩江林头边炸响,顿时耳里响起无数混乱的声音。韩江林怔怔地站在原处。乔惠娜转身跑回来,把韩江林拉到路边的香樟树下,问,怎么啦,还听得见吗?
  韩江林边拍耳朵边苦笑着摇头,没事没事。
  乔惠娜说,白云的舞龙嘘花是我见过的最热闹、最有特色、最惊险刺激的元宵节,但唯一不好的就是这鞭炮,到处炸响,容易给游人和观众带来危险,你在当县长的时候,提议推介白云元宵节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出禁止燃放鞭炮?
  韩江林耳边嗡地响了一下后,居然通畅了,大声说,你说的固然不错,我们当初也有很多人提议禁止燃放鞭炮,结果那一年的元宵节不热闹了,变味了,风俗文化中的有些东西,看起来愚昧,却是与这种风俗文化与生俱来的,就像西班牙斗牛活动、奔牛节、西红柿节、狂欢节等,用理性去审视,似乎有许多东西与人的理性思维不相符,但是,正是这种非理性的东西,却极大地剌激了人的感观,带来了异常的狂欢。
  韩江林的话激起了乔惠娜的心思,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说,是的,或许非理性的东西才正是人所需要的快乐源泉,太理性了常常让我们感觉压抑。
  韩江林不敢触碰她的目光,赶紧回头说,走,我们找张总他们去。
  正在走着,韩江林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润的玉手握住,他甩了甩,没有甩掉。回头,见乔惠娜的下巴几乎贴在他的肩头,两只眼睛正望着他。韩江林心惊,与乔惠娜齐肩站着,装着若无其事地观看远处在火焰中翻滚的游龙。
  在人山人海的包围中,无数竹筒喷出疯狂的火焰,火焰喷射越强劲,伴奏的锣鼓越震响,长龙游动更为风狂。龙舞精彩处,观众齐声欢呼,吼声响彻云宵。乔惠娜兴奋得又跳又叫,完全融入了现场的情绪中。
  忽然,一个汉子挤过来,点燃了竹筒,竹筒呼呼地喷出通红的火花。乔惠娜吓得哇地叫了起来,整个人钻进了韩江林的怀里。韩江林侧过身,把她护在身后。这时,锣鼓随着火花响了起来,汉子手里的火花喷向龙头,随着龙头狂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围观的群众吓得连连后退,龙灯则迎着火焰劲舞。这时,另一支火焰又喷向了龙头,龙灯被火花包围,越舞越欢。
  嘭。汉子手里的竹筒喷出最后一股火焰,群众四处躲避。退到安全处后,回头看见龙头成了骨架。乔惠娜说,怎么把龙烧了呢,龙头只剩下架子,还怎么玩?
  群众认为龙头烧得越厉害,说明龙灯有福,来年更加风调雨顺。
  难怪他们不躲避火焰,还要迎着火焰,让火焰熏龙头。
  他们再看了一会,先前精美的龙头都熏得黑糊糊的,只剩了架子。群众的热情依然不减,韩江林知道嘘花活动将接近尾声,一看时间将近十点,把乔惠娜叫上,一起钻出了人群。乔惠娜迷上了嘘花活动,央求道,再看看嘛。
  你看吧,我得去见一个人,回宾馆的时候注意一点。说着转身就走。乔惠娜上前挽起他的手臂,诞着脸说,我和你一起去。
  韩江林玩笑道,我去约会旧情人,你想当灯泡?
  乔惠娜说,我去看看,你的旧情人长的什么模样,顺便了解一下你的欣赏水平。
  待两人走到花桥头,看见鲍国际孤伶伶的站在车子边,原来花桥茶楼还没有开业。韩江林赶紧上前握住鲍国际的手,说,鲍主任,让你久等,实在对不起。
  鲍国际看了乔惠娜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韩县长把我忘了你,原来是携美女同行。
  乔惠娜热情地上前和鲍国际握手,说,韩主任说来约会老情人,没想到是你这位老大哥。
  鲍国际呵呵一笑,老大哥不是有情人?
  是。乔惠娜羞涩地低下头,一副温婉满怀的模样。
  鲍国际看了看乔惠娜,又看了看韩江林,给了他一个眼色。韩江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回了一个神色。鲍国际说,我给老爷子的酒已经送到了红楼里。
  你怎么找到的,家里有人吗?
  舅和舅妈都在。鲍国际这么说,算是跟着韩江林的儿子韩丹一辈称呼了。
  韩江林说,我一下车就上了酒桌,还没有时间探望他们,等明天早上抽个空去看一眼。
  鲍国际说,上车吧,我跟你到宾馆里,有个事情向你汇报,然后我赶到南原去等你,后天抽个时间与余况达书记见个面,商议一下那个事情。
  韩江林看了看时间,太晚了,你也住下,明天再上南原安全一点。
  鲍国际本来对韩江林言听计从,想了想说,也好,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说着开着车奔白云宾馆方向去。
  他们到宾馆的时候,张闻天和歌手们已经从街上回来了,开着房门叽叽喳喳地议论观看白云舞龙嘘花的感受。见到乔惠娜回房,一位歌手上前牵住她的手,看着后面的韩江林直笑,我们一回头不见了你们,是不是躲着我们单独表演节目去了?
  乔惠娜看了韩江林一眼,他约会旧情人,拉着我当电灯泡去了。说着抿嘴吃吃地笑,女歌手立即抱不平,说,韩主任,拉上这么靓亮的电灯泡,还不把你电晕,把你的旧情人眼睛照瞎?
  娜娜唱得好听,说得不好听,最好不要听她胡扯。韩江林大度地笑笑,走出房间,鲍国际正好拿着钥匙片开了档头的房间。
  韩江林进了房,鲍国际关上门后,直截了当地说,自从丘小兵进了局子,我觉得金矿对我们是资源,也是陷阱,我个人认为需要摆脱陷阱,让它变成完完全全的资源。
  韩江林本想说,这是由你决定的事情,由你负责好啦。这种话好像是遵守了当初不具体干涉金矿经营事务的约定,但说出来显得颇无情,鲍国际冒着寒冷跑来汇报,得到这样的几句话,心儿也会凉下一大截。于是笑着反问,如今正是金矿红利大进的时候,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鲍国际说,人和动物一样,在危险降临前,肯定会产生第三种感觉,地震降临时,动物知道逃生,因为动物单纯,它们的感觉没有受到其它因素的干扰,从而能够迅速地做出反映,人则受制于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对危险的感觉往往用理性进行判断,理性的经验干扰了人对危险的本能反映。
  鲍国际的话听起来让人费解,但对韩江林来说,这正是对他在县长任上兵败的另一种总结。当时,欧成钧向他暗示,准备在换届选举中对苟政达采取非常规手段,韩江林已经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但他却没有出面制止,而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期盼着行动能够成功。后来,韩江林总结了经验教训,行为更加谨慎,鲍国际既然产生了这种的感觉,进退由鲍国际做主好啦,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准备更深入地干涉金矿的事务。只是想到金矿每个丰厚的利润回报,韩江林暗暗觉得可惜。
  鲍国际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咱玩的是金蝉脱壳,扔掉了外壳但并不等于放弃了实质性的东西,好比海里的乌贼逃跑一样,释放的是烟幕弹而已。
  韩江林犹疑地问,你能保证,没有了你们的监督管理后,还能牢牢地控制金矿的金营生产吗?
  管理是一门科学,当然,在我们这种缺乏诚信的现实社会里,管理或许还得带有那么一种厚黑学的味道。
  厚黑学?韩江林一怔,金矿管理怎么扯上厚黑学?
  何止金矿管理?鲍国际笑问,韩县长韩主任,我想请问你,在官场中混迹到一定地位的,哪一位没有读过厚黑学?
  面对着鲍国际的疑问,韩江林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承认,我读过厚黑学,李宗吾先生写的这部书,国民时期是禁书,但现在却翻印很多,卖得很好。
  农民、工人、商贩和学生肯定很少读这样的书,阅读的绝大多数是官员,号称是现代民主时期,厚黑学却成为官员的必读书之一,这不是对民主的一种嘲讽吗?
  韩江林对此不置可否,问,你保证能黑得住淘金者吗?
  在官场,你是老师,对付社会,我是老师。鲍国际说,不过,我会完全遵照你的指示,在金矿生产中实行人性化管理,保证不亏待淘金者,这样他们不会傻到断掉足以供他们养家糊口的长流细水。
  韩江林似乎明白了他的话外音,于是不想再就这一问题继续下去,站起来准备离开时,问,余况达书记那边,你联系好了吗?
  鲍国际难得地抛出了一句大话,即使我不联系他,到时候他也会主动联系我们,我就有这本事。
  对他这句纯粹混世俗语,韩江林笑笑,不予理会,说,天晚了,早点休息,说着带上门出来。
第171章 省委大院
  南原“民族歌曲大家唱”兼民族原创歌曲光碟首发仪式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仅晚会现场就卖出了近两万张光碟。大家被这胜利的喜悦鼓舞,从晚会现场回到宾馆,美女们兴奋得无法安静下来,她们早知南原小吃的名气,非要张闻天放水请客,庆祝晚会的成功。张闻天缠不过美女,只得答应和她们一起上街吃夜宵。韩江林原计划送他们到了宾馆以后,住到半山花园山庄母亲家里去,美女们听说韩江林要走,也拖住他不放,说,有我们娜娜在,你还想溜到哪里去独自快活?
  韩江林看乔惠娜的神情,低眉顺眼的,似乎默认了同事们的调侃。眼光偶尔瞟过来时,里面有一种令韩江林不安的复杂内容。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有意与乔惠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美女们却有意无意地站在外围,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乔惠娜发现韩江林躲着她,趁别人不注意时,靠近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老躲着我,我是吃人的老虎吗?
  韩江林用女人是老虎的老歌词回敬,乔惠娜格格一笑,女人即使是老虎,很多的男人也愿意享受做温柔老虎的美味大餐。
  韩江林心里一动,知道这种暧昧的玩笑不能继续下去,问,你跑遍了全国那么多城市,哪一座城市的小吃种类最多,哪里的小吃最好吃?
  乔惠娜轮着漂亮的眼睛想了想,忽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说,你想知道答案吗?
  韩江林看着她怪异的表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惠娜玉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一个大傻瓜,有了问题问百度啊,怎么还放在心上为难自己?
  韩江林一怔,知道被她捉弄,正想着怎么报复。不待他作出反映,乔惠娜格格格笑着跑掉了,清脆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传出很远,让清冷的高原城市多了几分暖意。
  走近河滨夜市摊,远远就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
  乔惠娜说,我闻到了臭豆腐的味道,成都的小吃最丰富,南原的臭豆腐味道最特别,在别的地方现在也能够尝到臭豆腐,但还是南原的最正宗,味道最纯正。
  她算是间接回答了韩江林刚才的问题,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诞着一种讨好的表情。这一点小小的机巧把韩江林给打动了,笑着说,这是不是就像歌手的演唱,人们接受了第一位歌手的声音和表达技巧,有意无意地把后来的演唱者与原唱比较,总是认为后来者没有原唱唱得好。
  乔惠娜眼睛一亮,问,听你这话的意思,什么东西都是原配的好喽。
  韩江林想了想,说,世间的事原本说不准,但就一般的事物说来,东西还是原装的好。
  说者本无心,听者却有意,乔惠娜的眼光黯淡下去,默默地走到夜市摊前坐下。美女们在挑选着小吃,韩江林走过去问,你想吃些什么东西呢?
  乔惠娜说,我怀念家乡的过桥米线。
  韩江林说,南原的米粉和过桥米线味道差不多,给你来一点?
  她摇头苦笑道,拿南原米粉和过桥米线比?你不是在说笑吧,那是拿石玉与仿制的人造玉相比,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韩江林到云南尝过过桥米线,味道的差别并不像乔惠娜所说的那么夸张,微微一笑,味道各有特点。
  乔惠娜不同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说,过桥米线,滚烫的汤,新鲜的肉,加上细嫩的米线,那可是云南一绝,南原的米粉能称为一绝吗?
  那倒没有。韩江林摇头笑道,那我给你点可以称为南原一绝的臭豆腐。转过身时,故意大声说,云南十八怪,斗蓬当锅盖,鸡蛋串串卖,背着小崽谈恋爱……他悄悄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乔惠娜时,看到她在偷偷地笑,韩江林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吃过夜宵,尝了南原的美味小吃,美女们又产生了新的困惑,担心食物填在肚子里不消化,马上就睡觉,会转化为令人烦恼的脂肪,美女们计划如何消食。深夜的街道逐渐萧条,美女们无处可去。有人提议打麻将,立即得到了响应。韩江林本来想告辞,乔惠娜和几个美女拖着他不放,非要他陪着打麻将。
  韩江林说,你们拉张总凑角子啊,用麻将客们的话说,他是属于三好干部,脾气好,手气差,钱又多,正好给你们多打发一点押岁钱。
  一位美女鼻子里哼哼,张总?他是个从不涉赌,更不涉黄,从来不沾色的家伙,整个一只玻璃公鸡,想在他身上要钱?哼。
  韩江林心想,不涉赌,精于算计,正是许多成大事老板的性格。他被逼无奈,只得跟着一起回到宾馆,打麻将到了三点钟。
  天一亮,张闻天早早把还在困睡的美女们吆喝起来,要带她们到北原走一遭。原来,这次南原之行对于张闻天来说,算是满载而归,但他就好像欲壑难填的商人,并不满足于既得的成就。今早和北原方面联系,知道北原正在搞一个文艺活动,听说他带了一帮美女歌手到了南原,便热情邀请他们过去,张闻天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乔惠娜想拉着韩江林一起去,来敲他的房间门。偏生韩江林答应了鲍国际,约定在南原与余况达见面。如果不是这档子事拖着,韩江林倒也愿意趁这假期里有美女相伴,尽情地快活一番。
  乔惠娜不满地警告他,到你的地盘上不尽地主之谊,等回到深圳,看我们张老总怎么收拾你?
  张总笑哈哈地说,那我把收拾韩主任的任务交给你这位明星。
  躲在被窝里的韩江林,听了这话,乐得几乎笑出声来。
  回笼觉正睡得香,手机铃声敲击着耳膜,韩江林一骨碌爬起来,见是鲍国际的电话,仰头躺下,任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摁下接听键。
  韩主任,你在哪?
  床上,韩江林说,昨晚被美女拉着打麻将,把我打垮了。
  鲍国际笑了起来,美女用麻将手段能打垮你?只怕是其它温柔的残冷手段吧。
  韩江林嘿嘿一笑,发挥想象吧,有美女的地方足够男人尽情地发挥想象。
  鲍国际笑道,我想象力有限,还是回归现实问题,在此向韩主任汇报,我已和余况达约好,十一点在国色天香楼见面。
  好,好,韩江林说,余况达不是自称为文化书记吗?先品点茶,谈点事,再吃点饭,这样安排很周全。
  那我先过去,到时间你再过来?
  韩江林赶紧说,你先走,国色天香离南原宾馆不远,我马上就过来。
  说着,韩江林挂了手机,跳下床钻进卫生间,草草冲了个澡,穿好衣服赶紧出门。
  到了国色天香楼,服务小姐领着他走进约定的茶室,鲍国际果然已经先到。见到韩江林,马上搬椅子安座,然后汇报道,余书记已经出了门,几分钟就赶到。
  又吩咐服务小姐,上一壶上好的云南普洱茶。
  普洱合不合况达书记的口味,能不能等他来点?
  鲍国际说,余书记很讲究的,抽烟只抽大中华,喝酒只喝茅台或者土茅台,喝茶只喝普洱,饮料只喝弥猴桃汁,穿衣只穿粗布衣。
  韩江林一惊,心想,想当年,清朝皇帝在饮食上都不敢有爱好,一些季节性强的疏菜,或者难于寻到的美味,都被御膳房挡在外面,担心因为皇帝挑食而让天下负累,如今一位小小的县委书记,因为社会发展而足以讲究饮与排场来了。领导人一旦有了习惯和爱好,就会成为小辫子被他人揪住不放,给了某些人钻空子的空间。韩江林有意表现不相信的神情,说,你到北屯才几个月,就把书记的品味和爱好摸得那么透?
  书记是公众人物,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公众视野里,让人品头论足,更何况我还经常有时间和机会与他在一起呢?
  话音未落,余况达推门进来。两人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到,余书记还真是准时。
  守时、守纪、守法是书记的基本素质,要不以身作则,我怎么领导全县近万干部,指挥几十万百姓?
  鲍国际站起身要接余况达手里的提包,余况达伸手一挡,说,不,这东西不能交给你,这里面有内容的,你们没有看到墙上的告示?有贵重物品、黄金首饰、现金等要亲自保管,或者交到总台保管,否则遗失不负责,我想江林老弟请我喝茶,一定有内容的,所以带了几方东西来预备。
  故意转身看了看,角子呢,只有你俩,不是三缺一吗?
  鲍国际说,今天纯粹的喝茶,没有把娱乐问题列入议程,韩主任不好赌。
  余况达看着韩江林,老弟,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吃穿解决了,不就是考虑怎么活吗?要活得好就要快乐,就像年轻人说的,娱乐至死,咱们这些人不会玩女人,就玩点色子呗,这年头吃饭不就是希望能够有点小麻将打吗?
  韩江林说,你真要玩点小的,我倒可以陪一陪,你们三六九的档次,我没有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心理承受能力归根结底是收入的承受能力,你当了几年县长,没有一些额外的收入,谁信?
  鲍国际赶紧替韩江林解围,说,韩县长韩主任老婆是挣美元的,年薪十万美金,哪里在乎几万的小菜?对他来说不是承受能力问题,而是爱好问题,这样吧,我另找几个人来跟书记凑角子。
  余况达说,别,不是那几个人,咱们也不玩,我们县里有几个弟兄在南原,我把他们请过来,与两位领导见见面,怎么样?
  两人还能怎么样,只有爽快答应。余况达一一打了电话,原来是北屯的一位副县长,和两位建筑老板。余况达打完电话,方才坐下来喝茶。韩江林喝着茶,心想,难怪余书记这么爱好打牌,原来他叫来的都是姓“宋(送)”的角子,百赌不输的赌局,谁还能不乐此不彼?
  说了几句闲话,鲍国际直接切入正题,说,金矿得到余书记的大力关照,希望今年余书记在百忙中一如既往地关照。
  当然,只要是在县里能够摆平的,我可以拍胸脯,像公安局的事情,就是举手之劳,如果压力来自上面,这个,
  余书记端起茶杯喝茶。
  韩江林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忙说,金矿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感谢余书记了,凡事以不给你添麻烦为限度,如果添麻烦了,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大不了金矿关了,我们多向书记市长叫一叫穷,必要的办公经费还是能够解决的,只是兄弟们到了深圳,就没有现在这么宽松而已。
  余况达微微一笑,韩江林立即明白,余况达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于是换了个话题说,余书记如果有时间,带上嫂子一起到深圳、香港走一圈啊,老弟全程安排陪同。
  余况达想了想说,到了深圳,一定麻烦两位老弟,我倒是有一件小事,不知能不能帮忙。
  有事尽管说。
  我有一个侄儿,今年大学毕业,不想考公务员,准备到深圳发展,到时候麻烦两位老弟关照一下。
  这个自然。韩江林说,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母亲的号码,赶紧车过身转到一边,妈,有事吗?
  儿子,听说你到南原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韩江林说,昨天刚到,想等忙完事情,明天再来看您。
  梅虹笑了,说,不用等到明天了,今天中午过来吧,直接到省委宿舍里来,郝伯伯想见见你。
  郝主席想见我?韩江林吃了一惊,称呼还没有改过来。余况达端着茶杯,听到郝主席的名字,茶水浪了出来,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韩江林。
  是的,梅虹说,人说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我的帅儿子怎么见不得后父呢?来吧,我把找到你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郝伯伯,他很同情你,非常想见你。
  韩江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梅虹说,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我们等着你,儿子。
  挂了电话,韩江林兴奋得在原地一蹦,兀自拍掌笑了起来。待明白屋里还有人后,连忙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说,我得去见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余书记,今天只能鲍主任陪你了,实在对不起,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向你赔礼。
  余况达说,你去吧,反正你又不赌,这里没你什么事呢。
  韩江林一刻也等不得,转身出了门。鲍国际送他到电梯口,韩江林上电梯,鲍国际回到茶室。
  余况达惊奇地问,省政协郝主席怎么会是江林的后父?
  鲍国际摇摇头道,这事有点复杂,他的事情我略知一些,也不是十分清楚。
  余况达用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韩江林当年曾经和杨卉为了钱的事情,来到省委大院生母家里,现在再来,算是轻车熟路了。当时开着车进大院,没有受到阻拦,如今韩江林只身穿过警卫森严的大门时,不得不面对警卫的盘问。
  绿树成荫的花园里,花香鸟语的清大爽宜人;隔着一堵红墙的外面,则是车喧马嚣的大街,大街上人来人往,大院里却不见什么人影,两相对比,可谓是不同的两重天。
  省委领导宿舍楼是一排带花园的独立小院,院门口有小小的牌楼。韩江林找到第五号楼,摁响了门铃,立即听到院里有人应到,来了,来了。
  院门打开,居家的梅虹穿着一身便装,围着花格围裙,一副典型的家庭妇女装扮。脸上的笑容流光溢彩。韩江林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种装扮,与她在外面的精明强干形象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妈。
  哎。梅虹甜蜜地应道,她把手在围裙上搓着,显得有几分不安,一边看着儿子一边朝里叫,老郝,江林来了。牵着儿子的手走到院子中间。
  大名鼎鼎的郝主席原来是一个矮个子白头花老者,他手拿浇花提壶正在浇花,转过身满脸详和地打量着韩江林。韩江林看到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很好,目光炯然有神,他脑子高速地转动,不知道是叫郝主席呢还是叫郝伯伯。与他善良而带着几分孤独的目光相对时,韩江林脱口叫道,郝伯伯。
  这一声叫,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几许。郝老者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提壶,而是指了指摆在院子里的茶桌,坐,先喝杯茶,等我浇完花,我们两个再好好说话。
  韩江林从郝老者手里接过提壶,说,我来浇,郝伯伯指点就行,我也想学一点载花种草的技艺。
  郝老者说,浇花弄草是我们这档赋闲在家老者的事,你们年轻人还有事业要打拼,不要把时间花在这种小爱好上。
  韩江林乖乖地回答一声是。按着郝老者的指点,他一一地给花浇水。忽然,他在墙边的石垒上,看到了一盆熟悉的花草。
  那不是罗丹和他深夜当盗花贼盗来的梦露兰花吗?韩江林心想。
  这盆花,当初罗丹以韩江林的名义送给了廖建国书记,廖建国书记又转送给了当时的省委郝副书记。这梦露兰曾经有人报价到了四十万,曾经是白云兰花展上的名花之一,如今摆在这里,只不过是一盆比普通花草稍为好一点的花而已,特别是在冬天无花的时候,并不见什么奇特之处。但这株名花是罗丹花了心思的,花与人一样,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注定的缘?所以梦露兰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居然养在了母亲家里,使他今日依然得见。
  花还在,斯人已逝。睹花思人,韩江林不觉暗然神伤,看着花儿发怔。郝老者说,这是廖书记从南原给我带来的花,据说很名贵的品种。
  韩江林悄然抽了一下鼻子,说,贵重是因为爱,像兰花这种东西,价格高是高,却是有价无市。
  郝老者仿佛找到了知音,欣喜地说,想不到你对兰花还有研究?
  韩江林便把在县里培育兰花市场,把种养兰花作为老百姓脱穷致富的一条路子的事说了。郝老者听了,显得十分兴奋,说,小兰花,大市场,大作为,想不到你们在基层的年轻同志,这么有思想,找到了这么好的路子。
  韩江林说,这还是群众自己走出来的路子,我们加以总结推广而已。
  郝老者说,善于总结经验,既是我们党革命成功的法宝,也是一个人有所成就的法宝,农村承包到户,不就是小岗村十八位村民的经验,但这种经验经过小平同志总结,最终成为改革开放、带动中国走向文明富强的胜利法宝。
  听了郝老者的话,韩江林不由得打心底感到佩服,心想,领导就是领导,能够从一件小事概括出这么深刻的意义来,真算得高屋建瓴了。
  浇完花,两人正准备坐下来喝茶。梅虹在屋里叫,开饭啦,洗手吃饭。
  两人便移步屋里。梅虹早先已经跟韩江林介绍了郝家的情况。郝老者早先有一个农村结发妻,带着一个大儿子在农村,结发妻和大儿子过逝了几年。郝老者带进城的,由梅虹养大的两子一女,一子在北京某大学任教授,一子移居加拿大,女儿移居澳大利亚。请的小保姆回家过春节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
  梅虹问,你们喝不喝一点酒?
  喝,喝,逢喜事不喝点酒,怎么行?
  居家过平常日子,哪来的喜事?
  梅虹同志凭白无故拣了这么个又帅又有出息的小伙子,就好像天上掉下大馅饼,是天大的喜事,我搭你的顺风船一起高兴呢,咱们又多了儿子多了几个亲人多了一群亲戚。
  梅虹听他说得有趣,笑了起来,那些都是乡下的穷亲戚,我怕到时候你会嫌弃呢。
  在位的时候,有头衔还有点架子可摆,没有了头衔没有了职务,还不都是排着队等候向马克思报到的无产阶级兄弟?
  这话说得韩江林也笑了起来,一方面觉得郝老者的风趣,另一方面也让他见识了郝老者的豪放豁达,心想,人能够到一定的地位,并不完全是偶然的,而是由个人的志向能力及风格决定的。
  两人边喝边谈,郝老者极力想在韩江林面前表现慈祥的姿态,这说明郝老者十分在乎梅虹,也说明梅虹在郝家的地位。官场中的老人与社会中的老人不同,社会上的老人一般来说极力讨好年轻人,平常的谈话中往往一个劲地夸奖年轻人的才华。官员习惯了聚光灯,往往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习惯,于是喜欢吹嘘自己的所谓光辉历程,所谓的能谋善断;更由于习惯于指挥部属、指挥百姓,即使到了老年,仍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导师样子。
  郝老者的指导对于韩江林来说,除了一些经验和信息有价值外,其它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茶余饭后闲话,平凡得紧。回过头来,韩江林又对刚才的第一印象产生了看法,认为郝老者包括其它官员的风趣,不过是因为居高临下、有了充分的心理优势而带来的。其实,人们可以从每一个家庭传出的笑声中,发现绝大多数家长,亦或绝大多数人都是聪明而风趣的,很多人在社会上没有表现出风趣,那是因为他们生活在社会低层,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笑声,或者他们的笑声被沉重的生活压制住了。
  在县长任上,韩江林曾经从财政拨付专款,支助了一本叫《民间俚语大全》的书,书中记录的许多民间段子,表现出了老百姓极富想象力的智慧和幽默。反过来看,某些领导的风趣和幽默与民间流传的幽默相差太远,但为主流媒体所津津乐道,甚至还被一次一次地重复传播,这说明领导肤浅的幽默经某些御用文人有意识的吹嘘利用以后,得以不断放大。对肤浅幽默的不断传播,在某种程度上给幽默树立了一种浅薄的样板和范本,使整个社会的幽默水平不断下降,生活的风趣不断减弱。这同样是官本位意识侵蚀社会精神的一个例证。
  这样看来,郝老者也不过是一个极平常的老者,走在大街上,和一般的白头老翁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于是,韩江林立马推翻了自己刚下的结论,认为人在社会中的表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会造就的,由个人素质等原因造就的微乎其微。
  从自己的角度反省对郝老者的态度,韩江林发觉了另一个问题,一个可能是自己社会阅历丰富了,因而看人标准提高了。早年他对兰晓诗姨爹潘建平尚且仰慕之极,对潘姨爹的话奉若真理,郝老者与潘姨爹相比,在见多知广方面肯定更上一个档次,现在却仰慕不起来,这自然主要是自己这方面的原因。还有一点,年轻时急于取得成就,面对着老年人的经验,就像急需要知识的少年,往往急切地阅读,因而双方间的关系能够融洽起来。此时,出于对母亲的尊重,甚至出于政治上依靠郝老者这棵大树的需要,他也希望能够和郝老者建立亲密的关系,在语言的表达上自然亲热无比,心理上感觉双方的距离却一下子难于真正的密切。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韩江林觉得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人的心理处于相对饱和的状态,不再对外界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许多官员很难得听进他人的意见,主要因为他们的心理处于一种相对饱和的状态,不再吸收新鲜事物,因而离下属、离百姓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韩江林产生了一种警觉,自己还年轻,如果也进入了这种心理状态,说明他在思想上的进步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不加以调整和不加强学习的话,他也将无所作为了。
  韩江林心里如翻江倒海,表面上却平静地听着郝老者说话,频频地点头,频频地举杯敬酒。郝老者觉得这是韩江林虚心使然,认为孺子可教,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说了一番空对空的大道理后,话题转到韩江林将来的发展上。
  郝老者问,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多么年轻啊。郝老者这句感慨很多程度上是比照自己的,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是厂团委副书记、车间支部书记,行政级别充其量就是一个正科级。
  我哪能和郝伯伯相比呢?韩江林谦虚一笑,郝伯伯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团委书记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有后来的发展,个人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组织的培养。
  韩江林点点头,心想,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现在谁在培养我呢?
  郝老者喝了一小口酒,问,你对将来的事业发展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干好现在的工作,活好每一天。
  郝老者看了韩江林一眼,你这话说得好听一点,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说得不好听一点,似乎丧失了对前途的信心。
  韩江林说,当年我跟着养父东奔西走,在社会最低层遭人歧视时,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今天的事业和地位,我已经知足了。
  韩江林的话在梅虹听来,好像是对她灵魂的拷问,似乎不敢面对韩江林,把头侧转一边,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有这种心态很好,你应当感谢你养父,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只听你母亲说过,我感觉那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思想和志气的铁汉子,在你的身上继承了这么一些东西,你遭遇了一些挫折,和我们住牛棚、戴高帽游街比较起来,那算什么呢?要学会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把跌倒的过程当成今后人生的宝贵经验和财富。
  梅虹说,郝伯伯说得多好,你要听伯伯的话。
  韩江林微微一笑,我正在洗耳恭听。
  你现在任政府副秘书长兼驻深办主任,这是个不错的职位,从服务百姓上来说,南原有那么多的农民工在打工,需要有干部为他们搞好服务,同时为政府分忧,虽然离南原的行政中心远了一些,但同样可以干很多事情,从个人的发展来说,在深圳接触的人多,方方面面的都有,有利于扩大自己的影响,属于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的职位。
  郝老者所说的,也正是韩江林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思考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但是,自己想的是一回事,由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人生具有某种不确定性,通过别人的话印证,更能加强对自己所作出判断的确定程度。人们在前途未卜时,希望通过算命先生的卜算,来验证自己对于前途的思考,大致也是出于这种原因。
  郝老者说,很多政治家都有出任大使,充当外派的经历,既能丰富人生的阅历,同时还能够拓展视野,换角度思考问题,对人生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既然是锻炼,时间自然不能太长,在关键的时候要抓住机会。
  说到这里,郝老者故意停顿了一下,用温和的目光看着韩江林。韩江林嘴上说着是,心里却犯叽咕,像我们这种一张纸干部,机会由领导抓在手里,哪里是由我们抓住的?
  郝老者见韩江林不理会他的意思,只得透出自己的底牌,说,机会有时候需要自己主动去抓,也有些时候只能是创造一些外在的条件,搭建一些平台,郝伯伯虽然退休了,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积累了一些人脉,你的哥姐们用不上,你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支取一些的。
  听了这话,韩江林真的被郝老者的真诚与善意所感动了。人生的道路虽然很漫长,但关键却只有那么几步。当初他在乡镇时,前途遭遇瓶颈,得到潘建平的精心点拨。此时在县处级岗位上,他感觉自己处于一个相对的低迷时期,郝老者又向他递上了橄榄枝,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政治前途还将有更大的进展?这样想着,韩江林的心颇有几分兴奋起来。
  梅虹在一旁敲起边鼓,说,江林,你要谢谢郝伯伯。
  韩江林举起酒杯,看了母亲一眼,说,我,能够有今天,得到无数的贵人相助,不过,郝伯伯将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那颗福星,从此我可以大树底下乘凉了,我敬妈和郝伯伯你们一杯酒,祝你们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韩江林还不喜欢这么赤裸裸的吹捧和夸耀,这话说得他耳热心跳,生怕郝老者不喜欢,没想到郝老者脸上乐开了花,碰杯以后,一口气喝干了酒。
  吃完饭,郝老者习惯睡一睡午觉。梅虹收拾碗筷,韩江林在旁陪着她说话。韩江林说,妈,要是我调回南原,我就天天可以来看你,陪着你说话,你看这样好不好?
  梅虹说,这样对妈来说,很好,对你却不一定好,好男儿志在四方,先考虑事业,再考虑家庭,像郝伯伯年轻时,以事业为重,退休以后只能以家庭为重,想考虑事业也没有机会了。
  妈教导的是。
  梅虹十分开心,一边刷碗一边眉开眼笑地打量着儿子,儿子,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把你教得这么乖,这么有出息呢?我该怎么感谢你那故去的养父?
  想起养父为他付出了一生,却没有享一天的福,韩江林心里颇过意不去,沉默不语。
  梅虹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清明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给他上上香,感谢他为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他才是你生命中最大的福星,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见到你,一想到他,我就想起自己所造的孽,真的不敢面对他。
  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养父给我的最大教导,就是要善待生活,善待人生。
  梅虹怔了一下,说,这样的好人,怎么就遭受那么磨难,不能好好地享一享世间的福呢?可见天理也有不公平的地方。
  韩江林担心母亲说出更多自责的话,慢慢从厨房走到客厅。有一面墙挂满了照片,除了郝老者和母亲与重要领导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些精致的生活照。韩江林一一浏览照片时,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一张照片上离不开,迅速地在胸前掏着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掏到。
  你掏什么?梅虹站在了他的身后。
  护身符,我的护身符。韩江林急切地说,手却停了下来,他想起来了,杨卉跟他要了护身符,后来他就和母亲见了面。
  韩江林说,我护身符上的照片,和墙上的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是的,你的护身符,我放在半山花园里了。
  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在这家里,我们县里财政紧张,我和杨卉一起来求你支助,你说是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记得吗?
  梅虹说,是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面,血肉相连的前世缘让我们一见如故,但差一点擦肩而过。
  不,韩江林说,当时杨卉我们离开屋子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奇怪,我觉得她看到了什么秘密,原来她看到了这张照片,但她什么都不说,还把秘密当成一种交易。
  梅虹说,我理解她,当时她以为是我抛弃了你,所以她恨我,又担心说出真相,会伤害你,这个时候的杨卉,还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但是,当她把秘密当成一件交易,来改变她的生活和命运的时候,她开始变了。
  韩江林想起她和杨卉经历过的恩恩怨怨,想起来大抵是他对不起杨卉,于是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对杨卉已经没有任何与爱情相关的情份了,偶尔想起来,只是曾经的故人而已。
  杨卉这孩子,过于精明,过于算计,缺乏宽广的心胸,凡事半点吃亏不得,正像一首歌所唱,算来算去算自己,这样前途多少受一些影响。梅虹这样评价道。
  对于母亲的评价,韩江林不置一词,他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如果追究杨卉的过去,那么,母亲抛弃亲生儿子的罪孽,该不该追究呢?自己背叛杨卉感情的罪孽,又该不该追究呢?细算起来,杨卉一个清纯乖巧的女孩子,人生的轨迹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有一半的原因可以归结到他的身上。
  韩江林与母亲告别,梅虹挽留韩江林在家里多坐一天,他感觉这家的气氛与他有些不宜相,与半山花园大为不同,坚持要走。梅虹不好再说什么,送出大门时,反复叮咛,要多来看一看郝伯伯。韩江林知道母亲话中的意思,不断地点头答应。
  穿过花园,他远远地回头一望,母亲仍然站在大门口望着他,韩江林心里一怔,宛然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中场景。他和母亲的相遇、相逢,以及他作为一个最下层的贫民子弟,居然与省委大院里能够发生这一点情感联系,这不同样是一场梦么?
第172章 美女遇险
  南原的事情办完,韩江林本想直飞深圳,他打电话询问张闻天归程时,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张闻天批评他,江林,同来同走,不就是等两天么,你一个人抛下我们大伙,是不是有些不太仗义?
  韩江林没有办法,只得在南原延宕下来,趁机约会了一些在县里任职的老朋友。一些人原来只是南原的小科长,行事为人谨慎小心,一旦当上了领导,摇身一身,变成潇洒大方、出手阔绰。
  这天,韩江林打电话给龙志军,说自己到了南原。龙志军立即出面,把原来白云任职的一些人叫了过来,有从东江调到国土局任局长的李县长,调到天河区任组织部长的杨维和等。桌面上大家很给韩江林面子,都说,韩江林离开南原,当深圳办主任,虽然赴深圳的时候有故人接待,方便了许多,但南原却缺少了好玩的朋友。
  韩江林心想,这话有一半对也有一半不对,有一半对是因为在一起要好玩,确实需要一些趣味相投的朋友,不对的另一半是,他人并不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依靠,离开了自己地球照样转。更何况为了玩,人们可以变化层出不穷的花样来,哪里在乎一个人呢?
  最近,南原风传着一种小道消息,说纪委正在清查经商和投资的官员,某某某在煤窑有投资的官员被又规了。这种消息对官员来说,大抵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在人们的投资意识增强了,有了钱谁愿意让它在家里睡大觉?谁不愿意把钱投出去,让钱利滚利呢?
  韩江林私下里曾听人说,现任市纪委书记曾劲松就是一个投资高手,他不仅把钱投资开矿,还按照高于银行一分的利率放贷,每年的入帐在百万和千万之间,坊间给了曾劲松一个外号,曾老大,曾千万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许多贪官最终落水,最后查实,往往与民间的称呼不谋而合。想一想官员们投资赢利,只是一种本能的驱动,也没有什么奇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当官拼命想当大官,那么,有了钱投资,为什么不会努力地赢大利,挣更大的钱,赚它个满钵满盆呢?
  韩江林对人还抱着一种纯正的想法,认为一个纪委书记,尚不致于这么贪财。但是,朋友们说起这事时,又有些言之凿凿,让人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的意思。韩江林提出自己的疑问,市纪委书记是交流干部,一个从外地交流来的干部,怎么三四年时间不到,就那么快地在本地找到投资的热点,并融入到本地的资本市场呢?
  龙志军笑着回答,资本是无孔不入的,不仅能把矿山钻个千疮百孔,还能把人体人心钻得千疮百孔。
  韩江林心想,龙志军在社会上混了这些年,由原来不甚善言词,变得油嘴滑舌了。
  在组织部长任上时,韩江林思考过干部交流的问题,源于清代五百里不为官的古训,组织部门提出了干部交流的思路,以此避免干部任人为亲和腐败问题。这种思路有一定的时代性,但是,随着社会交流层面的不断扩大,又表现出了一定的局限性。权力是一个社会化的东西,在社会资源受到权力影响的时候,权力就像太阳的光辉一样能够浸透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太阳不会因为换一个角度,它的温度就不存在,同样,权力不会因为换一个方位,或者换一个人,权力的影响力就消失。异地为官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问题,根治腐败最根本的在于防治制度体系和法律体系建设,尤其是法律体系建设。不加强体制建设,而一味地强调道德制约,从封建时代来看,皇权等特权是不受到约束的。这就等于在事实上给了权力人开了腐败的机会,给了他们贪污的机会。从国外的经验来看,没有根治不了的腐败,而在于有不有治理腐败的法律体系。为什么把希望寄予法律呢?因为政策体现的是某部分人的意志,而这部分人的意志与权力是相辅相存的;法律体现的是大众的意志,相对体现一种整体的社会准则。在目前的思想意识形态领域流传着一种错误的思路,部分的意志影响并决定着大众意志,认为凡是某权力部门定性的,或者是某位领导说的话,就是不可动摇的真理,属于不能触动的高压线。诸不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任何人都不可能掌握绝对的真理,任何事物都需要放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去观照。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原来极端正确的东西由于外在条件的变化而变得不正确。这些在中小学教育反复向孩子灌输的真理,在实践中往往遭遇权力的否定。
  这年头,人们的官当大了,钱挣多了,越来越会享受了。正像短讯所说,老婆出门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人们拼命喝酒体现浓厚感情的情况少了,取而代之是麻将桌上的拼杀。韩江林对麻将兴趣不大,加上有职有权的朋友们,大概正从新年这个收钱的重要由头里下来,每人都有不少进项,赌资又比年前上了一个档次,和一把大牌,输赢上万,相当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让在旁边观战的韩江林为之色变。
  他还不习惯提着几万块钱在赌桌边游走,所以一般的情况是,趁别人赌钱的时候,他借故溜到住处,一个人关上门静静地读书。别人赌钱,他读书,也算得朋友中的异类了。好在赌桌上的朋友们一门心思只要赌钱,不仅把工作抛开,连老婆孩子也顾不上,哪里还有心思管朋友的去留?
  吃过饭,龙志军陪他们打牌,韩江林想开龙志军的车到机场买机票,跟他要车钥匙。龙志军笑,买个机票还要你亲自出马?一个电话就有人送上门了。
  韩江林说,好久没有在南原街头逛了,想开着车顺便逛逛。
  龙志军把钥匙抛给他,说,晚饭还在这里,记得把车开回来,把人一起载回来。
  出了门,韩江林直奔机场。正准备穿过收费站上机场高速公路。手机忽然急骤地响了起来,韩江林见是歌手若楠的电话,心下有些奇怪,自从把她记在好友栏,她的手机号还从来没有出现在屏幕上。她突然打电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平常,把车靠边停下。他摁下接听键以后,静听着对方说话。若楠迫不切待地说,韩江林,你听一听,好像乔惠娜出事了。
  韩江林以为这是女孩子的玩笑话,反问,她出事我怎么听得到?我要亲眼见到她,才能知道她是不是出事?
  若楠因为慌张,语无伦次地说,我们租了个车游龙宫,娜娜先我们一步走到停车场,等我们走进停车场时,发现娜娜开着车刚刚离开,张总打娜娜的手机,娜娜没有接电话,过一会儿,娜娜反过来拨张总的手机,手机里传来杂乱的声音,娜娜在和一个人大声地说着什么,好像在讨价还价,娜娜和那人说的一些地名,我们也听不懂,大家猜测娜娜可能遭遇绑架,但不能确定,想请你再听一听。
  若楠把手机凑近了话筒,手机又隔了一层,尽管可以感觉得到娜娜在大声说话,好像在有意传达着什么信息,但却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
  手机好像没有拿在手里,而是放在一个漂浮不定的平台上,加上汽车的马达声和喇叭声干扰,尽管娜娜在不停地说,仍然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这其中,不时夹杂着一个男人粗暴而惊恐的声音,韩江林据此可以断定,娜娜真的遇上了危险。
  怎么样?若楠问。
  可以断定娜娜遇到了危险,你们报警了吗?
  还没有。若楠说,张总我们在等你的意见。
  娜娜还说了什么话?
  她说了几个地名。若楠说,你等一会,同伴把记下的名称拿给若楠,她依次读给韩江林听。韩江林听着地名,立即明白了,歹徒挟持娜娜以后,不是驶向野外,而是向城里奔来。他想,如果是劫车的话,歹徒一般的习惯是向城郊跑,很少有钻进城里来,莫非乔惠娜遭遇的并不是劫车歹徒,而是劫色或者劫财的歹徒?
  韩江林说,娜娜是在通过手机间接地向你们传达信息呢,你们要赶快报警。
  若楠说,我们怎么报呀,娜娜的车是驶向哪个方向呀?
  娜娜肯定是驶向南原方向来了,由龙宫通向南原主要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国道,一条是旅游高速公路,通知警察在这两条高速公路上布控检查,就有可能在歹徒杀害娜娜之前,把歹徒抓住。
  女孩子天生胆小,一听到歹徒杀害娜娜的话,吓得惊叫起来,不要啊,江林,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娜娜啊。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电话里传来张闻天的声音,江林,我已经叫人报警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告诉我娜娜开的车型和车号。
  张闻天熟练地报了车型和车号以后。韩江林说,记下了,我现在马上就朝国道迎上前,争取能够在路上遇到娜娜,视情况解救她,你们报了警以后,其它的都交给警察吧。
  江林,你要小心,从刚才娜娜的语气,估计歹徒只是为了劫财或者劫色,还没有伤害娜娜的意思,如果歹徒一旦感觉到危险,会有可能伤害娜娜的。
  我会尽量做到不打草惊蛇,另外,你们不要挂掉娜娜的手机,让我一直听着,我想看看娜娜会不会传递更有用的信息。
  好,我把我的手机和若楠的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另外我们已经对娜娜的话录音,万一娜娜被害,也可以用录音为警察破案提供一些帮助。
  好。韩江林想听一直着手机声音时,却发现没有耳机,不能把手机贴近耳朵。他真后悔平常没有学会年轻人的酷,戴着耳机打电话。只得暂时把手机丢在一边,迅速地把车调了个头,加大油门朝环城公路驶去。
  国道的弯度很大,车又保持着一定的速度,韩江林不得不小心驾驶,只有在车驶入相对平坦的直道后,韩江林才把手机拿起来,用脸颊和肩夹住手机,一边听着里面的声音,一边注意着来车。
  后面听到的声音,感觉到娜娜和歹徒可能曾经熟悉,所以娜娜换上温柔的语气,试图以情动人,打动和融化歹徒冰冷的心肠。
  不时听到娜娜说国道,问离南原还有多远的话,他明白这是娜娜有意通过电话在向外界通报信息。韩江林知道自己判断正确,心想,娜娜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真没有想到在她温柔娴静的外表下面,藏着这么睿利的心智,在被歹徒劫持的情况下,临危不乱,还能够通过手机向外通报信息。
  在欣喜之余,韩江林又产生了另外一层焦虑,担心娜娜的计谋被歹徒发现,他一怒之下置娜娜于死地,然后抛尸逃生。
  快,快,必须赶快。韩江林在心里说,似乎在提醒自己,似乎又像是暗暗地催促警察的行动。
  张闻天拿起若楠的手机,问,江林,我们得到警察回复,警察已经封建了入城的路口,我猜想如果歹徒进城,肯定是想劫财,如果是这样,你就没有必要冒险行动,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谢谢,韩江林说,我会看情况决定的,歹徒怎么知道娜娜有钱?
  怎么不知道?娜娜虽然不是大牌歌手,可也没少在电视上露面,这次南原之行,南原电视台作了现场直播,我估计歹徒跟踪我们很久了,好不容易瞄准了这样一个机会下手。
  此时,韩江林正进入一个山谷,看到对面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驶来一辆灰色的现代吉普车,这正是张闻天所描述的车型。他赶紧说,其它的事少说,注意和警察保持联系。说着丢了手机,一面注意着对面山坡上的来车,一面放慢了速度,计划在什么地方把对面的车逼下来。
  车慢慢驶到谷底。
  公路一旁是溪沟,另一旁则是长满荆棘的荒地。在坑坑洼洼的公路边上,堆着几堆工人们准备用来砌路坎的乱石细沙。不待韩江林停车,现代车已经从对面弯道上驶下,进入谷底直道后,加大油门朝韩江林迎面驶来。韩江林担心被撞进溪沟,吓得赶忙靠边停下。没想到现代车没有撞上来,而是直接撞到了乱石堆上,只听嘭一声尖锐刺耳的巨响,车的一只前轮爆裂,现代车巨烈的摇晃起来,乔惠娜被直接从驾驶座上甩到公路上,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韩江林正想跳下车去救乔惠娜,忽然,一个像猴子般精瘦的高个子男人推开车门,跳下车绕过车尾朝地上的乔惠娜跑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刀。
  韩江林大惊失色,猛地一踩油门,本来已经停下的车弹跳起来,像发怒的公羊凶狠地朝着现代车撞去。
  当。一声巨响。
  韩江林驾驶奔驰车撞在现代车上,现代车朝后退了几步,正好把瘦高个男子撞倒在地。瘦高个在地上滚了一个跟斗,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拣起地上的长刀,摇摇晃晃地冲上来。韩江林赤手空拳迎上去。瘦高个挥舞长刀时,韩江林猛地一弯腰,抓起一把沙子抛向瘦高个。瘦高个迈了一下身子回避。说时迟,那时快,韩江林挥起罗汉腿,一脚踢飞了瘦高个手里的刀。瘦高个一愣,见韩江林气势来得凶猛,吓得转身就逃,迈动长腿窜进荆棘丛,活像一只灵活的螳螂。韩江林一个饿虎扑食,把瘦高长摁倒在荆棘丛中,瘦高个像被捅了刀子的猪一般大声嚎叫,向韩江林求饶道,求求你放过我,一切好说。
  你好说,我可不好说。韩江林反剪起他的双臂,把他拖了起来。
  我和娜娜是老情人,当年我们天天在一起练歌,做爱,吸食****,后来她跑到了深圳,发达了就不理我了,我找她,是要她偿还当年她欠我的钱,欠我的情。
  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血口喷向一个纯洁的女孩,诬蔑好人?
  不,我没有诬蔑,你可以去看一看,在车上还放着我和她相亲相爱的照片,如果不是她,我将有很好的事业,理想的前途,她毁了我这一生。
  韩江林心想,这个男人或许说的是实话,但把自己的前途失败原因归为别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的说法,为自己的堕落寻找理由。
  乔惠娜已经由随后赶到的警察扶了起来。韩江林把瘦高个押到公路上。抬头看到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警察站在坡上,远远地把镜头对准了他,还向他树起了大姆指。
  乔惠娜钻进现代车,找到了自己的旅游包,把一个白色的袋子往包里塞。一位警察上前干涉,韩江林把瘦高个交给警察后,上前说,她就是这次绑架案的受害者,一位到南原参加原生态艺术节的女歌手,我是南原市驻深办主任韩江林,她收拾自己的东西跟我走。
  警察惊诧地看了韩江林一眼,你是韩主任?想不到你居然身手不凡,是小时候练的吧。
  韩江林微微一笑,小时候在乡下,跟一个老师傅练了几年。
  真了不起。警察说,我也要说对不起,能不能请你配合我们,就这个案子做一些笔录?
  好,我们跟你们一起去。韩江林说着,把乔惠娜拉上了车。刑侦警察把事故现场交给了随后赶到的交通警察,带着犯罪嫌疑人离开了现场。
  在路上的时候,韩江林怀着好奇的心理,审视着乔惠娜紧紧抱在胸前的包,不知是因为包里有她曾经不堪的历史呢,还是因为刚才的惊吓,乔惠娜的脸色像面粉一样惨白。
  韩江林心想,谁能想到,在这张清纯美丽的面孔后面,居然藏着那么一段恶浊的历史。她的善良和温柔难道都是假装出来的?还真是她内心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改恶从善呢?
  乔惠娜的目光呆呆的,不敢正视韩江林的眼睛。韩江林忽然产生了几许的同情心,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可怜,说,丢了吧,等会儿找一个地方,把你包里的那东西丢了。
  乔惠娜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想看一看一个女人的过去吗?
  韩江林凄然一笑,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揭人家伤疤的人。
  乔惠娜慢慢地打开包,拿着白色纸袋里装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抽出来,一点一点地撕掉,撕得很艰难,撕得很心痛。
  照片侧翻过来时,韩江林看到了照片上乔惠娜美丽的裸体,他心里猛烈地跳了一下,觉得眼前这女人真是不可思议,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过去是魔鬼,转眼间摇身变成了现在的天使模样。
  别撕了,烧了吧。韩江林停下车,从乔惠娜手里接过照片,丢在路边的干草丛里,用打火机点燃了草丛。猛烈燃烧的火舌卷没了照片。
  车启动的时候,韩江林说,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有些东西撕破了,它永远不会弥合,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乔惠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乔惠娜话中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公安局录完笔访后,韩江林把乔惠娜送到了南原宾馆后,龙志军已经打电话过来,说要出去办事,向韩江林催要车。
  韩江林开着车赶到指定地点,龙志军看到奔驰车的保险杠断成了两截,心痛地说,哎呀呀,韩江林,你真是个不知道珍惜好东西的人呀,我一个好表妹嫁给你,弄得离家出走那么些年,现在把车借给你,转个身把保险杠给弄成两截,以后谁还好意思把好东西给你?
  韩江林嘿嘿一笑,还真亏了奔驰车的保险杠,要不是你的车保险杠好,你拣到手的就不只是一辆破车,还搭上一个破相的妹夫了。
  龙志军打了韩江林一拳,说什么呢,你,没出什么事吧。
  什么事都没出,多亏了表哥的车保险杠好。韩江林笑了起来。
第173章 血浓于水
  半夜,韩江林被手机铃声叫醒,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那端传来张闻天急切的声音,江林,乔惠娜不见了。
  韩江林怔了一下,想起几天前发生的劫持案件。韩江林解救乔惠娜的过程通过电视台的录像播出以后,把韩江林给弄成了名人,同时毁灭了乔惠娜青春歌手的形象,也给了她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担心乔惠娜出事,反复交待张闻天,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管乔惠娜,让她平静地度过生命中最艰难的时期,没想到她还是出事了。这似乎应验了一句话,上帝上毁灭谁,就是集天下最大的力量也无法挽救。
  最初认识乔惠娜时,张闻天还曾经和韩江林开玩笑,说乔惠娜是实力派歌手,只需要一点点绯闻就能够把她捧红,推到一线歌手、歌坛大姐大的地位。如今新闻出来,却不是绯闻,而是丑闻,完全毁掉了乔惠娜在歌谜心中的靓丽形象。看来生活中诸多事情,说一说是一回事,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实际情形又是另一回事。
  韩江林拿着电话老半天不说话,心里有一种感觉,乔惠娜是一个很看重生活质感的女人,丑闻破坏了她内心的平衡,这次她是永远地消失了,不会再出现了。
  张闻天急躁地说,怎么办,你倒是说说话呀?
  韩江林幽幽一叹,如果一个人想让自己消失,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回来,睡吧。
  张闻天大叫一声,韩江林,你有没有良心耶,娜娜那么喜欢你,你就是用这种足够杀死人的冷漠,来对待娜娜的信任?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韩江林借用了一句伟人的潇洒话语,张闻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她可是我花了很大价钱培养的歌手啊,我还想把她树为青春少女的偶像,没想到偶像原来是个坏女孩。
  马屎外面光,里面是包糠。韩江林心里默念了一句,嘴上却说,谁叫你用人失察?
  你以为我们像你们当组织部长的,对每一个干部都要查到祖宗三代?对于我们这些生意人,声音和形象就是商品,哪怕她全身伤痕,只要有那张脸还好看,我们就可以把她包装成精品品牌。
  那你还说什么?韩江林懒洋洋地说,你们多发一些信息,对她循循善诱,或许她会因为感动而会回信息的。
  哎,说了半天,你这个大顾问就说了这么一句有用的话。
  韩江林轻轻一笑,挂了手机顺手它放到床头柜上。正准备睡下时,碰上兰晓诗一双大眼睛亮亮睁着,韩江林心里一惊,你醒了?
  娜娜就是你救下的那个歌手?听张总的语气,你和娜娜的感情不浅。
  韩江林想拥她入怀,兰晓诗侧身闪开,狗改不了****,你也改不了风流的本性。
  韩江林心里一急,指着天花板说,我对天发誓,要是我在这件事上对不起你,我遭五雷轰顶。
  兰晓诗哎呀一声伸手捂住韩江林的嘴,为了一个外人,值得发毒誓吗?
  韩江林想说什么,兰晓诗钻进他的怀里,亲昵地说,我相信我的老公早已回心转意。
  韩江林不知道兰晓诗一嗔一喜,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默默地拥她入怀,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地亲了一会儿,兰晓诗忽然问,英雄救美,都能够抱得美人归,你救下的美人却浪迹天涯,你不觉得有点点遗憾吗?
  韩江林说,人命天定,真没有想到,那个外表清纯的歌手,却有着那么复杂的人生背景,她能够从污泥里钻出来,也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愿她不会重走回头路,陷进人生的另一个污水潭里。
  我老公还真是个多情公子,可惜遇上了负心女,你还真是牵挂她,兰晓诗调皮地说,放心吧,一个人既然有毅力告别过去,同样能够有毅力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
  韩江林当然希望乔惠娜能够走过这一段阴影。他又想,她们已经给乔惠娜发了信息,她看到信息会回复的吧。
  早晨醒来时,天已大亮,兰晓诗已经上班去了。韩江林想起今天是张宏达给顾维钧儿子捐献骨髓的日子,电视台将到现场进行跟踪报道。这了促成这件事,韩江林从中牵线搭桥,费了不少精力。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一点心,能够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年轻生命看到了生的希望,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在见证生命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刻,韩江林自然不能缺席。
  韩江林穿好衣服,匆匆洗漱过后,边跑下楼边打电话,问丘小兵在什么地方。
  丘小兵说已经等在楼下。韩江林走过花园,果然看见办事处的新宝马停在门口,丘小兵开着窗子,望见他时,按了一下喇叭。
  拘留的事情发生以后,韩江林觉得不能让一个年轻人再掉进陷阱里去,把他调回了深圳,由鲍国际全权处理金矿的事。刘亦文对鲍国际不放心,另外请了一个会计主管金矿的帐务。
  医院。上了车,韩江林简要地说了这么一句。
  丘小兵说,刘洪副书记今天要带队过来,不去机场接吗?
  去,肯定要去。韩江林说,等到医院看了看,露个面就到机场去。刘洪副书记现在是唯一的副书记,等同于常务副书记,相当于市里的第三把手,位置十分重要,他到带队到深圳来参加文化博览会,而且专门给韩江林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相商,要求他不能离开深圳。领导这么交待,韩江林自然不敢离开。
  最近,弘福顺发公司从金矿收益那里拿出一点钱,再从市财政讨了一点经费,凑了几十万买了这部宝马车,目的就是要让领导们来到深圳时,坐着宝马出去办事,显得风光一些。开着新宝马去接刘洪书记,等同于间接地向他汇报,财政批复的钱,已经用在了购买车子上,没有挪作他用。在单位,领导们的坐驾受到严格的标准限制,不能超标。办事处就不同了,可以采取挂靠企业的方式购买豪华坐驾,纪检和财政部门要查,最后落实下来也是企业的车,不是机关单位购置的,最后也只能望车兴叹。事实上这也正是纪检部门故意留给领导们方便的空间,使领导想坐豪华车时,能够利用企业等空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如果纪检部门真的有心控制领导的坐驾,完全可是不管是挂靠任何单位、任何企业的车辆,只要是领导坐在下面,查实即为证据,以此进行处理,办事认真到此地步,哪一个领导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市井百姓语:“最怕认真二字,凡事并不见得十分认真。”可谓切中时弊,直击要害。
  看着满街匆匆上班的人流,其中不乏着装时尚的美女,韩江林想起丘小兵关于美女养眼的话,问,小丘,现在重新回到美女养眼的地方,有些什么新感受?
  丘小兵嘿嘿一笑,在山里呆的近半年时间,我把周围的几棵树都看熟了,差不多和她们谈起了恋爱,诉起了衷肠,刚开始回到深圳的那几天,凡是看到的女人都是美女。
  韩江林被丘小兵的话逗笑了,说,由此说来,美女的标准不是既定的,而是一种心理需求。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一种心理需求。
  韩江林来到医院,病人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已经开始,手术室的走廊外面挤满了人。因为是独生子女,病人的家属来了很多,都站在走廊上等候着手术的结果。当然,这些亲属都是看在老板顾维钧面子上赶过来的。张宏达那方面也来了一些亲戚和朋友,他们都是在深圳打工的青年人,衣着与顾维钧的亲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双方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出他们的隔膜。农民工们站在手术室的另一端,只有顾维钧夫妇和张宏达的妻子站在一起。张宏达的妻子转眼看到韩江林出现,朝着韩江林微微一笑,叫了一声韩主任。其它认识韩江林的农民兄弟只是羞怯地笑了笑,算作招呼。
  顾维钧迎上来,紧紧握住韩江林的手,用力地摇了摇,以此表达言不尽意的感激。电视台的记者马上把摄像机镜头对准了韩江林,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韩江林。
  她说,最近市场上流行着一本很火的书,名字就叫驻京办主任,书中内容主要描写驻京办等驻外办事处就是为官员服务,为跑钱跑项目服务,归根到底都是为机关服务,其中不乏官员腐败的描写,但是,南原驻深圳办事处却在努力改变着办事处只为机关官员服务的理念,提出了要为农民工服务的崭新理念,给办事处带来新理念、注入生机和活力的就是一位年轻的驻深办主任,他们不仅为农民工提供方便,大家通过我们的镜头也看到了,一个富商的儿子,一个农民工兄弟,他们鲜红的血将融在一起,一位来自南原的质朴的农民工大哥,将用自己的骨髓拯救一个孩子的生命,促成这一捐献事件,形成这一良好的道德自觉和良好现象的,正是我们即将要采访的办事处主任韩江林。
  在记者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人自觉地安静下来,给记者的采访让出了足够的环境空间。
  记者问,韩主任,通过你的努力,在深圳被称为山海同心、血肉相连,情浓于水的捐献已经开始了,我们都知道,事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老板和农民工之间有矛盾,你是怎么解决矛盾,并促成了捐献事件的?
  面对话筒,韩江林心里有些紧张,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正如你所说,不管是山里人,还是海边人,我们都是中华一家人,我们之间的亲情血浓于水,即使有一点问题和矛盾,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仇人之间相逢一笑泯怨仇,更何况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呢?张宏达先生是我的老大哥,为人善良、朴实诚恳,他开始对捐献骨髓有些犹豫,是出于他和家人对于捐献的医学过程不了解,我们大家也想一想,骨髓移植手术在我们国家进行了多长时间呢?普及的程度有多大、人们的接受程度有多高呢?这样一问,我们就能够理解张先生的犹豫,现在,张宏达先生的血正缓慢流进一个孩子的身体里,把孩子一步一步从死神手里拽回来,面对这一崇高的举动,我们还能不为之高兴,这之欢欣鼓舞吗?
  韩江林的声音有一个上扬的过程,最后变成了富有感染力的激情演说。一下子抓住了现场所有的心,感动了每一个人,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采访了韩江林以后,记者把话筒伸向顾维钧,问,顾老板,你是生意做得很成功的大老板,你很注意提倡企业文化,据说狼性精神就是你提倡的企业文化之一,而且你提倡的狼性曾经伤害了你的工人,当一个农民工兄弟向你的儿子捐献骨髓时,请问你怎么用狼性来解释眼前的现象?
  顾维钧大概没有料到记者会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愣了几秒钟,想了想说,狼性,我现在是这么理解的,它对于事业来说,是一种永不服输的精神,对于同伴,狼性意味着集体主义精神,意味着在面对困难时,勇往直前、牺牲自己来成就集体,牺牲自己来拯救同伴,这种团队精神是一个群体、一个企业不断成功、走向胜利的重要保证。
  韩江林抢着话筒说,我很赞赏顾先生的狼性精神,也经常和他探讨企业的文化,顾先生对狼性精神的理解,十分独到,但他更赞赏中华传统的优秀道德精神,相互帮助,扶危济困,团结协作,我们都知道,顾先生是出名的慈善家,每年向慈善机构的捐款就达到数百万,今年,顾先生向南原捐献就达到一百万,这种优秀的道徳精神深深地影响和感染了我们,我们大山之子愿意用鲜血回报他的善举,同时也希望这种良好的道德行为成为社会的精神核心之一,成为一种普世的道德价值观。
  韩江林替顾维钧解了围,顾维钧十分感激,当记者继续把镜头对准手术室里时,他悄悄地再次握紧韩江林的手,以示感谢。
  晚上,在橡树宾馆套房里,刘洪副书记和韩江林一起观看了深圳电视台播放的新闻,看了记者对韩江林的电视采访以后,刘洪看了韩江林很长的一眼,然后把烟拧熄在烟灰缸里,夸奖了一句,平时你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你这么能说。
  韩江林谦虚地笑笑,我嘴笨。
  刘洪没有接韩江林的话。韩江林知道,有水平的领导永远只跟着自己的思想走,让下属摸不着头道儿,也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刘洪沉思着自言自语,上次在南原电视台,你是虎口救美的英雄,在深圳电视台,你是敢于创新思维、创新工作思路的领导干部,你韩江林也可算是千面佳人了,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韩江林心惊,不敢接话。
  刘洪掏出烟,韩江林赶紧拿起火机,帮助点上。刘洪吸了一口烟,笑笑说,你当驻深办主任当得这么好,创新了工作思路和方式,还宣传了南原,我和书记都舍不得让这么优秀的人才离开这个岗位。
  韩江林再次心惊,因为刘洪的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事关他的前途和命运。
  还没待韩江林清醒过来,刘洪问,你对个人的事业和将来,有些什么打算?
  韩江林没有料到刘洪副书记会问这样的话,他对此事还没有成熟的想法,等同于当头给了他一记闷棍。
  韩江林寻思道,如果客气地回答,说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以后就很难得有机会向领导表达个人的意思;如果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说想进步,希望到一个好的部门锻炼,那领导会认为这个人工于心计、很有野心。对于有野心的部属,如果是大气的领导,或许还能够容忍,如果是小气的领导,就会提防着有野心的下属,甚至还不时给一对小鞋穿一穿,约束着他的行为,以防止下属背叛或者超过自己。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好在领导问这话时,脑子里肯定有了什么考虑,才提出这样的问题。刘洪副书记还算是胸怀坦荡的领导,确实是抱着真诚的态度倾听韩江林个人的意见,这样还不至于让韩江林过度为难。
  当你英雄救美时,我们考虑你出任市检察院的常务副检察长、兼任反贪污贿赂局长,不过,刚才听了你面对记者一番精彩的新闻发言,我有一个新的想法,所以想征求你的意见。
  刘洪说有了新的想法,却并不急于说出来。韩江林不知道他的新想法是什么,也不好主动询问,只得等刘洪自己说出来。他也知道,检察院最近出了一点事情,常务副检察长刚被调到北原,随后被双规,最近听说被移送到了另外一个州的检察机关。职位空了出来,有想法的人肯定也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韩江林这样的机会。刘洪副书记产生这种想法,可能是因为郝主席在后面打了招呼。郝主席说要送给他一件大礼,大概这个热门的职位,也算得郝主席一番热心肠,愿意把这件厚重的大礼包打包送上,也算得是南原市领导对一位老领导的慷慨回报。
  不过,刘江说看到他英雄救美的举动,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以一般的想法而论,他以为领导高高在上,并不清楚众多部下的举止和行为。但刘洪的话证明领导们并不是聋子和瞎子,而是以清醒的目光观察到了部下的所作所为。平常领导对部下的失察,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失察,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因为纠察部属的违法违纪行为造成关系的紧张,使社会各界质疑他的领导能力。对于以届数而论的领导,保证不出大事,不产生风波,平稳地、一团和气地度过自己的领导任期,获得升职,就是个人的最高利益目标。如果要他们因为国家、集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政治前途,除非是真正具有宽大政治胸襟的政治家。对于目前的机关中人来说,绝大多数是想过平安日子的凡人,真正具有政治家眼光、胸襟等素质的人微乎其微。
  关于出任检察院副检察长的想法,如果是相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一职位可能犹如落水之人面对的救命稻草,会不惜一切力量地拼命抓住。因为像韩江林这么年轻就出任常务副检察长,只要拼命地静下心来,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就是熬也能熬到检察长的位置,那就进入了副厅级的岗位。
  但是,如果放在郝主席接受他之前,韩江林的心境不是太高,人生止步于这一职位,他完全已经心满意足。如今郝主席接受了他,有了郝主席这一个背景,韩江林似乎不满足于这一人生目标了。假设他进入了检察系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前期的提拔可能会快一点,后期的发展空间会受到严重的制约。与其年纪轻轻进入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不如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打拼,即使不拼出什么名堂,也能够给人更大的刺激和野心。这就好比在小湖里泛舟与大海里拼搏,人生的境界自然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刘洪说,你对南原的宣传推荐意识,很贴合当前的需要,也很贴合南原发展的需要,宣传系统干部目前较缺乏的正是这种要宣传意识,如果用你这种意识融入宣传部门,有可能改变南原的外宣状况,当然,这仅仅是我刚刚产生的一些想法。
  韩江林吓了一跳,他一向自认为嘴拙,做一点实事还可以,要做卖耍嘴皮子吃饭的活路,对他来说是勉为其难。机关中还流行一句话,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跟着宣传部,一不小心会犯错误。组织工作有一定之规,宣传部门没有一定的规矩,更需要创新性的工作,方能打开局面。但领导的思维有一定之规,创新思路和手段的话,势必会冒犯领导的权威,惹得领导不高兴,马上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从宣传部门的地位上来说,越到上面,宣传部的地位越重要,但在地方上,宣传部还不能有太独特的声音。一方面是工作要求创新,一方面是领导要求工作人员循规滔举的工作,这就好比把一个技艺不精的人送到钢丝绳上,要求他跳出世界上最美丽精彩的舞蹈,其可能性近乎为零,而掉下地摔死的可能性则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
  从市委各部门近几年干部发展来考虑,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下到地方,往往出任书记、县长或者组织部长,在县里都是极为重要的角度,宣传部的干部流动很少,到地方仍然是任宣传部长。出任宣传部长的领导干部,即使最后提拔了一级,最后都不过是转向了人大、政协等部门,不像组织部门干部那样,基本上都是出任重要职务。
  韩江林虽然有足够的年龄优势来熬,熬出资历、熬出水平甚至于熬出前途来,但从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的职位上,他不敢说还能熬出什么有价值的前途来。当他听到刘洪副书记的想法,头一下子大了,说,我对记者所说的,不过都是实践的总结,当宣传部长就像赶鸭子上架,肯定、绝对不合适,我的能力和性格都不适合于这一职位。
  看见一句话把韩江林弄得惊惶失措的样子,刘洪副书记笑了,说,党的早期领导人都是搞宣传出身,都是大理论家、宣传家,以后,谁占领了话语权,就等于占领了领导权,美国总统选举,电视辩论这个环节,就是卖嘴皮子,看谁说的比唱的好听。
  高端宣传和低端宣传不可同日而语,高端宣传表达的是思想,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低端宣传只是一种技术,是一种手段,带着强烈的功利主义色彩。
  韩江林的话引起刘洪的共鸣,称赞道,江林,你的话具有哲学的味道,把宣传总结得很好,我想,你倒是适合干宣传部长这个角色,只是你不愿意干而已,不愿意干,干起工作来就别扭,缺乏激情,创造性自然会受到影响,作为一种岗位锻炼,你在驻深办这个职位上,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市委会考虑你的工作问题。
  谢谢领导的关心。韩江林说,知道刘洪副书记这话既有向他透露信息的意思,也有结束今晚谈话的意思。两人都不再说深层次的话题,而是把话题引到了刘洪副书记在深圳的行程安排上。虽然行程早已作了安排,在饭桌上的时候也已经作了汇报,领导对于工作总是表现得十分细致,十分地不厌其烦,在某些人看来,工作是需要花时间的,时间花得越多,说明工作的态度越认真,也是领导作风踏实过硬的表现。反正行政机关的工作目前不计成本,领导也不管低效率的细致认真究竟烧掉了多少纳税人的钱。领导只管会不会给上级领导、给社会留下好印象。韩江林汇报过后,刘洪副书记又向韩江林作了一番指示,韩江林这才告辞出来。
  任何一件事情投入了精力就会产生感情,自然而然就会关注这件事。韩江林虽然知道骨髓移植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在回家的路上,仍然打张宏达的手机,询问张宏达的身体情况。张宏达的手机在他的妻子手上,她在电话里说,张宏达身体恢复得很好,不存在什么问题,并对韩江林的关心表示感谢。韩江林又询问了顾家儿子的情况。张宏达的妻子把医生的话转靠了韩江林,只说是手术十分成功,但身体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
  挂了电话,韩江林把目光默默地投向窗前,心想,人类创造了那么美好的家园,却必须承受病痛的折磨,不能平静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回到家,晓诗迎上前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韩江林,韩江林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笑问,出了什么事吗?
  晓诗说,我还真没想到我老公这么有表演才华,刚刚在南原表现了拳脚,上演了一番英雄救美的精彩故事,回到深圳又变成了演说家,面对电视镜头侃侃而谈,大论什么社会伦理道德。
  省点口水吧,你。韩江林说着,看了一眼房间,丹仔睡了吗?
  睡了睡了,兰晓诗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英雄,儿子自然也乖啦。
  韩江林说,丹仔本来就乖嘛。
  晓诗说,哎,江林,你朝电影明星方面发展,可能还会很有前途的。
  韩江林拥着兰晓诗,看着她漂亮眼珠儿,说,我也刚刚发现了你一个最大的优点。
  兰晓诗说,什么优点?
  就是会激起男人的志向和情绪。
  晓诗的脸忽地红了,嘴角流露出一丝坏笑,一边给韩江林脱外衣,一边说,不是我激起老公的情绪,而是我神秘的老公激起了我的情绪,我今晚可要好好地感受一下老公的激情。说着,把韩江林拽到卫生间门口,推了进去,衣服都准备好了,洗一洗吧。
  韩江林想取笑晓诗一句,她知道韩江林想说什么,笑着逃开了。待他走进卧室,迎接他的是一番云雨狂欢。
  事后,两人平静地相拥而卧,兰晓诗感慨地说,激情好像是一种淡忘已久的东西,我以为渐行渐远,没想到重新回来了。
  韩江林说,小别似新婚,如果我们天各地方,偶尔相聚,会不会拥有更多的激情呢?
  也许吧,不过,我更喜欢朝夕相处的的默默温情。停顿了一下,兰晓诗撑起头侧身打量着韩江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的工作要改变吗?
  你不希望我的工作环境改变一下吗?
  要说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真话假话?韩江林说,夫妻间说一说话,还有这么复杂么?
  错了错了。晓诗说,我是说从你的角度说呢,还是从我的角度说。
  我们不是利益一致么?你这么一说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从我的生活角度,分开这么多年,我们好不容易享受一段温馨的时间,我舍不得离开你,从你的前途着想,你还年轻,有思想,努力学习,还应该有更好的前程,驻深办主任只是一种过度,如果在事业上想有所发展,还必须得回南原去,回到你的根据地去,到时候我就为难了,是夫唱妇随,跟你回南原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坚持我的事业?
  你留下来,成功的事业同样能够促进家庭和睦。
  晓诗问,是哪位领导给你的信息,究竟可不可靠?
  韩江林把与刘洪副书记谈话说了,兰晓诗静默了一下,说,江林,你要趁惜机会,不要再辜负领导的信任,想一想你在南江当副镇长、镇长的日子,哪里有领导向你推心置腹地征求你的意见,能够有一个职位就不错了,现在领导在考虑你工作时,主动征求你的意见,说明了解你,你也值得他们尊重了,说明你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圈子了,在什么职位上并不重要了,即使现在职位不好,以后还将会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宽广的天地。
  兰晓诗一番话令韩江林茅塞顿开,兴奋得狠狠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你真是一位能够相夫教子的贤妻。
第174章 寻览佳人
  刘洪副书记在深圳的一段时间,韩江林几乎全程陪同,还利用在深圳的关系,召开了一个南原市民族文化旅游推介会,全国近五十家驻深圳媒体记者和一百多家旅游社的老总参加了推介会。在推介会现场,有十五家旅游社与市旅游局签订了组团赴南原旅游观光协议。
  按照原定计划,在旅游推介会的第二天,刘洪副书记赴香港考察文化旅游,韩江林对此已经作了安排。计划不如变化,上午的旅游推介会刚结束,市委办通知刘洪,当天晚上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他必须参加。韩江林立即叫办事处给刘洪订了返程机票。推介会一结束,立即送刘洪往机场赶。
  韩江林准备叫丘小兵开车。刘洪说,你亲自送我一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领导的谈话总会透露出一些信息,韩江林不能确定是好的信息,还是与他不利的信息。但他宁可把事情往坏处想,以后能够做好更充分的心理准备。
  刚开始上车,两人都心事重重,刘洪大抵是在猜测南原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急匆匆地叫他回去。看他不断把玩手机的样子,似乎想打电话回去询问,但又觉得不妥当。也有可能是刘洪在思考如何应对复杂的政治局面。韩江林则猜想市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刘洪参与讨论。但刘洪和他的谈话,将有可能牵扯到他的工作,这让他无端地产生了紧张情绪。
  后来,刘洪大概觉得需要改变一下气氛,有意表示对旅游推介会的效果很满意,肯定了韩江林在宣传组织方面的能力。韩江林想起刘洪谈到的市委宣传部的事,不愿意让刘洪再朝这方面思考,领导想的事情多,很难得静下心来思考一件事。一旦把某一件事情定了性,很难得改变看法。为了防止这种危险的态势发生,他笑着点了一句,在县里的时候,经常组织这方面的活动,有一些组织经验。
  他有意把旅游推介会说成是一次组织活动,而不是一次宣传活动,意在提醒刘洪,他对出任宣传部副部长的事情有自己的思考。刘洪自然明白韩江林的意思,笑道,旅游推介会当然是一次组织活动,你看我这个副书记,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吹鼓手?
  韩江林没有正面回答这一问题,而是说,在南原市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位市级领导直接出现宣传推介旅游,刘书记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刘洪说,随着形势的发展,第三产业应当有一个大的跨越和质的飞跃,将会逐渐成为世界的主导产业,对于南原这样具有丰富的民族民间文化资源的老、少、边、穷地区,发展民族文化旅游将有助于发挥后发优势,将会是一场革命性的变革。
  韩江林心想,市委领导能够从这一高度定性,说明南原市对未来的发展已经逐渐统一了思想,逐渐明确了目标和思路,以后将会少牵扯许多精力,少走许多弯路。
  发展需要人才,我们南原不管是干什么工作,缺少的正是具有引领潮流的高端人才,这是制约我们南原加快发展的重要因素。
  韩江林作为曾经的组织部长,对人才问题不乏自己的思考。一般人对人才的看法是呆板的,用既有的人才标准去恒量人才,而不是把人才放到实践中去检验的动态人才观。呆板的人才观是对于已取得成绩人才的肯定,而动态的、发展的人才观是把具有相当素质的人才放在实践中检验,创造实践环境使其成才。前者需要人才时,必须花大力气大价钱从外面引进。后者则从实际需要中培养出自己的人才队伍。但韩江林缺乏话语权,他个人的人才观未必会成为社会的人才理念,领导的人才观方有可能成为时下主流的人才观。也就是说,权力不仅是控制社会资源的主导力量,也是影响社会价值观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南原这样的贫困地区,市委、政府在每年的工作报告上都会说大力培养或者引进人才,但是,由于缺乏必要的用人机制、必要的事业平台,所谓的人才工程最后都是纸上谈兵,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即使引进了个别高端人才,也不过是领导为了应景而摆出的高姿态,或者领导借引进人才之名,行安排自己的亲朋好友等之实,最后的人才实施策略都变成了画饼充饥的策略,成为皆大欢喜的喜剧场景。
  当然,领导摆出了观点,明着是表示开明,希望和下属进行探讨,或许最初的目的也是想通过抛砖引玉,获得有价值的建议方案,但时下的官场风气流行的是对领导观点的附和,绝无真诚探讨的意思,领导得到的自然是满堂喝彩,助长了领导的自以为是,从而以为自己真的聪明绝顶而沾沾自喜。韩江林不会傻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在开车的状态下和领导探讨这么高深的问题,随声附和道,孔雀东南飞,使深圳积累了经济社会发展所需的人才,南原要发展,就必须筑巢引凤,让孔雀西南飞。
  刘洪呵呵一笑,算是对韩江林呼应的最好评价。在快到机场的时候,刘洪忽然抛出了一句话,郑少秋出事了。
  韩江林一惊,立即想到林蓝玉,这么长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生下来了吧,随口问了一句,哪方面的事?
  经济。刘洪说,眼睛却望着窗外,停顿一会又补了一句,这年头领导干部出事,又往往和女人扯在一起。
  韩江林想了想说,人们常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好女人,最近有一则调查,每一个落马的贪官后面都会有一个或者一群贪婪的女人。
  刘洪说,组织部门考察结果,对郑少秋的评价是老实可靠,才放到管理全市住房公积金的位置上,没想到居然胆大包天,挪用资金用于投资高速公路和开煤矿、金矿,数额高达一亿元,他本人畏罪自杀,回笼的投资没有进入单位帐户,最后不知去向。
  韩江林想起林蓝玉所说有孩子培养基金计划,莫非孩子培养基金全部来自郑少秋从单位挪用出来的资金吗?事实真如此的话,韩江林倒是知道一些线索的,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不能说出来。知道情况而没有提前制止,他就存在包庇罪犯的嫌疑。
  韩江林试探着问了一句,郑少秋背后的女人是谁?
  据初步调查,郑少秋单位有两个女人和他长期保持情人关系,他们存在共同贪污的嫌疑。
  办公室情人?韩江林吃了一惊,原以为郑少秋是真心爱林蓝玉,没想到他的所谓爱,原来是风流成性。他爱上林蓝玉,看来是他精心策划的计谋,林蓝玉这么漂亮,能够改良他郑家的品种,给他老郑家生一个儿子继承香火。或许林蓝玉也是把准了郑少秋的命脉,于是不择手段地从郑少秋手里挖钱。
  郑少秋是刘洪任组织部长时提拔的干部,难怪郑少秋出事,刘洪显得心事重重。虽说现在有用人追究制度,但这一制度仍然只是停留在制度层面,还没有真正从组织的角度追究一个领导干部用人失察的责任。眼下但看得出来,刘洪是一个有责任感的领导,对此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走进机场,在候机的时间里,两人小心地回避着这一问题,天南地北地扯着一些关于南原经济发展的问题。这些问题在领导干部的思维习惯里,就如同老百姓天天挂在嘴边的天气一样稀松平常。扯些别的,被人听去认为不务正业,扯些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让人听了还真以为谈话者心怀天下,时常关心经济发展,关怀老百姓的安居乐业。
  在进入安检通道前,刘洪看着韩江林,似乎不经意地说,你要着好调换岗位的思想准备。
  没待韩江林反应过来,刘洪已经穿过黄线,穿过了安检门。韩江林看着刘洪的背影,心想,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想着想着,韩江林想到宣传部副部长的岗位,忽然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起来。
  走进停车场,手机响起短讯的提示音,韩江林一看,原来是乔惠娜回过来的短讯。这几天,他发了很多短讯给乔惠娜,对她循循善诱,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乔惠娜回了三条短讯,第一条的内容是说希望朋友们不要再找她,她会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过一种农妇般安静的生活,如果将来有一天,偶尔碰上,见到一个农妇牵着一个孩子,在农田边或小镇街头,边歌边舞,那一定是她。
  第二条短讯的内容是关于她退出歌坛的解释,说一个有道德污点的人,是不适宜于再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否则会玷污这个社会,对于某些缺乏道德责任感的人,会有意制造道德污点,来增加自己的人气,获得赢利的机会。她有道德污点是属于少不更事,完全没有希望获利的意思,她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朋友们增加舆论压力,给公司制造麻烦。
  前面两条短讯是群发,是想对于她退出歌坛给朋友们一个解释和交待。第三条短讯是专门给韩江林的,她感谢韩江林对她的关心和呵护。对她的所作所为表示道歉。最后她告诉韩江林一个信息,说林蓝玉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住院,她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要求韩江林代表她,去关心一下林蓝玉。
  身处逆境还能关心人,爱护人,从这一点上看,乔惠娜算得是超凡脱俗了。不过,以世俗的目光来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乔惠娜和林蓝玉能够成为姐妹至交,是不是她们本性里有一种共同的东西,属于同一类人,以至于同病相怜呢?林蓝玉躲到深圳生孩子,是不是她和郑少秋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特意远远地回避风口浪尖?
  韩江林按照信息号码回拨过去,电话里却传来呆板的回答:“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您稍候再拨。”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故意搞得神秘兮兮的,什么货色?
  想到林蓝玉在深圳,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朋友的请托,甚至是出于好奇,韩江林都必须去看望一下林蓝玉。一个大男人前去探望一个生孩子的女人,是不是合适呢?韩江林想打电话给兰晓诗,叫上她一起去探望,又担心兰晓诗多心,凭空生出许多事来,也就没有给兰晓诗打电话,一边把车开出停车场,朝着市第二人民医院驶去,一边拨打林蓝玉的手机,手机却传出一个声音:“你拨打的手机已停机。”
  莫非没有交费,被停机了吗?韩江林想给她的手机交费,转念一想,人们说常换手机号的人有问题,林蓝玉属于有问题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换了手机号呢?
  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的走廊上挤满了就诊的病人和家属,现在凡是医院资源雄厚的医院,几乎都是人满为患。韩江林走到护士办公室前,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正埋头填写着表格,嘴里叽咕道,又是一个逃医药费的。
  韩江林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台面,护士抬起头来,韩江林见护士并不像第一印象中的那么漂亮。原来是心理对护士有一种信赖而产生的印象吧。护士见一个男人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话里带些气,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我想请问林蓝玉住在哪一个病房?
  林蓝玉?护士脑子好像打了一个顿,翻了一下表格,忽然盯住韩江林问,你是他什么人?
  韩江林心想,这些医护人员也太过份了,他来看望病人,还要反问他是什么人,对他进行调查,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顶了一句,你管我是她的什么人,我只要你告诉我,她住在哪一个病房。
  年轻护士看了韩江林几眼,站起身走到医生办公室,叫来几个人围住韩江林。韩江林问,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医生轻轻拍了拍韩江林的肩,这里说话不方便,请到办公室说话。
  韩江林跟着他们走进医生办公室,问,我是来看病人的,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医生看着韩江林说,这年头,没本事的人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你们这些有本事的老板,把人家的肚子搞大,搞大了员工的肚子却不负责任,抛弃了人家,现在却来问我们要人,我们也正在找你呢。
  为什么?
  医药费啊,住了一个星期的院,除去处一次交的五百块钱的押金,欠下四五千块钱逃跑了,要不是你不负责任,她会逃跑吗?
  停,停,韩江林说,你把我说糊涂了,你是说病人已经逃跑了吗?逃到哪里去了?
  这,我们不正是在问你吗?
  韩江林一跺脚,转身想走。医生们把他团团围住。韩江林眼睛一竖,眉毛立了起来,怎么,想打架吗?
  谁想打架,我们只是问你要医院费。
  咄。韩江林苦笑不得,我是她什么人,我,我,我和她什么人都不是。
  韩江林的话有毛病,几个医生都笑了起来,说,正因为什么人都不是,才学会把人的肚子搞大,学会逃医赖帐。
  韩江林眼见说不清楚,这档子事也躲不过去,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见他坐了下来,几个医生放松了神经,也坐了下来。
  我是南原市驻深圳办事处主任,韩江林边说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今天还真是来探望病人。
  医生接过工作证看了看,说,病人跑了,我们只有你这一条线了,如果她和你有关系,医药费就得你出了,如果你和她没有关系,我们也希望你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让我们找到她,不然,我们这月的奖金就没有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韩江林说,看来我说自己和她没有关系,你们也不相信,我说和她有关系,对我是天大的怨枉,你们说,这事怎么办?这钱是不是非得我来出?
  年纪大的医生见韩江林言语不善,也不敢过度相逼,勉强笑了一下,这倒也未必,你说这病人是怎么回事?在我们这里住了两次院,第一次是生孩子,是一个神秘的男人送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第二次是盆腔感染,住进了医院,抱着孩子住进医院,这不明摆着就是家里没有人照顾吗?只有一个年轻姑娘来探望过几次,后来再也没有亲戚和朋友来过,许多跟人家当小三的,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她带着个孩子,能到哪里去?
  我们这不正是在问你吗?
  我真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韩江林说,站了起来,我也是受朋友之托,到医院来探望病人,这事,要不要我们到派出所去说清楚?
  医生们见韩江林的态度坚决,似乎真的和病人没有任何关系,于是稍稍让开道,韩江林得以离开医院。
  韩江林走出医院大门,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牌子,心里气愤愤的,心想,羊肉吃不着,倒惹了一身骚,也只有林蓝玉和乔惠娜这一类人,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还是远远地躲着她们为是。转念一眼,还躲她们呢,她们悄悄地溜掉了,作为朋友,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175章 祸不单行
  机关人事永远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送走刘洪副书记没几天,韩江林就收到南原朋友打来的电话,询问他工作变动的事。韩江林回答说尚未得到任何消息。朋友们就取笑他,说他把工作调整看成大姑娘脱衣服,有意遮遮掩掩。韩江林本来对工作变动的事还不是十分着急,调整职务改变一下工作环境,只是为以后的升职提供了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没有到来,调整与不调整,意义都不是很大。人们的压力绝大多数是周围的环境造成的,朋友们过分认真的态度倒把韩江林的情绪炒热起来,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关注起南原人事变动的消息。真的到了改变前途命运的紧要关头,方才发觉并不没有多少人关注自己,即使表示关心也仅是口头上的关心,落实不到实际行动中。老百姓常说,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有功夫吹人家的稀饭?平常人对自己的事情尚且关心不过来,哪有精力去关心他人的事?这情形有点类似于船上人着急,岸上人不着急的味道。
  在市一级的人事问题上,韩江林仍然是一个被动的角色,只能处于服从的命运。他此时远在深圳,即使想在改变个人前程的问题上花一点精力,做一点投资,属于远火救不了近火,只能抱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
  当他试图平静下来的时候,南原的人事地震波传到了深圳办事处。这天早上接他上班,丘小兵报告了一个内部消息,南原市分管房管基金的周副市长被抓了。
  原来,随着郑少秋案子的不断明朗,周副市长被省纪委的干部直接从一个会场叫走,之后再也没有在单位出现。现在已经确证周副市长已经被移送司法机关。市检察院派人搜查副市长家里时,从他家别墅楼地窑里,搜出很多金条和黄金饰品。原来周副市长有古代财主的性格、有巴尔扎克笔下 “葛朗台”对黄金的特别嗜好,喜欢拿着金条和黄金饰品观看金黄的色泽。他把受贿和娜用的公款都投资到金矿和煤矿产业里面,又把投资开矿的收益全部换成了金条和黄金饰品。
  韩江林回忆起来,当初林蓝玉来找他,要求加入弘福顺发金矿时的事情。她说,周副市长老婆在矿产开发上投资了很多钱。说明人们对周副市长今日的情况是清楚的,了解内情的人也知道副市长家里有多少钱,有多少来历不明的收入,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向有关部门举报,有关部门知道这些情况,也不一定主动去调查,而是任由舆情发展,并最终得到验证。这种结果一次一次证明了舆情的正确性,反过来却证明了国家某些行政部门的不作为。这种长期不作为不但有可能造成政府公信力丧失,甚至造成整个社会信任危机和信心的大溃败。
  想到他曾经答应林蓝玉入股金矿,韩江林骤然一惊,心想,调查人员会随着对郑少秋挪用资金去向的调查,顺藤摸瓜,调查到弘福顺发在北屯开金矿的事。这样,他们入股分成的事情就会浮出水面。法律和制度有明文规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不能投资入股做生意。像大多数规定一样,没有变成法律的规定按领导人的喜好,有机制抓则重要,没有机制抓落实,则是一纸空文。现在大家对干部做生意这种事情,上面重视时抓一抓,平时则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投资入股或者做生意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要调查也调查不过来,只不过不能因为机关干部与百姓争食,引起百姓的愤怒,往往下一个文件什么的原则性强调一下,表示一下宽大仁厚的关怀而已。懂得机关行政秘笈的干部们,趁机打擦边球,等上面发觉事情严重以后,再次下文强调时,早已捞得个满钵满盆,于是为了避免撞在枪口上,或采取隐身术、或化整为零、或偷粱换柱以瞒天过海。他们清楚,政策乃至于法律的执行往往带有运动的性质,在运动的时候他们蛰伏起来,等运动一过,迎来春暖花开的季花,他们事业就像满地的春草地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韩江林怕撞上调查的枪口,使自己改变前程的机会遭遇寒流,急着给鲍国际打电话,准备让他安排好这一切。正在拨号时,手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能不能信任鲍国际。从鲍国际平时的表现来看,他极力讨好韩江林,绝对不会利用韩江林的弱点,在背后给他反戈一击。韩江林由原来敢于信任人,善于信任人,到此时变得小心谨慎、犹柔寡断,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人遭受的失败经验越多,信心越受到打击,就越容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当然,有些人会因为受到的打击愈多而愈加坚强,这种人是人中豪杰。更多的平常人往往是经受不住打击的,所以要成就一番事业,或者能够坚定事业的信心,就要小心谨慎,受到的人生挫折愈少愈好,失败的教训愈少愈好。
  韩江林沉思良久,长舒一口气,拿起办公桌的电话拨打鲍国际的手机,鲍国际的手机关机。韩江林心里奇怪,鲍国际曾经说过,有严重的手机依赖症,只要手机不在身边,心理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这会儿怎么会关机了呢?
  打不通鲍国际的电话,似乎鲍国际特有的莫名恐慌传染过来,韩江林心神不宁,静不下心做任何事情。他看了一会网页后,拿起手机给鲍国际发了一条短讯,请速回电,有要事相商。
  短讯发出去,韩江林胸口像悬起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脑海里突然冒出一种无端的想法:市纪委正在调查郑少秋等人的案子,把投资矿产的事情也牵连进去,鲍国际是不是也被纪委双规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韩江林兀自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者鲍国际还是事业编制人员。按理,领导干部都应当是国家公务员,但不知是哪一位领导定的性,说机关没有行政编制了,把鲍国际归于事业编制人员管理,鲍国际一直领着事业单位的职员工资类别。为此,鲍国际曾经不只一次找市人事局说理,市人事局说是领导定的,要鲍国际拿到领导签字,再给他解决公务员编制和工资问题。鲍国际找分管领导,分管领导说是前任领导定的,让他暂时委屈一下,等以后空出编制,一定考虑解决他的公务员编制问题。鲍国际很无奈,心想,他已经作为一个办事处副主任,行政级别相当于副处级,还被这样踢皮球,如果是一般的老百姓反映问题,还能得到认真对待、得到满意的答复吗?此种遭遇更坚定了鲍国际从政的决心。再者鲍国际不是党员,即使犯了经济方面的错误,也应当由执法部门来进行调查。但中国的事情大抵是由领导说了算,领导说鲍国际是事业人员就是事业人员,说他是公务员就是公务员,说是事业编制就是事业编制,这应了那句流行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行也不行。如果说领导要求纪委对非机关公务员和非党员进行调查,纪委的同志照样毫不打折扣地执行领导的指示,违背领导的指示等于把领导放在自己的对面立上,把自己的前途拴在裤腰带上。
  整整一天,鲍国际都没有回信息,韩江林预感到某种不妙,一方面思考着应对的策略,另一方面想法办积极寻找鲍国际的行踪。他把电话打鲍国际的家里,询问鲍国际的去向。得到的答复是,鲍国际在金矿上,一直没有回家。后来,韩江林还是通过北屯副县长汪洪军间接地知道了一个消息,市纪委派人上金矿找鲍国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江林听到纪委的人已经找到鲍国际,脑子里像钻进了无数纷飞的蚊子,嗡嗡地叫着,赶紧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汪洪军说,就在前天。
  知道了。韩江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以后,猛地挂了电话,觉得大事不好,一边猛拍着脑袋,一边赶紧打电话给纪委机关的一位亲密好友,询问鲍国际的事情。这位平时为人极为豪爽的朋友听到询问鲍国际的事,赶紧把话题荡开去,打着哈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江林,最近怎么样?还是你好啊,在深圳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十里洋场,每天发生的精彩事情不少,该把老哥给忘掉了吧,还关心南原的事情干什么?
  我怎么能不关心呢?我的工资都由南原发过来,算是我的衣食父母呢,把南原的工资拿到深圳这地方用,你说这不是刘姥姥在大观园里,什么事只能看个新鲜吗?
  谁不知道你韩江林有本事,包括我都嫉妒你们得要命,只是年轻气盛走路昂头惯了的人,没有注意看周围人的态度和脸色罢了,江林,我可是提醒你,以后说不定你还得来看看老哥啊。
  韩江林说,要看老哥,我今天就可打飞机过来啊。
  朋友笑了,说,你现在是明星,八台大轿都抬不动的人,不过,过几天老哥高兴,还真有可能请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对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韩江林以为是朋友一时的玩笑,也不十分在意。又扯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以后,过几天八抬大轿请你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一愣,觉得朋友是在借这句话向他传达什么信息。
  韩江林后悔自己的唐突,这种事情怎么好在电话里寻问呢?在这种特殊时期,说不定他和朋友的电话都会被纪委、国安等部门监控着呢。纪委工作的人自然知道监控内情,他又还怎么敢随便说话呢?听说省委组织部还发生这样一件事情,部长办公会议刚结束,一位参加会议讨论的处长把涉及朋友的情况说了出去,没想到电话全在监控之中。第二天这位处长便被组织处理,并调离了组织部。处于低层的干部和处于高层的机关干部,对于环境的感受是不相同的。处于低层的干部会感觉到工作环境是一个相对开放的世界,处于高层的机关干部则会感觉到周围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在环境四周布满了耳目,任何不小心和越位都有可能掉入深渊,葬送个人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
  韩江林走到大办公室,叫道,小郑,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郑虹把桌上的帐本收进抽屉,随后走进韩江林的办公室。韩江林对她说,请你把办公室的门关一下?
  郑虹很少见到韩江林这副严肃的表情,神色徒然紧张起来,关上门后,双腿并拢在沙发上坐下,瞪着一双乌黑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韩江林问,请你把金矿那边的收支帐本拿来给我看一看?
  人们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郑虹也不例外,韩江林把她叫过来,原来就是为了吩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笑着说,好,我马上拿过来。
  郑虹转过身把帐本拿了过来,韩江林翻着记得工整清楚的帐本,心里对下属产生了无限的感激和钦佩。一个聪明人能够把繁杂的事情简单化,一个傻子则能够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郑虹是聪明人,把复杂的帐记得简单明了。鲍国际把金矿的帐分成了两部分,集资那一部分根本没有记入留存的帐本中,所以留存的帐本清清楚楚,不存在任何问题。韩江林心想,难怪深圳的很多厂矿企业大量需要会计,会计可以利用专业知识和技能,帮助企业在报税等方面瞒天过海。
  按照报表上的显示,金矿的收益只是实际收益的五分之一,每人入股得到的奖金分红不足三千元,只是实际所得的百分之一,进入弘福顺发的金矿收益,全部用于购买了宝马车。看过帐本,韩江林大大松了一口气,把帐本递给郑虹,轻松地说,我只是看一看,拿去吧。他并不会把自己看帐的意图告诉郑虹。虽然不是查郑虹的帐,让郑虹以为他是检查她的工作,让她心里知道他在关注她的工作,存在一点疑惑,将会督促她以后更加小心谨慎。
  郑虹拿着帐本,小心地问,韩主任,我们还有多年遗留下来的一笔帐外资金,需不需要拿来给你看一看?
  韩江林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轻轻哦了一声,既不表示知道这笔钱,也不表示不知道这笔钱。他知道郑虹说到这笔钱,肯定有个人的想法,于是看着郑虹,等待她的下文。
  面对韩江林的直视,郑虹似乎显得有些紧张,丰满的胸脯急骤地起伏。韩江林脑子里开了一个小差,心想,平时没有注意,现在看来这位部下还颇具女人风韵。
  郑虹说,朋友都说韩主任要调走了,这笔钱是韩主任任内留下的,是不是处理一下,这么留给后任,太可惜了。
  韩江林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无非要韩江林把这笔钱拿来二一添作五,给大家做了福利的意思。他笑笑说,等一段时间吧。
  绝大多数单位小金库里的资金,无外乎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成为单位成员共同的福利;一种是被单位领导和相关人员私分。当然也有部分用于办单位的公事,这种处理方式微乎其微,因为要用于办单位的公事,完全可以把钱放在单位的帐上,没有必要设立帐外帐。
  郑虹说,如果韩主任调走了呢?
  韩江林说,调走就调走呗,你们用也一样。
  郑虹刚走,刘亦文推开半掩的门,神秘地探了一下头,见韩江林一个人在办公室,方才推门进来。见他额头上满是汗,韩江林问,喘息未定的样子,到哪里来?
  刘亦文掏出纸巾抹了抹额头的汗,说,刚到火车站接朋友,中华民俗村正在搞民族文艺汇演月表演活动,邀请全国各地的民族表演团体参加,他是搞民族民间艺术表演的,带着一帮姑娘小伙子过来表演。
  韩江林说,好啊,通过民族表演,同样能够解决一大批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
  是的,是的,刘亦文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看了韩江林一眼,说,我听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韩江林正为鲍国际的事担心,一听到说不好的消息,胸口骤然一紧,表面上故作举重若轻的样子,轻松地笑笑,什么不好的消息,不是一个,还是两个,是不是应验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说法?
  刘亦文轻轻一笑,说,这位朋友有一位兄弟在市委组织部,看到纪委在查鲍国际的档案,猜想鲍国际可能出事了。
  尽管事前已有预感,得到来自另一个渠道的消息验证,韩江林仍然吃了一惊,说道,鲍国际被纪委调查,应该首先通知我们单位啊,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刘亦文说出了一句更令他心惊的话,鲍国际的事情如果主要是由于金矿方面的话,或许纪委认为我们都牵涉到其间,有意瞒着我们,等事情调查告一段落,再腾出手来调查我们。
  我们可是两袖清风,没有什么事啊。韩江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可并不轻松。刘亦文当然知道韩江林是表面镇定,他清楚金矿里面的底细,知道这里面并不是没有问题,心里的方寸已乱,说,我们投资金矿损害了某些权势的利益,现在他们借机发威,施展手段报复我们了。
  马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并没有损害别人的什么利益,他们认为我们损害他们的利益,只是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手遮盖的天下都是他们的,其实手掌遮住的天只有巴掌大,放心吧,他们手里的天塌下来,充其量天更光明一些,压不死任何人。
  刘亦文压抑着心情干笑几声。韩江林征求他的意见,要不我们把金矿的收益全部交上去,送给他们吃香喝辣的去?
  刘亦文愣愣地看着韩江林,想看一看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才说出这样的话。这年头哪有咽进喉咙的美味佳肴还硬生生扯出来、放进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的?更何况这种钱是做生意得来的,虽然有些不合法理,但打的擦边球,拿得还是有些理直气壮的。他说,除了宝马车,和一点辛苦费,我们哪里得到什么收益?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可以直接到金矿去调查啊。
  韩江林心头一震,知道这话明摆着是说给他听的,钱进了腰包不知道的话,刘亦文岂不是草包?既然不是草包,那肯定就是极其聪明的人。即使到金矿去调查,一者淘金工人不一定会说,二者金矿没有帐本,再说所有的金子出卖都是由鲍国际和丘小兵经手,他们也不清楚实际收了多少金子。没有帐本记录的话,要想调查最后也只能是查无实据。刘亦文清楚这里面的底细,自然敢于明目张胆地说让他们去调查。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为了利益而说假话,这是长期被官场虚假风气耳熏目染的结果,一旦遇到于自己不利的事情,很多官员们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说假话回避,缺乏敢于直面问题的精神和勇气。
  不待韩江林细想,刘亦文把韩江林的注意力往他身上引,说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金矿的事情可能已经影响了你,你知道吗?
  韩江林直视刘亦文,摇了摇头。刘亦文说,这次组织部的领导干部调整名单里有你,送到纪委审查时没有通过,也就没有送上市委常委会讨论。
  市里要调整我?我怎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呢?组织部门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刘亦文说,干部调整这消息,就像是妻子背着丈夫有外遇,外面流蜚语传得满天飞,当事人却蒙在鼓里。
  韩江林心想,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有些情况是这样,有些情况不是这样,人事问题往往因人而事,主要由领导的态度和行事方式而定,并没有一定之规。没有一定之规,这也是人事问题充满神秘性的主要原因。他知道市委有要调整他工作岗位的意思,尽管事情黄了,仍然想知道是什么岗位,于是问,我和你们相处十分融恰,哪个部门还能有这么合作愉快的?
  人事关系不愉快,但不等于对个人不愉快,你到检察院当常务副院长的话,那可是由糠箩跳进了米箩,不光吃香喝辣,还成天有人烧香拜佛呢。
  韩江林最听不得这话,埋下头看报。刘亦文讨了个没趣,起身离开。
  韩江林想着当下的行政管理体系,心里有痛苦,也有迷惘。他的理想目标之一就是建立公开透明的干部管理体制,他也曾在小范围内朝着这方面努力。如今看来,当初的理想已经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但仍然希望有遭一日建立一种新型的管理体系。在这个行政管理体系里,不管是多大的官,都只是职位或者一种职业,除了工资以外,不再像现在一样可以利用权力进行权钱交易,或者利益互换,而是纯粹的管理和服务的角色。
第176章 国色天香
  在坐公共汽车上班的路上,手机响起短讯的提示音,韩江林懒得去理会,待下了公汽打开手机看短讯,顿时笑了起来,说了一句,这个张闻天。
  立即快速地摁着键,回了一条信讯,你是想伊人想得疯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
  原来张闻天在短讯里说,他的文化公司刚招了一位与乔惠娜一模一样的女演员,让韩江林过去认识认识。
  短讯刚回过去,手机就响了起来,张闻天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就说,短讯怎么样,是不是勾起了你对故人的思念?
  韩江林说,我现在发觉张总也是性情中人,还是故人难忘。
  张闻天嘿嘿一笑,还不是因为没有遵照你的指示,让一个从活美人生生地溜走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寻寻览览,找到了一位顶替的小乔惠娜,是否有兴趣认识一下?这位小乔惠娜除了绝色天姿,还多才多艺呢。
  你怎么不说是王昭君再世,七仙女下凡?
  还不是说王昭君吧,这位美女后来反复再嫁,丈夫死了嫁给丈夫的儿子,娶这样的老婆,绿帽子会拣来一大堆,还是说西施再世的好。
  韩江林说,西施也罢,杨贵妃也罢,貂婵也罢,哪一个不是让男人戴足了绿帽子?我看美女的标准必须有这样一条首要标准,让男人绿帽子戴得越多,说明美丽的程度越高。
  有道理,东施要想给男人戴绿帽子,谁有情趣勇敢献身呢?看来有必要为你的新美女理论开一个理论研讨会,以便总结推广。
  你开吧,国学大师们会口诛笔伐,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
  张闻天开心一笑,他们不是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是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对人世间的变化望而兴叹。
  韩江林知道张闻天打电话,肯定不完全是为了说小乔惠娜的事情,说,老兄这段时间忙些什么,你的进军内陆计划实施得怎么样?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这个顾问不顾不问,没有你运筹帷幄,我这个计划还不就是空中楼阁?
  我们不是实施了几个计划吗?至少已经建立了几个登陆点,算是占领了滩涂阵地。
  我要几个着陆点干什么?我需要的是往广大的纵深发展,老弟,我拟定了一个计划,需要你过来看看,参加我们公司的会议,共同讨论一下。
  又是会,没想到你们搞企业的也这么俗,动不动就开会。
  开会和所有的社会现象,都是一种传染病,病毒可以穿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呼吸着着布满会议病毒的空气,遭到感染在所难免。
  机关中领导开会大体有几种情形,一是确实需要开会部署任务,一是有些领导除了开会,不会别的工作方法,再有就是养成了开会瘾,我不知道你们属于哪一种情况,但我想问你,领导开会可以不计较成本,因为烧的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
  不要弄得开会跟你有仇似的,张闻天说,我们烧的是自己的钱,你来看一看就知道,我们需要不要开这个会。
  韩江林无法推脱张闻天的邀请,打车赶到了张闻天的公司总部。早有人把韩江林领进会议室,只有张闻天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等候。
  韩江林好奇地问,我俩个,开会?喝茶约会的话,你找一个女孩子啊。
  江林,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别因为职务调整不成,弄得愤世嫉俗的样子,出水才见两腿泥,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韩江林想一想也是,说,我敢于表达情绪,还不是因为在老哥面前,缺乏监督的环境吗?
  你这话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缺乏监督的权力意味着腐败,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腐败这句话。张闻天说完,把面前的几本文案推到韩江林面前,说,这是我们公司开发部的人员策划的方案,方案前面列有要点和亮点,你先看一看要点和亮点有没有价值,有价值再继续看下去,我们再继续探讨。
  这就是你所谓的会?
  张闻天说,每一个人都写作了文案,表达了思想,这不是会是什么?与其把全部人员集中在一起,让本来不相干,或者思路和想法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凑在一起,口水满天地打屎仗,不如各自写出文案交给我,反正不管是谁写的文案,或者开会研究出来的思路和想法,最后都由我拍板,是不是?
  既然你能够拍板,还叫我来干什么?
  不就是为了谨慎起见、集思广益吗?
  韩江林翻着策略方案,觉得里面不乏真知灼见和新的创意,通过文案集中的方式展开观点,比起叫很多凑在一起来开会,然后由一两个人表达看法,叫众多的人来陪会,哄托气氛要好得多。
  张闻天说,我这种会比你在政府开会的形式和程序来说,最大的不同点在哪里?
  会议形式绝对的创新。韩江林知道张闻天喜欢听好话,继续说,抛开形式不说,最大的特点在于,每一个人都是精心思考后,再表达想法,不像机关的会,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带着嘴巴开,议来议去太费时间和精力,从程序上说,你让部下先表达了想法,而不是像机关的会议那样,绝大多数时候领导是绝对的权威,开会仅仅是一种形式,是执行,而非真正的集思广益,寻求最合理的执行策略和方案。
  在这些扩大宽大纵深的策略和方案里面,你觉得哪一份最好?
  韩江林挑出其中两份,把一份拣在一边,说,这一份是短期行为,和我们当初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一份,韩江林举起红皮壳子的文件夹,说,提出了在民族地区开办艺术培训班或者开办艺术学校的想法,具有长期的战略性眼光,一个文化公司要想真正深入一个地区,站住脚跟,还必须吸收当地鲜明的文化特征,融入当地独具特色的文化元素。
  对,我也觉得这两份方案很有价值,可以综合起来形成公司向西部发展的战略方案。
  韩江林仔细研究着方案,想给张闻天一些更周全的建议,手机铃响,韩江林见是办公室的电话,本想不接,转念一想,还是接了。
  电话是郑虹打来的,问,韩主任,你在哪里?
  韩江林自然不会说自己在文化公司,说,我在外面办点事,有事吗?
  张闻天朝着韩江林眨眼睛,韩江林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正要挂掉电话。张闻天赶紧摇手表示没事。
  市纪委派了两个同志过来,要收我们公司和单位的帐本。
  为什么?
  他们说是要我们配合调查鲍主任的问题,我能把帐本给他们吗?
  韩江林不知道给好呢,还是不好,一时犹豫着。电话里郑虹急了,韩主任,你倒是说话呀。
  韩江林说,你确认他们是市纪委的人吗?
  他们开着纪委的介绍信呢,其中一个还是我哥哥的同学。
  刘主任在不在?
  在,刘主任要我请示你。
  韩江林说,先不给他们,等我回来再说。
  韩江林挂了电话,张闻天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韩江林反问,你刚才想说什么话?
  张闻天轻声一笑,没什么,听见你不说实话,想起有了手机,可以对单位同事、对爱人说谎,说得天衣无缝。
  我没有不说实话啊,我总不能告诉单位说,我利用上班时间,在文化公司当参谋和顾问吧。
  目前政府正在大力扶持文化产业,你在文化公司当顾问,说明你跟紧了形势。张闻天站了起来,说,走,我带你去看一看新近加盟公司的几位演员排练,看一看那位国色天香的小乔惠娜。
  看你说得那么神,我还真想去探个究竟,是真的国色天香呢,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那要看你怎么看啦,我是十分看好这位来自广西的歌手,花了重金从几家公司眼皮子底下抢过来的。
  越说越神乎了,走。韩江林拉着张闻天走出会议室。电话不合适宜地响了起来,原来是刘亦文打来的,看来情况比预想的严重,他感觉这回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老刘,什么事?
  刘亦文小声地说,韩主任,纪委的同志催得紧,非得你出面接见不可了。
  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呢,你先应付一下,我下午再来见他们。
  不行啊,韩主任,他们快发火了,说你上班时间不在单位,回去了报告领导,要用纪律来处分你。
  韩江林心里生气,嘴上笑道,好啊,叫他们一起到企业下面来,看我是在上班,还是在不务正业?
  刘亦文低声下气地说,人家可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你还是暂时放弃手边的活路,来救这一趟火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江林无法推脱,只得说,好,我马上过来。
  韩江林只得向张闻天告辞,说,你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却没有机会欣赏你那国色天香的美女。
  张闻天知道无法挽留韩江林,说,留一点遗憾也好,下次你才记得公司顾问的身份。
  张闻天派公司的车送韩江林到达办事处。见到纪委的人端坐在办公室里,韩江林高声说,对不起各位家里的人,我有事来晚了。
  刘亦文赶紧把纪委的同志介绍给韩江林,韩江林认识其中一个叫成明昆,和他握手时笑着说,老成,咱们算得上老交情,老朋友了。
  成明昆不拘言笑,待韩江林坐下后,掏出一张介绍信,推到韩江林面前,说,大概你也听说了,鲍国际因为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对他进行双规,我们现在是奉领导的指示,来进一步调查鲍国际的违纪问题,进一步搜集证据。
  韩江林原本准备抱着宽容与接纳的态度来接待纪委的调查,他们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听到成明昆说话有些倨傲,加上自己工作调整的事情被纪委否决,心里颇为来气,决定故意为难他一下,说,鲍国际被双规定的事情,我们还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事由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你们没有必要知道,更没有必要通知你们。
  韩江林被这句话惹火了,但却尽力控制着不发出来,嘴里不急不愠地说,既然鲍国际的事情没有必要通知我们,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坐在这里,为鲍主任的事情浪费时间。说着站起来要走,刘亦文怕韩江林意气用事会坏事,拉着他一面使眼色安抚他,一边借故说,主任你坐,小郑,你快到办公室去,把韩主任的笔记本和水杯拿过来。
  说着,咧嘴朝成明昆主任一笑,我们办事处的服务意识就是差,这等小事还要韩主任亲自动手。
  成明昆见韩江林生气,有意缓和一下气氛,笑道,领导嘛,大凡小事都是亲自,所有的讲话都重要。
  韩江林挣脱了刘亦文的手,压抑住火气坐下,拿起介绍信看了看,说,老成,你这个介绍信格式不对。
  这话怎么说?
  你既然是调查鲍主任,调查他管理的弘福顺发公司帐务,这两者都不归纪委管,按理你们在这方面没有调查权。
  成明昆笑道,新鲜,我第一次听说纪委对某些方面没有调查权,我自从进入纪委工作以后,纪委可以调查一切违法行为。
  是吗?我想请问,这种授权文本在哪里,法律依据在哪里?
  成明昆刚才说的是气话,见韩江林认真追问,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回答韩江林的话。另一位同志想替成明昆解围,说,我们是奉纪委常委会的命令行事,韩主任觉得不妥当,可以打电话问市纪委办公室,或者问纪委书记。
  韩江林轻轻一笑,作为党员,我是应当受到纪委的管理,自觉接受监督,但是,作为不违法不违纪的党员,纪委却没有任何理由来干涉我的工作,鲍主任不是党员,弘福顺发是国有公司,应当受到政府的管理,受到执法部门的监督,市纪委不管是对公司还是对不是党员的公司法人,都不负有监督的责任和义务,否则就是越俎代庖。
  成明昆拍了几下手掌,说,韩主任真是见解独到,我在这里请教韩主任,我们该怎么办?程序要怎么走才合适?
  鲍国际作为非党的国家干部,只有政府的监察局才能行使对他的监督和管理,弘福顺发公司是公司,是具有法人资格的企业,要调看帐目,理应由上面机构或者执法机构来进行。
  韩江林,你这是在怀疑市纪委常委会,怀疑纪委执行纪律检查的正确性,对一个党员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成大主任,党员对组织提建议,提出不同的看法,这可是党章规定的权利,你不能利用纪委常委会的决定来阻止我向组织提合理化建议的权利,阻止我表达自己个人看法的权利,否决党章赋予党员的权利。
  成明昆因为生气而一时语塞,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韩江林,你知不知道纪委和监察现在是合署办公,纪委就是监察,监察就是纪委。他转过身对自己的同事说,你叫办公室马上传一份盖着纪委和监察局印章的介绍信过来,我倒要看一看,你韩江林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什么话说,作为单位法人,作为法制社会,作为一个国家公务员,我必须严格的履行法律规定的权利和义务,我必须依法办事,所以你们所做的一切,必须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来进行。
  纪委的另一位同志跑出去打电话了,成明昆埋着头一声不响地抽烟。刘亦文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韩江林,竟然敢顶撞市纪委的调查组,吓得脸色像纸一样白。为了调节气氛,他主动把烟灰缸推到成明昆面前,点头哈腰地说,成主任,我看时间不早,是不是先吃饭再说?
  不吃。成明昆气急败坏地说,补了一句,我们纪委吃不起办事处的饭。
  别生气,天下纪委是一家,走到哪里吃哪里,我们办事处也有纪检组,我还兼任纪委委员呢。
  成明昆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灵感,也找到了批驳韩江林的致命武器,说,韩江林主任不是说,你们与纪委无关吗?刘主任,你既然是纪委委员,那我以纪委常委的名义,命令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请你下午把弘福顺发公司以及金矿的相关帐目,送到我们住的橡树宾馆。
  刘亦文点头答应。成明昆起身朝门口冲,刘亦文紧跟身后,说,成主任,吃饭吧,饭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不吃,办事处的饭我们吃不起。
  成明昆冲下楼,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刘亦文追不上,回来看着韩江林苦笑,韩主任,事情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按他们说的意思办呗。
  刘亦文听了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双手一摊,语无伦次,那你刚才,为什么?何必呢?
  过了一会儿,刘亦文担心不是韩江林的真心,因为自己配合工作引起院内失火的话,不如一视同仁对付外来的压力,问,我们真要让他们查个干净透底吗?
  韩江林呵呵一笑,我们本来就是干净的,难道我们之中真有谁屁股夹着屎,需要他们来擦干净吗?
  鲍国际落在了纪委的手里,如果不配合调查,我们说不过去。
  鲍国际是鲍国际,我们是我们,共产党不执行株连法,所谓法不责众,不能因为一个人打击一大片,所谓拨出罗卜带出泥的窝案,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罪大恶极,不连带处理对群众没法交待,我们之中谁罪大恶极?
  在坐的几位面面相覤,刘亦文至此,方才不得不佩服韩江林的精明练达。
  韩江林说,我们不对他们的问题提出质疑,一方面在于放弃我们作为普通党员的权利,另一方面,没有下级对上级的监督、没有普通党员的质疑,大家只是一味的顺从,将来肯定会造成一团和气、缺乏面对真理勇气的机关群体、普通民众,会让整个民族患上软骨病,一味的顺从还会让上级机关的官员飞扬跋扈。
  这倒是一个新理念。刘亦文说。大家又讨论了一番干部监督问题,觉得确乎到了必须制定对机关和领导进行严格监督的法律体系的时候了。
  末了,韩江林说了一句话,放心,领导是娘,没有娘不疼孩子的,除非这孩子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说了这句话,韩江林想起当组织部长时考察干部的事情,有几个干部明明存在着很多问题,但却无法处理,不仅不能处理,有关领导坚持提拔任用,结果这种带病提拔的干部往往酿成大祸,国家财产受到损失,个人也身陷囹圄,结束了政治生命。带病干部犹如身患肺结核等病症的病人,传染性极强的时候也处于最活泼的时期,也最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因而提拔也最快。
  一个真正的政治家绝对不会贪婪,贪婪的官员只是官吏,绝对不会成为胸怀大气的政治家。现在再来回忆此前的想法,觉得确是对官场人员的确评。
第177章 君命不受
  当天下午,刘亦文准备按照纪委的指示拿着帐本到橡树宾馆去。事前,他特意走到刲江林的办公室事,请示这事是否可行。
  韩江林已经做好了配合的准备,见刘亦文好像积极表现讨好纪委调查组,心里有些不怎么舒服,笑着说,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市纪委派他们来查我们的帐,虽说不是把我们看成专政的对象,至少也看成了问题对象,他们是一项任务,我们是什么?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有必要摆好姿式任人宰割么?
  刘亦文嘿嘿嘿笑着,满脸尴尬的神情,在下级不同意上级的意见时,常常就是采取这种微笑的表情,以免表露真实的情绪而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韩江林觉得有必要说得刘亦文心服口服,继续说,年轻人行动快一些,表现得积极一些,领导会认为这个年轻人思维敏捷,动作麻利,到了一定年纪和一定职位,就需要一改心急火燎的作风,需要不急不愠、慢条斯里,四平八稳,这样的作风在领导和群众看来,才算是稳重,做事可靠。
  刘亦文听着,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眼珠儿盯着韩江林,脸上应景式的皮笑肉不笑变成了真正的微笑,朝韩江林树起了大姆指,高,高,真正的高,难怪韩主任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成就,就像玩脚拳的人说,练过的。
  韩江林确实练过。早年兰晓诗按照严格的课程,训练他的表情和语言的情形,今天他有这样的成就,背后真正的高人是兰晓诗,她是导演,他不过是戏台上的一个表演者。刘亦文这回还说对了,人生就像演戏,练过的与没有练过的还真是不一样。从社会上直接工作的,与大科班出身的官员风格大不相同。社会上出身的是草莽英雄,一般不按规则出牌,在不讲究规则的时代可以大打出手,或吹牛拍马,或玉体横陈,或者金钱投资,此种情形不一而足,因而能够在机关中横冲直闯,平步青云。当社会进入规则时代,科班出身的自然懂得按照一定之规行事,主要表现个人的内在素质,因而获得更多提拔的机会。在组织部工作时,韩江林有个粗略的调查了解,在改革开放前十年里,许多来自农村、或者干部培训学校、党校等出身的人员获得了更多的提拔机会,当更多的社会规则逐渐建立起来的时候,大学毕业生获得提拔的机会逐渐增加。
  如同脚拳高手不会轻易暴露获胜秘笈,韩江林也不会把早年为了升官,关在屋里子接受兰晓诗训练的事情说出来。这种为了强烈目的而进行的训练,就像特种部队的秘密基地,是不能暴露于外人的,属于只能做不能说的东西。一旦暴露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往往会成为天大的笑话,轻而易举地毁掉了长期以来努力建立的形象。
  韩江林谦虚地笑道,我哪练过什么,我一个孤儿能有今天,全靠组织培养。
  组织培养也要看对象,看什么样的苗子,松树有松树的栽培法,小葱有小葱的种植手段,韩主任表现全面的素质,所以年纪轻轻就主持全面工作,像我们这种个性太突出的人,棱角太分明,只能与其它棱角分明的人配合起来,方能形成了一个素质相对全面的班子,不像韩主任个人就能独挡一面。
  在心里认为刘亦文说得在理,嘴上却客气地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要不然还会外派到办事处这种官场中的老、少、边、穷地区来?
  暂时的退步意味着进步。刘亦文说。
  韩江林点点头,心想,远离官场核心是一种休憩,也是调适心态的良好机会,他和刘亦文并非无所不谈的人,今天能够这么放松的谈话,完全就是因为远离官场竞争环境的原因。在缺乏竞争压力的环境里,人性的空间无形中被放大了,更能够享受普通生活的味道,拥有普通人的情感生活。
  临了,刘亦文站起来说,那我就等他们催促再说。
  好的,态度要热情,工作要被动,不然被人家当丫环卖了,还急着数钱,会叫人笑话的。
  韩江林的话把刘亦文逗笑了。
  大抵市纪委这次是真下了决心。第二天下午一上班,成明昆主任和同伴严肃地走进韩江林的办公室,郑重地把一封信递到他的手里。
  韩江林接过信封,故作轻松地说,这是红包呢还是最后通牒?
  你看吧,成明昆在沙发上坐下,掏出烟来。韩江林并不急于打开信封,起身走出门口叫道,小郑,倒两杯茶来。
  回头拿起桌上的信封掂了掂,这年头,文件一般是直接寄送的,送钱一般称为信封,送钱者则说有文件需要领导处理。
  成明昆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韩主任是不是深有体会,或者精于此道,才会有这么深刻的感悟?
  碰了一个软钉子,韩江林感觉自己的玩笑糗大了,放声大笑道,这都是官场小说中总结的经验,莫非成主任能够对时下流行的官场小说不闻不问么?
  这话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时,又把皮球踢了过去,成明昆主任大概平常很少关注流行书籍,说,我还真没有看过现代的官场小说,旧时的官场小说倒是读了几本。
  另一位接话道,现在的官场小说写滥了,有些纯粹是哗众取宠、有些是故作厚黑、
  韩江林埋头看文件,没有接他的话,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到一定的级别,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韩江林虽然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但与时下的风气却是相合的。从他的经验而论,这种态度正好说明了目前行政体制中缺乏平等讨论问题风气,缺乏对普通工作人员或者普通群众的尊重。过度强调官僚资格,而忽略了普通干部和群众的真知灼见,将会压抑甚至打击他们的创造热情。对资格的强调而忽略大写的人,这与封建时代强调出身、强调门阀地位同出一辙,说明我们的管理体系里,仍然存在着浓厚的封建意识,与现代社会平等、和谐、民主的理念仍然有相当的差距。同时,一个相对封闭、官僚意识浓厚的管理体系,会把普通群众排斥在外,从而自成体系,它也会离群众越来越远,如果不改变官僚作风,不体现深入群众、关心群众、尊重群众的民主意识,它甚至有可能会滑向逐渐孤立的境地。
  想到这里,韩江林一方面表示歉意,一方面表示反省,朝着他笑了笑,然后目光才落在从信封里掏出来的文件上。
  怎么?你们昨天的介绍信是纪委的印章,今天拿出来的文件则是纪委和监察局两个印章,是不是有意不显山露水,遮遮掩掩啊,成大主任?现在的行政理念是公开透明,其实你们昨天就可以把文件公开嘛。
  成明昆淡淡地说,这不是你逼的吗?
  成主任言重了,我只是按照规范的管理程序,从职责的角度提出我们的要求,韩江林扬起文件,把印章亮给他们看,你们是不是把印章带到身上啊?昨天盖上不就完事了吗?
  官场中人对某一件事情有意见,故意这样真真假假地扯些别的,表面上没有表明态度,实际上已经表达了不满,还让对方抓不住把柄。在官场中混迹这么些年,其它地方没有什么大的长劲,对此种权术和手段可谓深谙此道了。
  成明昆笑道,韩主任,你以为我们是古代携家带口、携带印章上任的巡抚县令?这个文件是按照韩主任的要求,重新拟订,由今早的班机从南原带过来的。
  听他这么说,韩江林一下子觉得事情搞得严重了,脸上立即堆出花团锦簇般的微笑,嘴里大叫,哎呀呀,我的意思是要按照干部分类管理的程序来处理,成主任误解我的意思了。
  是吗?这回,手里掌握主动权的成明昆淡然一笑,我们可是完全按照韩主任的要求行事的。
  刘亦文这时正好推门进来,韩江林看着他说,为了配合你们的调查,昨天下午我们办事处开了一个会,研究如何全力配合工作,由刘主任全权负责,是不是,刘主任?
  刘亦文赶紧点头答应,是,是啊,我们已经按要求准备好了材料。
  事情到了这一步,成明昆不好再说什么,嘴上客气了一句,我们的调查工作也是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但愿我们的调查不会影响你们的正常工作。
  这话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思,韩江林只得表态全力支持配合。在中国的官场中,学会折中妥协、学会中庸之道的官员,等于河中的人掌握了游泳的技巧,将能够畅通无阻。在数千年的行政体系里,妥协是一种最为核心的行政管理、行事为人的要素。大凡隐藏个性、凡事学会妥协者,不仅在官场中能够平步青云,甚至能够善始善终。性格刚毅、个性突出者,大将功高如韩信者,最后身处异首;想努力改革、促进王室中兴者如王安石、张居正等,尽管聪明盖世,最后不仅改革方案成过眼云烟、差不多落得掘墓鞭尸的下场,个性刚强如魏征,即使生活在唐王朝这样的开明时代,如果不是长孙皇后的贤明,几乎也落成横尸菜市的下场。相反,那些隐藏个性、行事唯唯诺诺,做人首鼠两端的宰相们,不仅全尸而终,甚至还能够子孙封侯、世代袭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韩江林产生了新的感触,那就是永远不要和代表一定组织的人作对,永远不要与有权力的人士和部门作对。
  在成明昆离开以后,办事处即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个通知,要求韩江林第二天赶回南原,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当郑虹把传真的通知拿过来,韩江林立即明白了这个通知的由来,一定是成明昆向市纪委领导作了汇报,市纪委领导通过办公室向韩江林施压。
  韩江林在传真通知上签了字,对郑虹说,帮我订今晚到南原的机票吧。郑虹答应着出去。韩江林心想,只能通过行为来表示配合纪委工作的诚意了。他拿起电话打了兰晓诗的手机,想告诉她今晚飞南原的事情,拨了几个号以后,想一想还是放弃了,觉得还是给她发信息方能说清楚。兰晓诗已经听说了韩江林工作要调整的事,如果在电话里告诉他上南原,她以为是他的工作已经调整的喜讯呢,如果告诉她,市纪委找他过去,她又会为他担心。
  出发到机场前,韩江林把自己飞南原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却在北京开会。梅虹说,你就住到省委大院去,和郝伯伯多接触一些。
  韩江林觉得母亲不在,与郝老者还有一定的心理距离,不方便住进去,便告诉了母亲回南原的缘由。
  市纪委?曾劲松书记找你?梅虹问。
  韩江林说,曾书记倒没有直接找我,他们是通过市政府办公室找我。他把市里最近发生的复杂情况、以及市纪委对副主任鲍国际双规的事情粗略说了说。
  梅虹说,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大概是因为利益竞争而发生狗咬狗的现象,在这种时候你不要掺合其中。
  韩江林笑了笑,我在深圳远天远地的,隔岸观火多时,想掺合还没有机会呢。
  我儿子就是说话风趣,梅虹笑了起来,问了晓诗和韩丹的近况,最后交待一句,你注意不要靠近曾劲松。
  韩江林挂了电话,对母亲最后这一句没头没有劲的话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一早,韩江林赶到市政府办公室,王秘书长正在行政科交待任务,见到韩江林马上说,你跟我来。
  王秘书长顺便吩咐秘书,小戴,倒一杯茶来。
  两人进了秘书长办公室,小戴端着茶进来后,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倒着退出顺手关上了门。
  王秘书长问,昨天下午才打的电话,这么快就过来了?
  领导召唤,还不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王秘书长笑了起来,以前皇帝召见驻外的大臣,快马加鞭近的要十来天,远的要一个月,现在你昨天还在千里之外,今天上班就在眼前。
  交通工具改善让地球变成了村。韩江林说,脑子里却在想着,王秘书长召见究竟为何事。
  在外人看来,这些拉拉杂杂的话是多余的,是浪费时间甚至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但在中国,就不要小看这些细杂碎,他是解决分歧、拉近感情的一种最有效的手段,同时也可能是在严肃谈话到来前的过门,以让双方作好心理调适。
  王秘书长感觉到气氛到该转入正题的时候,适时转入正题,说,江林,纪委曾书记到州长面前告了你一帐,说你不服从组织领导,法外有天。
  因为他只是负责传达,并不负有教育引导韩江林的责任,这些话也是打着哈哈说出来的,以显示其宽容大度,平易近人。
  我哪里敢再造一个天呀?目前深圳和南原,只是气候不同而已,两地温差相差太多,他们穿得太多,自然不适宜深圳暖如春夏的气候呀。
  韩江林生动形象的比喻逗得王秘书长大笑起来,说,江林,你这个比喻太形象了,气候的差异确实也会对人的心理产生一定影响。
  韩江林点头引申道,气候温暖,人穿得少,就会少受一些约束,行动更快捷一些,更容易创造经济奇迹,气候寒冷,大家呆在温暖的火炉边读书,则更多地创造思想和文化的奇迹。
  新鲜,新鲜。王秘书长道,我可是第一次听说经济、科技、文化教育的发展与气候有关,如果我们要读书的话,一定要躲在北极的冰室里,那将会长夜漫漫好读书了吧。
  笑谈,笑谈。韩江林说,他们程序上不对,提出质疑,也算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吧。
  地球都快变成了一村,通讯手段这么发达,哪里还有内外之别?王秘书长说,东海打一个喷嚏,南原照样感冒,昨天市纪委已经向市政府党组发来公函,要求市政府党组责成驻深圳办事处向市纪委汇报党风廉政建设情况。
  为了验证这话并非空穴来风,王秘书长把公函送给韩江林。韩江林接过公函,心想,牵涉到划拨经费的原因,加上市长是党委副书记,一般的纪委书记都对市政府谦让三分,这回市纪委对市政府牛气冲天,大概是因为手里拿住了市政府的一名副市长和部门的几位领导,占有了心理优势吧。
  在韩江林低头看文件的时候,王秘书长低声说,市长已经在大小会议上强调,各级各部门党员干部,一定要严格自律,听从安排,服从指挥,我们就不要对他们程序上的问题吹毛求疵了。
  韩江林说,这文件上说我们不配合调查,很不切合实际,调查组一到深圳,我立即要求刘亦文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
  王秘书长笑着摇了摇手,阻止韩江林解释,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们肯定会配合调查,你韩江林当过县长,主持过全面工作,配合组织工作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但也有可能你的话说得重了一些,在中国,口头答应比实际行动更为重要。
  韩江林心想,能够出任秘书长,除了与书记或者市长的特殊关系外,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这些协调关系的能力还是具备的。自己先前也曾经说过,在官场上,说而不做比做而不说更为容易让人接受,说而不做,至少表明了服从,在政治态度上已经站到了对方一边,做而不说则没有亮明政治态度,在对方看来则属于徘徊观望,犹豫不决。于是赶紧表明态度,我服从秘书长指示,马上到纪委汇报工作。
  好,王秘书长接着韩江林的话,立即结束了这次交待任务的谈话。十分热情地送韩江林出来,交待行政科长,道,安排一个司机,送韩秘书长到市纪委。
第178章 虚拟合同
  在车上做足了思想准备,韩江林带着一种壮怀激烈的勇气走进纪委办公室。办公室一位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工作人员很客气地问,请问你找谁?
  韩江林说,请问曾书记在吗?
  我们老板?他不在,请问你有什么事?
  你们老板叫我来汇报工作的。韩江林说,他到哪儿去了?
  办公室人员看了韩江林一眼,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驻深圳办。韩江林说。
  向书记汇报工作?书记这几天都在省里开会,年轻工作人员满脸奇怪的表情。韩江林把公函的事情说了,年轻人听了,拿起电话向办公室主任询问。办公室主任在电话里向年轻人做了指示。年轻人挂了电话,说,你先请坐。
  年轻人出去以后,韩江林心想,原来年轻人并不知道领导叫他来汇报工作的事情。在一个机关里做出的某项决定,并不等于是全体成员的意思,往往只是某位领导或者某几个人的意思。要把某个人或者其几个人的意思变成整个组织的意思,还得开会通过确认。机关会多也源于机关部门林立,工作人员众多。
  我们常务副书记在,他请你到办公室去。年轻人过来,引着韩江林走到副书记室。李副书记正埋头办公,韩江林一进门便看到了他亮亮的秃顶像一扇天窗,颇有几分滑稽。李副书记放下笔抬起头来,身子往后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韩江林,说了一句,坐。
  韩江林在李副书记所指的宽大办公桌对面坐下。李副书记看着他,没有多说话。韩江林知道这是一种故作高深的考验方式,迎着他的目光,互相对视着,并不回避,问,书记的工作很忙啊。
  李副书记哦哦地应着。年轻人出去以后,给韩江林端来一杯茶水,拿着一个笔记本在沙发上坐下。李副书记这才用公鸭一般沙哑的声音说,受曾书记的委托,找你过来,是有事情需要向你了解情况。
  有什么事需要向我了解,请尽管说。
  李副书记庄重地举起一只手,阻止韩江林继续说下去。他并不需要韩江林的表态,从办公桌边拿起一本事先准备好的工作手册,递给韩江林,这个小册子规定了纪委的职责范围和工作规则、程序,你先看一看。
  韩江林恭敬地接过手册,等会我带回去学习。
  好,李副书记说,抬起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需要说明的事,纪委的工作职责和范围有其特殊性,没有广而告之,外面群众不理解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做出的决定,我想,这一点你不仅应当理解,而且应当无条件执行,如果缺乏这一点基本素质的话,是否适合于当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就值得重新考察了。
  这话说得盛气凌人,韩江林如果不是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定火冒三丈。这会儿他权当这话是耳边风,把眼前的情况视为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坐在一起,各自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
  李副书记说,纪委有调查任何一级组织和机构的权利,你对调查组的质疑,说轻了,你缺乏党员干部的基本质素,说重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对党的领导权的怀疑,在战争年代,极有可能遭到清除出组织的极端处理。
  韩江林本想接着话问一句,现在将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处理?他担心这话会激怒李副书记,依然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满脸严肃的表情。
  现在强调以人为本,对异类思想宽容多了,但也带来了一些思想上的混乱,使一些不纯的思想混入了党组织,带来了较为严重的问题,带来了党员干部的腐败。
  韩江林揪住他的话中纰漏,见机插了一句,我们党目前处于思想最纯正、最统一的时期,谁说党的思想混乱了?
  李副书记被击中了软肋,愣着神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靠政治吃饭的人政治语言上的纰漏通常是其致命弱点,李副书记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再亮出自己的软肋,而是挥动着手加重语气说,当然,当然。然后挺了挺胸,理直气壮地说,谁说当前党的思想处于混乱时期了?在党的领导下,中国目前正处于最强大的时期,党的建设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就,因此,作为党的一员,我们应当为这样的党感到无比骄傲、无比自豪。
  这样,谈话的主动权又被李副书记抓了过去。他说,目前,加强廉政建设正是我们建设更加伟大的党的重要举措之一,但是,有些人却不理解这种举措的目的,不配合这样的行动,作为一个党员干部,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李副书记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和感觉,洋洋洒洒地说下去,不时配以手势加强语气,好像敌人就在对面,要坚决以予以消灭一样。
  坐在对面的韩江林如果真正做了亏心事、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好,面对这样的凌人气势,肯定恨不得挖地三尺钻进地洞,然后逃之夭夭。此时,韩江林以冷静、清醒的态度倾听着李副书记的谈话,感觉到当前用以对党员群众洗脑的思想理论,皆过于空洞,好像是对着天空架设的高射炮,除了针对天空中的几只嗡嗡而叫的蚊子,没有任何针对性。当然,缺乏针对性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一种原因却不能忽视,那就是理论工作者们为了追求一种普遍性,因而无法纳入针对性。仔细一想,也还真为难了那些研究理论的人,领导要求他们撰写出具有普通真理性的指导思想,但中国社会十数亿人,思想状态、思维习惯、收入状况、环境气候等千差万别,要有一个统一的指导思想,除非宏伟浩大以外别无它法,于是只好寻求一种具有多种解释的空洞理论,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帽,可大可小,罩在任何群体的头上都适宜。当然,空洞的理论无形中又会延引来一种假大空的理论研究风气,长此以往,使得我们的思想理论更加具有普遍的指导性,却也更加趋向于虚无了。
  本意于进行一场洗脑的谈话,却带来了一番叛逆性的思考,这是李副书记没有预料到了,或者他根本也不知道,在韩江林表面恭敬的态度之下,会产生一种与神态完全不同的思想。韩江林对自己这种思想产生的根源可以用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的话进行解释:“在道德的旌旗下,拘谨和雷同被视为高尚的教养,虚伪和欺诈成为官僚生活中不可分离的组成部分。”在今日之下,拘谨和雷同,赞成与顺从就是对领导最为有力的支持,并且成为下属是否有前途的主要衡量标准。
  从纪委办公室出来,韩江林把谈话的过程重新思考一番,有一种遭到戏弄一般的感觉,他想,李副书记是一位正县级干部,自己也是一位正县级干部,凭什么他就能够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指使气?
  韩江林心情烦躁,想找一个朋友喝一杯。虽然离开南原就一年多的时间,但好像离开这里很久了,想见的朋友或者已经离开,或者不在南原,一时间居然有一种在异乡为客一般的感觉。他一边漫步街头,一边拿着手机翻着电话号码,想随机翻出一位适宜于此时心境的朋友。
  手机响了起来,韩江林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心里一怔,以为是利用电话号码盗取电话费,电话会响几声就挂,也就任它响着。电话铃声响第二遍时,韩江林接听了电话,一个陌生男人用谨慎而带着几分警惕的语调问,请问,你是驻深办的韩江林主任吗?
  韩江林用一种反诈骗的语言技巧反问一句,请问你有什么事?
  对方犹豫了一下,再次确认韩江林的身份,韩主任,是吗?
  是,韩江林说,你是谁?
  对方哦哦了几声,说,请问,我们可以见一见,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韩江林忽然对这个神秘人物产生了警惕,说,我都不认识你,哪里能够帮上你的什么忙呢?
  见一面不就认识了吗?
  韩江林在当县长时,习惯了这种陌生人的死打烂缠,那是抱着广交天下朋友,那时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为县里的招商引资多作一些铺垫。现在于公于私考虑,都没有了广纳天下宾客的兴趣了,说,我还有事情,你找其它人帮忙吧。
  别别别,对方着急了,赶紧说,曾劲松,曾书记,你认识吧,鲍主任,鲍国际,你的部下,你也认识吧。
  这两个人正是韩江林这两天琢磨得最多的人,哪还能不认识?提起他们,韩江林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他们怎么啦?
  没怎么,都好好的呢,只是,电话那端故意停顿了一下。
  有什么事你说吧。这次韩江林算是被人把住了脉,由不得他不痛快了。
  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见面吧,到国色天香喝杯茶,边喝边聊,怎么样?
  这年头,喝茶越来越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越来越不好喝了,也还没有落到香港公务员被廉政公署叫去喝杯的恐惧地步,何况韩江林刚从纪委出来,不会是纪委另叫一批人马在茶室里等他。大陆监督体系还没有设置这样的天罗地网,所以世间的贪官也还有很多漏网之鱼。
  好。既然痛快了,就痛快到底,韩江林行事就是这种风格。
  你在哪里,我开车过来接你?
  南原的城市不大,所处方位离国色天香不是太远,韩江林还想在路上把对手好好琢磨琢磨,以便让对方等一等,使其在心理上处于一种劣势地位,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不用,你先过去,我现在还有点小事,半个小时以后到。
  好,咱们半个小时以后再见。
  韩江林看着手机屏幕,心想,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曾劲松在省里开会,鲍国际已经被纪委双规,这个人怎么把这两个人扯在一起,莫非是纪委的人吗?韩江林摇了摇头,从他说话的语气听来,不是南原本地人。这个人要见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临近国色天香,韩江林手机有提示信息的铃声。按照短讯提示,韩江林跟服务员说明茶房的名称,服务员在前引导着韩江林走进昭君包间。一个儒雅书生端坐沙发上,为了把人看得更清晰,扶了一下眼睛,站起来拘谨地伸出手。韩江林握着他柔软的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这个人与电话中的神秘人物相差太远,以致于韩江林发生错觉,认为电话中人只是牵线人,目的就是要促成与眼前这人见面。
  对手以手示意,请坐。此人说话的底气很足,听着他的声音,韩江林才把他与电话中人重合在一起,心里却不敢小瞧了他。他见多了这种人,表面上平和文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羞涩,但行为处事却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很少受情感控制。在喝什么茶的问题上,他也不征求韩江林的意见,直接吩咐服务员,请给我们上一壶铁观音。
  服务员出去以后,他看着韩江林,说,想不到韩主任这么年轻,真正属于年轻有为。
  韩江林懂得这种罗卜加大棒的说话方式,客气地笑着,反问,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请问贵姓?
  对方赶紧掏出名片,恭敬地递给韩江林,说,免贵姓王,王化吉,请多关照。
  韩江林礼貌地接过名片,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在名字的后面,印着几个名衔,其中有一个是半球房地产公司执行董事,笑着说,王老板,名字取得好啊,逢凶化吉啊,又是做最赚钱的行业,房地产,更是一路吉祥了。
  见笑见笑,要逢化吉还得韩主任多关照。
  服务小姐端茶进来,给两位倒了茶。韩江林还没养成喝茶的习惯,闻着铁观音清爽宜人的茶香,也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味道,端起来细细品了几小口,说,不错,不错。
  王化吉说,我喜欢喝茶,而且也学了一些茶道,改天再请韩主任到陋室品茗。
  好啊,韩江林说,能谈茶的人,不是高人,也是有雅致的人,当下人心浮躁,能够培养一点雅兴的人不多了。
  唉,王化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下不是雅兴的人不多,而是这社会没有产生雅兴的空气,你说说,如果当官的廉洁当官,做生意的安心做生意,各自按照社会分工来生活,不是相互搅在一起,在这丰衣足食的社会,人们为什么会没有雅兴呢?
  韩江林知道他拐弯抹角的说话,就是想引出自己想说的话题,直接问,你说有一件事要我帮忙,是什么事呢?
  王化吉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韩江林。韩江林见是一份购房合同,笑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王老板资金周转不开,向我推销房子吗?
  是,也不是。王化吉说,不是,因为这是一份已经发生法律效益的购买店铺合同,合同中的店铺根本不存在,却抵押了我二百万元;是,是因为有人拿着这份合同,要我跟你要钱,也就是为了这份根本不存在的合同,我们之间要有笔生意。
  王化吉说话绕来绕去,韩江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话,问,你不是开玩笑吧,一份假合同,要我支付二百万,你这不是赤裸裸的敲诈吗?
  王化吉苦笑道,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已经被人敲诈了,只不过敲诈者给我指了一条路,要我从你们这里要钱,这样算来还算不得敲诈,即使敲诈也是文诈而非武诈。
  韩江林听明白了,喝了一口茶,问,你是说,你被人诈了二百万,于是有人告诉你,我是怨大头,你就找上门来了,是吗?
  不,不是你,是你们,或者说是你们单位的公司,据说你们已经私下谈好的事情,我来不过是确认一下,以便顺利办理资金过户手续。
  谁,谁吃了豹子胆,居然玩起来上海滩黑社会那一套?
  曾劲松,曾书记。
  曾书记?韩江林虽然听说了曾劲松的一些故事,但他还不相信身为市纪委曾劲松敢明目张胆地做这样的事。韩江林把合同仔细看了一遍,睁大眼睛瞪着对方,严肃地说,王先生,你知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如果你说的事情是假的,那么,你今天这个行为的性质就严重了,涉及了三项罪名,其中两项是重罪,一项是诬陷罪,一项是诈骗罪,另外就是伪造证据罪。
  面对韩江林的严词警告,王化吉丝毫不慌,淡定地微笑道,韩主任,放心,我上的就是法律大专,我知道我今天的行为不符合法律规范,但为了我的利益不受损失,我只能按照领导的意思来办。
  你怎么会认真曾书记?
  南原做生意的人,怎么能不认识曾书记?王化吉指了指脚下,我可以对地发誓,我现在打电话给曾书记,我叫他五分钟内赶到,他不敢十分钟再来,我叫他站着进来,他不会爬着进来。
  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一些落马的官员,被老板们拿住命脉以后,老板们叫官员学狗叫,官员不敢学狼叫。韩江林知道王化吉不会有同样的本事,曾书记也不会这么软弱和下贱,因为按照市井的说法,曾劲松是一个生意高手,和谁都在做生意,肯定不会让王化吉这样的人也随便拿捏。但他也不怀疑,王化吉肯定和曾劲松打过交道,而且交情不浅,于是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颔首微笑。
  王化吉见韩江林相信了他的话,端起茶喝干,重新给两人的茶杯续上水,慢条斯理地说,这话说来话长,喝杯茶再慢慢地说。
  王化吉连喝了两杯茶后,说,我相信人与人相遇,是一种缘,有善缘也有孽缘,我和曾劲松书记的交情,还真是一种巧合,这种巧合让我们半球公司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支持,获得了发展,但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真不知道是善缘还是孽缘。
  王化吉把与曾劲松的恩怨娓娓道来。原来,半球公司在开发一个项目时,与项目承建商打起了官司。本应胜算在握的官司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被判败诉。半球公司上诉到市法院,市法院没有判决,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发回重审,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使半球公司房子建成无法销售,陷入财务危机临近破产的边缘。半球公司把矛盾交给市纪委,纪委介入调查,发现了幕后真相,原来承建商和法院法官、律师等结成了利益同盟,共同拟定计划,判半球公司输掉官司后,对获得的赔款五五分成。纪委不仅调查了受贿法官,还让半球公司赢得了官司,没想到正是这场赢来的官司让半球公司及代表公司打赢官司的王化吉陷入了恶梦之中。
  在半球公司感谢纪委领导的宴会上,王化吉认识了刚出任南原市纪委书记的曾劲松,之后,两人交往逐渐密切起来。一次,曾劲松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王化吉手里掌握着公司以股份的形式分配给他的两个临街店铺,便提出要和王化吉购买。王化吉二话没说,立即答应以低于市价百分之二十的优惠价格卖给曾劲松。这本已是一桩赔本买卖,但曾劲松狮口大开,希望以当初建筑价格购买店铺。王化吉犹如被割掉心头肉,可又不能拒绝,只得找董事会商量,共同想办法。后来还是董事长开恩,以公司承担损失的一半,王化吉承担损失的另一半了却这件事。然而,这仅仅是开头,以后,凡是半球公司开发的楼房店铺,只要是曾劲松知道的,都提供要购买。后来弄得半球公司董事会没有办法,干脆每开发一处房产,就主动以像征性的价格收,送一套给曾劲松。曾劲松转身就把到手的房子以市场价格卖出去。
  我真是交上了虎狼朋友。王化吉说,后来,我们想,有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在竞争房地产项目时,干脆打出了曾书记的旗号,狐假虎威,果然,我们公司在项目竞争和土地拍卖竞争中,屡屡中标,也还真亏了曾劲松,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曾劲松,半球公司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无限风光在险峰,韩江林心想,做官是这样,做生意何尝不是这样呢?本大利大,利大的地方必然充满了无限的争斗和险恶。
  见韩江林没有说话,王化吉把合同拍在韩江林面前,曾劲松不仅和我们做房地产方面的交易,后来干脆做起了金钱方面的直接交易,他说最近投资股票亏了本,向我借了二百万做本钱,还给我的就是这一纸合同。
  你拥有了一处房产,不是很好吗?存款放在银行里会慢慢贬值,你是个房地产商,肯定懂得房地产是在不断升值,曾劲松把金条换了你手里的银元,你还不知足?
  咄,王化吉苦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废纸一张,据知情人士说,合同标的中的这处房地产,已经被他抵押借了近一千万元的款。
  这不是购房合同吗?怎么会是废纸?是一张废纸,你怎么能够转嫁给我们呢?韩江林不敢相信王化吉的话。
  王化吉见韩江林满脸惊讶的表情,曾劲松没有跟你说清楚吗?他可是和我交待得清清楚楚,你们接收合同上的房产,给我二百万,利息我也不要了,他说你们公司欠他二百万呢,再说啦,即使不欠,曾书记肯定也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们,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国有公司只要有了房子的合同作证明,就可以打出二百万,以后如果有人想调查,上面有曾书记顶着,即使真的调查起来,你们的帐也是平的,这也不用花你们私人一分钱,还在曾书记那里留下天大的人情,不是吗?
  只怕这么做,天大的事情就会发生,天大的人情就不存在了。这些话韩江林没有说出来,他犯不着为了口头的爽快,而得罪一个现职的上级领导。他又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条件,接受了这样的条件,等于毫无抵抗地向犯罪行为投降,助长犯罪分子的气焰。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回避,采取明哲保身的策略。
  他说,按道理,我们应当无条件地服从领导的决定,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在领导做出决定以后,服从是第一位的,对错都有领导承担,但是,我也必须告诉你,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服从,我想曾书记也知道,市里有一条规定,单位第一把手不分管财务,也就是说,具体涉及到办事处财务、公司的财务等事情,你必须得找我的副职,办事处的财务找刘亦文副主任,公司的财务找鲍国际副主任。
  鲍国际?他?还没出来呢。王化吉知道说漏了嘴,赶紧噤声。
  韩江林知道鲍国际就是这场秘密谈判的筹码,于是说,鲍国际值这么多钱,这不是明码绑架吗?
  王化吉双手一摊,满脸失望的表情,我怎么知道?商人的唯一目标就是利润。
  韩江林说,我也知道,公务员必须坚守的就是准则。
  王化吉似乎还不死心,拿着合同抖着,这可是曾书记精心设计的合同,你以为真是废纸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韩江林微微一笑。
  我变通一下,你也变通一下,能不能把这合同,在你们金矿里抵一百万的股份?
  我说过,金矿的事情归鲍国际管。
  韩江林话语刚落,王化吉把合同塞进提包,忽地站起来大眼瞪着韩江林,我就不相信,二百万可是抵十条人命的价格,买水可以流成一条小河,可以冲掉一些人的,我就不相信,二百万会打水漂。
  他的语气明里软,暗里却有一种威胁的味道,韩江林感觉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以坚定的神情迎着他的目光。王化吉却避开他的目光,车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第179章 香馥女人
  南原政坛风声渐紧,出现了浑沌乱象。
  韩江林不想趟浑水,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回深圳。飞机降落在满城华灯闪烁的深圳,韩江林赶到家里,夜已深了。打开家门,晓诗的笑脸随着温暖的灯光一起涌出,让韩江林的心暖融融的。兰晓诗边接行李边问,老公,你是不是获得了新职位,回来和我们举行告别典礼?
  韩江林羞愧地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
  出了什么事吗?晓诗扑愣着大眼睛,似乎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韩江林把在南原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兰晓诗拥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没关系,退一步海阔天高,在纷繁的局面没有明朗之前,暂时退避是最佳的策略。
  韩江林说,也不尽然,当两派纷争时,你没有表明参加任何一方的立场,不管是反对派取得胜利,还是执政派取得胜利,最后都无法分到胜利果实,就像唐代时的李商瘾,在牛李党争时,李党当政,说他是牛党的人,等到牛党上台执政,又说他是李党的人,两头都不讨好,真可谓,扁担无扎两头滑刷。
  兰晓诗笑着说,这样两面不讨好的人物还有大文豪苏轼,你不是文豪,只是南原派出的一个小小驻深办主任而已,但比较南原现在的正县级干部,你是最年轻的几个之一,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熬也能够熬出资历来,在当下这种讲究论资排辈的时代,你还有光辉灿烂的前程。
  几句话让韩江林感觉前程仍然一片光明,说,老婆,如果我是干渴的禾苗,你总扮演着及时雨的角色。
  兰晓诗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比喻不贴切,贴切的比喻是假如你是一只瘪气的轮胎,我就是那只可以给你加气的打气筒。
  韩江林喷然大笑,出气筒呢,还打气筒?
  兰晓诗想起了什么怪念头,身子往韩江林身上一靠,用暧昧的语气说,你才是真正的打气筒,我正需要你给我加气呢。
  羞,韩江林轻轻揪了一下她漂亮的脸,探头观察屋里,我的韩丹呢?
  要和哥哥他们扎成一堆,儿大不由娘了。
  才多大呀,你这当娘的就管教不了,长大怎么得了?
  哎,我觉得你这个儿子很有独立性,将来会不会秉承他老子放荡不羁的本性?
  看着兰晓诗满脸的坏笑,韩江林感觉晓诗是在戏弄自己,也笑道,就像你说的,野种是不是得有一点野性?
  我可没有说他是野种哈,那是你自己掸自己的嘴巴。兰晓诗边说,边用身体表现着暧昧的情绪,韩江林哭笑不得,道,天底下也只有你,伶牙利齿,口没遮拦。
  这还不是在私密的环境里向老公撒点娇吗?小别似新婚,儿子不在,正好给我们腾出了空间。
  呵,原来你打心里嫌儿子是个障碍?
  兰晓诗装出委屈的样子,要是我嫌儿子,我怎么连野种爹和野种崽一起要呢?
  你呀。韩江林无奈地摇着头。兰晓诗却钻进他的怀里,来吧,我需要你这只打气筒,把我的身体吹得满满的,一派桃李春风。
  韩江林心里顿时流泛着无数的柔情蜜意,猛地把兰晓诗搂进怀里,一把抱了起来,走进卧室。
  一番春风,一番云雨,把****之舟推进了深远的梦乡。
  半夜醒来,韩江林感觉像睡在一座移动的沙丘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忽而身沉如石,向梦境深处深不见底的黑洞沉坠下去,忽而像一匹轻盈的树叶,被风吹送着,飘到一片悬崖之上。忽而又变成了一只长满翅膀的白色鸟,津津有味的颂读着写在悬崖上的诗歌。从浅梦中醒过来时,韩江林一骨碌爬起来,打开床头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梦,镶嵌在浅浅的悬崖上,
  天空飞翔着一只白色的鸟,
  你把故事写在崖壁,
  鸟儿饶有兴趣地阅读,
  一遍又一遍。
  梦醒
  我变成了那只白色鸟,
  开始阅读别人的故事。
  兰晓诗昵喃一声,韩江林回过头,柔和的灯光照射着女人光洁的玉臂,丰盈宽大的****散发出成熟女人特有的香馥气息。韩江林心动了一下,心想,诗意的晓诗如今全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宜人气息。韩江林不知道这是女人特有的阶段呢,还是她逐渐剥离诗意,变成了眼前的样子?兰晓诗在他的眼里,经历了浪漫诗意到家居女人的蜕变,能够观察到一个女人的蜕变,这是他作为男人的幸运。在兰晓诗眼里,他又经历了怎样的一个蜕变过程呢?韩江林并不知晓。
  浅梦中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韩江林的打量,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他,说,在看什么呢?
  在欣赏我美丽如诗的女人,如今变成了性感女人。
  兰晓诗甜甜地笑了一下,侧过身伸出玉臂抱着他,满脸幸福如花的样子。韩江林被这种神态深深地打动了,把头埋进女人柔软的丰胸里,深深地吸吮着女人特有的温柔。女人展开身子,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向采摘花蜜的蜜蜂敞开胸怀。
  噢,晓诗,我又找到了家的感觉。
  兰晓诗紧紧地拥着韩江林,我说过,我在哪里,你的家就在那里。
  可是,在你到美国去的一段时间,我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兰晓诗说着,眼角淌下几滴幸福的泪水,说,在大劫大难之后,我们还能相爱如初,这是前世的缘啊,老公。
  韩江林使劲地搂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好像要把她揉碎再装进心里去,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一团永远无法分割的泥团。
  当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进房间时,韩江林从梦中醒过来,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帘在随风轻飘,好像兰晓诗刚变成一只蝴蝶从窗子里飞出去。他注视着窗前的阳光久久没有挪动身体。
  手机的铃声使他改变了姿式,电话是丘小兵打来的,他问,韩主任,你从南原回来了?要不要我开车过来接你?
  韩江林嗯地应了一声,问道,纪委调查组走了吗?
  没有,哪能这么轻易就了结一桩案子?这年头调查一桩案子将会得罪一批人,少调查一个案子就少得罪一批人,与其得罪更多的人,不如把一桩领导下决心调查的案子揙到底,揙得个天衣无缝,揙成再也炸不出油来的渣滓,办成铁案,一方面显得工作认真细致踏实,一方面还躲过了更多更为繁重的调查任务,岂不是两全齐美?
  丘小兵这话带着年轻人愤世嫉俗的味道,有些偏颇但不能说没有道理。中国人崇尚与人为善,在容易产生矛盾的问题上,总的原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或有事也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种做法可谓用心良苦,从国家和社会的角度来说,则是守土不负责,将有可能积累更大更多的矛盾。
  韩江林说,上级机关的工作作风严谨,我们应当向他们学习。他没有回应丘小兵,领导在心里可以认同下属的话,嘴上却不能赞同,必须高屋建瓴、站在更高的角度和境界上对下属的思想进行引导,这样才能够获得下属的尊重,否则,一味地附和境界低的言语等于自动降低身份与他们为伍,长此以往,有可能会受到他们的轻视和鄙夷。
  丘小兵尴尬地笑了几声,说,是的,韩主任批评得对。嘴上没有作更多的辩护,他心里清楚,必须恭敬地接受领导批评,任何辩护都只会引起领导的反感。领导的意志就是绝对的意志,下属说话已经可能是对领导威信的质疑,哪里还容得下属作更多的辩护呢?
  我在家写个材料,这几天不来办公室了,请亦文主任好好接待他们,配合调查组搞好调查,一定要把问题查准、查实。
  说完,韩江林挂断了电话。尽管心里有无数的想法,其中有些想法还是对调查组的否定,在交待任务的时候必须坚决果断,令下属没有丝毫质疑的余地,这是责任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使将来对调查工作进行再次调查,或者反调查的时候,自己仍然处于一个有利的位置上。
  大道理永远不会过时,表现高境界、哪怕仅仅只是口头上的高境界,也永远会让自己处于一个有利的地位。这就是在历次的政治斗争中,为什么有些人出尽风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要原因。
  韩江林躲在家里,或看书,或练字,或带着儿子在小区附近逛街,过了几天完全与世无争的日子。然而,生活永远不会给他这样更多的宁静机会。这天,他接到了刘亦文的电话,这位助手大概也已经厌倦了每天陪伴调查组的枯燥生活,用无比兴奋的语气告诉韩江林,有两条好消息,一条小的好消息,一条天大的好消息,先听哪一条?
  韩江林心里嘿了一下,心想,别看这个刘亦文年龄不小了,有时候的心情还像孩子似的,这种孩子气与人际关系相宜,但也让他在领导眼里,某些方面表现不成熟、不太稳重因而不堪大用。
  不待韩江林说话,刘亦文说,还是像一首乐曲一样,旋律渐次提高,先告诉你小小的好消息吧,调查组可能马上要撤回去了。
  他们的调查工作结束了吗?
  没有,按照他们所列的调查计划,还得在深圳呆上一、两个多月呢。
  娘的,韩江林骂道,每天房费三百,加上吃饭和出差费,近两个月时间不下三五万,这个案子的标的也没这么多吧。
  刘亦文说,韩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桥是桥,路是路,有一则笑话说,德国人会为了寻找丢失的一分钱,先画一个本人在路上来回的路线图,然后按图索骥,再坐公共汽车回到可疑的重点路线上寻找,花费可能不会低于二十德国马克。
  我知道,我知道,政治影响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那他们为什么要撤走了呢?
  刘亦文卖了一个关子,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这涉及到第二条消息,你这几天上网吗?
  没有,怎么啦?
  昨天南原发生地震了。
  什么?韩江林惊讶地说,南原发生地震,我怎么不知道,其它地方发生地震,中央电视台都及时播报,南原发生地震,怎么会不播报呢?
  我说的是政治地震,省电视台和南原电视台播出新闻,市纪委书记曾劲松涉及严重违纪,已经被撤消纪委书记,称送司法机关处理,南原政局将面临着一次重新洗牌,这不是地震是什么?
  真是风云突变,韩江林心想。每一个人都习惯首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判断所发生的事件的影响力,韩江林也不例外,他马上联想到自己的事情,曾劲松被撤掉了市纪委书记,工作调整的事会不会赢来一个新的转机呢。想着想着,忽地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刘亦文又说,早就听说曾劲松贪,还以为他这样的官,监督别人的人可以无法无天呢,真是法网灰灰,疏而不漏。
  韩江林嘿嘿一笑,他算什么,在小地方上他是孙猴子,可以跳来跳去,不管他跳得多高、飞得多远,还在如来佛的掌心握着呢。
  曾劲松是落马官员中最善于经营生意的,据初步调查,他出任市纪委书记还不满一届,居然网罗了三千多万元的财产,平均每天谋取钱财将近三万,只是有一件事大家都感到奇怪,每一个贪官后面都有一个或者几个女人,这个曾劲松背后,却没有一个女人,传言他的妻子和他长期处于冷战状态,夫妻关系并不好。
  韩江林不想议论他人的夫妻关系,换了话题道,曾劲松落水,与调查组是否撤回,没有必然的联系,你还是做好继续接待调查组的思想准备。
  为什么?
  曾劲松落马,是个人的事情,调查组是市纪委派出的,哪怕当初只是曾劲松个人的意志,一旦这种意志转化为组织决定,那就纳入了一定的行政体系中,脱离了个人意志,也脱离了个人可控制的轨道,变成不再是哪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刘亦文默然良好,说,是,你分析得很对,在某人帮倒台以后,他们制造的怨假错案并不立即全部撤销,这些案子虽然是在他们的观点影响下形成的,但并不全部是他们的意志,更多地可能下面其它人利用这种意志,加入了个人或团体的某些意志,这些人还在台上行使权力,肯定不会主动否定他们当初的意志,不会否定自己业已形成的权威,也意味着某些受害者可能永远没有获得翻身的机会。
  正是这样。说出这句话,韩江林想起自己的养父,莫名其妙地被大学开除,带着他在社会上流浪了一辈子,直至终了一生。按照政策给予的机会,他的申诉应当获得批准,使他重新回到社会的正轨中,但是,他的申诉却屡屡受挫,原因在于当初给于他处分的人依然还有相当的人在当政。本来一个应当对社会有所作为的人,成了对社会毫无贡献的流浪人。如果把一个时代的悲剧比喻为一场灾难之火,那么,即使把那几个纵火犯绳之以法,火灾仍然让整个社会付出代价,而且扑灭火灾的工作还需要更多的人付出艰辛的努力。假使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火灾,关键在于从体制上建立行之有效的防范机制,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即使出现人为纵火,火灾的影响范围也仅仅局限于某一区域,而不扩展为社会性的巨大灾难。
  刘亦文莫名地笑笑,看来我们只能静观待变了。
  第二天十点,刘亦文又给韩江林来了电话,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韩主任,今天你必须懒龙出山,来接见一个你这一段时间想得最多的人。
  谁?韩江林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你猜猜是谁?
  韩江林心里发笑,娘的,还是地处行政中心的偏远地区好,人处于放松状态,才习惯于用这种语气与领导说话,要是在南原的机关里,不管是外星人来访,还是鸡毛蒜皮的屁事,刘亦文还不得正二八经地向他汇报,哪里容许他孩子过家家似的,和他捉起迷藏来了?
  在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到办公室,不是与调查组过招,韩江林这会儿都愿意出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望夫崖附近的生态海鲜馆。
  望夫崖?韩江林脑海里打了一个顿。想起刚调到深圳来的时候,他就是在一处悬崖之上,遇到了一个叫云的女子。这个女子说了一句经典的话至今烙在在他的心里,她说,人在满怀希望的时候才烧高香,人在极度失望,甚至万念俱灰,自己就是自己的神,此时此刻,唯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韩江林觉得和这个叫云的姐姐有一种心缘,虽然他没有去惊扰她,但他仍然觉得,他们之间哪怕远隔万里千山,彼此的心灵都是相通的。这种感觉不是出于爱,而是由于对事物所具有的共同的思想和逻辑方法。今天刘亦文居然叫他重回望夫崖附近的渔村,是不是冥冥之中有老天看顾,在他有可能离开深圳之前,重新去探视让他疲惫的心灵获得新生、新重起航的地方?
  韩江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催促,一刻也耽搁不得,披上外衣就往屋外冲。在楼下看到晓诗的车停在下面,他走到车前停住了,心想,如果需要喝几杯酒,车就没人开回来了。于是转身走到小区门口,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生态海鲜馆。他在车上给春兰发了一个信息,说自己有接待任务,不过去吃饭了。
  信息发出去以后,韩江林对着屏幕上的号码看了好一会,心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早先他还对这个成熟而漂亮的表姐充满了一种暧昧的情感,到如今,这个姐姐在心里完全变成了一个宽容仁厚的大姐,一个母亲。用兰晓诗的私说,春兰姐是姐妈,兼了姐姐和保姆的双重角色。有这样一位姐姐在照顾着他们的生活,照顾着小韩丹,他和兰晓诗的生活变成轻松多了、惬意多了。
  出租车在生态海鲜馆的门前停下,办事处的几个人刚从望夫崖回来,见韩江林下了车,赶紧围上前面,丘小兵迅捷地上前,替韩江林支付了出租车费。
  韩江林抬头看见鲍国际站在他面前傻笑,顿时一拳擂在他的胸前,哥子,我以为是哪个贵客?原来是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十二点钟,下午宣布解放,一出门家都不敢回,一边叫小郑帮忙订机票,一边往机场赶,好像后面被鬼催着似的,还是和你们在一起安全,其乐融融。
  鲍国际滑稽的神情逗得韩江林哈哈大笑。寒喧过后,心里有许多话要问,有一些事情需要证实,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韩江林不好说出来,只是说,平安就是福,回到了深圳,那边鞭长莫及,至少心理上有了许多安全感。
  刘亦文问,江林,我们刚到妈祖庙里烧过香,你要不要去烧一柱高香?
  韩江林望了一眼高高的望夫崖和崖顶上的妈祖庙,再次想起了云的话,说,烧香有时候不一定在形式上,在心里烧一柱香,也能够温暖自己的心灵。
  大家一边说韩江林的话太高深了,充满了哲学的味道,不好理解。一边簇拥着韩江林和鲍国际朝海鲜馆走去。
  刘亦文说,鲜海本来就新鲜了,再加上生态二字就不好理解了。
  郑虹说,生态是一个新鲜名词,是一种流行色,还有可能是一种传染病,没有生态的点缀,再新鲜的海鲜都缺乏一点时代气息。
  大家又笑,说受到韩主任的耳熏目染,连小郑都快变成哲学家了。
  韩江林心里有事,一直想找机会问一问鲍国际,他究竟有没有和曾劲松达成那个支付二百万的协议?双规的时候,调查人员想向他了解什么?这些都关系到了解调查组此行的主要目的,以及当前如何应付调查组。但一看到鲍国际疲惫而衰弱的神色,滑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
  后来,韩江林庆幸自己没有把问题提出来,否则破坏了眼前难得的融恰气氛。原来刘亦文用心良苦,把给鲍国际接风洗尘压惊的宴席安排到远离都市的海鲜馆来,目的就是想创造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以使让鲍国际忘掉痛苦,迅速回到单位这个和谐的大家庭中来。
  正在吃饭,韩江林忽然接到了调查组长成明昆电话,说接到领导指示,调查组在深圳的调查工作结束了,今天要赶回南原,特此感谢在深圳期间韩江林和办事处其它同志给予的工作上的支持,生活上的关心和照顾。
  韩江林也客气一番,说条件有限,照顾不周,多多包涵的话。这种客套话自然有好人做到底的意思,按韩江林的本心,倒是恨不得骂一个痛快。那样做虽然痛快地发泄了怨气,却显得缺乏雅量。对于行政机关中人来说,多大的雅量意味着多大的前程,韩江林自然不会给人贴上缺乏雅量的标签。
  末了,韩江林问,我们办事处给你们订机票吧。
  成明昆也不客气,说,好,老哥在此谢谢了,你回南原一定要来找我啊?
  好,我有事一定会来找你这个老哥帮忙的。韩江林说着,心想,这话有握手言和、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了。最后补了一句,把你们的身份证码号发到我的手机上,是什么航班、什么时间,等会儿再电话告知。
  韩江林挂了电话,几双大眼睛同时瞪着他,问,走了?
  走了。
  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
  就这么走了?刘亦文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其它人随即同时举起酒杯,重重的碰了一下,表达祝贺,干杯。
  干!韩江林说,话语里有一种获得解脱的轻松。
  喝干了酒,手机显示了短讯铃声,韩江林见成明昆把身份证号码发了过来,把手机递给郑虹,吩咐道,订两张今天到南原的机票,订好了回他们一个信息。
  票钱谁出?
  韩江林笑着挥挥手,我们出,我们出,蚀财送神免灾难。
第180章 完美收官
  曾劲松落马,纪委书记出缺,原以为南原的政界会发生一场大地震,然而,预想的地震并没有出现,机关中反而出现风平波静的迹象。由此可见,在一个组织中即使是某一个有很大影响的重要人物,并非是不可或缺的。某一个人的消失随即会有人替补而进,还有可能比先前的人干得更好。个人的重要性逐渐被组织的重要性所取代,这或许正是一个国家机构、一个组织形成了完备而成熟体制的重要标志。
  想知道更多来自南原的时政新闻信息,韩江林这些天总是按照来到办公室。这天他刚走进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市委副书记刘洪的电话,韩江林摒住气息拿起电话,恭敬地叫了一声,刘书记。
  江林呐,咱们又有一段时间不见面了,最近你也不来向我汇报工作。
  韩江林知道领导这么说,并不需要听他的解释,他怕打乱领导的思路,只是轻声说了一声是。
  你大概也听说了,这一段时间,市里两大班子几乎全乱了套。刘洪停顿了一下,随即用刚毅的语气说,不过,没关系,主席说得好,天下小乱则小治,天下大乱则大治,把那些蛀虫、贪污腐化分子从队伍里清除出去,会让我们的队伍更纯洁,让我们的建设事业步子走进更坚定,步伐迈得更快。
  韩江林虽然还不知道刘洪想表达什么意思,刘洪乐观豁达的态度已经让他受到了感染,胸中热血沸腾,好像看到了副书记坚决的神态,不停地点着头。
  刘洪激情的演讲嘎然而止,换上沉缓的语气说,抓住了大鱼,现在到了全面收官的关键时刻了,省市专案组派出了一个侦察小组到深圳,调查郑少秋转移的巨额资金,希望你们办事处近期放下一切工作,全力做好配合。
  是,韩江林响亮地回答。
  郑少秋的那个小情人,不仅给郑少秋生了一个儿子,还卷走了郑少秋从公积金中心转移的上亿元资金,这可是关系到全市人民财产的一件大事,是一件特大案件,这笔资金一旦出去,将对南原造成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据种种调查迹象分析,这个女人近期有可能出逃国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刘洪以不经意的语气了一句,你认识这位女人?
  一句话让韩江林吓出一身冷汗,他赶紧说,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妹妹,见过几次面。
  刘洪对这事只是青蜒点水一荡而过,对韩江林的话嗯了一声后,说,就到这里吧,希望你配合侦察小组搞好工作。
  刘洪挂了电话,韩江林把手机翻起来看了看,再听了听,确信对方真挂了电话以后,对着手机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领导的掌握之中,只是不到关键的时候,领导没有说出来而已。韩江林心想,这次真得好好配合侦察小组的工作,如果再出什么纰漏,他的政治命运将万劫不复了。
  真可谓兵贵神速。当天下午,以市反贪局副局长邓平安率领的由公安、检察院等单位组成的五人特别侦察小组赶到了深圳。为了行动的隐蔽性,组长邓平安直接和韩江林联系,韩江林把他们安排在办事处定点单位的橡树宾馆住下,并把办事处的车调派侦察小组使用。
  在邓平安在宾馆房间里,韩江林对邓平安说,邓局长,需要我们办事处做什么,尽管说,我们将竭尽全力配合你们完成任务。
  邓平安说,韩主任,应当是我们侦察小组将在你的领导下进行工作,按照组织的意图,你将是我的直接上司和垂直领导嘛。
  这话让韩江林吃了一惊,说,这是哪来的消息,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邓平安说,这事满世界都知道了,检察院系统都知道你将出任常务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大家已经作好了迎接新领导上任的准备,只是不知哪一个环节卡了壳,上一次的领导干部调整没有到位。
  韩江林心想,人们一向认为领导干部调整是秘密进行的,殊不知在调整之前,真真假假的风声传得满天飞,弄得人心不稳,与其如此,不如干脆把领导干部调整公开化,以公开透明的方式,先征求群众以及社会各界的意见,剥去了那层神秘的光环以后,反而有可能促使人们更加正确地认识领导干部调整的事情,同时能够使干部考察、任用等放在阳光下运作,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领导干部任用由暗箱操作引发的人事腐败问题。
  邓平安说得那么清楚,韩江林不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组织上有这个意图,但随着形势的变化,情况也会发生变化,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怎么配合你们工作吧。
  邓平安说,好,我先把情况向韩主任作个简单的汇报。
  据调查,郑少秋挪用资金达一点二亿,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其中绝大部分转到了林蓝玉掌握的帐户中,郑少秋被调查的时候,给林蓝玉透露了信息,使得林蓝玉提前做好了准备,最初是逃匿到了深圳,住进了市第二人民医院。
  听到这里,韩江林胸口像折断了什么,格登地响一声,庆幸自己在市第二人民医院没有找到林蓝玉,否则他将有可能涉嫌包庇罪犯了。
  她带着刚出生的儿子从市第二人民医院逃走之后,扔掉了原来的手机卡,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专案组通过监控与她密切关系人的电话,发现林蓝玉在北京中关村从事电脑行业的前男友袁某的电话出现了异常情况,有一个原来从未出现的陌生电话号码与袁某频繁联系,袁某又数次与法国、加拿大等地留学的同学数次联系,根据这些情况,专案组初步断定,林蓝玉有携带巨款外逃的迹象。
  韩江林有些不解,她既然与北京的前男友频繁联系,她更有可能在北京活动,你们怎么把侦察的重点放在了深圳?
  林蓝玉消失了近两个星期后,忽然有人从深圳往袁某的帐户上打入了十万元钱,专案组怀疑林蓝玉重新回到了深圳,为了进一步取得新证据,专案组立即控制并审讯了袁某,据林某供认,林蓝玉在北京某整形专科医院整了容后,回到了深圳,十万元钱是她支付给袁某帮她租房、请护理等相关费用。
  深圳这么大,人口这么复杂,要找到林蓝玉不是大海捞针吗?
  不,邓平安说,我们基本锁定了某小区,这里曾经有人用公用电话与袁某在加拿大的同学联系,我们断定林蓝玉就躲藏在这个小区,等待条件成熟伺机外逃。
  听了邓平安介绍的情况,韩江林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并非易事,从内心里来说,他又觉得林蓝玉可怜,由于一时的贪念,成了金钱的奴隶和牺牲品。
  为了密切配合侦察小组的工作,韩江林也在橡树宾馆住了下来,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值勤。
  第五天凌晨五天,天已蒙蒙亮,一阵急骤的电话把韩江林从睡梦中惊醒。邓平安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韩主任,有紧急情况,深圳负责协助监控手机的同志发现了有一个号码与加拿大联系,这手机的地点就在疑点小区的门口。
  韩江林放下电话,穿好衣服打开房间,侦察小组已经整齐地等候走廊上。邓平安向韩江林报告了一个新情况,手机号码在往机场方向游走一段时间后,突然间停了下来,不动了。
  韩江林没有经历过这种复杂的局面,望着邓平安说,邓局长,你说怎么办?
  我的意见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小何、小张两人组成一组前往小区布控,韩主任认识林蓝玉,我们一起往机场,防止林蓝玉从机场逃走。
  走进宾馆停车场,韩江林正要上宝马车的驾驶座,邓平安挤了过来,说,我开车,请韩主任坐副驾,负责搜索。
  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得到深圳警方传来的消息,已经找到了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手机,从手机移动的方向判断,如果机主是林蓝玉,则有可能往机场方向去了。
  这消息让车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假如机主不是林蓝玉呢,或者林蓝玉使用调虎离山计,从其它地方外逃了呢,专案组岂不赴了空?即使林蓝玉往机场方向去了,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谁又能保证能够顺利发现已经整了容、化了妆的林蓝玉?假如让林蓝玉从侦察小组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侦察小组岂不是罪莫大焉?
  在高速公路上,大家都把眼睛贴着窗子望着外面,希望在沿途能够发现林蓝玉的蛛丝马迹。
  走进机场大厅,途经首尔前往加拿大的飞机仅差十分钟就进行安检,大家看着墙上大屏幕显示的数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睛却像猎鹰尖锐的双目一样,在人群中搜寻形迹可疑的猎物。
  一会儿,机场播音员用悠扬的广播声,播出了通知飞往加拿大温哥华的乘客可以开始安检的消息,散落在四周的乘客忽地站起来,在安检通道前排起了长队。侦察小组成员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从队伍的前头开始,逐个地搜寻目标,一直搜到队伍末尾,没有发现可疑人目标。
  陈平安满脸不安的神情,说,是不是我们的信息有误,目标没有锁定呢?还是目标从其它管道逃之夭夭?
  对侦察工作我是外行,韩江林说,我想,如果我们没有打草惊蛇的话,依林蓝玉的性格,做了这么精心的准备,她不会轻易改变的。
  已经临近登机的时间,安检通道前已经没有了人影。侦察小组成员呈现极度的失望,正准备撤离。这时,一个戴着墨镜的高挑女人拖着行李包朝着安检通道走来,侦察小组成员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地她身上,她酷似西洋美女的高鼻粱、满头金黄色的头发再一次让大家处于失望的状态之中。侦察小组副组长,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为了排除疑点,上前拦住年轻美丽的女郎,向她亮出了身份证件,并要求她出示证件接受检查,美丽女郎毫不迟疑地把手上的证件递给副队长,然后傲然挺胸,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态。
  副队长查看了一下证件,递给美丽女郎以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韩江林注视着年轻女郎的背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曾经谋面。年轻女郎跨过安检通道的黄线,回转身勾了一下头,目光从戴镜上方注视了韩江林一眼,眼里闪烁着一丝得意的表情。
  蓝玉?!韩江林失声惊叫。
  美丽女郎听到这一声叫,吓得身子一缩,埋头着准备撞过安全通道,被安检人员死死地堵住。侦察小组成员听到韩江林的叫声,一个转身冲到乔装打扮的林蓝玉面前。这时,林蓝玉见无处可逃,反倒迎着侦察小组冲了过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扑向韩江林,对着他像狂风暴雨一般又撕又抓,韩江林脸上早已热辣辣的,只有护着头躲避。直到侦察小组制服了林蓝玉,他才摆脱眼前的灾难。
  林蓝玉毫不消停,又哭又叫又闹,韩江林,你这个畜牲,为什么我姐妹俩都毁在你的手里,为什么你一定要成为我们的命中克星,为什么?
  韩江林无言以对。如果不是他,林蓝玉跨过安检通道,二十分钟以后,就开始踏上一个通向自由世界的旅途。以后,当她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大陆的时候,说不定会因为携带着巨额外资的缘故,还会成为某些城市贵宾席上的座上宾。
  但这一切因为韩江林的一声叫喊,美梦都化成了泡影。
  侦察小组把林蓝玉带出机场时,林蓝玉像被通了刀子即将毙命的猪一般,歇斯底里地嚎叫,使他们一行人成为整个机场的中心点。
  上了车,韩江林侧着身,一直观察着林蓝玉,在她光洁的面部边缘,仍然发现整容留下的红肿痕迹。他想不通眼前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都做出了一番惊动南原的大事情来。是不是在她们身体的基因里,遗传着一种不安分的基因?
  林蓝玉折腾得精疲力竭,有气无力地靠着,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韩江林。
  你的儿子呢?
  林蓝玉鼻子一哼,你以为我会带着儿子,带着一个证据出现在你们面前吗?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不是我带,而是别人带到飞机上,现在差不多飞到加拿大了。说到儿子,林蓝玉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同时又有一丝关切和忧虑的神情。
  邓平安问,郑少秋挪用的那些钱呢?
  林蓝玉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你以为我还像我姐姐林香玉那样傻吗?把到手的钱打了水漂?告诉你们吧,我把孩子培养基金放在一个安全帐户里,等我儿子长大,就可以享用这笔钱了。
  韩江林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个人的快乐,把痛苦建立在南原老百姓的身上?
  为什么?你不懂吗?林蓝玉逼视着韩江林,你有职有权,享受香车宝马的时候,你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吗?韩江林,在个人主义至上的时代,你只要扪心自问,就能够找到一万个为什么的答案。
  韩江林无言以对。
  此后的很多年,每当想起那个远在异国他乡、像他一样从小失去父母之爱孤苦伶仃的孩子,韩江林就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心儿像陷进了一个黑暗的陷阱里,无任如何努力也爬不出来。
  (第四部完)
第181章 邂逅青岩
  (第五部)
  在平凡的小事里,往往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数。韩江林此后一段时间多桀命运,就是由此去青岩引起的。
  这是一个春季的宁静午后,高原太阳宛如被反复清洗过后,薄而透明,空气中飘浮着宜人的清爽气息,人仿佛产生定格此情此景的幻觉。南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独立检察官韩江林正抱着一种好心情,叫上助手兼司机罗志华一起驱车前往青岩,调查一起****事件。
  上访人向检察院上诉说,青岩镇组织不愿意把土地入股旅游公司的妇女开办法制培训办,名为法制培训班,实为防止上访事件发生的上访者训练营,外界借助电影《冲出亚马逊》里面的说法,也叫它魔鬼训练营。上访者向检察院来信上访,说这是对农民权利赤裸裸的侵犯。
  关于法制培训班的真相,韩江林曾经在基层工作多年,对这种类似于半限制人身自由培训班的真相多少有些了解,某些基层干部缺乏法制意识,常常在法律的边缘上跳舞。现在农民的文化和法制意识早已不比从前,既知自身所拥有的权利,也知道如何利用法律武器维护利益。韩江林想深入实际调查了解,看一看法制培训班是否有涉及妇女培训班的问题存在,如果存在这样的问题,证明上访人所言不虚,青岩镇干部有渎职的问题存在。
  韩江林先和市妇联的领导联系,想叫上他们一起到青岩去了解情况,大凡与妇女有关的问题,都可以交给妇联办理。如果对妇女权利的侵犯还没有达到法律尺度,可以交给妇联办理恰当一些。女人办事柔性一些,即使严肃的法纪问题,由妇联出面,也会让人有一种温情默默的感觉,能够减轻检察院直接办理案件带来的社会压力。按照平常习惯说法,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与妇联的美女同行,使对一件案件的调查变得春游式的轻松愉快。
  妇联主席出外学习去了,在家主持工作的副主席一听说魔鬼训练营的说法,吓得哇哇尖叫,连声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件要处理,这件事情就交给检察院的同志先调查,再说她相信基层妇联同志的政治素质,一定会维护当地妇女儿童的权利,不会干出违反法律的事情。”
  韩江林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妇联副主席不愿意出面,只能证明这年头机关人都学会了耍滑头,见着好处就上,见着麻烦就让,不敢承担责任。
  别人能够推让责任,他作为接到****件的独立检察官,按照职责必须承担首问责任制,否则,一旦****案件出现什么意外,他负全部责任。刚担任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韩江林就在检察院推行独立检察官制度的改革尝试,把检察院的初始调查权下放给每一位独立检察官,以摆脱原来检察官受到机关制度严重约束,缺乏独立调查权而效率极度低下的状况。这个****件是他就任独立检察官以后,接到的第一个案件线索,即使冒着雷霆箭矢,即使粉身碎骨也只能迎难而上,责无旁贷地承担调查事件真相的责任。
  青岩镇的温泉村依靠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进行旅游开发,家家盖起了红砖小楼,一片红墙绿瓦成为乡村一道别致风景,温泉村也被戏称为红楼村。这种戏谑的言词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是对温泉村家家盖起小楼的羡慕,另一层意思却是讽刺,说温泉村像红楼梦一样,依靠女人出卖肉体发展起来。韩江林觉得这种讽刺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当然,温泉是上天对人的恩赐,不管是日本的温泉,还是唐代华清池里“华清水滑洗凝脂”, 温泉水总是给人一种玉润珠圆的印象。韩江林第一次参观温泉村出来,自然而然地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的话,“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温泉村的男人外表看起来粗糙鄙俗,温泉村的女人则如出水芙蓉,仿佛上天把所有美丽凝结在温泉村的女人身上了。
  满目青山在车窗外匆匆闪动而逝,离青岩越来越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缕缕淡淡的硫磺气味。韩江林想到温泉女人白晰如玉的皮肤,曼妙的身材,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养眼美女,网络上这时髦的词语用在青岩还真恰当。在青岩,在温泉村,美丽的女人就是男人眼中的奇珍异宝。青岩镇的干部居然把别人家里的宝贝搜了出来,放在太阳下开办什么培训班,向她们灌输什么法制观念。在她们的男人眼里,女人更需要的是泡温泉,更需要的是雅致的服装,更需要的是珍珠护肤颜。把她们拉来搞培训,还真是明珠暗投了,家里的男人一个个还不得心急火燎的?打蛇打七寸,青岩镇拿出的这一手,表面上是折腾了女人,板子却是打在温泉村男人的心坎子上。
  “不就是不愿意入股旅游公司吗?愿不愿入股,是农民的自由,青岩镇干部怎么这么上心,莫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到揭开这一层神秘的面纱,不知里面露出的是好事情,还是更沉重的黑幕?韩江林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但独立检察官制度是他设计的改革方案,后面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他只能奋勇上前。
  过了一会,韩江林被窗外掠过的风景感染,心情好了起来。心想,群众反映的虽然是官员侵犯人权的渎职事件,可能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渎职事件。依一般的情形而言,每个人都看重自身的利益,会夸大其词地诉说自己遭受的痛苦。所以****办公室的干部接到的****件多了,就好像医生见到了病人,可以对病人的痛苦漠视无睹了。到了韩江林这里,他以另一种目光来审视这件事,方才从中嗅出异样的东西。
  一路上,韩江林的心情在美丽景色与案件之间摇摆。到达青岩,下了车,韩江林马上被青岩奇特的景致吸引,暂时把案件抛在一边,不急于与****人联系,而是叫罗志华找一个地方停好车,说:“青岩的建设越来越好,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我们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先在青岩老街走走看看,参观一番再说。”
  罗志华说:“韩检,要不要叫一个朋友过来,带我们进去参观,票就免了?”
  韩江林理解这种政府官员式的一般惯例与做派,平时习惯了享受特权资源,所以干什么事情都希望得到免费,说:“不必,两张门票我们还是买得起,算是支持青岩旅游产业的发展。”
  停好车,两人走到老街门楼前,罗志华抢先掏钱买参观老街的门票。韩江林嘴上说:“我来,我来。”罗志华并不依他,把钱递进售票窗口。通过检票口以后,两人被眼前新奇厚重、富于历史感的建筑风格吸引,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参观起青岩独特的景致。
  青岩有两条街。
  一条新街是具有现代商业气息的集镇,不是旅游风景区。
  一条老街被规划为旅游风景区,街两边都是上了年岁的旧楼。即使新修的楼房,也按照修旧如旧的办法修缮,与旧时建筑相统一。这样一来,整条街弥漫着旧时小城的特殊韵味。中间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天长日久踩踏,显现出巧夺天工的美妙花纹,有些足印深陷下去,宛然一个大力士曾经在石板上用力地一摁,把人生痕迹留在了岁月后面。街两边是古色古香的明清徽派建筑,洞开的门面摆着一些卖布匹、石木雕刻、银饰玉器的店铺,让流连在老街上的人,恍然沉浸在一个永远不曾消逝的岁月上面。
  韩江林信步而行,沉浸在小城的别致风景里。这时候,一位打着红色油纸伞女游客错身而过,韩江林不禁骤然一惊,仿佛依稀回到了烟雨笼罩的旧时江南、梦里水乡。猛然抬头,发现走到了一家油纸伞店前,立即被眼前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美丽油纸伞吸引住了。
  过去的油纸伞是用来遮风挡雨的工具,眼前的油纸伞简直就是浸淫着旧时风情的艺术品商店。与店铺连通的是一处四方天井,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一边在做油纸伞,一边指导与他对面坐着的三个徒弟。一个背着旅游包、浑身充满书卷气的年轻气质女人正从不同的角度,把镜头对准油纸伞手工作坊里的每一个人,似乎要把眼前难得的场景塞满相机。
  当气质女人放下相机,把脸转过来时,韩江林一怔,正想叫,却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方仿佛也忽略了他这种粗鲁的行为,朝他摇摇白净而精致的小手,莞尔一笑,又重新进行她的工作。她端庄美丽、带着古典风韵的鹅蛋脸像一幅油画一般定格在韩江林的眼前。
  他用一个男人的目光从后面审视着女人,曼妙的身材显得突凹有致,浑圆的臀部充满着青春而旺盛的生命力。当她转过身来时,韩江林的脸突地烧了起来,他很少没有这样审视女人了,也认为除了妻子,他不会再这么审视别的女人,而眼下能却对一个陌路相逢的女人滋滋有味地审视。
  有一个搞地质的朋友曾经开玩笑说:“每一次野外作业都是两三个月,夜里与星星相伴,白天与草木石头相伴,偶尔看见几只野生动物,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对动物本能的亲近。一旦走到大街上,看到满街的女人都是美女。”记得韩江林听完他的故事以后,曾经用老虎的故事逗他,说:“老和尚带小和尚进城,小和尚看到街上的女人,情不自禁地相亲近,老和尚警告小和尚,‘那些都是老虎,会吃人的。’以为这种能够吓坏小和尚,小和尚说,‘是老虎我也要。’”朋友被这个故事逗得放大声大笑,说:“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而且是符合人性的唯一答案。”
  韩江林认为,眼下对陌生女人熟悉与亲近,也属于太久没有闻到女人的香味,心里产生的一种饥渴症。但他平时还是看到女人的,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引起他的好感罢,这样看来,人与人的相识,原本也可以一见钟情的。但眼下的情却是与爱情的情无缘的,因为按照世俗的观念,他已经没有了享受爱情的权利。
  “结了婚的男人就不可能再对其它女人产生好感吗?甚至进一步说,真的没有再爱一次的权利吗?”
  韩江林正在思索着爱与被爱的资格问题。格格格,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店里响起,他被快乐的笑声带出心灵的漩涡,回过头看去,店里一个青春女孩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又唱又跳。
  “找到了,找到了,梦里寻你千百度,你如今却在灯火阑珊处,今年我终于可以出嫁了。”
  “出嫁,一把油纸伞与出嫁有什么关系?”正在店里坐着的罗志军满脸狐疑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女孩,不知道她的高兴从何而来,又怎么会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女孩似乎原谅了罗志军的唐突,满脸的幸福溢之言表,说:“当初外婆嫁我妈时,什么嫁妆也没有,仅仅用一把红色的油伞纸给我妈陪嫁,我妈和我爸相亲相爱,生活美满幸福,她心里认为外婆那把红色的油纸伞是吉祥物,一辈子罩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免除所有与幸福不利的东西,所以她也要用一把油纸伞给我陪嫁,而我四处找人购买,找了两年也没有找到,婚期也拖了两年,如今却在青岩这个地方找到,你说是不是梦里寻它千百度?”
  罗志军看着她直乐,那古怪的表情有笑她痴笑她傻的意思。
  “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店里服务员笑着接过姑娘递过的油纸伞,应了一句,边小心包扎,边不失时机地介绍生意,“我们店里的老师傅制作了一辈子的油纸伞,手功很是了得,天南地北的人都慕名到我们店里来购买油纸伞,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还在网上开办了油纸伞销售业务。”
  “是吗?”女孩问了一句,把头凑近电脑。服务员把包裹好的油低伞递给女孩,走过去打开了网络页面,说:“是啊,你只需在网上搜索一下青岩油纸伞,就能够找到我们的网上商店,我们已经通过网络办理了几百把油纸伞的业务了。”
  年轻女孩略为失望,轻轻哦了一声,说:“我原来在网上搜过的呀,怎么没有找到呢?”
  服务员为了让她不至于太失望,安抚她道:“我们也是刚刚开办这项业务。”
  女孩的脸明朗起来,说:“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早一点开办网络邮购业务,我也可以早一点出嫁喽。”
  在青岩这块充满弥漫着古典生活情结的地方,人们很容易被久远的纯真情感影响。在这个女孩身上,韩江林看到了爱情的专一而美好,为她对于美好爱情的期待所打动,在心里暗暗地为她祝福。
  女孩离开油纸伞店时,服务员取下一把黄色的精致小伞,说,“这是一把竹笋壳做的小伞,送你新婚做一个纪念,祝你永远快乐幸福。”女孩把小伞拿在手里反复地看,说:“真漂亮。”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有一首关于这种小伞的童谣。”说完她轻轻唱起来:
  黄罗伞
  伞罗儿沿
  哥哥和妹坐千年
  妹妹不是千年客
  花花轿子来门接
  妹妹不肯来
  送对绣花鞋
  妹妹不肯去
  挽个银簪髻
  ……
  女孩拿出手机把歌声录了下来。在服务员的歌声中,女孩抬手起轻轻摇着告别,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种幸福将会随伴她一生一世的。”韩江林心想。忽然闻到一缕香纯的气息,侧目时发现气质女人已经拿着照相机站到他旁边,把时尚女孩如花的笑脸定格在照相面里面。购买油纸伞的女孩仿佛已经掌握着幸福的命运,浑身跳跃着幸福的质感,一蹦一跳地远去。
  气质女人抓到了一幅好照片,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快,把相机上的照片翻了出来,自己先看了看,然后递到韩江林面前,得意地说:“看看,这个女孩好幸福好可爱。”
  韩江林瞟了一眼照片,怀着对美丽女人本能的敬畏,略为退避了几步,肯定地点点头:“真的很可爱。”
  “应景之言。”气质女人叽咕了一句,把镜头对准墙上的油纸伞,问道:“你是机关干部吧?”
  韩江林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气质女人按下一次快门后,边看照片边说:“这还用问吗?只有机关干部才会说这种毫无个人意见、顺着领导意思须溜拍马的语言,也叫机关语言。”
  韩江林耳热心躁,尴尬地笑看着她。她漂亮的眼睛稍为侧视了他一下。这一飞扬的眼神在韩江林看来,也算得明目善睐了。她说:“人云亦云,空洞无物,归纳起来也就三字,假、大、空。”
  “一句顶一万句?”韩江林笑应道。
  “对,看看那种曾经风行一时的修饰就知道什么是机关语言,什么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什么最最最最,明里把你捧上天,暗地里恨不得下刀子。”
  “你就对机关语言怀着这么深刻的仇恨?”
  “我的爷爷就是死于机关的语言运动,家里的命运使我从小就知道什么叫语言能够杀人。”女人精致的眼皮耷拉下来,“那个时代还要求对什么忠诚,现在看来,要求服从不断变换的上级领导的忠诚道德要求,就像要求妓女忠贞于爱情那么的荒唐。”
  韩江林觉得眼前这漂亮女子看起来温顺,骨子里却有一股愤青的味道,笑着说:“子在天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个愚昧的时代早已过去。”
  气质女人声音低了下来,怨艾地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者在表面上来说,可能是这样,维系这种愚昧时代的文化却没有消失,可能不但不消失,现在还被人捧出来津津乐道,如果这种文化的土壤继续存在,谁敢保证某一天不会再次长出先前的毒瘤来?”
  “你想得太多了。”韩江林忽然对眼前的气质女人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感觉。人们说女人腹有诗书气自华,那是指女人仅读了一些书,缺乏思想的情况,而当一个思想者站在面前,往往会被人视为叛逆,视为一种危险的动物,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威压。
  女人似乎不屑于与韩江林讨论得过多,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自由不仅是一种生命的感觉,更是一种文化,在我所站的这块土地,这古镇上,我已经感觉到自由缺失变成一种世相。”
  “你叫什么名字?”韩江林问,极力把语言放得十分善意而平和,以免给她造成一种错觉。
  这种错觉在她那里还是产生了,用一种小兔子般警惕的目光看了韩江林一眼,“怎么,想当告密者吗?至少当前言论已不成为罪过。”
  韩江林见误会已然产生,懊恼地挥了挥手。气质女人走出店门几步,低着头在包里掏着什么,然后转过身来,把一张名片递过来,浅浅地笑道:“这是我的名片,想告密的话,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
  韩江林看着名片,她的名字叫杜鹃,头衔是南方大学建筑工程学院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建筑文化。名片背面罗列了一系研究成果。韩江林对学者怀有一种崇敬的心情,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美丽的杜鹃已经把镜头对准了街边的建筑,神情专注,表现得十分敬业。
  “先生,你不要一把油纸伞吗?”服务员问。韩江林回过头,见服务员清秀的脸上挂着诡秘笑容,赶紧边摇手边逃离。
  午后春日暖阳,正是逛街的好时候,青岩的美女们从家里走出来,在古镇的老街上迤逦而行时,使青岩的老街成为一个流动着美的世界。游人的眼睛或流连于建筑,或流连于青岩女人的娇美容颜,应接不暇,美不胜收。
  韩江林觉得暂时放下眼前的工作,像一个游人一样在青岩街头散漫地走着,不觉想起佛家“活在当下”的教诲,觉得这个决定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见韩江林跟着游人漫漫地走下去,心里发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办正事去吧。”
  “青岩名不虚传,我们不虚此行,再看看。”
  对于罗志军这种不懂得欣赏美的人来说,闲逛是非常无聊且难过的事情,韩江林不能和他说得过多,以免损伤他的自尊心。不懂得美,但懂得忠诚,这是他的优点和长处。人有一个长处就能生存,何况罗志军有两个呢?检察院的同事因为罗志军是犯了事的原常务副检察长的人,又不懂业务,所以都把他拒之于千里。韩江林看中了他忠诚的品质,以及在野战军干过侦察兵的特殊经历而收容了他。罗志军对此感激涕零,发誓愿意像一条狗忠贞不二地跟随在他左右,为他鞍前马后搞好服务。作为在检察院的少数派和思想者,韩江林就需要一位尽管没有思想、不熟悉业务,但对领导绝对服从的随从。
  两人跟着一个旅游团队走进连通老街和新街的古巷。这条古巷也叫蜈蚣街,导游叫游人站在街口,顺着巷道远望,问:“大家看一看,地上的图形像什么?”
  游客中马上有人惊叫道:“蜈蚣,蜈蚣,惟妙惟肖,简直像神了。”
  导游兴奋地赞扬道:“这位客人猜得对,蜈蚣街因这条蜈蚣而得名,据当地人说,地上的蜈蚣就是吴三桂,青岩镇上的老百姓因为痛恨吴三桂,拿掉了地上的青石板,用鹅卵石铺成了这条世界上最长的蜈蚣图案,要让吴三桂永世受到青岩镇上的人踩踏,永世不得翻身。”
  “为什么呢?”游客的兴趣和疑问正是导游所需要的,当然也更是当地旅游部门所需要的。
  游客们一边走,一边观赏蜈蚣的头,蜈蚣的爪,一边向前走。导游跟随着一边讲解地上蜈蚣的故事来历。
  青岩古镇原来叫青岩屯,在明代是地处险要的军事堡垒,是屯兵之所。青岩堡内的屯兵来自四面八方,他们拖家带口,不仅享受着皇粮供给,还依靠武力从地方少数民族百姓手里抢占了青岩周围的大片粮田,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优哉游哉,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时间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明末清初,在李自成推翻明王朝以后,吴三桂为了红颜冲冠一怒,不仅葬送了南明王朝,还葬送了屯兵们的皇粮。没有皇粮也罢,屯兵后代还可以依靠祖宗辈抢掠来的良田勉强度日,更没想到吴三桂又背叛满清,与清朝廷开打,打到后来兵力不足,又把青岩的青壮年抽派到反清前线。吴三桂兵败,青岩不仅满城举哀,还背上了反叛朝廷的罪名,被朝廷免除了享受免租免税的优待。此后,青岩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视葬送他们宁静幸福生活的吴三桂为罪人,当他们重新整修街道时,就用鹅卵石铺成了这条蜈蚣街,让吴三桂永远遭遇青岩人踩踏,让后世铭记,永远不要背叛朝廷。
  韩江林心想,青岩在明清是一座屯兵的堡垒不错,在青岩周围,还建设有很多屯堡,形成了一条著名的旅游线路,叫军事屯堡文化旅游带。军事屯堡的没落,并非完全由于吴三桂。军事屯堡既然是因军事而兴,随着国家政治的和平稳定,军事屯堡在和平时期肯定会没落,军人在战时享受的优待也会随之而取消。
  蜈蚣街两旁是与老街徽派建筑风格完全不同,与吊脚楼民居形态迥异的建筑风格。据导游员讲解,门前栽着槐树、在门楼上标示“三槐第”的人家,表示这家人来自淮河岸边;门前放置一颗石头,取名太白石的宅第,表明这一家与诗仙太白有关连,暗示这一家姓李。青岩蜈蚣街上的人家之所以这样,既有向外人标示家族渊源,同时有警示后世子孙永不忘本的意思。
  游客们纷纷称道青岩文化的博大精深,导游大概是本地人,趁机向游客炫耀起青岩的好学风气,以及青岩子弟的奋发上进,说:“自恢复高考,青岩堡内已经有八位考取了清华、北大,有十位留学海外。”然后,她指着其中门楼上青草疏疏、大门紧闭的一户人家说:“你们看一看,标示三王第的人家,兄弟五人有四人留学海外,一人在北京当教授,全家人都走出了青岩。”
  她的解说引得游客一阵啧啧称道,几个年轻的孩子妈妈趁机走到门前,照相留念,说是要沾一点才气,沾一点王家勤奋好学的气息,回去好给自家孩子鼓劲加油。
  “三代才出贵族,王家奔波到此数代人,到这一代算是熬出了头,形成了自己的家学渊源,哪里是旁人能够沾得走的?即使要学,也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韩江林心里笑着,轻轻摇着头,转念一想:“旅游就需要一些由头,能够就青岩编出这些由头来,丰富了青岩的文化内涵不说,还能够给外来游客带来愉快,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韩江林家乡离青岩不远,对青岩的屯堡文化较为熟悉,也就没有深究下去的兴趣,看着这些来自外地的游客一个个对青岩文化兴致盎然的样子,心里颇为好笑,快步超越他们,很快走通蜈蚣街,来到又一个小十字前,与蜈蚣街成直角的小街通向一个门楼,标识说是迎福楼,也就是迎接皇帝圣旨的门楼。对直往前走则通青岩城外,那是一条绕着青岩城的清澈小河。
  看到韩江林竟直朝前走,罗志军追在后面问:“不参观了?”
  “不看了。”韩江林头也不回,“我们青岩河滨去看一个人。”
  “什么人?”罗志军问。韩江林没有回答。他猛然发觉自己问得不当,赶紧闭上了嘴随其后。
第182章 杨花儿鱼
  蜿蜒环绕着青岩老城的河原来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据说来自河南的杨家将后代,将北方的杨树与本地的柳树相嫁接,得到了一个特殊的树种,青岩当地叫杨柳。杨姓后人为纪念远方的家乡,在小河的河沿栽满了杨柳。几年以后,杨柳垂青,成为小河一道靓丽的风景,人们据此把小河改名为杨柳河。
  此时正是杨柳花开时节,鹅毛一般绒和柔嫩的花枝迎风招展,空气中飘浮着清甜的柳花味道。飘撒在河面上的杨柳花屑星星点点,杨柳河里的鱼儿们,不时地冒出头来,抢食香甜的杨柳花。当地把在杨柳花开时捕到的鱼,叫杨花鱼。因为这一时期的鱼特别肥嫩,清水煮食,吃起来还有杨柳花的馨香,食鱼爽口,喝汤润肺,其后几天,连身上发出的汗,也浸润着杨柳花香,如丝如缕。因此,杨花鱼是当地一道名菜,远近闻名。凡是选择杨柳花开时节到青岩的人,以品尝杨花为快慰事,以品尝不到杨花鱼为憾事。
  远远地看到旗幡招展,上面大书着“杨花鱼——青岩第一家”,或“正宗杨花鱼”等醒目的词语吸引游客。看见有陌生人走出城,立刻有人用当地特殊的乐音悠悠地叫卖:“扬花儿鱼,正宗杨花鱼,不香花儿不要钱。”
  “这年头,挂羊头买狗肉的事情多着呢,”罗志军说,“小小一条河,青岩满街都卖杨花鱼,哪来这么多杨花鱼卖?要吃扬花鱼的话,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见罗志军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韩江林浅浅一笑,说,“借一个著名的品牌,带动一片,也算是一种品牌战略吧。”
  杨柳河上有一座风雨桥,几个年轻人坐在桥中间的美人靠上看风景。两人走近桥时,桥上的人警惕地转过头来审视着他们。韩江林从他们充满敌意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快,转身带着罗志军走上滨河大道的沿河长廊。
  沿河长廊是青岩新开发出来的一道著名风景,因其长度接近十里,外界也称十里长亭。长廊地址原是绕青岩镇而过的公路,公路改道以后,留下一段废弃的公路,青岩镇在公路的旧基上,开发出了十里长亭这一个旅游项目,对外打出的口号是:“见识古代十里长亭送别,请到青岩古镇来。”
  响亮的招牌广告语言确实打动了一些人,也带动了青岩旅游产业更快发展。国内一些影视公司拍摄古装片,或影片里面有长亭送别的镜头时,青岩十里长亭是他们的首选地。
  然而,十里长亭也给河对面的老百姓带来了很大不便。原来的风雨桥上面是凉亭,桥两边是人行通道,桥面可以通车,河对岸的小杨村,正是依托青岩旅游发展,通过向游客卖扬花鱼富裕起来的。其中杨文胜家卖鱼发财后,建起了融合吊脚楼民居风格与蜈蚣街民居风格相融合的宾馆,叫杨花宾馆。很长一段时间,到青岩旅游、住扬花宾馆、吃杨花鱼成为南原市民效游的首选之一。青岩十里长亭建起来以后,公路绕行、风雨桥不能过车,使得小杨村的饮食和宾馆等生意迅速败落。原来每日爆满的杨花宾馆生意一落千丈,风光不再。相反,青岩镇政府投资兴建的青岩宾馆和温泉宾馆生意日渐兴隆。杨文胜认为这是青岩镇政府故意对他和小杨村的一次打击和捏杀,牵头出面申诉,要求镇政府在十里长亭上给小杨村开一道口子,方便他们做生意。青岩镇政府认为十里长亭是早年规划的项目,而且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不可能为了小杨村一村之利而破坏属于整个青岩的著名景观。
  双方把官司打到上级政府,上级政府完全支持青岩镇的做法,只同意在小杨村的那一边,沿河另开一条出村公路。
  小杨村的人认为,新开的公路与景区的旅游相去十万八千里,不能给小杨村带来任何实利,坚决要求恢复风雨桥原来的交通通道。青岩镇政府的说法是,即使风雨桥恢复通车,原来的公路已经由公路局转给了青岩旅游公司,也不可能再给小杨村另辟通道。小杨村人拿出证据说,公路局给公路改道时,曾经与小杨村签订协议,同意把风雨桥一段的公路路面拿给小杨村,这样,小杨村不仅有对外通道,还有停车场,更有利于小杨村的生意。后来是镇政府不知采取什么手段,欺骗了公路局,使公路局改变了主意。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一个月前,韩江林也收到了小杨村递交到检察院的告状信,他曾经和杨文胜在电话里取得了联系。根据杨文胜提供的公路局同意转让公路产权的协议,建议杨文胜不要再和镇政府纠缠,而是利用协议材料,到法院直接与公路局、与镇政府对簿公堂。不知什么原因,杨文胜始终不采用韩江林的建议,而是继续采取向上级投递材料状告镇政府的办法。对于这种言不听计不从,认准死理后九头牛也拉不转的人,韩江林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韩江林沿着十里长亭漫步,把事件粗略地对罗志军说了。罗志军瞪大眼睛气乎乎地说,“韩检,你是好心,但对这种认定死理犟死牛的人,一番好心算是白费了。”
  十里长亭上冷冷清清,只在杨柳垂岸边,零星地坐着一些垂钓者。长亭里面靠近村寨的地方,当地人用帘子遮档起来,在亭子上摆了几桌自动麻将机,麻友们稀里哗啦战斗正酣。韩江林观看十里长亭的一些标识牌,上面列举着一些定时表演的地方节目,有“长亭送别”、“长亭吟诗”、“长亭唱晚”、“长亭坐月”、“长亭篝火晚会”等。韩江林看了一下手表,此时该是“长亭送别”节目展演时间,环视四周不见任何表演的迹象。
  “前一段时间,青岩的‘十里长亭送别’曾经在南原电视台上炒得红红火火,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弄得烟消云散、踪影全无了?”韩江林心里颇有些纳闷。这种现象反映了当前国内旅游的一些状况,很多景区景点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当家人把自家老底子抖出来向游客叫卖,没想到游客并不卖帐。这有点类似于敝帚自珍,既然是敝帚,你自珍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当你向游客推销的时候,主动权在游客手里,由他们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但国内很多旅游行业的管理者,根本不懂得旅游的规律和行情,单凭一腔热血一厢情愿地埋头苦干,结果干得越多,损失越大。
  韩江林向罗志军使了一个眼色,罗志军背转身靠着亭子站着望风。韩江林掏出手机拨打杨文胜的电话,问:“杨文胜吗?请问你在哪里?”
  杨文胜说:“春季是青岩的旅游旺季,像我这样的老上访户,已经被当地政府派人严防死守,只能在家里或者地里活动,不能越风雨桥这个雷池一步,否则咔嚓一声,吃饭的家伙就掉了。”
  杨文胜模拟了一个像声词,随后干笑了几声。韩江林望了桥上站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一眼,知道杨文胜说的是实情。最近,上面对社会稳定要求很严,要求按照属地管理原则,把矛盾消化在地方,哪里把矛盾上交,就追究当地行政长官的责任。地方行政长官暂时无法消化这些矛盾,或者说这些矛盾就是他们或者前任处置不当引发的矛盾,他们哪里又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把矛盾消化掉呢?但他们又不能把矛盾上交,这样等于把屠刀上交、自己引颈就戳。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手里掌握的行政权力和资源,把矛盾和制造矛盾的对象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韩江林笑问一句:“你真像那牛圈里的老黄牛一样乖乖听话?如果是那样,你一个人还会弄得青岩镇上下神经紧张、草木皆兵吗?”
  这句话激起了杨文胜好斗的情绪,说:“像老黄牛一样听话,我还会把一麻袋告状信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检察长,你要知道现在是他们心里虚弱,怕我,而不是我怕他们。”
  韩江林觉得这句话倒是实情,地方官员也不是怕杨文胜,而是怕杨文胜告状,在上级领导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失去晋职的机会,甚至还有可能连现任职务也不保。反过来说,如果官员的职位是由老百姓赋予的,官员肯定也会对老百姓毕恭毕敬,奉如泰山。所谓官员的怕,只是怕掌握他们命运的人。这样一想,自然而然地发现对时下政府官员的任命,在体制上缺乏下对上的监督问题。
  “你能不能想办法过来见一面?”
  杨文胜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当然能,耗子也会有与猫玩游戏的办法,要不然,耗子在猫的虎视之下,不早就死绝了?”
  韩江林一方面觉得杨文胜的油滑善变,感觉与这种人多接触不靠谱,同时也听出了这话的破绽,认为杨文胜的话提出了一道伪命题,说:“唇寒齿忘,耗子死绝,猫还有活路?”
  杨文胜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看来,他们尽管对我老杨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严防死守,只是怕我老杨树揭老底,并不敢把我老杨往死里逼哟。”
  韩江林觉得这话有些点冲,听了耳朵挺不舒服,心想,你杨文胜张嘴就是刺,动不动就要刺官员们一下,把他们一个个弄得神经紧张,他们哪里还会让你活得舒坦?换着自己担任青岩的地方官,肯定也会对这样的人一百个不放心,因为一旦对这种刺头放心,他一有机会就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
  清风徐徐吹过,河面泛起鳞鳞波光。忽的一声哨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把钓远远地抛出去。韩江林观察了老者一番,见老者气定神闲,颇有古书所描述的姜子牙垂钓的风范。于是,他走过去朝着对方抱了抱拳道,老者,今天钓到了多少鱼?
  老者呵呵捋了一下长须:“没鱼钓喽,每天来河里放几杆钓,只不过是回味年少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韩江林说:“有人钓鱼为收获,有人钓鱼为度闲时,有人钓鱼纯粹是生活习惯、是爱好,我今天第一次听说垂钓是为了回忆美好生活。”
  老者笑着瞪了韩江林一眼,说:“旧时青岩小桥流水,杨柳岸晓风残月,很是宁静,现在的青岩,光是这十里长亭,就得花多少银子,前一段时间整天敲敲打打,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好景不长,幸而好景不长,否则连河里的鱼儿整天听着锣敲鼓打的,杨花鱼还不得改名叫花鼓鱼?”
  韩江林嘿嘿一笑。老者说话十分幽默,把对时事的评论用调侃的方式表达出来,听在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前段时间十里长亭可是十分火热,有些影视公司还把长亭设定为制作基地。”韩江林把所知道的陈述一遍。
  老者朝水里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说:“吹吧,好歹吹皮是吹不上天的。”停顿了一会,老者才转过头来,小声说:“景可以造出来,人可是不能够随便造出来的哟,更何况如今计划生育是国策,他们想搞计划外生育,立马造出一大批游人来,现在看来,即使这么多计划外的人造出来了,可人家不是你的崽,不会听你摆布,想叫他们上哪里旅游,就上哪里旅游哟。”
  韩江林放声大笑起来。
  老者把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小声,别吓走我的鱼。”
  韩江林笑道:“你不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问题是我们放声大笑,已经把游到钩子边的愿者也给吓跑了。”
  韩江林赶紧敛起笑容,问:“影视公司拍摄基地的事呢?”
  “景可以造,人可以造,难道一纸协议还不能造吗?”
  “问题是造出来的协议人家能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信不信由我?小伙子,看你外表也是机灵人,怎么浑身的学究气?协议只要双方默认就行,然后只要上级领导相信就行,上级领导怎么会不相信呢?下级干出成绩,往自己脸上贴金,莫非不卖帐非要扯下来?皇帝明知新装不是衣服,还赤身裸体游街呢,何况这样有合同有协议、有板有眼的事情?领导不可能每事亲躬,都要跑来看一看是否有影视公司在拍电视,即使来检查时,也可能时不当对,影视公司恰巧收摊走人,协议与合同可是明摆着的,叫人不得不相信呀。”
  韩江林微笑着打断老者的话:“老者,依你这么说,今年又流行皇帝的新装喽?”
  “不是今年流行,只要体制不改革,年年都会流行,先前有一位智者专门著文,《反对形式主义》,我老了,见得也多了,你越反对,说明这种东西毒害很深,反对仅仅表现了自己的无作为,反对并不见得有效。”
  “对,反对无效。”韩江林差不多又要放声大笑,但他控制住自己,心想:“反对无效这种情况反映了当下的情形,少数服从多数是制度,不管你地位多高、职务多大,个别人如果想反对已经成为潮流和风气的事情,其结果只是徒劳无益的多事之举。”
  十里长亭造形很奇特,在当地吊脚楼民居的风格上,融合了江南亭廊回廊的特多特征,显得很有气派。整个观览一番后,韩江林心里对它还是认同的,说:“如果能够大力宣传推介一下,说不定还能够吸引来游客参观的。”
  “小伙子,别天真了,真品和赝品外表一样,但实质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真正的买家,愿意为了真品而倾家荡产,却会对赝品不屑一顾。”老者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更何况现在更会不宣传了。”
  “为什么?”
  “宣传与不宣传,都是人为的目的,现在有人正在操作把青岩景区整个地卖给一个公司经营,据说市里已经把景区整体打包租赁招商的做法,称为旅游改革迈出的巨大步伐,称为一种前无古人的有益尝试。”
  “是吗?”韩江林在市里有关部门的会议上,曾经听到过分管旅游的领导吹过风,原来只是认为说说而已,没想到那边吹风,这边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操作阶段。
  “杨花儿鱼出名了,众人趋之若鹜,价格就上来了,作为买家来说,压低价格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东西变得不值钱,像青岩这种公共产品,要变得不值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宣传。”
  “那样一来,买家即使弄到手了,不是同样不值钱了吗?”
  “非也,非也,青岩如好酒,如果要叫卖,酒好当然也怕巷子深,但是,既然是好酒,窖的年份越长,酒的品质越好,暂时不宣传有利于买家,窖藏的时间长,同样有利于买家,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呢。”
  一番话让韩江林醍醐灌顶,怔怔地看着老者,不知道他是何方高人,居然对发生在青岩幕后的动机掌握得如此脉络清晰。
  韩江林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以后,老者呵呵一笑,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想一想,青岩镇政府现在把温泉村的妇女集中起来办培训班,实际上就是做给青岩街上反对把青岩整体出卖的人看的,也就是杀鸡给猴看嘛,因为温泉村整体卖给了温泉森林宾馆的老板,老百姓有意见,所以要拉来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让她们开一开窍,女人开窍了,男人包括整个家也就开窍了,我们老了,虽然对他们的想法了然于心,也懒得去生事了,随他们折腾吧,折腾来折腾去,事情终究会回到它的正常轨道上来。”
  这才是超然于世的智者的话,韩江林树竖了竖大姆指,说:“多谢谢老者教诲。”
  老者客气地说:“哪来教诲,不过是一番牢骚话罢了,有些老年人自以为人生经验丰富,爱给年轻人教诲,殊不知生活经验来自于体验与实践,而不是教诲。”
  “也不全然,必要的教诲能够让年轻人少走许多弯路。”
  “狗屁。”老者愤怒地又朝河里吐了一个唾沫,白色的唾沫飘浮在水面上,几条小鱼围着唾沫打着旋转,慢慢地吃掉了。老者看着有戏,说:“人生经验就是那唾沫,鱼儿以为是好东西,难道唾沫真是好东西吗?”
  韩江林无法回答。这时,一条游船慢慢地从河对岸划了过来,划船人把破草帽稍稍抬了抬,露出了半个脸,朝这边招了招手。韩江林见过杨文胜一次,对他的黑脸很有印象,立即站起来朝着杨文胜走了过去。杨文胜把小船靠了岸,待韩江林上了船后,他轻轻摇动船橹,小船轻盈地离开了岸边,滑到了河中央。
  韩江林说:“你这身打扮,弄得我们见面像搞地下工作接头这么神秘。”
  杨文胜说:“破帽遮颜过闹市,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给那些整天提心吊胆守护我们的人一点面子吧,如果大摇大摆的来见你,他们还不得被领导炒鱿鱼了?换一批人来,不像现在这批人这么熟悉,我们以后进出也不方便,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原来如此。韩江林心里想,杨文胜简略的几句话,把老百姓的生存智慧揭示得淋漓尽致,这同样说明,为什么在统治者的高压政策之下,老百姓仍然有生存空间的重要原因。足以证明违背人性的高压政策都会遭致失败。
  韩江林来见杨文胜,已经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不想为另一个不属于他管辖范围的事情花过多的精力,这样不但会把这趟水搅浑,还有可能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也有可能妨碍对杨文胜所反映情况的最终解决。于是想尽快结束这趟见面,直截了当地说:“我来见你,你不必要让别人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走桥上过来与你见面的原因。”
  杨文胜说:“事情并不像表面的那么严重,我们只要答应不上访,或者交纳一定的保证不上访押金,负责监视和守护我们的干部其实是很通情达理的,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我们到省里或者北京上访,让他们受到上级批评,处分。”
  “这个我知道,目前进入各级人大、政协开会的敏感时期,如果这时上访,不但不有利于问题的解决,还有可能给政府抹黑,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我们的简单问题本来就复杂化,小杨村只要求一条通向镇子的公路,而且仅仅是恢复原来的老路,原来公路局已经签了协议答应恢复的,镇里为了政府宾馆的生意,硬是把老公路全面建了长亭,只要留下不到十米的通道给我们,小杨村二千多村民就有了活路,但他们就是不愿意给我们让出这条活路。”
  问题的症结原来在这里。韩江林心想,政府不愿意让出通道的原因,在于政府宾馆与小杨村农家乐和农家宾馆的利益之争。政府与百姓争利益,百姓当然处于弱势地位,不但打破社会的利益平衡,还将破坏经济发展的许多游戏规则。
  韩江林说:“市场经济社会就是法制社会,是讲究协议与合同的社会,既然公路局答应给小杨村恢复原来的通道,以及把原来的一部分老公路地权转让给你们,作为小杨村旅游开发的停车场,你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的渠道解决问题,把镇政府和公路局告上法庭,由法院判决他们履行承诺。”
  杨文胜说:“自古民不与官斗,赢了官司输了理的事情见多了,即使法院判决了,他们拒不执行,谁还能够把书记镇长关起来吗?政府给我们上访的权利,我们只有上访,一个领导不好,不可能个个领导都不好,不可能一个领导不帮我们处理问题,不等于个个领导都不愿意帮我们,你这不是愿意帮助我们吗?”
  韩江林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这不是领导好与不好的问题,这种问题最后都得由镇政府来解决,莫非你把问题上诉到总理那里,总理还会替你来挑沙拉土替你修路?”
  韩江林心想,老百姓的这种思想,真是受到封建文化中青天官员的思想毒害很深,他们不是把解决问题的要求寄希望于良好的制度,而是寄希望于某一位青天大老爷。想到这些,韩江林总会感觉特别郁闷,也特别痛苦。
  “路倒是不要总理来修,但他要给我们政策呀。”
  “是呀,他会给你政策,他有政策吗?国家的一切权利属于人民,政策归根结底反映是民众的愿望和要求,而不是他的愿望和要求。”韩江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地说,声音在河面上飘出很远。
  杨文胜警惕地观察四周,小心提醒:“小声点,轻轻讲话不着力嘛。”
  “是不着力。”一腔热情丢在了清冷的河里,韩江林知道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良好的结果,觉得该是结束这次见面的时候了。他来青岩的主要目的是调查了解妇女培训班的事情,顺便见杨文胜一面,了解情况透彻一些后,好给青岩镇上级机关的领导说一说,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助小杨村解决一点实际问题,也算是为促进民生问题做一点善事。
  杨文胜说:“我们已经把****件寄到了很多部门,最后都石沉大海,这次我们再寄出一些,如果再不能得到解决,看来我们只好到到天上上访了。”
  韩江林知道他意有所指,担心他真的弄出什么大事,赶紧说:“你这不是故意给政府抹黑吗?我可警告你,这种事情,千万做不得。”
  杨文胜说:“那你叫我到哪里上访呢,上访到省里都不行,北京更不行,莫非还要到联合国上访吗?前次我看报纸,看到有人到法国巴黎市政厅去上访,国内的事情拿到巴黎去要求解决,这不是烧香搞错了庙门,嘿,千万别说,上访者到巴黎一闹,拖了十来年没有解决的积案,居然给顺顺当当地解决了,你说,这不是教乖了人吗?”
  韩江林知道杨文胜钻进了牛角尖里,整个人的思维大脑被上访的意识占得满满的,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偏执,再怎么劝都会油盐不进,只得说:“把船靠边,我还得去处理一个事情,我建议通过法律渠道解决的方案,你最好还是认真思考一下,至于你说的其它东西,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杨文胜还算聪明,马上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说:“你只是我的一个游客,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一句话把韩江林逗笑了,船靠岸时,两人愉快地分了手。
第183章 神秘窃贼
  老街旁边有一座后天宫,是一座融庙宇戏台为一体的古建筑。韩江林被前楼彩绘所吸引,驻足认真观看。
  罗志军说:“里面更有意思呢,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呢?”
  韩江林看了一眼门票价格,咋了一下舌,“就这么座空殿,墙上的几幅彩绘加几片红砖绿瓦,要收十块钱,谁看呢?”
  罗志军说:“凤凰沈从文家老宅,就是个带天井的三进间屋子,要二十块钱呢,两相比较,这座后天宫宽阔多了,雕梁画栋手艺,和表现出来的艺术性也强多了。”
  韩江林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凡到沈宅参观的,都是慕沈从文名气而去的,甚至到凤凰的游客,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慕沈从文大名而去的,想去望一望边城是否古韵犹存,想去看一看湘水上的潇潇是否纯情依旧,沈从文树立起一座无形的丰碑,哪里是这座普通的后天宫能够相提并论的?”
  “是的,这就好比金子和铜块的差别,虽然颜色一样,内涵与价值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韩江林很为罗志军的机巧应答高兴,说:“到青岩旅游的人不少,买票参观后天宫的人不多,足以说明后天宫在游人心里的价值并不高,不过呢,如果把青岩周围的景区景点整合起来,统一经营,资源共享,让游客购买通票,不仅能够提高门票的价格,还能够延长游客到青岩旅游呆的时间,带动青岩景区吃住消费增长和旅游商品的销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的想法很前卫,很适合当下的旅游产业发展潮流,整合旅游资源,实现资源共享,能够大大提高同一旅游景点的产业附加值,同时,很多地方政府旅游景区的经营中脱离出来,交由具有较强实力的公司统一经营,这样能够通过专业化运营,大大提高经营的科学管理水平,提高旅游产业的规模效益。”
  “据说青岩也准备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形式,把青岩的旅游资源整体交给公司统一包装打造,这样,青岩镇的居民和附近旅游村寨的农民,除了进入公司当员工,还可以像现在温泉村的农民,可以以土地资源等入股,每年从公司分红,不仅生活有了保障,还能够带动哪些缺少劳动力的农户脱贫致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听了这话,韩江林对罗志军刮目相看,心想:“没想到这个粗人,居然能够思考得这么周全。”
  韩江林把后天宫外墙上的彩绘浏览了一遍,转身正要离开后天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体勾着头在翻着什么。韩江林感觉十分惊喜,心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又在后天宫碰上了杜鹃博士。忽然,一个青年人从斜巷里冲出来,迅速抓起杜鹃博士放在地上的相机,拼命地朝前狂奔。
  韩江林横穿过路冲向窃贼,却被罗志军拦住:“检察长,你干什么啊。”
  韩江林猛地把罗志军一推,“前面那个人偷了杜鹃博士的相机,赶快追。”
  罗志军方才醒悟过来,放开了韩江林,迈开腿朝窃贼追去。韩江林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停了下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朝相反方向的巷子跑去。
  杜鹃见来了帮手,在后面跟了几步,叫喊着交待:“一定要追回我的相机,里面有珍贵资料。”话音未落,韩江林折转身朝她跑过来,抛下一句:“知道,我们一定会把相机追回。”
  杜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叫嚷“哎,哎,你怎么回事,窃贼往东跑,你往西追,南辕北辙,还想抓得住窃贼?”
  韩江林神秘地边笑边朝她招手,她拿起东西跟随韩江林来到一个小巷口。韩江林站在小巷口,踮起脚抬着头察看周围的地势,又望了望狭窄的巷子深处,然后站在巷子口岿然不动。美女杜鹃满脸的茫然,问:“哎,你的同伙不是帮我抓窃贼去了吗?你不去帮忙,站在这儿干什么啊?”
  韩江林一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一边轻松地笑着说:“我在这儿下套,等着鱼儿上钩呢。”
  杜鹃更加不解,惊叫起来:“唉呀呀,有你这么抓贼的吗?先是南辕北辙,而后是守株待兔,狡兔还有三窟呢,你就敢这么肯定,窃贼一定会自投罗网吗?”
  电话接通,韩江林把发生盗窃的事情向110报了警。对方答应立即通知青岩当地公安分局。韩江林挂了电话,对杜鹃说:“请你放心,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杜鹃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就你们俩,一对势单力薄的书生,也叫天罗地网?我倒担心你们这么抓窃贼,不但不是天罗地网,而是对窃贼网开一面。”
  杜鹃的话让韩江林坚定的信心开始发生了一丝动摇,他再次察看了一番周围的地势,又看了杜鹃一眼。满脸严肃的神色让这个知识女性看起来多了几分女人味,变得抚媚动人。韩江林心想:“难怪知识分子被称为臭老九,还真不好对付,对什么事情都采取怀疑的态度。”
  忽然,深巷里传来急骤的脚步声。韩江林抬起头,窃贼已跑到跟前,手里挥舞着相机朝韩江林迎面冲来。韩江林头一闪,身子并没有避开。窃贼见逃跑无路,张牙舞爪地扑向杜鹃。韩江林怕杜鹃有闪失,赶紧拉过杜鹃用身子保护着她。
  罗志军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窃贼用相机朝韩江林砸了过来。在韩江林接相机的刹那间,窃贼头一低从韩江林侧面闪了过去。杜鹃本能地把手伸向窃贼,韩江林捏住她的手腕,说:“小心,他手里有刀,让小罗追他。”
  罗志军追上来,韩江林又交待一句,他手里有刀。罗志军也不答话,一路赶下去。韩江林看了看手里的相机,见相机完好无损,把它递给杜鹃:“查看查看,损失什么没有?”
  杜鹃接过相机粗略地看了看,高兴地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完璧归赵吧,谢谢。”
  韩江林说:“那就好,青岩自古民风纯正,现在居然出现抢劫游客的事情,真是天大的耻辱。”
  杜鹃微微一笑,说:“没关系,现在交流频繁了,人员交流多了,风气也开始流动了,融合了,更何况我遇到了能够挺身而出的帅哥呢?”
  她笑起来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仿佛里面盛满了令人迷醉的酒香。韩江林低下眉目,朝她挥挥手说:“我帮小罗的忙去,再见。”
  杜鹃哎了一声。
  韩江林说:“还有什么事?”
  “我该怎么报答你们?”
  韩江林脑海里溜出一个顽皮的念头,朝杜鹃张开双臂:“那就抱一抱,再答两下吧。”
  去你的。杜鹃看了一眼周围,粉色的脸因羞赧漫成了桃色,停了一下低声说道:“你还没有给我电话呢。”
  韩江林再次认真地欣赏了杜鹃一眼,好像她漂亮的脸上有着一个强力磁场吸附着他的目光,为了减轻面对美女的心理压力,他故意笑着说:“原来美女借书能够产生浪漫的故事,现在美女索要电话,是不是意味着又一个浪漫故事的开始?”
  杜鹃骄傲地抬起笑脸迎着他的目光:“也许吧,很多故事刚开始十分浪漫,结局并不美妙,如果你想到故事是一个并不美妙的结局,或者像歌词里面唱的,无言的结局,你还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兴起吗?”
  韩江林刚抬起头的热情被泼了冷水,自尊心受到打击,仍然从衣袋里掏出名片,说:“你真是一个难缠的女孩子。”
  “穷寇莫追,我纠缠你,是想保护你,感谢你把相机给追回来了。”
  “可我的同事还在追呢,他需要帮忙。”
  “他是练过的,你虽然身手不凡,好像已经表现出现机关生活形成的呆拙与臃肿。”
  韩江林一愣,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不仅是因为漂亮而对人产生吸引力,她身上还散发出一股神秘的东西,捏了捏拳展示肌肉:“小瞧人吧,你。”
  杜鹃说:“怎么样?对我感兴趣了吧?”
  韩江林似乎还不习惯当下时尚青年中流行的这种赤裸裸的表白,转身朝前走。
  杜鹃紧随其后,说:“是不是认为我是野蛮女友?现在阴盛阳衰,一般男人都希望有一个强势的野蛮女友。”杜鹃边笑边解释,似乎有意诠释刚才的话,解除他心里的困惑。
  韩江林说:“你还是检查一下相机,看一看损失了什么没有?等会儿窃贼抓住,也好给你追回来。”
  “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同事?”
  “当然。”韩江林得意地说,“相信同事也是相信我自己的目光,他是我们组队过程中,唯一没有人拣选的人,我相信他是可以调教的。”
  “非常之人必要非常之能,你的自信只能说明了事物的一个方面,”杜鹃说,“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一无是处。”
  “他会用事实证明给你看。”
  两人走过一个拐角,只见罗志军和当地公安人员一起押着窃贼走了过来。
  韩江林笑问杜鹃,“怎么样?”
  杜鹃白了他一眼:“得意吧,尽情地表达得意吧。”
  当地公安人员走到两人跟前,双脚拼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报告,韩检察长,窃贼已落网。”
  又转向杜鹃说:“女士,让你受惊了。”
  杜鹃正在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韩江林,猛然间听到这话,脸刹地红透了耳根。书斋中的女人一般是不会懂得这种民间俚语的,韩江林心想:“眼前这女人还心思满多的,这种在外游走的女人,大概已经有过复杂的感情经历。”
  罗志军说:“这是青岩公安分局局长夏品同志。”
  韩江林伸出手去与夏品握手,说:“你们出动迅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真是好同志。”心里直犯叽咕:这个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安干警,却取了谐音内涵这么丰富的名字?
  夏品满脸得意,说:“感谢韩检察长夸奖,行动迅速,保障有力是我们的职责。”
  “好好。”韩江林边声说了几个好。杜鹃不知道他说夏品的名字好呢,还是赞扬公安分局的同志行动高效,朝他做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韩江林说:“杜鹃博士是古建筑学家,她来青岩考察是对青岩古建筑文化价值的极大肯定,希望你们以后要加强巡逻,保护好到青岩古镇来考察的专家安全。”
  “是。”夏品大概看多了民国电影,学着军官对听到校长训话就立正的姿式,再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顺手压了压他的肩,让他放轻松一些。
  夏品问:“请博士看一看,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有?”
  杜鹃把相机一举,说:“他刚才就是想偷走这相机,现在完好无损。”
  “这样就好,我为工作不到位,让你受惊向你道歉。”
  杜鹃又是一个大花脸。
  夏品和派出所的干警押着窃贼离开。没走几步,夏品猛地推了窃贼一把,窃贼一个趔趄,差几点来了一个狗啃屎。韩江林看着夏品粗暴的动作,心想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里有几分不快。
  杜鹃不满地说:“我看这个夏品,还真是个下品,左一个受精,右一个受精,他就不能说些别的?”
  韩江林怕杜鹃往心里去,故意逗了一句:“他的名字不是说明了一切吗?你还能希望狗嘴里吐出象牙?”
  杜鹃乐了,轻轻拍了韩江林的手臂一下,嘿嘿笑道:“人家是家丑不外扬,没想到你这个检察长还能主持公道,不护短。”
  被美女夸奖,韩江林心里颇有几分自得,说:“公道正派是检察官最基本的素质。”
  杜鹃更乐,呵呵笑道:“属猴呀,你,见到杆儿就以为是可以攀爬的大树?”
  韩江林看了杜鹃一眼,心想:“知识女性心眼多,嘴刁钻,还真不好惹,难怪统治者总是不喜欢知识分子,心里一倒毛就拿他们开刀,眼下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一个陌路相逢的女人纠缠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杜鹃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说:“猴下了树是不是想开溜了?”
  “没。”一点小九九竟然在女人面前藏不住,韩江林不好意思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你们帮我这一个忙,拿回相机事小,相机里面的资料虽然谈不上是无价之宝,但还是十分珍贵的,所以怎么也得感谢你们两位,我请你们住森林温泉酒店,享受一次日式温泉浴,怎么样?”
  杜鹃的目光令韩江林怦然心动,里面有一种让人不忍拒绝的东西。“莫非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吗?”他随即摇了摇头,心想:“孔子不语乱、力、神、怪,我一个现代人,哪能相信缘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杜鹃见他摇头,惊叫起来:“噢,韩江林检察长,你外表那么有绅士风度,怎么不表现一点绅士的气质?”
  见杜鹃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韩江林有些懊恼。他和罗志军原本也准备住温泉森林酒店的,这样可以近零距离接触,调查了解这个被人诟病的招商项目,森林温泉和温泉酒店是怎么回事。
  罗志军在一旁帮衬道:“想睡觉遇到枕头,真是巧合啊,我和韩检也是计划今晚住温泉酒店的。”
  “多嘴。”韩江林狠狠地白了一眼罗志军,怪一个下属多嘴,随便透露他们的行踪。
  罗志军大大咧咧地说:“杜鹃博士和我们算是萍水相逢,我们也不能小家子气,不能由女士请客,应当尽地主之谊。”
  韩江林十分生气,闷着头不说话。
  罗志军眨了眨眼睛:“不就是吃一顿饭吗?杜鹃博士热情邀请,我们是个顺水人情,她又不是老虎,还能把我们吃了?”
  “太不像话。”韩江林骂了一句。
  罗志军看了一下手表,尴尬地笑笑:“我当然不像画,只有杜博士才像画中美人,我们就像你说的,男人是泥糊的骨肉。”
  担心韩江林再批评他,边看手表边走开,说:“杜博士,通向温泉村的黄金大道排名青岩八景之首,现在虽然没有秋天的金黄色,春季在叠青滴翠的林萌下漫步,也是不错的享受,我还要办一点事情,路程不远,你和我们领导先过去,我呆会儿赶过来。”
  韩江林知道他耍的鬼心眼,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当着杜鹃的面,又不好点破他,只是挥手催促道:“办你的事去,闲话少说。”
  杜鹃说:“好好,我只怕你们领导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享受生活的闲情雅致,错过享受黄金大道上如画美景。”
  这次罗志军倒是站在韩江林一边,说:“博士,你可不能看错人,我们韩检既然会工作,又会生活,你只要深入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杜鹃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好看的双眼皮微微向上一抬,看着韩江林一语双关地说:“我对青岩的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感兴趣,愿意深入接触和了解,只怕没人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呀。”
  罗志军用眼睛看了看韩江林,朝杜鹃那边暗示了一下,好像在告诉他,别放过眼前的机会。韩江林看着罗志军的背影,心想:“这小罗什么都好,就是太机灵,心眼儿太多,又没有什么原则,容易受他人影响。”
  当初罗志军跟随前任常务副检察长当司机时,张检察长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罗志军很快学会了这一套东西,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最后把检察院的同事都得罪完了。张检察长受贿被捕以后,没有哪一个领导愿意接收罗志军,有一段时间,他成了检察院里的闲人。韩江林来了以后,分管办公室的杨建勇副检察长抱着向韩江林推销残羹剩菜的心态,向他推荐罗志军。虽然有好心的同事私下里提醒他,罗志军是一个不好招呼的主。韩江林觉得任何人都是可以调教的,只看用什么方法调教而已。接触几天以后,韩江林觉得罗志军其实有很多优点,既不是蠢得无法教化的榆木脑袋,也不是那种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坏蛋。后来韩江林在院里提出改革实施意见,建立触立检察官制度,由一位检察官带领一至两位检察员为助手,成为直属于院党委和检察委会员的独立办案调查组,韩江林仍然挑选罗志军作为自己的助手之一。
  太阳把光辉从狭小的屋巷里收了上去,巷子里暗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站在街道上,杜鹃突然觉得这样子站着有些傻,说:“走吧,再站在这里,我们快成别人眼里的风景了。”
  韩江林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成为风景的是你,那么漂亮的人。”
  杜鹃思索了一下,用轻柔的语音吟颂道:
  你站在窗前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韩江林接过杜鹃的背包,杜鹃推让了一下,让韩江林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很沉。韩江林惊异地看了杜鹃一眼,心想:“别看外表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子,还颇有些气力的。”
  杜鹃明白他神眼中包含的意思,解释说:“很沉的,搞古建筑研究的,除了摄像的器材,还得带很多东西,也是一件苦力活呢。”
  “条条蛇都咬人,走哪一条道都不容易。”
  杜鹃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往往把理念和现实等同起来,以为理想就是一踌而就的东西,这世上虽然有运气好得走路拣金子的人,那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要成就一番事业,还必须付出一番艰苦的努力,我十分羡慕梁思成和林徵音夫妇,林徵音是一个浑身浸透艺术气质的大家闺秀,为了梁思成的事业,夫唱妇随,跟着梁思成餐风宿露,出入名山古刹,把自己的艺术天赋都用来辅佐夫君的事业上了。”
  “你也不错呀,是一个很有艺术素养的建筑文化学博士。”
  “可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像林徵音一样与梁思成志同道合、入影随行的另一伴呀?”
  两人走出青岩镇,走上了梧桐掩映的黄金大道。黄金大道的称谓来自深秋时节,亭亭如盖的梧桐满树金黄,把树叶铺撒在路上,树上树下皆满眼金黄。春天时季,桐梧树披上了浓密的翠绿,春风拂过,宽大的叶片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树影一侧是清澈的流水,黄包车载着游客悠然在行驶在大道上。放目远望,天空中漂浮着淡白的流云,青山越发的葱郁。宁静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
  “天涯何处无芳草,缘份到来始见君。”韩江林心想,嘴上却说,“刚你吟颂的那首诗,是不是汴之琳写的?”
  “对呀,你也对诗感兴起吗?”
  “每一颗年轻的心都曾经有一片诗情画意,只是有人走进去了,灵魂变得更加高洁,有些人出来了,灵魂掉进了泥水了,一片肮脏,我们这些人就属于后者。”
  “你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的评价?你可是卫道士呢,没有你们坚守着公平正义的规则,坚持着道德底线,这个社会还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卫道士?”韩江林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重复念了一下。
  杜鹃怕韩江林误会,赶忙声明:“封建卫首士才是骂人的话,社会的卫道士是守护我们精神家园的忠勇之士。”
  韩江林嘿嘿一笑,心想:“这个女人脑筋儿转的倒是快。”
第184章 中美人计
  黄金大道尽头是小桥流水,梧桐树到这里也到了尽头。
  顺着溪流上行,是温泉村。小溪杨柳垂岸,小溪沟只有浅浅的浊水从石头上淌过,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清澈。早先温泉溪里还生长着一种鱼,小而长条的鱼通体透明,焙干以后闪着好看的油光,特别味美,是温泉人引以为自豪的美味佳肴,是下酒的好菜,也是馈赠亲友的礼品。由于透明鱼产量有限,在人们眼里弥足珍贵,以得到了小盒透明鱼礼品为幸事。当地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娶妇要娶温泉女,嫁女要嫁温泉溪。”娶媳妇要娶温泉村的女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灵秀的温泉山水养育出来的女人,就像温泉溪里的透明鱼一样,芙蓉疑脂,通体如雪。这自然很好理解,可为什么嫁女要嫁温泉溪,而不嫁温泉男呢?因为温泉男人一个个黑如炭头,实在不中看。家有好女嫁到温泉村来,全然不是冲着温泉的男人,而是冲着温泉村得天独厚的这一汪温温润润的清泉水,这就是嫁女要嫁温泉男人意思。也全仗了这一汪温泉,温泉村的男人不管长的多丑,都能够娶上俊俏的媳妇,有享不尽的艳福。没想到温泉男人世世代代享不尽的艳福,止于森林温泉开张之时。自从青岩镇和温泉村招商引资,引进浙江的商人在温泉村对面的山坡顶上投资开发了森林温泉,流淌了数千年,也滋润了温泉村数千年的温泉水开始断流了。温泉断流,温泉村一个个黑炭似的男人,哪里还能说上好媳妇?。
  一座小桥架在温泉溪上,穿过小桥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往上,森林温泉和温泉宾馆就座落在坡顶上。桥头的垂荫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罗志军戴着墨镜,歪着身子靠在桥栏杆上。
  “那不是你的同伙吗?”
  韩江林背着沉重的包袱,望着蜿蜒漫长的坡道暗自生愁,听了杜鹃的话,抬头看见罗志军,心里好似六月天喝了冰水,抑制不住欣喜纠正道:“是搭档,不是同伙,说同伙,好像我们是搞什么坏事的黑帮似。”
  杜鹃满脸快活的表情:“你这么注意用词的准确,真应该去语言学家,当检察官真是屈才了。”
  “这是什么话呢?检察官难道不更应该用语准确吗?用错一个字,或者错用一句话,有可能决定一个人终身的命运,你说说,运用语言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应当追求精准?”
  “你对语言有更为准确的理解,”杜鹃用敬佩的目光看了韩江林一眼,又说:“是的,我们每一个人,或者干每一行,都应当有行业素养,注意我们的言行举止。”
  韩江林快步走到罗志军面前,把包袱塞在罗志军怀里:“放车上去,居然不上前帮一下,整个的一条冷血动物。”
  罗志军坏笑道:“韩检,帮忙也得内容、分场合,工作上的忙是可以帮的,生活上的忙、特别是男女关系上的忙是帮不得了,搞不好会越帮越忙,帮倒忙。”
  韩江林为杜鹃打开车门,等杜鹃上了车,他坐到副驾驶座上,慨叹一句:“你看一个司机都会绕弯弯说话,看来青岩真是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每一个到这里的人似乎都变成了语言学家。”
  杜鹃故意不加理会,看着窗外的风景抿嘴而笑。
  车到温泉宾馆,罗志军把房卡丢给韩江林,说:“房卡。”韩江林下了车,又要帮杜鹃拿包,这次杜鹃明确地拒绝了,把包抢在手里,说:“现在五点半,你们先休息了一会,六点半准时到宾馆餐厅碰头,不见不散。”
  韩江林还想说什么,杜鹃伸手止住他:“如果你真是一个有涵养、有君子风度谦谦君子,请不要拒绝一个女人的邀请,省得她因为没有面子自尊心受到伤害。”
  杜鹃背着包冲进了大厅,韩江林看着她的背影,双手一摊:“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女人请男人的客,不是说明她缺乏魅力吗?”
  罗志军笑道:“先生,请在女士面前注意自己的言行。”
  “先生,我们是在女士后面,而不是前面。”
  话一出口,韩江林觉得这话里有许多的歧义,与罗志军相视而笑。
  罗志军开了两间房,各在一层楼。在楼梯口分别时,罗志军神秘地看了一眼走廊的档头,说:“我打听好了,美女博士与你同楼。”
  不待罗志军把话说完,韩江林朝他轻轻推了一掌:“什么话?我们要自降身份,当成当街泡女人的街头混混?”
  罗志军见韩江林黑着脸,赶忙说了一声“对不起”,扮了一个鬼脸逃掉了。
  韩江林用房卡开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走廊的档头。一个温文尔雅的女人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其实从内心里来说,他不会认为会和杜鹃发生什么深层次的关系,但是,被一个拥有书生气质的高雅女人欣赏多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从山间吹来的春风穿廊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让人真正感觉到温泉的气息了。走进房间,宽大的窗子对着青山,置身于窗前,望着青山之下横卧的村落,天空中飘浮着青淡的炊烟。韩江林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杯茶在窗前坐了下来,望着宁静而美丽的小村,悠然地享受着眼前这般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在森林温泉没有建设之前,温泉村人推窗,扑面而入的是满眼的青山、蓝天白云。当宾馆高高地耸立在山头上时,无疑给了温泉村民无形的威压。居高临下,韩江林体会得到温泉村人的感受。正是许多人不愿意放弃自古以来悠然而宁静的生活,在森林温泉建设初期,他们采取各种方式阻止宾馆的建设。青岩镇政府和村委会的联合,使得他们的阻止徒劳无功。相反,森林温泉投资方吸纳了温泉村领导和寨老的股本,把温泉村的联合阵线分化为两部分,无权无势的温泉村民处于更加弱势的地位。
  一位年轻的驻村干部了解到了真实内幕,想试图以一己之力维护温泉村民的传统利益,于是向上级部门写信,反映温泉村的情况。
  韩江林接到****件时,看到****件上所留的真实姓名和电话,想起自己刚出道时,也和这位青年的一样,对社会抱着理想主义的看法和态度,试图凭一腔热血改变所面对的不合理社会现象。尽管明知这是一场唐.吉柯德式的战斗,韩江林仍然想起理想主义者一些鼓励,便在电话里和****者取得了联系。在与对方的交流中,韩江林知道这位年轻干部爱上了温泉村最美丽的姑娘,他出面维护村民中弱势群体的利益、挑战世俗的权威,也是出于爱情的力量。
  韩江林掏出手机,想和这位****者取得联系,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到了和杜鹃博士约定的吃饭时间。在饭前与人讨论一件麻烦事,会影响到自己的食欲和味口,他想了想又把手机放进衣袋里,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对着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头饰,想到一句玩笑话,天下大乱,头饰不能乱。兀自笑了起来。
  这么在乎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对杜鹃博士产生了好感,希望在她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呢?韩江林莫名地摇了摇头,对自己这么想取悦一个女人感到不可理喻。“也许是想从女人身上验证自己的魅力吧。”韩江林心想,靠外人来验证自己的魅力,说明他的思想精神处于不自信的状态下。
  餐厅是一栋独立的楼房,依山势而建。从宾馆走进餐厅里有两条道路,可以随意选择到餐厅的一楼或者二楼就餐。一楼是敞开的大厅,二楼是包房。韩江林走进一楼大厅,看到大厅很整洁,觉得三个人在大厅里就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便四处找位置。餐厅里稀稀落落坐了一些人,说话的声音很有节制,森林温泉就像一个刚学成出道的博士,处处都谨慎地张显出很有品位的样子。从楼厅一角设置一条旋转楼梯通向二楼,楼梯装着西式风格的扶手。韩江林想上楼看一看,朝前走了几步,抑制住心里的好奇,走近楼梯后却车转身在靠窗的方桌边坐下。温泉村方向是一排落地式玻璃窗,透过窗子遥望夜色迷茫的山原,给人一种空旷而辽远的感觉。方桌下面放着几本杂志,韩江林拿起杂志翻了翻,觉得杂志很有趣味,适合于等待就餐的时间观看。
  噢,森森温泉很不错,前次我和陈部长第一次来温泉,觉得森林温泉有一种别的温泉没有的品味。
  哪个陈部长?
  哪个陈部长?大名鼎鼎的省委组织部陈华常务副部长呀,唉,和你们这些不懂得政治的朋友谈话,让人感觉很累,累身,累心。
  韩江林正奇怪什么人这么张扬地说话,抬头看到相邻的桌上两位女士相对而坐。与韩江林正对面的是一位穿着时髦的漂亮女人,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架着二郎腿,真丝短裙滑了下去,露出雪白而圆润的膝盖。这是韩江林第一次感觉到女人精致膝盖的魅力,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喉头咕噜了一下,发出了饥渴的响声。韩江林暗暗地把眼前的女人和杜鹃作了一番比较,杜鹃的美是一种气质美,是内敛的。眼前的女人张扬着女人肉体的美,这种美对男人散发出赤裸裸的诱惑力。
  韩江林一边观察着她们,心里把她和同伴的谈话内容过滤一遍,心道:“她们在谈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看样子很有些来头呢。”
  女人见韩江林打量自己,悠雅地把香烟送到嘴边,抽了一口后,轻轻地朝韩江林吐出了一个圆圆的烟圈,小手微微一挥,笑着轻声“嗨”了一声,算作招呼。
  “你们好。”韩江林礼貌地回了一句。
  “在等朋友?”女人问道。韩江林点点头,打量着她同伴的背影,身着普通的装束,打着长长的辫子,外表看起来很纯朴,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江林点点头。女人站了起来,走过来与韩江林面对面坐下,用热辣的目光没遮拦地打量着韩江林,“等女朋友?和女朋友到温泉来休假?”
  “和同事到青岩办事,听说森林温泉不错,顺便上来看了看。”
  “骗人的故事吧,你。”女人瞪大眼睛逼视着他,像要透视到他心里去,“到温泉来的男人,哪一个怀里不是搂着美人儿,要不就是到温泉来享受日式温泉服务,享受美女。”
  女人****而大胆的话仿佛要直穿韩江林的心,他避开她的目光,心虚地笑笑:“也不尽然吧,比如二位美女。”
  女人把滑到腿根的真丝短裙拉了拉,雪白的大腿欲遮而露,她干脆放弃了遮掩的努力,迎着韩江林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说:“找男人呀,能够到森林温泉的男人不是有钱的,就是有闲人,春宵苦短,何不来温泉这种地方风流呢?”
  见韩江林满脸的尴尬和不适,女人耸了耸肩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我们也是在等朋友。”
  “部长朋友?”韩江林试探着问。女人不置可否地笑笑。这时,女人的同伴车过身来,两人与韩江林面对面坐下。这位同伴虽然着装普通,长相却很清秀乖巧,听了女人的话神情表现得很羞涩,一副淑女的样子,似乎不敢面对陌生人,低声解释说:“她和部长是很好的朋友。”
  这年头,男女之间表面上说是朋友,其实就是说明两人有很亲密的关系,或者就是情人关系。韩江林虽然对陌生人怀有戒备心里,想到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情人,这时也禁不住心里一动,再次打量了女人一眼,心想:“凭着女人漂亮的脸蛋和丰腴的身子,足以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
  女人似乎担心同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嗔怒地白了同伴一眼,又朝韩江林笑笑,说:“哪里是什么好朋友,也就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没事时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她这样遮遮掩掩、欲说还休,让人觉得更加神秘。
  韩江林问:“能请问芳名吗?”
  女人笑着反问:“你是搞检察工作的吗?”
  韩江林一愣。同伴对韩江林说:“我叫小芳,她姓兰,叫兰可,她特别有人缘,尤其是有男人缘,朋友们都亲切地称呼她兰可儿。”
  韩江林想起自己的妻子,老老实实地说:“我家那位也姓兰。”
  兰可儿像他乡遇故知一般,一脸的惊讶:“真的吗?姓兰的非常少,看来我们是亲戚呢,我今天算是遇到姐夫哥了。”
  兰可儿随即向韩江林伸出纤纤玉手:“来,姨妹和姐夫哥握个握手。”
  韩江林握着她暖润的手,肉乎乎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神情很是尴尬。兰可儿显得很善解人意,说:“姐夫真是一位规矩人,平常老老实实地呆在姐姐身边,很少接触陌生女人,更没有和陌生女人手牵手吧。”
  “哪能呆在她身边,她在深圳那边打拼呢。”
  兰可儿听了这话,哎哟哟叫了起来:“这位姐姐也真是,敢把这么英俊的帅哥丢在一边,也不怕到时候被人钓了去?”
  不待韩江林反应过来,兰可儿把身子凑上前,悄声说:“这么说来,姐夫哥很久没有碰女人了吧,今天到森林温泉,是不是想解决一下问题?”
  韩江林碰了一下兰可儿赤裸裸的目光,耳热心跳,赶紧假装掏出手机看时间。
  小芳趁机插话起哄:“姐夫哥的事,就是姨妹的事。”
  兰可儿说:“当然,只要姐夫哥愿意,等会儿我去洗发屋帮姐夫哥挑一个最漂亮的妹妹。”
  小芳啧啧了几声:“看来这个姨妹不称职耶。”
  “这是什么话?这么替姐夫哥着想,还不称职?”
  “听说过一句顺口溜吗?”小芳歪着脸笑问。
  “什么顺口溜?”
  “这年头老婆私有制,小姐公有制,姨妹股份制。”小芳看了韩江林一眼,“你身上有姐夫哥的股份呢,反正最近也没人跟你,资源空置不是闲置吗?没事谈谈情,说说爱,你今晚好好陪一陪姐夫哥,颠鸾倒凤,好好地做做爱,帮姐夫解决问题。”
  兰可儿听了这话,抽手狠狠地在同伴的手臂上拧了一把,两个女人搅得了一团。一番打闹过后,兰可儿脸蛋儿红红的,显得更加可人,她丹凤眼悄悄一抬,暗暗地观察了一下韩江林的神情,自言自语地说:“姐夫哥眼光高,哪里看得上我这种粗鄙的女子?”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一番吵闹,把韩江林弄的耳热心躁,用一种男人的目光观察着兰可儿,在打闹间,她坚挺的丰胸像藏着两只小兔子,弹弹跳跳呼之欲出。韩江林心想:“在温泉这样的地方,能够与这样风韵的女人发生一夜情,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情,难怪森林温泉这么有名,秘密原来在这里。”
  吊足了韩江林的胃口以后,兰可儿敛起脸上的笑容,伸出手捉住韩江林的手,说:“让我看一看,姐夫有没有足够的女人缘?”
  兰可儿在手上用了劲,一股电流传导过来。看手相往往是相识不久的男女彼此亲近的一种方式。韩江林从女人的动作里联想到了她的企图,喉头像梗着什么东西,喑哑地说:“手相还能看出女人缘?我从未有听说过。”
  兰可儿听了,丢了韩江林的手,说:“罢罢罢,手相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姐夫不相信手相,也没有看的必要了。”她双手衬在桌面上,纤巧的手指轻轻绞着,表现出一副淑女般自怜自艾的表情。
  小芳说:“姐夫哥怎么搞的,把妹妹惹生气了,妹妹怎么代姐相夫呀?晚上的床戏怎么演?姐夫哥还是想办法好好哄妹妹开心,美人妹妹才会为你投怀送抱、玉体横陈。”
  兰可儿恼了:“再唠叨,看我撕了你的破锣嘴。”说完,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儿,“我和姐夫之间什么事也没有,无需外人多嘴。”
  小芳赶紧道歉。兰可儿灵巧地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上玩着:“姐夫,说话等人不是个办法,我们三个玩一玩斗地主?”
  小芳看着韩江林说:“你知道姐夫会斗地主?”
  兰可儿眨着眼睛看着韩江林,说:“姐夫不会斗地主?有一个外国记者问总书记,中国的载人飞船为什么开始只上去一个人?总书记回答说,这是由中国国情决定的,你不知道这帮小子,派两个上去,他们会玩拱猪,派三个人上去,他们就会斗地主,派四个人上去,他们就会打麻将,为了不耽误正事,最后每一次只派一个人上去。”
  韩江林嘿嘿一笑。小芳说:“玩干的还是还带水的?”
  “不带水谁玩啊,你看水干了的老太婆,还有几个玩情人的?水流滋润玩起来才有滋有味,玩点小的,五十块一张牌。”
  小芳假装惊叫:“五十,太大了,玩不起,我们比不得你这种赌玉的老板,一块小玉要赌几百万,我们小户人家,打点打牌,十块一张牌,我们勉强陪你消磨时间,是不是,姐夫?”
  韩江林看看窗外,满天星光点点,天完全黑了,罗志军和杜鹃还没有到来。兰可儿把牌推到他面前,催促他抓牌。韩江林尽管老大不情愿,又不好扫了女人的兴,只得伸手抓牌。
  开头几把牌,韩江林小赢了几次。接下来以后,韩江林手上的牌似乎总不如意,兰可儿的牌却越抓越好,每次都有两三个炸弹。韩江林不仅把赢到手的钱输了出去,开始大把大把地掏腰包。不断的输钱激起了韩江林的好胜心,他想到一位智者说过的话,“抓到了一副糟糕的牌,人生不在定会输。”他尽力打好每一张牌,但运气的光环似乎不肯惠顾他。于是,他又把抓到好牌的希望寄托在下一把牌上。
  为了防患于未然,出门的时候,韩江林一般把钱带在身上的两个地方,钱包里的五千块钱快要输光时,韩江林心里骤然紧张起来,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越来越感觉两位女人的出牌有些不对劲,小芳似乎在为兰可儿的牌让路,韩江林当庄时,她使劲地压牌,不让韩江林有翻身地机会,一旦兰可儿当庄,小芳则给兰可儿让路,把大牌留在后面,遇上韩江林压住了兰可儿的牌,小芳又出牌压住,然后出小牌给兰可儿走牌,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韩江林观察着两个女人,从外表上看,让人完全不敢相信她们会是一对骗子。
  当钱包空了的时候,韩江林放弃了板本的努力,潇洒地甩了甩手说:“你们的牌技高,我斗不赢两位,你们是地主,我是贫雇农了。”
  小芳说:“姐夫,再陪漂亮妹妹玩一玩嘛,妹妹等会儿要舍身陪君子的,保准让你满满意意,舒舒服服,一枕风流,一世消愁。”
  韩江林猛然清醒,不再相信她们编造所谓舍身陪姐夫的迷魂汤,即使眼前的兰可儿和小芳真愿意舍身,那仍然是她们布下的陷井,他掉进陷井里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兰可儿见韩江林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时,包里的手机铃响了起来,她假装懊恼地说:“算了,算了,别为难姐夫了。”
  她接听电话,似乎有人询问她在什么地方,她对着电话嚷嚷:“就来就来,你怎么不遵守约定的时间呢?”
  她生气地挂掉电话,拎起包站了起来,对小芳说:“他们来了,在楼上等我们。”
  小芳看了韩江林一眼:“你舍得把姐夫孤零零地丢在这里?”
  兰可儿瞟了韩江林一眼,说:“姐夫在等他的情人呢。”她随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韩江林面前,说:“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姐夫如果想要我陪你共度春霄,等一会儿给我打电话。”
  说着,挽着小芳头朝着旋转楼梯走去。小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钓到手的鱼,你就舍得丢掉?”
  兰可儿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笑嘻嘻地回头看了韩江林一眼,轻声对小芳说:“这孩子防备心太强,只能骗得了他一时,不能瞒得他一世的,算了,算了,诈得他几个小钱用就行了,咱们不能拉小孩子下水太深,省得毒害了青少年的心灵。”
  小芳用目光吊了兰可儿一下:“什么时候梅超风兰可儿发起菩萨的善心,变得心地善良、灵魂高尚了?”
  兰可儿走上楼梯口上,瞟了楼下一眼,笑着说:“这掉洗净身子,立地成佛。”
  “不是洗净身子,立地成佛,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这身肮脏的身子岂是温泉水洗得干净的?”
  “管它洗得净洗不净,我图得一时快活就行。”
  两个女人上了楼以后,很快钻出二楼的大门,疾速地走向停车场,开着车逃掉了。
  韩江林拿着散发着浓浓香水的名片,一遍一遍地念着兰可儿的名字,回想着事件的整个过程,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自己遇上了两个女骗子。韩江林想掏出手机报案,又怕别人说他,一个检察官还被两个女人玩了,惹别人笑话,降低自己的身份。即使抓住了两个女骗子,万一两人一口咬定他曾经和她们睡过,韩江林纵然有十张嘴也辩不清。
  “罢,罢,罢。”韩江林气愤地撕掉了兰可儿的名片,狠狠地丢进垃圾篓里。一段耻辱的印记却刻进了韩江林的心里,此时在他胸腔激起一阵莫名的恼恨和怒火,他站起来冲出餐厅,走在夜色迷蒙的步道上,清凉的夜风让他稍为冷静了一些。他认为这一段遭遇完全是因为杜鹃博士和罗志军不爽约的结果。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搞什么名堂,不下来吃饭,居然电话也不打一个。
  韩江林拨打罗志军的电话,电话的回复是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他生气地摁断了电话,又掏出杜鹃的名片,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过去,电话响了几声,被对方挂掉了。韩江林再次拨打,对方居然关了机。
  这两人居然和他躲起了猫猫,玩起从人间蒸发的游戏,韩江林十分生气,回到宾馆前台,询问服务员两人的去向,前台服务员说:“那两位客人好像有什么急事,匆匆的跑出去了。”
  韩江林生气地说:“不要说好像,你打一下他们房间的电话。”
  服务员给两位的房间拨打过电话,回答他说:“没有人接,可能人不在房间里。”
  韩江林猜想,他们也是邂逅相逢,不可能背着他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他走到停车场,在停车场里没有看到他的奔驰车,他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开车出去玩耍也不说一声。”
  韩江林心烦气躁,心想,与其生气,与自己过不去,不如到森林温泉里好好泡一泡,享受享受。
  他穿过树木掩映、鹅卵石铺设的幽深步道走向森林温泉,迷离的昏黄灯光从树叶间透射下来,像一个娇娆女子狐媚的目光,散发出暧昧的气息。
  韩江林在前台购买浴票时,清秀的服务员轮着大眼睛打量着韩江林,“请问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韩江林点点头。服务员说:“一个人泡温泉,是不是浪费了大好的春宵,要不要我向先生推荐一个我们刚推出的日式温泉浴服务项目呢?”
  服务员把目光转向侧面的房间,只见昏暗的房间里散乱地坐着一些穿着薄如蝉翼衣服的姑娘。韩江林听说过森林温泉的日式温泉浴,名称虽然好听,不过就是叫上一位小姐陪泡温泉的意思。
  这时,见有客人来到,从房间里款款走出一位中等个儿的清秀女孩,倚着柜台站着,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韩江林,好像旧时的落魄女人插着草标出卖自己,“先生,需要服务吗?”
  韩江林本来对日式温泉浴充满了好奇,当这位模样一般的姑娘走到他面前时,他心里的那点好奇心消失了。眼前的女孩毫无气质,根本无法和刚才在餐厅里与他调情,欺骗了他的兰可儿相比较。韩江林朝着女孩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特殊服务。”
  服务员说:“先生是不是不满意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的漂亮姑娘很多,你可以到房间里挑选自己满意的姑娘,一百块钱一个钟,价钱不贵,服务周到、包你满意。”
  韩江林提高了声音说:“我说过了,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服务。”
  服务员见客人生气了,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先生。”
  韩江林拿着票走进大门,负责看门的服务生收了票,提供了一包洗涤用具。他走到衣柜前换了衣服,锁好柜子,穿过回廊走向野外的温泉池,眼前豁然开朗。
  温泉池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层次分明,景致宜人。
  池子或露天敞亮,或假山遮掩,或者亭阁高盖,或者隐藏于密林中间。与其它的温泉相比较,给人一种别出心裁的惊喜。一路往下走,猛然间听到树丛中发出一阵嘻笑,目光投放过去,见两条白色的肉体像鱼儿一般,在池水里闹腾得欢。韩江林不想惊扰池中人的好事,紧走几步穿过,心想,在敞开的池子里男女同浴,未免太张扬了一些吧。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森林温泉招风引蝶的魅力所在呢。
  他选择了一个偏僻的池子里梭进水里,星光之下,温热的池水清澈透明,不禁想起“华清水滑洗凝脂”的诗句,华清池水能够拥抱杨玉环丰腴美妙的身子,倒是自然的一件幸事呢。韩江林身子斜靠着池沿,让池水浸漫着身子,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夜风拂过,高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想起风韵十足的女人兰可儿,心想:“要是能够有她在一旁,也许此时不会显得这么落寞。”
  思想走出了道德的边线,韩江林猛然警醒过来,心想:“孔子说,‘食,色,性也,’说明孔子了解人的本能欲望,于是有人又提出,戒独处,这是因为中国历史这种以研究人为对象的文化,很早就对人的内心世界一览无余了。”
  韩江林的思想回到正轨上,想到这一趟来青岩的主要目的,他抓过放在池边的手机,拨打那位驻村干部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以后,对方就挂掉了。韩江林再拨,仍然是响了几声以后挂掉。他疑惑了看了手机一眼,“今晚这些人怎么啦?一个个神秘兮兮的,变得让人无法理喻?”
  韩江林再拨过去时,对方居然关了机。韩江林苦笑一声:“咄,三番五次叫我们来检查,居然不接电话?耍猴呀你。”
  从温泉池里爬起来,韩江林饿得肚子叽咕直响,身体透支得厉害,穿上衣服赶紧跑到餐厅里叫了一个蛋炒饭。正在狼吞虎咽的时候,杜鹃和罗志军一前一后抢了进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头手电筒。杜鹃在韩江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子像散了架一般,整个窝进沙发里,一双饥渴的眼睛看着韩江林面前的饭,深深吸了一口香气,一声慨叹:“真香啊。”
  韩江林疑惑打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又看看他们手里的大手电筒:“你们这是?”
  罗志军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气,喘着气说:“都是小偷惹的祸,不知什么时候把杜博士相机里的内存卡取出来丢了,我们到街头找了这一圈,折腾了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找到。”
  杜鹃说:“先别说这档事,饿晕了,快点弄点吃的来填肚子。”
  韩江林把碗推到杜鹃面前,说:“如不嫌弃,先暂时刨几口填肚子,我去点几个小炒来。”说着就要站起来,罗志军把他按在座位上:“韩检,你别动,我去点菜。”
  杜鹃接着韩江林推过来的碗,二话没说,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刨起来。韩江林原以为杜鹃是一个十分讲究的女人,现在突然看着杜鹃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心想:“还真是一个不拿架子的随和女人。”
  韩江林说:“罗志军不是一直在追小偷吗?怎么让他有机会把内存卡取走了呢?”
  杜鹃也不答话,埋着头只顾刨饭。韩江林有些心疼,心想,这女人还真是饿坏了,忙说:“慢吃一点,小心噎着。”
  杜鹃抬起头用手把下巴的饭往嘴里送,对着他傻傻地笑了笑。
  韩江林叽咕道:“一点吃相都没有。”
  杜鹃刨净碗里的饭,喝了一口水把饭咽下去以后,小手拂着鼻息,说:“民以食为天,饿饭了哪里还有闲心讲什么吃相?”
  韩江林说:“青岩老街这么长,这么复杂,去找一张小小的内存卡,岂不是大海捞针?”
  杜鹃听了这话,刚刚明朗的脸阴了下来,伤心地说:“大海捞针也得试一试,资料丢了太可惜,很多照片都是不可复制的东西。”
  “重新拍一次不就行了吗?”
  杜鹃冷笑一声:“重拍一次,说得多么轻巧,时间、光线强度都发生了变化,重新拍因为各种因素变化,也是新照片,旧照片是不可能再复制回来了。”
  杜鹃这么一解释,韩江林感觉刚才说了外行话,随口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抢我相机的人会取内存卡?可能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抢我的相机,而是要毁掉我手里的资料。”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化了吧,不就是一次简单的抢劫吗?”
  杜鹃摇了摇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到青岩的时候,管理人员警告我,不要随便拍摄照片,我据理力争,他们理屈词穷,才没有纠缠我,我在网上开了有关青岩的博客,上面发了很多青岩古建筑的照片和资料,但屡屡遭遇黑客攻击,我怀疑这里面有一股势力,他们控制着有关青岩的宣传,以便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一种感觉。”
  韩江林笑笑:“感觉是不能摆上台面的,我们检察官追求的是证据。”
  罗志军点好菜,走过来坐在方桌一侧,说:“在青岩街上,我们找不到内存卡,杜鹃博士我们又跑到派出所去,要求夏品局长把抓住的小偷提出来,当着我们的面审理,小偷死活不承认他取了内存卡,警察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搜到,审理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他们的目的是损坏资料而不是占有资料,当然不会把资料放在身上。”杜鹃说,“我辛苦一个星期拍的资料,居然毁在一个小偷手里,太可恶了。”
  菜陆续送上来,韩江林提议喝一点酒,杜鹃点头答应:“我喝一点红酒。”韩江林叫服务员送一杯干红上来。三人边吃边讨论小偷和内存卡的事情。
  杜鹃说:“我认为现在的青岩镇后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只是我还不知道幕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奔钱而来,为了金钱和利益,他们千方百计要毁掉青岩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安详、悠然、宁静和幸福的生活,他们要用金钱和利益诱惑青岩,改造青岩,等到他们达到目的的那一天,青岩或许富了,但千百年来萦绕于青岩人心里的幸福感却没有了。”
  韩江林觉得杜鹃的话有些夸张,轻声反驳道:“利益目标成为主导因素,这样的事情不是在全国的很大地方,甚至每一天都在上演吗?”
  杜鹃任性而固执地说:“我赞同你的话,但我认为那不是青岩人想要的生活,如果被利益主导,青岩失去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理想气息,也将失去原有的文化品味,青岩即使还有一点古建筑躯壳存在,但它不再是让我梦魂牵绕的地方。”
  杜鹃的话让韩江林有些感动,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人对青岩的这份特殊感情。
第185章 饮血盟誓
  青岩宾馆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刚刚开张生意就异常火暴。在酒店的一间高档包房内,坐着三个有模有样的中年男人,正在进行一场秘密谈判。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几自信而诡秘,大家相互勾头默默抽烟时,房间的气氛有些沉闷。
  一阵刺耳的彩铃响起,声音与安静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打破了眼前的寂闷。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青岩镇最高行政长官邓建龙镇长极不情愿意地掏出手机,对着话筒火气浓浓地“喂”了一声。
  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汇报事情词不达意。邓建龙把声音压低,语气仍像石头一样沉:“慢慢说,青岩的天还是老子的天,还没有塌下来嘛。”
  对方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邓建龙嗯嗯地应了几声,交待道:“要进一步密切监视,严防死守,不能让上访嫌疑对象越雷池半步。”
  挂了电话后,邓建龙对南原市检察长肖方军说:“你的副手来到了青岩,是不是我们青岩有了让检察院感觉兴趣的东西?”
  肖方军双手掌心往外一摊,耸肩笑道:“青岩山青水秀、文化底蕴深厚,特别是在邓镇长大人的带领下,旅游事业取得飞速发展,让社会各界对青岩产生了浓厚兴趣,岂止我们检察院的同志?”
  邓建龙虽然知道肖方军说的是玩笑话,仍然觉得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得如实汇报道:“韩检察长与中南大学的建筑学博士在油纸伞店见过面,然后又到小杨河边,与一老者有说有笑。”
  肖方军竖起大姆指说:“老弟千里顺风耳,对地盘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同时还能够把这些东西都玩于股掌之间,真是了不得。”
  在座的另一位是南原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公产办主任、国有投资公司经理洪文,像他这样能够身兼数职,头上闪着耀眼的兴环,肯定是得到了领导的充分信任。但他的自我感觉并不好,因为他曾经仕途一帆风顺,三十五岁出任县长时,他春风得意马蹄急,然而,这种好心情渐渐被官场消磨掉。十年时间,他连任两届县长下来,连书记的位置竞争不上,把他调到市政府当了一个副秘书长。履职三年,领导看他工作踏实勤恳,只是多让他兼任了几个职务而已,职级并没有得到提升,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感觉自己的仕途越来越渺茫,几乎走到了一个尽头。他现在已经上四十九了,翻过五十岁没有得到升职,他的正处级算是到了顶,成为名符其实的“天花板”干部。如今的他就像秋后的蚂蚱,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他本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这话,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插话道:“邓老弟有此等本事,算是生不逢时,要是生在明代,肯定能掌管锦衣卫,那样除了皇帝老儿,其它文臣武将都是老弟的下饭菜了。”
  “是啊,”肖方军说“想当年的锦衣卫是何等风光,何等的监视到位,几个大臣凑在一起打牌,一张掉到地上,第二天皇帝都会知道掉在地上的那张牌是什么,更别说张三、李四等诸大臣各自的牌位了。”
  “邓老弟聪明、手段高明,光辉盖过了青岩的书记,使得不管是青岩本地、还是外面对青岩的了解,都只知有镇长,不知有书记。”
  “也是,如果不是邓老弟的主意,我们哥几个,今天哪里能够凑在一起谋划大事呢?”
  邓建龙满脸得意之色,嘴上客气道:“两位老哥过奖了,你们要名有名,要地位有地位,小弟还得多多学习,就是眼下议论的这件大事,也还得两位老哥多多帮忙、多多提携方能办成呢。”
  “邓老弟客气了。”两位都是有涵养的人,在气度上自然非邓建龙所能比肩。
  邓建龙说:“韩江林还与我们小杨村的老上访户杨文胜在河上见过面,两人谈笑有声,不知他们都说过些什么,青岩目前上访形势严峻,他还是不要来趟这趟浑水为好,以免生出事端。”
  肖方军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他到了检察院以后,大谈改革,推出独立检察官制度。”
  邓建龙满脸诧异地问:“检察院是谁主政?是谁的江山?你是检察长又是党委书记,莫非还让副手把持了政局?”
  “在青岩,你的光辉不是罩住了书记?”肖方军反讥一句。邓建龙赶紧噤声。
  “改革是潮流,莫非我还会逆流而动,去搞螳臂当车这样的事情?我内心里也是一个改革者,只是改革需要付出代价,与其拿政治生命冒险,我不如稳扎稳打,现在有人愿意替我改革,改革成功,我作为主要领导坐享其成,改革失败了,我不用承担责任。”
  一番话赢来了两人敬佩的目光。肖方军说:“他愿意来青岩调查,就让他查吧,免得影响了他独立检察官的独立性,现在改革发展的地方,哪里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呢?”
  邓建龙说:“我只怕。”
  “怕什么,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来查妇女培训班的事,只是有人告违反了人权,哪里会涉及我们议论的机密事情呢?我倒是认为,你不妨把这种办班的事情弄得更热闹一些,越热闹反而越能够掩盖事实真相。”
  “对头。”洪文说,“这是一着极高明的策略,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市领导现在都看着青岩的整体包装打造,然后整体出让公司经营呢。”
  洪文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目的想引起两位的注意,见两人不动声色,他接着说:“只是目前我们这公司八字还没有一撇,可能市领导最近一段时间就要召开会议研究这个事,一旦下了决心,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接上趟,如果接不上趟,大好的赚钱时机就错失了。”
  邓建龙听了这话,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抬起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请两位兄长来,不就是讨论把公司先注册起来吗?这样才好借船出海,借鸡生蛋。”
  “我认为注册公司倒不是什么难事,钱是现成的,只需要过一下帐,然后再退回来,公司一旦接手了青岩,自然有银行方面愿意赞助,我倒是担心整体接手青岩的旅游产业开发,能不能赚钱,如果不能赚钱,到时候我们可以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建龙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赚钱的事情,我打包票。”
  “这可是两个亿的投资,不是小数目,你包得了吗?”洪文看不惯邓建龙地方官员粗鄙的作风,顶了一句。
  肖方军也淡淡地说了一句:“要科学依据,不要决策拍胸脯,行动拍大腿,失误拍脑袋。”
  被两位地位高于自己的领导批评,邓建龙不敢生气,脸上挂着尴尬的笑,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脑袋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我的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
  说着,把从身后的提包里拿出笔记本:“我向两位领导汇报两组数据,可以证实青岩的整体盘活对公司大大有利可图,一个是青岩的旅游人数对比,去年我们宣传的时候,青岩最后季度月均游客量是三十万,门票收入六百万,今年头两月人均二十万,公司整体盘活青岩的旅游门票是按二十万计,只要恢复到去年底的水平,公司每月将有二百万的进帐,如果宣传力度再大,还有可能新增一两百万,据我了解,周边景区一直在酝酿门票涨价的行动,青岩的旅游门票由现在的二十元,涨到六十至八十元之间,即使以二十万的旅客量计算,公司的净收入将增加三倍以上,加上公司盘过来的还有原来属于镇政府的相关旅游接待设施,如这家四星级酒店,临街的店面,以及一些土地,相关的收入几乎与门票收入不相上下,赚钱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肖方军和洪文听到这里,仿佛看到了唾手可得的金钱一般,眼睛瞪得老大,满脸涨得通红。
  邓建龙趁热打铁,进一步说:“随着省里实施旅游兴省战略,环南原将建设旅游高速和高等级公路环线,青岩到南原的车程缩短为半个小时,到重庆的车程为两个小时,可以预计的是,两年以后,青岩的旅游人数至少将比现在翻一番,由此产生的利润收入……”
  邓建龙说到这里,装作在心里打着算盘,却把问题留给了两位同谋,把他们的胃口高高吊起。
  洪文情绪激动地说:“干,人不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有拼搏才有机会,才有精彩的人生,有老弟做内线,必须想尽办法把这桩生意盘过来。”
  肖方军知道邓建龙找上他,目的就是想把他作为靠山,而找洪文,是因为洪文主管的国资委有足够的资金,只须从中借出两个亿,到接手青岩旅游的公司帐上转一下,待资金验证过后,公司接手了青岩旅游,这笔资金又会重新回到国资委帐上,青岩整个的旅游管理就由他们注册的公司接管,实际上也就是由他们的代理人接管了。但他毕竟是干检察工作出身的,凡事思考再三才行动,说:“话虽这样说,但计划不如变化,我们要思考每一个可能出现差错的环节,要把事情做得天认无缝,要知道,这是大事,拿下了,咱们就能够在南原顶起一片天,天塌下来,也会把咱哥几个砸成泥。”
  两人频频点头。
  “目前最为关键的是什么?”肖方军目光如炬,尖锐得怕人。
  邓建龙说:“有两件事情最关键,我们青岩整体盘出去,区里已经来考察认证过,同意了我们的方案,市领导也认为是改革的尝试,是好事情,当然,方案是否能够批复下来,还得洪秘书长在领导面前做工作,另一个关键就是公司。”
  洪文低头不语。肖方军问:“洪兄有什么难处吗?是不是领导方面?”
  “领导方面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钱,必须到一个可靠的公司帐户上,不然,”他看了邓建龙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邓建龙明白他的心思,说:“公司方面主要由洪秘书长来承担,我想,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面对着巨额资产划出去,不管是哪一个心里都会颤颤兢兢,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如我们另找一家有实力的公司作为合作伙伴?”肖方军提议道。
  邓建龙笑了起来:“这方案我思考过,不可行,因为一旦这么好的项目让别人的公司染指,开始可能还会听我们的话,毕竟得依靠我们,等到做强做大以后,他还会乖乖听从我们摆布吗?”
  肖方军无语。
  邓建龙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和身份证:“我找到了一个人,是我们青岩失踪多年的一个疯子,青岩街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再说他没有任何亲人,我们以他的名义注册公司,即使他回来,也不可能对公司有什么影响,这样一来,洪秘书长掌握着公司的印章,然后派一个人管理,这样,公司就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里,洪秘书长也不用担心资金流失,可以有效保证资金的安全。”
  肖方军看了邓建龙一眼,心想:“俄国地主用死灵魂来套取钱财,眼下他建议用失踪疯子的身份注册公司,真是异曲同工啊,这个看似粗俗的人却极有心智,在以后的合作中,还得对他多加小心。”
  洪文高兴地接过疯子的资料,说:“真是一个好主意,我还是信任兄弟们的,只是资金转来转去,复杂化,如果出现不可控制的情况,会危及到大家的政治安全。”
  听者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哦哦地点头表示同意。洪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另有一个如意算盘。国委的资金都是以资产存在,调度和使用有严格的规定,动用国有资金将冒极大的风险。他身兼数职,手里还掌握有更丰富的资源。他只要把沉睡在箱子底下的公共财产证件,拿到银行抵押,凭着他和银行方面的关系,贷两个亿的资金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他只需要给银行提供一个国投公司的虚拟帐号,银行方面把钱划到这个帐上,然后他再从这个帐号把钱划到疯子为法人代表的公司帐号上,等把资金证明验证过后,再把资金回笼原来的帐户上。整个事情就办得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晓,万事大吉。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即使对于同谋者,他也不能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们,以够被他们抓住尾巴。
  肖方军想起了什么,说:“接手青岩整个的旅游项目,不是一件小事情,接手的公司如果没有实力,或者即使有实力,能不能让领导信服和接受,也是一个问题。”
  “对,还是肖检察长想得周到。”
  邓建龙楞楞地望着两位,这个倒是他没有想到的。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肖方军说:“三人成虎,子虚乌有的事情只要说上三遍,人人就会相信确有其事,要想让新注册的公司出名,可以采取两个办法,一个是出一点钱找一家小网站挂一个页面,或者直接注册一个网址,请人像模像样地做公司的网页,以后别人搜索起来,就能够找到公司存的痕迹;二是在南原日报上刊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招聘信息,或者打几个广告,据我所知,一般的领导对南原日报是每期必看,他们又不会去公司应聘,公司的信誉不就在领导心里建立起来了吗?”
  一番话让邓建龙佩服得五体投地,树起姆指连声说:“高招,妙啊,妙极。”
  洪文露出疑惑的神情,问:“万一有人到公司应聘呢?”
  “聘请的条件要求先寄资料审查,然后电话联系,等应聘者电话咨询时,你只要说他不符合条件,一般的应聘者自尊心都强,谁还好意思追根究底?”
  “真不愧是攻心夺情的心理专家。”洪文笑了起来,把头朝后仰了一仰,有意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大哥派头,用低沉的语气说:“哥几个既然组成了一个精诚团结的团队,有必要进行一个大致的分工,冲锋陷阵这一声,我想由邓老弟负责比较合适,安全保障这一块,当然由肖兄承担,至于后勤供给这一块,兄弟我当仁不让了。”
  邓建龙说:“我负责把青岩整体打包发过来,接手的工作还是洪秘组建的团队负责,不然,我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一旦哪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对兄弟们不好交待。”
  “我看我们平时都只能当幕后操盘手,不到关键的时候不能出面,只能当隐形人,一般的经营性工作,必须交给职业经理人来完成。”
  洪文说:“我赞成这个意见,我虽然注册一个公司,主要是提供一个公司帐户,最后的办法还是找一个具有一定发展潜质的公司,我们买断他们的股份,由他们按照我们的意图开展业务,这样会省许多事。”
  “这个公司还能够成为一道很好的挡箭牌,好。”肖方军说,邓建龙也赞同这个意见。
  洪文说:“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们平时就要留意一下这方面的公司。”
  肖方军说:“最好是搞旅游经营,或者it行业或承担外包业务的。”
  几个人又议了一阵,事情最后谈妥,邓建龙站了起来,朝门外叫了一声:“上酒。”
  洪文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没有显示任何信息,他心神不宁地朝趟开的门张望了一眼。
  “有事吗?”肖方军问。
  “没,没。”洪文慌乱的答道。
  他确实有事。昨天,他一位在缅甸经营玉器生意的同学,托人带过来一件玉器,说好了今晚见面,至今还没有电话。电话里那个女人悦耳的乐音一直响在耳边,他有一种预感,会和这种富有乐感的女生发生一点什么事故。
  “故事还没有开场呢,怎么就断了呢?”
  服务员挺直腰身单手托盘走了进来,盘中放着一只大碗。她把盘子放在桌子中央,悄然退了出去。
  洪文与肖方军面面相觑。洪文好奇地问:“邓老弟,这是什么?”
  肖方军端起来闻了一下:“白酒,下酒菜都还没有上,就上一碗白酒,老弟,我们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到你青岩还用这个招待我们啊?怎么也得喝茅台吧。”
  邓建龙脸上浮起诡异的严肃神情,说:“下酒菜刚才已经上了,现在进入最后一个仪式,为了我们哥几个的事业,学一学刘伯承穿越彝区,饮血盟誓,变成铁血兄弟。”
  邓建龙这种带着江湖义气的话把两人弄得十分尴尬,答应了意味着受他摆布,不答应,又参予了今天的密谋,不同意饮血盟誓意味着随时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同谋。
  房间里静了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肖方军首先打破了沉静,笑道:“邓老弟,我们商量的事情是一件天大的生意,事情办事,意味着我们拥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将来能够在南原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我们干的是为了理想实现的事业,不必要用黑社会集团的那一套东西来约束自己。”
  在三个人中,洪文要承担资金的筹措,心理承受的压力最大,自然需要更为严格的约束。听到肖方军质疑邓建龙的做法,他马上背叛了自己初始意志,站到邓建龙一边,提醒道:“肖检,你以为我们目前所做的事情走的还是红道吗?”
  肖方军被洪文足了这么一句,一时语塞。
  邓建龙见风使舵,出面解围,自圆其说:“不管红道白道,只要赚钱就是正道,既然是兄弟,酒还是要喝一杯,算是履行结盟践约的仪式。”
  洪文觉得刚才的话重了一些,说:“既然是兄弟,仪式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精诚团结,这样吧,上一瓶红酒,大家喝杯红酒,也算得是喝血酒了。”
  邓建龙跳起来,走到门外叫了一瓶红酒进来。拿到红酒,他亲自到柜子里翻出高脚玻璃杯,酌了满满的三杯酒,碰过杯,三对六只眼睛相互看过,又同时举杯一气喝干。邓建龙放下酒杯,抹了一下嘴巴,出了一口粗气,赞道:“味道真好啊,等大事办成,哥几个就不是喝这等干红,而是到法国喝人头马、xo,泡洋妞了。”
  听者虽然觉得他的粗俗,仍然喜欢他的率性和真诚,都笑了起来。菜慢慢上来,邓建龙叫了一瓶茅台,三人边喝边继续聊刚才的话题。
  邓建龙说:“肖检,你不能再放你的副职到青岩来,万一他从中嗅出什么东西?”
  肖方军冷笑道:“他?韩江林?谈天论道可以,搞检察业务,是一个外行,也就会看看热闹。”
  “有人举轻若重,有人举重若轻,这也是战略与战术的关系问题,”邓建龙说,“有一个致胜的法宝就是,永远不要轻视我们的对手和敌人,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可能藏着我们不了解的品质。”
  “有道理,来,为我们的敌人和对手干杯,他们的存在坚强着我们的意志。”
  后来三人又喝了两瓶茅台。肖方军说还要见朋友,被司机接走了。送走肖方军以后,邓建龙热情邀请道:“洪哥,我们去洗一个日式温泉浴?”
  洪文心里仍然放不下那件事情,拒绝了邓建龙的邀请,说:“哥还有其它事情。”
  邓建龙知趣地告退,说:“那我先走,洪哥请自便。”
  看着邓建龙打出租绝尘而去,洪文忍不住掏出手机拨打那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对方接听了电话,背景有些吵闹。
  洪文问:“请问是老同学的朋友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对方连忙用柔婉的声音道歉,说:“对不起,今天出了一点特殊的事情,陈部长邀请我出来吃饭,现在陈部长在,我脱不开身。”
  洪文酒壮胆气,问:“哪个陈部长?这么牛?”
  “省里的一个领导,”女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放心,玉镯我替你好好保管着呢,保证到时候能够让你的情人满意,哄得她开心。”
  还没待洪文反应过来,对方猛然挂掉了电话。洪文握着手机,耳边响着女人好听的磁音,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向前走了几步,洪文啪地关了手机,不服气地骂了一句:“什么陈部长,难道比我还大?”
  此时,一股男人的雄性在心底弥漫,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而且必须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人看一看,到那个时候,女人就会乖乖地投怀送抱,而不是他千呼万唤仍然欲抱琵琶半遮面,要他拜倒在石榴裙下。
第186章 美女集中营
  拉开窗帘,春阳如潮水般涌入,让人睁不开眼睛。天已亮到了太阳照屁股的时候。韩江林看了一下时间,骂了一句:“这个小罗,这么晚了也不叫一声。”
  手机上面显示了几个电话信息,还有几条短讯。他昨晚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几乎把正事耽误了。
  韩江林在几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间,找到了杜鹃博士的号码,回拨了过去。电话接通,韩江林急问:“你在哪?”
  杜鹃用很温婉的语气平静地说:“行走,考察、收集古建筑形态是我的职业和生活方式。”
  韩江林说:“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这话挺没有道理,咧嘴笑了笑,“虽是萍水相逢,分别也得举行一个告别仪式吧。”
  “有缘总会相聚,何必要自作多情,弄得个聚散两依依?”沉默了一会,杜鹃说:“该说的话我已经在短讯里说清楚了,再见。”
  不待韩江林说什么,她挂掉了电话。韩江林翻出杜鹃的短讯,“每一次行走都会遇上令人此生难忘的东西,唯有此次相逢,注定一生梦魂牵绕。”
  韩江林把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虽然不是十分精楚她试图表达什么东西,似乎她的心思又是透明的,可感可触。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翻出了下一条短讯。
  “韩检,请原谅我昨晚的无理,我挂掉你的电话是万不得已,因为****事件的事,我的电话已被监听,我不能再用原来的号码与你联系,如果你需要了解相关情况,你可以上网进入我的空间地址,进入密码是魔鬼训练营。小何。”
  这一段话读下来,韩江林好像感觉到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里,网四周都布满了眼睛,背上冒出了冷汗。韩江林不太相信这种草木皆兵的鬼话,但他看过美国电影《国家安全》,情报部门为了国家利益,监听着可疑对象的通话。为了国家利益,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但一个小小的驻村干部,值得有关部门动用现代高科技的侦听手段吗?他的上访或许会触犯某些人的利益,但与国家利益远远沾不上边。
  韩江林打开手提电脑,按照短讯提供的网址进入了小何的私人空间。显出密码提示页面后,韩江林输入魔鬼训练营几个字,心想:“把农村妇女培训班称为魔鬼训练营,在某一方面表现了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固有的偏执,这种理想主义者式的偏执掺不进任何沙子。”这样想着,韩江林不觉为小何的行为有些担心起来。
  空间的首页放着一位清纯美女的照片,穿着打扮有几分乡间姑娘的样子,在高高鼻子衬托下,脸部轮廊分明,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秀美。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仿佛凝自然精华,无一丝杂质,虽然只是照片,却眼睛儿仿佛灵动一般,宛如一个美丽而生动的精灵。欣赏着姑娘的照片,韩江林想到了一个词:“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在昨晚刚更新的一篇文章里,小何写道:“明天是魔鬼训练营开班的第三十天,也是结业的一天,我和小晴整整有十天没有见面。小晴很天真,她认为进入魔鬼训练营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并没有觉得多么可怕。她并不知道,有些人试图通过魔鬼训练营,训练村民听话、服从,变成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殊不知,他们训练顺民的目的就是想达到卑鄙的企图,虽然这种企图还没有进一步暴露出来,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的,到时候他们的险恶用心将昭然若揭,不过,等到那时候,可能很多损失业已发生,不可挽回。”
  在文章的结尾,小何写道:“明天,可以见到小晴身着女民兵着装的飒爽英姿,能够看到美丽的小晴以另一种风格从街道上走过,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我期待着,一定给小晴留下很多精彩的照片。”
  韩江林又读了小何的另一些文章,有些与小晴有关,其它很多是阐述他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从字里行间,韩江林觉得小何浑身充满了矛盾,时而表现得十分成熟和练达,时而又显得十分幼稚和浅薄。从他上传小晴的照片中,漂亮而清纯如水的小晴倒是人见人爱的乖样子,挺招人喜欢。她用手机拍了一些在妇女培训班上的照片,小何也上传到了空间里。照片上的小晴与同伴像一朵朵开心花儿,脸上绽放着青春的笑容,特别可爱。妇女培训班似乎并不是像小何所说的那样可怕,小晴她们过得轻松快活,从侧面映证了小何的多虑。韩江林心想:“幼稚是青年人的通病,也是促进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青年在克服幼稚病的过程中,他们把激情融入生活、把思想融入社会,在他们走向成熟的过程中,间接地推动着社会的进步。但是,青年人特别容易与社会形成对立,变得脆弱而别容易受伤害。”
  到了这时,韩江林心里不得不承认,小何反映问题的动机是好的,但方法存在一些问题,现在对上访人缺乏必要的保护措施,很容易把上访人暴露在强权势力之下。小何手机受到监听,只是人们对他防范的一种。他来到青岩的目的,一方面是了解真实的情况,另一方面是想和小何谈一谈,以一个过来者的身份,对他进行一番忠告。小何躲在幕后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出来,韩江林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他只能在心里祝愿小何好自为之。
  韩江林洗漱过后,提着包走到停车坪。听到车里传来嘻笑声,隔着玻璃,韩江林看到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姑娘坐在副驾上,和罗志军聊得正欢。韩江林站在车前瞪着姑娘,姑娘正嘻嘻哈哈地笑闹,回头看见韩江林拉着脸鼓着眼睛瞪她,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赶紧跳下了车,扭着浑圆的臀部向宾馆走去。
  韩江林跳上车,黑着脸问:“你就这点水平?”
  罗志军边开车边说:“不就是遇到一枚开心颗,开了几个玩笑吗?”
  “你这样看,别人可不这样看,一件事情发生以后,可能本来没有什么,当成为公共事件被社会解读以后,会偏离正常的轨道。”韩江林说这话时,心里想的却是小何与魔鬼训练营的事。
  “车里是私人空间,不是公共事件,”罗志军说完,问:“我们上哪儿去?”
  “到青岩镇政府,了解一下妇女培训班的有关情况,她们十点钟游行,半个小时候有一个汇报演出。”
  罗志军开着车来到青岩镇,一路无语。镇政府门前停着一车警车,罗志军瞟了一眼车牌号,说:“韩检,蓝田区检察院的车子也过来了。”
  见到他们的车靠近,警车里适时地钻出两个人来,朝他们走了过来。韩江林说:“消息还挺灵通的。”
  罗志军回了一句:“当然,现在的领导了解基层情况不怎么样,调查了解领导情况的办法一套一套的。”
  “领导是公众人物,再怎么遮遮掩掩都逃不过下级和群众的眼睛。”韩江林说这话时,想到昨晚在餐厅里与兰可儿和小芳的邂逅,心想:“如果真与她发生一点什么关系,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不待车停稳,两人已经拥到车前,帮助打开副驾座的门。韩江林下了车,区检察院的胡华华检察长一双肉乎乎的肥手捉住韩江林的手,热情地摇着说:“欢迎韩检到我们区检查工作。”
  韩江林说:“这次来不是检查工作,而是想搞一点调查研究,了解一些情况。”
  胡华华说:“韩检作风就是务实,这种务实作风是当前最需要的,最值得我们下级检察院的同志学习。”
  他一边向韩江林递着蜜糖,一边假装责怪罗志军:“罗科长也是,领导微服私访也应当说一声哟,我们虽然不好影响领导的工作,也让我们搞搞服务嘛,跟领导学习学习嘛,平时领导工作忙,我们哪里有跟班贴身学习的机会?”
  一桩小事被冠以堂而皇之的一堆理由,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又不想继续绕在空洞的大道理里面,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想看一看妇女培训班的事,据说很有效果,我来学习经验。”
  “指导,应该来指导。”胡华华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式,紧随韩江林左右,弄出一副鞍前马后的样子。有了跟班,韩江林倒是气足了,大踏步走进青岩镇办公大楼。
  几个人直接来到青岩镇书记镇长办公室,书记镇长都不在家,副书记和副镇长整齐地站在小会议室门口迎接。握手寒喧过后,簇拥着韩江林走进小会议室。办公室工作人员又是倒水,又是忙着摆牌子,忙忙碌碌碌的准备开汇报会的架式。
  韩江林赶紧制止,说:“我不是你们的直接领导,不是来听取工作汇报的。”
  副镇长是一位姓杨的女同志,接过话说:“不是直接领导,也是我们的上级领导,向领导汇报工作也是应该的。”
  韩江林说:“免了免了,我听说青岩镇妇女培训练搞得很好,很有效果,今天上午要举行汇报演出,我特意过来看一看。”
  杨副镇长立即咐吩办公室主任拿妇女培训班的资料,汇报说:“我们举行妇女培训班,重点是贯彻落实普法学习会议精神,让农村妇女学法懂法,最后会运用法律,妇女懂法,她有够教育丈夫、教育孩子,等于全家懂法全家用法。”
  韩江林佩服杨副镇长的伶牙利齿,笑着说:“有道理,我们检察战线上的同志,也应当树立这种观念,这样有利于更好推进社会法制建设。”
  很快,办公室主任把一套完整的资料送到了会议室。
  杨副镇长说:“资料都在这里,请韩检察长批评指导。”
  韩江林翻了翻做得规规正正的档案资料,心想:“从档案资料上来看,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说明他们平时的工作态度十分认真,如果以种态度对待工作,肯定能够出成绩,当然,这也说明基层应付上级检查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办法和体系。”从中期的小结材料上看,也体现出了妇女培训班的一些效果,一些法盲通过学习,初步具备了一点法制意识,其中有人还制止了丈夫的非法行为。有人说过,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看来农村妇女通过教育,素质能够得到相应的提高。
  妇女军训时留下的许多精彩的照片,韩江林看照片上的说明,知道有人经受不住超强度的训练,曾经晕倒在操场上,心想:“所谓魔鬼训练营的说法源于此,从资料提供的信息来看,魔鬼训练营的说法失真。”于是问道:“你们把妇女集中起来不让回家,让男人们可望而不可即,不怕他们对你们的工作有意见?”
  杨副镇长乐呵呵地笑:“男人有意见,妇女可没有什么意见,她们中有些人平时受男人折磨,敢怒而不敢言,通过学法她们开始用法律来保护自己,腰杆也挺直了。”
  “有意思,有意思。”韩江林笑了起来。他提出到班上去看一看参加培训的妇女,杨副镇长说:“妇女们等一会儿要着民兵装游行,随后还要进行汇报演出,正在化妆和换服装,不太方便。”
  韩江林只得放弃了这个要求,又问:“为什么妇女培训班只吸纳温泉村的妇女?”
  杨副镇长说:“温泉村是第一期,以后还在第二期,第三期,按邓建龙镇长的说法,要像办黄埔军校一样,一期接一期地办下去,首先让温泉村的妇女学习,一个是温泉村民需要学习法律,遵守制度,服从纪律,另一个方面,除了青岩街上,温泉村是青岩镇的富裕村,时间和经济实力都可以支撑。”
  “为什么说经济实力,收费吗?”
  杨副镇长笑道:“不收费,有些带孩子的妇女,来到学习班以后,需要请人带孩子呀。”
  从与杨副镇长的对话中,韩江林觉得镇上办妇女培训班是一项正常的工作,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也不然隐藏什么特别的目的。细想之后,他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偏偏只办温泉村妇女培训班呢?难道真如信上所反映的,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让青岩镇人听话,乖乖地听从某些人的意见,把青岩整体地卖出去?
  或许那仅仅是一种猜测。从目前检查的情况来看,青岩镇办妇女培训班,程序合理合法,而且是一项具有开创性的工作。
  下了这个结论以后,韩江林心里仍然有些不踏实。
  接近十点钟,镇政府的人纷纷下楼,朝着街上走去。
  杨副镇长说:“锣鼓响起来了,女民兵们要开始游行了。”
  韩江林十分好奇,说:“走,看看去。”
  大家一窝蜂簇拥着韩江林下楼。刚走出镇政府大门,看到街上的行人纷纷朝着老街方向涌去。
  杨副镇长说:“妇女们住在生态博物馆,从生态博物馆出来后,走老街一圈,然后回到生态博物馆门前的广场上表演。”
  小镇的街道并不长,一行人走到生态博物馆广场时,女民兵们整好队,敲锣打敲正准备出发。女民兵们身着红色套裙装,脚穿白色长靴,精神中透出一种别样风韵。放眼一望,呈现一派美女如云的景色,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特别是队列前举旗的三位美女,更是惊人的美艳。韩江林心想:“人们盛传温泉多美女,初始不信,而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再定神欣赏着前面的美女,有两位美女居然长得一模一样,韩江林猜想小晴一定就是其中一个,或者就是中间笑容特别灿烂的那一位。
  杨副镇长把眼前女民兵队列看成自己的得意之作,笑问:“韩检察长,我们青岩的女民兵怎么样?”
  “鲜花渐欲迷人眼,”韩江林吟了一句诗,就一个字:“美。”
  前面两位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温泉著名的姊妹花,姐姐叫宋雯晴,妹妹叫宋雯睛,加上一个在建设银行服务部做大堂经理的大姐宋雯青,人称温泉宋氏三姐妹。
  “这名头来得可大呢,”韩江林笑道,睁大眼睛再认真打量两位美人的容颜,脑海中怦然冒出一句话:秋水伊人,爽心悦目。
  “美女养眼,韩检察长今天好好养一养眼吧。”
  面对美女纵情目欲,韩江林已经心怀愧疚,这句话倒是让他想起了齐白石对于美女的尽情欣赏,说明美女不仅对于常人,甚至对于绘画大师都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这时,韩江林想到了要给小晴照相的小何,便在人群里寻找小何的身影。青岩生态博物馆广场人头攒动,狭窄的老街两旁也挤满了人。要在其中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龙灯队、舞狮队准备停当,排到了女民兵队伍之后,只听得梆梆梆三声锣响,女民兵在擎旗手的引领下,迈着整齐而矫健的步伐穿过夹道的人群,向老街走去。观看的群众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鼓起掌来。随后,鼓乐掀天,长号齐鸣,青岩龙灯队、舞狮队跟在女民兵队列后面,欢快地表演起来。
  青岩老街顿时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时尚美女与古老的民族风情组合,整齐的军容与散乱的民间游戏配套,把风牛马不相及东西组合在一起,体现了组织者新奇的创意和天才的想象力。看着美女们的背影,韩江林禁不住想笑。在青岩,在富有浓厚传统文化气息的地方,美与热闹、与欢乐总是统一在一起的,良辰美景更多的是体现出一种响亮的声音,一阵欢乐的情绪,所以,每到美好的季节,或者快乐降临时节,青岩人总是用欢腾的锣鼓来表达内心无以言表的喜悦。
  “喜悦,难道还会隐藏秘密?欢乐,难道是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疑问把韩江林弄迷糊了。
第187章 翡翠玉镯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洪副秘书长办事的原则。
  在定下谋划承包青岩旅游经营业务之后,洪文并不放心,又深入青岩景区进行了详细的调研,还利用市政府副秘书长的特殊职权,从蓝田区旅游局调来了青岩旅游产业发展的相关情况报告。情况了解得越详细,洪文的想法越坚定,信心也越充足。据他的粗略估算,仅仅是按照目前的旅游收支状况,承包经营的公司赢利将在五百万左右,扣除相关的费用支出及人情费用,每个人的年收入将在百万元以上。如果门票涨价,南原城市旅游环线修通,收入预计还将翻番。三五年之后,他将成为南原的千万富翁。在他这种地位上,如果再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意味着他在南原将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了。每每想到这里,洪文仿佛看到了面前站着一个耀眼的金娃娃,正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恨不得即刻把金娃娃搂进怀里。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洪文虽然看到了金娃娃,但他明白金娃娃不是几锄头能够刨出来的,需要精心谋划之外,还得按部就班地做大量细致深入的准备工作。在秘密会议召开前,洪文对景区的研究还没有这么详细深入,他是被邓建龙推着走,那时的想法是,即使需要他提供资金支持,也只能等候市政府领导同意景区管理改革以后,才能进行。现在他了解情况以后,采取了话分两头说的办法,两只脚同时走路,一方面要想办法让领导同意青岩镇的旅游试验区方案,另一方面,资金方面也要提前做好准备,万一领导同意,自己这方面因为准备不充分,被有准备的公司捷足先登,弄得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
  洪文到国投办公室开了一个会,假托是按照市领导的意见,虚拟了两个雄心勃勃的投资计划。一个是再次南下沿海港口投资,建立南原出海的桥头堡,全面推动这片高原的对外贸易发展;一个是直接针对青岩的,计划在青岩投资两个亿,修建一个东方斗牛城兼高原风情展演中心。洪文提出后一个计划冒着极大的风险,但是,他认为又是一个极容易混淆视听的项目,以便能够更好地达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目的,以后即使有人把情况报告领导那里,他也能够借这个项目打掩护。
  这一天,洪文把拟好的两个方案在公司领导层会议简单说了说,他故意支吾其词,把事情弄得云里雾里,其它人自然懒得去多理会,方案算是获得公司领导办公会议一致通过。
  会后,他吩咐办公室主任写成会议纪要存档,他要了两份带在身边。办公室主任毫无疑意地按照洪文的意思做了。
  洪文拿到会议纪要,出门后给建设银行行长打了一个电话,约请陈行长晚上吃饭,有要事相商。陈行长听到洪秘书长这样有身份和实力的客户邀请吃饭,赶紧辞掉了先前的预约,跑来和洪文见面。像官场中这种手握重大资源、资源可以互换的官员,平时联系虽然不十分密切,但都是保持联系的,这就是所谓的放长线钓大鱼,以便关键时刻能够用上。如果平时老死不相往来,有事相求临时抱佛脚,不一定抱得住。洪文之所以找陈行长,关键是原来洪文已经放了一条线在陈行长那里,去年接收了陈行长的妻弟从县里调到公产办,并提任了科长。如今那位舅子小科长还握在手里,他相信陈行长不会不卖这一个帐。洪文明白,所谓的资源相互交换必须讲对等原则,如果他今天不掌握这样的资源,他和陈行长就不在一个对等的平台上,自然失去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两人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下,约定在酸汤鱼火锅城见面。司机刚把洪文送到,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洪文怕是陈行长临时负约,赶忙掏出手机接听电话。听到这些天来萦绕在耳际的甜美女声再次传进耳鼓,洪文脸一热,连忙边嗯嗯地胡乱应着,一边推开车门跳下车,和司机挥手告别。
  司机调转车头走了以后,洪文热情地笑问:“失礼失礼,上一次都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女人快活的笑着说:“洪秘书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记得我上次可是自报家门的,兰可儿,记住兰可儿,可别再忘了哟。”
  “苟富贵,无相忘。”洪文突然想起这一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兰可儿调皮地笑道:“这句话用在男人之间,表达深厚的友谊,用在男女之间,可就有一点暧昧喽,携手人生、相濡以沫?”
  洪文被女人的情绪所感染,随性地应了一句:“相濡以沫、携手夕阳,只怕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这种缘份喽。”
  “只要愿意,一切皆有可能。”兰可儿说道,转了一个话题,“请问洪秘书长现在有没有空,我们今晚见一个面?”
  洪文颇有些为难,迟疑道:“我今晚约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兰可儿抓住了洪文的话柄,“哎哟哟,在洪秘书长眼里,难道你同学的闺蜜就不重要吗?洪秘书长封建思想严重,重男轻女呀。”
  洪文连忙自圆其说:“同学闺蜜当然重要,只是重要的方面、重要的紧张程度不同,我和这位朋友有领导交办的紧要事需要即时处理,你看能不能这样,你过来和我们一起?”
  兰可儿忙表现善解人意的样子,说:“你们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我怎么好中间横插一杠子呢?咱们改个时间,哎,你现在方便不方便,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在维多利亚咖啡屋碰个头,我把东西给你,也算完成朋友的一番托付。”
  洪文看了看时间,觉得半个小时足够,说:“好吧,我马上就过来。”
  维多利亚咖啡屋离此地并不远,洪文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他走进咖啡屋,环视咖啡屋一周,稍显阴暗的屋子廖廖地散坐了几个人,气氛异常的安静。咖啡屋的陈设也很别致。此时,一个装着一袭白色时尚短裙的女人站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洪文快步走到她跟前。两人定眼看了看,女人年轻漂亮,比洪文还高半个头,一向自信的洪文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威压。
  女人伸出纤纤素手,自我介绍:“我叫兰可儿。”
  “在下洪文。”
  说完两人同时大笑起来。觉得初次见面气氛也挺相宜,没有太多的尴尬。
  “坐。”兰可儿理了一下短裙,并拢双腿坐下,目光羞涩地打量了洪文一眼,赶紧溜开,一副淑女的样子,浅浅地笑着说:“洪秘书长没有我想象的魁梧伟岸,但还是很有领导气质的嘛。”
  洪文调侃道:“老喽。”
  兰可儿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当年的时候,不像我们做女人的,翻过三十就半老徐娘了,特别像我这种还待字闺中的剩女,更是对岁月怀着莫名的恐慌。”
  “你这么年轻,如花似玉,哪里找不到如意郎君?谈什么半老徐娘哟。”
  “高不成,低不就。”兰可儿笑了,招手叫服务员上了一壶意大利咖啡。待服务员走后,她架起二郎腿,轻轻地摇晃着。小腿圆润而匀称,脚上配上白色的皮鞋,线条流畅而分明,丰腴如雪的大腿春光乍现,透着令人惊心的性感。她双手抱在面前,瞪着大眼睛看着洪文,挺拨的丰胸突显出来,一派波涛凶涌的样子。女人这模样暴露了狂放和野性,但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被女色迷惑了双眼,****堵塞了心智,只顾得把美色尽收眼底,哪里还管得这女人是否有修养,是否是一个贞洁的淑女?
  洪文在女人的逼视下,目光欲拒还迎。女人身体提供的诸多信息让他内心沉睡多年的欲望像懒蛇一样苏醒,慢慢抬起头来,但他又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在这种尴尬的心理控制下,他感觉喉头异常干渴。幸好这时服务员把咖啡端了上来,女人放下二郎架,主动倒好咖啡,问他是否习惯放奶,是否需要放糖。女人主动而周到的服务暂时替他解了围,洪文暗暗松了一口气。
  兰可儿喝着咖啡,眼睛却通过杯子上方观察着洪文。她就像一个老道的猎手,需要对不断走近的猎物做出正确的判断。洪文抬起头时,兰可儿收回目光,小心地喝着咖啡,亦如一位高明的演员,优雅地放下杯子,说:“意大利咖啡味道还不错,倒底不如星巴克咖啡,不仅味道纯正,环境清雅宜人,弥漫着浓厚的小资情趣。”
  洪文在社会上混打多年,熟悉的大多是机关文化,对社会上的新鲜事物所知不多。兰可儿随意的一番话就把他给镇住了,认为上天把一个高雅而见多识广的女人送到自己面前。殊不知眼前兰可儿的高雅只是一种表演的手段,充其量也就能够唬住洪文这种文化单一,知识结构单一但却因为有一些地位,常常在人前自视高明的人。兰可儿选择这样的人作为猎物,关键在于这样的人喜欢钻牛角尖、认死理,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被人套牢仍然像被人哄着穿上新装的那位皇帝、挺着胸脯在街上巡游,替骗子张扬。
  兰可儿见时机成熟,假装此时才想起朋友所托的事情,从精致的手提包里掏出精心包裹的翡翠玉镯,在掌心打开包装纸以后,小心地把玉镯放在桌上,推到洪文面前,“这是你的老同学曾敏带给你的礼物,看她对你多有心,远在缅甸仍然惦记着你这位帅哥,可见你们当年曾经情深似海。”
  兰可儿这么说,洪文满心羞愧,他似乎都记不清这位老同学的长相了,只记得他刚当上县长时,曾敏曾经和一伙老同学来闹了一场。后来听说曾敏到了缅甸,有人说做玉器生意,有人说与人合伙开赌场。南原市面上曾经流传曾敏赌博赢了上千万元,回来买了十个门面。他对于曾敏的了解仅此而已,没想到鱼沉海底好些年的曾敏竟然还记得他,并专程托人从缅甸给他带来了上等的玉镯。
  兰可儿又从包里掏出一枚翡翠戒指,放在玉镯儿旁边,说:“这是我给洪秘书长的礼物,与你老同学昂贵的礼物相比较,我这小小的戒指不成意思,还是希望你收下,与玉镯儿配成一套,算是送给你情人的礼物。”
  “我哪来什么情人。”洪文笑了起来。
  兰可儿朝洪文使了一个媚眼:“这么有身份地位的帅哥,会没有漂亮女人投怀送抱,打死我也不相信?”
  洪文说:“只会埋头工作的人,哪来什么情趣?”
  “意思是上天还把这个机会留给我喽?”说完,她放声笑了起来。
  洪文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承受得起呀。”这话在可能在她听来一语双关,洪文脸微微一热。
  兰可儿并不在意,说:“贵重什么哟,与你老同学的资产比较起来,这玉镯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洪文拿着玉镯儿看了看,兰可儿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意,说:“上次我搭省委组织部陈部长的车,一起到缅甸考察,曾敏和几个老板出面接待陈部长一行,我和曾敏一见如故,她向我聊起了你,说到你年轻时的帅气,才华,眉色飞扬。”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洪文相信,在每一个少年的心里都曾经有一个初恋旧梦,在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个不曾揭开的初恋旧梦,他,莫非也曾经是曾敏的旧梦?
  兰可儿见达到了效果,捏着洪文的手腕看了看表:“几点了?快六点了,噢,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到森林温泉去放松一下。”
  洪文问:“你们经常去森林温泉享受?”
  兰可儿嫣然一笑:“哪天洪秘书长有时间,我陪你到温泉去,泡一泡日式温泉浴?”
  洪文避开她的目光,脸热了起来。兰可儿站起来边往外走,边朝洪文挥手,我得走了,下次见。
  洪文看着她高挑腴美的背影,觉得她浑身上下浸透着谜一般的暧昧气息。透过窗子看着她拉开了停在门口的蓝色轿车门,开着车融进了大街上的车流时,洪文拿起咖啡壶,把杯子酌满,一口气喝干。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全身浸漫开来。洪文结了帐,又打车回到酸汤鱼水锅城。站在门口的服务员笑脸相迎,洪文这时终于找到了一点自信,挺直腰板跟着服务员来到预订的包间。
  陈行长已经先到一会儿,两人握过手。
  “洪兄有恩于我,几次约请都没能约上,今天就由小弟做东。”陈行长说,“我还请几个手下兄弟来陪洪兄。”
  他请的兄弟却还没有来,他作为领导先来,就是打一个时时间差,留出时间和洪文谈正事,谈完正事,手下兄弟也来到了,正好可以开饭,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洪秘书长约定的事情,肯定不能当着兄弟们的面谈,也不能另外走到一边谈,这样也会冷落了弟兄们。虽然弟兄们知趣,能够理解领导的行为,但作为领导,应当更为知趣,才显得领导的素质和水平。谁做东都是使用的公共集体资源,自己不会受到丝毫损失,还得一个名誉。
  “好,好,好。”洪文也不客气,边答应边从包里掏出会议纪要。
  “约请陈兄为的就是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这两个项目实施下来,没有五个亿我收不了场,我盘算来盘算去,能够调集的资金就两三个亿,陈兄财大气粗,看看能不能从你那里暂时贷两个亿出来周转一下。”
  陈行长边看文件边说:“洪兄是代表市政府呢,政府就那么穷?”
  “政府有多少家底,陈兄心里还不清楚?外面看政府掌握那么多资源,应当有钱,可是,哪里知道,我们除了工作,连喝茶看报的经费都难得挤出来。”
  陈行长笑道:“洪兄哼穷,只怕我们得喝西北风了,你手里掌握着价值二三十个亿的公产,是南原最大的老板呢。”
  洪文嘿嘿一笑:“如果那些楼都能够换成人民币,换成面包,可能你说的这话不假,现在,”
  陈行长插话道:“陈兄不愿意换,我帮你换啊,你随便拿几栋楼押给我,我保证你这几年随便海吃海喝。”
  洪文瞪大眼睛看着陈行长,问:“真的?673厂区的地产和房子抵押,三个亿,行不行?”
  陈行长迟疑了一下:“现在上面紧缩银根呢,一下子放得那么大,不过,放给洪兄办政府的大事,我们放心,先放两个亿,怎么样?”
  “好。”洪文与陈行长握了一下手,“一言为定。”
  两人谈妥大事,陈行长的手下兄弟像踩着鼓点,如期而至。
  办公室主任说:“库房里没有三十年的陈酝茅台,我带了几瓶十五年的茅台,行不行?”
  洪文想:十五年的茅台,这几个人少说也喝得下四五瓶,按每瓶八千元算,少说也是二三万元。说:“自家兄弟,喝十五年茅台,太奢侈了吧。”
  陈行长说:“奢侈不奢侈,要看对什么人,普通人用十五年茅台招待,是有些奢侈,对洪兄这样的重要人物,莫说喝十五年的,就是喝百年茅台,也是应该的。”
  这话让洪文满心得意,在兰可儿面前受到打击的那一点自尊心,一点一点地被拾了起来。他把手伸出衣袋里摸了摸那只玉镯儿,心说:“如果你是一只温玉,我将好好呵护你,如果你是一匹野马,我也要驯服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脑活里跳出的这句话令他十分沮丧。
第188章 一字百金
  一科秘书把一本精致的红色文件夹放在桌上,礼貌地说:“洪秘,这是明天南原市旅游检讨会的议题和相关材料,安市长请您审查一下。”
  “放在那里吧。”洪文指了指桌面,头也不回。他正在和弟弟洪武打电话,要求弟弟尽快对南原华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情况进行论证和评估,为下一步全面并购华天公司做好充分的准备。
  从邓建龙谋划承包青岩旅游经营权开始,洪文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亦如战争是男人的游戏一样,危险的结果引诱和激发着男人的雄心壮志。当他被牵着一步一步走进游戏中时,他尚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随着计谋的进一步深入,特别是洪文把全部心智投入其间,看法也在慢慢改变,虽然他仍然感觉到威胁的存在,但已经不是当初那么令人恐怖了,这是他能够把最亲近最信赖的弟弟拉进来的首要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以国有资产作为担保,贷那么多的款用以作为证明,本身已经违法了国有资产管理的相关条例,更何况把上亿元的资金放到别人的帐户上,必须让最亲近的人操作他才放心。
  除了两个妹妹,他就这么一个弟弟。父母刚生下他这个儿子时,怀着儿孙满堂的愿望,给他取了一个文字,接下来的排名就是“文武双全”,中间间隔了一个妹妹之后,洪武顺利地来到世上。三弟洪双出生还不到半年,中途夭折。双之不存,全之焉在呢,洪全降世后,也只活了不到一年,死于急性肺炎。洪文因为名字与一位文革干将相同,刚参加工作时颇受到老干部们的关注,一听到他的名字,马上想起那位干将,哦地说一声,“洪文?”等后来知道他没有姓王,而是姓洪,工作踏实肯干,为人也热情,名字倒成就了他命运转折的契机。
  洪文还坚信一个原则,人生不管干哪一行,都需要冒着极大风险勇敢地进行投资,爱拼爱赌才会赢。这也是他、肖方军和邓建龙当年作为南原市的青年干部到澳门考察,从赌场走出来以后的最大感受。
  在澳门赌场,他们亲眼目赌了赌徒的命运起落,几把牌走运,马上成为千万富翁,一把牌不对,百万富翁转眼一贫如洗。三人同时试了一番手气,在输掉了上万元的出差费之后,更加真切地感受赌博对于人生的意义。于是,三人约定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要拼搏,要拿出全部资源与命运赌一赌。当然三人的起点差不多,肖方军文凭最低,凭着胆子大,谋略高,现在的成就也最大,外表气质也变成更为沉稳。他患得患失,成就一般。邓建龙起点最高,凡事思前顾后,反而落后于他们,因为一直在乡镇轮岗,整天与低质素的人打交道,反而形成了一副草莽英雄脾气。
  邓建龙对失败的原因进行总结,准备来一个咸鱼翻身。这一次下足了决心,推着当年的两位难兄难弟肖方军和洪文一起朝前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赌也是方肖军和洪文两人的本性,所以他们无法拒绝送到面前的经济利益诱惑。古人说过这样的话,少年时不好斗,中年时不图女色,老年时不图财,将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这话反过来点明了人生这三个不同年龄阶段需要回避的东西,也是人的本性使然。虽然他们现在仅是正当壮年,图色并不是什么难事。图经济利益必须手里有权时方能进行,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待我。现在要抓紧时机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资源,打一打擦边球,谋取一些经济利益。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当手里不再掌握权力,再想谋取利益只能望洋兴叹了。
  亲兄弟,明算帐,更何况三个为了经济利益凑合在一起的难兄难弟?为了保证所提供资金的安全性,洪文一直在思考一种万全之策。他开始并不愿意自己的弟弟掺合其中,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打虎还须亲兄弟,他准备借弟弟在广州经营的旅游公司的壳,注入两亿元资金以后,并购华天科技,由华天科技出面承包青岩旅游经营权,这样,他就在幕后把经营青岩旅游的收益牢牢地控制在手里,还能够保证二亿注入资本的安全回笼。
  弟弟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只想做一点小生意,挣点小钱,过喝点小酒的平安日子。哥哥的宏大计划把弟弟吓坏了,一开始本能地拒绝哥哥的倾力邀请。后来虽经洪文反复劝说,弟弟洪武心思出现了松动,洪文怕他打退堂鼓,趁热打铁,每天给弟弟一个电话,努力让弟弟死心踏地跟着走。
  挂了电话,洪文拿起传阅文件夹,看到上面旅游检讨会的标题,联想到国民党军队在解放战争时期军事检讨会的说法,让人不禁猜测到,安正阳市长对南原市旅游产业的发展是不满意的,或者说他对南原旅游局等部门落实旅游兴市的战略措施不满意。安正阳的这种看法通过各种渠道在南原市机关中传播,这无疑是他们敢于策划青岩旅游经营权承包计谋的重要信息依据。
  洪文把会议议题浏览一遍,不禁大吃一惊,马上拿起桌上的电话准备拨打邓建龙的手机,想了想不妥,又从提包里掏出一部新手机,给邓建龙拨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洪文毫不客气地说:“建龙,你怎么搞的?青岩旅游经营权的整体改革承包方案没有列入蓝田区的汇报提纲。”
  “什么意思?”邓建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洪文知道他地位低,不懂市级机关的操作程序,赶忙解释道:“明天市里召开全市旅游产业发展的检讨会,有两个重要议题,一个是全市的旅游产业发展总结,另一个就是青岩旅游产业的改革试点工作,方案上只提出了意见,一个是成立青岩旅游风景管理区,由风景管理区成立旅游公司来承担青岩旅游的经营,一个是在现有经营模式的基础上,扩大股份制经营,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形式,由青岩镇的农户自愿入股分红,共同享有青岩旅游产业发展成果。”
  邓建龙听着,没有说话。
  洪文说:“老弟,我们在上面敲足了边鼓,你在下面的排练如果没有按照鼓点跳舞,我们的鼓算是白敲了,精心策划的棋局成了一着废棋,我们不仅眼看着到嘴的肥肉丢掉,还因为敲了边鼓破鼓招人笑话。”
  “娘的,”邓建龙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随后问:“蓝田区的汇报材料上报了吗?”
  “还没有,据说明天下午才带到会场。”
  “好,这事我去想办法。”
  邓建龙挂掉电话,从宽大的办公桌边站了起来,托着下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走到窗前,透过淡绿色的百叶窗帘透视着窗外的美丽风景。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每当他面对美丽而富丽堂皇的青岩时,他常情不自禁地想起诗人艾青的这首诗。作为土生土长的青岩人,青岩的一石一瓦、一树一木都根植在他心里,盘根错节。青岩的很多仿古建筑,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思想和智慧。从他当上镇长的第一天,他就向青岩镇人大代表们保证,要把青岩打造成为高原的江南古镇,高原上最亮丽的明珠。现在,他当初的承诺已经全部实现,青岩已经成为南原的明星小镇,旅游发展的旗帜和标杆。
  邓建龙把手从百帘窗上放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心疲惫了,感觉累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为什么会感觉累,为什么会感觉疲惫?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在青岩镇长任上干了三届。思想发展经过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对青岩的爱是无私的,奉献也是无私的。他把全部心智投入到青岩的发展中,提出了青岩镇村镇保护条例和青岩镇村镇房屋建设标准。即青岩镇要逐步恢复老街的古建筑,农村新建房屋要与周围的环境统一协调。条例实施的时候,受到镇上居民和村民的坚决抵制,但他动用行政权力,毫不妥协地坚持镇人大通过的条例。条例限制了青岩人自由的建设新房,限制了他们的自由,邓建龙被视为青岩人的公敌和罪人,几乎成了一只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他的命运转机在于南原实行旅游兴市战略之时,青岩像一枚藏在深阁里的宝贝,放射出灿烂的光芒。睡在阴暗潮温房屋里的青岩居民,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的房屋成了文化人和旅游者追捧的时尚玩艺。此后,青岩人只要打开大门,源源不断的财富就流进屋里,青岩人由此对邓建龙感恩戴德。邓建龙转眼间成为青岩的救星,成为南原市的明星。这个时候,邓建龙如果单纯地追求政治上的成功,他完全有机会离开青岩,一步步地高升。但对青岩的深爱成为邓建龙往政治前途上攀升的羁绊。他要把青岩建设成为南原旅游的样板,要把自己的理念深刻地镌刻在这片深厚的土地上,于是两次放弃了晋升的机会,选择了继续留下。
  然而,脚下的土地在悄然发生改变。就像青岩镇居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破烂玩艺儿成了宝贝一样,邓建龙睁开眼睛时,发现在自己沉迷于理想事业时,周围的人利用青岩的资源,一个个腰缠万贯。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低头哈腰的人由于有了金钱撑腰,转而对他指颐指气使。当初,为了青岩建设项目更好地落实资金,邓建龙把请客送礼当成一种手段,许多人从青岩的发展中获得了好处,而他邓建龙,除了治下的一座与原来不一样的青岩,他一贫如洗。他的思想开始发展转变,进入了镇长经历的第二阶段。
  当他在青岩的威望达到顶峰的时候,邓建龙把青岩视为他的青岩,作为青岩这座小镇的王者,在他的心里,青岩就像是他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孩子,青岩长大了,他也即将离开。如果不是青岩老百姓一次一次的挽留,他或许早几年就走了。他不能忍受别人用他的资源赚得满盆满钵,他需要继续主宰他的城镇。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影响力因为自己的离任而消失,他需要继续主宰属于他的城镇,好好享受青岩的发展成果,他不能让自己的血汗白流了。
  青岩变成了著名的旅游景区之后,政治的影响力在青岩将被弱化,经济利益将成为控制青岩命脉的唯一法宝,谁掌握了青岩旅游产业的经营权,谁将主宰青岩。蓝田区党委和政府的领导似乎也要争取对青岩的控制权,这是他们想设立青岩旅游景区管理处来管理青岩,不接受把青岩旅游产业经营权整体出让的重要原因。
  形势发展把邓建龙推到风头浪尖,与他搏弈的是比他强大十倍的对手,如果不能抓住对手的弱点,一招将对手置于死地,邓建龙将毫无板本的机会,只得乖乖地缩手就摛。
  邓建龙思虑成熟之后,抓起桌上的电拨通了青岩大酒店老总的手机。还不待他说话,对方毕恭毕敬地叫道:“邓镇长,请问有何指示?”
  邓建龙并不急于亮出底牌,绕山绕水地打着哈哈:“哪儿的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龙总是我们的产业龙头,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一个小小的镇长,哪里敢指示龙总呀。”
  这年头,老板和地方主政官员就像走得亲密的姻亲,相互知根知底,同时也有很大的相互依存度。更有甚者,二者结成共同利益联盟,老板提供资金支持,官员则成为老板的利益代言人,为老板提供保护伞。官员得到升迁后,把自己控制的项目利益转让给老板。这样,官员职位升得越高,意味着老板控制的资源范围越广。特别像龙总这样引进的外地老板,所投靠的首要人选就是年轻而有作为的地方行政长官。邓建龙给他打电话,他已心知肚明,于是拍着胸脯表态:“邓镇长是青岩老百姓的天,是我的天,天给地下达指示,是天经地义的天理。”
  “言重了言重了。”邓建龙嘿嘿笑着,忽然话题一转,说:“当下确实有一件小事有求于老弟,不知老弟那边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邓兄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老弟责无旁贷。”刚才称呼的是职务,现在则称兄道弟,正是表示两人不一般的关系。自从龙总承包青岩大酒店以后,曾多次在邓建龙面前表示,愿意全力支持青岩镇的工作,有什么要求邓镇长尽管说。言下之意,青岩大酒店的收益既是他的,也是镇里的,愿意成为邓建龙的提款机。当时邓建龙口头客气,心里却承下了这份情,要不然今天遇到急事时,不会想到要从龙总那里要钱。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让市领导接受旅游整体承包权转让方案,向华成区长需要到市里面打通一些关节,区财政最近拿不出什么钱,你看看能不能往向区长卡上打五万块钱?”
  事前,邓建龙已经就青岩整体旅游产业经营权承包方向,跟龙总等服务行业的主要承包人进行了沟通,说服了他们支持这一方案。理由是,现在承包人需要应付政府众多的部门和官员,也就是对无数的婆婆负责,一旦旅游经营权整体出让以后,他们作为青岩旅游产业之一部分,只须对承包人一个婆婆负责。承包人们受应付众多婆婆之苦,听到有好的摆脱方案,加上是支持邓镇长的工作,自然满口答应。
  “行,行,我马上就办。”龙总爽快地说。
  “向华成区长下午进城办事,你最好上午能够落实,卡号等会儿区里的财务会给你。”
  “不会错号吧,现在人们借手机诈骗的案件很多。”
  “你走南闯北的人,还怕小小的手机诈骗,不过,你注意验证手机号码,千万别弄错了。”
  龙总在电话那端笑了几声,然后说:“坚决落实指示,挂了。”
  邓建龙把没有了声音的手机贴着自己的脸,思考着这一着险棋的成功几率。对龙总说向华成支持整体承包方案,这是一着险棋。他敢于下这一着险棋主要是考虑到龙总不会与向华成对证,而一旦龙总与向华成对证,他的阴谋将会败露,全盘计划将功亏一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邓建龙狠下心,打电话给在区财务室工作的一位小兄弟,说是向华成区长向青岩镇要钱跑项目,请小兄弟提供向华成区长的工资卡号。搞财务的人都明白,领导办事要钱的事情多,有些钱在本单位不好要,便向下级伸手。小兄弟把这种事情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很快按照邓建龙的要求,向龙总的手机提供了向华成区长的工资卡帐号,担心事实办得不牢实被领导批评,还把工资卡号转发到邓建龙的手机上。
  午餐时分,邓建龙收到龙总“事情已办妥”的信息,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饭后,叫司机开车送他到蓝口区政府。
  在蓝田区政府门前下了车,邓建龙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蓝田区白色的椭圆形屋顶,想起由此发生的一连串事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座被网友戏称为小镇白宫的建筑,同样是推崇传统的结果。行政大楼原拟定仿徽派建筑,但在建筑过程中经过前任区长的不断修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它的色彩仿照徽派建筑风格,却在上面加了一个椭圆形屋顶,大楼落成,一座美国白宫活脱脱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有好事者把大楼的外形发布在网上,戏称说,“高原小镇搬来了美国白宫”。贴子被网友不断跟贴和转帖,成为各大型网站的热门贴子。各地新闻记者跟风而至,小镇白宫话题由网络媒体炒到平面媒体,进而被央视曝光。事件惊劝了省委和南原市委,派调查组对小镇白宫事件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小镇白宫在建设过程中,区委书记和区长分别收受了工程承包商二万元的礼金,以及价值近一万元的茅台酒和福贵香烟,被撤销了行政职务,送交检察院,最后被免于刑事处分。建设一座近千万元的行政大楼,按照回扣百分七的潜规则,承包商送给领导的回扣将是七十万元,而不是区区二三万元。仅接受承包商一点年礼,在目前的情势之下,算是十分廉洁的官员了。任何事情一旦成为公众事件,必须撕下虚伪而温情默默的面纱,必然按照法律把事件的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观众面前。检察院办案领导十分清楚,与其它漏网之鱼相比较,对他们免于刑事处分,已经是法内加刑,处分得够重的了。
  此事也牵扯到邓建龙,他当时已经提任了区长助理,只需要一年试用期满,他就转任副区长兼任青岩镇党委书记了。此次风波同样葬送了他的前程。以后每次走进蓝田行政大楼时,邓建龙都会情不自禁地抬头观看椭圆型的屋顶。椭圆形的屋顶越看越像一座白色的坟墓,他怎么就弄不明白,当时的区委书记和区长怎么会如此弱智,居然把行政大楼建成坟墓的样子,按照风水学的观点,怎能不葬送自己的前程呢?
  邓建龙来到五楼的圆形回廊,透过玻璃窗子,蓝田全镇风景尽收眼底,沿着回廊,则是区领导的办公室。邓建龙推开区长办公室的门,正紧盯着电脑屏幕的区长秘书转过身,礼貌地叫了一声:“邓镇长。”
  邓建龙问:“区长在吗?”
  秘书答道:“在。”
  邓建龙不再多话,直接上前敲了敲门,不待里面回话,直接推开了门。戴着眼睛的向华成区长把头凑在桌上,正伏案修改着什么。
  “区长,我来向你汇报一个事。”邓建龙边说,边走到向华成宽大的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掏出一包烟丢了一支给向华成,自己取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拿起火机走近向华成,替他点燃了烟。
  “你收到参加会议的通知没有?”向华成深吸了一口烟,认真地打量着邓建龙一眼,问了一句。
  邓建龙说:“收到了,我就是为了明天的事情来向区长汇报工作。”
  向华成并不认真倾听邓建龙的话,作为了领导,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由下属主导话题,说:“市长把明天的旅游会议定为旅游检讨会,从会议的标题来看,市领导对我们的旅游发展是十分不满意的,当然,市里又把我们青岩旅游改革和发展当成一个主要议题,一方面说明我们蓝田区和青岩镇旅游发展引起领导重视,一方面也给我们压了重担,下一步有可能首先拿我们开刀,所以我们要好好汇报一下我们旅游发展的成绩和成功经验,同时也要向领导拿出下一步旅游改革的新思路,这样才能够让市领导满意,而好的汇报材料是领导满意的前提,材料中提出的下一步旅游改革发展的思路好不好,那是能力问题,汇报材料写得好不好、严谨不严谨,体现我们的态度问题,思路不行,可以由领导决策并指导我们执行,态度不好,领导不放心把事情交给我们办,我们连执行的机会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改革?所以汇报材料一定要让领导满意,要让领导从中看到我们认真办事的态度。”
  从领导身边秘书一步一步走到区长位置上的向华成,深谙取悦领导之道。如果放在平时,邓建龙一定会静下心来听区长高谈阔论,还会表现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虔诚态度。此时此刻,所面临的紧迫问题使他没有闲心欣赏这番高论,甚至把这种无助于实事的言谈视为雕虫小技。
  邓建龙毫不客气地打断向华成的话,“我来正是为了帮助向区长修改青岩改革发展方案的。”
  “哦?”向华成话题被打断,不高兴的轻轻应了一声。
  邓建龙说:“区长的汇报方案里,只提供了两套备选改革方案,一种是成立旅游景区管理局,一种是维持现有形式,吸纳股份扩大经营规模的方案,我认为还应当认真考虑我们青岩镇代表大会提出的第三套方案,即整体经营承包或租赁方案。”
  “不行不行,区党委和区政府认真反复研究过你们的改革方案,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之下,执行这一套方案的条件还不成熟,即使站在你这个当镇长的角度,把手里掌握的资源拱手送给老板,这等于把一个国家的行政管理权出让给了老板,说得好听,是出让经营权,说得严重一点,是严重的出卖国家和群众资源的行为,放到国家层面上,就是卖国行为。”
  “区长还真是言重了。”邓建龙故作轻松地笑笑道,“在这里需要向区长解释的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的行政权力是全体公民授予的,而不是像专制时代一样,由国王率领军队夺取的,我们青岩的人民代表大会表决通过把青岩的旅游管理权出让,符合现代民主原则,即使青岩的全体民众,或者代表青岩民意的人民代表大会把青岩的行政管理权出让,按照民主的方式和原则,同样无可厚非。”
  一个下属居然在上级的办公室阐述观点,这让向华成大为窝火,可他看到来者不善,在没有弄清来者的真实意图时,又不好轻易发作,只得暂时忍气吞声:“你所说的是西方那一套民主理论,在当下的社会中根本行不通的,要放在十多年前,还会被视为资产阶级自由化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拥有了相对的言论自由,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既然社会进步了,我们必须学会愉快地享受社会进步的成果,更何况社会的民主发展是不可逆转的规律。”邓建龙说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向华成,问了一句:“对不对,向区长?”
  向华成说:“我尊重青岩镇人民代表大会的意见,但是,青岩镇必须服从区委区政府的决定,而不是区委区政府服从青岩镇人大的意见,这是民主集中制原则。”
  “青岩镇必须执行区委区政府的决定,这没有错,难道上一级政府没有顺应民意的义务吗?”
  向华成不习惯于被一位下属质疑,这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愠怒地说:“有什么事直说,我还要修改汇报材料。”
  邓建龙直视着向华成,说:“中午有一位老板往向区长工资卡上打入了五万元,他的意思很明白,希望向区长在汇报材料里面加入青岩旅游经营权整体转让方案,这方案字数不多,区区五百字,加上几个幻灯图片,虽然不是一字千金,但也是一字百金了,要求又不是很高,向区长难道不答应吗?”
  向区长越听越气,脸慢慢涨得通红,最后变成猪肝色,瞪大眼睛逼视着邓建龙:“你,你,你这是要挟,我怎么能被你这样无耻地收买?”
  邓建龙鼻子轻轻一哼,冷笑着反问道:“廉洁的向区长难道是第一次被收买吗?要不要我叫人向你一一明示帐单?或者,叫人把今天的进帐向市纪委举报?当然,那是在第三套方案没有进入区政府的汇报之后,我会叫老板这么干的。”
  “你无耻,简直玩的就是黑社会那一套。”向华成拍着桌子,气得差不多吐血。
  邓建龙微笑着摆出胜利者的高姿态,说:“我原来还不知道自己玩的是哪一套呢,多谢向区长明示,看来以后我要多来向见多识广的向区长请教和汇报工作,及时得到向区长的指示。”
  向华成软了下来,说:“在汇报材料里加一点内容也没有什么,关键是方案最后要得到市政府领导的认可,纳入领导的决策才能执行。”
  “这个我们请楚,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该做好我们负责的部分,就是希望向区长在汇报材料里,体现青岩的民意,俗话说,顺民意者昌,逆民意者亡,向区长汇报了,我们的意见达到了市政府领导手里,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唯一目的。”邓建龙拿出一张光碟放在桌上,“青岩的方案材料都是在碟子里,感谢向区长对我们青岩工作的支持,走了。”说完,邓建龙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向华成看着他的背影,待门在邓建龙身后关上时,向华成心中的火气腾地窜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碟子朝着门方向砸了过去。圆形的光碟像飞碟地样飞出,碰到门后弹回来,轻盈地落在沙发上。
第189章 改革阴谋
  韩江林夹着文件包刚走进办公室,罗志军一把推门进来,说:“韩检,肖检找你。”韩江林不想这么早就被打搅,语气略为不快:“什么事?”
  罗志军说:“我不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领导的事?”
  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嗔怪他的话问得不适,韩江林笑着从罗志军身边走了出去,来到档头的检察长办公室,高声叫道,肖检。随手推门,见肖检察长正在和一位剪板寸头的老板密谈,赶紧缩回身子。检察院的人都知道肖方军有一个爱好,喜欢和老板们打交道,只有他在办公室,不管有事没事,总有老板到访。和老板密谈似乎成了肖方军的主要工作,院里开全体职工会议时,肖方军时不时还强调,要扩大社交面,多与老板们交朋友,有利于扩大检察工作的信息源,获得更多的办案线索。话虽如此,肖方军担任检察长已有几个年头,也不见他从老板们那里弄到什么有价值的办案线索。据群众反映,反而是他与老板的结交留下了办案线索,只是肖方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没有人敢摸他的老虎屁股。
  肖方军叫:“江林,进来。”
  韩江林走过去,肖方军把一份明传电报推到他面前:“这个会议,你代我去参加一下。”
  韩江林一边拿起电传电报,一边问:“会议准不准代?”
  “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不准代会?”肖方军说完,朝着客人补充了一句:“我们市里在屠夫当市长的年代,确实有一段时间不准代会。”
  屠夫市长是南原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位市长,人们授予他这一绰号有两层含义,一层是他早年出身屠夫,二来他办事相当粗莽,有一种草莽英雄的风格。在他出任市长时,南原人只知有市长,不知有书记,也就是说,他凭着一身莽气,风头完全盖住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当然,能够出任南原市长,肯定有相当的背景和后台。据说屠夫市长在市食品公司上班的时候,公司招入了一位下放到农村的知识青年,凭着他的一腔狭义心肠,这位瘦弱的知识青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时过境迁,屠夫后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瘦弱青年的父亲后来出任省委书记,在省委书记父亲退位以后,瘦弱青年成了省委一个重要部门的领导干部。屠夫市长的发迹得益于他们相当记情,不仅叫市里送他去进修,而且让他从公社书记干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市长的岗位。屠夫市长尽管职位高升,智慧和权谋也增加不少,但行事风格却没有多少改变,仅仅是他上任以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因为参会人员迟到和旷会,一次就免掉了南原市重要部门的五位局长,在南原官场上造成了一次中等规模的政治地震,使南原市级机关的会风一度整肃。当然,过后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屠夫市长在后来的测评中,缺失了民意支持,还没有干满届就悄然走人,最后到省里一个不起眼的部门干党组书记,直至退休。
  屠夫市长在南原官场所留下的轶闻轶事,很多年以后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后来也有市领导表面上以他为榜样,强调严肃会纪会风,但绝大多数仍然以他为戒,在口头上说一说,并不认真加以落实。参加会议的官员面子薄,领导一旦要求不准代会,副职代正职开会被批,常常在面子上抹不过去。市里安排开会时,除了接电话的工作人员会问一句,“准不准其它领导代会”之外,个人被安排代领导开会时,一般也会习惯性地问一问。
  韩江林看过文件,叽咕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啊,旅游检讨会怎么牵扯到检察院了?这不是代会,是明显的陪会了嘛。”
  肖方军说:“本届市委市政府为了精减文山会海,已经连续下发了五个文件,但执行起来仍然是这个样子,牵扯了我们大量的精力,搞得部门不专业领导也无法敬业。”
  关于精减文山会海的事情,说唱也有几十年,到现在变成了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规定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韩江林也思考过,要提高机关办事效率,首要的就是得彻底改变机关长期以来形成的办事风格和习惯,单单靠几份文件是无法解决问题。这好比治理社会治安,有那么多的法律法规,还有国家强制力作为坚强的后盾,仍然不断有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断地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从检察长办公室出来,韩江林再看明传电报,心想:“肖检察长真是老滑头,看到上面写旅游检讨会,猜到市领导肯定对旅游发展不满意,怀着很大的怨气参会,会上一定会批评某些人和某些单位,所以唯恐避之而不及,自己作为副职,领受到了这样的任务,即使前面是雷霆风电,也只能舍身迎难而上。”
  下午,韩江林比会议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市行政中心。参加会议的官员们受到会议主题的影响,一个个脸上挂着庄重而肃穆的神情,遇见相识的官员只是认真地点点头,算作招呼。走到三号会议室前,韩江林特意看了一眼标明三号的牌子,心里感觉好笑。本来是一场严肃的会议,市长却有意选择了三号会议室,让人联想起关于女人“三号”的问题,多少显得有些滑稽。韩江林控制住笑,原本以为这样的会与检察院没有多少关系,想随便找一个偏僻角落的位置坐下,以方便中途溜走也不致引起注意。一位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干部上前提醒道:“请各位领导按座牌就坐。”
  韩江林看着她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微微一怔,心想:“这年头,漂亮也是一种本钱了,像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原本只是在酒店的服务大厅里看到,现在机关的接待服务,也按照酒店了标准挑选干部,报纸上还出现挑选团委书记和挑选招商局副局长,居然就是一场选美比赛的闹剧,即使像南原这类没有开放到此等地步的偏远地区,像机关接待这样的事务,领导也往往着意于挑选美女,引进酒店的接待方式并不是一件坏事,关键在于是否能够把酒店以顾客为上帝的宗旨引进过来,转换成为以老百姓为上帝的服务宗旨和理念,目前招录美女绝大多数并不是考虑为百姓服务,而是满足官员养眼的感官需求。”
  韩江林找到检察院的座牌坐下,看到侧面的法院座牌前,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韩江林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正想着,“法院换了新领导吗?”
  对方叫了他一声韩检察长,说:“几位领导都不愿意陪会,叫我这位政治部主任来陪杀。”面对他的怨气,韩江林心里本来也有怨气,但他不能发泄出来,以免被人误解,说他和一般的干部一样没有境界和肚量,于是宽和地笑笑:“市场经济是法制社会,需要公检法等部门来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像检讨会这样的场合,自然缺少不了我们这样的强力部门。”
  听了这话,侧面坐着的公安局郑亚平副局长微微一笑,说:“当然,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在公安局里班子里面,我这个分管办公室和政工科的副局长,简直就成了陪会领导,今天上午连轴转,连续开了三个会,这还算参加得少了,有些时候,同时开三四个会,办公室的同志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以便应付过来。”
  韩江林说:“你们应当像我们检察院一样,调整一下分工,像我这个常务副检察长,在检察院的分工里面,明确一条职责,分管会议及调动办公室资源应付各种会议。”
  周围的人听了,失声笑了起来。大家觉得与眼下的气氛不相宜,赶紧敛住笑容。郑亚平身子侧过来,悄声说:“看来我们班子成员要到检察院学习管理经验,以后也明确我或者其它一个同志,分管和应付上级会议。”
  “还得调动资源,除非你像孙猴子一样可以变化出无数的小猴子作替身来参加会议,不然,照样分身乏术。”
  “小猴子替身参加会议不行,万一领导提出什么问题,小猴子一个个只会摇头不会点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一问三不知,还不坏了大事?”郑亚平笑着道:“不如向伊拉克被推翻的那位萨达姆大叔学习,给每一位领导找一位替身,由替身去开会,遇到领导提问,只需要交待几条,凡是会议都无比重要,凡是领导讲话都无比正确,凡是文件都加强学习,凡是精神贯彻落实,这样就无往而不胜了。”
  “高招,高招,这是把侦察于段用于应付领导了,”韩江林点头赞道,“大家这么重视和研究会议,说明会议已经逐渐成为一门学问,一种文化现象,研究会议即将成为一门显学,将会出现无数的专家学者,甚至将出现获国国务院津贴的特殊人才。”
  “当然,”郑亚平说,“你看看主席台上的成员席,把中国传统的君主制度与西方议会制度巧妙的结合,创立了不古不新,不中不洋的主席团制度,围绕着主席团主席,又体现了传统文化中左臣右相的理念,也就是坐在主席右手边的,职位排名或者资历一定高于左手边的,再看看下面这些座牌,大致也是接照部门的重要性来排列,就我们公检法三家来说,嘴上念顺口是一套,座牌排名则是按照法检公来排,这里面的学问,还不够得小年轻学习?”
  韩江林暗笑起来,心想,这话虽然是直话,带着几许怨气,却不乏真知灼见。便点头鼓励他继续发挥下去。
  郑亚平道:“原来的会议很随意,大家只要坐满会议室就行了,哪个来开会都是开会,只要能够完成交办的任务,现在不同了,开会要点名,没有资格还不能参加会议,更不能够领受任务,于是开始座牌制度,像今天这个会,以单位名为座牌是少见的,实行座牌制度,我想主要可以看出几层含义,一个说明社会财富增加,机关可以承担足够的行政成本,二是说明社会越来越走向法制化,规范化。”
  “有道理,有道理。”法院的政治部主任说,“在这个社会上,资格还是在讲的,而且越来越讲对等原则,接待要对口,敬酒也要对口。”
  敬酒不对口,怎么喝呀。郑亚平调侃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韩江林说:“请我们来参加旅游检讨会,就是法制化的体现。”
  “是法制化的体制,”郑亚平意犹未尽,接着刚才的话题:“三是说明行政机关中很多人有了更多的闲时,来创造与工作本身无关的细节和内容,四是说明机关公务服务越来越由服务对象转向了为自身服务,这种现象说明机关开始走向了帕金森定律,即机构膨胀率。”
  郑亚平的话触及到一个深层次的问题。韩江林点头道:“是的,如果上层每增加一个机构,增加一名官员,下层相应增加数百个机构和数百个官员,从这个方面看来,政治改革的核心在于上层机构的改革,而上层机构的改革归底到底体现了主掌国家命运政治家的胆略和勇气,以及他们宏大的历史责任感,从历史来看,一个敢于向世俗挑战的皇帝,将永远被写入历史,一个墨守成规的皇帝,不管当世如何山呼万岁,死后将一钱不值。”
  “重视自身价值而忽视服务价值的话,作为一个公共机构及其产品,存在的必要性将会越来越降低。”政治部主任的话不乏真知灼见。
  郑亚平正想说什么,安正阳在旅游局领导簇拥下步入会场。会场上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重新严肃起来。安正阳在主席台前坐下,似乎为了冲淡会场的气氛,国字型的方正脸上挂着一丝温和的笑容,环视整个会场一周,朝着熟悉者点点头,然后问主持会议的分管副市长王明昭:“人员都到齐了吗?”
  王明昭副市长又朝着门口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招手示意。工作人员举起手回答:“除了两个请假的,都到齐了。”
  “嗯,好,”安正阳轻声发话道:“会议开始。”
  王明昭副市长摆弄了一下话筒,翻开旅游局事先准备好的主持词念起来:“下面开始开会,今天这个旅游检讨会是经过市委常委会议讨论定下来的,会议有几大核心主题:一是检讨我们要旅游产业发展上的成功经验以及不足之处,二是探讨如何实现旅游兴市战略,三是研究青岩旅游景区的改革展发展问题,下面逐项进行,首先请市旅游局负责人向会议介绍旅游发展情况。”
  旅游产业发展检讨会,顾名思义可以看出市长安正阳的苦心孤意,希望举办的检讨会能够出彩。旅游局的领导自然也希望在会上把工作展示出来,提出下一步的发展思路,以供领导决策参考,同时获得参会领导的赏识,使自己能够获得良好的政声。
  韩江林一边听着旅游局长念汇报材料,一边假装认真地记着笔记,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会场上的众声相。他发现一些人是真心记录着笔记,这些人是真心崇拜权力、珍惜眼前难得的参会机遇。一些人则挥动着笔头,假模假式地记录着东西,实际上笔记本上或者什么都不写,或者就是随意的鬼画符,或者是心里心仪已久的某位女人或者影星的名字。
  当会议进行到第二项,请参加会议的人一一发表意见,对旅游产业发展思路进行检讨时,这些人绝大部分认认真真地说着自己所谓不成熟的意见。隔行如隔山,有些人对旅游产业发展规律一窍不通,但他们按照领导的意思,珍惜一次难得的发言机会,用诚恳的态度、严肃的语调说着错误的意见,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于这种人来说,你可以否定他的意见,这没关系,但你不能否定他发言的权利。对于他们来说,参加会议并发表看法,这是他工作与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否定了他的会场发言权利,等于否定了他的事业。如果是领导这么干,等于否定了他的光辉前程。如果是同级别的人这么干,将是与他作对,并会受到他的强烈反弹。
  对于应付会议的那一类人来说,他们表现得很豁达。他们洞明了世界,懂得了这个社会的真谛,失去了权力资源的支撑,高明的策略等同于疯子的臆想,不说也罢。于是轮到他们发言的时候,他们或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发表一般般的看法,或者就事论事,率性地发表自己的观点。虽然他们的发言充满了真知灼见,由于这种真知灼见被一种傲慢的外衣所覆盖,自然引起领导的不满,甚至还会把他们视为异己予以排斥。民间俚语说,养虎为患,养狗为伴。说的就是领导对待这种人的态度。与其养一只凶猛有余、野性十足的老虎来威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如养一只没有什么有力量、但忠心耿耿的狗作为忠实的随从和伙伴。
  现代社会一条重要的法则就是,谁主导了思想,谁就控制了社会,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社会的领导权。这一点对于韩江林来说,深有体会。县级以下的官员,重在埋头苦干,要他们总结经验发表看法时,往往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正应了君子纳于言而敏于行的话。市里的机关官员,理论阐述时能够手捧一杯开水边喝边讲,一二三四甲乙丙丁说上一大通,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两个小时。
  “老百姓被政策折腾来折腾去,大抵是因为许多政策是从脑子里出来,没有从社会实践中来的结果。”韩江林在记笔本上顺手写下了这句话,目光淡淡地在会场上扫过,心想:“今天的旅游检讨会要确定旅游发展政策,还要确定旅游景点改革与发展的试点,却没有旅游景点景区的管理员和服务员参与,没有老百姓这些利益相关者参加,而是请了一些与旅游产业发展不相关、毫无旅游产业管理经验的官员来参与讨论、制定旅游发展政策,这样的会议形式看起来是十分民主了,实则偏离了民主的实质。”
  会议主持人要求大家对旅游发展问题谈通、议透,参与会议者轮流发言。会议开到了六点钟,依然没有散会的意思。韩江林见窗外渐渐暗了下来,想瞅一个适当的机会抽身溜走。王明昭副市长见会场上空了不少位置,待一位发言者发言完毕,敲着桌子生气地说:“市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召开旅游产业发展检讨会,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决定我市未来旅游产业发展的方向,影响着我市经济结构的转型和改善,大家一定要畅所欲言,研究出一个合理的方案,任何人不能提前走。”随后招呼会议服务人员:“你们把名单核对一下,哪一位走了的,叫他们必须回来,如果不回来,明天在南原日报上通报批评。”
  韩江林心里正打着小九九,听了这话,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不发言是溜不过这道关了。赶忙在笔记上草拟发言提纲。
  会议开到六点半钟,第二个议题还没有完成,王明昭宣布中间休息二十分钟,随后,会议服务人员给参加会议的人员叫来了盒饭。
  郑亚平看到盒饭送进来,一声怨叹:“老天,一到王明昭主持的会议,中午有免费午餐,下午有免费晚餐,不过,都是盒饭。”
  韩江林本来也想发一句牢骚,说如果把会议准备充分一点,完全可以缩短会议时间。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时是主席台上的人决定一切的时候,自己的任何言论只会产生负面的效应,不产生正确效果的话不说也罢,只是点头回应。
  “我觉得我们的领导干部越来越天真,经常想以会议来改变某一种风气,推动某一项事业,要知道风气和事业都是坚实的生活,会议是一种虚幻的、缺乏实际行动的聚会,尤如一次正规的、需要老百姓花钱的政治沙龙,完全不足以与坚硬的生活相匹配,要改变生活,还得从现实中的点点滴滴做起。”
  “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领导高高在上,都变成了理想主义者。”韩江林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应付他。
  韩江林的妻子不在身边,有盒饭吃倒也省事。刚才有朋友联系过晚饭的事,但朋友聚会得喝一点小酒,打一点小麻将,也费时辰,倒不如泡在会场上,听一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和信息比打小麻将耗时间有意义得多。
  吃好饭,把饭盒丢进了垃圾桶,韩江林上了一趟洗手间,看到会场侧面有一个宽大的阳台,上面搭了一个葡萄架,葡萄刚发叶,发出淡淡一馨香,葡萄架下种了一些花花花草草,他穿过花草,走到铁栅栏边,倚栏眺望南原这座高原城市的暮色。
  在迷蒙的雾色笼罩下,灯火阑珊的城市神秘、诡异,呈现着别样的风情。韩江林被这种奇丽的夜景所打动,迎着徐徐的夜风深深地把高原清凉的气息吸进肺里,心灵与这座城市紧紧地贴慰在一起,心想:“高原的城市夜景并不比江南城市的满江灯火差,人们对满江渔水火趋之若鹜,而不识高原夜景的瑰丽和美妙,在于文化的差异性。”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对高原城市的风情鲜有表达,具有江南风情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或者“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等变成了一种文化的基因和种子,穿过历史融入人们的血液,当人们的灵魂感到空虚的时候,或者怀念一种能够温暖心灵的文化时,就会听着这种文化基因的召唤,不断地在江南水乡古镇间寻找。旅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唤醒人们对于文化的依赖,对于精神家园的不断找寻。何曾几时,像这样极具特色的高原城市,也能够成为人类精神家园的最后依归呢?
  韩江林找不到任何答案,抬头仰望满天星空。这时,一阵细碎的声音从旁边的角落里传了过来,韩江林侧过头,看到两个黑影在低声地说着什么。
  “你们的方案中必须有建设高原最宏大的迪斯尼乐园的规划。”
  “没有,我们从来没有建设迪斯尼乐园的规划,一个小小的高原旅游小镇还不足以与迪斯尼这样的世界顶级品牌挂勾,再说,作为一个旅游人数全年还不到一百万的景区,也不具备建设一座大型游乐场的条件。”
  “不行,你不能对领导发表任何这样的看法,领导需要的是气魄,特别是承担着改革任务的景区行政官员,需要有更大的气魄,不然,景区改革方案将会被枪毙,懂吗?”背对着韩江林的黑影一边挥舞拳头,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坚定地说。
  这不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洪文的声音吗?韩江林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背景,确信就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市国资委主任洪文,韩江林在市政府任副秘书长时,曾经和洪文共事过一段时间。在他的印象里,洪文是一位对工作兢兢业业的好同志,不知这会儿在指导着什么人。对方似乎不敢接受洪副秘书长宏大的建议,态度犹豫不决,说:“我感觉这个规划不贴合实际,好像吹气球似的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洪副秘书长急了,跺着脚说:“不就是说一说规划么,规划落实不落实,领导并不一定认真去看,领导研究决策时只需要你表态,需要有气魄,能够做很大事情,满足他们对于旅游发展的心理渴望,这样才能够把这一项事业交给你,至于以后做得怎么样,计划不如变化,变化不如领导一句话,到时候能够落实计划固然是好事情,如果不能够落实计划,自然有上千种的理由推脱和搪塞,或者换一个领导了,思路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计划不落实反而变成了好事情呢,总之,你把宏大的规划说出来了,领导高兴,达到我们的目的,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情么?”
  先别说对面的人被洪副秘书长说服了,频频点头答应,连韩江林这位旁听者,也被洪副秘书长深谙官场智慧所折服。
  洪副秘书长见对方心悦诚服,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老弟,在领导面前,气魄和勇气第一重要,谁愿意把重要的事业交给一位缺乏勇气和魄力的下属呢?”
  见他们得出了商议已定的意见,韩江林趁他们没有发觉自己,赶紧悄悄转身溜走。两人似乎在说着某一项秘密,韩江林把从青岩听到的议论与两人的密谋联系起来,感觉这里面似乎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与青岩有关。韩江林心想:“自己作为局外人尚且感觉到这里面藏着秘密,‘清江水暖鸭先知’,作为青岩本地人一定能够感同身受,对有可能危及到他们利益的秘密有切身的感受,加上这秘密有可能危及到他们的现实利益,他们才会作出这么强烈的反映吧。”
  当然,在秘密还没有揭开之前,韩江林只能静观事态的变化。
  会议进行第三项,蓝田区政府向华成区长向会议介绍青岩景区的发展情况,以及景区改革试点方案。
  在蓝田区汇报的三种方案中,向华成区长倾向于第一种方案,即成立景区管理局的改革方案。他强调:“在青岩景区发展尚不成熟的阶段,需要政府出面引导,等景区各项管理都走向规范时,再把景区经营权整体打包租赁不迟。”他认为,如果早早地把由政府出资的建设和打造的资源出售给民营公司经营管理,一方面有可能造成景区打造的后续力度不够,形成竭泽而渔的严重后果,另一方面政府的投资没有产生效益就卖出去,造成国有资产和资源的流失,更重要的是,成立景区管理局能够有效地消除景区改革带来的利益分配矛盾,把矛盾消解在基层,给区里和市里的****工作减负。
  王明昭叫青岩镇长对蓝田区汇报的景区改革方案进行补充时,韩江林这才知道,原来与洪副秘书在一起谋划的人是青岩镇长邓建龙。
  邓建龙毫不含糊,把洪副秘书长刚刚面授的机宜发挥得淋漓尽致,提出了把青岩打造成了南原城市旅游发展的龙头旗舰的意见和思路,其中重要一条,就是当市政府把青岩的旅游经营权整体承包给具有雄厚实力的旅游公司以后,必须引进迪斯尼乐园的建设和经营模式,在青岩建设一座南部高原第一流的大型游乐园,把青岩打造成为南原的公园和后花园,改变南原目前没有任何大型游乐设施的历史,彻底改变南原在人们中的固有印象和落后形象。
  任何宏大的理想和目的都能够产生鼓舞人心的效果。邓建龙的话改变了会场的沉闷气氛,会场重新变得活跃起来。人们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屏幕上显示的青岩镇规划效果图上。
  “好,很好。”安正阳第一次发出欢快的声音,这是他参加这次马拉松般漫长的会议以来,第一次脱口赞扬会议发言。他望着宽大的液晶屏幕,提高声音说:“检讨会,顾名思义,就是要检讨我们要旅游产业发展上的失误,旅游兴市战略提了两年,我们绝大多数的部门和官员,还把旅游兴市停留在口头上,没有具体的计划,更无落实计划所必须制订的政策措施,就像我们提出生态文明建设这一战略目标,提了这么些年,既无生态保护之计划,亦无文明发展之目标,更没有为了推进生态文明发展在制度上的设计和体现,缺乏社会管理体系、工业农发展指标体系等具体的目标和任务,以及相关的指标评价体系,使生态文明这一具有现代社会发展内涵的目标,仅仅是一句空洞的口号,用口号鼓劲可以,但以口号来管理经济、推动社会发展可不行,为了推动国学发展,就在广场上树孔子雕像、在马路边刷‘之乎者也’,传统国学就重振了、兴盛起来了吗?不行的,同志们,我们必须以务实的态度,以踏实的工作作风,以严谨的科学态度来对待我们的工作,必须用建筑工人一砖一瓦的精神,用农民种地一锄一犁的精神,搞好我们的旅游规划、建设和发展。”
  安正阳说:“从建龙镇长描绘的规划中,让我们看到,我们的基层干部工作务实,作风朴实,同时很善于学习,能够立足于实际并结合国内外旅游产业发展趋势,超前规划,我看这个规划很符合我们南原旅游发展的前景和目标,计划很好,让我们在徘徊中看到了希望,很鼓舞人心。”
  安正阳市长对规划进行了充分肯定,间接地肯定了青岩旅游产业经营权整体打包租赁的方案。当市长再次要求大家对青岩改革方案进行充满讨论时,受到市长思维的限制,发言的同志只能是围绕方案进行修政和完善,而不再提出批评意见,更没有人提出新的方案。
  韩江林一向认为社会应有更精细化的分工,把青岩的旅游经营管理权整体打包租赁,这是社会分工的体现,他倾向于赞同这一方案,但是,当他想到当地群众的反映,联想到洪副秘书长与邓建龙镇长的一番密谋,使他情不自禁地感觉到在宏大而阳光的方案背后,可能潜藏着某一暂时不为人知的阴谋。
  “市政府副秘书长和一个小小的青岩镇长为什么会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呢?”韩江林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大致判断的是,在官场中,促使人们抱成小团体的动机,如果不是出于升官,那一定是出于某种利益动机。
  安正阳说:“我认为,蓝田区对青岩景区的改革十分重视,所提出的三个方案都具有可操作性,但是第三个方案更为超前和大胆,体现了闯字当先的精神,我们可以这样设想一下,如果成立景区管理局,肯定要抽调或招考一二十号干部进驻青岩,人头工资、办公费用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青岩景区上缴的利税消耗在管理局方面,可能还远远不够,同样,整体打包给民营公司经营以后,景区管理由他们出资承担,经营上缴的利税全部进入国库,这是一笔完整的收入,刚才向华成同志提到的景区建设和利益分配等矛盾问题,我看不能捆绑在景区管理支付这一块来计算,大家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即使青岩不是旅游景区,我们不是同样面临着市镇建设投资、解决民生问题等矛盾吗?”
  安正阳市长的话高屋建瓴,条条是道,参加会议的同志深为市长的分析所折服。
  会议终于在夜里十点前结束,得出的决定是,把青岩镇的旅游产业经营权整体打包租赁给有实力的公司经营,在市旅游局的业务指导下,蓝田区和青岩镇共同承担改革经营管理权的任务。
  安正阳市长宣布这个决定时,韩江林看到坐在对面的洪副秘书长的目光投向邓建龙,四目相对,两人脸上同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第190章 日式温泉浴
  在浓密葱郁树林掩映的温泉池中,身着红色泳衣的性感的女人兰可儿就在对面,背倚着白色大理石,用温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视洪文,神情抚媚,美丽可人。在波光鳞鳞的清澈池水之下,女人白丰韵如玉的长腿像鱼儿一般飘逸。女人把白析的双臂平放在水面上,轻轻搅动着池水,水中那两条耀眼的白腿在洪文眼里模糊了。在泛动的波光下面,模糊的还有一副中年男人的略显臃肿的身体,与女人洋溢着明朗青春气息的身体相比,他臃仲的体态几乎可用老态龙钟来形容了,这让洪文在年轻女人面前少了几许自信,举手投足间变得局促不安、小心谨慎。
  兰可儿眉角稍稍一吊,眉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柔情,甜美的声音略带些儿嗲:“不是早就约好了洗日式温泉浴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小姑娘,害什么羞哟?”
  “没,没。”洪文做贼心虚,目光四下里看了看。
  “不用看了,小芳和他的情人早就在温泉里鸳鸯成对了。”兰可儿笑着说,轻轻把水拊在手臂上,水珠儿从雪白如莹的手臂上滑落,手臂涂了一层凝脂一般,变得银光闪闪。女人又瞟了他一眼,笑着嗔怪道:“你为什么不能靠我近一点呢?”
  “现在?”洪文惊问,
  “怎么啦?不是现在,你还想什么时候。”兰可儿白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取笑道:“你以为泡日式温泉浴都是在晚上?晚上好混水摸鱼?我们才接触多长时间,想浑水摸鱼?还不有到那种地步嘛。”
  洪文脸一热,感觉喉头变得坚硬和干渴。女人的话确实击中了他虚弱的心思,洪文此时的心思是复杂的,心情是紧张的,就像一只猫面对着鱼儿的诱惑,既想偷腥,又怕被人发现。当兰可儿叫他来森林温泉泡日式温泉浴时,他对这种被男人们津津乐道的日式温泉充满了好奇,对邀请他的女人充满了幻想。此时,当他们俩真正同沐一池春水时,洪文发觉所有对于眼前这个神秘女人的幻想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在敞亮的温泉池中,就像女人所说的,他即使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小芳和他的老板情人,没有社会地位,完全可以毫不顾及社会了的流言蜚语。他和兰可儿不同,兰可儿是玉器老板,又是省委组织部陈副部长的情人,任何关于他和兰可儿的流言蜚语都会给他的政治前程带来灭顶之灾,还有可能让兰可儿陷入不必要的泥潭之中。
  看着兰可儿调皮而带几分顽劣的眼神,洪文恍然觉得自己陷入了兰可儿设置的某种套圈之中。明知是圈套,洪文却不能退缩。与陈副部长的情人能够拉上勾接上头,还能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洪文觉得这是在玩钢丝绳上跳舞的游戏,既危险又有趣,同时也有可能潜藏着某种改变人生命运的机缘。从担任县长到现在,他已经有了十三年的正处级经历。刚上任时他自以为具有远大的前程,能够顺利地爬上副厅级、正厅级,甚至还看到副省级的光辉前途向他伸出了美丽的橄榄枝。残酷的现实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他的意志、消融着他的理想和志向。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他的理想像缺乏的禾苗一般,一点一点地萎缩。他就像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刚开始占领了一大片阵地,却遭遇到年龄和岁月这个凶残的敌人不断进剿,他由开始时试图扩张阵地转而变成了费尽心机不让眼前的阵地失守。他接近五十岁边缘了,意味着他的仕途临近天顶板,再也不可能升迁了,于是他转变方向,由谋求政治上的成功,转而利用现有职位谋求更大的经济利益。这个时候,如同想睡觉遇上的枕头,邓建龙向他献上了一个取得经济利益的好主意,尽管这个主意存在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他毫不犹豫地铤身去抓。
  在他感觉财运当头的时候,老天把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送到他面前。他觉得这是命运开始惠顾于他,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情人,使他本来已经熄灭的政治理想重新燃起了火花,不管这火花竟究能发生多大的光亮,他决定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准备好好去放手一搏。像他这样的正处级要登上副厅级,在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那里,不过是举手之劳,要那位菩萨大人开启慧眼,却需要兰可儿去不断地吹枕头风。他十分明白,要情人去给一个男人吹枕头风,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游戏,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完全葬送还存几分希望的政治前途。官场中的洪文就像秋后的蚂蚱,没有退路了,哪里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只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孤注一掷去抓住最后的机会。
  在洪文打尽如意算盘时,他并不知道,在兰可儿眼里,眼前矜持而孤傲的男人不过是她的掌中玩物。她就像一个高明的猎手,明知猎物已在掌中,却并不急于出手。她需要好好地享受用智慧套取的成果,当然,如果时机恰当而且感觉良好,她甚至不惜对眼前的男人玉体横陈,用猎获来的感情抚慰她空虚的心灵。
  兰可儿见男人沉默不语,担心男人过多的思考会让男人冷静下来,理智起来,发现与她一起同行并非阳光大道,而是布满荆棘和陷阱的前程。她懂得让男人糊涂的唯一办法就是叫他们感觉这是一场有希望的爱情,不断地给他们灌迷魂汤。
  “男女之间最恰当的距离是由感情来决定的,我们刚相识不久,你愿意呆在我的对面看着我,欣赏我,说明我们之间的感情,以及由感情来决定的心理距离适宜于这个尺度,所以你离我那么远,感觉舒适而惬意,如果我这时游到你身边,你或许感觉到紧张不安,会感觉到不舒服,是不是?”
  兰可儿一边说时,一边用挑逗的目光看着洪文。洪文避开兰可儿赤裸裸的挑逗目光,心道:“她真是见多识广,犀利的目光像箭一样能够穿透男人的心呢,也要有这样的素质能够攀上省里的部长呢。”另一个念头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知道我当然不会对她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如此是在晚上,面对如此诱人的女人,又在两人独处的环境里,一个真正的男人哪里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包天色胆呢?”
  “高高地吊起我的胃口,或许这正是她的阴谋呢。”他心里这样想,却认为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不相信这样漂亮而乖巧的女人会玩弄阴谋诡计,看着她如池水般清澈的眼睛,他认为刚才的想法是对她清纯心灵的亵渎。
  “在生活中你那么优秀,一定有不少的女人喜欢你吧。”兰可儿在这里小小地拐了一个弯,让一个自尊心受到打击的男人慢慢恢复自尊。男人喜欢或者爱上一个女人,在于他在这个女人面前具备了足够的勇气,敢于俯视而不是仰视这个女人。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则需要仰视,就像男人不会爱上需要仰视的女人一样,女人也决不会爱上自己俯视的男人。
  “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自从结婚以后,我几乎对身旁的女人目不斜视,忘掉了欣赏女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啦。”
  “真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同志。”兰可儿鼻子一哼,用嘲讽的语气说道:“没有七情六欲,我都不知道组织把你们教导成了什么样子,哲学家说,没有****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一个失去了****的社会将是一个失去生命气息的社会。”
  洪文面带惊讶地问:“哪来这样的话?是你编的凡人名言吧。”
  对,兰可儿仰起娇颜,得意地说:“兰氏语录,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一位真正的哲学家说过,伟人并不是比凡人少一点****,他们只是比凡人的志向高远。”
  “嗯,这句话我在哪里看到过,是真正的哲人名家语录。”洪文说着,敬佩的目光中多了几许柔情。
  在一般男人看来,腹有诗书的女人是高雅的,并非受到****的控制,这样的女人不仅值得崇拜、值得交往,拥有这样的女人也是人生的殊遇与幸福。而精于与上了年纪的男人交往的女人,知道他们经历过理想主义年代,思想和情感中带着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要俘获他们的心,一些带着理想岁月痕迹的名言警句是必备的工具。在男人们看来,女人懂得名言警句是素质,在女人看来,名言警句不过是俘获中年男人之心的绳索利器。
  兰可儿得意地笑了笑,问道:“我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小时候我看了很多的小画书,我所知道的名言警句都是从那上面来的,现在做玉器生意,当然更需要读一些介绍古玩知识书籍,地质学方面的书籍,听你的老同学老情人讲,洪哥哥是个好学生,工作后是一个上进的好同志,只是我对这样的好同志心怀好奇,不知道他们的业余时间都拿来干什么?是不是一心都扑在了办公室的桌椅板凳上,失去了普通人的人情趣味?”
  谈到工作,洪文恢复了自信,有几分得意起来:“我三十五岁就当了县长,是南原市改革开放以后最年轻的县长,这个纪录后来才被打破,那个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哪里还有什么业余时间?这种习惯保持到现在,可以说以办公室为家,离开办公室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得了办公室综合症了。”
  “唉呀呀,洪哥是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兰可儿用夸张的语气赞叹道,一会儿假装随意地问:“人家说十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洪哥哥当了这么久领导,一定赚了个满钵满盆吧。”
  “那是清知府呢,我是共产党的干部。”
  “哟,哟,哟,骗谁呢,我是看过有关报道的,我跟你算一算,县里机关加事业单位,有三四十个,逢年过节,每个单位向县长送三五千,一年下来就是二三十万,你当了十年的县长,不就了二三百万了吗?”
  洪文心虚地反驳道:“哪有你这样的算法啊,要是这样,每一个当县长的不就都成了贪官吗?”
  兰可儿眼睛一圆:“这不是明摆着的官场潜规则吗?时下流行一句话,把全国的县长县委书记全部拉来枪毙,肯定会有怨假错案,隔一个枪毙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洪文说:“我当县长的地方是一个穷县,工资发不起。”
  “洪哥不看报纸吗?最近有一个穷县的交通局长,还弄了两千多万呢,更何况县长呢?”
  洪文说:“你吹枕头风的时候,可不能向陈部长吹这个哟。”
  “县长管天管地,难道不要管人家枕头上吹什么风?”兰可儿白了洪文一眼,翘起嘴样装恼怒:“再说啦,如果不说真实情况,岂不是欺上瞒下吗?”
  洪文脸一红,目光落到水平面上。兰可儿胸脯被水面划为两半,紧窄的泳衣湿透了,滑了下去,雪白的胸脯半露半掩。洪文胸口紧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兰可儿明知洪文在打量自己,假装并不知晓,双手在丰隆的胸前轻抹着,随后又把一只玉腿高高抬起来,伸出双手轻轻地搓揉着。洪文看得眼花缭乱,温婉的玉足仿佛一面旗帜在他眼前高高飘扬。
  “看什么呢?”兰可儿放下腿,朝他猛地拊了几把水,温水把他的头浇透了,在他的眼前吊起一道水帘。洪文抹了一把脸,扬起宽大的手掌朝兰可儿猛地推了几推。水浪把兰可儿整个地淹没。兰可儿从水里钻出来,侧着身子向洪文进攻。平静的池水顿时像翻滚着两条蛟龙。两人近距离地对攻,兰可儿脚下一滑,身子整个地倒向了洪文。洪文见兰可儿倒在水里,赶紧钻进水里抱起兰可儿。当他的手搂住了兰可儿柔软的丰胸,兰可儿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默默地依着他站着,之后,默默地板开他的手,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两人都闻到了从对方鼻子里呼出的粗重喘息。当洪文再次把手搂向兰可儿肉感的腰,兰可儿光滑的身子像鱼儿一样溜走了,游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洪文站在水里,像一个初恋的男孩一般不知所措。兰可儿绞着发辫上的水珠儿,眼帘儿抬起瞟了他一眼,说:“刚才我们越界了,请各自退回自己的防区。”
  “为什么不可以改变一种方式?”
  “你想结成战略伙伴关系?”兰可儿笑着问:“得到也意味着失去,但不知哪一种更多,你为此准备好了吗?”
  洪文认真地打量着兰可儿,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为何如此清醒,他无法回避她质询的目光,默然地摇了摇头。
  兰可儿凄然一笑,说:“在男女不正常的关系中,女人会承受更大的社会压力,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为一个女人承担责任,请你谨守自己的疆界和责任,不要轻易越雷池一步。”
  女人的话是似而非,好像向男人敞开心灵,又好像把自己封闭起来。洪文面对着女人发出的不确定信号,不知道该是向女人走过去呢,还是应当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女人的话其实是一个圈套,是一个陷阱,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话引诱男人一步一步地朝陷阱走近去。如果女人这时候急于求成,男人多半会因为恐惧而瞻前顾后,慢慢地认识到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恢复理智。如果女人太柔弱胆怯,男人多半产生同情与怜悯之心,而失去了征服的快感。这两者都会让男人弃之而去,使女人的计谋化为一场竹篮打水的把戏。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丛林小道传来,打破了眼前的宁静环境。两人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淡蓝色泳衣的小芳从树林里钻出,纵身跳进温泉池中间,溅起满池的水花,她转了一个身,高举的手上拿着一只酒杯,盛满红色葡萄酒的高脚玻璃宛然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她用放荡的声音大声说:“美女帅哥,原谅我来搅乱一池春水。”
  见分列温泉池两边的男女瞪大眼睛莫名地看着她,小芳趟水走近兰可儿,伸出玉臂揽着她玉润的脖子,手轻轻在兰可儿背上掐了一下,眼睛却瞟着洪文,悄声问:“池里的鱼油水厚吗?”
  兰可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你得赶紧下放钩。”小芳附在兰可儿耳边悄声说,兰可儿伸手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小芳痛得跳开:“唉呀呀,你是属狗的呀,把我的腿都咬红了,等会儿过去,我的情哥哥会误会我,以为我让你的情哥哥揩了油水,还不得揍我一顿,是不是,洪哥哥?”
  洪文不好意思面对两位女人暧昧的目光,把身子淹进水里,只露一个头在上面。小芳见洪文害羞,朝他飞了一个媚眼,大声笑着说:“孤男寡女同浴一池温水,居然水波不惊,我看你这位哥哥不解风情呀。”
  兰可儿与洪文对视一眼,在这一刹那间的对视中,似乎心有灵犀,两人隔膜的心忽然沟通了,结成了统一战线。兰可儿温温地责问同伴:“什么叫不解风情?莫非要灯红酒绿,莫非要醉生梦死?”
  “非也非也。”小芳扭着身子表现出醉态,把酒杯送到兰可儿嘴边:“你看看,我那个情哥哥,不过是一个老板,同浴日式温泉浴,又是玫瑰花,又是葡萄美酒,简直把泡温泉当成了一次浪漫的约会,你这个情哥哥呢,一个平静的水池里水波不兴,没有美酒也没有玫瑰,爱情不借助一点道具,怎么能够哄托出热烈而完美的爱情气氛?”
  小芳一番话说得洪文脸一阵红一阵白。
  兰可儿替他解围,道:“洪哥哥心里另有情人,我和洪哥哥只是普通朋友,友谊不需要葡萄美酒也不需要玫瑰,只需要平静地交流思想。”
  小芳仰天大笑:“友谊?我赞美纯洁的友谊,但你想让我相信物欲横流的时代,居然在男女之间还存在友谊?男女之间最纯真的友谊不就是最后上床么?这不是人类的本性么?”
  兰可儿拉下脸道:“小芳,你醉了。”
  “我没醉。”小芳挣脱兰可儿的手,向洪文趟过来:“洪哥,我的傻哥哥呀,面对秀色可餐的美人儿,难道你真可以坐怀不乱么?没有玫瑰鲜花和葡萄美酒,难道你没有学会风物长宜放眼量,请来蓝天为媒,白云为帐,和我们的可可公主演绎一场美好的爱情么?”
  小芳把杯子放下,展开双手掬起一把手:“即使没有所有的道具,你也可以利用这一池温水,湿润我漂亮而性感妹妹的心啊,让她的心弄得湿漉漉的,失身在你怀里啊,我的傻哥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啊,是不是要我这个妹妹拉个皮条,帮助你们宽衣解带?”
  兰可儿悄悄地白了洪文一眼,碰到洪文火热的目光时,为了共同的秘密,两人脸上同时浮起不可言传的欢快笑容。
  小芳闹腾了一阵,爬上池边站着,湿漉的身上不断掉下晶莹的水珠,在地上砸出细碎的水花。她弯下腰看着洪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好啦,我走啦,我暂时把好妹妹交给你,看你会不会把握机会了。”说完一边大笑,一边赤着脚钻进树林。她把住一棵树枝,回头说:“我的老板哥哥在温泉餐厅订好了包房,等一会请二位赏光。”
  “去,去。”兰可儿朝小芳挥着手:“刚认识三分钟,就情哥长情哥短的,真不知羞。”
  小芳走后,兰可儿的目光柔宛了几分,洪文宛然沐浴在一池春水里,感觉温暖了许多,心情爽朗通透。
  兰可儿说:“森林温泉推出的日式温泉浴这个项目,其实是借用了男女同浴的名义,在温泉村传统里,也是男女同浴,而且赤身裸体,俗称的洗农民澡,从这一点上看,日本和中国民间的温泉洗浴,并没有什么差异。”
  说到这里,兰可儿拉了拉身上的泳衣:“现在身着泳衣泡温泉,云山雾罩的,是变了味的日本温泉浴吧。”
  兰可儿是社交人士,各种人物各种生活都有所接触,学历虽然不高,但社会生活给她弥补了阅历这一课。像洪文这样的机关人士,年纪轻轻就升了官,走路有人抬着,做事有人捧着,说话有人哄着,便飘飘然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得,其实他们除了公共管理和机关事务方面的知识外,对于社会生活他们没有任何切身感受。他们长期被隔膜在真正的社会生活之外,或者说被包围在一座高墙之内,成为心灵的囚徒。心灵囚徒一旦失去了权力和地位,除了一些有个人爱好的人还能够拥有独立的精神空间而外,很多人待到门前冷落车马稀之后,由于失去精神支撑而很快衰老和死亡。
  在洪文的道德价值观评判里,认为森林温泉开设的日式温泉浴项目违反世俗道德,内心里却对这种违反道德的项目充满了好奇和向往。正是受制于好奇的本能控制,自从兰可儿向他发出泡日本式温泉浴的邀请后,他内心一直对与美女同浴充满了期待。甚至在内心深处,他希望在赤裸裸的洗浴中,能够和美女有一场浪漫的****故事。正因为有此期待,虽然两人一同出浴,而且四周树木掩映,眼下却没有任何发生故事的环境和条件,眼巴巴地盼着的一场温泉浴以没有故事收场,洪文内心深处感到相当失望。
  兰可儿有意无意地扯拉胸前的泳衣,弄得洪文心惊肉跳。兰可儿青春健朗的胴体丰隆饱满,小小的泳衣遮掩不住,丰胸如调皮的小兔一般呼之欲出。在洪文看来,隔着泳衣欣赏兰可儿的曼妙胴体,仍像远隔万重山一般,恨不得兰可儿一纱不沾,赤裸裸地站在他前面。从出任县长时候起,洪文面对过不少的诱惑,有不少女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向他大献殷勤,不断释放暧昧信息,只要他接受,她们就愿意对他投怀送抱、宽衣解带。那时候的洪文怀着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洁身自好,决计不接受任何影响他前程的包袱。当光明的前程渐渐地变得暗淡无光,洪文内心的道德底线悄然发生了位移。站在新的道德栅栏面前时,回头再审视过去的行为,洪文第一次觉得自己曾经那么傻冒,傻得透了顶。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他需要利用手里的权力,好好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兰可儿的出现可谓正当其时,他认为是上天有意送到面前的一个尤物,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已经是省里部长的情人。这有什么关系呢?饭店的碗还可以公共呢,兰可儿作为公共社交人物,除了陈部长,难保说和别的人没有一点关系吗?同一条单行线,只需要错开通行时间,一般不会撞车。通过兰可儿与部长搭上桥、连上线,政治命运出现某种转机,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洪文脑海里呈现复杂思想的时候,眼睛定定地看着兰可儿。兰可儿以为自己的挑逗对男人取了效果,嗔笑道:“眼睛瞪得那么大干什么嘛,你一个大领导,欣赏过的美女还会少呢?或许与她们相比,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皮肤比她们好,更有弹性嘛。”
  这就是女人勾引男人的高明之处,她的体型属于偏胖的类型。男人对于女人的欣赏,场合不同欣赏的角度也不一样,欣赏t台上的女人,男人喜欢她们清瘦飘逸的样子,当模特儿们迈动着跳动的猫步,衣袂飘飘会给人一种飘飘如仙的美妙感受。男人以****的目光欣赏女人的时候,丰腴富态、充满了生命的****和张力,洋溢着青春与生命气息的女人,会对男人产生极大诱惑力。但丰腴之美并非肥胖之美,肥胖会给男人臃肿、呆拙甚至压抑的感觉。女人巧妙地避开了说自己肥胖,强调了青春健朗阳光的特点,自然而然会在男人脑海里产生无限的遐想。
  “美是有诱惑力的,如果我不知道欣赏美,证明我可能失去了某种功能。”兰可儿的暧昧让了洪文了胆,他的目光变成放肆起来,有了几分蠢蠢欲动的意思。
  兰可儿避开他的目光,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反问:“你又不是瞎子,不会欣赏美,你会失去什么功能啊?”
  “不是说欣赏美,而是说欣赏美女,能够面对美女坐怀不乱,除了有高远的目标,视女色为祸害的男人以外,一般来说就是丧失了男人功能的人。”
  洪文直露的话让兰可儿显得很不好意思,脸儿一红,羞涩地说:“我不是医生,不体检怎么能够知道你丧不丧失功能呀。”
  洪文知道兰可儿装痴,正想说一句什么。兰可儿抢着说:“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伟人并不是比一般人的****少,而是他们心怀高远的志向,皇帝、政治家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或者有几个情人呢,怎么会视红颜为祸?”
  “那是他们嘴上说的红颜为祸,行的则是享受红颜艳福呢。”
  “哪只老虎不吃肉,哪条猫儿偷腥?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了叫老虎不吃肉,猫儿不偷腥,不是用铁链儿拴,只是给他们办培训班,叫他们改变饮食习惯、改变本性,真是比傻儿师长还傻的傻冒。”说完,她自觉有趣,格格格地大笑起来。
  洪文也笑了起来,夸奖道:“你指桑骂槐呢,但说透了问题的实质,非常经典。”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兰可儿有几分得意。
  洪文心想:“当局者高瞻远瞩,把握全局,并不迷,而是受到各种利益集团的牵制,在各种利益集团的搏弈之下,最靠近决策层的利益集团对利益分配拥有了话语权,最需要保护的弱者利益在这种搏弈中被牺牲掉了。”
  “笑得那么甜美,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呀。”小芳披着浴巾走了过来,夕阳把余辉洒在她身上,闪动着眩目的光辉。她的情哥哥马老板很是知趣,离着池子远远地站着。小芳见两人没有动,调侃道,还窝着不动啊,是不是恋恋不舍啊,要是还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晚上还可以开一间房,在房里洗鸳鸯澡,天不知地不晓,你们可以亲个够爱个够。”
  “亲个狗,爱个狗哈。”兰可儿笑着摆出威胁的姿式,要她身上拊水。小芳跳跃着跑到马老板身边,挽着马老板的手臂边走边高声唱道:“让我一次,爱个够,没有别的追求。”
  洪文知道今天没有戏了,坐在池沿上,说:“走吧,别让他们以为我们有什么故事,整出一段桃色新闻。”
  “你那么害怕桃色新闻,为什么还敢和我温泉同浴?”
  洪文看着美丽的兰可儿,心想:“你就是问题的答案,还要我说什么?”
  兰可儿说:“等等,我还没有泡够,还想再呆一会。”
  说完把身子溺进池水里,像鱼儿一样在水底游着。透过折射的水波看着兰可儿的身影,在红色泳衣的衬托下,她裸露的身子显得雪白而灵动,像一条往来自由的鱼,洪文的心底忽地窜起一团火,整个身子都被这团火点燃了。
第191章 盛宴
  当两人站在森林温泉大厅里,两相对视已经心有灵犀,眉色间神色飞扬。
  兰可儿纤指的手指轻轻地勾了洪文的手心一下,洪文得到呼应,心猛地跳动起来,呼吸变成紧张急骤,手指不自然地像蛇一般紧紧缠住了兰可儿的小手。那种温润柔软的感觉对洪文来说,仿佛小时候手里捧着刚出生两三天的毛绒绒的小鸭子,心儿整个被一种怜悯和亲切的感情包围着,仿佛在手心里护呵着一个生命,捧起的不仅是亲切的感情,还有责任。他真切地体会到人们常描绘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心怕融了”这种特殊而细碎的怜爱。
  洪文恍然如在梦境一般,两人走出人们的视野,从林荫道走向餐厅时,洪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兰可儿转过身来,睁大双眼定定地逼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心给掏出来晒一晒:“怎么,害怕啦?”
  洪文拼命摇着头否定:“不,不,不,能够牵着这么美丽的女郎的手,我感觉好像做梦,怕梦一醒,握在手里的梦一样花飞花散。”
  “哦,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掉吧。”兰可儿说:“花飞花散,手留余香嘛,你担心什么呢?”
  兰可儿的话让洪文心里顿时一紧,心儿提到嗓眼上。
  兰可儿摇了摇他的手,问:“怎么啦,手心都冒出汗了?社会上流行一句话,握着小姑娘的手,好象回到十八九;握着情人的手,一股暖流上心头;握着小姨子的手,后悔当年握错手;握着老婆的手,好像右手握左手,你握着我的手,是握着朋友的手,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兰可儿把两人目下的关系轻描淡写为朋友关系,洪文心里又是一阵失落,手从兰可儿的手掌滑落。兰可儿宽和地笑笑,重新拉起他的手,问:“怎么啦,我们只要放年轻心态,朋友间像小朋友一样纯洁地拉拉手,用不着紧张得像见不得人吧。”
  “是。”洪文木然地回应道。
  兰可儿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床枕,我们能够手拉手少说也要修百年的道行。”
  兰可儿把手拉手看成一种缘,这让洪文感觉稍为轻松了一些,当他们手牵着手走进餐厅里,小芳带头鼓起掌来,热烈而欢欣地说:“欢迎我们的金童玉女临凡。”
  “咄,青梅竹马呢,还金童玉女。”兰可儿把洪文带到首席,拉出椅子让他坐下。洪文坐下后,兰可儿在他侧边坐下,洪文说:“可儿是玉女,我可是老童了。”
  小芳瞪大眼睛打量兰可儿,又看看洪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洪哥哥正是虎狼年纪,在玉女眼里比金童更要值钱。”
  大家轰然大笑,都说小芳会说话。马老板站了起来,先向朋友介绍了洪文,说:“这位是洪老板,他是我们的领导,过去当过县长,现在升到市里当官,洪哥十分仗义,以后有什么事情,洪哥是帮得上忙的大后台。”
  马老板故意隐瞒洪文目前的身份,等于为洪文此时携美女同行的行为打掩护。他介绍朋友说:“这两位都是我的哥们兄弟,也是生意合作伙伴。”
  伸出手示意靠近洪文的左手边坐着、身着笔挺西装、坐姿端正的朋友说:“这位张老板从事图书批发业务,掌控着南原民营图书批发市场差不多一半的业务量,也是我的大客户,衣食父母。”
  张老板反驳道:“马哥,说什么呢,生意合作伙伴怎么拉上衣食父母了?”
  马老板指着身着运动服、模样有些粗犷和野性的朋友说:“这位是承包公路工程的朋友,和我一样姓马,我们在一起时,习惯叫他老马,我们都姓马,因此与公路有关,都命苦,但老马识途,生意做得比我好。”
  马老板的话惹得大家又一阵笑。老马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小马老板是后生可畏。”
  兰可儿说:“物流生意可是大生意,又不要你肩挑背驮,真的苦了你了?要是你真的是肩挑背驮的苦命人,我还舍得让我的好姐妹跟你受苦?”
  马老板看了兰可儿一眼,说:“明人不做暗事,我是直人,喜欢把话往明处说,要我还是做肩挑背驮的生意,我也养不起你这位漂亮妹妹,是不是,洪哥?”
  官场中人说话绕山绕水,绕十八条道仍然不知他要表达什么,洪文受到此种风气的熏染,虽然觉得马老板的话有些刺耳,心里却喜欢马老板的直爽性格。他打量身着运动服的老马,觉得并不怎么样,倒是身旁的张老板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掌握着南原民营图书批发市场一半的份额,看来很有些实力,神态上也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洪文站起来说:“我坐首席怎么好意思呢,还是请张老板坐首席。”
  洪文这么一谦让,几个人顿时着了慌,忙说:“洪哥是我们的领导,管我们的官,你不坐首席谁坐首席?”
  洪文说:“什么领导,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在坐的各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兰可儿正色道:“我可不是你的衣食父母,我要是你的父母,我想和你进一步发展一点什么关系的机会和空间都没有了,我可不想与一个没有想头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几个人都为这话鼓掌,说兰可儿伶牙俐齿,就是会说话。这话却惹出了洪文的一点醋意,瞟了低眉顺眼的兰可儿一眼,心想:“你不是陈部长的情人吗,怎么还有意无意地释放暧昧的气息,看外表你不是一个轻浮女子,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几个人说着话,服务员依次把菜端了上来。马老板说:“温泉餐厅偏远,没有什么好菜,可儿说你喜欢吃野山羊,我就点了一个野山羊火锅做主菜。”
  洪文一愣,看着兰可儿扪心自问道:“我什么时候跟她说过喜欢吃野山羊了?”兰可儿伸手轻轻拍了拍洪文的腿,说:“服务员,倒酒倒酒,在坐的都是南原各行道上重量级人物,只有小芳咱两姐妹人微言轻,以后还需要在座的各位哥哥多多帮助,提携。”
  马老板说:“兰可儿是藏富不露,原来是做古懂生活的,据小芳说,最近兰可儿跑缅甸做玉器生意,大赚了一笔。”
  洪文第一次听说兰可儿从事的职业,心道:“难怪兰可儿懂得这么多,原来是做古懂生意的。”虽然知晓兰可儿的职业,眼前的兰可儿仍然像雾像雨又像风,越发的扑朔迷离。
  张老板说:“从事古懂生意需要很多知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又敢涉足玉器市场,玉是赌出来的生意,你敢到缅甸赌玉,真是让人佩服的奇女子了,以后有洪哥这样的靠山,可儿的前程不可限量。”
  兰可儿被张老板夸赞,羞颜满面,淡然地说:“我哪里是做什么古董生意,不过是早先卖了几只破碗,被小姐妹吹成古董生意了。”
  兰可儿说的是真话,但她说话的语态却让人对她佩服有加,风光很快盖过了洪文,成为席上注目的焦点。兰可儿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她又很善解人意,一边应付着男人们对她的吹捧,私底下却忘不了轻轻地捏一把洪文的腿,让他感觉她是随时注意着他,心儿放在他身上,与他心心相映,声息相通。
  酒倒上来,洪文看酒杯有些大,担心喝醉了在兰可儿面前失态,说:“换小酒杯吧,喝起来好下肚,顺畅一些。”
  马老板说:“在座的都是姐妹弟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说敞亮话,敞亮胸怀喝酒,按照老规矩,三碗不过岗,也就是每人提议三杯。”
  洪文也知道三碗不过岗的规矩,前面每人喝三碗或者三杯,三杯以后尽开颜,席上方才可以自由找对子。规矩到这里演变成了每人喝三杯,洪文估量了一下杯子的量度,大概在八钱左右,每人提议三杯,在座六个人就是十八杯酒,一轮下来也就有了一斤多酒。默思到此,洪文的头一下子变大了,说:“我看还是按照一般的规矩,由主人家提议三杯,然后我们自由结对,最多每人提议一杯。”
  老马调侃道:“女士都不怕,难道洪文公公还怕兰奶奶吗?”
  “女士天生两个酒窝,每个酒窝装半斤酒,就是一斤酒的量。”
  两位女士不理会他,都说由主人决定,洪文只得从众。马老板提议端起酒杯提议第一杯,说:“今天有幸认识洪哥,这一杯敬洪哥和在座的兄弟姐妹,希望以后大家相互帮助,共同发财。”
  马老板提议了三杯,洪文只能跟着一杯一杯地喝。三杯酒下肚,肚子开始发热。再看兰可儿,酒已经上了脸,她站起来拿起洪文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喝点汤、吃点菜打底,放松精神喝。”
  洪文看了兰可儿一眼,酒上了脸的兰可儿艳如桃花,分外妖娆。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关怀了,洪文端起碗喝汤,一股暖流直到心里去。
  大家吃了一点菜,马老板提议由洪文提议喝酒。洪文说:“按顺序来,左发右顺,右发左顺。”
  张老板说:“咱们还是左发右顺吧,小芳妹妹是小马老板的红颜知己,算得半年弟妹半个主人,由主人提议合情合理。”
  老马说:“什么半个主人呢,有身份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妾还可以递补为妻呢,算不得主人么?小芳弟妹就是主人,由主人提议喝第二轮。”
  小芳媚眼纷飞,依着小马老板说:“老公,我算得上主人么?”
  老马接话道:“老公都叫上了,还算不得主人么?”
  洪文抬头看小马老板,啃着羊脚乐呵呵地笑。兰可儿担心洪文接受不了他们的做派,小声说:“都是酒后玩笑,当不得真的。”
  洪文捏了捏她的小手,暗示可以接受这样的情形。他在心里想,世风江河而下,眼下普遍都是这样的情形,他不接受又怎么样呢?实则在他内心深处,还挺羡慕马老板和小芳这种无视世俗,无拘无束的快活。
  洪文提议的三杯喝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席上最清醒的人。这时他才明白,他们这么喝酒,并不是他们酒量有多大,而是他们喝酒的方式与官场中人完全不同。如果用战争比喻喝酒,官场中人喝酒打的是正规战争,一招一式都讲究章法,打完之后还要写总结报告,也就是喝醉了形象也不能倒;生意场中的这些人喝酒是游击战争,不讲章法但讲究喝出感情喝出生产力。官场中人喝酒为了保持姿态,只注重形式,不讲到口到肚,好比使用的子弹是国家的资源,不怕浪费,朝天打朝地射只要整得痛快就行,于是采取什么洪湖水,浪打浪,或者喝酒的姿态潇洒完美,酒却从肩头滑过,全部泼到后面的地板上。生意场中人喝的酒是自家的酒,喝下去的每一滴都是粮食,节约的每一滴都是自己的血汗,每一杯都绝对地到口到肚。官场中人喝酒讲的是形式,生意场中人喝酒讲的是感情。
  洪文此前喝酒好像是为了完成任务,就好像面对着敌人占领的山头,一个一个地艰难攻打。喝到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占了上风,完全有能力控制场面,在张老板提议的时候,他完全放开了喝,见兰可儿不胜酒力时,他趁人不注意,主动接过酒杯,张大嘴潇洒地灌了进去。
  “谢谢你,洪哥。”兰可儿抬起耷拉着的眼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身子朝他靠了过来。洪文忙伸手搂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栽倒,埋怨了一句:“不能喝就不要喝了,行不?”
  “喝,不能喝也要喝,对朋友咱们要真心,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感情。”兰可儿醉态可掬地笑唱:“你喜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
  张老板树起大姆指道:“喜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好,够朋友,我提议喝酒,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
  等到老马提议喝完时,张老板和他露出了本性,满嘴的酒话粗话。小芳担心他们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对小马说:“你这两位兄弟不是来泡温泉的吗?你让服务员带他们到温泉去,让他们醒醒酒。”
  小马酒醉心里明白,结了帐后,掏出一百块钱给服务员,说:“小妹,你请两位哥哥来,把两位送到温泉去醒酒,这是小费。”
  小妹接了钱,果然去叫了两位服务生来,把两位醉汉架了出去。
  洪文说:“他们醉成为个样子还泡温泉,不怕出什么事吗?”
  小马说:“别担心,只要口袋里有钱,森林温泉对醉汉有特殊服务的。”
  小马这么一说,洪文顿时明白过来,明白这正是森林温泉的日式温泉浴。
  兰可儿伏在桌上,小芳摇着她,叫道:“可儿姐,曲终席散,我们打狗散场。”
  兰可儿猛然惊醒,想站起来,身子却朝小芳倒了过来,小芳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两个女人倒成了一堆,却乐得快活地格格大笑。
  洪文拉起了兰可儿,小马拉起小芳。小芳满身娇态地把整个身子挂在小马的脖子上,转过身对洪文说:“洪哥,我姐妹都走不动路了,我把自己交给我的小马哥,把好妹妹交给你了。”
  洪文双手伸出去扶住兰可儿,兰可儿软绵绵的身子像依风杨柳,东倒西歪,弄得洪文手足无措,想叫两人帮忙,两人却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摇摇摆摆亲亲我我地走出了餐厅。洪文没有办法,只得搂着兰可儿跟在他俩后面。两人也不避嫌,搂着一路走到了宾馆大厅,这可难坏了洪文,扶着兰可儿进退不是。抬头见天已经黑透了,森林温泉里没有了回城的车,只得扶着兰可儿跟进了大厅。小马开好了房,回头见洪文扶着兰可儿走了进来,随手把房卡摔给他。
  小马和小芳帮忙把兰可儿扶进了房,几个人合力把兰可儿放在床上,兰可儿身子歪在床上,嘴里哼哼叽叽的念叨不停。
  小马还想坐下来吹一吹,小芳一边招小马使眼色一边用手示意。小马懂了她的意思,站起来走到小芳身边。小芳笑嘻嘻地说:“洪哥,女人不醉,男人没有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今晚的机会哟。”边说边拉着小马往门口走。
  “小芳,请等一下。”洪文急了。小芳不理会洪文的叫喊,说:“可儿妹今晚就交给你了,明天你可要归壁归赵,要是损坏了一根寒毛,小心你的头。”
  洪文给兰可儿盖上被,找到热水器烧开水,然后在另一铺床上坐上,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兰可儿,从背后看过去,她宽大而浑圆的臀部张显着女人的性感和魅力。洪文观察了一会,喉咙燃起一团干渴的火,他压抑内心骚动的欲望,把目光从女人身上收回来投到电视上。
  旁边床上折腾声起,洪文回过头,见兰可儿的身子像被什么蛰了,不停地扭动,双脚相互搓着,一只鞋子掉到了地上。洪文帮她脱掉了另一只鞋,把她掉到床边的双腿搂起来,准备放到床上去时,他的脑子忽然走了神。想起了她雪白的双腿在水里晃动的样子。洪文欣赏着怀里女人修长的腿,虽然被牛仔裤严实地包裹起来,仍然呈现出美妙而流畅的曲线,小腿饱满而壮实,匀称而有力,大腿青春健朗。洪文喉头动了几下,当他把女人的腿用被条盖起来时,他看着双目微闭,似笑还嘻的女人漂亮脸蛋轻轻一声叹息。
  他终于能够和她单独相处,同居一室。眼前她却昏昏沉睡,他第一次觉得与她之间的心理距离是那么的近,仿佛触手可及。当他欣赏着她的娇颜时,觉得她是那么的娴静和美丽,离他是那么的遥远。
  酒后干渴难耐,他洗净了房间的杯子,倒了两杯白开水。端着冒着蒸气的白开水,洪文想到了君子之交如淡水的话,他和眼前的这位女人的交往,是不是有些浓稠了呢?有人说,夫妻就像白开水,没有激情但可以长饮;情人就像烈酒,可以偶尔豪饮却不能经常饮用。
  洪文正在胡思乱想,兰可儿又在床上折腾起来,身子扭动如蛇,双手不停地在胸前乱扯乱抓。洪文心想她是酒后身子干渴了,端起水杯走近前去。兰可儿感觉到他的临近,一只手挥舞着拒绝他走近,一只手狠命地扯着衣领。洪文上前抱住她,帮她解开了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兰可儿用力一扯,一排衣扣应声而脱,身子一个翻滚,一只手从衣服里挣脱出来,她感觉舒服了一些,神情也变得安静了。洪文看着她粗犷野蛮的动作,心里觉得好笑,道:“真是一个野蛮女友。”
  见衣服卷在她身上,怕她不舒服,上前悄悄地抬起她的手臂,把外衣从她的身上后抹掉后,她丰隆的胸缺少了外衣的约束,像活泼的小兔子般蹦了出来,虽然还有胸衣遮掩,绽放的银色肉光点燃了男人的欲火。洪文血往头上涌,一阵眩晕。
  健康而强健的兰可儿注定是不安分的,安静了不到两分钟,她身子一个翻滚,双手放到腰间,把裤子一把抹了下去,然后踢踏着双腿,连同脚腕上的牛仔裤一同摔到地上的,还有粉红色镶边裤叉。洪文走过去帮拣起裤子,飘溢的女人肉体暖香直窜到洪文心里去,他听到了肋骨吱嘎吱嘎折断的声音,一头野兽从他心里被释放了出来,在他胸口里又撕又咬。
  “水。”女人大声喊道,双手往空中抓扒。
  洪文赶紧扶起她,把满杯的水送到兰可儿的嘴边。兰可儿咕噜噜猛灌一气,溢出的水滴进了她深沉的****里。兰可儿喝完水,舒畅地叹了一口气,推开水杯后把手在胸前抹了几下,抬起眼皮看了洪文一眼,问:“你是谁啊,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啊。”
  不待洪文回答,她反手解开了胸衣。丰隆的乳房得到了解放,像两个富有弹性雪球一样弹了几弹。她对洪文飞了一个调皮的媚眼,光滑的身子像鱼儿一样挣脱了洪文的怀里,像一把打开的扇子一样在床上展示。还没待洪文看得明白,她格格格快活地笑着把扇子猛然收卷起来,顺手用被条把自己雪白的胴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当她把头朝被里钻出来,脸上挂着的顽劣笑容就像一个魔鬼,把男人心里的野兽从笼子里释放出来。洪文再也装不出君子姿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两下把身上的衣服抹得精光,钻进了女人的床上。女人感觉到了他的侵入,紧紧地按住被头保护着自己。两人僵持了一会,酒后的女人体力不支,眼看着阵地将在失守的时候,忽在掀开被条,像一只凶猛的狮子一般手舞足蹈,抵档着他的靠近。
  在男人眼看着企图无法实现,准备选择败退时,女人突然停止了抵抗,像一头温顺的小狗一样钻进了男人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男人,嘴里不停地说:“哥,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的温情点燃了男人的欲火,张开双臂把女人搂进怀里,身体像被充了气的热气球般膨胀起来。男人充满欲望的手不停地在女人身上滑动,女人表现着一种本能的拒绝。她一边退避一边迎合,就在这种半推半就中,两具着了火一般滚烫的肉体像磁铁的正负极,在强烈的力量吸引下,贴得越来越紧。
  忽然,女人光滑的身子像泥鳅地样从男人怀抱中滑开,像一把白扇一样重新打开。男人在慌乱间乱了方寸。女人的双眼含情默默地看着他,鼓励着他,灵巧的手给他暗示,他重新拥女人入怀。两人贴慰在一起时,初次的不适让两人一时间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等到男人终于进入了女人的身体,女人像被大黄蜂狠命地蛰了,身子仿佛因为疼痛猛然间蜷缩起来,男人吓得即将退缩的时候,女人用力地搂紧他,附在耳边鼓励他:“进来吧,进来吧,你只要喜欢就好好要吧。”
  精神振奋的男人扬帆挺进。女人娇美的脸宛如一枝桃花春带雨,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痕。那是向一个陌生男人献身一刹那间的记忆。此时此刻,她仍然有些扭捏和不适,但她尽情地敞开胸怀。女人柔情似水样子呈现出别样的风情。但他对她的侵害是显而易见的,她眼角挂着泪,脸上仍然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她不停地呻吟着,那种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女人痛苦的表情大大激发了男性的征服欲。在女人丰隆宽厚的肉体上,他狂野的内心欲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得到了释放,不再受到约束的心儿就像骑上了雄壮的野马,在青草丰茂的原野上纵横驰骋。
  忽然,平静大地倾刻间化为一片波涛汹涌的海,他用力控制着风浪中的小舟,不让小舟在波浪中倾覆。一阵狂风带着海啸迎面吹来,把轻盈的小舟推上波涛之间,当小舟从波涛跌落时,海面风平浪静,有如沉寂的大地,万籁俱寂。
  一串凄厉的鸟鸣划破夜空,绵长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从敞开的窗子里钻入梦中人深沉的梦境里。
  洪文睁开睡眼,发现一只温暖的香臂横在胸前,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轻轻把女人的手臂从面前移开,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夜光,打量着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昨晚发生的影像如潮水般地重新涌现在他脑海里。一阵寒意钻进了洪文了心里,身子一个激灵跳下床,眼睛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踮着脚轻轻踱到窗前。
  窗外透进来的清凉夜风让洪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双手抱肩,然后顺着手臂不停地搓着。他不知道床上的女人酒醒过后,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会不会暴跳如雷,会不会把他对她的侵害告诉省里的陈部长。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他就死定了。为了一场不该发生的性爱,葬送还有一丝希望的政治前途,太不值得了。他开始埋怨自己的草率和无知,为了一次性爱而承担如此大的风险,倒不如就近在宾馆里花钱****,随便花几百块钱叫一个小姐陪一个通宵,够他折腾和享用一夜。虽然****也会承担一定的风险,如果不是有预谋的政治陷害,对他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来说,扫黄警察即使抓住了他,最多也会私了,而不会对簿公堂,因为对簿公堂对谁都没有好处。
  洪文正在想入非非,床上的兰可儿轻轻翻了个身,迷蒙的夜光映着她皎洁的脸,如藕一般白嫩和可人。洪文身子发冷,他轻轻关上了玻璃窗。待他转过身时,屋里弥漫着的馨香缠绕着他,钻入五脏六肺,如丝如缕。
  “真香啊。”洪文一声叹声,像狗一样抽着鼻子,发现香源来自床上的女人。他走到床边时,香味更加浓酵。洪文在小说中读到过女人身体发出奇异香味的例子,没想到今天他能够有这样的桃花运,把身带异香的女人拥入怀中。
  面对女人洪文心惊胆颤,后来倒底抵挡不住女人弥漫着异香肉体的诱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尽情地享受一回到手的尤物,等女人酒醒之后是祸是福再说。洪文轻轻揭开被靠着女人躺下。女人的身子触到他冰冷的身体,蜷了一下,洪文吓了一跳,摒住气息不敢再动,轻轻地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是晚上两点过一刻,洪文忽然有一种长夜难挨的压抑。
  手机上有十多个电话,又有几条短讯,洪文奇怪手机有那么电话打进来,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再查看了一番,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机弄成了无声。
  邓建龙打电话他不接,又连续发了三条短讯,第一条内容“事急,请速回电话。”隔了十多分钟,又发了第二条“青岩旅游经营租赁权公开拍卖在即,那边的事情搞定没有?”第三条则长一些“青岩旅游经营租赁权拍卖已经出现了实力较强的对手,有管理经验比较成熟的旅游公司和旅行社出面竞争,对手唯一的弱点是注册资产最多的一家只有四千万元,没有达到市长所说的一亿元以上的要求,但难说他们后续资金跟进,离报名的最后期限只有最后一个星期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必须在两三天内搞到资金和代理公司,否则,我们创造的这个天大机会只能拱手让给他人了。”
  洪文心里发急,反复把这条短讯看了两三遍,然后又默默地看了旁边睡着的女人一眼。她伸展在外的玉臂流泛着星光的清辉。女人虽然算不得可以梦里寻觅千百度的美女,但丰腴得体,身上洋溢着青春火热的气息,这足以让任何男人激情燃烧,在她身上挥洒爱情。她的皮肤如凝着一层脂,如温玉一般玉润光洁。更让他恋恋不舍的是她的温暖,她的激情,宛然可以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次一次把他推向风头浪尖,让他体验着弄潮儿般快慰平生的感觉。和女人一番云雨过后,他身上有每一个细胞都如同从温泉中沐浴一遍,浑身通透。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找到如此酣畅淋漓的感受。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懂得男人、特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能够拥有女人的条件只有金钱和地位。在利益至上、物欲横流的时代,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玉体横陈的唯一条件就是金钱,或者可以换来金钱的地位。论地位他与省里的部长相差一大截,唯一能够与之匹敌的就是金钱了。“谈情说爱?”就像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一样,****也不过是情人们上床以后的调色剂而已。床上翻雨腾云的场景结束了,这个调色剂放到阳光下,也就黯然无光了。
  无论从要保住眼前的地位,或者图谋更上一层楼,还能够有呼风唤雨的机会,他必须得有钱;如果想继续拥有眼前的女人,让她愿意今后继续与自己同床共枕,他必须得有钱。在过去很长的机关岁月里,洪文是耻于谈钱的,高远的志向所形成的高尚人格,使他羞于谈论金钱名利。何曾几时,高远的志向像失去翅膀的天鹅,掉到地上成了一只丑小鸭。他开始接受了人们的吹捧,接受了人们逢年过节的馈赠,特别是他和肖方军、邓建龙一起从澳门赌场出来时,他们终于醒悟过来,这个世界原来是由资本、地位等所构成的综合实力主导的。可惜他省悟得太晚了,在县长任上,他还没有筹措到足够的金钱去换取地位,就淡然离任。到市政府任了一个副秘书长,终于有所醒悟,后来采取了一些策略,终于获得了兼任重要部门领导的职务,为此他非常庆幸那一次的澳门之行,如果没有在赌场里交纳的十来万元学费,他或许仍然只是一个做事有份、利益无份的副秘书长闲职。
  如果没有欲望,从过小日子来说,他当官这些年筹积的近百万存款足够让他丰衣足食了。然而,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立志办大事不立志做大官、完全按照领导指示办事的好干部了。不立志做大官,屁话,当了大官的人这么说是糊弄人,因为别人不做大官,没有竞争对手他可以安心把官做到老,而后由他们的子孙后代递补。洪文原来是崇拜权威的,自从以现实主义者的目光看待社会以后,他心里已经没有了权威,先前的权威已经被金钱和地位所取代。先前他崇尚伟人的人格魅力,现在每每见到人们谈论人格魅力,洪文都会斥之以鼻,屁,人格魅力几两纹银一斤?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他们千方百计谋划的青岩旅游产业经营权租赁每年将有几百万的进项。就像面对一座金矿,他们刚刚铲掉覆盖的泥巴,露出了金矿刺眼的光泽,立即有人跃马横刀上前抢夺了,他自己仍然没有准备好,怎能够心里不急呢?
  收购华天科技公司的事情他已经叫弟弟洪武出面办理。弟弟在商场上滚打多年,老成持重,而且华天科技公司的开价并不高,估计这一块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严重的问题却出在他的手上,最有把握的事情却变成最没有把握,正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话。
  国资抵押贷款手续每一项都已经进行完毕,正要送到陈行长手上签字,贷款马上就可以打入洪文指定的秘密帐户。陈行长在前一天被调离岗位,出任省行的办公室主任。这一任职也是为了调虎离山,陈行长屁股都还没有沾上省行办公室主任的板凳,随即被省纪委双规,据说案情十分清楚,不到一个星期即移交检察机关。在不到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在洪文看来仿佛做梦一般。
  牵涉到陈行长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建行信贷大厅设立了一个服务部,安排了一位大堂经理,这位姓宋的姑娘姿色出众,堪称南原一枝花。想起这事,洪文脑海里浮现出那位亭亭玉立、举止得体的美女影像,暗地与眼前的睡美人作了比较,眼前的所谓美人,只能及她的十分之五六分呢。陈行长被双规以后,宋美人找到陈行长的父母商议,要陈家父母答应陈行长先前答应她的诸多条件。陈家父母自然不可能答应她什么要求,宋美人从陈家回到自己宿舍,从楼顶跳下身亡。这事刚发生在前天,昨天南原都市报登载了消息。人们这才发现,原来从楼顶跳下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她肚子里怀着的已经五个月大的孩子。坊间批评这位女人,漂亮的外表下长着一个木脑子。要跳楼也得在陈家跳,还能够让陈家拿一些钱来赔偿养育自己的父母。
  先前,陈行长叫那位美人来陪吃过一次饭,宋美人眼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现在想来,美人冷眼的内涵与早已和陈行长有勾搭有关。与宋美人初次给洪文留下的冰清玉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相比,他还是喜欢眼前这位热情、泼辣,洋溢着浓稠的生活气息女人。这叫罗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陈行长走后,贷款申请和报表送到了主持工作的副行长手里。副行长姓牛,人们都称他为牛毛。这当然不仅说他手里掌握的钱多如牛毛的意思,而是说他尽管钱多,仍然雁过拨毛,对向他申请贷款的人要钱要物。如果从他多如牛毛的身上拨毛倒好,不会有什么大损失,贷款人都是手头紧需要钱才贷款,再要送点礼或者拨点毛什么的,简直就像在鹭鸶腿上刮精肉,亏得他老先生敢下手呢。按照行规,洪文要弄这么多贷款,少说也得给他一两百万。这与贷款计划有了改变有关。
  原来洪文只是想把贷款用于周转一下便还回去,市长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市公产办准备投资的项目资料,安排有关部门拟定了一个投资计划,要市公产办进行投资。知道公产办押抵贷款比较方便以后,还增加了一个五千万的市民族工艺博物馆建设项目,要公产办先行投资,待项目建成以后,再由市政府进行补贴。
  一个假项目弄假成真,搞得洪文十分被动。他也不好追究是谁透露了消息,因为市里有这种要求,他正好搭上这趟便车的掩护,暗渡陈仓,利用贷款打时间差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洪文把两亿元的贷款手续与项目资料分开,资料的整理他要求办公室出面处理,而贷款的事情则由他自己处理,他从管理员手里要到国有公产财权证书后,直接向银行提出申请。这么真真假假地把水搅浑,他才能够不声不响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等那边的事情办成,贷款资金回过来又成了项目投资。
  一个伟大的计划眼看着落实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中途闹出这么些事情来。
  生意还没有做成,先丢了一两百万,这生意还有什么搞头呢?洪文很是懊恼,不肯爽快地出钱,报告已经卡在牛毛手里好几天了。
  “万事开头难。”洪文面对诸事缠身很烦,感慨了一句。他本想给洪武打一个电话,询问他并购华天公司的事情。并购华天公司虽然是分两步走的同一盘棋,但即使贷款没有弄下来,竞争不到青岩的旅游产业经营权,华天公司旗下目前有几个从事it研究的高手,当前虽然暂时处于事业发展的低谷,一旦穿过这个低谷,将具有不可限量的发展前途。因此,洪文把并购华天当成一步必走的棋。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心想这个时候打电话,除了吵醒弟弟睡觉以外,对于推动事情的进展并没有任何好处。他放下手机,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默默地点着抽了起来,想借助烟清理和排解纷繁的心绪。
第192章 星光灿烂
  香烟的星点闪光映衬着洪文脸上的笑容。思考了半天,一个清晰思路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他拧熄了烟,坚定地说了一句:“对,就这么干。”这话表示他对于这个计划拥有了十分把握。
  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现在已经看见了兔子,再舍不得下一些本钱,肯定不行了。洪文决定对争取贷款签字放行的计划分两步走,第一步先让肖方军出面说情,轻描淡写地点一下公产办这笔贷款的事情,然后再由他亲自出面说情,顺便给牛毛送上二十万安抚他一下,想必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极有可能出现放行的松动,如果再不行,那就由肖方军再次暗示他,算是给他敲一敲警钟,让他头脑清醒些。如果这么周密的安排仍然拿不到贷款,表明牛毛无可救药,洪文只能转向其它银行申请贷款了。当然,事情到了那一步,就有必要请肖方军约牛毛行长喝一喝茶喽。虽然南原检察院的茶没有香港廉政公署的茶那么浓稠,但也足够让牛毛吓出一身冷汗。
  有肖方军这个背景保驾护航,洪文的心安定了许多。一个好汉三个帮,这话说得没有错,如果没有肖方军,不仅洪文拿贷款的计划泡汤,就是竞争经营租赁权的计划也全部泡汤。到了这时,洪文终于看到了邓建龙拉肖方军入伙的高明之处。
  当邓建龙向洪文提出承包青岩旅游经营租赁权时,洪文希望合伙人越少越好,只要他和邓建龙就成了。对于一项带着风险的计划,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经营收入合伙人越少获利也越多。在洪文看来,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没有必要拉肖方军入伙。邓建龙仗义,强调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意把铁三角兄弟中的一角排斥在外,坚持要求拉肖方军入伙。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极具预见性和前瞻性的决定。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洪文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沉静了一会儿,把纷乱的思绪清除以后,心思重新回到身旁的睡美人身上。尽管旁边的女人酒醒之后有可能是一个天大的麻烦,洪文仍然希望在她沉睡的时候,多欣赏一下她青春健朗的美丽肉体,多品味一番她温暖的体香。
  洪文把灯打开,调成昏弱的光亮。他欣赏着兰可儿光洁如瓷一般的粉脸,心想,有人说漂亮的女人都长着一副娃娃脸,男人看着油然而生怜爱。兰可儿的脸圆圆的,即使在梦中也显得那么的可爱和迷人。洪文犹豫再三,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鼓起勇气揭开包裹着兰可儿美体上的被条。梦中的美人儿受到惊动,扭动了一下身子,嘴角绽放出两朵如花儿一般柔媚的笑容。随着被条揭开,一条雪白如鱼的美妙玉体横陈在眼前,洪文旆心摇荡,努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洪水猛兽,俯下身去轻轻亲了一下兰可儿的额头。被亲的一刹那,兰可儿轻轻昵喃了一声。洪文猛地缩回头,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
  待一切沉静下去之后,洪文用目光抚慰着眼前的女人,他在电脑上面看到过日本的美体盛。兰可儿邀请他来温泉享受日式温泉浴,阴差阳错,她却成了一道横陈在他面前的美体盛。日本的美体盛是把女人的肉体当成盛菜的品物,男人在满足食欲的同时,欣赏到女人肉体的美妙。对于一个男人面前的美体盛来说,任何食品都是多余的,他只需要这个女人美体提供的视觉享受,以及肉体带来的美妙感受。
  然而,在夜静人深、万籁俱寂的时刻,眼前曲线优美,充满了青春气息的美体在洪文眼里变得有几分冰清玉洁,宛然盛开在水中的睡莲,可观而不可亵玩,任何对美体的触碰都是对美的亵渎。洪文紧紧缩住自己的狗爪子。这是与兰可儿美体比较之后,洪文对自己的嘲讽。他想用嘴亲女人,用心把她的身体亲一遍。但临近女人的嘴唇时,闻到女人香暖的鼻息,洪文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就那么蹲着,勾着头把女人的身体从头发到脚趾仔细地闻过一遍。心想,如果有机会,在以后的某一天,他要悄悄地告诉她,他已经亲遍了她的全身,在今世今生,他要对她相濡以沫,呵护到永远。
  男人只顾着欣赏女人,忘记了给女人盖上被条。裸露的女人身体感到了凉意,蜷缩成一团,就像一个憨态可掬的孩子。洪文俯下身去,把女人拥入怀里。女人受到惊动,慢慢睁开睡眼。当她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时,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充满了惊讶、质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当复杂的表情在眼里化为一团怒火时,女人手脚并用,猛地把男人踢下床,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到地上,还不待洪文爬起来,女人一边哭叫,一边挥手对着男人就是响亮的几耳光。
  洪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双肘撑地,跪在女人面前,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不听则已,听到这话,放声嚎啕大哭起来:“老天,我把你当朋友,你这个衣冠禽兽,怎么能干出令人不齿事?”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疯狂的嚎啕把男人的神经绷到了极点,他预料的事情都发生了。他担心女人把真相告诉省里的部长,他的政治前程就完蛋了。或者她告他一个强奸罪,他不仅政治前程完蛋,连好端端的人生也会给毁掉。当然,他眼下最担心的是隔壁房间的人听见他们吵闹,明天一早会弄得满城风雨,这样他连想办法摆平这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面对失去理智的女人,平时自认为足智多谋的洪文六神无主。女人披散着头发又哭又闹,与刚才判若两人,由文静娴淑女变成了疯婆子。洪文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阴毒地看了兰可儿一眼,想扑上前掐住兰可儿的脖子,让她永远无声无息,沉没下去。这个想法让洪文身子一个激灵,变得清醒了一些。他不能一错再错,在人生的误途上走得更远。他判断了一下形势,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让兰可儿安静下来,女人不就是注重现实利益,看重钱财么?蚀财消灾,等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她搭成交易,给她一笔钱作为封口费,堵住她的嘴。她已经是过来人,又不是什么处女了,想必可以接受这样的条件。
  洪文这样想着,感觉眼下的危局还有转机,理智慢慢地恢复过来,开始思考如何让兰可儿平静下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前面临的困境让洪文对孔子的话有了深刻体会。
  兰可儿哭诉道:“我是陈部长的人,你一个小小处级干部也敢碰?哪个给你吃了豹子胆?”
  洪文的身体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心里又是一紧。兰可儿诈乎诈乎的,洪文的心儿如同被放进了油窝,遭遇着痛苦的煎熬。
  好男人要学会等待。洪文此前曾经读到过这样一篇充满生活哲理的文章,说等待不仅能够让男人迎来人生的好机会,还能够迎来美好的爱情。此时,人生机会与爱情似乎都与他无缘,他唯一希望能够等来解决当前危局的机会。
  洪文像一只温顺的狗一样跪倒在女人的面前,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当然,他被骂急了的时候,偶尔也产生转身而去的冲动,可是,当他抬起头仰望****的女人胴体,心里竟然有几分不舍。那种云雨同欢、难分难舍的感觉犹在,为了那种美妙的感受,他觉得花哪怕一生一世的时间等待。只是他有些弄不明白,拥有曼妙胴体的女人,竟然是一个坏脾气的女人,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怎么不把天生丽质与好脾气统一起来呢?美丽的肉体与坏脾气结合的结果就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淑女,一半是恶魔。
  女人闹了一阵,声音沙哑下来,抬起腿踢了洪文一脚:“你说说,我失身于你,我怎么向陈部长交待,以后陈部长知道了,你有好果子吃?”
  洪文感觉女人的这一脚并不十分用力,仿佛看到了转机摆在面前,第一次壮着胆子叽咕了一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兰可儿突然吊起嗓门大叫:“问题是我不愿意和你,你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没钱没地位,我为什么要和你?”
  这话让洪文万箭穿心,捏着拳头大声喊了起来:“不要狗眼看人低,我也会有钱的,会比那个狗屁陈部长多几倍几十倍的钱。”
  兰可儿听了,冷笑道:“你有钱,我承认,在哪里,拿来看呀,你的地位在哪里?你的产业在哪里?一个男人只会嘴上喊有钱,不过是机关干部学会喊口号吧,以你现在的地位,一年的收入还不如人家陈部长过一个小节收的红包,懂吗?”
  洪文心里有远大的计划,他当然看不起陈部长的红包,但计划没有实现之前,他说出来也会被女人耻笑,更何况计划实现了,他也不能跟她说,她是他的什么人呢?
  “我懂。”被喜欢的女人耻笑,,洪文尊严顿时,双拳擂着地毯,泪流满面,嚎啕大叫:“我地位低,像狗一样没有金钱,没有尊严,但并不等于没有爱和被爱的权利。”
  女人感觉身子发冷,双手抱紧在胸前正待安静下来,被男人突然的嚎叫吓懵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洪文,想逃出门去,忽然发现自己****着身体。她蹲下身捧住洪文的脸,试图安抚他:“你没有地位不是说没有爱的权利,而是我们没有爱的权利,你有妻子,我有情人,我们没有相爱的权利,我说的是这个,懂吧?”
  “陈部长没有妻子吗?你为什么会爱他,为什么会委身于他?不就是他有权有地位还有金钱吗?”
  兰可儿看着中年男人凄凉的眼神,忽然心疼了,猛地把男人的头搂进怀里,喃喃地说:“你是个好男人,只是不该,千不该,万不该爱上我这个不该爱上的女人。”
  男人的脸紧贴着女人柔软的****,呼吸着女人的乳香,男人忽然间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一把搂住女人,把她按倒在地毯上。女人一边慌乱地拒绝,宽大的身子却在地毯上张开,然后把男人整个地席卷起来。
  在男人进入的刹那间,女人噢地叫了一声,眼角淌下了一行泪。她双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把头紧贴在男人脸,轻声不无爱怜地责备道:“你,真不该一错再错。”
  男人怔了一下,停止了动作。女人见男人如此温情,如此乖巧听话,被感动了,说:“来吧,我的情哥哥。”
  这一句话把男人所有的积怨、所有的不满、所有的疑惑乃到于所有的恐惧都冰释了,像孩子一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在一番温情之后,女人说:“我冷,到床上去。”
  男人所有的拘谨都没有了,一把抱起女人送到床上,然后给女人捂上暖被。女人把被条掀到一边,身子像怒放的花儿一般展现在男人面前。她用柔和的温情目光看着男人,轻声说:“上来吧,不管过去,不管未来,只求曾经拥有,不求永远相属,今晚是我们的夜,让我们好好相爱,尽情享受这春夜良宵。”
  女人的话像一阵巨烈的龙卷风,把男人的心一下子吹到了欲望的最高空,随着风儿在激骤地摇荡。
  等到风平浪静,大地变成了一张厚实、温暖、宽大的床。
  洪文小睡醒过来时,发现竟然伏在女人身上睡着了。他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离开女人身体的时候,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在一场狂风暴雨之后,他们之间还能够拥有如此激烈而浪漫的爱情。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老天的恩赐,归结为缘。老天开眼,把一个如此美丽而又风情万种的女人送到了他的怀里。
  梅花香自苦寒来,想到正是经历磨砺和争吵,他们的心理距离才会离得更近,最终达到心心相融的地步。想到这里,洪文侧转头亲了一下女人的脸,微笑着靠着女人再次睡着了。
  洪文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他拿起手机看了身边的兰可儿一眼,见她睡得深沉,摁了接听键跳下床走到卫生间,蹲在马桶上才说:“什么事?”
  “哥,你在哪里?昨晚没有回家吗?”
  “和几个朋友打牌,晚了没有回去,你事吗?”
  “华天科技公司的老总肖华天想见你,有空吗?”
  “为什么?”
  “他或许是想看一看我们是不是有后台、有关系、有实力吧。”
  洪文想起兰可儿骂他没有金钱没有地位的话,恼恨地说:“有钱收购他们公司,还能没有实力?”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看不到我公司有强大注册资本、有强硬后台的证据,他凭什么相信我有实力呢?”
  这话让洪文想起贷款所遇到的麻烦,心情变成有些烦躁,语气也重了一些:“我一个小小副秘书长,哪有什么大面子卖给人家呢?”
  “噢,哥,别这么说,他多大的公司啊,副秘书长是市长身边的官,在他看来面子已经比天大,能够罩住他了,更何况你还是公产办这样有实力的国有资产管理部门的领导呢。”洪武笑了起来,“他就是不相信我有后台,事情谈到一半就卡壳了,你一出面,保证问题迎刃而解。”
  洪文被弟弟灌了这一壶迷魂汤,竟然有些儿兴奋,问:“什么时候见面?”
  “午餐会面,办事要趁势打铁,拖长了冷汤了,再热就不好喝了,说不定半路上还杀出什么程咬金来呢。”
  “现在几点?”
  “十一点。”
  洪文问清楚了见面的地点,答应一个小时候赶到。挂了电话,洪文从马桶上站起来,感觉头像插进了一根锥子,钻心的疼。想到是昨晚喝多了,加上与女人又吵又闹,折腾了一夜,酒后失性,伤了身子。
  宾馆卫生间里接着温泉水,洪文用薄膜在浴缸里铺垫一层,放满温泉水,把整个身子泡了进去,还不停地用水龙头冲刷脑袋,努力消除一些疲劳,恢复一些体力。
  洪文从卫生间走出来时,身体感觉清爽了一些。
  兰可儿还在沉睡,昨晚的折腾让她够受,体力透支了,圆润的娃娃脸上浮着一丝痛苦的表情。洪文看着心疼,俯身在女人脸上亲了一下。
  穿好衣服后,洪文拿起提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捆扎好的一万元人民币,放在兰可儿的枕边,想让她一睁开眼便看到钱,让她受伤害的心得到一些抚慰。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兰可儿是一个玉器商,并不缺钱,他用金钱补偿的做法,可能会刺伤她的心,让她产生厌恶感。他想把钱塞进兰可儿的精致小包里,也觉得不妥。最后,他拿起兰可儿的牛仔裤,把一叠钱塞进了裤袋里。想了一想,他又从包里抽出另一扎钱,塞进了另一只口袋。然后把裤子方方正正地叠起来摆在另一铺床上。
  洪文走向停车场时,身后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总以为会有什么东西跟着出现。这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要走,他拉开门跳上了出租车,说:“南原大酒店。”
  “五十块。”司机确论了一下价格。
  “走吧。”洪文回应一句。出租车走下盘山路时,洪文一看是兰可儿的电话,摁了接听键听对方说话。
  兰可儿埋怨道:“同住同行嘛,你怎么抛下我不管,这么不仗义呢?”
  “我担心你不方便。”洪文说这话时,想起了那位神秘的陈部长,心儿被什么东西小小地咬了一口。
  “色胆包天,你吃了豹子胆呢,还怕什么?”兰可儿吃吃一笑,忽然故作惊讶地尖叫起来:“你搞了什么名堂,我牛仔裤挺合身的,给你整得穿不进去了,是被你改装了,还是昨晚你把我的身体整大了?你可得负责。”
  洪文听到兰可儿话中欢快的语气,有些心花儿怒放,应道:“我负责,我负责。”
  “现在是把我的腿和臀部整大,你可以放心说你负责,要是把我的肚子整大,你也负责?”
  这话让洪文惊出一身冷汗,担心他的沉默会让兰可儿多心,心虚虚地回答:“我肯定负责。”
  兰可儿说:“我可告诉你,我没结婚的女人,可不是你的那些结了婚的情人哦,昨晚又不带套。”
  洪文想到一时疏忽可能惹出的麻烦,额头冒出了细汗,他抬起手轻轻擦拭一下汗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兰可儿迟疑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我们这种关系,还是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即使见面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好吗?”
  不待洪文回答,对方挂掉了电话。洪文默默地拿着手机,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青山绿水,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任何事情都是无法留住的,青山河流,包括爱情。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一枕良宵就此不再了么?洪文想起美好的感情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一行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出租车到了指定地点,洪文下了车即给肖方军打电话,把请求他给牛毛副行长打电话说情的事情说了。
  肖方军正在接待客人,听了洪文的话自然有些不爽,语气有些大:“牛毛?我还以为他牛皮呢,这么大的架子。”
  肖方军边说边走到了一边,换了一种语气问:“不就是把钱转过来,转一下帐单,他敢要这么多的回扣,就不怕卡脖子?”
  “情况有了一些变化,市长把我们的假戏做真了,贷款期限也拉长了。”洪文说,“怕倒不是怕他,这是行规,如果是正当的事情,我可以不理他那么多,你想我们这个计划……”
  肖方军听了这话颇有些不快:“事业就是事业,没有必要把事业放在道德天秤上称量,更没有必要事先进行道德评判,否则事业进行不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洪文说,心里对肖方军很是敬服,肖方军能够有今天这出息,黑道白道都玩得转,做任何事情都来得理直气壮,从来不见他对什么人低过头。
  “我马上就给牛毛打电话,你叫人把五万送到他手里,星期一划帐,钱送不到是你的事,晚了不划帐,我找牛毛算帐,不整他吐一回血,不足以正社会风气。”
  “整一个人就纠正社会风气?太天真了吧。”洪文心里一笑,担心肖方军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把事情闹大反而坏了好事,频频点头答应:“等下午我马上叫人把钱送过去。”
  对方不再说什么,嗯了两声挂了电话。洪文推开蓝色海洋咖啡厅,见这里是喝咖啡和吃便餐的场所,心里老大不快。找到正在和华天科技公司老板肖华天对座聊天的老弟以后,靠着弟弟一屁股坐下来。
  洪武赶紧给他介绍:“这是肖华天、肖老板。”
  洪文说,这是我哥,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公产办主任,还有两个职务我都记不得,反正也是管钱管伙的部门。”
  洪文伸出手,肖华天站起身恭敬地双手一握住,说:“久闻洪秘书长大名,请多关照。”
  洪文不理会他的客套,抽回手以后,抬头环视了一圈维多利亚大厅一周,不满地说:“招待肖总这样有前途的客人,怎么能选这样一个没有档次的破地方?”
  他的做派让肖华天一怔,赶忙说:“这里就好,这里就好。”
  洪武说:“这里清静,好谈话,三个人进大酒店太浪费了。”
  洪文严厉地批评弟弟道:“什么三个人,谈事是谈事,吃饭是吃饭嘛,肖总不是有朋友吗?为什么不把肖总的朋友一起叫来呢?”
  “双休时间大家都有事,不好打搅别人。”
  洪文这才把目光收回来,仰身靠着沙发,打量着肖华天,中等个,皮肤白净,年纪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着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有几分书生气,也有几分老板的气质,眼珠儿在镜片后面轱辘儿转,看起来颇为机敏灵活。洪文逼视着肖华天,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并购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一百万元,华天科技连人带物一次性交割给洪武先生的苗岭文化旅行社,只是我没有看到苗岭文化旅行社注册资金等相关的条件,还有一点,苗岭文化旅行社收购华天科技,苗岭可是一个很地域化的公司名称,与华天公司目前的业务不是同一领域。”
  洪文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想问的是,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条件?”
  “我们是一个高科技公司,有很好的前景,目前唯一缺少的就是资金,说白了就是差钱,你们收购华天,我们看不到注册资本的本关资料,即使收购资金可以缓一缓,一旦并购以后没有后续资金投入,我们这个很有前途的公司就会因为造血功能不足而胎死腹中,这是很可惜的事情,所以股东们……”
  “好,好,好。”洪文说,“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并购条款我们可以先拟定,等我们的合资方把资金划拨到位,再签订合同。”
  洪文说到这里,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这个收购的条款得改一下,苗岭文化旅行社收购华天的资金不是一百万,而是八十万。”
  肖华天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华天公司,其最大的资源是知识,而不是资金,洪文一句话就使他们公司的价值缩水了百分之十,二十万元。他好像当头遭遇了一闷棍,瞪大眼睛张大嘴抽着冷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公司只值那么多,这没有什么条件可谈,其它条件可以改一下,并购以后的两家公司,仍然沿用你的名字,叫华天公司,只是全称得改一改,叫华天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内容更宽泛一些,法人代表也仍然是你,公司下面设立两个公司,一个是华天科技公司,公司聘请你为职业经理人,依然按照你们现在的思路,搞it、动漫科技等产业开发,另一个是文化传媒公司,主要经营旅游产业方面的业务,法人代表虽然是你,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洪武,懂吗?”
  肖华天被弄糊涂了,完全不懂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仍然能够继续他的it研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出卖一帮朋友辛苦攒起来公司业务,目的就是希望筹措经费,把事业继续下去。他们的希望就是把南原的it产业做强做大,形成一个强大的外包业务市场,同时把南原打造成了原生态文化元素为内容的动漫产业基地。他不解地问:“可是,我们不是卖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当法人代表?我哪还能代表什么呢?”
  “借用你的名字。”洪文直截了当地说,“借一个壳,当然,这样不是没有好处的,你六万年薪的要求,可以考虑提到八万,其它研发人员的年薪,相应提高一万,也就是五万左右,这在南原来说是相当高的待遇了,而且,华天公司研发成果的百分之三十利润,可以考虑计入你们的股份,行吗?”
  肖华天这回听懂了,堤外损失堤内补,提高他们的年薪,还给他们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三十作为股份,从公司的发展前景来看,远远超过目前的二十万元。他欣喜地双手握在一起:“好,我是法人代表,又不履行管理业务,必须有一个附加合同,不承担公司经营造成的相关后果。”
  “这是当然,既然收购了你们华天公司,我们也不可能再把公司赢利交给你处置。”
  肖华天笑了,说:“我不再有什么要求了。”
  “那好,合同星期一签,在这个星期之内,你们必须按照要求,以青岩景区旅游管理为例,研发出一个景区收费管理的软件,行吗?”
  “没问题。”肖华天回答得十分响亮。
  洪文快刀斩乱麻,三两下就把难题处理好了,洪武十分佩服哥哥的本事,暗暗朝哥哥竖起大姆指。等事情议定,洪武叫来了简餐,三个人边吃边聊,又谈了一些公司以后的发展问题。洪文说:“肖老弟,等华天公司研究成果有了效益,你们到时候可以考虑重新把公司回购过去啊。”
  肖华天见洪文看透了他的计划,笑道:“洪秘书长真是高人,能够看透人的肺腑呢,我只怕公司有了效益,到时候你们不愿意放手呢。”
  “放,肯定放手,经营科技产业不是洪武的长项,现在有一个大项目,临时需要借你们的壳用一用罢。”
  肖华天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吃饭完,肖华天有事先走了。洪文和弟弟议起文化传媒公司的组建问题,洪武早已知道了公司准备竞争并接手青岩旅游经营租赁业务计划,并着手进行安排。当然,考虑到邓建龙和肖方军的利益,洪文间接地把他们的意见转告弟弟,包括管理层的人事安排。其它人选基本敲定,目前最为重要的财务经理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原来是三人还没有最后议定财务经理由谁提拔,经过反复权衡和讨价还价,肖方军和邓建龙原则上同意按洪文的意思安排人选。洪文心里并没有适合的人选,因为他不能过多地在公司里面安排自己的亲戚,以免造成某种误会。同时,避免计划败露,把过多的亲戚牵连其中。反正已经有弟弟替他把关,其它人选的条件可以宽泛一些。
  洪文把一张漂亮的女人照片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人怎么样?”
  洪文拿起来一看,目光立即被吸引过去,笑问:“你的小三?”
  “哪里,小弟是什么人,哥还不知道?这是华天刚招进来一名新员工,叫宋雯睛,大学学的是财务管理,又是温泉村,人很老实,很适合做财务经理。”
  “你是说人很漂亮吧。”洪文笑道,他暗暗地把宋雯睛和兰可儿做了一番比较,宋雯睛如出水芙容般,透着一股清秀如水的气质,与兰可儿的火热是另一类型的人。
  “噢,对啦,她的姐姐就是陈行长的小蜜,前天跳楼桃色新闻主角。”
  洪文这才把陈行长的大堂经理的面目对了起来,果然是同一种气质的人,于是说:“还老实呢,都钻到人家被窝里面去,又闹到人家家里去。”
  洪武反问一句:“要不老实,还会回自己宿舍跳楼?不就从陈家楼上跳下?”
  洪文听了,感慨一句:“唉,农村的姑娘就是老实,死也不让别人吃亏,只让自己吃亏。”
  “财务经理就定这人了?”
  洪文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看照片,看得他心里凉凄凄的。
  洪武心急,问:“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再看看吧。”洪文放下了照片,说了这么一句话。
  洪武拿起照片晃了晃:“你可别把她和她姐姐看成同一类人,不要对她想入非非。”
  “为什么?”
  宋雯睛可是有一尊保护神,时刻瞪他眼睛守护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里。
  “谁?”
  “青岩公安分局局长夏品。”
  “一位绝色美女却找了一位夏品,真是应了美女嫁丑郎的潘金莲定律。”
  “什么是潘金莲定律?”
  “美貌金莲不是嫁给了武大郎吗?”
  “夏品名字读音不好听,字面意思不差,哥,你可别从门缝里看人。”洪武说着,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洪文问:“你看好房子了?”
  “不是忙你分派的任务吗?哪来时间?”
  “你先走,我还要呆一会。”洪文朝弟弟挥了挥手。待他推门走出去以后,洪文喝了一口水,拿起电话给公产办副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和他商量,为了五千万的项目贷款,由吩咐办公室主任去拜访牛副行长。
  副主任会明白他的意思,问:“送多少合适呢?”
  “送个五万吧。”
  “五万?”副主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牛副行长可是一位大胃王哦。”
  “就这样办吧。”洪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挂了电话,他默默地把事情重新想了一遍,很为自己的智慧得意,他把同一件事情割裂为两件,让副主任以为送礼是为了五千万的贷款,诸不知他已经趁机搭了车。而知道两亿贷款这件事的人则自认为是他的自己人,一方面佩服他办事有能耐,一方面还会替他保密。
第193章 维稳备份
  检察院是接触矛盾最多的地方之一,与太多的阴暗面接触之后,又不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解决实际,这让韩江林思想颇为困惑,心情也变成越来越压抑。最近,他不想让别人受到他的这种情绪影响,以免损害他在同事和朋友们眼里的形象,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在家读书,他想从书里找解决社会问题的答案。要想工其事,必先利其器,即或读书仍然不能找到疗治社会的痼疾方法,至少读书能够让他的心灵或突出围城,或在围城中开辟一小块花园,足够把失落的心灵安顿下来。最初接触检察工作时,韩江林阅读了大量法律专业书籍,希望把自己变成检察方面的专家型领导,促进检察工作效率提高。然而,随着相关法律书籍读得越多,与检察业务接触得越广泛深入,韩江林发觉,解决检察工作效率问题的关键并不是检察院。作为社会系统的一部分,检察院不过是机器的一个零件而已。
  最近,他转而研究社会财富分配问题,觉得这是解决社会矛盾和现实问题的关键。
  跑遍南原书店收购了西方哲学界关于社会财富的著作,特别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富论》、《促进社会财富和国民幸福的原则》、《资本论》等一系列书籍。阅读了这些书以后,观照中国传统社会对于社会财富的历史学方面的研究,他发现中国传统社会对于财富只有分配方案,没有任何关于财富增长的研究。
  中国的学术师承苏联,只有创新,没有创造。韩江林读到一位著名专家的反省,心里颇为之一震,心想,到底还有学人怀着一种清醒的认识,能够进行良好的自我反省,这多少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
  刚进检察院时,韩江林怀抱一腔美好愿望,希望在检察院的岗位上,坚持法律这道社会的最后底线,为社会的和谐及风清气正做一点实实在在的工作。理想的泡沫与坚硬的现实相撞,最后飞沫四溅。
  韩江林重新回味起一句经典的哲学名言,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同时又是变化发展的。从高中接触哲学课,到大学学完哲学课,这句话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让很多学生的耳朵起了老茧。有一段时间,韩江林一听到这句最具哲学韵味的话就过敏,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回过头去审视,这句话是多么的深刻,而他当时是多么的幼稚。
  亚马逊河流域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有可能在北美洲刮起一阵龙卷风。这仅仅是自然界对于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哲学观点的注释。现在,韩江林更多地用感觉来解释这一句经典的哲学名言。在强调社会关系的中国社会,人就像生活在一张细密的蜘蛛网里,对于网结的任何扯动,都会把四面八方的利益牵扯进来。就像一只虫子,如果试图攻击蜘蛛网上的任何蜘蛛,其结果有可能遭遇环绕在网周围的蜘蛛的攻击而落入陷阱,遭致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命运。所以普通人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研究人与社会的活动中。
  用理性的思维审视,即使是一目了解、出手即迎刃而解的问题,在当下的社会里,任何聪明的人都会用放大镜放到无限大进行观照。
  上个月,韩江林接到一个****件,说某县委党校的领导干部贪污,按照举报的材料提供的数据对比,一个小小的县级党校接待的费用一年居然达十五万,这相当于当下县级一个班子办公室的接待费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其中肯定存在虚开假发票套取资金的问题。复印的财政报表上,列出了一项“其它支出五十四万元”的数据,刚开始韩江林还以为是购买设备等支出,查看全部数据以后,相关的业务经费已经列支,五十四万元支出在报表上不能说明任何原因,而且举报人针对此项支出,检举校长和财务人员私分公款。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案件,韩江林把它交给反贪局副局长试探性了解情况时,在那一个星期时,韩江林收到了来自该县副书记、组织部长,以及先后调离该县的领导的电话,市委党校的几位领导也依次向韩江林说情。当时韩江林是一身正气满腔热血,铁了心要把这件证据确凿、案情不复杂、相关嫌疑人员级别纸的案子办下来,以杀鸡给猴看,为自己的业务工作加一点分。后来,反贪局两位副局长被兼任市委党校校长的组织部长叫去训了一通,批评他们见风就是雨,把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缺乏政治觉悟和政治敏锐性,没有从社会和谐的高度看待问题。
  反贪局的两位领导被组织部长一阵上岗上线的批评,吓得几乎掉了魂,哪里还敢查什么案件,回来就向韩江林诉苦,请韩检长另派高人。
  韩江林探出了风声,明白组织部长所说的和谐意思,就是要把不和谐的因素和谐掉。一位反贪局副局长心里还有自己的看法,说,和谐社会,和谐了官员,那老百姓的利益,国家的利益谁来保护呢?
  韩江林无法回答,只得安抚两位部长,并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并保证承担负责,不让他们在政治上受到任何影响,事情方才平息过去。
  私下来时,另一位反贪局副局长告诉韩江林,依法办事是检察院工作的原则,检察院另有一套潜规则,一切听从党的指挥,市检查院当然没有权调查厅级干部,即使偶尔调查,也是奉上级的命令。调查县处级干部必须向市委和市委书记汇报,调查科级干部则必须与该县主要领导沟通、商量,否则,由此造成不良的政治影响,调查者将承担相应的责任。
  韩江林心想,领导也许在口头上有过这方面的要求,要求检察院的领导和干部服从大局、服从组织,结果演变成了副局长口头上的潜规则,这肯定是过了头,不切实际。他在县里任县长的时候,对于公、检、法等执法部门的领导,以及人大常委会等专委领导的任职也提出过一些条件,要有大局意识、服从组织安排,这是最基本甚至是首要的素质。主政一方的领导肯定希望治下的土地平安和谐,如果主政者努力工作,促进社会发展,执法部门在生事,办出惊天大案,或者监督部门不断地挑刺,在内外造成压力,将会大大影响行政机关的威胁,影响工作效率。
  结合自己的经历,韩江林自然理解市委组织部长的行为,无条件中止了调查。也许组织部长的批评与县委党校出现的贪污现象没有任何关连。一个县委党校校长要是没有人牵线搭桥,要想给市委组织部长送礼,大概连部长的屁股都见不到。市委组织部长关注这件事,只是希望自己管理的部门和系统,不要有任何不不和谐因素存在,不要出现任何问题,以免引起人们对于他的关注和猜测。
  这天吃晚饭,韩江林把前段时间写的一篇论文重新修改了一下,融入了两个新观点,并对文章进行了润色。这篇论文叫《构建新型分配制度,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基本观点就是要通过财富分配模式的改变,让全体社会成员共同享有财富的阳光普照。一个月前,他斗胆把文章通过电子邮箱投到给了一家中央杂志社。现在仍然无声无息。改好文章后,韩江林拿起桌上的这本杂志翻看。要接触什么就要研究什么,韩江林向这家杂志投稿,却没有研究这份杂志,觉得先前的做法过于草率。今天下班经过办公室,于是特意找了几本近期的这家杂志带回家。
  把几本杂志粗略地翻过一遍,韩江林对这份杂志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那就是二高:一是作者的地位高,全是领导某一方面的领导;二是文章的视野和站位高,高屋建瓴,却空洞无物。指导全局却脱离实际,一看知道大多数是秘书捉刀的结果,秘书捉刀,担心太具体了,被领导批评眼界低、境界低,于是只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给人一种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
  罢罢罢,韩江林心想,学术自由仅靠思想者去思想还不行,还得有支持自由精神的制度体系,既然文章没有发表的平台,也就没有研究之必要,也不必再附加什么功利目的,权当娱情的一种爱好罢了。
  韩江林关了电脑,拿起德国早期共产主义理论家威廉.魏特林的《和谐与自由的保证》躺到床上,用哲学著作当成催眠的辅助手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看了几页,韩江林就有些弄不明白了,按照魏特林的理论观点,和谐与自由必须依靠推翻旧制度来实现,一旦新旧势力发动战争,社会哪里还有什么自由与和谐呢?即使自由是终极目标,必须通过战争才能实现,旧势力被推翻以后,在新制度下新旧两派人能不能和谐共处还是一个问题,即使表面上和谐了,心灵的创伤是很多年都难得抚慰平和的。
  韩江林觉得,在现代社会,最有利于促进社会进步的革命手段发生了实质性变化,即变战争的暴力手段为议会斗争的温和方式。
  复杂的问题有可能影响睡眠,韩江林把书丢在一边,倚着床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房间里响起了悠扬的手机彩铃声,他还以为是电视上发出来的,不以为意。等电视画面出现,并没有手机铃响的情节,才发现铃声来自外衣口袋里的手机。
  韩江林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摁下接听键以后等着对方说话。
  喂,请问是韩检察长吗?
  我是,请问你是谁?韩江林反问道,从事检察工作的人经常得罪人,心理上对陌生人常怀警觉。
  “我是市政府应急办小周,市政府通知,今晚十点钟,全体维稳备份干部立即按照预定方案到南原涤纶厂,各小组要认真做好承包对象的安抚工作。”
  “出了什么事?”
  小周说:“具体情况到到现场就知道,集中以后,领导将具体说明情况,分派任务,提出相关工作要求。”
  通知就是命令,这是维稳备份干部工作方案所要求的。韩江林不敢含糊,立即跳下床穿上衣服,并做好通宵熬夜的准备。
  进入初夏以来,南原的社会稳定面临着严峻形势。造成这种不稳定主要有两个因素,一个来自国有企业职工下岗和失业工人上访,一个来自城效失地农民上访。
  任何复杂的事件往往起因于简单的因素。上访群体性事件频发的导火线来自市劳动社会保障局对南原国棉一厂办理社会保障的事情处理欠妥。按照省里文件,市里给南原国棉一厂的下岗职工办理了社会保障,把原来买断工龄出去的工人排除在外。原来在厂里停产期间,市里为了减轻负担,号召工人买断工龄,自谋出路,于是一部分或身强力壮、或懂技术的工人选择了买断工龄,各自出去谋生,现在这一部分人中,除了少部分做生意发财、获得了生活保障的人以外,大部份都年老力衰,生活没有了着落,便要求市里按政策给他们办理社保。市劳动社会保障局以他们早已与工厂没有任何关系为由,予以拒绝。工人们在几次要求未果之后,集体到市政府门前上访,静坐。市国棉一厂的问题只是南原市十几家国有企业厂矿积累问题的冰山一角,国棉一厂的下岗和失业工人带了头以后,就像推到了第一张多诺米骨牌,发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国棉二厂、国棉三厂、南原橡校制品厂、南原涤纶厂等没有领到社会保障金的下岗和失业工人纷纷集体到市委、市政府门前上访、静坐,甚至还一度打出标语游行示威,社会稳定问题一度成为南原市的首要问题。市应急办承担了维稳办的职能,从各部门抽调了大批干部从事维稳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工作,下岗和失业工人情绪稳定下来,陆续回到了厂里,等候市里拿出新的政策来落实他们的要求。在没有政策支持的情况下,市里一面积极向省里提出要求,增加社保名额,另一方面积极筹措资金,给下岗和失业工人发放困难生活补助。由于需要补助的面太宽,人数太多,市政府千方百计筹措到的补助对解决他们的生活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在工人们回到厂里以后,市维稳工作队工作重心前移,采取分片包干,责任到人的方式开展工作,把上访群体化整为零,紧张的局势基本上得到了控制。从各单位抽调的维稳工作队也分成了两组,一组是执勤组,承担日常维稳任务,每天深入厂矿企业与工人们面对面工作,向群众宣传解释政策。另一组叫备勤组,机关习惯叫执勤备份组,遇到紧急情况临时出动,协助执勤组加强工作力量。
  韩江林被抽调到执勤备份组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从来没有接到什么任务,如果不是今晚接到电话通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维稳备份组的****工作小组副组长这件事情。维护社会稳定是检察院的工作职责之一,检察院一共抽了两批干部进入维稳工作组,一组由分管办公室的杨建勇副检察长带队,一直在厂里工作。
  韩江林准备出门时,想起到南原涤纶厂的路程不短,便给罗志军打电话,准备叫他开车过来送他到厂里。
  罗志军接到他的电话像在睡梦里,问:“有什么事呀,头?”
  “你在哪里,把车开过来送我到南原涤纶厂。”
  “我在和女人睡觉,春宵一夜值千金呢,你能不能放我一马,打过车过去呢,明天我来给你报销。”
  “抱女人消魂吧,你,快起来滚过来。”韩江林不客气地训斥道。
  “头,你是个工作狂,也不能带着我一起疯狂吧。”
  “少废话,这是市应急办下达的紧急任务。”
  “好吧,好吧,你是魔头,我是小鬼,魔头出动,小鬼随行,我十分钟内到。”
  罗志军是野战军侦察兵出身,嘴巴虽然唠杂一点,行动却干脆利落。韩江林卡住时间下楼,罗志军的车刚好在楼下停稳。韩江林上了车,罗志军问:“不是有杨检察长在工作队吗?怎么还要连夜调动我们的人?”
  “不是调动我们的人,而是调动市维稳执勤备份组。”
  “市里十多家国有企业不是停产十多、二十来年了吗,怎么突然一下子暴露出这么多问题出来?”
  对罗志军提出的问题,韩江林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市里其实掌握着几次解决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社会保障问题的机遇,但市里当时拿不出或者不愿意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钱来解决这些问题。按照时任市长的意思是,既然工人们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有一点小要求能安抚就安抚,有一点小矛盾闹一点小事,能捂就捂,最要紧的还是把钱投到经济发展最关键的地方去。后来有了解决下岗工人问题的资金,却没有了解决问题的政策,结果一次次错失了解决遗留问题的时机。
  原来周围的人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大家都拿一两百块的生活困难补助,下岗工人们没有提出要求,没有集体上访,更没有上街游行。现在市里给一部分工人办理社会保障,他们领到了一两千元的社会保障金,没有领到社会保障金的下岗工人心理失衡了,矛盾也就出现了。加上随着社会整体收入水平提高,工人们与整个社会的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心理更加不平衡,矛盾进一步激化。
  罗志军见韩江林没有说话,又说:“刚才我和朋友一起吃饭时,听朋友说市涤纶厂的大门被老厂的工人给封住了。”
  哦?韩江林轻轻应了一声,老厂的意思是涤纶厂原厂的工人。因为涤纶厂区规划设计时,当时号称要建设西部高原化工企业的样板和龙头,规划了近千亩面积的厂区。企业停产以后,厂里一度用厂房和土地招商引资,涤纶厂区一下子引进了二十多家企业,一度被确定为南原高新企业开发区,人们为了把招商引进的企业与原涤纶厂区别,就把原来的厂子叫老厂。新引进的企业生产红红火火,老厂则死气沉沉。新厂工人拿着高薪扬眉吐气,老厂工人生活不保忍气吞声,于是经常发生老厂工人与新厂工人斗殴、或者破坏新厂生产设施、堵塞交通的事情。市领导认为老厂工人不识时务,放弃了扶持涤纶老厂作为高新产业开发区的规划,转而在南原城西区重新规划了一片高新产业开发园区。
  南原市涤纶厂靠近东郊。宽敞的大门口聚集了一群提前赶到的干部。韩江林下车时,立即有联络员走上前来,询问他的单位和名字,然后把他带到指定的集合地点,并分发了一一份材料。
  韩江林借着工厂大门的路灯光,看到材料上面所写的机密字样,心里一怔,顿时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把材料翻过一遍,才知道又是老厂工人要求社保得不到解决,加上与新厂工人的矛盾,于是拉来泥沙砖石,堵塞了厂区大门。老厂的几百号工人静坐在厂区大门的院坝里,数十个中年男人手持铁棍,守护着他们面前的砖石障碍。在交通障碍的外面,则是头戴钢盔、手持警棍和钢化玻璃盾牌的数十名防暴警察,他们一方面要防止老厂工人闹事,另一方面还得防备新厂工人袭击静坐的老厂工人。因为一群一群的新厂工人手持钢管铁棍,远远地围着老厂工人。按照机密材料的介绍,老厂工人阻塞交通严重影响了厂区里企业的生产生活,新厂工人对老厂工人不事生产、专心闹事的做法极度愤慨,在多次与老厂工人交涉未果的情况下,准备采取暴力方式给老厂工人一点教训。
  现场笼罩着紧张而恐怖的气愤。韩江林一向是不赞成对群众动用警察和暴力威胁的,受到现场气氛的影响,他改变了原来的看法,认为此时如果没有警察控制着局势,现场将因失去控制而变得不可收拾。
  韩江林把现场观察过一遍,回到所在的小组,见罗志军站在他所在小组的旁边,走上前去问:“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你怎么还不走?”边挥着着边说:“走走走,这里没你什么事。”
  罗志军说:“首长出生入死,战斗在第一线,我这个侦察兵兼保卫怎么能后退呢?”
  死字把韩江林刺了一下,他恼了:“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面对的是群众而不是敌人,即使群众由于愤怒而出手把我们打伤打死,那是失手而不是有意的,也是我们对社会的管理失误,对群众工作做得不够好、解决群众困难不够完善应当付出的代价。”
  “头,我佩服你的境界,但不能用群众来概括所有的人,闹事的群众里面,可能潜藏着暴徒和异己分子。”
  韩江林指着厂区院子里席地而坐的工人:“全是老弱病残、生活无依无靠的,哪一个是暴徒呢?如果他们有生活来源,谁敢与手持盾牌警棍的警察面对面?”
  “他们拿住了警察不敢动武的弱点,要不然,早就吓得屁屎尿流地跑了。”
  维稳干部基本到齐以后,负责涤纶厂片区稳定工作的是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并没有前来,代表他出场讲话的是负责分管这一块工作的一位刘副秘书长。
  刘副秘书长说:“姚市长在省政府参加紧急会议,由我负责向各位转达他的意思。”
  刘副秘书长不过是照着前面维稳工作职责要求重新讲了一通。在他讲话的时候,韩江林拿到了本小组负责的工作对象名单,以及具体分派给他的工作及帮扶对象名单。在对象名单上面还标示了具体的居住地点。工作做到这般细致,韩江林心十分佩服,心想:“把工作对象同时确定为帮扶对象,这也算得是一种进步。”
  “还帮扶人家?我看一些干部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穷得卵拖灰,别看老厂的工人大部分穷,但也有一些很有钱的,有几个出厂早的,资产不少于千万。”
  “你不发言,没人认为你是哑巴。”
  罗志军说:“我只是向领导汇报收集到的信息,这不是你平时要求的吗?”
  韩江林平时确实得这么说过,罗志军玩起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戏,韩江林无语,只是狠狠地瞪了罗志军一眼。
  刘副秘书长说:“等防暴警察拆除障碍以后,维稳工作队要按照各自的分工,做好所负责对象的工作,不能让他们再出现集会、上访、上街游行等非法行为,如果出现这些问题,工作队员将承担一切后果。”
  罗志军恼了,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市长既然敢于这么认真负责,怎么不亲自出面做工作,而是猫在家里门都不敢出呢?”
  “你知道,你看到的?”韩江林生气了,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我当然知道。”他靠近韩江林悄声说,“姚副市长的司机亲自跟我说的,说自从工人到市政府上访,姚市长就没有上过班,躲在家里处理公务,能够电话联系的就电话联系,需要批阅的文件材料,则由秘书和司机亲自送到省里部门的机关宿舍。”
  韩江林猜想他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司机自有司机接受信息的渠道,并且可能比他接受信息的渠道更多、更广。
  罗志军见韩江林默然不语,似乎相信了他说的话,接着说道:“一些领导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弄到了这么一个职位,如果不想办法收回一些本钱,岂不怨枉了一番心思和番花费?遇到危及到职位的事情,等于生意面临着投资失败的风险,如果换着我们,不是同样想尽一切办法逃避风险?谁愿意血本无归呢?”
  “别把领导的境界说得那么低。”
  “也别把领导看得超凡脱俗,类似神仙。”罗志军轻声用湘方言说了一句:“主席也是人呀!”
  韩江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或许有道理,但可能不是现实。”
  维稳工作原则要求里面,一条重要的要求就是谨慎使用警力。规定是一回事,落实到具体行动则是另一回事。维稳工作队宣传小组用高音喇叭宣讲了有关法律之后,宣布了按照领导的指示,要求老厂工人自行拆除路障,如果半个小时内不予拆除,维稳工作队将强行拆除,任何阻挠工作队拆掉路障的人,将被视为妨害公共安全和妨碍公务罪,由公安机关予以逮捕。
  工人们只是用较为极端的方式表达诉求,并没有人真心想和政府作对。一群临时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听到工作组将采取严厉的措施,胆小的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回家去了,剩下一些胆大的留下来静观世态的发展。规定的时间到了以后,防暴警察列队强行翻越障碍,守护障碍的工人开始站在障碍物边,试图保护路障,警察列队推进以后,其它人都退走,这些人见势不妙,也纷纷溜走。
  早已准备好的挖掘机随后跟进,三两下就把路障挖倒,装进了卡车里。
  路障拆除,老厂工人的心理防线也就散了,集合在大门口的工人顿时一哄而起,作鸟兽散。维稳工作队见第一回合取得了胜利,信心也跟着上来了。韩江林按照工作队的要求,向自己负责的****工作小组强调了纪律之后,小组又按照早先的安排,四人一组,分成若干小分队,按照帮扶名单挨家挨户去做工作。
  一名队员说:“都快十一点钟了,这个时候进工人家里,怕不太合适吧。”
  韩江林说:“趁热打铁呢,工人集体静坐示威,家家都在等消息,哪里就睡着了?”
  大家见韩江林说得在理,分头下去做工作了。
第194章 帮我就娶我
  头天晚上从南原涤纶厂回到家里已经快三点钟,韩江林醒来时看时间尚早,打定主意多睡一会,手机铃响得不是时候。他一把抓过来也不看号码就摁了接听键,一听是罗志军的声音,腾地火了:“搞什么名堂,嫌春宵太长了吗?”
  罗志军嘿嘿一笑:“你一个人睡素瞌睡,恋一铺寡床干吗?干活的时间到了。”
  “呵,这么关心我,送一个来帮忙干活吧。”
  “这可是领导要求犯错误,我马上打电话办。”
  “请一个钟点地来帮我扫地。”
  “扫地的人街上有的是,把头伸出窗口就能叫到,你该到涤纶厂去了。”
  “哦?”韩江林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跳下了床拿起裤子就穿:“你在什么地方?”
  “别急,我马上到楼下。”
  韩江林批评道:“为什么不叫早醒我?”
  “现在叫还被骂,再叫早一点我怕挨打。”
  韩江林把手机丢在床上,跑进卫生间洗漱,边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熬得通红。他这一组还算成绩不错,昨晚与队员各自负责做工作和帮扶的对象见过面以后,对象们都答应不再到厂门口静坐,也不会到政府上访。他们和对象户约定,今天上午再和他们交流,看一看能够从哪方面对他们给予一些必要的帮助和扶持。其它组遇到难缠的对象户,不仅发生争吵,为了不出什么意外,整个小组都与驻厂工作组和维护治安的警察一起值班,通宵都不敢睡觉。
  赶往涤纶厂途中,韩江林接到市委办公室一科的电话,说市委书记廖建国要接见他。韩江林一惊:“廖书记要接见我?为什么?”
  他还在乡镇任职的时候,时任南原市委书记的廖建国对韩江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多种场合表扬过韩江林。后廖建国书记升任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以后,韩江林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时过境迁,他以为再也不会与廖书记碰上了。山不转水转,在前任市委书记升任省委秘书长以后,廖建国部长以省委常委的身份,重新回来兼任南原市委书记。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廖建国书记还点名要见他,韩江林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宛然阳光普照一般,感觉人生命运可能会发生什么转机。
  赶到涤纶厂时,小组队员已经到齐了,集中在厂门口等他。韩江林下了车走到队员中间,说:“刚接到电话,九点半廖书记找我汇报工作,我没有时间了。”
  做行政官员的人必须擅长的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对上对下,随时汇报工作。一者表明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二者还宣扬了自己与领导的某种特殊关系,增加个人在他人眼里的份量。
  “我看今天的任务这样安排行不行,我们小组运气不错,工作对象基本上都是老实的工人,没有钉子户、闹访户、缠访户,比起其它组,工作相对轻松一些,为了提高效率,大家分头找各自己的对象户谈一谈,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有哪些困难需要帮助,我们站在各自的角度,思考一下,能够从哪些方面给他们一些扶持。”
  领受了任务,队员们分头走了。韩江林见还有一些时间,带着罗志军走到对象户罗彩云家。
  罗彩云正把一对儿女送出门来,韩江林远远地热情打招呼:“罗大姐。”
  罗彩云对儿子和女儿交待了几句以后,与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叉着肥腰斜眼看着他:“我不是答应你不会上访吗?还来干什么呀,是不是对我不放心呀?”
  “这是我们的责任呢。”韩江林说,“我们进屋去说话吧。”
  “家里一摊子我都忙不过来,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有闲心逛街静坐呢?”
  进了客厅,罗彩云从摆放电视机的桌子下面抽出两张椅子送到他们面前,不客气地到他们面前,“坐。”
  韩江林坐下后,环视了一下房子。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电视,没有一样现代气息的东西。据资料提供的情况介绍,罗彩云与丈夫同为涤纶厂工人,两人育有一儿一女,目前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涤纶厂停产以后,他丈夫是一个熟练工人,跑到深圳很快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开始时丈夫还经常寄钱回家补贴家用,渐渐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完全停止。再去信和电话找丈夫时,丈夫已经从厂里消失了。据知情人说,丈夫在深圳重新找了一个相好,另起炉灶过起了小日子。罗彩云一边在新厂打工,另一方面把家里的两间房租给新厂的工人,以此补贴家用,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两间出租的房子都紧锁房门,遮住了光线,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屋子比昨晚看起来更黑更暗。
  韩江林说:“我就是想来看一看,你有哪些困难,看我们能够从哪些方面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不用,不用。”罗彩云说,“自己挑老公都看走了眼,跟着人家跑了,我还能相信哪一个呢,还能希望哪一个来帮助我?”
  “罗大姐,我们可是受组织委派下来了解情况,真心实意帮助你们的。”
  “是吗?”听了这话,正准备走出房里换衣服出门上班的罗彩云把身子靠在门上,笑着反问道:“真是真心实意帮助我们?我们需要什么就帮助什么?”
  韩江林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仍然诚恳地点点头。
  罗彩云托着下巴,望着天花板,眼里流露出一丝顽劣的表情,晃着头说:“你看一看屋里需要什么,你就帮助什么吧。”
  这话倒把韩江林难道了,目光满屋子扫过一遍:“电饭锅、热水器?油盐柴米?”
  罗彩云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江林,反问道,“莫非没有你们来帮助之前,我们娘几个不吃饭了,不洗澡了?”
  “那你说,你最需要什么?”韩江林不想纠缠下去,爽快地问。
  “你真的愿意提供我最需要的帮助?”罗彩云眼里滑过一丝狡诘的笑容。
  韩江林果断地点点头。
  她避开韩江林的目光,迟疑了十来秒钟,问:“那你说说,一个无职无业、无依无靠的单身女人和单身母亲,最需要什么?”
  罗志军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做了一个鬼脸,笑了起来。
  罗彩云也笑了:“还是这位老弟懂事理,我看你这个领导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像我这样的中年单身女人最需要男人,一个无职无业养着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最需要的就是钱来养家糊口,这,你能帮助我吗?”
  韩江林这才悟然大恍,知道遇上了棘手的问题,慌乱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彩云看着韩江林笑了起来:“真愿意帮助我?你就娶我吧,和我一起养孩子,或者我做你的情人也可以,这样我这个单身女人也有了依靠,行不?”
  韩江林的脸突地烧了起来,心里懊恼又不好生气,喃喃地说:“大姐,你说什么呢?”
  罗彩云说:“老弟,领导,是你问我需要什么帮助,并表示愿意帮助我的啊,我说错了什么吗?”
  韩江林无言以对。罗志军见韩江林陷入窘境,这才方出面解围,说:“家门姐姐,你说的是实话,我们领导面子薄,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罗彩云正色道:“我不是玩笑,我可是说的真话,我当前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男人,和我一同支撑这个家,可是,哪一个愿意娶一个带着两个孩子、既不漂亮又没有正常收入的女人?”
  “感情上的事情还得靠个人的缘份,我们领导能够做的,是给你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如果遇到合适的工作,也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罗彩云这才笑了起来,说:“你们把话说明白呀,只是帮助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不就是需要一个男人吗?”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韩江林这时发现,罗彩云不仅是一个开朗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小小的酒窝,长相还挺不错的。他从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千元红包,递到罗彩云手上,说:“罗姐,这一点小意思,给两个孩子买一本书看,不成敬意。”
  罗彩云推辞了几下,接受了,说:“这不是我的需要中只是排名第一哟。”
  “我会帮助大姐物色的,等有了合适的人物,就帮助大姐解决第一个难题。”韩江林说着,兀自笑了笑,又说:“如果大姐需要换一个工作,我们也可以帮助留意一下。”
  “噢。”罗彩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我快到上班时间了,等你们介绍的好工作之前,我还是先抓住眼前破烂的饭碗。”
  两人告辞出门。罗志军取笑道:“你在南原一个人,我看大姐样子也温柔贤慧,你不如帮忙帮到底,做大姐的情人,跟她共同分担一点压力。”
  “去你的。”韩江林一掌击过去,罗志军闪身避开,呵呵一笑上前走了。
  韩江林来到市委,秘书室里坐了三个人,都在等候书记接见。书记秘书认识韩江林,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坐。”
  韩江林说了一声“谢谢。”见在坐的都面生,在书记室里又不好说什么话,便从报架上拿起一张报纸翻阅等候。等候领导接见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目的性越强时感觉越压抑,心情越不舒畅。这一次是书记约见,虽然自己不抱什么目的,只是猜不透书记为什么要见他一个部门副职,这样一想,反而把他平静的心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韩江林只得安慰自己道,书记室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人们之所以对书记室有一种诡秘的感觉,那完全出于对权力的崇拜,这种权力在于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命运。若非如此,美国总统够有权力的,一个中国人谁又会对白宫的总统办公室感兴趣呢?
  神秘的书记室九点半准时打开,畜牧局的局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走过来和韩江林握了一下手。书记秘书对其它人说:“你们两位稍候,书记先见韩检。”
  韩江林走进书记室,廖建国书记从宽大的办公桌边站起来,韩江林赶紧上前握住书记的手,热情地叫了一声:“廖书记。”
  “小韩呐,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我是水打烂木柴,去了又回来,回到市里有几个月时间,你还没有来向我汇报工作呀。”
  韩江林嗫嚅地说:“我几次想来向书记报到,怕书记忙,耽误书记的时间。”
  “我们不故人吗?对别人没有时间,对故人总还有时间,花一点时间谈谈工作,聊聊友情,公私兼顾,算不得耽误我的时间嘛。”
  韩江林虚心地说:“接受书记批评。”
  廖书记说:“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件事情,听说你最近经常深入基层,对****取得的线索进行一些调查研究。”
  廖书记的话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描淡写,在韩江林听来犹如重锤敲鼓,为之一震,心想,他只是前一段时间到青岩和温泉村调查了一次情况,怎么就有人汇报到书记这里呢?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呢。
  廖书记对韩江林的不安了然于心,但他并不想过多地解释什么,让下属心怀敬畏担心受怕有利于维护领导者的威信。
  “南原十几家国营企业下岗职工走上街头,非法上访目前成为较为突出的问题,如何减少非法上访案件的发生,维护社会稳定和南原市的对外形象,我想听一听你和检察院方面的意见。”
  韩江林说:“产生非法上访的原因主要是群众的利益得不到满足,或者受到损害,群众采取多种渠道反映以后,仍然没有得到满足,于是越级上访、闹访和缠访,这里面有三种情况,一种是群众的利益诉求是合理的,一种是群众的利益诉求不合理……”
  把情况分析说完,见廖建国书记认真倾听自己的意见,韩江林顺便把关于把群众的利益诉求转向法律渠道、而非行政渠道解决的想法说了。
  “好,好。“廖建国书记说,”把法律的归法律,把行政的归行政,这种思路符合现代公共管理专业化的原则,青岩是南原的富裕镇,温泉是青岩的富裕村,为什么富裕镇和富裕村的上访事件比其它地方还要突出呢?”
  韩江林沉吟了一下:“这个,我想主要有几个原因,一是富裕了,群众的法律意识提高,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二是经济活动活跃,矛盾纠纷也更多一些,三是贫富悬殊拉大,困难群众的生活压力增加,觉得利益受到的损害比其它地方严重。”
  廖建国书记点了点头:“哦,有道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站了起来,“今天的情况就谈到这里,我请了几个部门的领导一起下基层,搞一个山区综合开发的调研,你跟我一起下去,边调查边谈,你在****工作方面很有见解,以后在****方面你要多加研究。”
  领导说话就是金口玉牙,总会包含着什么信息。韩江林听了这话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揣摸廖书记的想法起来,是不是想叫他到****局去呢?究竟是谁向廖书记通风报信,说他到青岩就****方面搞过调查研究呢?检察院的工作主要就是针对****上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同样的事情,其它的同志下去调查书记不知情,为什么他去了一次书记就知道了呢?莫不是有人想把他推出检察院故意进行政治陷害?从内心上说,他并不喜欢检察院的工作,如果是调整到市直重要部门任正职,他肯定愉快地赴任,如果是到****局任局长,无权还事多,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部门,那还不如在检察院里呆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呢。
  为了轻车简从,韩江林被安排上了林业局副局长的车。林业局王副局长是一位专家型的领导,一位老同志,和韩江林原来不相识,两人打过招呼相互介绍之后,王副局长心直口快,惊讶地问:“廖书记就山区农业综合开发进行调研,拉上你这个检察长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把项目开发搞成阳光工程,特地叫检察院的领导提前介入、提供坚强有力的法律保障?”
  “廖书记叫我来汇报工作,顺便把我这只鸭子拉上架呢。”
  在现代社会,加强领导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加强联系,如果领导不经常与下属见面,久而久之就会与下属产生隔膜,导致权力失控。领导要加强领导可以采取多种方式,开会是比较常用的方式,另外主要的就是汇报工作,其次就是搞调查研究。搞调查研究很麻烦,而且领导经常到下属单位去,一来会打乱下属的工作安排,二来有可能因为经常接触,让下属对领导失去神秘感,从而使领导在下属面前丧失权威。因此汇报工作也就成了加强领导的重要手段了。韩江林把刚才与廖建国书记的见面交谈重新回味了一遍,感觉只是泛泛而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也许就像廖书记所说的,与故人见见面。这次见面让他对廖书记的好感增加了几分,人们说贵人多忘事,廖建国书记这么多年仍然记得他一个小兵,他对此又感动又敬佩。
  “廖书记最近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走了一圈,对这两个国家的两种东西特别感兴趣,要求我们拿出方案申报引进项目。”
  “哪两个项目?”
  澳大利亚桉树和新西兰牧草,廖书记希望在我们高原的旱地里种新西兰牧草,开发种草养畜项目,在山上则植造桉树,到时候高原的山上是亭亭直立的桉树,平地则是葱绿青油的牧草,再引进澳大利亚考拉和袋鼠,南部高原将呈现出一派秀丽的南半球风光。”
  韩江林不喜欢他语气中所含的淡淡的嘲讽意味,认真地说:“桉树好像释放一种桉树油,能够对土壤进行改造,凡是桉树生长过的地方,将寸草不生,一旦将桉树砍伐以后,山上不再生长其它植物,再加上南原的山地土壤很薄,一旦草木不生就会严重石漠化,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理论上是这样,但理论的参考哪里有领导的指示更有权威性和指导性,更容易得到实施呢?”
  韩江林心里颇为生气,一时无语。按照党委和政府的分工,党委管人,政府管事。党委书记怕主要职责就是管好党员干部,做好思想工作。一般的事务性工作应当交给政府来做,而且也是政府的职责所在。但一般来说,书记作为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管事的机会,加上管事还将带来一系列的效益,于是双方就会经常地发生冲突。廖建国书记是聪明人,加上行政级别比市长高一级,所以不但不会与安市长发生直接冲突,更不会以势压人。安正阳市长喜欢在城市建设、交通方面折腾,把持着建设方面的重点项目,廖建国书记就把目光投到三农建设上,着力于在农业项目和山区综合开发上做文章,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这样能够有效地保证两架两马平行奔跑而不至于撞车,造成表面上的一团和气,达到眼前能够获得现实利益,远景还能够团结出生产力、团结出干部主要目的,使各自还有升迁的机会。
  四辆轿车出了南原朝着青岩方向驰去,韩江林判断廖建国书记是想考察青岩的旅游发展情况。据目前得到的消息,青岩旅游产业经营权租赁出让给华天科技公司以后,到青岩的旅游人数增长了百分之五十。于是有人质疑,青岩旅游有着这么好的市场影响力,为什么还要把经营权租赁给民营企业,还说华天科技公司是一家从事it研发的公司,什么时候转向了旅游产业开发?针对这些质疑,市长安正阳指示市旅游局在《南原日报》上进行了回应。发表了数篇分析文章。文章说,旅游产业是一个系统工程,它带来的是吃住行娱游购等综合经济活动,旅游的门票收入虽然被民营华天科技公司纳入囊中,门票只占旅游六要素其中之一,只是很少一部分。还说华天科技公司对青岩门票售票系统以及服务管理等软硬件设施进行了更新,提升了青岩旅游产业的信息化和数字化程度。
  当时看到这些文章时,韩江林直觉得好笑,什么东西出现质疑时,就用信息化和数字化进行搪塞,可能写文章的人自己大概都没有明白,信息化和数字化究竟在青岩景区吸引游客方面起到什么作用。读者虽然不明白,但看到权威报纸成篇累牍地发表文章,即使有质疑也找不到说话的地方,只好相信报纸上的观点了。
  廖书记大概也看到了青岩出现的变化,想深入景区去具体考察一下。车队到达青岩镇以后,却奇怪地从青岩边上绕了过去,拐到南原天星河金矿区考察。
  天星河金矿虽然是南原黄金储量最大的矿区,但由于矿床分散,埋藏较深,市里投资的金矿早已关停,目前只是附近的农民合股开采。廖建国书记在矿山考察了一番,与他习惯于发表演讲不同,这一次他只是边看边思考,没有发表任何讲话。令跟随他一起来考察的部门领导都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考察完金矿后,廖书记又带大家到附近的盘山煤矿上转了转,在煤矿上吃午饭。整个上午,廖书记在考察活动中,只说了两句有内涵的话,“合理开发矿山资源,提高资源利用水平。”这让领略了他一惯作风的干部们颇有些不适应。廖建国在第一次担任南原市委书记时,干部评价他的作风严谨有余而胆略不足,此番出任市委书记,风格转了过来,胆略有余而严谨不足了。也许是兼任着省委常委,以俯视的目光重新看待南原的人和事,有了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和气度,使他不再拘泥于陈规套路,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从煤矿出发,前往南原中部地势比较平坦、土地较多、三年一大旱的南屯县考察。车队翻过山岭,驰入一个叫高平的镇子。小镇座落在四面群环抱的坝子上,一条蜿蜒的小河把宽阔的坝子一分为二。现在还没有到雨季,河床上流淌的水流细而黑暗,像一只粗壮的蚯蚓在艰难地扭动。早年雨水丰茂时,高平曾经土地肥沃、粮食富足,有高原小江南的美誉。后来四周山上的森林遭受严重破坏以后,先前旱涝保收的丰产田大部分变成望天田,高平调整了产业结构,成了重要的烤烟生产基地。
  车队在半坡上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县、乡镇领导。廖建国书记下了车,在市县乡****干部的簇拥下,登上一个视野宽广的小山包,一边察看一边像将军挥着手说:“我看在高平实施种草养畜项目和用材林基地项目可行,新西兰牧草需要水份不多,一年种下,可以多年收割,它的营养成份比我们农村用来喂猪的野菜营养更丰富,草不仅可以用来养畜,还可以养猪,一举两得,四周的山上则开发用材林基地,种植澳大利亚桉树,用材林还可用于观景,几年以后,高平将会重新恢复昔日高原小江南的风光。
  韩江林原以为王副局长开玩笑呢,没想到还真是廖建国书记的主意。难道廖书记没有考虑过外来物种的安全性问题吗?没有人告诉他桉树油对于高原土壤可能造成的污染和危害吗?
  县里的主要领导见省委常委、市委书记亲自下县检查,还把那么重要的项目放在高平,要是平时,这是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来的事,此时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市委推广的重要项目,真是喜从天降,大有受宠若惊的样子,转身指示县里有关部门和乡镇立即准备项目申报材料。
  韩江林此时有两种选择,或随其它人一样随声附和,或者提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对于后一种选择,他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放弃了。在公众场合直接质疑书记的指示,这等于向无比正确的权力和权威直接挑战,犹如唐吉诃德挥舞长矛与风车大战,韩江林就是有十八个脑袋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不过,随廖书记这一番考察,韩江林也有了一点长劲。廖书记作为一个政治家的策略,既然不和市长争功,又不想放弃自己应当行使的权力、号召力和影响力,那就多转几个弯,绕着道儿走。市长关心地上的公路建设,书记就关心地下的资源开发;市长注重城市产业开发,书记则在农村来一番产业结构调整。最基本的一个原则,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在东方求雨,我在西方放太阳。各自抓住了重要的社会资源和权力资源的同时,还维持着安定团结的局面,给上级和社会留下一个良好的形象。
  政治有时候就像跳舞一样,配合而不重合,必须掌握良好的艺术技巧。
  第二天考察回返时,廖建国书记一行住进了森林温泉宾馆。在丛林掩映下的温泉里泡着疲乏的身子,韩江林感觉身上渐渐清爽通透起来,想起廖书记对于青岩和温泉的态度,心里不觉有些好笑。放在池沿上的手机响起了短讯的提示音,他侧过身拿起手机翻看短讯,原来又是小何发来的。
  “韩检,别来无恙,听说你和廖书记来到了温泉,特意给你发这条信息,上一次的****你调查过后,没有表明任何态度,那一次仅仅是对人权的侵犯,现在问题渐渐浮出水面,温泉村出让集体土地中,村干部存在着集体贪污的嫌疑。”
  “嫌疑?“韩江林把这一段文字看了两遍,小何能够向他发这样的信息,说明小何对他的信任,但是,检察机关每天收到自称证据确凿的举报信不少,大家对此熟视无睹了,谁还会认真去对待一封据称只是嫌疑的举报信及其后面的案件呢?
  放下手机,韩江林又为小何担心起来,这是一个刚进入社会,满腔热血没有消退、棱角还不有被磨平的青年,他们向上向善的积极态度是推进社会不断走向人文、民主的动力,但是,相对于整个社会的沉疴来说,他们个人的热血与努力,无异于砸在坚硬的石头上。
  “享受吧,享受吧。”韩江林自言自语道。社会的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做主,小人物人微言轻,既然没有掌握话语权就沉静下来,好好地服从生活的安排,享受眼前难得的宁静与详和。身体快慰的时候,韩江林想起远在深圳的妻子和儿子,决定在妻子休假的时候,带他们到森林温泉享受一番。
第195章 拜金主义
  一个星期之后,南原市委出台的一份维护社会稳定的文件,重新完善了原来的维稳工作领导小组,再次明确了领导小组下设的工作组成员名单。韩江林名列****局长何镇北之后,成为****工作组副组长之一,到这时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明白廖建国书记找他谈话的着意点和落脚点是在这里,并非让他出任****局长。这份文件省去了他无端的猜测,但这份工作十分繁杂,责任并不轻松。
  任何事情的出现并非空穴来风,南原市高度重视社会稳定工作,除了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的群体上访和闹访外,各县市在前一段时间的小城镇建设中,都不同程度地造成了城效农民大量失去土地,其中的许多人在花掉了土地出让金以后,失去了生活来源,成为城镇的无业游民。一些早年不愿意出让土地的所谓钉子户,依靠土地升值变得生活优裕,而最早失地的农民服从政府动员和安排,积极出让土地,此时生活变成更加困难。两相比照,觉得听领导的话吃了亏,于是纷纷向政府要求按照现实的标准重新给予生活补偿。
  除了治安工作组,****工作组承担了最繁重的任务,自文件下发的时候起,没日没夜地开会,部署任务,排查矛盾,确定****重点户,并安排干部对重点户责任承包,明确组织纪律和责任,一旦责任对象造成非法上访等行为,将按照党纪政纪对干部进行责任追究。
  在开会部署这些任务时,韩江林宛如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有血有肉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人,一个是无情无义只会执行任务的机器。前者对生活表现得温情默默,富于同情心,后者则对上访者充满了反感,变得冷漠无情。
  在查看各县市重点对象户报表时,韩江林心里一直有一个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把小何的情况提示青岩镇政府,让镇里做好小何的工作,不要再反映温泉村的情况。如果他这样做,小何的前途将被葬送。没有哪一位领导会让一位告密者在身边工作呢?他这样等于把小何赤裸裸地出卖了,违背了一个热血青年对他的信任。但是,如果不让人盯紧小何,让他有机会和空间把温泉村的情况不断地向上级反映,向外传递信息,这不等于违背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和工作纪律吗?
  为什么不对温泉村干部的贪污进行调查,一劳永逸地解决群众的上访呢?韩江林偶尔也会这样想,但他明白生活不是数学,数学可以用方程式予以解决,生活是一张网,这张网与无数的人利益攸关,其中有些成为无法解开的死结,既然解不开,于是就需要很多人把这个结掩盖起来,直到时间把一些消融,使之成为永远的秘密。
  这天从维稳办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韩江林看到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封信,信封前面工整地写着韩江林亲启的字样。韩江林感觉这封信与小何有关,用剪子夹开信先看落款,果然是小何写来的,兀自叹息一声:“小何呀小何,你就不能安稳一点,做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事情吗?”
  “有用?”这两个字在韩江林脑海里停顿了一下,心想,这是按照自己工作责任在思考问题呢,他目前所做的工作,是在为领导们服务呢,小何真正是为温泉村老百姓服务,在切实地维护他们的利益。
  从理论上,温泉村老百姓的利益与领导们的利益相一致,可是,为什么一致的利益目标,一致的服务方向,如今却出现了矛盾呢?韩江林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担任县长时遇到一些干部,一遇到矛盾就越级上捅,虽然这些人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群众的利益,但让县里的工作十分被动,让他和县里其它领导受上级领导批评,面子上很抹不开。一些抹不开面子的领导采取组织手段对重点对象进行严防死守,把矛盾和问题捂得严严实实。一旦越级上访事件发生,则动用组织手段处分责任干部,达到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效果,从而保证领导的指示得到忠实的执行,维护领导的权威。
  小何在信里列出了温泉村委公布的第一季度帐目,以及据他从森林温泉老板以及镇里得到的相关数据比较,仅第一季度,温泉村委贪污的村级集体收入达到十一万元,土地出让金部分有四五十万元无法说明合理开支。
  韩江林看完信,心情格外沉重。先前小何的****只是出于糊涂的维权意识,出于爱情而产生的激情和冲动。从这一封信开始,小何的思想发生了一个转化,想用个人单薄的思想和微弱的正义道德力量来干预社会,希望社会在某些方面能够按着自己期待的良性轨迹发展,个人与社会风气战斗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小何这么自量力,岂不是很不明智么?
  韩江林把信收进柜子里锁好,又把桌上的文件处理完毕,打开电脑,登录qq查看小何的个人空间。
  小何重新把个人的空间精心打理了一番,清除了原来对社会抱着怨气的文章,换上了时尚青年喜欢阅读的心情文字,包括个人对于宋雯晴的爱情。最近一篇是悼念文章,悼念一位傻傻的美丽姐姐,因为私欲的膨胀和个人的贪婪,被金钱扼杀了。小何在文章中感慨,为什么漂亮的女人较少有聪明,为什么被称为现代宋氏三姐妹的漂亮女人,竟然拣不到民国宋氏三姐妹的一根儿寒毛。在文章的末尾,小何表达了对宋雯晴的担心,问道:“为什么爱情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我心中这位美丽的女孩,亦如姐姐一般爱慕虚荣,会不会在遭遇金钱和名利诱惑时,弃他而去?”
  韩江林听说过温泉宋氏三姐妹的故事,这会儿读了小何的文章,才把前一段时间发生在建设银行宿舍楼的风流韵事与温泉村的宋氏三姐妹联系起来,与小何联系起来,心想:“这事为什么不能给聪明的小何一丝儿教训呢?”于是,韩江林顺手在留言板上写道:“楼主,你既然明白现实如此残酷,为什么还要与现实进行激烈的搏斗呢?”
  写完以后,韩江林把文字全部删掉。虽然小何在空间上删除了关于社会内容的文字,但小何的做派多少地埋藏着一丝儿隐患,在隐患人物的空间上留言,无异于自我标识与此人的密切关系,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更何况小何删除文字这种行为,间接地说明他已经受到了社会压力,不然,他不会在设置了密码的私人空间上再删除文字。
  从小何的空间退出来,韩江林打开了自己的工作博客。官员开博成为一种时尚,韩江林开博客并非追逐这种时尚,他从来没有成为弄潮儿的意思,但他开博客却成了南原最红火、点击量最高的官员博客之一。
  从开博客到现在,独立检察官们从网上获取的信息不少,这些信息都包含着网友愤青一般的漫骂与侮辱的言词和情绪,但相对案件调查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几个月来,网络获取的有价值线索几乎为零。韩江林这才觉得计划与现实之间存在着相当的差距,任何理想主义都会被现实击得粉碎。个别独立检察官放弃了打理博客,韩江林依然坚持每天上一个小时的网,更新空间内容,回答网友们留下的问题。
  个人博客页面打开,韩江林看到杜鹃五分钟前刚刚从博客页面留下脚印离开,留下了一句评论后,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辩论。
  杜鹃留言道:“独立检察官虽然是一种照搬西方的制度,相对于我们现行的检察官制度独立性相比,扩大了检察官的权力和责任心,算得很小的革命性进步。”
  一位网友随后跟贴:“楼上这位朋友,用词是不是不恰当,在制度内的修正与变革一般只能算是改革,对整个体制的颠覆才算得是革命性的贡献。”
  “楼上的,我反对暴力革命,它有违和谐社会的规则,会对社会进行颠覆性的破坏,因为这种破坏在封建时代延续了数千年,使得六朝古都几无历史遗迹,使得灿烂的文化几无可以依托的历史遗存。”
  “不断地破坏,缺乏财富积累是这个拥有数千年历史与文化的古国至今贫困,人均财富远远落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原因,因此,如果再需要进行什么革命的话,我更多地支持议会斗争。”
  还有一些贴子或赞同,或漫骂,纵情地发表对社会的看法,发泄对社会的不满情绪。
  韩江林感觉心理上遇到了种种困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作为社会管理层中的一员,尚且感觉到个人利益得不到体现,缺乏自由、人格没有受到尊重,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亦如生存在海水的最深处,其所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之。
  罢罢罢。韩江林摇了摇头,不想再思考这种沉层次的问题,顺着杜鹃留下的网络痕迹打开了她的个人博客。
  最新一篇文章的标题显得相当的醒目,赫然写着“拜金主义时代”。杜鹃站在建筑文化形态学的角度,在对数千年封建社会社会现象构成和建筑文化结构进行了深刻分析以后,归纳出了几个具有鲜明特点的时代,春秋战国是精神和社会规则构建时代,封建社会前期的汉代是法制与暴力时代,唐宋是充满了人文气息的田园牧歌式时代,元明清则是强权时代,现代社会则越来越走向以资本为主导的拜金主义时代。
  杜鹃从几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理论观点:资本成为主导社会的主要力量,利益成为社会各阶层追逐的主要目标,金钱成为社会游戏的主要规则,财富成为衡量个体社会地位的主要标志。
  韩江林正看得出神,杜鹃从qq上给韩江林发送了一个抖动窗口,送上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后,对话框里跳出一句问话:“在看什么呢,帅哥检察长?”
  “在看你的拜金主义时代,深有同感,美女博士。”
  韩江林打下一行字,还不及发送过去,杜鹃的话又能跳了出来,说:“我的这篇文章,完全是基于在青岩受到启发写成的,请不要见笑。”
  韩江林点了发送以后,写道:“向博士老师学习,哪里敢谈什么见笑?”
  杜鹃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青岩这块融合了多种文化的地方,无论是青岩人本身,还是传统的建筑文化,都体现了和谐的人文道德精神,不过,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拜金主义正在消解传统人文精神的土壤,让追求幸福和谐的青岩人,开始以求金钱、及由金钱带来的物质享受为人生目标,原来建立要精神需求基础上的快乐,转而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因而,在缺乏与西方国家、缺乏与沿海财富相比拼的青岩人,快乐与幸福的希望反而变得越来越渺茫。”
  对话框突然跳出一大板块的字,韩江林跟不上杜鹃的打字速度,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生活并不总是如此悲观,世界是我的表象,个人对于世界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个体的内在精神决定的。”韩江林为自己写下这一行深刻的话得意。
  杜鹃说:“笛卡尔的观点正是在人文主义为主导的时代条件下产生的,在现代的拜金主义时代,评判社会、评判一个人在社会中成功与否的标准,不再是以个体内在快乐与幸福程度为标准,而是拥有金钱与财富的多少为标准。”
  韩江林觉得杜鹃的理论观点充满了学者式的偏颇与激进,说:“这不同样说明世界是我的表象的观点吗?”
  杜鹃发送过来一个生气的表情。
  待她抒写了一小会儿,对话框出现一段文字:“二者同为了一种客观的社会现象,但二者作为社会准则以后产生的社会影响是截然不同的,以精神为主导的人文社会,人们主要以追求精神的享受为主要目标,不再对物质无限的占有和扩张,人与社会、环境的矛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于一个适度的点上,整个社会将呈现宁静与和谐的状态,当人们以追求物质为主要目标时,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人与环境和自然的关系都被破坏了,群体性的无限制的欲望与扩张,最后将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个人的感观满足,二者岂可同日而语?”
  韩江林看完这一段话,杜鹃又说:“算啦,我们是不同的社会群体,利益目标不同,对问题不可能形成相同的看法。”
  “你怎么这么绝对?”
  杜鹃送上一个抱歉的表情,说:“如果你想更深刻地了解我的思想和观点,你可以看一看我写的关于青岩的更多文章,青岩是我正在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
  韩江林故意说:“过去的青岩好,现在的青岩差,这就是你的观点。”
  杜鹃生气了,说:“简单化之,竖子不足与谋。”
  韩江林怔怔地盯着这几个刺目的字,慢慢地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怀古厌今,这是学者与文人的通病,如果一个逝去的封建朝代真的值得怀念,这个朝代为什么会消亡呢?孔子的哲学真是救世哲学的话,一个拥有统一而强大版图的中国,为什么会中道衰弱呢?”
  杜鹃发送过来的一个可爱的表情,继而写道:“在现实不可触碰、未来不确定且需要费巨大的精力构思新东西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利用现成的东西编织一个彩色的梦?这就是人文学者的虚弱乃至于虚伪之处,请多原谅,我,我编织我的旧梦去了,88。”
  杜鹃的qq头像隐身之后,韩江林继续浏览杜鹃的博客文章,不能说杜鹃说的没有道理,过去的青岩人虽然不富裕,但脸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现在的青岩富裕了,先前脸上洋溢着的欢快表情不见了。古人说,知足者常乐。人不知足、对物质充满了无穷尽的欲望时,心灵被这种欲望所折磨,哪里还有快乐呢?更何况人均社会物质有限,人的欲望无限,个人追逐物质财富的欲望必然造成对他人利益的损害,由此将造成新的社会矛盾。如果以追求精神享受为主要目标,精神享受是不会对他人的利益造成损害的,从这一点上看,在满足人生存对物质基本需求的情况下,以追求精神享受为目标,更贴合于人类社会发展本身。
  “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这句名言,让韩江林不寒而栗。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忽然,手机弹跳起来在桌面上溜溜转,原来他把手机设置成了震动。见是罗志军的电话,韩江林因为思考受到打搅颇为生气,语气有些重:“什么事?”
  “有一位朋友约你在温泉会面,我开车在楼下等你。”
  “什么?我没有和任何人约定要到温泉见面呀?”韩江林不喜欢罗志军卖弄关子。卖弄关子是一种社会文化,能给人带来一点幽默与快感,但表达却需要相当的语言技巧。罗志军这种直筒子的嘴里,哪里能够卖出关子来?在罗志军的一再要求下,韩江林还是决定到温泉去看一看。
  上了车,韩江林问:“什么人要见我把地点安排在温泉,还要通过你这个中介?”
  罗志军嘴巴很紧,说:客人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理由,我怎么知道?”
  “要是我不愿意去呢?”
  罗志军踩下刹车,转过头望着韩江林:“领导,你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我送你回办公室,我还省几公升汽油。”
  韩江林没有说话,心里暗自问:“搞得神秘兮兮的,究竟是什么人呢?是不是有人想向他提供案件线索,又不敢公开露面,于是把地点安排在温泉宾馆?”
  天气越来越炎热,黄金大道的小河边上成了游客纳凉的好去处。一对对的情侣相倚树荫下,窃窃私语,表达着无限的柔情蜜意;钓鱼爱好者临河垂钓,双目凝视着如镜河面上的白色浮标,宛如雕塑;一些游客则坐着人力黄包车,在平坦而幽凉的黄金大道上悠然使过,表情是那么的气定神闲,只有拖着车的人力车夫挥汗如雨,不时拿起脖子上的围巾抹一把汗。罗志军一边把汽车喇叭按得山响,一边小心地绕开人力车和行人,嘴上骂骂咧咧:“娘的,青岩景区的人气比这鬼天气还热得快,游人好像从地下冒出来的青草一般,华天公司今年肯定是大大地赚了一笔,青岩镇政府的领导肠子还不得悔青?”
  他的话让韩江林想起前次来青岩搞调查时,钓鱼老头所说的话,产生了满心的疑窦,“莫非青岩景区的整体租赁,真是某些人的预谋?如果在青岩景区对外发包中,确实存在人为操纵景区旅游的真实情况,说明这里面存在着渎职犯罪的嫌疑。”
  韩江林转念一想,“不对呀,承包青岩景区经营管理的是华天科技公司,这是一家由几个年轻人共同出资注册的it公司,凭借着在现代信息管理技术管理方面的特长,在众多竞拍公司中脱颖而出,竞得了青岩旅游的经营管理租赁权。韩江林听人介绍过,这是一家在南原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公司,而且是在竞争报名的最后截止时刻才出面报名,怎么可能事先存在阴谋呢?南原市涤纶厂被人借壳上市融资,华天公司会不会也被某些手握重拳的人利用,借壳出面竞争青岩的旅游经营租赁权呢?”
  韩江林正在胡思乱想,车已经停在了森林温泉宾馆前面。罗志军看着宾馆楼上说:“客人在0288号房间等你。”
  韩江林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楼上,重复了一次房号:“0288?这不是总统套间吗?是哪方神仙在上面?”
  “更多精彩,全在谜底揭开。”罗志军笑着用一句广告词应道。
  “我不要什么精彩,只要不是陷阱就成。”韩江林想起纪委调查常用的策略,以组织谈话的名义,把涉案人员请进高档宾馆以后,就此进行双规,涉案官员从此在大众的视野中消失。
  “温柔的陷阱。”待韩江林下了车,罗志军边倒车,边说了一句,倒好车后看着韩江林的背影说:“头,我进城办事了,需要用车打电话联系我。”
  “好吧,好吧。”韩江林转过身挥了挥手,不知道罗志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居然莫名地紧张起来,嘴念念有词说:“狗东西,卖一个关子把我像垃圾一样拉来丢在这里。”又一想:“温柔陷阱,莫不是这狗东西见我许久没有享受到女人了,特意安排的一出戏?如果是这样,不管是如何漂亮的女人,我将把女人教育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如果是举报人呢?什么举报人会住在宾馆的总统套间?能够承担一晚上2688元的消费,肯定是腰缠万贯者,即使利益受一点损失,哪里还会为此纠缠不休,浪费时间和精力?”
  从电梯里走出来,穿过铺着花格地毯的长廊,韩江林想起上次与杜鹃在青岩的那次邂逅,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眼杜鹃所住的房间。想到房间里如今住着别的客人,心中顿然产生物是人非的感觉。
  站在0288房门前,韩江林静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竟然有水的响声,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稍一会儿,门轻轻地打开,晓诗站在门里望着他,眼里绽放着如花的笑容。一股温暖而幸福的情绪在韩江林心中滋漫开来,言语里包含着无比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不待晓诗反应过来,韩江林一个箭步跳上前,把晓诗搂在怀里转起了圈。韩江林还想进一步的表示亲昵行动,晓诗阻止了他,说:“丹儿在洗澡呢。”
  “儿子看到怕什么呢?”
  晓诗见韩丹已从卫生间拉门出来,不满地批评道:“莫非想让儿子像你一样风流成性?”
  韩江林扮了一个鬼脸,用怨屈的语气哇哇叫道:“请夫人明察,远离你的日子,我可是守身如玉。”
  晓诗瞟了他的眼,脸色艳如桃花:“是不是守身如玉,待会儿我自然会验明正身。”说着朝韩丹走过去:“丹儿,还没洗好澡澡,怎么跑出来了?”
  韩江林见丹儿身体胖嘟嘟的,憨态十足,十分可爱,蹲下身子张开手臂:“丹儿,过来,爸爸抱。”
  韩丹几个月不见他,样子表现得有些害羞,怯生生地躲在晓诗身后。晓诗抱起韩丹,把他重新放进浴缸里,拿着帕子轻轻给韩丹抹着身子,说话哄着他道:“洗澡澡,洗好澡澡买糖吃。”
  韩丹任由晓诗摆弄,大概韩江林的出现让小家伙有些紧张,把小手指塞在嘴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扑楞朴楞地瞪着他。韩江林眼睛看着儿子,心却在晓诗身上,望着她风韵十足的身子,不觉动了心思,膝盖儿轻轻蹭了晓诗一下,晓诗的身体呼应着他,朝后靠了过来。韩江林身子紧紧挨着晓诗,一起给韩丹洗澡。他的手碰着韩丹身体时,韩丹敏感地缩起身子,格格格地笑起来。儿子的笑声如一缕春风,让韩江林抑郁的心整个地透明起来。
  等洗过澡,韩江林把韩丹的身子提起来,让晓诗帮他抹干身子。韩丹笑着扑进他怀里,弄得他一身水淋淋的。晓诗赶紧用浴巾把韩丹包裹起来,塞进韩江林怀里。韩江林在韩丹通红的小脸蛋上亲了亲,说:“儿子,叫爸爸。”
  韩丹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爸爸”,这让韩江林十分开心,问:“你们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呢,不是说五一以后才过来的吗?来了也不回家,直接跑到温泉跟我玩起了躲猫猫。”
  现在不是流行躲猫猫吗?晓诗笑道,随后解释道,“公司安排轮休,我的休假提前了,上次你说温泉如何的好,我特意带儿子过来看看,给你一个惊喜。”
  “你们能够过来,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韩江林环视一下套房的环境,说:“房间倒是不错,有家不住,却住进宾馆豪华套房,是不是太奢侈了。”
  “美国人满足于享受财富带来的生活快乐,中国人满足于金钱和财富数量带来的快乐,所以美国人花钱,中国人存钱,二者的观念根本不同,你知道我是在美国受到熏陶的。”
  “哎呀,老婆,你知道这套房多贵吗?几乎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你这个外资企业的代表能够承担这样的消费,我工作一个月不吃不喝,只够住一晚,这让普通中国人怎么消费得起?”
  “不是照样有人消费吗?如果不是提前预订,我们今天哪里住得进来?”
  “总统套房一般都是公款消费,你去前台问一问,一年之中住进这里的客人,有几个是自己掏腰包?”
  “你老婆舍得,你就只管安心住吧,别让这点儿小事影响我们的良好情绪。”
  “放心放心,你老公养足了精神,情绪饱满,今夜良宵不会受此影响。”韩江林说着,亲昵地拍了拍晓诗浑圆而性感的臀部。
第196章 暴力拆迁
  韩江林梦醒时分,伸手在枕头边探了一下。旁边的枕头空了,韩江林的心落了下去,转过头看着空空的床边愣了一会,然后才跳下床来到韩丹睡的小房间。小房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晓诗的旅行箱还在,悬着的心方落下,轻轻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已是上午十点。原来是晓诗为了让他安睡,把房间的窗帘拉着严严实实的,阳光透不进房间,使他睡过了头。
  韩江林走到窗前,稍为拉开了一点窗帘,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眼睛无法睁开。待他重新拉了窗帘,房间又陷入一片幽暗之中。韩江林身子被懒慵的情绪所控制,倒头躺回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前却回放着昨晚与晓诗的激情场景。
  久别似新婚呀。韩江林心想,一段时间的分别,两人仿佛回到了新婚燕尔时期,心中燃烧的爱情火焰,一遍一遍地把他们送上了激越的****高潮。春宵苦短,他还没有睡够,晓诗却起床带着儿子出去了。拨打晓诗的手机,电话那端传来甜蜜的昵语:“老公,睡醒了?”
  “你带儿子上哪里去了?”
  “我们在周围转了转,让韩丹认识一下家乡的山、水、村落,刚才到温泉村里走了走,现在转到山上森林里来了,我们正在采摘枞树菌。”
  韩江林关心地问:“折腾了一晚上,你不困吗?”
  晓诗得意地格格大笑:“充满高潮的性爱只会让女人精神更加饱满,知道吗?外国女足教练为了让队员更有精神,往往在大赛前让队员出去与男友约会,充一番电让她们更有力量。”
  “奇谈怪论,”韩江林笑了起来:“不要说大赛了,我在与你的大赛中败下阵来。”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常常要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原因喽。”
  “扯淡。”韩江林笑晕。
  晓诗说:“推动人类进步是物质生产,而推动人类进化是人的生产,你说一说,除了人的生产,还有什么力量能够让男人女人长久保持活力?”
  “这样说来,不是把孩子和老人排除在外了吗?”
  “孩子向往那种特殊时期,因此快乐地成长,老年人越过了这个时期,迅速衰老,同样证明人的生产力量强大。”
  韩江林想说一句什么,担心伤害晓诗敏感的神经,说:“你们要在山上呆一整天吗?”
  “呆会儿我们就回来,下午带儿子去青岩街上转一转,看一看你津津乐道的青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挂了电话,韩江林起身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走到卫生间想泡一泡身子,见用于泡浴的浴缸薄膜没有了,担心缸浴不卫生,只得用水龙头草草喷淋了一番身子。隐隐约约听到手机铃响,韩江林关了水,确证是手机在叫,一身湿漉漉地冲出卫生间,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就是一声喂。
  肖方军说:“江林,你在哪里,维稳领导小组办公室找不到你,把电话打到我这里。”
  “肖检,我到青岩办点事情,维稳办那边有什么急事吗?”韩江林不好说老婆从深圳过来,扯了一个幌子。
  “你在青岩正好,那边为拆迁的事情发生了矛盾,钉子户与拆迁队对峙起来,要求维稳小组的人过去看一看。”说着,肖方军评论了一番,“建设新城就要拆迁,拆迁的矛盾哪里没有啊,为什么大量抽调检察院的人参予呢?”
  “要求公检法进入维稳工作组,就是为了提前干预吧,等会儿我和领导小组那边联系,看有什么任务。”
  肖方军说了一句:“江林,辛苦你了,要注意安全。”然后挂掉了电话。
  韩江林准备洗好澡好再和维稳办****组联系,扔出去的手机刚落到床上就叫了起来,他赶忙把手机重新抓在手里。
  电话是维稳办公室打来的,叫韩江林到政府门前集结,随维稳工作队一起坐车前往与青岩毗邻的蓝田镇。韩江林赶紧说自己在青岩办事,等工作队来到蓝田,他一定前往汇合,请向领导说明。对方连声说了两个好字以后,说:“我把你的情况向领导汇报。”
  韩江林顾不得穿衣服,马上给罗志军打电话,要罗志军开车到温泉来接他。罗志军说已经来到了青岩,十分钟内赶到温泉宾馆。韩江林颇有些诧异,问:“你昨晚没有回城去?”
  罗志军笑道:“我是谁呀?侦察兵出身,对危险情况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
  “吹吧,你,是不是昨晚在青岩什么地方泡小姐?”
  “你泡女人就推定我一定泡小姐了?头,请你别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好不好?虽说小人好色,绝对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不管什么货色照单全收的下流坯子。”
  韩江林不再和罗志军费嘴口水,穿好衣服出门时,给晓诗打了个电话,告诉晓诗要到蓝田镇上处理一起事情。
  “什么事情那么急,不能等等我们?我千里迢迢飞过来,就是想和你携子同游青岩呢。”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一热,声音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一件临时出现的公案打破了我的计划,等处理过这件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听说因为强制拆迁发生了群众与警察的对峙,晓诗为他的安全担心,叮咛道:“要小心一些,遇事要冷静处理,要学会退让,不要当出头鸟。”
  “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韩江林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为晓诗一番浓浓的爱意所感动。
  韩江林赶到蓝田镇东街村与维稳队汇合后,看到东街一片狼藉,无数的群众还在远远地围观刚刚发生过大混乱的场面。
  两台大型挖掘机像体型巨大螃蟹的钳子,从两边对着一栋三层的楼房不断地撕咬,一点一点地把坚固的楼撕下来,咬得粉碎。一队手持盾牌的防暴警察围着挖掘机,他们站在红线圈着的警戒线旁,维持着强制拆迁现场的秩序。
  警戒线以内,刚刚发生过汽油弹爆炸的迹痕,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现场的地面上洒着鲜红的血迹。从围观群众的眼里,以及他们的议论里,仍然可以感受得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恐怖效应。
  韩江林站在人群边上,一边观看着挖掘机对楼房的拆迁,一边从群众的议论里复原刚刚发生过使两名警察受伤、楼房主人也重度烧伤的危险场景,对事件的起因和经过有了大致的了解。
  为了配合全省第一届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在南原召开,青岩作为乡村旅游发展的样板,成为大会的主会场。蓝田镇想借青岩作为旅游产业发展大会主会场这个平台,借势而上,把蓝田打造成为游客到青岩必经的重要一站,成为购物与娱乐的天堂。主要的规划就是建设两座四星级宾馆,把蓝田东街打造成为具有鲜明特色的民族商品贸易一条街,其远景规划就是把蓝田打造成为西南高原、甚至全国著名的民族商品集散地。
  蓝田镇旅游建设规划通过市审核后,蓝田区政府开始对现在的东街进行统一征用,统一改造。东街绝大部分居民都与开发商签订了征用房屋和土地协议,只有包括事主在内的少数几家不愿意签订出让合同。为了与时间赛跑,完成民族商品街建设任务,区里把被拆迁户告到法院,法院迅速立案判决,决定对不愿意搬迁的住户进行强制拆迁。
  今天是法院下达对楼房进行强制拆迁的最后期限。楼房主人为了阻止拆迁,已经和蓝田区政府组成的拆迁队对峙了近一个月。今天主人夫妇在楼房周围放置了汽油,威胁准备靠近的拆迁队,一旦靠近楼房立即点火,让汽油爆炸,以此阻止强制拆迁工作队靠近楼房。男主人手持弓箭,准备随时点燃放置在地上的汽油盆,引发并排的几个汽油瓶爆炸。女主人张榴莲则手持汽油站在院前,威胁说一旦工作队靠近楼房,就往身上泼洒汽油****,以死与拆迁队抗争。
  强制拆迁队方面也做了充分的应对准备,从区里调来了消防车应对危局,双方在对峙了两个小时后,随着拆迁工作组长一声令下,由警察与干部组成的工作队员组成方阵强行靠近楼房,房主人立即从窗子里面向院坝上的汽油盆射火箭,汽油燃烧引发了汽油瓶爆炸,消防车立即打开高压水龙头喷水,压制住了熊熊燃烧的大火。警察趁机冲进屋里,把男主人控制起来。不提防女主人提着汽油桶冲上了楼顶,一边往身上泼汽油一边点燃了火。消防水柱虽然迅速扑灭了张榴莲身上的火,她却因烧伤面积过大,痛得从三楼滚落下地,重度烧伤后又严重摔伤,被送到市医院抢救。
  事情刚发生不到两个小时,围观的群众和游客用手机拍下了刚刚发生的画面,上传到了网络上,手持汽油桶以死与强拆队抗争的画面,显得那么惊心动魄,刚传到网上点击率一路攀升,网络跟贴持续不断,使这个贴子成为各大门户网站最热门的贴子。女房人张榴莲被网友称为史上最牛抗暴力拆迁草根英雄。
  市领导从这些贴子里了解到蓝田区发生的这起事件,立即要求蓝田区委调查汇报详细情况,妥善处理善后事宜,又要求维稳工作出动,全面认真地协助蓝田区处理好拆迁事件,搞好维护稳定工作。
  在现场附近的街道办公室,维稳工作组召开了各小组负责人、相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临时会议,决定按照不同的职能和分工,抓紧抢救受伤的群众,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同时要对事件的真相进行全面调查,如有涉嫌犯罪行为将进行严肃处理。按照会议安排,韩江林与公安的同志一起,主要负责对事件进行全面调查。
  蓝田区为了减轻故事责任,向到来的市维稳工作组成员发放了相关的背景资料,以及善后处理意见等几份文件。韩江林拿着文件粗看过一遍,一方面佩服蓝田镇在事件发生后作出的敏捷反应,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们的麻木,一件完全可以通过协商解决的事情,却采取暴力方式激化矛盾,使事件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韩江林在担任县长时,也处理过类似的棘手事件,他自认为当时采取的策略,与时下一些县区领导所采取的策略相比,仍然高明许多。
  韩江林最为得意的策略一个是政府退出拆迁,只当裁判员不当运动员,把拆迁交由建筑工程承包商和开发公司承担,这样一来,即使在拆迁过程中出现一些矛盾纠纷,政府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才有分量。韩江林知道政府积极参与拆迁,按照通行的惯例,里面既有政府的强大利益存在,这些利益有可能铺垫成官员升迁的政绩工程,还可能有政府官员的利益存在,官员与开发商二者权钱紧密结合,捆绑成同生共死的利益战车。
  另一个自鸣得意的手段是拖。通过死磨硬泡的策略,三番五次与老百姓讲事实摆道理,只要不让老百姓明鲜感觉吃亏,普通老百姓有几个能够承受来自政府的压力呢?但目前许多官员把拆迁定为任务,把阻止拆迁的老百姓视为自己的对立面,不惜采取敌对抗衡的机制,动用能够调动的权力与暴力资源强制拆迁。
  “任务啊,任务啊。”韩江林心里默默地一声叹息,他知道在传统思维里,来自于强权的任务一旦与政治挂上了勾,将被视为至高无上、不可违逆的绝对力量,执行任务的工作队或者工作人员,必须对任务怀着宗教般虔诚的信仰和力量。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生命变得像野草一样不值钱,可以随意弃之于荒野。为了完成训练任务,年轻战士鲜活的血肉不过是训练场上的一堆数据。为了完成生产任务,那些青春美丽、性感可人的女人们磨破了手腕,寒冬里跳进零下几十度的泥沟里捞泥挖沟,不仅消磨掉了她们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损害了她们原来充满旺盛生命张力的躯体,造成她们中的许多人终身不育。崇高得近乎神圣的任务在很多时候、许多场合异化为漠视生命的魔鬼。
  深沉的思想让韩江林感到痛苦,为了让自己轻松一些,他把蓝田区的文件仔细读过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他不相信文件上所说的都是事实,虽然文件表面上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解释所发生的事情经过,以他的经验看来,这种建立在维护某一方利益基础上的所谓真相,往往隐含着对话语权缺乏一方权利的有意忽略。
  下午四点,由公检法三家组成的蓝田东街暴力事件调查小组汇报调查情况。暴力对抗拆迁的事件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蓝田东街的十二家钉子户,原来都是蓝田区通过招商引资引进来的投资者。当时蓝田区以发展地方经济为名,以每平方仅一百元的极低价格,从东街村购买了五百亩的土地来对外进行招商引资,修建商业新街。按东街的说法则是租赁而不是购买。
  当初的这些投资者看中了蓝田毗邻青岩的区位优势,以每户五亩、每亩五千元的价格拍得了这些土地修建楼房商铺。当时计划招商一百家,实际上七十余家为蓝田镇街上人购得,三十余家是外地客商。外地客商以前面修建楼房,后面则为厂房的构架,开办生活用品、民族工艺等加工企业。后来由于青岩的旅游发展很快,有些商户在蓝田镇淘到第一桶金以后,搬到青岩发展,目前蓝田东街的外地客商只剩了不到二十家,其它几家的产业部分已搬迁,只剩房屋出租。剩下的十二家生意仍然搞得红红火火。
  蓝田区政府决定改造东街以后,某外地承包商以每亩三十万元的价格竞拍得了东街民族商贸一条街的开发建设权。土地的巨额升值一下子牵动了各方面的神经,当初由东街村民自己出面购买的楼房还好说,外地客商当初以极低价格购买的土地,成为东街村民关注的焦点。东街村人以当初区政府是租赁土地而非购买为由,坚决要求收回土地。客商则拿出当初与政府签订的土地购买协议,坚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区政府在与商户谈判时,以城市拆迁条件为依据,以城市建设的需要为名,只愿意按照每亩五万元左右的价格征收商户们的土地。这一条件与商户们的期望值相差了一百余万元。
  任何矛盾都是利益预期没有处理妥当的结果。区政府、居委会和村民、商户三方从一开始就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展开了激烈的纷争。商户们作为弱势一方,为了对抗来自区政府和开发商、居委会和村民等强势力量,自然而然地结成了利益同盟,与其它两方进行对抗。其中以这次事件的主角安东吉为首的商户,除了不断上访,寻求市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决定以暴易暴,采取种种措施与区政府和开发商组成的拆迁队进行顽强对抗。汽油弹的出现,无疑使这种对抗演化为一场激烈的暴力冲突,使事件朝着当事人不可控制的方向转化。
  在汇报会上,在收集到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蓝田区公安局决定对安东吉以涉嫌违害公共安全罪、妨害公务罪等罪名实施逮捕,并当即向蓝田检察院出具了逮捕申请书。因为有上级领导在场,蓝田区检察院检察长胡华华把逮捕申请书递到了韩江林面前,请韩江林做出决定。韩江林接着胡华华踢过来的这只皮球,像手里拿着一只烫手的山芋,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明自己的态度。
  从内心来说,韩江林十分同情安东吉,认为安东吉十分怨屈。韩江林在心里假设了一个充满悖论场景,可以设想一个场景,一个行路人面临拿着利刃的径剪强盗,除了顺从或者反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一个普通老百姓面对来自强权势力的暴力,同样除了顺从或者反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顺从意味着对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利益的放弃与损害,反抗则是与强权对抗,在一个法制国家里,暴力对抗不管是对国家意志或者个人意愿,都是巨大的损害。
  通过证据展示,韩江林在蓝田东街的拆迁中,第一次见识了开发商为了达到拆迁目的所采取的种种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恶毒,是韩江林给予开发商拆迁过程中所采取的手段评价。
  面对着种种恶毒的手段,韩江林几乎要拍案而起了。但是,作为调查组中的一员,他除了要履行法律赋予的职责以外,还得考虑来自领导亦即来自所谓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需要思考问题,个人的或者法律的意愿,在某种时候必须融合进这种思考中。按照一般的习惯,法律是上级意志的反映,因此,在实际操作层面,法律也就必须体现领导的意志。
  韩江林拿着逮捕申请书反复看了几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既不给调查组成员留下名优柔寡断的印象,又不违背个人内心的情感倾向和意愿,他把申请书递到胡华华手上,说:“按照属地管理原则,这事由蓝田区检察院承办,具体怎么处理由你们研究决定。”
  胡华华一向处于事谨慎,担心这事处理不当,影响自己的前程,拿着逮捕申请书看了又看,最后心虚地笑着推辞道:“事件的影响很大,超出了区级检察院所能控制和管辖的范围,事件的处理已经由上级的工作组出面,我认为当由工作组的领导做出决定。”
  韩江林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有些生气,瞪着眼睛一时间不说话。参加会议的公安局副局长郑亚平说:“今天这个会算是联合办公,三堂会审,别谈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胡检察长,我们在你的地盘上,逮捕令自然由你这里签发,天大的事情塌下来,有韩检察长、有我们大家为你担着,当然,你本人在这件事中,在工作中要洁身自好,否则老天也救不了我们。”
  郑亚平的话让胡华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地下有洞可钻进去。韩江林见郑亚平替他解了围,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胡华华受到了刺激,为了表达自己对于这一事件的公正评判,举着手里的证据材料指着墙上的大幕屏,脸色涨红,言词因为情绪激动而含混不清:“我们可以签发对钉子户安东吉的逮捕令,但作为对峙的一方,开发商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不替他们申请同样一张逮捕令呢?”
  他的话犹如平地起风雷,语惊四座。韩江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表示对他的观点的论同,心里却明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钉子户是弱者,背后没有任何保护的网络势力存在。开发商都有很深的背景,与蓝田甚至南原的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一想,如果缺乏深厚的背景,有哪一位商人敢把上亿元的资产投进存在着巨大矛盾和风险的城建开发项目呢?
  郑亚平和他的刑侦队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胡华华得理不让人,像一只好斗的公牛瞪着红眼仰天长啸,大声道:“一只巴掌拍不响,既然是矛盾双方,矛盾双方都必须承担责任,应当各打五十大板再说,现在要求我们签发对安东吉的逮捕令,如果不用法律对开发商进行惩罚,今后审理此案时,我们检察院有权对此进行监督,甚至不惜动用抗诉的程序与权力。”
  面对胡华华的质疑,蓝田区公安局刑侦队长被逼得没了退路,尴尬地应道:“老胡,胡检察长,你也参与了暴力抗法整个过程的调查工作,安东吉使用了自制汽油弹,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行为查有实证,是不是?”
  “难道刚才显示屏上所展示的、涉及开发商行为的调查结果都是虚假的材料与证据吗?”
  “这个,还不能这么说,虽然发生了那么多危害客商住户的违法行为,甚至有些行为涉嫌犯罪,犯罪行为存在,证据也存在,但是却无法对证到具体是哪一个人实施了这些犯罪行为,而我们当前执行的是无罪推定原则,既然不能把罪责落实到具体行为人,我们又有什么权利申请逮捕谁呢?”
  “与钉子户有纠纷的是谁,开发商啊,为什么不把帐算到开发商帐上。”
  胡华华这句话让刑侦队杨队长抓住了漏洞,说:“胡检察长,请你注意,你刚才的话使用了传统有罪推定的原则,你把发生的事实推到开发商身上,在没有抓到可靠实证之前,谁敢把犯罪的帽子随意往一个公民身上套呢?这样的后果很严重,将会产生无数的怨假错案。”
  郑亚平担心两个人的争论会传出去,在社会闹得沸沸扬扬产生不好的影响,出面干预道:“今天关起门来说话,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我们申请逮捕安东吉,因为他的犯罪查有实证,我们把来自开发商的破坏甚至涉嫌犯罪行为,只是一种假定,这种假设不能作为证据来处理开发商,是不是?但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这些罪行最后查证是开发商犯下的,他肯定会受到处罚,这是我这个层面能够表的态,大家都知道,公安机关打击犯罪,并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当前最大的政治就是发展稳定,也就是说,钉子户不利于社会发展,所以要加以相对严厉的制裁,开发商投资商能够推动某一方面的建设工作,有利于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所以当前要加以保护,这就是政治,再说钉子户是地上的小虫子,有证据一打一个实,开发商是蜘蛛,通过网络与社会各方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板子打过去,说不定把自己也给粘上,在没有得到领导许可、缺乏充分的证据的情况下,谁敢去捅这个大马蜂窝?”
  胡华华挽回了一些面子,这时才点头说:“郑局长说了大实话。”
  作为蓝田事件工作队****小组的副组长之一,韩江林开完了情况调查汇报会后,接着参加了南原市政法委在蓝田区举行的****维稳情况通气会。
  在通气会上,由蓝田区及所辖乡镇系统汇报了****排查情况。除了原来掌握的****情况外,还增加了蓝田区东街****调查内容。主持会议的市政法委书记刘立民分析了蓝田区东街事件以后,蓝田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安排部署了****维稳的主要工作。
  韩江林对于蓝田区的****情况多少有一些了解,其它的内容他只是当成一件工作任务来看待,并不认真往心里去,唯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是杨柳村的杨文胜不仅被从****重点监控人名单中剔除,居然还成了****积极分子,做起了****维稳的工作。另一个是小何,何东林,不知被什么人举报,这一次被纳入了青岩的****重点监控人员名单。与对乡村等重点****人员的直接监督不同,对有工作的****人员,****维稳工作队采取外松内紧的办法,派人对他的起居进行二十四小时严格监视。
  刘立民书记在会上还强调,对于有工作的重点****人员,一旦发现他们有非法上访等现象出现,必要时可以采取严厉的组织措施,暂停他们的工作,涉嫌违纪违法的将直接清除出革命队伍。
  在蓝田区吃过工作餐,韩江林本来打算回到温泉宾馆和妻儿团聚。没想到晚上又被市维稳工作组派车接到市里,参加市长安正阳主持召开的蓝田事件情况汇报会。
  一会接着一会,开会成为行政机关处理复杂问题的主要方式,相对于亲临危险的现场办公,把生命置于危险中不同,开会能够让领导从容镇定,保持良好的形象,还能通过不断向听会者发布指示,使领导者始终处于被关注的中心。因此,开会安排任务对于领导来说,是一种最为经济的行政行为。
  韩江林见安市长主持的会议基本上是对所知情况的复述,自己根本上就是一个十足的陪会分子,这让韩江林心情有些烦躁。他无权决定领导采取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只是安心陪会。
  又是参会人员冗长的陈述,会场气氛相当沉闷,加上飘绕的烟雾,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韩江林找了一个机会于中途溜出会场,一边挥动手臂做操一边深呼吸,好让自己活过来,然后慢慢走到黑暗的楼道一角,给晓诗打电话。边拨电话边望着漆黑的墙,仿佛回到了私密的空间。电话接通,韩江林问了妻子是否吃过饭以后,直接要求道:“晓诗,你把温泉宾馆的房间退了,带儿子一起回南原的家里住。”
  晓诗侬语依人:“老公,这是为什么呢?”
  韩江林笑着回应:“理由有二,一来我想你们回家,让我享受家的温馨感觉,二者住温泉太贵,一晚上两三千块,相当于在南原租房一年的房租。”
  晓诗一听这话呵呵笑开了:“哎哟哟,把帐算得这么精,还是我原来那个潇洒大方的老公吗?是不是我不在南原的时候,被精打细算的女人教会了生活?”
  韩江林被逗笑了:“这是什么话呢?如果有人教导,说明你在教导老公方面存在失职等问题。”
  “我一向视钱财如粪土的老公,居然把金钱作为评判生活的标准了,我难道没有疑问吗?”
  韩江林不敢答话,只顾嘿嘿地笑。
  晓诗说:“既然这么会算帐了,我不在南原的时候,你该存了一大笔帐,我借用巴尔扎克笔下人物葛朗台的一句话说,到那边来向我交帐。”
  停了一会,晓诗又补了一句:“当然,是我们回到南原的时候。”
  韩江林几乎放声大笑起来,心里觉得和妻子融恰和贴慰了许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畅所欲言地说话了,只是顾及于严肃的环境,压低声音说:“昨晚上我不是向你交帐了吗?”
  晓诗知道他王顾左右而言它,转到了夫妻的****上,洇了一下,说:“不够,不够,按你这么长时间的积蓄来说,远远不够,是不是有肥水流到外人田的现象,把帐交到了其它的地方?”
  “这个?”韩江林故作沉吟:“单位小金库一般不纳入帐政预算的范畴,更何况家庭小金库呢?”
  “哟,夫妻之间公开预算,透明敞亮,哪里还存在什么小金库?政府的小金库存在着大量的腐败,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莫非你的小金库也存在着这种现象?”
  晓诗一向伶牙利齿,两人舌战时,韩江林一向不是对手,只得虚晃一枪,回到正题:“晓诗,你一个晚上的房费差不多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你在温泉住三晚上,相当于我个三月的活白干,不如我辞回到深圳给你当保姆算啦。”
  “不是议过这话题的吗?是你念念不忘南原,不忘你的政治理想,依我的意思,倒是希望老公孩子热炕头呢。”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韩江林随口吟了一句诗,随口发挥生活的感慨:“人们常为了心底的那一点点理想,信念或者不说那么光大,说小一点,就是为了一点愿望或者想头,让本来可以轻松的人生变成了劳碌命,幸福之鸟在迷幻中迷失了方向。”
  “像柳宗元笔下的那只小虫,见到什么东西都想背到身上,结果负重累死,这是很多的人生写照,老公,你对两三千块的房费这么耿耿于怀,不是同样的心态么?幸福是什么,幸福不是一组存款数字,幸福也不是房子有多宽,屋宇有多大,更不是地位有多高,坐驾有多么豪华,幸福是一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这是我今天在街上,从老一辈青岩人的身上看到东西,但在新一代的青岩人身上,幸福就是房子车子票子等物质化的生活方式,精神上小小的幸福愿望是很容易满足的,君不见那江南百年老街,在六月烈日之下,家庭妇女们摇着羽扇坐在门口悠然地摆着故事,幸福化为她们脸上如花的笑容,现在,人们的心灵成了空洞,为了追逐精神上的满足与快感,拼着老命不停地劳作,不停地扩建房子,增加存款,追逐漂亮女人,幸福依然如飘浮在黑暗的虚幻阳光,尘雾中的那一缕难弥的空气,让人永远捕捉不到它的影子。”
  晓诗的话一气呵成,说得韩江林频频点头称道,待她终于停了下来时,韩江林说:“晓诗,你太有才了。”
  “太有才,这是一个句地时了的赞语。”晓诗格格一笑,“不是我有才,应当说是老公的泽润让我浑身通透、才思敏捷。”
  韩江林有几分得意,想起杜鹃博士关于拜金主义的文章,简要地对晓诗阐述了一下她的主要观点。不管智慧如何深刻的女人,也很容易表现为情绪化的特征,韩江林的话让晓诗语气沉重,说:“中国人已经把存款、房子作为幸福的标准,被我们斥为拜金主义的西方人,反而更重视生活的质量,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韩江林说:“我最近读了一部理论著作《诗歌的悲剧》,作者立足于诗歌,站在中国人精神文化和理想主义者的角度,论述中华民族是怎样由高扬着理想主义旗帜,一点一点地人格分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精神下的沉沦,沦为物质奴隶的,作者的一些观点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有振聋发聩影响力。”
  “市场上有这本书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手稿,作者是一个小小的职员,没有钱出版自己的专著。”
  晓诗说:“在中国,连学术都要以市场为标准,以腰包的多少来论斤论两,可叹,可悲,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多年前的民主观点没有过时,中国命运的转机在小人物身上,这些没有钱出书的作者生活在社会最基层,感受着社会发展的脉搏,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他们能够深刻地把握社会的本质,反而是那些有权有势却掌握着社会话语权的专家学者,他们作为御用文人,或者作为既得利益者,不断有机会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套话假话空话大话,他们会影响一时,但不能影响一世。”
  韩江林赞道:“晓诗,你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是精通时政的社会学家。”
  晓诗格格地笑:“老公,你别把老婆搞到手了,就忘了她姓什么,我可是学传媒专业出身的。”
  韩江林对着暗夜做了一个鬼脸,愧疚地笑了,随后调笑一句:“我拥有了老婆美丽的物质肉体,哪里还管她的精神呢?”
  “坏蛋。”晓诗嗔怒道。
  “好了好了,绕山绕水却没有绕到实质问题,你和儿子回来还是不回来?”
  “你过来,深圳的有钱人跑到美国烧钱休假,我来享受一点南原的温泉,你就心痛钱了?再说啦,我们之间有合约的,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韩江林不敢答应,说:“我看会议情况,太晚了我就不过来了,来日方长呢。”
  “日都不日,还来日方长。”晓诗也不避嫌,逗了一句粗话。韩江林差点放声大笑,挂了电话,回到走廊上,望了一眼深邃的天空,心想:“世俗的生活让人把许多美丽的约定都化为虚无飘渺的幻影了。”
  韩江林沿着长廊走回会议室,走廊上稀稀落落地站着好些人影,或把手机贴着耳朵小声打电话,或独立站在窗前抽烟沉思,或三三两两地说话。安正阳市长见会议室不知不觉空了,命令服务会议的秘书出来把大家叫进会议室。
  韩江林坐下来后,猛地把茶水喝掉一半,然后仰身靠着椅子,环视了一眼会场,不停地扭致脖子,据专家说,这是预防颈椎病的最佳保健操。
  安正阳市长见会场重新坐满人后,精神振奋了许多,坐姿更为端正。韩江林心想,领导的风度完全是建立在人气基础上的,如果没有众多的支持者,领导也就不成其为领导。很多领导似乎看不到这一点,以为领导的威信是建立在权力而不是群众基础上面,可以对群众毫不理睬,甚至肆意妄为。
  安正阳市长身旁的王明昭副市长,似乎从会议一开始就以一种认真记笔记的端正姿式坐着,到此时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仍然像木偶一般一动不动。韩江林想起关于领导的“几大几得”,其中之一“屁股大,坐得”,这一条王明昭算是修炼到家了。晓诗原来也对韩江林进行过培训,但那种培训是基于在机关生存下来,以获得升迁机会的小技能培训,王明昭这种坐的姿式肯定也是培训过的,而且是由高手指点,一开始就是作为领导的姿态出现。
  “思想决定行动,思想有多远,人就能够走多远。”这句话在王明昭副市长身上得到了验证。
  汇报完情况以后,领导又安排部署了工作任务。维稳****工作组领授了对蓝田区****情况进行全面排查摸底,并有针对性做好重点对象稳定控制的工作。韩江林想到眼前的任务,不由得一阵苦笑,检察院的本职没有时间搞,反而变成了救火队员,哪里有急事就抽到哪里应急,这样下去,应急工作是完成了,不就把本职工作给荒废了?那还有什么必要花纳税人的钱来养他这个副检察长呢?
  会议差不多一点才散,韩江林穿过政府大院花园时,犹豫地思考是不是赶回温泉去。
  “头,散会了?”一个声音幽幽地飘过来。韩江林一怔,见罗志军摇下车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招呼道:“上车吧,我送你到嫂子身边去。”
  “你不是泡妞去了吗?”
  罗志军边开车边说:“我是什么人,哪能为了自己的性福把领导的性福丢在一边?嫂子难得过来一趟呢。”
  韩江林满心感动,想说句什么,罗志军侧目打量他一眼:“你趁路上靠一靠,养精蓄锐,不然没三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损了男子汉的雄风。”
  “什么混帐话?”韩江林嘴上这么说,今天紧张了一下,身子确实太困了,眼皮一耷拉就合上了。
第197章 利害冲突
  “老公,醒一醒,电话。”
  晓诗温柔地推了摇醒了韩江林,把手机贴在他的耳朵边。
  “喂。”韩江林没由头地叫了一声。
  “韩检,我是何镇北。”
  “何局,有什么指示?”韩江林一下子清醒地坐了起来。对方虽然在电话那头看不到他说话的姿态,仍然可以从说话的语气里感觉到他此时的精神状态。领导者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善于在于在别人心里留下了什么形象问题。对于本单位的人来说可以随意一些,大家经常相处,彼此知根知底,有什么坏印象还有改变的机会。对外单位的人就接触那么几次,一次印象可能终身不改了。
  “安市长让我随他一起到南原棉纺二厂调研,蓝田那边的事情你全权负责,今天有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代表组织去看望****烧伤的钉子户张榴莲,她成了网上的新闻人物,被网友称为草根英雄,不管她的行为对错,不管是否触犯了法律,目前只能暂时把她的行为搁置一边,主要采取安抚为主,表达政府的关怀,把网友的情绪平息下去。”
  韩江林是知道何镇北对于这件事的态度的,听了他这番话,韩江林心里颇不是滋味。官场中一些人为了迎合领导,往往改变他们本来的看法,把看法与行动相分离。韩江林担心自己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有可能形成这样的人格分裂。
  “好,我等会儿代表何局长去看望她。”
  “不是代表我个人,是代表政府,代表组织。”何镇北说了这句话以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还得顺带在医院看望另外两个人。”
  “哪两个?”
  “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是一般的打架也就算啦,偏生与森林温泉方面的投资商扯上了瓜葛,森林温泉方面告到了市长这里,要求一定要严肃处理,真是屋漏偏逢连绵雨,麻烦事一桩未了,又来一桩。”
  “打架由公安处理,找法院解决,为什么一定要找市长呢?”
  “你还不知道,现在谁发生那么一丁点事情,不是到处托关系,找后门,拉出双方的权势来一场后台擂台赛,来一次大pk?”
  韩江林被何镇北幽默的话逗笑了:“究竟是什么人,会惹出这场后台权势擂台赛来?”
  “昨天,温泉村的驻村干部何东林,因为女朋友到温泉宾馆聚会,他到温泉宾馆里找,和保安发生了肢体冲突,他被几个保安打伤了,森林温泉方面恶人先告状,要求市长出面处理这件事,给投资商一个宽松的环境。”
  韩江林一惊:“受伤严重吗?”
  何镇北不明白他所指的谁,说:“我的同门小兄弟肯定受伤啦,一个白面书生哪里经得起几拳脚,据说保安方面也有一个伤得很重,事情复杂化了,公安方面已经出面调查取证了,既然投资商告到了市领导这里,****方面你也出面调查了解一下情况,领导问起来不至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的。”韩江林嘴上爽快地答应,心里却不爽快,心想这是你****办的事情,为何都由我们这些临时性的雇佣兵来唱主角了?行政机关中办事可以拖,对领导安排任务最忌讳讨价还价,回答不利索。他十分奇怪,何东林刚刚被列为****重点监控对象,针对的就是森林温泉,马上就被森林温泉方面的保安殴打,是不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投资商,投资商有意设下陷阱,让何东林上钩,指使保安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呢?
  “我看青岩的****很不平静,需要认真排查摸底,稍一放松有可能出大问题。”
  “这几天我们重点做好排查工作,把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
  对方挂了电话,韩江林把手机递给晓诗,身子立即像泄气的皮球倒在床上。晓诗坐在床沿温婉地看着他,取笑道:“领导的话对你立杆见影啊,电话一来立即挺了起来,电话一挂就倒下了,一定是个女领导吧。”
  韩江林被她逗笑了,睁开眼睛,见晓诗身着宽松柔和的睡衣,坚挺的胸脯像调皮小兔子一样若隐若现,韩江林跳起来搂紧晓诗,一只手伸进她温暖的****,晓诗挣扎了几下,身子像熟透的面条般柔软和舒展,轻轻呢喃起来。韩江林附在她耳边说:“我,在你面前不是坚挺吗?”
  晓诗羞涩地把头紧贴着韩江林,温柔地说:“是的,我的老公。”韩江林想进一步动作时,晓诗笑着像泥鳅一般从他怀里滑了出去,脸上桃花灿烂,说:“老公,怎能为女色耽误大事呢?男子汉先以事业为重。”
  “我想。”韩江林故意表现几分任性。
  晓诗顽皮地做了一个鬼脸:“没想到我的老公不爱江山爱美人,莫非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韩江林说:“到哪匹山唱哪首歌,今天在你这匹山上,自然就唱这首永远不衰的爱情歌喽。”
  晓诗嘿嘿一笑:“要是在别的女人山上呢,岂不是唱婚外情歌?”
  韩江林翻了一个白眼:“在离开我的日子里,难道你在是唱阿里郎吗?”
  晓诗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漂亮的脸更红韵更可爱了,犹豫了几秒钟后做出了决定,舒了一口气道:“晚上吧,晚上我好好地给你。”不待韩江林说什么,“我看儿子去。”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外间。
  韩江林眼睛望着空洞的门框定格了几分钟,思维又转到何东林身上,心想:“这个何东林是怎么回事,既然想揪别人的逆辫子,怎么反让人揪了辫子呢?”
  韩江林起床穿好衣服,洗漱过后,走到外间。预订的早餐已经送了过来。茶盘上的面条飘溢着热腾腾的香气,韩江林食欲大振,兴奋地说:“老婆在身边的日子真好,什么都能吃得饱饱的,温馨又舒畅。”
  晓诗一边给儿子穿衣服,一边回应道:“等老婆在身边,又嫌老婆罗嗦了。”
  韩江林说:“晓诗,现在我又想起了我们很多年前讨论的一个关于饿的话题,当初是你饿的时候,我们曾经讨论过先解决精神上的饿还是物质上的饿,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面临着这个问题,你仍然是当初我应对你的办法,先让我解决物质上的饿,由此验证了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的哲学观点。”
  “扯什么白呢,昨晚不是解决上你精神上的饿吗?什么时候见你这么饿得这么厉害了?”
  “还不是因为我美丽的妻子总是让我激情满怀?”
  “去你的,巧舌如簧,还真会哄女人开心啊。”晓诗说,面如桃李春风,看得出她很满足于丈夫的夸奖。
  韩江林吃完早餐,问:“温泉泡过了,宾馆住过了,今晚咱们全家是不是来一个敦克尔刻克大撤退?爷爷奶奶快要从美国回来了,是不是回城里准备一下,过几天好好为他们接风?”
  晓诗说:“回城可以,为爷爷奶奶接风可能不行了,我又接到一个新任务,银行方面准备推出一个新产品,我得抓紧搞好前期调研和宣传准备。”
  “不是有两个星期假期吗?”
  “计划不如变化嘛。”
  “不按计划办事可是中国风格,我还以为美国公司严格依法办事呢。”
  “进朱者赤,进墨者黑,美国公司进了中国,还不照样得按中国的规矩办?该送礼的送礼,该贿赂的贿赂,一样不差,你不见最近美国报纸曝光一些公司贿赂中国公司管理层的消息?偏生中国官员腐败美国人义愤填膺,中国人检察机关和百姓无动于衷,人们对于此种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可见腐败像毒素一样浸透了这座大厦的机体,浸透进了砖了石瓦块深处。”
  晓诗边说边走出来,见韩江林板着脸,上前投入他怀里,轻声说:“不要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嘛,我们不是生离死别,再说你现在也忙得一塌糊涂。”
  “等会儿我叫罗志军来接你们进城。”韩江林用手梳理着晓诗浓密而顺长的秀发。
  “是,老公,小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听从老公安排。”晓诗说着,微微张开了嘴,韩江林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下,说:“再见。”晓诗不干了,扯着他不松手。韩江林没有办法,只得认真地激情一次。
  韩江林来到停车场,罗志军还没有来到,打电话问他到了哪里,罗志军说已经到了黄金大道上,几分钟就赶到,又说:“春宵苦短,你怎么不和嫂子多温存一会儿呢?”
  韩江林咄一声挂了电话,心想,开车是技能性的活儿,怎么就规定领导干部不能驾公车呢?
  韩江林沿着山道慢慢往下走,在路口遇到罗志军的车,随车来的还有****局办公室杨主任。杨主任汇报了张榴莲在南原第二人民医院救治的情况,和森林温泉宾馆保安及何东林在蓝田区医院住院的情况,并请示韩江林:“我们先看望哪一组病人?”
  “其它人呢?”
  “说好九点钟集中****局,然后听候通知。”
  韩江林见还差几分钟到八点半,于是说:“我们还是由城里过来吧,省得大伙跑冤枉路。”
  杨主任电话与办公室联系,叫办公室派车把****组的人送到医院门口。韩江林见杨主任年纪不大,安排事情倒是井井有条,心想在办公室历练过就是不一样,不由得投去赞许的目光。
  到了医院,方知医院昨天刚给张榴莲做过手术,如今仍然留在重症监护室里。重症监护室不能进去,他们只能隔着玻璃探望浑身缠满绷带的张榴莲。看着床上的病人,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火焚烧的情景,韩江林的心仿佛被箭刺透了一般疼痛。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胸口轻轻揉着,听到耳边一个声音似乎在不停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韩江林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是责问拆迁的人不该那么逼得张榴莲那么急,只能采取极端的方式对抗呢,还是责怪张榴莲不该采取这种方式来伤害自己。
  房子拆了是可以重建的,生命是不可以复制的,张榴莲家被拆掉的房子可以建得更漂亮,病床上的张榴莲还能够恢复如初吗?但是,如果张榴莲不采取这种方式,她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呢?解决这类矛盾纠纷的社会平台又在哪里?按照马斯洛的心理需求层次理论,生存与安全需求是第一二位的,如果生存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又如何能够保证张榴莲王榴莲李榴莲们不采取极端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利益?
  面对着这一系列的问题,韩江林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悖论中,所有矛盾结成一张网把他紧紧地罩在里面,当泪水无声地沿着脸颊淌下时,他听到内心一个声音在问:
  “什么时候才能让老百姓更安全、更有尊严地活着?”
  张榴莲的姐姐在照顾病人,杨主任把钱和礼物拿给她,并把韩江林介绍给她时,听到韩江林是检察院的领导,她麻木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几秒钟,随后黯淡下去。自从张榴莲的事网络曝光以后,已经有很多领导来看望和安慰过张榴莲和家属,她们对于平时敬仰的领导已经失望了,麻木了。既然他们一向视为公正的领导尚不能给张榴莲带来安全和公正,现在作为病人家属,她还能企望什么呢?
  韩江林握着张榴莲姐姐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手。韩江林仿佛无法面对她的那一点希望,眼睛和她的目光一碰就闪开了。他作为检察官可以依法调查这一桩案件的整个过程,还老百姓一个公道。作为一个****维稳领导小组的成员,他的一切行为只能服从领导的安排和指挥,个人无权就此事进行任何调查。这是韩江林此时面临着的一个悖论,而且是他无法摆脱的一个悖论。一旦他试图发挥检察官的作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将失去作为检察官的职位和权力。
  这就是此时此刻他无法面对家属渴望公正眼神的原因。他唯一能够奉献出来的只有良心,一颗未泯灭的良心。
  从省二医出来往蓝田的路上,韩江林一路无话,脑子里却翻江倒海:“为什么我们建立的政府尚不能完全保护百姓的利益,不能提供让人民享有畅所欲言的平台和地位,为什么利用最先进的理念建立起来的政府,会演变成为世界上公共费用支出最昂贵的政府之一?按照他原来在任县长时得到的资料,目前老百姓承担公共服务人员的费用,大部分地区是二十五个百姓养一个财政人员,其中包括老衰病残的百姓在内,不仅养公共服务人员们吃喝拉撒,还得让他们坐好车住好房子,再加上不停地拆迁、不停地折腾,老百姓瘦弱的背脊究竟还能够支撑多大的重量支撑多久?承担如此沉重的公共服务费用的百姓,手头哪里还会有财富积蓄,哪里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们为什么不能从老百姓利益出发,设计出轻便简行、让百姓承担最少费用的简洁高效的行政管理体系呢?”韩江林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在蓝田区医院,韩江林一行受到了热烈欢迎。蓝田区政府向成华区长,青岩镇领导以及区医院、森林温泉方面的开发商、浙江人邓洪湖等一行十来人聚集在医院门口。
  蓝田区长向华成与韩江林见过面,把相关方面的领导介绍过后,把邓洪湖隆重地向韩江林作了推荐,说:“这就是我们蓝田区招商引进的重大战略投资者邓洪湖,他投资森林温馆后,不仅改变了我们蓝田区招商引资方面长期以来的被动局面,还彻底改变了青岩的形象,给温泉村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江林握着邓洪湖的手,小心地观察着眼前的邓总,他三十来岁,个子不高,身体显得十分精干,只见他听向华成说话,机灵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一看就是一个心计十足的精明商人。对邓洪湖投资森林温泉宾馆以后,温泉村“天翻地覆”的变化,韩江林倒是十分赞同,待向华成说完,韩江林笑着说:“早闻邓总的大名,你们浙江人有资本,我们南原有资源,你们到我们这里来投资,我们提供资源,算是强强联合,一定能够让资本发挥出十倍于其它地方的威力。”
  “没有的啦。”邓洪湖用浙江人快速语调谦虚地说,“目前只是却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项目,未来的前景美好,但眼下的经营艰难,需要得到韩检察长你们领导更多的关心和支持,要让我们投资商有一个宽松、平安的经营环境。”
  “你这个要求不高,”韩江林说,“我们南原社会风气纯正,一向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近来社会交流多了,把外面的不良风气也带了一些进来,当然,我们会不遗余力地为百姓、为你们这些投资商们搞好保驾护航工作。”
  “谢谢,希望韩检察长有机会到森林温泉体验体验生活。”邓洪湖握着韩江林的手摇了摇。
  “森林温泉不错呀,我经常来体验的呀,”韩江林说,“前些天,我老婆带着儿子从深圳过来,直接住进了森林温泉宾馆,把那里当家了,我自然也对森林温泉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韩江林幽默的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邓洪湖惊讶地抱拳:“得罪,得罪,嫂夫人住进森林温泉是我们的活广告呀,大驾请都请不来呢?贵客光临而不知情,说明我们的宣传意识不强,服务不到位呀。”
  韩江林担心这事说得过多,产生什么嫌疑,转身领头向前走。邓洪湖赶紧牵住旁边的人的手,悄悄打听韩江林妻子的名字。韩江林也懒得理会,决意今晚不再让兰晓诗住森林温泉宾馆了,以免一点额外的小恩惠影响他对眼前这件棘手案件的判断和处理。
  韩江林领头,一大群人紧跟上来,簇拥着穿过医院花园。在花园里散步的病人们看到这么多人涌进医院,以为有某位重要领导人来医院里参观,纷纷驻足观看。
  韩江林被人簇拥着往前走,注意透过人缝观察着花园的病人,观察着医院的设施。蓝田区医院虽然同样是一所县级医院,与他担任县长时的县级医院相比,无论占地面积与基础设置,都比真正的县级医院强了好几倍。或许是因为蓝田区医院临近青岩景区,把临近景区的医院投资建设好一点,能够起到装饰门面的作用,另一方面蓝田临近省城,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方便。
  忽然,花园旁桂花树下的石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伏案疾书,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孩坐在石桌旁陪着。女孩抬头朝这边看时,她惊艳的美丽一下子唤起了韩江林记忆中的形象,“那不是宋雯晴吗?”
  韩江林心里十分奇怪,何东林不是被打伤住院了吗?此时来花园里写些什么东西呢?他本想挤出人群走过去与何东林打一声招呼,又担心让人产生不必要的想法,给何东林带来麻烦,于是只好随着大流走进了病房。
  来到被打伤的保安住院病房,年轻保安刘敬久头缠着绷带,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正挂着液体,床边还有一位由森林温泉宾馆方面派来陪同的保安同事。
  根据韩江林了解的情况,刘敬久的病情并非像现在看到的这样严重,反而是何东林被几个保安围着殴打,受伤更重一些。眼前见到保安这个样子,心里有一丝儿不快,仍然不得不采取公事公办的策略,握着刘敬久的手嘘寒问暖,代表政府表示一定要公正严肃地处理案件。
  刘敬久是一个老实人,耳朵听着韩江林说话,眼睛却往韩江林身后溜。韩江林明白他是受到森林温泉老总邓洪湖的指使了,心想,案件的调查自有当地公安机关着手进行,他今天的任务只是来探望病人,不必要询问件案的缘由,以免节外生枝,产生不必要麻烦。在说过该说的话以后,韩江林从保安的病房里退出来,走到何东林住院的病房,只见写着何东林名字的病床被条折叠起来,东西和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与保安的病房形成鲜明的对比。韩江林心想这个小何倒是一个干净的人,不觉有些喜欢。
  随行的医生问同室的病友大爷:“24床病人上哪里去了?”
  “刚才一位漂亮的姑娘来找他,两人手牵着手出门去了。”
  青岩镇镇长邓建龙笑道:“见到漂亮姑娘就来了劲,住院还能够泡妞,敢情是装病不是?”
  同室的大爷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大变,气得胡须儿颤颤悠悠地抖动,指着邓建龙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活了这一把年纪,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长,我从来就没见过打人这么凶狠歹毒的,打人用东西隔着打,不留皮外伤,伤筋动骨还检查不出来,这个小伙子命硬,一般人哪里起来得呢?”
  “老头子,你不能无凭无据睁眼说瞎话。”邓建龙警告道。
  “老人家,哪有打人不留伤呢?再说医院有x光机呢,人的内脏都看得透,是不是,高院长?”邓洪湖说。
  你一言我一语,病房乱成一锅粥。老大爷气得脸色发紫,还想再说什么。韩江林握住他的手:“老人家,我们惊拢你了,你好好养病吧,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事实我们最终都会调查清楚的。”
  老大爷叽咕道:“打人不留伤,只有地主恶霸,强盗打人还故意打出伤来吓人,地主恶霸打坏了人不留伤,能推脱责任,没想到活了这一把年纪,地主恶霸又回来了。”
  韩江林怕老大爷还说出什么过头的话来,转身往外走,一群人纷纷转身出去。向华成向韩江林汇报,说:“区里准备下午召开一个会议,研究讨论发生的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我们邀请韩检察长和****组的同志一起参加。”
  “好,好。”韩江林心里却想着老大爷的话,觉得这里面确实有着很深的意思。何东林一个文弱书生赤手空拳对付五个训练有素的保安,保安受伤,那是意外,而保安们围着何东林攻击,自然有充裕的时间想办法对付他了。只是这个何东林,不但不会装病,真病了还撑着,到底是年轻,连生病的社会学问和政治学都不会,还想与社会作斗,怎么会不败下阵来呢?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又为何东林的命运增加了几分担心。
  向华成区长又说:“快到午餐时间了,区里在蓝田大酒店准备了一顿便饭招待大家,我们这就过去?”
  “行。”韩江林点头答应。大伙走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韩江林示意罗志军跟着向华成的车子朝着蓝田大酒店方向走,半途却折出了车队,拐回到了医院大门口的小巷里停下,吩咐罗志军到医院花园里把那一对年轻人叫到车上来。罗志军答应着下车去了,韩江林望着他的背景走进医院,掏出手机跟向华成打招呼,说还要办一点事情,待一会儿赶过去。
  挂了电话,见到罗志军已经从医院里出来,身后,何东林由宋雯晴搀扶着,身子歪歪的整个挂在宋雯晴身上。
  待三人上了车,韩江林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命令道:“绕着小巷走。”
  待车子走出一段以后,韩江林方才转过身打量着后排座位上的一对年轻人。何东林怔神看着韩江林,不知道叫他出来的目的,一时无语。宋雯晴因搀扶何东林用了气力,白如藕粉的脸色微红,艳如鲜桃一般。韩江林韩江林目光从宋雯晴洋瓷儿般的脸上移开,不由得感慨何东林这小子的好艳福,用大哥哥的语气批评道:“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吗?”
  何东林摇了摇头:“我没有招惹谁,我只知道自己到公共场合,却莫名其妙地被保安一阵毒打。”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你怎么到那种地方,和保安发生争执?”
  “没有哇,我没有和任何人争执,宋雯晴和几个同伴到温泉宾馆看望一位同学,我去接她,走到楼下就发生了这件事情,整个事件我都是糊里糊涂的,如果说我到森林温泉宾馆闹事,那绝对是栽赃陷害。”
  韩江林相信他所说的话,便说:“那你简单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何东林把整个事件经过说了一遍。韩江林听后,感觉心情沉重,在这件事情中,不管何东林对与错,事件在对方的地盘上发生,招商引资又是当前某些官员心中最大的政治,事情明摆着置何东林于不利的地位。于是心里一声长叹:“小何呀小何,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世呀,自己为了温泉村人的利益与森林宾馆方面产生了矛盾,却不知回避,仍然走近它,自然落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你手上的稿子写着什么?”
  “我要申诉,几个保安围着我殴打,我被打得肝胆欲裂,晕了过去,还说我打伤了保安,我只是开头和他们推搡了几下,根本没有机会打伤他。”
  “莫非他们使用了苦肉计?”
  “他们就是使用了苦肉计,我和同伴听到楼下吵架,跑下楼时,只看到小何像一条猪一样蜷缩在地上,保安一个个溜得踪影不见,第二天突然冒出一个受伤的保安,谁知道是从哪里喝醉了酒摔伤送百医院的?”
  “空口无凭,要验证你的这个判断需要证据。”韩江林说。
  罗志军插话道:“老弟,以后你拜我为师,哥我教你如何打得人难受,又看不出皮外伤。”
  韩江林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罗志军笑了,得意地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干侦察兵这一行最起码的手段,刑侦队的很多警察都侦察兵出身,他们知道这一手啊,它就像官场中的潜规则,人人知道嘴上却不能说。”
  “最近网络上曝光出监狱的警察打死嫌疑犯,采用的就是这种手段。”
  “网络曝光的手段太小儿科了,属于初级阶段,我们侦察兵还有更高级的手段没派上用场呢。”
  韩江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开车,不说话没人会说你没嘴巴。”
  罗志军歉意地扮了一个鬼脸。
  韩江林问:“你们对这个事准备怎么办?”
  我必须要申诉,在公众场合,我没有违法违纪,不能莫名其妙地白白挨一顿暴打。
  韩江林沉吟半晌,说:“从法律上来说是这么回事,就像北京、上海这些地方,凡是执公民身份证的人,都应当有权在里面生活、工作和居住,并与当地居民一样同等享受国民待遇,从宪法上来说,这没有问题,但是,法律规定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对此必须保持清醒的认识。”
  韩江林一字一句地说,语气放得很缓和,尽量显出语重心长的态度。作为大哥哥,他有必要对眼前这个满腔热血、敢于仗义执言的年轻人提一个醒。不管从何东林上访的事情来看,或者从何东林拥有这么美丽的女朋友来看,他都把自己置于一种被人妒嫉和攻击的地位,如果不小心谨慎,不仅自己可能再次遭遇危险,眼前美人还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怀中尤物。
  何东林听了这话,情绪明显有些激动,提高声音说:“任何现实不管设计者设计得多么美好、精致,肯定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们的责任就是在改变它,通过不断地变革,清除时弊,让社会变得越来越和谐,越来越温馨美好。”
  韩江林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胸口一紧,心想:“自己刚出校门时,不是与小何抱着同样的想法吗?何曾几时,经过社会的历练和耳熏目染,年轻的理想不但没有散发了更加灿烂的光辉,心灵和思想反而成为这个世界的俘虏。如今,小何以这种理想与社会碰撞时,结局肯定是鸡蛋碰石头的毁灭性结局,自己该给小何一个怎样的忠告呢?用油滑或者精于世道的老辣哲学警告小何?或者劝小何识务者为俊杰,放弃自己的美好理想吗?”
  面对着这种复杂的选择,韩江林仿佛陷入一个悖论里,无论他做出怎么样的选择,都是一个错误。“难道生活定然没有正确的选择吗?”韩江林扪心自问,却无法回答。
  “回去吧。”韩江林语气中表现出十分的无奈。
  临近医院,韩江林目光直视前方,头也不回地说:“小宋,小何受了伤,你要招呼他安心养病,既然病了,就要像生病的样子,强撑着出来,还要写申诉信什么的,累得积劳成疾,年轻时候背得起,老来可是背不起哟。”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转身递到小宋手里,“这点钱拿去给小何卖一点营养品。”
  小宋推了几次,接了,宝石般透明的眼珠儿感动得发亮,说:“韩大哥,怎么好意思接你的钱?”
  “小何我们是朋友嘛。”
  何东林说:“谢谢韩检,以后有什么问题,一定向大哥讨教。”
  韩江林说:“客气话别多说,走吧,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不下车送了。”
  宋雯晴扶着何东林下了车,慢慢走进医院大门。韩江林学说何东林的话,“一定向大哥讨教,会吗?一个九头牛拉不转的死脑筋。”
  说完,望着他们的背景,幽幽一叹:“看起来是地造天设的一对儿,挺般配的。”
  “我的想法倒相反,何东林的面相不好,心善福薄,配不上宋雯晴这么美艳妖娆的女人。”
  “婚姻如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韩江林说,“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生出其它想法来。”
  罗志军调侃道:“韩检,你们当官的总在乎别人的想法,为什么不能在乎在乎自己的想法呢?”
  韩江林一惊,心想:“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色,冷不丁会冒出很深刻的话来。”嘴上却道:“政府机关的公务人员属于公众人物,在绝大多数时候不能自以为是,应当以公共利益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吧。”
  “是,你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凡事考虑整体利益,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可以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的。”
  “你开车不是照样得考虑我们的安逸和安全?”
  罗志军怔了一下,笑了,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在宽阔外环道大上飘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笑问:“这回安逸了吧。”
第198章 黄金之约
  四月三十日,五一黄金周前夕,青岩旅游持续升温,整个老街被游客的热情烤得火爆。
  青岩宾馆大院前,一部黑色的皇冠轿车刚停下,青岩宾馆的龙总赶紧上前拉开车门,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时尚,戴着墨镜的年轻女郎,朝着龙老板莞尔一笑。司机打开后盖拿下旅行箱,龙老板朝着服务生飞快地招了招手,服务生快步上前从司机手里接过了旅行箱。
  司机重新坐回车上,正要发动车,时尚女郎上前挽留:“王师傅,一起吃了饭再走啊。”
  司机摇了摇手说:“林妹妹,你跟邓哥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和他喝酒。”
  待司机走后,龙总笑着上前,陪着小心地引领林妹妹进酒店,说:“林嫂嫂辛苦了,肖哥和大嫂、洪哥、蓝田区的领导已经先到了,在二楼的豪华红杏包房里,邓哥在办公室里处理一点事情就过来。”
  林妹妹杏眼儿一轮:“谁是林嫂嫂呢?”
  龙总指着镇子方向调侃道:“是邓总让我代他来接嫂嫂的。”
  这个被叫着嫂嫂的林妹妹看得出与龙总混熟了,也不生气,打趣道:“那你说一说,我是邓哥的第几房嫂嫂呢?”
  “大房,这么漂亮的嫂嫂,肯定是大房。”龙总找到了说话的由头,理直气壮地说。
  林妹妹朝着龙总飞了一个媚眼儿:“明摆着的假话,亏你说得出口,我是大房,那邓哥房里的那个往哪里摆,还有那个,那个差不多为他跳楼的又是老几?明摆着的我就是小三儿。”
  龙总点头哈腰地奉承一句:“现在流行小三。”
  林妹妹举手轻轻地把几乎哈到她脸前的龙总光头轻轻敲了敲:“这木鱼脑袋不敲打不开窍呀怎么的,哪个女人不愿意名正言顺登堂入室,谁愿意当小三呀?”
  “是,是。”龙总说,“不过,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人家已经捷足先登了,后来的人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能够名不至而****至,实惠至,哪里又比正室差呢?”
  林妹妹得意地格格一笑,夸奖道:“龙总的嘴抹着油的,能哄得麻雀下树呢。”
  “过奖过奖。”龙总说。
  两人走进大厅,林妹妹环视着豪华的吊灯,问:“你们重新装修过了?”
  “按照邓哥的意思,加装了这盏豪华吊灯。”
  “嗯,邓哥就是有眼光,装了这盏吊灯,整个大厅显得金壁辉煌、豪华气派多了。”
  “当然,这灯花了十五万呢。”龙总好像被人挖了一块心头肉一般心痛,眉头皱了皱,问:“你是上前和洪哥他们坐坐,打一打牌呢,还是先上房间休息一下?”
  林妹妹理了理坐皱了的裙摆,想了想说:“从西原坐车过来,一路风尘,能不能找个地方洗漱一下?”
  龙总立即说:“房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里一切用具都是崭新的,保证让你与邓哥在一起,能够享受新婚一般的快乐。”
  “去你的,邓哥三妻四妾的,要放在旧时候不早就妻妾成群了,还轮到我来享受新婚?”林妹妹样装生气地噘了噘嘴。
  龙总生怕抹倒了脚杆毛,惹林妹妹生气,不敢再说什么,招手叫了一个模样儿清秀的服务员过来:“带这个美女老板到八六零六号套房去。”又对林妹妹说:“嫂嫂你先休息一下,我催邓哥过来。”
  “谢谢。”林妹妹说着,扭着动曲线曼妙的腰姿跟着服务员走了,浑圆性感的臀部像两个活泼的球儿。
  龙总看得呆了,轻轻把喉头的口水咽了回去,他怎么就弄不明白,这个大名只与著名影星林清霞相差一个字,叫林清萸,外号林妹妹的年轻漂亮女孩子,西原电视台的台柱,怎么只来青岩采访过一次,就被邓建龙给搞定了呢?
  龙总更不明白的是,邓建龙一个小小的镇长,先前毕业于师范大学,在乡镇混过一阵子后,说话做事竟然像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一般霸蛮的人,偏生很有女人缘,不管是已婚少妇,还是未结婚的少女都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只是最近邓建龙和林妹妹好上以后,好像有意与先前的相好都疏远了,原来与邓建龙好上的女人,有两三个想过来与邓建龙一起过五一,被邓建龙拒绝以后,她们打电话到龙总这里,要求预订房间,以便能够与邓建龙鬼混。邓建龙吩咐龙总转告痴情的女人,邓建龙到北京考察学习去了,而且五一是青岩旅游黄金季节,宾馆的客房早已预订出去,没有空余的房间。在邓建龙与她们情浓似火的时候,青岩宾馆的房间随时都给她们预留着的。让龙总奇怪的是,与其它女人对情人的死缠烂打相比较,与邓建初相好的女人们,说爱就爱,来一团火,去一阵风,潇潇洒洒,决不藕断丝连。
  “林妹妹的爱情也会和那些女人一样,是一个无言的结局吗?”龙总想着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给邓建龙打电话,向他汇报林妹妹已经到来的消息。
  电话手铃响的时候,邓建龙刚好看完一份文件。这份由蓝田区委发出的文件,指出了身为干部的何东林大闹森林温泉事件的恶劣性质,在南原的投资商中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严重地阻碍了青岩、蓝田乃至于南原目前的招商引资工作,决定对何东林进行严肃处理,停职检查学习一年,以观后效。邓建龙看完文件,觉得文件把何东林这事的性质描述得过了头一些,但还是说得过去,因为任何事情一旦与政治挂上勾,就变成了一只汽球或者一条橡皮筋,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真应了欲加之罪,何患地词的话。在政治高于一切的混乱年代,政治就像如来佛的手掌心,国家重要领导人尚且逃不掉,何况普通百姓呢?现在何东林这个楞头青栽了,这等于替邓建龙拨掉了眼中钉、肉中针,对其它人还能够起到警示教育的作用,算是起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看你们以后谁还敢当犹大,出卖青岩的利益。”邓建龙自言自语地说,把文件丢到一边,接听了电话。
  龙总在电话里向他报告林妹妹到来的消息。邓建龙听了,颇有些兴奋,说:“你六嫂来了?好,好,不过,你要替我做好保密工作,一定要对你大嫂严密封闭消息,不能让你大嫂靠近青岩酒店,不能越雷池一步,懂吗?”
  龙总答应得毫不含糊。
  邓建龙又说:“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过去,你先去照顾好肖哥、洪哥和区里有几位领导,千万不能冷落了他们。”
  挂了电话,邓建龙两眼发怔,眼前如电影镜头一般显现林妹妹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漂亮身影,不觉怦然心动。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就会看上他,志愿投怀送抱,成为他的怀中尤物呢?林妹妹曾经向他说过,之所以爱上他,就是他硬朗霸气的男子汉风格让她怦然心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是她孤独而充满焦虑的心灵抚慰剂。
  邓建龙眉笑着拨打林妹妹的电话,电话响了两遍,那边才接,一个满是娇态的甜美声音放他心花怒放。
  “老公,老六向你报到来了,恩宠该轮到我了吗?”
  “说什么呢,林妹妹,你现在就是我的心头肉。”
  “现在是,未来呢?”
  “不是说好不谈未来的吗?未来我们都是尘埃,谈什么未来?”
  “对不起,老公。”林妹妹生怕得罪了他,担心他立刻走掉似的,陪着小心道了歉:“我们说现在,好吗?我现在正脱得一丝不挂,浑身溜光,镜子中我的胴体闪着玉一般的光亮,你,不想来吗?我可以很想很想你了。”
  几句挑逗的话让邓建龙心血来潮,脸慢慢地烧了起来,舌头也变得麻木而迟钝,他正想说什么,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邓建龙赶紧对着电话压低声音说:“办公室不适宜于说情话,我现在有事,待会儿再说。”
  “不嘛,我就不嘛。”林妹妹故意发嗲挑逗他。邓建龙挂掉了电话,放下手机以后还看了一眼,然后匀了几口气,端正坐姿以后沉稳地叫:“请进。”
  青岩公安分局长夏品推门进来,勾着头说:“邓镇长,你找我?”
  “请把门关上。”邓建龙说。待夏品关严实门以后,他指着老板桌对面的椅子说:“坐到这边来,好说话。”
  夏品颤颤兢兢地在对面坐下,由于不知道邓建龙找他什么事,心里儿七上八下的,往上抬起眼皮小心地看了邓建龙一眼,期待他说话。
  邓建龙也不知道,夏品这个外表看起来粗壮魁梧的汉子,手握着枪把子的公安分局长,看到他竟然像老鼠见到猫一般胆怯,一般的干部怕见到他也罢了,夏品可是归口公安系统管辖,与青岩镇只是工作上的协调与配合,并不归青岩镇管。
  邓建龙身子朝后一仰,温和地说:“最近局里的工作怎么样?”
  夏品搓了搓手道:“还行,青岩旅游旺季来了,外来人口猛增,治安方面的压力增大,分局人手少,每天都很紧张,让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生怕出什么事儿,给青岩抹黑。”
  “把治安抬到这个高度,说明你很讲政治,讲大局,工作责任心很强,要是青岩的每一个人都像你们分局的同志们这么敬业,青岩的发展会快得多。”邓建龙着,话峰一转,“个人的事情怎么样?”
  夏品没料到邓建龙会关心他个人的问题,脸色忽地一红:“本来准备今年办事的,妹妹患癌症住院,把全家都拖累了,个人问题将来再考虑啦。”
  “小宋没有意见吗?温泉,应当说是青岩的镇花呢,这么漂亮的姑娘,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华天公司租赁青岩旅游经营权的时候,需要一个财务总监,我和镇书记都极力推荐她呢。”
  “谢谢,我知道小宋的事情全仗邓镇长照顾,她在公司里干得很好。”
  邓建龙沉吟道:“只是你那个未来的姨佬何东林,脑子像不开窍还是怎么的,那么聪明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挑刺的头儿,闹得各方面鸡犬不宁,上次大闹森林温泉,严重影响了南原的招商引资工作,弄得区里、包括市领导都很生气,这方面你要有思想准备,要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夏品马上领悟到了邓建龙说这话的意思,拍着胸脯表态道:“请领导放心,他是他,我是我,我一定坚决服从镇里的指示。”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镇里有充分的理由信任你,这你放心好啦。”邓建龙轻描淡写地说,从桌上翻出一份文件,说:“公安分局要镇财政补助的报告,我们研究过了。”
  夏品突然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眼怔怔地看着邓建龙,生怕漏掉从他嘴里说出的一个字。
  邓建龙有意吊夏品的胃口,放缓了语气说:“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你也知道的,现在实行收支两条线,而且财政包干,镇里没有什么钱,再说你们的经费主要由局里划拨。”
  夏品一听这话有不愿意给钱的意思,额头一下子紧张得浸出汗来,他用手在前额拂了一下,想解释一句什么,嘴张了一张,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样吧,镇里没有什么钱,暂时给你们一万,等下半年经费宽松一点,我们再补助多一点,好吗?”
  夏品突然松了口气,傻傻地笑着站起来,朝邓建龙伸出手握了握,连声说“谢谢”。
  “不用。”邓建龙说着,从抽屉拿出一个信封,从桌边推到夏品面前:“我知道你妹妹住院,急需用钱,这里是两千块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够收下。”
  如果刚才夏品只是兴奋,这会儿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了。
  眼前这一幕正是邓建龙希望达到的效果,这也是他精心研究出来的驭人之术,靠着这驭人之术,大棒加罗卜软硬兼施,不管多么调皮的人只要有求于他,最后都会乖乖拜倒在面前。
  “这如果是好,如果是好,我怎么才有报答邓镇长的恩情?”夏品说着,头弯得几乎磕在桌面上。
  “我们同事加兄弟,今后要更加搞好协调配合,把青岩的治安工作,其它方面的工作搞好。”
  “谢谢。”夏品说,“前次相机的事情做得不好,差不多出了问题,实在对不起。”
  邓建龙头往椅子上一靠,瞪大眼睛注视着夏品:“那件事情实在做得不怎么样,怎么就让人给抓住了把柄呢?我们当时暂时不宣传,是为了不让那些所谓的专家混淆视听,搞坏青岩的旅游名声,你看一看,通过宣传,我们现在的旅游不是更火爆了吗?”
  “是,全靠邓镇长领导有方,指挥若定。”
  见到夏品这种看起来愚顽的人居然也会阿谀奉承,邓建龙笑了,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没有弟兄们,我一个人能做什么事呢?”
  邓建龙想起了青岩宾馆里的林妹妹,心里暗自着急,不想再和夏品延宕下去,站起来朝着夏品伸出手:“今天就到这里,好好工作,维护好青岩黄金周的治安,同时抽空好好照顾妹妹,妹妹是哥哥前世的情人呢。”邓建龙想让话题轻松一些,说了一句笑话。
  夏品没有笑,紧紧握住邓建龙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舍不得放手,邓建龙不得不牵着他送出门,夏品才松手,然后千恩万谢的走了。
  邓建龙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悄悄地从提包里摸出另一部手机,翻看里面的信息,最近的一条短讯显示,某帐号在四月三十号二点打入资金二十万元,目前帐户资金总额为六十万元。
  这个帐户就是邓建龙从公安分局搞到的绝户人家的身份证,在银行注册的帐号和手机号码,两者绑定在一起。他和肖方军、洪文每人都有这么一个帐号。这是从出事的退路方面考虑的。只要再通过一道手续,把资金再周转几次,一方面能够把到手的钱洗干净,万一被有关方面调查的话,把死者的帐号销户,将死无对证。华天科技公司目前能够严格遵守合约,每个月把青岩旅游的门票收益打入他们的帐户。
  短讯的信息比邓建龙听到林妹妹到来的消息还兴奋,他默算了一笔帐,以每个月二十万元计算,一年的收益就是二百四十万,两年即四百八十万,这还仅为基础性分红的收益,加上年终的股份收益,两年的收益将有六百多万,四年即将入帐上千万元,那时候他将富甲一方,将能够呼风得风,唤雨得雨了。
  邓建龙用力地摁着手机按钮,把手机上的讯息删除掉。他要把这一切讯息删除得越干净越好。随后把手机放进包里,锁好抽屉,关上门走出办公室时,除了办公室的年轻秘书还在坚守岗位,其它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邓建龙目前能够抓住的就是办公室秘书和主任,他对属于自己派系的人好,把这些人的前途安排妥当,别人看到跟着他有前途,这样才有可能接受他的领导,他的政治基础得以不断扩大。一个边身边人都不培养的领导,最后整个阵营势必落得分崩离析,要在封建时代,必将落得身首异处的悲剧下场。
  邓建龙开着镇里配的皇冠公务轿车来到青岩大酒店,酒店的服务生见到邓建龙的轿车,上前热情地替邓建龙拉开车门,并按照西方的礼节把手放在车门上沿。邓建龙很满意服务员训练有素的周到服务,拍了拍服务生的肩:“小伙子,不错,看来龙总能够不折不扣地贯彻青岩镇政府关于旅游接待方面的精神。”
  小伙子憨厚地笑着,邓建龙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插进小伙子的上衣袋里,吩咐道:“请帮我把车摆好。”
  说完,昂头挺胸地走进大厅。在青岩镇长虽然职位不高,按照官场中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说法,在自己的地盘上巡视,他有一种皇帝一般自信和骄傲的感觉,这是他舍不得离开青岩的重要原因。
  通过电梯上楼,走到八六零六号房间门口。凡是了解他私生活的人都知道,青岩大酒店的这个房间,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归他邓镇长使用,在这个房间里,他和多个美丽性感的女人度过了数不清的美丽夜晚,演绎了无数激情满怀的****故事,现在走近这个房间时,心里仍然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激动。邓建龙与无数的女人有过交往,但好像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像现在这般,让他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激动。“每一次发现,都是新感觉。”邓建龙觉得应当把这一句熟悉的歌词改为,“每一次见面都是新感觉”。邓建龙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摁了一下门铃。
  房间里面悉悉索索地响着,他正想把耳朵贴近门边,房门在面前无数地打开了。邓建龙眼睛忽然被眼前的女人照亮了,嘴巴像怒放的花儿一般张开,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他走进房间,门在他身后无数地合上的时候,林妹妹什么也没说,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他。邓建龙把提包放在桌上,转过身捧起林妹妹的脸,说:“我的林妹妹越来越漂亮了,成熟得像一枚熟透了的蜜桃,香气四溢。”
  林妹妹脸色忽然一红,得意地仰起脸:“这一切归全功于你,我得到了爱情的丰厚润泽,长得香气四溢,丰隆饱满,引来无数的蜂子嗡嗡嗡了。”
  “那可不行。”邓建龙对视着她明亮的大眼睛,竖起食指坚定地摇了摇。
  “我听你的。”林妹妹低下头,像依人的小鸟一般把脸埋进男人的胸前,品闻着男气的气息,纤纤素手在脸前的肌肉的摩挲,然后轻轻解开了男人的衬衣扣。
  男人知道女人手上所表现出来的企图和欲望,轻轻捉住女人的小手,紧贴在脸上,说:“小乖乖,我们有的是时间,等晚上,好吗?”
  女人噘起嘴摇着头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长时间吗?足足等了一百天,这一百天我是数着秒钟过来的,你该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了吧。”女人说话的时候,清澈透明的眼珠儿被欲望扩张成一个空洞。空洞里透露出来的疯狂欲望让男人心惊胆颤。他作为一个阅历很深,经历过很多场合的成熟男人,面对着眼前这小女人的疯狂,竟然也有了几分胆颤心惊。他不知道这个清秀的小女人,竟然藏有如此摄人心魂的力量。
  在邓建龙迟疑不决的时候,林妹妹从她怀里挣脱开,在他面前站定,抬起手把披在身上薄如蝉翼的睡裙轻轻一揭,丝绸睡裙像树叶一般轻轻滑落在地,女人鲜亮的胴体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面对着如瓷如玉一般雪白光洁的女人,邓建龙还在欣赏,还在犹豫。女人疯狂地扑上前,把整个身子挂在他的脖子上,如火的嘴唇紧贴着他的嘴,他感觉体内被点燃了一团火,像出海的蛟龙一般在身体里狼奔豕突。邓建听到身体像山一般崩塌和断裂的声音,人整个地横倒在床上,女人就像一个熟练的骑手跃到他身上。面对着女人所暴发出来的彪悍,这个平时粗犷的男人此时像遇到了更强劲的对手,只好乖乖束手就擒。
  当激情像山洪一般到来,席卷着一切一泄千里而去的时候,两人犹如沉静下来的大地,静静地沐浴在月辉里,只剩下轻匀的呼吸。
  女人把整个身体枕在男人胸前,斜视着他的眼睛里溢满幸福的光辉,那眼神宛如整个世界的幸福此时此刻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男人被女人的目光感动了,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女人柔顺的秀发。原先林妹妹说爱上他时,他以为林妹妹像其它的女人一样,嘴上说的是爱他的男子汉气概,实际上金钱的需求一点不少。在他看来,他男子汉气肯定也是一个方面,但不是绝对的方面,因为这些女人如果完全爱上钱的话,她们可以去傍大款,但一般的暴发户缺乏他的知识和智慧。刚才林妹妹的表现完全推翻了他一向的判断,林妹妹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孩,把处女身都奉献给了他,并对他有着那么强烈的渴望,让他感觉到她真是需要他,需要从他身上得到渴望已久的安全感,渴望已久的依赖,渴望已久的爱情。
  “在想什么呢,我的甜点心?”邓建龙轻轻揪了一下女人秀美的鼻子。
  “想你。”林妹妹痴痴地望着着他,问:“还记得我发给你的那首诗吗?”
  邓建龙看着林妹妹没有说话。林妹妹整个就是一首清丽婉约的诗,在这样的女人怀里,一切美丽的诗歌都黯然失色,哪里还需要什么诗?
  林妹妹是年轻人,更懂得爱情就像一杯鸡尾酒,需要调色,需要调出情调,轻轻吟唱起来:
  如果你是山峰
  我就是缠绕山峰的那朵白云
  如果你是树林
  我就是拂过树丛的那阵清风
  如果你是河流
  我就是在你怀里跳跃的那朵浪花
  如果你是大海
  我就是那一叶永远留恋着你的风帆
  听着听着,邓建龙十分感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是一位文学青年,喜欢诗歌,喜欢小说,不知什么时候,心中的那点诗情画意被世俗生活分化了,抹杀了。林妹妹吟诗唤起了心中那种久违的情感,他听得泪流满面,把林妹妹紧紧地搂进怀里,喃喃地说:“谢谢,谢谢,我的林妹妹,你永远是我心里那首最美丽的诗歌。”
  “我还以为你像黛玉妹妹一样,一边吟着葬花词,一边把心里那一点诗情都埋葬了呢。”
  邓建龙一声慨叹:“或许曾经这样,此时不是重新回来了吗?”
  “我们这种关系,在你们那一辈人看来,不是违背道德的吗?哪里会有什么浪漫气息,哪里会有什么诗情画意?”
  这个沉重的话题让邓建龙无法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从我们这一代人来看,爱情或许和金钱有重要关系,但与道德却有较少关系,道德是理性的,爱情是非理性的,二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所以爱情也就与道德无关。”
  邓建龙被林妹妹这种荒谬的逻辑推理逗笑了,他正想说句什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邓建龙抓过手机,见是洪文的号码,赶紧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老弟,到哪里了?莫非青岩镇长比国务院总理还忙吗?”
  邓建龙放开声音打着哈哈:“秘书长大人不知道吗?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更何况群众利益无小事,小小镇长管的事大呢。”
  听到邓建龙说这话,林妹妹抿住嘴吃吃地笑,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羞他。邓建龙捉住林妹妹的玉手。洪文在电话里说:“邀请我们来度假,地主却迟迟不露面,是不是怕我们吃穷呢?”
  邓建龙怕林妹妹闹出声响暴露目标,赶忙说:“请哥们耐烦一下,老弟马上就到。”说完赶紧挂了电话。
  林妹妹调侃道:“镇长大人是不是平时也这般忙于公务?”
  邓建龙听她话里有嘲讽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我仅有的一点艳福都是靠林妹妹赏赐的,除了你,哪个鬼老三看得了上我这黑不溜啾的汉子哟。”
  “武大郎偏生娶了俊媳妇,温泉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不都嫁了黑脸汉子?”
  邓建龙看了一眼时间,差五分钟六点了:“快穿衣服,迟到得太晚了不好意思。”
  林妹妹撒娇道:“不都是你的哥们吗,早点迟点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
  邓建龙跳下床,边快速地穿衣服边说:“越是兄弟也要相互尊重,处起来也才长久。”
  “这年头,什么兄弟情谊,什么爱情,统统的是狗屁,有钱亲兄弟,没有钱烂狗屁。”
  邓建龙疑惑地白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真不敢相信这么粗俗的话是从林妹妹嘴里说出来的。不过,连林妹妹这么涵养的人都对所谓的兄弟情感使用了最恶俗的字眼,让邓建龙不由得一怔,使潜伏在心底的怀疑悄悄地冒出头来。
  林妹妹到底是年轻人,身体柔韧动作迅捷,三两下穿好内衣套上一袭黑色的裙装,在黑色的衬托之下,皮肤如雪的林妹妹看起来更加娇颜粉嫩,更加楚楚动人。邓建龙兴奋地把她搂在怀里旋转几圈才放下来,说:“你真气质高雅,入得厨房,上得厅堂。”
  “你还不如说林妹妹床上像****、在家像主妇,出门像贵妇。”林妹妹穿好鞋子,格格笑着挽起邓建龙的手臂,轻巧地跳跃起着说:“走吧。”
  “你不化化妆?”邓建龙心下奇怪。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林妹妹得意地仰起素颜,“我对自己的脸和肤色有足够的自信,我今天晚上就是要把你朋友的那些半老徐娘们比下去,让老公你露一露脸,让他们暗暗地吃你的醋。”
  “好斗分子。”邓建龙嘴上批评道,心里却抑制不住得意起来。
  “知道争奇斗艳这个词怎么来的?它就是从花丛中来的,从女人堆里扎出来的。”
  “小嘴伶俐,不过,在客人面前收敛一点,学一点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派头。”
  “是,老公,我一定当好你身边那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苞儿不是刚刚开放过了吗?”邓建龙附在她耳边悄声说。
  林妹妹脸一红,绣花拳轻轻擂了邓建龙的背上几下,嗔怪道:“你坏,不理你了。”
  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林妹妹见到走廊上人来人往,不自觉地松开了邓建龙的手臂。邓建龙想捉住林妹妹的手,林妹妹灵巧地避开。邓建龙受到此打击,心里一怔,目光在林妹妹的脸上停了一下,心里一酸,气冲冲地往前走。
  林妹妹是一个敏感而精致的女人,见情景不妙,紧走几步上前,小声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不是我小气,是我根本配不上你,享受不起你。”邓建龙说。
  林妹妹悄然一笑:“刚才不是享受过了吗?”
  “我邓建龙的女人是要带来上场子的。”
  “你,什么意思?”林妹妹生气地站定。
  “没什么意思。”邓建龙的话一语双关,他轻轻推开预订的包间。门打开,林妹妹见包间里坐满了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跟着邓建龙走了进去。
  菜差不多上齐,客人们从麻将室里撤了下来,邓建龙这次邀请的客人除了肖方军两口子、洪文,还有蓝田区的几位副区长,以及华天科技公司的老总肖华天。
  肖华天出面租赁青岩旅游产业经营权,成为华天科技公司职业经理人的内情只有洪文知道,洪武成为华天公司的实际当家人的事情,其它两位更不知情。当邓建龙说要邀请职业经理人出席晚宴时,洪文开始并不同意。担心肖华天过多地与他们接触,会了解他们策划青岩旅游经营租赁的天大秘密。无奈邓建龙坚持,洪文不得不同意,却想出了许多策略,让肖华天从进门时候起,都处于被大家注视和吹捧的中心,最后还把他推到了牌桌上,使他忙得不亦乐乎,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关注其它的事情。
  大家把大哥肖方军夫妇安排就主席座以后,要把洪文排要肖方军的身边。洪文辞让,正准备把肖华天推上前,说:“肖总与我们肖大哥是家门,正好与肖大哥坐在一起。”
  肖华天埋头做事是强项,人情事故缺乏练历,但却抱着一条原则,为人低调,不管怎么说都不愿意坐近肖方军。洪文抬头见邓建龙进来,说:“地主来到,今晚如何排定座次,由地主安排。”
  回头见林妹妹,面前仿佛突然射进了一道强光,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林妹妹好一阵回不过神来。
  邓建龙见大家都把惊奇的目光包围着林妹妹,于是把林妹妹推上前来,说:“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的我表妹,西原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
  肖方军夫人陈玉姝欣赏着林妹妹,附在肖方军耳边说:“建龙这位表妹真是漂亮。”
  肖方军说:“这年头什么是表妹,情人就是表妹,邓建龙换情人就像换一衣一样勤,这是邓建龙新近搂在怀里第六房老婆。”
  “哦?!”
  “要不是这种张扬的个性,凭着他的聪明和干劲,他哪里才到现在的位置?”
  “这个邓建龙,外表黑不溜啾的,倒这么有女人缘。”话刚出口,觉得出了什么问题,回过头逼视着肖方军,“坦白交待,你有几个表妹?”
  肖方军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哪来表妹?我只有你一个漂亮的大表姐呢。”
  女人笑了起来:“我年轻时候也曾经是校花呢。”
  那边邓建龙见肖华天望着林妹妹发呆,心生一计,附在林妹妹耳边说:“我要你今晚扮演一个角色。”
  女人是何等聪明的人,透过邓建龙的目光见到了发呆的肖华天,疑惑地问了一句:“那一个重要的客人?”
  邓建龙点了点头。
  林妹妹脸一沉,转过脸附在邓建龙耳边悄声问:“你要我怎么拢络他?包括上床吗?”
  邓建龙没注意林妹妹明亮的脸色黑了下来,点点头:“今晚到这里的都是重要的客人,尤其是那位年轻人,我需要从他那里了解一些内幕。”
  听到这话,林妹妹的眼珠儿顿时一怔,浸出了莹亮的色泽:“你的意思是,如果今晚这里有能够提拔你的客人,我也是你手头一只可以随时奉献的菜鸟,随时要为他们宽衣解带,玉体横陈喽。”
  邓建龙不明白菜鸟的意思,把林妹妹推到肖华天身旁,说:“表妹,今晚你就全心全意陪好我们的肖总。”
  林妹妹猛地在邓建龙脸上抽了响亮的一巴掌,不待客人们回过神来,她抬起桌子一掀,好在身边的几位客人眼疾手快,紧紧压住圆桌一角。林妹妹掀不动桌子,随手把桌边的几道菜拂在地上。在盘碟丁当交响时,林妹妹一边挥泪如雨,一边河东狮吼道:“混蛋,在座的都是混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混蛋。”
  说着唔唔地哭着跑了出去。邓建龙仿佛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待林妹妹跑出以后,洪文推了他一把,邓建龙在电梯门前追上了等待上楼的林妹妹,上前一把搂住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林妹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你错是什么,是我的错,我不该看上一个不懂感情的大混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没想到却是一个金钱和权势的奴隶。”
  “对不起。”邓建龙感觉林妹妹的心正离他远去,忽然觉得林妹妹对于他的重要。
  “我瞎了眼。”电梯门打开,林妹妹要进电梯,邓建龙死死地把她搂在怀里。林妹妹张开尖牙利齿,像猛狮一般狠狠地咬住邓建龙的手。邓建龙疼得大声唉哟哟地大叫着蹦跳起来。等从林妹妹嘴里把手抽出,手已经被撕掉了一块大块皮,鲜血哗啦啦直往地上淌。
  “你还真下得口啊。”邓建龙痛苦地叫喊。
  林妹妹已经跑到了楼梯边,回头应了一句:“你下得手,我就下得口,这叫老天报应。”
  几个服务员见邓建龙鲜血直流,赶紧上前帮忙,用浴巾给邓建龙草草包扎了一下,簇拥着邓建龙下楼。龙总在大厅里接着邓建龙,鲜血浸透了浴巾,见邓建龙伤得不轻,扶着邓建龙出门,准备开车送他到医院包扎。
  邓建龙吩咐道:“我打出租车去,你上楼帮我招呼好客人,拜托了。”
  “邓大哥,你这样行吗?”
  “行,一点小伤算什么?”邓建龙挥了一下手,手没在甩到底,另一只手接着,痛苦地皱起眉头。
  龙总还在犹豫,邓建龙推了他一把。出租车来到,邓建龙上了出租,交待道:“替我招呼客人,我包扎一下就来,林妹妹也派人照顾看一下,千方别急出什么事。”
  邓建龙坐车到医院途中,掏出手机给林妹妹打电话。连续打了两遍,林妹妹都没有接听电话。
  邓建龙心想:“她真是生气了”。又想:“这些年轻女人也真是,智商很高,情商很差,感情起伏不定,来时一阵火,去时一阵风。”他在手机上打下了三个字:“对不起。”连续重复无数遍发了出去。
  邓建龙来到医院,值班医生马上对他进行了缝针处理。
  “不就是一个玩笑吗?”在医生缝针的时候,邓建龙回想起事情的经过,觉得林妹妹的气生得莫名其妙。
  医生问:“镇长,我看伤口是人咬的,镇长怎么会让人咬伤呢?是不是去抓计划生育对象给咬的?”
  邓建龙嫌年轻值班医生嘴多,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小狗咬的。”
  年轻医生笑了:“这哪是小狗咬呢,小狗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那就是老母狗咬的。”
  年轻医生听出邓建龙话里有气,不敢再说话。缝好针后,医生担心伤口发炎,问邓建龙需不需要吊些液体。
  邓建龙急着回去收拾残局,说:“谢谢,不用,我还有重要客人需要接待。”
  年轻医生望着他的背影说:“近期不能喝酒,不能吃辛辣食物。”
  半道上,邓建龙收到龙总的电话,向他汇报说:“林妹妹已经打车离开了青岩大酒店。”
  “拦住她,你一定要想办法拦住她。”邓建龙大声吼了起来,想到一个可爱的林妹妹从此要弃他而去,邓建龙心里隐隐作痛,此时他才后悔刚才的话说得多么过头,自己是不是平时也采用这种语气对下属说话呢?邓建龙反省地自语,随即摇了摇头,“娘的,我就不相信,连一个小女子都治不了。”
  龙总说:“邓大哥什么治不了呢,只是我们治不了,客人要离开,我们不能把客人软禁起来吧,那样会违法的。”
  “什么违法,老子叫你们拦,你们就拦,哪怕绑架也要把她留下来,在老子的地盘上,天大地大不如老子说的话大。”
  “我们得遵守服务规矩,坏了规矩会被处罚的啦。”龙总显得十分为难。
  邓建龙听出龙总话里的意思,问:“你的意思是说,林妹妹已经走了,你没有拦住?”
  “我们拦了,真的拦了。”龙总喃喃地解释,“真的对不起,她威胁说要告我们,还要告你强奸了她,说她身上还残留着你的****。”
  “放屁,无耻!”邓建龙仿佛被一箭穿心,痛苦与愤怒相交织,宛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手机从手上滑到车上。
  “无耻。”邓建龙有气无力地再次骂了一句。其实他心明如镜,如果林妹妹真的要告他强奸,她手里捏着他的把柄,证据确凿,他将面临着牢狱之灾。为一个女人而身陷囹圄,邓建龙感觉真的很不值得。出租车把他送到青岩大酒店,邓建龙站在酒店花园的树丛中坐下,思考着应对这场变故的策略。
  邓建龙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调集各方人力资源,不管林妹妹是回家呢还是准备报案,拼死也要把她拦截下来。但他知道林妹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看起来外表柔弱,但性子极为刚烈,一旦把她拦截下来,说不定反而激起她的愤怒,弄巧成拙。对于这种随性而为,把名誉看得比较重的女人,邓建龙决定还是采用柔情的方式打动她,使她不致于因为冲动而去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想好以后,邓建龙决定给林妹妹发信息,使她在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里,看到他的道歉,希望以此来打动她,挽回他所面临的被动局面和灾难。
  在信息发出去以后,邓建龙又接连发了几个对不起。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屈服于人,而且是屈服一个女人,邓建龙把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竟然感觉十分委屈。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啊,年轻女人到底怎么啦?”邓建龙垂头丧气,面临着进入社会以来从未遇到的困惑。
第199章 危险游戏
  精心筹划的一场聚会,经林妹妹一闹,融洽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在座的都是邓建龙邀请来的朋友,虽然不满邓建龙的为人处事和作派,当面又不好说些什么。大家等不来邓建龙,眼见着上来的菜快冷了,龙总又上来敬酒,这才草草开席。缺乏喝酒的氛围,肖方军便提议小喝两杯,喝完打打麻将,得到在座的一致拥护。
  把饭吃完坐到麻将桌边,蓝田区值班室来了电话,说:“蓝田区搬迁户这些天已在私底下串连,准备利用五一黄金周青岩景区游客云集的时机,集中起来到青岩游行,随后转到市政府上访静坐,通过扩大影响力促诉示求得以解决。”
  这一消息把蓝田区的两位领导吓得不轻,把牌一推抬起屁股就往外走。其它人也跟着走掉,满满一屋人只剩下了肖方军夫妇和洪文三人。
  陈玉姝也不避讳,说:“社会是一座大染缸,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与没有道德责任感的人称兄道弟,不仅降低自知的身份,还可能影响到政治前途。”这话不仅教训了老公,连朋友也一起批评了,肖方军赶紧辩解:“我交朋友是认他这个弟兄,至于他的生活方式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和他的生活作风交朋友。”
  陈玉姝不满地撇了撇嘴:“哪有你这样的说法?交朋友就是看他的为人处理,连女人都不会尊重,这样的朋友是不是太缺一点教养了?”
  面对陈玉姝的质疑,肖方军无奈地撇了撇嘴,用眼神暗示她说话要注意场合和分寸。当初他们“三人帮”策划青岩阴谋时,肖方军对两位难兄难弟的性格进行了分析。但邓建龙做事太张扬,甚至说带有几分飞扬跋扈的味道,就像没有经过教化的原始氏族社会,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没有丝毫的隐忍和收敛。洪文则相反,经过多年机关生活的历练,凡事不喜形于色,变得老于世故,相处起来感觉冷淡,有一种君子之交淡于水的味道,实则有些阴冷。从朋友的角度出发,肖方军还是喜欢邓建龙的坦荡,在他身上还保存着传统的古道热肠,有一种在机关中所见不到敢于承担责任,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江湖义气。这种人一旦把自己视为朋友,绝对不会在背后放冷箭、捅刀子。但是,一旦恩尽义绝则有可能翻脸不认人。从社交的角度来说,心里又更认可洪文的方式和手腕,这种人宛若技巧高超的篮球运动员,在复杂的情势下进退自如,如同无人之境。如果邓建龙与人产生矛盾,肯定表现为正面的直接冲突,机关历练出来的洪文则凡事小心谨慎,轻易不会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他们并非不会与人发生矛盾,由于矛盾纠结都体现在内心,仇恨往往演变成思想性和概念化的矛盾,在心里根植下来以后,一般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会在时间的演进中成长为参天大树。他们在势力单薄时让仇恨像毒蛇一般盘踞心底,冬眠蛰伏起来,一旦势力强大时,对仇敌所采取的方式则是招招毙命。由此也证明为什么政坛上的政治对手,为什么到最后都演化为血腥屠杀的重要原因。
  “三人帮”计划开始时,肖方军曾经反复提醒邓建龙,欲谋大事就必须小心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邓建龙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仍然弄出这等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她们哪里懂得官场中的诸多谋略与手腕?若是女人懂得了政治手腕与谋略,他们便是官场中的奇人了。她气愤得有几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是对妇女的尊重,我们虽号称几千年的文明古国,还是视女人为衣服、为财产,为给自己升迁不惜让女人玉体横陈。”
  肖方军这会儿听不下去了,提高声音道:“还真以为见风就是雨,一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
  “我不当真,林妹妹为什么掀了桌子?你平时不是老说邓建龙实在,难道他今天不是实在人办的实在事?”
  肖方军苦笑着转过身,对洪文说:“我看小邓有时说话不注意场合,真该批一批。”
  洪文淡淡地说:“我们只是朋友,交朋友呢,哪怕在他人看来,这一人无是处,在我看来,仍然有可交的地方,他就还是朋友,在他人看来浑身优点数不胜数,与我无缘,照样不是朋友。”
  肖方军没想到平时冷屁不放一个的洪文,居然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不由得赞道:“有道理,有道理,看来做朋友就需要这种宽容之心,不能骨里挑刺。”
  “挑刺?刺是明摆着的嘛。”
  “路上的刺还多着呢,你不看见刺,又不去招惹它,它哪里还在呢?”
  “不招惹刺就不在?这是什么话?”
  洪文由林妹妹的闹腾想到了热情火辣的兰可儿。林妹妹外表看起来那么温顺可人,耍起泼来惊天动地。洪文领教过兰可儿的泼劲,这会儿却思念起她的温柔,在肖方军两口子为邓建龙的小情人打嘴巴仗的时候,掏出手机翻出一个月前兰可儿留下的一条信息:“还真被我那天说中了,我的三号已经两个月没来了,看来是洪哥哥有本事的人,把我肚子搞大了,洪哥要像一个男人一样负完全责任哦。”
  之后,洪文还和兰可儿通过一次电话,除了情话之外,两人还讨论到假如兰可儿真的怀孕,怎么处理孩子的问题。在商量这事的时候,洪文真的把兰可儿肚子里的孩子视为自己的种。后来,当兰可儿的手机突然在服务区消失,懊恼之中,洪文忽然对兰可儿的怀孕胡思乱想,产生了非常复杂的感情。洪文不相信那么一次就能让兰可儿怀孕。兰可儿三天两头与陈部长在一起鬼混,当然有更多的机会怀上省里陈部长的孽种。当他认为兰可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种时,洪文既欣喜又兴奋,还对兰可儿有了一种亲近与感激之情。当下流行一句话,没本事的人把自己的肚子搞大,有本事的人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从兰可儿怀孕这一件事情上来看,他已经归入了有本事的人行列。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头并不轻松,除了劝兰可儿堕胎,他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妥当办法处理兰可儿肚子里的孩子。
  洪文见肖方军两口子打起嘴巴仗,担心一会儿又要自己做评判,牵扯不清,笑着与他们告辞,道:“玉姝,这几天有空,我抽个时间请你们坐坐。”
  陈玉姝气尚未消,说:“坐坐可以,不要再带不三不四的女人来搅局,弄得乌烟瘴气,不欢而散。”
  “请放心,我不敢说自己像肖检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还算得上的,哪里来钱在外面玩女人?”
  “我看你是有素质又有身份地位,也不会这么放纵自己。”女人说这话时,眼睛溜到身边的男人身上,似乎一语双关,意在警示自己的男人。
  “谢谢嫂子信任。”洪文笑着站起身。肖方军两口子跟着站起来,一起往外走。肖方军颇有些不满地说:“好好的一个夜晚,被这么一闹,弄得像个什么样子。”
  洪文不好说什么,下了楼竟直往外走,肖方军有意与女人拉开一段距离,快步跟上洪文小声说:“你要找个机会劝劝建龙,自古以来女人皆为红颜祸水,要想成大事就不能与女人的关系搞得那么密切和张扬。”
  洪文赞同肖方军的说法,点头道:“哪个猫儿不想偷些儿腥,偷腥是摆不上台面的事,一旦摆上台面,事业前程还不得玩完?不过,建龙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唯有你的话还可以听得进去,最好你劝一劝他。”
  肖方军不说同意,也不否定,仰起头一声长叹:“这人世间哪有好处全让一个人占尽的道理呢?”说着大踏步走向停在门口的轿车。洪文跟上前,替陈玉姝拉开了车门。陈玉姝对他的这一君子行为十分满意,笑吟吟地摇手告别。
  洪文眼望着轿车朝着森林温泉方向驶去,慢慢融入灯火阑珊处,陈玉姝的话萦绕在耳际,他心怀愧疚,心想,如果是在没有与兰可儿有那事之前,他还可以坦然接受这种的评价,自从与兰可儿有了激情一夜之后,神秘的女人兰可儿就像一颗钉子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感觉既刺激又疼痛。他特意抽出时间准备到青岩好好玩一玩,晚上与朋友们打打牌,明天再逛狂青岩老街,然后再到森林温泉泡一泡,回味与兰可儿一起度过的美妙情景。这会儿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漫无目的地沿着宾馆门前的大道一边走,一边想,原来听到流手歌词里唱,思念是一种痛时,曾经认为那是多么幼稚的想法,现在方才知道,在人类复杂的感情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人们所认为的幼稚往往只是体验不到的结果而已。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洪文第一次独自在大道上漫步、思考。自从担任县长以来,身边总是簇拥着很多人,他们脸上的笑容花团锦簇,嘴里说着溢美之词,让人失去了独立思考的空间和机会。他信手在手机上摁下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里面的回复又是单调而重复的语音:“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个枯燥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胸口憋闷得紧,举起手机朝着路坎下的小河挥了挥手臂,心里恨恨的想把手机丢进河里,把兰可儿从他的心里抹去,再也不要听到她的任何消息。最后,他把手机放进衣袋,默默地舒了几口气。一辆亮着红色指示牌的出租车远远地驶来,他灵机一动,把手高高地扬了起来。出租车在身旁停下,洪文拉开副驾座的门坐下。
  司机问:“师傅,上哪里?”
  洪文本想说出所住小区的名称,转念一想,出来时已和家里请了假,说有公务出差在外,此时回去,反而会引起家里人怀疑,黄金周的头两天,政府办安排他作为办公室的值班领导带班,虽然可以电话值班,即只要开通电话就行。政府办秘书长办公室和市长办公室一样,都是带着休息室的套间,此时他心里被兰可儿搅得心慌慌的,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事也不想做,不如到办公室去上一上网,看一看关于股票方面的信息与资料,学习一下股票方面的知识。于是回了司机一句:“市政府。”
  “南原?”司机边推手动档边说,“一百,走不走?”
  洪文怔了一下,平时只要五十元的,怎么突然翻了一倍呢?反问:“不是五十吗?”
  “黄金周呢,师傅,走不走?”
  “走吧。”洪文语气挺无奈的,隔一会儿说:“逢节都涨价,这是不是服务行业的习惯?”
  “还不是国家教会的?火车、飞机,国家掌握的运输资源,哪一种不是逢节都涨价?年年都这么教育,想学不会都不可能,学不会的是憨包。”司机操着浓重的南原口音,说得洪文笑了起来,于是来了说话兴趣,天南地北与司机胡侃起来。司机很能侃,幽默的话不时说得洪文放声大笑。
  说话间到了市区,洪文在政府门口下了车,抬头望了一眼大楼,见办公室所在的五楼几乎灯火通明,心里猜想是不是蓝田区的信息弄得办公室神经紧张起来了?一个区里发生串连上访的信息是多大的事儿啊,如果这一点小事也弄得办公室草木皆兵,以后遇到再大的事情岂不要全民动员了吗?
  洪文走进电梯,手指对着电梯数字里,在五字上面停了两秒,最后落在了自己所处的六楼位置上。电梯子升时,洪文审视着电梯壁上映出来的自己略显苍老的影像,心里颇为感慨,事业上还没有取得什么成就,转眼间青春少年变成了半老头子,真是冯唐易老,老广难封啊。
  回忆自己在官场上的经历,也经历过一些风雨历程。
  他刚提任镇党委书记时年轻气盛,有一次,所属的两个村为一片森林权属发生冲突,两村村民老老少少手持武器,在小河坝上集结对峙,准备来一场血腥撕杀。械斗一触即发,他带着镇里的干部赶到后,干部们看到小河的沙滩上刀枪林立,畏缩不敢进,他从两层楼高的崖上纵身跳到两队人马中间,像猛张飞在长板坡一样大吼一声:“有种的朝我来!”
  两队人马正在试探性地进行刀枪接触,不防一位神人从天而降,吼声震慑了所有的人,大家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书记?”
  “洪书记!”
  他用拳头把胸脯擂得山响:“有本事的把枪朝这么捅,朝娘儿们动手算什么本事?”边喊边用如炬的目光扫视着村民。他们的眼睛像牛一样瞪得通红,此时注意力都集中到年轻书记身上,被他盛气凌人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来,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他见机趁热打铁,命令道:“不敢捅,好,两边的人请各后退十步!”
  队列开始还在犹豫,是不是该听书记的话后退?前排的人经不住他炯然的目光逼视,轻轻退了一步,后面的押不住阵脚,像决堤的洪水般朝后溃退。中间空出了很大的缓冲空间,他紧绷的神经稍为松驰了一下,抖擞精神对着列队大喊道:“听我的口令,支书村长出列。”
  双方的村长从人丛中钻出来,不能肩上扛着鸟铳就是手里提着大砍刀,腰间还背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他用冷峻的目光把每一个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然后说:“支书村长挺能的啊,你们就是这么带领村民的吗?好,好,你们既然好斗,不用村民帮忙,支书对支书,村长对村长,互相对打,以你们的胜负决出两村胜负,听我的口号,立正。
  一个年轻的村长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老村长,委屈得差不多哭起来:“书记,这不公平。”
  “不公平?为什么?难道你还打不赢他吗?”
  “他是我老婆的爹,平时只有他收拾我,你要和他斗,他下得了手,我下得去手吗?”
  人群中哄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笑声的波浪被冲散了一大部分。
  他问:“人从下得了手,人少为什么下不得手呢?刚才气势汹汹的,不就是为了收拾老岳父吗?”
  年轻村长喃喃地辩解:“那还不是因为人多吗?”
  对面人群中有声音喊道:“他刚才号了位置要和老岳父一决高下呢,别人打老岳父,他心疼,自己打,下手不好么狠,不会往死里揍。”
  年轻村长被人点中血脉,顿时弄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叽咕了一句,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老村长转身骂道:“别再添乱,谁狠谁上前。”
  他看到这里,心里笑了,说:“既然你们不肯斗,平时党员干部不是冲锋在前吗?党员请出列,由两村的党员决一雄雌,分出胜负,行不行?”
  听了他的话,一些党员犹疑不定地站到队列前面,一些党员心怀恐惧惧,悄悄地挤出人群中,从后面溜走了。
  一场如箭在弦的血腥械斗就这样被化解。洪文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妙语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在南原官场中被传得很广。这是他的官场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经典杰作之一,依靠这一事件,洪文成为全市年轻的明星官员,一路升迁直到担任县长才停止升迁的脚步。
  事后想来,那次事件之所以能够化解,与他临场机变的处置能力有很大关系。现在机关中很多官员和领导,从机关中来,又到机关中去,理论远远大于实践经验。职位较高却与老百姓接触较少,不了解老百姓的所思所想,平时安排部署任务时,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一旦与现实遭遇,他们对问题与矛盾缺乏准确的判断,应对矛盾的知识与策略更是捉襟见肘,遇到一点小事故小矛盾就草木皆兵,显得很为虚弱与无知。
  洪文走出电梯,仍然望了一眼即将关上的门,心想着要不要到办公室走一走,了解一下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帮忙出一些点子,助一臂之力。转念一眼,既然安排他值班,遇事没有叫他,说明领导在这件事情上有领导的考虑,冒昧出现的话,在领导看来有可能不是帮忙,反而是添乱,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洪文走进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时,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多年的机关工作让他养成了办公室综合症,对办公室有一种本能的依赖,即使放假,只要心闲下来,没事总要到办公室走走看看。他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新闻网页后,转到一些介绍股票知识的博客上面,看所谓的股票专家们对目前股票行情的精彩分析。
  如果把兰可儿比作他心里的痛,那么就目前而言,股票是他心里的重。洪文投资股票是在一个月前,几个朋友炒嚷着要培训他的股票知识,替他买了一支股票,算是给他首付的学费。一个月的时间培养一桩兴趣绰绰有余,通过观察一支股票的涨落停跌,把他这个处于闲职上的副秘书长培训成了一位股票发烧友。炒股对于没有钱的人来说是一种冒险,对于自己投资的人来说是一种投资,对于手里掌握足够多资源的人来说,仅仅是一种爱好或者游戏。洪文属于后者。最近,中央采取紧缩银根来限制新增投资政策,南原风情园建设项目暂时搁置下来,洪文从银行贷出、用于租赁青岩旅游经营权的二亿元资金,原计划回到他账户上后用于风情园投资,项目搁浅使这一大笔资金暂时性地闲置起来。洪文想过直接还给银行,此期间产生的利息却成了压在他头上的沉重包袱,他不能弥补这个大窟窿的话,必将引起各方面的怀疑。虽说邓建龙和肖方军在收益分配时考虑了他的利益,弥补了前面一段的利息。此后一个月,资金暂时控制在手是他的主意,已经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接下来产生的利息只能由他自己负责了。
  面对着这个困境,洪文只得把还账的计划拖后,想把其中的部分资金抽出来做一些投资,以便弥补利息上的亏空。对手里掌握的巨额资金,洪文像一只小耗子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粮食,既兴奋同时又能在心里上造成巨大的威压。他思考过几种投资办法,做固定资产投资,利润回报周期太长,一旦银行方面提出还贷,可能会造成投资一时收不回来,给他造成更为被动的局面;投资高利贷收益回报倒是又高又快,可那是一种风险性高、资金安全性极差的行当,没有涉足过黑社会的洪文,轻易不敢拿金钱和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前一段时间,股市一路上扬,成为各种场合的热门话题,在朋友们的热情鼓动和积极培训下,洪文逐渐把关注的目光转向股市。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培训,加上受到市好利大消息的鼓舞,洪文终于朝着股市的大门迈进了第一条腿,尝试着动用自己二十万元存款买进了五支股票,一个星期后抛出其中四支,赚了二万余元。处于资金重压之后的洪文终于找到了弥补利息亏空的好办法,就在两个星期前,他从掌握的资金中拿出二百万元,又购买了六支股票。
  现在,手头持有几支股票的洪文,就像守着一片栽种着摇钱树的果园,每天都要到果园里走一走,看一看,给果树浇浇水,培培土,希望秋后能够结出丰硕的成果。
  今晚,他读了一些股市传奇之后,方才明白一些人通过贷款炒股,居然炒成了千万富翁,创造了财富膨胀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让他肠子都悔青,后悔先前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面,没有抽出时间来研究股市方面的知识,不然,自己也有可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创造个人的人生传奇了。与股市大鳄比较起来,洪文感觉自己出身贫寒,身上仍然带有农民式的小家子气,缺乏创造传奇人物的宏大气魄。成就传奇的人都是敢于拿青春赌明天的人,哪怕倾其所有也要放手一搏。与其受到股市大鳄们的操控获利,不如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按照专家们揭露操纵股市的办法,大量投资某一支股票,操纵这支股票的涨跌,并从中获利。洪文手里掌握着多达两个亿的巨额资金,拥有这么雄厚的资金实力,他完全可以在股市里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洪文仿佛面对着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冒险,心情既紧张兴奋又有一丝不安。他觉得将要面对的是一种危险游戏,但这种具有男人味的游戏将给他的人生带来足够的精彩与剌激。
  他对这种冒险充满了期望,心里跃跃欲试了。
第200章 佛光普照
  恶梦醒来是早晨。
  睡前精神紧张弄得整晚都在做恶梦,当早晨睁开睡眼时,洪文仿佛重回青春唤发的时代,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生命的张力,浑身充满了活力。
  洗脸时,洪文对着洗手间墙面上的镜子打量自己,脸上虽然有几许皱纹但并未衰老,倒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他沉静地咧嘴笑了笑,然后把双手放到头上,两个手指勾了勾,做了一个小白兔的扮相,心想,镜子中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掌握着两亿元资金的男人吗?如果两亿元能够在股市里打一个挺,滚个身长成一条大鱼,他岂不是南原最有势力的人了?等到那一天,多少个兰可儿都会自动投怀送抱,他哪里还用得着死皮癞脸纠缠着兰可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到这里,洪文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轻轻地哼起了少年即熟稔于心的乡野小调。
  洪文洗漱已毕,特意到五楼转了转,发现此时办公室的门几乎都紧闭着,只有一个办公室的门开着,却没有人在。
  “人呢?”洪文奇怪地望了望走廊档头的洗手间,听到里面传来水的响声,不想让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看到他,紧走几步来到电梯口,呆在电梯里时候心里想:又不是战争时期,能够移到白天做的事情,为什么偏要晚上来做呢,黑白颠倒意味着纳税人必须花更多的钱,非常不经济。
  穿过大院花园,洪文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的青辣椒香味,肚子叽咕地叫唤起来,他特意停下脚步望了望,然后转到侧门旁的早餐店点了一碗羊肉粉,拌上烧制的青辣椒。吃着香辣的米粉,洪文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市民生活状态,感觉到一种透心底的非常爽。
  洪文抹着嘴巴走出粉店时,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一看是滴水寺主持文慧和尚的电话,洪文认为这是一种好的预兆,颇为兴奋地叫道:“文慧大师,怎么有空打电话了?”
  文慧道:“出家人凡事讲一个缘字,打电话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而是缘到缘不到的问题。”
  这话在外人听来,肯定以为文慧是修行出道的高僧,三句话不离本行。洪文了解文慧和尚的成长经历,听了这话心里直想笑,问道:“那我问你,你最近与几个女人产生佛家情缘了?”
  “阿弥陀佛,这大清八早的,洪秘书长还是说一些中听的话,不要用红颜祸水玷污了出家人清静的耳根,搅乱了贫僧心思。”
  “心静自然耳根静,心里有波澜,自然满世界红尘滚滚,‘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非也非也,过去佛家讲悟,讲修行得道,自唐代以后产生了俗家弟子,佛家与世俗有自此有了紧密的关系,甚至很多人在家修行,当代佛家更得讲求与时俱进,跟上形势发展,你看少林寺,原来僧人是靠化缘为生,以化缘修行,在施舍与接受的过程中,把施主的灾难让宽宏大量的佛心来承担,现在则开起公司做起生意,哪里还有佛家先前的宏大心愿?”
  “色为佛家头戒,你却不戒,与时俱进是你开色戒的理由?”
  “洪秘书长,你怎么尽揭贫僧的短处呢,”文慧呵呵一笑,抱怨道,“生在这花花世界,美好人间,不享受一番世俗的风情,岂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既然如此,你不要出家呀,为什么当初要出家呢?”
  “出家的理由有千百种,活着的理由却只有一种。”
  “人世间百媚千红,我却独爱你一种,”洪文说了一句流行歌词,问:“请问你又是独爱哪一种呢?”
  “我和你在机关为官一样,出家是为了应对生活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存手段与技巧而已。”
  洪文相信文慧这话出自他的本意。他与文慧接触,始于十多年前他刚担任副县长分管政法工作时,那一段时间县里经常发生和尚利用化缘的机会,骗财又骗色,弄得整个县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一天,城关派出所在对洗发屋进行例行检查时,抓到了一位正在与洗发妹进行交易的小和尚。抓到********嫖娼者不稀奇,抓到一位光头小和尚与洗发妹进行交易,这可是一件大新闻,更何况前一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诈骗案呢?县公安局不敢怠慢,一方面把小和尚作为前一段时间县城发生和尚诈骗的主要嫌疑犯进行突击提审,另一方面把情况抓紧上报。洪文接到报告以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事件,如果小和尚真是骗色骗财的诈骗犯,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直接把小和尚关起来就是,关键是小和尚与洗发妹进行******而把他抓起来,传扬出去,有可能涉及敏感的宗教问题。当时正是国际上反华势力利用国内的宗教问题和民族信仰问题大做文章的时候,洪文不希望偏远小县城的小案件,成为国外质疑国内宗教问题的由头。
  洪文叫公安局调查了小和尚文慧的来历资料,发现小和尚的来头不浅。是目前省内登记在册的来自北京某百年名校的大学生,出家的目的是因为理想在现实世界里找不到出路,希望在佛家的世界里找到精神寄托。按理说这种带着对现实淡淡的反叛思维的人,不宜于作为佛寺未来的领导,即寺院主持来培养的。但小和尚出家前的大学生身份太重要了,北京的佛家协会特意把小和尚派到南原灵山寺,作为寺院的未来主持培养。寺院方面还有一种思考,把文慧和尚作为南原宗教界和宗教协会未来的领导人加以培养。
  弄清了小和尚文慧的来历以后,洪文不敢马虎,特意请示书记县长怎么处理这件事。在听取了洪文的汇报以后,书记县长一致的意见是,“县里正在积极开展招商引资工作,小和尚与商人一样,都是来自外界的客商,商人们进行的金钱投资,小和尚宣扬佛家思想,算得是一种精神投资吧。”
  此后很多年,洪文还记得自己当时对书记这种评判的反问:“精神投资?****投资吧?”
  书记听了顿时放声大笑:“管它什么投资,只要投得下去就行。”然后又说,“我们对客商采取网开一面的策略,对小和尚这样的精神投资者,理应当一视同仁。”
  然后书记县长委托洪文全权处理小和尚事件,把小和尚礼送出境。就这样,洪文第一次与文慧有了接触。
  洪文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与小和尚在派出所审讯室里见面的情景。在他的印象里,和尚们由于较少体力劳动的缘故,几乎所有的和尚都长得体壮脸圆,光秃秃的头顶闪着油光。他面前的小和尚身材高挑清瘦,戴着淡淡的茶色眼镜,两只眼珠儿灵活地眨动,闪着智者的光芒。
  “眼睛灵活的人一定是聪明的。”洪文见到小和尚时心想。他记得在李渔的《闲情偶记》里读过关于眼珠儿与人的性格分析:“目细而长者,秉性必柔;目粗而大者,居心必悍;目善动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聪慧;目常定而白多黑少,或白少黑多者,必近愚蒙。”
  为了把面前的小和尚看得更清楚一些,洪文叫人把他的眼镜摘下来,小和尚被摘掉眼睛时并不反抗,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洪文说:“我戴的是近视眼镜,你摘了我的眼镜,岂不是想让我变成一个瞎子吗?”
  “佛家人语,心慧目明,你的法号叫文慧,算是得了佛家慧根的,一副眼镜哪里又会让你看不清或者看得更清楚呢?”随之又斥责了一句:“你一个出家人,应当洁身自好,怎么做出****这等下三烂的事情来?”
  小和尚狡辩道:“心随欲生,我修行未到,还不能完全用意念控制住我身体本能的欲望,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身体的躁动会弄得我心烦意乱,无法修行。”
  洪文哈哈大笑:“这就是你找小姐的理由吗?如果满世界都像你一样放纵欲望,为所欲为,这世界岂不是物欲横流,乱了套吗?还有什么法制,秩序和纪律可言?”
  “出家人连父母亲都不管,岂能管世事?”
  “不管世事却找小姐,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逻辑吗?亏你还是百年名校教导出来的大学生呢。”
  “正是大学教导不好,在现实世界里我的灵魂迷失了方向,才促使我出家的,我的思想和精神出家,但我的肉体还残存着世俗的欲望,不找小姐,难道还叫我找良家妇女,为害人间吗?”
  审讯室里的人都被这话逗得大笑起来。文慧越发得意,卖弄起嘴皮子来,说:“你看古代的传奇志书或者小说,寺庙和尼姑庵几乎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寺院里和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灵魂高洁的人又有几个呢?”
  “既然寺院与世间无差别,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家?”
  “出家人是要受到清规戒律约束的,目前我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而已,我也许永远达不到那个境界,不过是想借佛门托附我迷失的灵魂,我肮脏的肉体可能永远与佛门无缘了。”
  洪文觉得小和尚的话十分滑稽,玩笑道:“看来如果你想进入佛门净地,唯有人格分离,或者灵与肉分离,这与官场的法则一样,高远的政治理想与现实行为往往割裂开来,否则寸步难行。”
  小和尚猛拍了一下大腿,目光迥然地看着洪文,大声说:“妙,太妙了,你真是高人,解决了我遭遇的现实困境。”忽然,小和尚抬起头来,目光定格在洪文脸上,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渐渐地浮起惊异的表情。
  洪文被他怪异的神情弄得疑窦丛生,只见小和尚朝着洪文身边的人挥了挥手。陪同的人都望着洪文,似乎在征求洪文的意见。洪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点头道:“你们暂时到在外面等一等。”
  待从人退去,小和尚眼睛微眯,嘴里念念有词。洪文认为他在装神弄鬼,用闲静的态度静候着下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弄出什么鬼来。小和尚挥动着衣袖,仿佛在送走什么人,然后气喘吁吁地朝着洪文挪了几步,蘸着口水在桌上一笔一笔地在桌上写下几行字。洪文拿着提包,伸手掏着:“我这里有笔。”
  小和尚把手指对着嘴唇嘘了一声,叫洪文别出声。
  待小和尚写完,洪文见桌上留下淡淡的笔影,原来是一首诗。小和尚轻声念道:
  “灯里繁华拒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岁里平安啸白马,
  落花时节又见君。”
  洪文看清了桌上的诗句,却不懂得诗中所包含的意思。他知道和尚们故作高深,喜欢用一些诗句来算命,或诠释人生,便抬头疑惑地看着小和尚,期待他对诗意作出明确的解释。
  小和尚笑笑道:“诗是一位师傅告诉我的,它有可能藏着命,有可能藏着运,还有可能藏着人际中的某种关系,一切自待后来验证分明。”
  随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白马二字,说:“在历史上的汉朝,经过战乱以后,一般的官吏只有牛车坐,要能够骑白马,必须有县级以上的官员,于这二字,年内必有定见。”
  “我现在不是副县级干部了吗?”洪文抱着不相信的态度质疑小和尚。
  小和尚笑笑:“副职就是副职,在古代是不入流的小吏,县官才算是九品芝麻官呢。”
  洪文无语。
  “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关于职务的事情,年底便见分晓。”说着,小和尚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洪文心想:“自己担任副县长还不满两年,按照有关规定,提任正县级干部必须在两个副职以上岗位锻炼才能提拔,怎么可能年底就有升迁的机会呢?”心里正敲着小鼓,见小和尚已经走出了门口,他赶紧站起来制止道:“还没有说放你,你怎么能走呢?”
  小和尚笑道:“你就是特意过来放我的,要关我的话,何必劳动县长大驾呢?”
  洪文瞠目结舌,任由小和尚扬长而去。
  小和尚的话年内出奇地有了验证,省委组织部长到县里考察,参观了洪文任镇党委书记时建设的果园以后,听到了洪文创设的公司加农户的管理模式,这一模式日后也成为全国农村新经济组织的最新合作形式得以推广。省委组织部长十分感兴趣,要求市委组织部总结经验专题上报。随后,县委书记因为喝酒患脑溢血突然死亡,县长接任县委书记,洪文进入县委常委,出任代理县长,在年后的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县长。
  后来,洪文调任副秘书长,在市人大会上担任大会临时副秘书长时,与文慧和尚在会上再次相遇。文慧与那时相比,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由精瘦猴样变得浑圆,洪文已经认不出他来。文慧和尚主动上前作了自我介绍,洪文大感意外,捉住文慧和尚的手戏言道:“看来出家人油水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变成大和尚胖和尚了。”
  “入世人劳心,出家人养神,外表自然也会有不一样的表现。”说完,文慧和尚又道:“落花时节又见君,我说诗会藏着人生的某种关系,是不是?”
  “是,是。”洪文想起早些年的那几句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文慧和尚此时是作为民族宗教界的代表出席会议的。这几年,文慧和尚的命运变化也非同一般,作为宗教界的唯一大学生,文慧不仅重回大学读了佛教学研究生,还作为南原著名寺院灵山寺的大弟子,已经内定为未来的寺院主持。按照南原市不成文的规定,灵山寺的主持曾经出任过市政协副主席,后来的主持虽然没有再担任政协副主席职务,但行政级别上仍然享受副厅级干部政治待遇,生病住院一般住的高干病房。也就是说,毕业十年左右的时间,文慧和尚虽说是走了一条与其它同学不一样的路,但殊途归海,在政治待遇上,他已经升到了正处级岗位,与洪文此时的行政职务平级。在洪文向上升迁无望时,文慧和尚已经列入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名单了,甚至在全国的宗教界里都是一匹排得上号的黑马,有可能升腾到更高的位置。如果排除宗教信仰,单纯从人生的奋斗技巧来考虑,文慧和尚无疑选择了一条最便捷的路径。然而,世事无常,两年前,文慧和尚再一次因为犯色戒的简单和本能的错误,被调到刚恢复不久的青岩滴水寺任主寺,虽然政治待遇上没有什么变化,灵山寺主持后备人选的位置已被别人取代。
  滴水寺原来也叫滴水洞寺,寺院修在两山之间,中间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寺院,两边的山都是喀斯特溶岩地形,山里布满了溶洞,夜阑人静,滴水叮当,宛如无数美妙的钟鸣,滴水寺因之得名。青岩在开发旅游景点时,重新修复了滴水洞寺,为了与一处著名的历史景点相区别,在寺名上去掉了最后一字,成为滴水寺。在文慧和尚出任滴水寺主持以后,洪文曾经到滴水寺拜会过文慧和尚三次,其间两次在寺院里住下来,整夜与文慧和尚促膝长谈。
  入夜,洪文闻着如音乐般奇妙的声音,说:“江南有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有名,滴水寺的夜半石音,比寒山寺的钟声奇妙千百倍,为什么没有名呢,看来必须对南原境内的旅游景点作一番人文改造。”
  “人文是一种历史形态,而非后人能够赋予的,后人所赋予的东西要作为历史形态,必须被所有人接受的话,必须要经过历史的沉淀,这要等上很多历史年头。”
  洪文建议道:“滴音美妙,滴水寺不如依《西游记》所记雷音寺,更名为滴音寺更有韵味。”
  文慧和尚一笑:“滴音自然动听,但滴水是习惯,是老百姓一种朴素的说法,滴水石上,铿然有声,不是同样美妙的意境吗?”
  现在离上次与文慧和尚相见,已有半年时间。洪文儿子上了大学,老婆是一位小学老师,喜爱搓麻,每个假期都是聚众搓麻的良辰佳期,自然顾不得洪文。洪文正无处可去,乍一听到文慧和尚熟悉的声音,真个是又惊又喜,说:“文慧大师,正想上滴水寺拜访你呢,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真是心有灵犀啊。”
  文慧呵呵一笑,想见我可以,但你上滴水寺找我的话,算是找错庙门了,我一个月前已经通过竞争上岗,重新杀回了灵山寺。”
  “高升了,当上灵山老板了?”
  “是灵山寺老板没错,不过不是主持,而是灵山寺经济开发公司的老总,掌握着灵山的经济命脉,比主持更有实权,这么跟你说吧,主持是寺院的精神领袖,而我目前是灵山的世俗事务部分的领导。”
  文慧和尚的话把洪文弄糊涂了,心想:“一个修行得道的地方,应当按照道行的高下来决定寺院人员的升迁,怎么也仿照世俗的社会架构,又是经济开发公司,又是竞争上岗,还忙得个不亦乐乎,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宛如金庸笔下的寺院江湖,哪里还是一个出家修身悟道的化外之地?”
  文慧和尚是机敏人,自然明白洪文为什么沉默,笑道:“别觉得奇怪,改革是历史的大趋势,自从唐代的高僧在皇帝面前自称为臣,出家人已经完全世俗化了,没有世俗化只是他们的精神而非外在的形式,你上少林寺看一看,到沿海走一走,你会发现一个大趋势,寺院公司化,寺庙景点化,大家把寺院当成资源来找钱,获得巨额的利润,我们寺院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
  洪文心想:“连寺院这样的地方都把挣钱而不是悟道作为首要的目标,可见物欲横流到了何种程度,利益的杠杆成为衡量社会成就的唯一标准时,这个时代离拜金主义时代不远了。”
  文慧和尚说:“凡事眼见为实,耳闻为虚,趁我今天有空,恭请秘书长大人到我们寺院来考察一下寺院公司运作情况,给我们的工作加以指导,行吗?”
  “行,行。”洪文一口答应。他在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几乎不相信神。在他看来,二千多年前的孔子尚且不语“乱、力、神、怪”这些东西,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诸多生命秘密都一一揭开的人,哪里还能沉缅于封建时代的花园里来,迷醉于旧时代的花香气息呢?
  灵山寺在南原东边的灵山上,因灵山而得名。围绕着灵山,南原开发了灵山公园。从市政府门前有六路车直达灵山公园大门口。公园原来是收费的,随着南原市推行公共文化体育设施免费开放服务政策,公园于去年底免费对市民开放。
  公园内游人如织,灵山寺石阶下面宽阔的停车场内停满了车,其中许多人都是慕灵山之名,千里迢迢赶过来进香的外地香客。
  随着进香的人一起沿着宽大的石级慢慢朝灵山寺攀爬,路两旁古树参天。猴子也赶来凑热闹,一起参加这个朝拜的盛会,在高高的树枝了跳来荡去,表演荡秋千或者飞人游戏,赢得游人的阵阵喝彩,胆儿大些的猴子蹲在路边的护栏上,伸手向游人讨零食吃。更有甚者,干脆钻进人群串来串去,不时从游人手里把矿泉水瓶抢到手,然后一溜烟跑到树上一边得意地格格大笑,一边摸索着打开瓶盖装模装样地摆着人的姿式喝水。
  灵山寺依山而建,呈阶梯状分布。第一层寺院建在地势稍为平坦的山坳上,三栋庙宇成品字形布局。中间围着一个天井,天井里面有一股长流不断的清泉,人称佛泉。泉的后方立着一只大鼎,前面大书三字:“迎福泉”,鼎的背面别书三字:“送福泉”。前三字表示人们从寺院正大门走进时,一方面给寺院带来福气和福运,另一方面也说明寺院迎来的是有福之人。后三字则说明香客在寺里烧香祈福以后,纳进了福气,由此而带回家中。正中间气势宏大的厅堂内供奉着佛祖如来,两旁分列着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十八罗汉。这些紧随佛祖而修行得道的高僧们,睁大着眼睛守护着佛祖的殿堂。
  洪文在佛祖像前进了一柱香,又往功德箱里投进了五十元钱。待他跪拜起身,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双双在佛祖面前跪下,虔诚地把头一磕到底。
  洪文正想着这模样俊俏的女人哪里见过。两人磕好头站起身来,另一批人在他们身旁抢着跪了下去。洪文忽然想起那个为了陈行长跳楼的大堂经理,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又看了看牵着女人的手往前走的英俊男子,他这才想到眼前的俊俏女人是那个跳楼的傻女人的妹妹,由弟弟洪武推荐给他的宋雯睛。
  这一段时间以来,洪文正想着如何在青岩找一位可靠的人做钉子,安插在邓建龙的身边,监视着他,以便能够长期牢牢地控制着华天科技公司在青岩的旅游经营活动。既然前期投资的钱是由他筹措过来的,他应当占据主导地位,不能把华天科技公司在青岩的经营活动任由邓建龙支配。在这里遇上夏品,洪文把这个机遇视为上苍把一个最好人选奉送上前。
  有了这种心机,洪文找机会接近他们,于是随着他们穿过走廊,走进第二层庙宇的前院时,他瞅准空档挤上前挡在两人面前,样装不期而遇一般惊喜地叫道:“夏局长。”
  洪文向夏品伸出手去。夏品一怔,见是一个气势沉稳的领导模样的人,被动地接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握了握,犹疑地问:“你好,请问您是?”
  洪文在心理上处于优势地位,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洪文,现在南原市政府办,前次来青岩调研时,与夏局长见过面,局长老弟忘了吗?”
  夏品确实想不起与洪文在什么场合见过面,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地哦了几声后,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职务,问:“洪秘书长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见到两位熟人,特意打声招呼。”
  洪文说着,眼睛从宋雯睛的脸上瞟过,顿时被她耀眼的靓丽惊得呆了,心想:“原来只听说女人的容貌羞花闭月,眼前这女子倒是一个活体版本了,她本人的模样又比照片上漂亮了十分,也算得夏品这中等的小子拥有了上品的女子,算得十分的艳福。”
  宋雯睛在生人面前显得十分害羞,低着头不安地依在夏品身后,眼睛不敢看人,注视着灵巧地摆动的脚尖儿。
  洪文明知他们没有结婚,故意问:“这位是你的新娘子吗?好漂亮哟。”
  夏品看了宋雯睛一眼,脸上滑过一丝难过的神色:“这是小宋,我的女朋友,我们原定今年五一结婚,就像别人说的,拖过一年又一年,人道佳期又误。”
  夏品的话让洪文大感意外,惊讶地问:“为什么?”
  夏品抬头望了一眼天,又低头看着地,沉沉地叹一口气:“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家里有人病了,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我们没有钱装修房子办事。”
  洪文见自己的话引发了对方的痛,不好意思再问,说了声对不起。
  夏品说:“没关系,我们来就是给妹妹进香祈福。”
  洪文看了宋雯睛一眼,对夏品说:“她是一位好姑娘,不管如何,你都要好好照顾她。”
  “我倒是想好好照顾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拖累了她。”
  “说什么呢,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你们忙,我们抽个时间再聚。”洪文挥手与他们告辞。
  洪文按照文慧和尚指点的路线,穿过第二层庙宇后,沿着第三层寺庙侧面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来到和尚们起居的所在。一排精致的楼房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山窝里,尽管寺庙里鼓乐喧天,走在参天古树掩映的道上,喧嚣仿佛远隔云天之外,感觉这是一处僻静的处所。
  走进拐角处,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小和尚双手合十站在路口,见到洪文走近,小和尚眼睛有趣地朝他眨了眨,然后面带微笑,装模作样地朝他作了一个辑:“施主,请往上走,我师父在迎仙亭上恭候施主驾临。”
  在洪文的印象里,过去的和尚要么说着半文不白、佶屈聱牙的古语,要么就是满嘴粗话,这小和尚是像文慧一般聪慧伶俐,心下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小和尚在前引导着他拾级上坡,洪文观察着的模样,心想:“这小和尚肚子里倒是有几分文墨,说出来的话不同于一般的和尚。”
  洪文走进亭子时,文慧和尚正忙着和人打电话,用手指了指方桌对面的椅子:“坐。”继续忙着和对方讨价还价。
  洪文打量着文慧和尚,眼前的男人只是空披了一身袈裟而已,如果换上西装,即使是一个光头,外表怎么看怎么像一位大老板,而不会看作一位和尚。在研究社会的学者看来,人们的职业习惯和思考都是写在脸上的,专事什么职业就长的什么样。文慧和尚如今的外貌,是不是受到所从事职业影响的结果呢?
  桌上摆着功夫茶具,文慧和尚为招待他做了精心的准备,洪文十分感动。这时,小和尚蹲在桌边,开始插电烧水。不一会儿,水烧开,小和尚开始清洗茶杯茶具,着手准备泡功夫茶的头道程序。
  洪文起身走出凉亭,观察着四周如画的美景,居高临下观察着寺庙如蚁的进香客。换一个角度看,宛如处在化界之外,清晰地观看人世间的表演,别是一番感受在心头。
  文慧和尚打完电话,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寺院里的人问:“站在这里看香客,秘书长是何感受?”
  洪文想起早先读过的一则故事,乾隆皇帝游历江南时,与纪晓岚等站在长江边上的一所寺庙前,望着长江上来来往往的行船,和尚问诸位都看到了什么,一些人回答无非看到了行船与客商。纪晓岚则回答说看到了满江的名与利。皇帝赞扬纪晓岚聪明,和尚则赞扬纪晓岚有慧眼佛心。面对纪晓岚的回答,皇帝看到了可以为他所用的聪明,和尚则看到了纪晓岚的慧根与佛心。可见立场不同,面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也会不一样。洪文觉得这会儿他怎么回答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便什么也没有说。
  文慧和尚说:“随着时代发展,香客的身份也发生演进的,过去上灵山寺进香的人是在年龄来划分的,主要是一帮老头老太太,其中老太太居多,她们穿着平底鞋,背着小布包上灵山进香,或到其它著名的寺庙进香,好像把全家幸福的希望都装在了布袋了似的,尽管旅途劳顿,却乐此不彼。”
  洪文笑问:“现在有些什么变化?”
  文慧和尚转过身来,指着亭台内的方桌:“想必秘书长能够上山,必定是放下了机关俗事,我们坐下来边喝茶边谈,今天一定要好好向秘书长讨教。”
  洪文闻到了小和尚冲泡功夫茶飘溢而来的茶香,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
  两人回到桌边坐下。小和尚冲茶的时候,洪文的目光在小和尚清秀的脸上飘过时,然后落到小和尚提壶时微翘的兰花指上,不由得心惊:“难道这小和尚是一位由女子装扮的假和尚?文慧和尚淫心不改,利用他的职务之便瞒天过海,移花接木,招女人充当小和尚满足他的****,玷污佛圣地吗?这可是天大的罪孽啊。”
  想到这里,洪文不好说破,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小和尚,更加肯定眼前这小和尚就是一个女子装扮的。确证了这一点以后,把上好的功夫茶喝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索然无味了。
  文慧和尚从洪文观察小和尚的眼神中看到了洪文眼中的疑意,接着小和尚手里的茶壶,笑着对小和尚说:“今天就秘书长一个客人,你下去吧,可以下班了,我的茶道功夫招待洪秘书长绰绰有余。”
  “下班?”洪文的神情更加惊诧,瞪大眼睛望着小和尚。小和尚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文慧和尚,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小和尚转过身去,双手撕掉了头罩转过身来,果真是一个剪着短发、面目俏丽的女子,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顽皮地挑逗着他。洪文面对着突然变脸的年轻女孩,傻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着洪文的面,年轻女孩落落大方地轻轻脱掉了披在身上的袈裟,露出一身时尚的装束。
  文慧和尚得意地笑问:“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洪秘书长识得庐山真面目了,该作何感想?”
  洪文心想,这场景也够滑稽的了,还要我作评价,你文慧和尚也太无耻了吧,面对这样的无耻之徒,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于是用鲁迅式的语调说:“本报今日暂无评论。”
  文慧和尚懂得他的意思,宽和地笑笑,从袈裟里掏出一只厚实的信封放到年轻女孩面前,说:“这里有你的奖金,还有就是我资助的几个同学下个月的生活费,去吧。”
  女孩接过信封,说了声谢谢,站起来要走。文慧和尚叫住她:“林子,怎么不和洪秘书长告辞一声就走?也太不懂礼貌了,洪秘书长是市政府的大官,以后就业还需要他帮助提携呢。”
  叫林子的女孩返身回来,中规中矩地站在洪文面前,说了一声“洪叔叔好”,然后拿起袈裟告辞离去。
  洪文看着青春活泼的她蹦蹦跳跳地下山去,转身望着文慧和尚,“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传出去会玷污灵山这座著名的佛门圣地名声,会让它名誉扫地,你懂不懂?”
  文慧和尚满脸的冤屈,摊开双手道:“我们没有做什么过份的行为呀,她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大学生,是我们通过有关部门招进寺院搞钟点服务的钟点工,而且,她原来也没有扮和尚,今天特间让她出面,跟洪秘书长开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哎,洪秘书长难道忘了吗?你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活在社会各个层面都不过是一种职业,与人的尊严、道德并无关系,是不是?”
  洪文敲着桌子道:“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和尚是一种例外,它是一种信仰,而不是一种职业。”
  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我们通过寺院经济化,准备逐渐把和尚变成一种职业,而且通过和尚职业化改革,我觉得寺院的影响力,经济条件等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难道你进寺院来以后,没有看到寺院的和尚更懂传统佛家礼仪,变得更加神圣了吗?”
  “这并不是和尚职业化带来的结果,对吗?灵山寺本来就是一座佛家文化底蕴厚重的寺院,而你们的改革有可能破坏人们的精神信仰,不是吗?”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文慧和尚双手合十,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指着山窝里的居所说:“你看到没有,除了值班人员,今天寺院里几乎全是临时和尚,你走进来时,是不是比平时遇到的正式和尚更加像和尚呢?”
  面对文慧的质疑,洪文点了点头:“和尚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文慧:“,和尚们放假了,除了值班人员,其余的由主持带领到各地云游取经去了。”
  洪文轻轻哦了一声,他这是第一次听说一生讲求修行得道的和尚,还有休假之说。
  “这么跟你说吧,佛教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只有少数能够达到悟得佛道的精神信仰高度,一般的人出家当和尚,只是逃离尘世烦忧的所在,或者作为逃避罪孽的办法,因为和尚来自四面八方,人的思想和素质良莠不齐,行为表现不尽如人意,现在我们通过寺院改革,实行和尚职业化以后,向社会招聘具有一定文化素质的人担任临时和尚,他们执行佛家规矩的能力,领悟经典的能力,向香客解释、传播佛家义理的能力都超过正式和尚千万倍,这些人利用心理引导的办法,能够更好地为香客们释疑解惑,这就是我们灵山寺这一段时间香火比先前旺盛了好几倍的重要原因。”
  说到这里,文慧和尚话锋一转,问:“在怀疑小和尚的身份之前,你觉得她跟原来为我服务的那些小和尚相比,素质怎么样?”
  洪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要好上百十倍。”
  文慧和尚得意地嘿嘿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提着茶壶给洪文的茶杯酌满。
  洪文问:“佛门毕竟与世俗构架不一样,一旦把佛门改革成为世俗社会中的某种组织类型,岂不是丧失了它在人们心目中的信仰意义?”
  “问题真会有那么严重吗?”文慧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看,你虽然知道了,不是同样还来烧香拜佛吗?佛家职业化以后,不是给了更多像林子需要帮助的女孩更多帮助吗?如果佛家穷得揭不开锅,我想像林子这样的女孩肯定会失学,未来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佛家还是重在精神帮助,世俗的帮助必须由政府等世俗组织来承担,一旦佛门变成强大的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替代社会组织承担社会责任,必然会引起世俗政权的警觉,封建历史上所发生的四次大灭佛行动,不就是因为佛门组织威胁到世俗政权的威权了吗?”
  “嗯,你说的有道理。”文慧和尚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若有所思的地说,“看来佛门的改革也只能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能影响世俗社会的发展,不过,从目前来看,任何宗教组织都不可能再成为影响世俗政权存在的客观要素,就我们灵山寺而言,它仍然是在社会组织的领导下,对心灵迷失方向的社会个体释疑解惑,这就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到寺庙进香。”
  洪文大笑起来:“我以为你悟道呢,原来你在研究香客,是不是还特意研究女香客?”
  文慧和尚说:“女香客自然也研究,不是只是作为香客,而不是作为女人进行研究,我就像政府里面的一些官员,职位虽然高,但思想理论修养、法律意识都不很高,只是靠着背景,靠着文凭,甚至靠投机取巧赢得了较高的职位,内心低劣的本性并没有随着职位的改变而改变,因此,坐在台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下了台撕下面皮就是赤裸裸的衣冠禽兽,不过,我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利用职权发泄本能的贪婪与欲望,不会玷污佛家圣地,这一点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发泄本能欲望的场所都是佛门之外,我的问题只是有一点人格分裂而已。”
  洪文品了一口茶,赞扬道:“你还是蛮坦荡的嘛。”
  “这个自然,咱们不能对佛祖不忠,是吗?”
  “可是你违背了佛家的色戒。”
  “呵呵,”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按照我的理解,任何规矩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和组织内部存在,佛门规矩也只能在佛门内而不能延伸到佛门以外,否则人类社会还不得灭绝了?从佛门弟子的角度来说,心中无存,则世事无存,我身体力行但并不把这种杂念存于心,岂不是像老和尚背小和尚过河以后,回答小和尚的话,心里无念自然世事不存的道理一样吗?”
  “有道理。”洪文说,“但满嘴的歪理。”
  “即使是歪理,你们这些官员同样喜欢听,并且很虚心呢,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迷信吗?信佛的群体人数最多、最喜欢算命的群体,恰恰是机关中所谓受到良好的政治思想教育的这些官员。”
  “为什么这么说?”洪文问。他想起最近与一些县级官员吃饭,在饭桌上最常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政治,排到第二位的就是谈论易经。谈易经只是故作高深,实质就是借易经来预测自己的官运,未来的人生命运。
  “哪一些群体最容易迷信呢?绝大部分是人生前途命运具有不确定性的群体,过去渔民、农民最迷信,为什么?因为渔民的命运掌握在深不可测的大海身上,一网下去,渔民或许就可能大富大贵,一个巨浪打来,则有可能船倾人亡;农民靠天吃饭,自然也迷信老天是否在当年给予充足的雨水,让五谷丰登,给一年足够的口粮;还有就是商人,一单生意能够让全家花销不愁,一单生意也有可能让全家衣食无着。”
  文慧和尚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哪些人最不迷信呢?工人,教师,还有过去的干部,这些人几乎数十年的工资就是同样的数,涨一点工资对养家糊口的影响并不大,所以他们曾经可以喊出口号,不靠天不靠地,全靠工人阶级自己,时过境迁,工人教师的前途命运仍然具有很大的稳定性,但干部的前途命运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纸文件能够让一个人大富大贵,随之而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之有关系的人前途命运都发生巨大变化,一纸文件也可以让一个人从此抬不起头,而掌握干部命运护身符的上帝之手,是上级领导的一念之差,这种前途命运巨大的不确定性,使得干部这个号称政治素质最高的群体,成为目前灵山寺的主要香客来源,由于他们所掌握的巨大资源,他们也成为灵山寺最主要的财源之一,我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千方百计让干部尤其是有一定职位的领导干部走进寺院,想办法出花招让他们在寺院逗留,满足他们精神需求的同时,想办法让他们掏腰包。”
  洪文想到自己也落入了文慧和尚所设计的彀中,感慨道:“难怪山下停车坪里停满了高级轿车。”
  “是的。”文慧和尚望了一眼山下,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过去官员进香,还生怕遇见外人,深更半夜躲着进山,现在官员进香,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呢,这就有点好比街边的红灯区,先前是违法的生意,躲着悄悄地做,得单是一单,现在取得默认合法地位以后,可以公开摆上台面了,可以这么说,都市里红尘滚滚,我们这里财源滚滚。”
  洪文默思了一会,心想:这也难怪,干部任用虽然有严格的组织程序,在某些职位上也有可能像瓜分蛋糕一样体现了常委间、重要势力之间的搏弈,但民主集中的形式使得干部使用的绝对权掌握在书记手里,意味着许多人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他的意念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前程或繁花似锦,或淡然出局、黯然泣下。某些人不得不向上苍和神灵烧香祈求,书记在考虑他前程的时候,脑筋儿朝着美好与快乐的方向上思考。就个人的命运上来说,洪文不是同样的吗?两个书记的位置与他擦肩而过,如果他现在仍然在书记任上,不仅进入副厅级的站位有利得多,而且只要他笑纳红包,仅此一项一年不会少于二十万的收入,还不说干部调整、工程项目上的收益了。他进入常委会的提议不是没有纳入常委会,而仅仅是某一个常委在他的问题上提了反对意见,书记提议缓议,结果现任书记通过强大的运筹能力,把他给挤出了候选人的行列。假设当初那个常委心情很好,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或者鬼使神差地忘记了对他的印象,或者出差到外地了,等等情况,他的命运就是另一番样子。现在,洪文只能在心里祈求兰可儿能够在省里陈部长面前美言几句,使他重新纳入省委组织部的视野,能够有机会跃上一个新台阶,顺利进入副厅级。
  想到兰可儿,洪文不觉有些心酸,不知道兰可儿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呢,还是确实有重要的生意出国去了,电话才没有联系上?
  两人聊得投机,不觉聊到中午日高。洪文肚子叽咕咕叫起来,见文慧一味只是劝茶,没有准备斋饭的意思,抬头望了一眼山窝楼房旁的斋房,也没见任何动静,心想:“文慧都成了大老板了,难道一顿斋饭也舍不得吗?”
  文慧和尚见洪文目光老是在斋房方向瞅,笑问:“秘书长是不是饿了?”
  洪文见他说破,也不客气,指着手表说:“看看什么时候了,只听说斋饭充饥,还没有听说喝茶能够充饥,一顿斋饭就那么金贵,舍不得拿来待客吗?”
  文慧和尚坦然一笑:“喝茶聊佛,不是一种精神食粮吗?秘书长是疯狂时代过来的人,听说精神食粮比物质上的食粮对人更有用呢。”
  洪文说:“那个时候砸烂了无数的神庙,立起来一尊神,现在再把这尊神请下神坛以后,人们突然间发觉神都不见了,心儿迷失了方向。”
  “有道理。”文慧和尚笑着站起来,“我俩也不必在这里神呀道呀的,那些东西都解决不了我们的肚子问题,当人肚子饿了的时候,填肚子的粮食就是我们的神,走吧,下山找一家馆子吃饭去。”
  文慧和尚站起来就走,洪文叫住他:“收拾再走吧,这些精美的茶具万一被哪个香客拿走,多可惜。”
  文慧和尚大踏步走下石级,“我们是收拾茶具的吗?别担心,等会儿自有小和尚来收。”
  走到寺院和尚起居所在,文慧和尚说:“请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洪文在院外等候,忽然听到树上传来呱呱的叫声,洪文刚一抬头,脸上忽然飘来毛雨一般凉丝丝的东西,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一砣鸟屎叭地砸在他的肩头。他一阵恶心,赶紧掏出纸巾来猛擦,喉头又止不住作呕,心想:“今个儿真是霉气,怎么正好碰上鸟往头上拉屎拉尿呢?”
  瞥见院角有一个自来水管,跑过去冲洗一番。刚冲洗干净,抬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站在面前,“你?”话还没有问出口,一看是原来的文慧和尚,不禁诧异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就是换一身衣服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像鲁智深当年一样饿狗肉了,想趁放假进城好城尝一尝狗肉的滋味,顺便外地边游玩一番。”
  洪文正色道:“天底下有你这么样不守规矩的和尚吗?你根本就不该出家当和尚。”
  “我当年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自杀,或者出家,我不想像其它人一样轻易放弃生命,我选择了出家,既然出家只是我生命的一种形式而已,我为什么要像先知,像佛祖他们一样过清教徒般的生活呢?只有少数人把出家当成一种理想,把教义看得如同上苍一般神圣,而我没有,很多和尚像我一样没有,只是作为生存的一种手段和途径,因为我只注意的是形式本身,而不是宗教的意义,懂我的意思吗?”
  洪文满脸疑惑,“你不说我好像还可以懂得你的意思,不就是出界和越矩吗?你越说我反而越糊了。”
  “秘书长是饿晕头闹的,塞几砣狗肉进胃里,恢复了体力自然一通百通。”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我穿这身衣服行世俗事,算是在哪匹山唱哪首歌,不然,一个和尚在狗肉馆里大吃大喝,在宾馆里招小姐,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作为和尚你已经贻笑大方了。”洪文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两人走下后山,来到后山的停车场。文慧把奔驰轿车开出车库,洪文刚坐上车,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洪文拿起手机一看,见是兰可儿的号码,顿时心潮澎湃,抖索索地摁下电话,一接通就大叫起来:“可儿,你想得我好苦呀。”
  兰可儿在电话里得意地笑道:“大朋友,想我了吗?想我就来接我呀。”
  “你在哪里,我们马上过来接你。”洪文看了文慧一眼,面子里子什么的全顾不得了。兰可儿在电话里报了地点以后,洪文指手画脚地催促道:“快,机场,去接一位小朋友。”
  这时轮到文慧满脸的疑意,只是他什么也不问,按照洪文的指挥把车竟直朝南原机场开去。
第201章 股市如火
  进入六月,股市也像南原的气温一般不停地上涨,热得让人难受。
  自从进军股市以后,洪文改变了生活习惯,每天早早来到办公室,草草处理好当天事务以后,像在忙着什么大事似的紧闭办公室的门,独自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一边在电脑上玩斗地主的游戏,一边等候股市开盘交易。每当这个时候,洪文真正体会到当一个闲职副秘书长显得多么宝贵。这个星期一上班也是如此。
  一般来说,办公室是为领导服务的,哪会来什么闲职?但市政府的正副市长岗位一共十个,中央和省厅下挂的两位副市长,一共十二位副市长,对应为领导服务的副秘书长和相关科室一共设置了十二个,一个副秘书长领导一个科室,对应服务一个市领导。市政府目前有十四位副秘书长,一位是常务副秘书长,负责协调工作和后勤保障,加上他这位负责管理公产和国资的副秘书长,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具体对应的领导。行政体制都是按条块分割的,一个副市长分管几个部门,在市领导条块分割的领域内,下面区县的领导有什么项目及要求,求见市领导就必须先过副秘书长这一关,可见负责对应领导的权力有多大,副秘书长相应的权力也有多大。常务副秘书长负责协调整个办公室运转和后勤保障,其权力自然不可小视。唯有洪文这个副秘书长没有市领导罩着,在势利的人们看来就成了闲职。洪文有过一番比较,其它副秘书长因为市领导手里掌握有项目,下基层去检查工作,基层用茅台酒和五粮液招待。由于手里掌握的资源不能对下面正常辐射与照顾,洪文到基层去时,尽管接待的领导表面上客客气气,接待用酒就是本地酒,或者市井上不中不下、不好不坏、价位在一百元上下普通酒。
  只顾得看热闹的外行人,哪里知道洪文所掌握资源的奥妙?洪文利用手里掌握的巨大资源进军股市,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收益。近期股市上涨势头强劲,给每一个股民带来市大利好的消息,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财富神话。
  最有新闻意义的话题就是广州市一位水电工,贷款八十万入市,不到一年时间成了坐拥千万资产的富翁。广州、深圳一些退休老头老太,把退休金全押在股市上,每天早早就聚集到股票交易所里,等候股市开盘。个别心脏不好的老头禁受不住股市强劲上扬的好消息,心情过于兴奋,倒在交易所里再也没有走出来。交易所成了老年人生命的重要杀手,频频出现在各大网络的重要页面上,提醒老年人尤其是心脏不好的老年人,要远离股票交易所。
  洪文心脏很好,对不断进帐的财富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他信奉本大利大的生意原则,这原则目前也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五一前他入市试水,往股市里投入了二百万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价值几乎翻了一翻。如果不是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财力资源,他哪里能够与邓建龙等一起运作青岩旅游经营租赁业务,哪里能够日进斗金?哪里又能够一开始就以两百万元投入股市,翻个身就赚了近两百万呢?
  眼见得股市越来越红火,他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了股票上面。上个星期五,他从秘密帐户资金中又往股市里投入了二千万元后,下了班跑到书店并买了一堆有关炒票知识的书籍,双休的两天关了手机窝在家里,阅读书籍和上权威网站浏览股票专家有关股票的走势分析。从事什么就必须研究什么,这是洪文从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任何事情要一分为二,运气占相当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个人的努力,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二者是互为因果的。洪文分析在县长任上没能升任书记的原因,在于他没有转变观念,仍然用“干得好,组织和领导自然能够看到”的观念思考问题。这个道理本身没有错,错在时过境迁,他仍然抱守残缺。在基层可以凭干事业起家,到了一定的职位以后,官员和任用的提升具有很强的政治因素,而非能力因素。担任县委书记的领导除了具备一定能力因素外,县委书记一般必须具有与上级主要领导相近的政治理想和信念,在思想上能够平等交流与沟通的,在生活上与书记市长打得火热。洪文几乎很少走进书记市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思想认识的局限性使他止步于县长任上。怨天不尤人,洪文善于从失败中总结教训,这是他自己还比较得意的地方。
  洪文玩着斗地主的游戏等候股市开盘。玩斗地主这种简单的游戏不费脑力,纯粹是为了延宕等候的时间。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洪文就像赌桌边的一个赌徒,手里摸到了一副好牌,却只能由对手翻牌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心情是何等焦虑不安。
  洪文心情紧张浮躁,出了几手臭牌,被下家骂得狗血喷头,他生气地直接退出游戏,站起身在办公室走了几圈,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翻开提包拿出一个移动磁盘,里面储存着他和兰可儿五一到湘西凤凰游玩的一些照片。
  洪文在把磁盘插在电脑前,仍然谨慎地想一想,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时,才把磁盘插进电脑。
  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的电脑泄密事件,闹得网络新闻频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局长的性爱日记门事件,后又是副教授的聚众****案件,接着又是主治医师的性爱计划,以及一位局长与女人的性爱录像视频。其传播速度之快,影响之大,远远超出了传统新闻传播的模式和范畴。洪文自然不想在网络上成为新闻主角,闹出什么绯闻,更不愿意毁掉自己的前程与兰可儿的生活,因此事事谨慎,处处留意。
  照片中兰可儿拥着他,脸上挂着开心通透的笑容。在整个五一黄金周,他们足足有四天时间呆在一起。借了文慧和尚的奔驰轿车,四天时间他们游了湘西一圈,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则一次一次沐浴着激越的爱情光辉。用兰可儿的话说,千里迢迢从缅甸云南赶回来,就是为了在黄金周里和他在一起,她感觉不虚此行,洪哥哥以火一般的激情让她体会到蜜月一般的幸福。
  在兰可儿的笑容里,洪文总是看到她身后那个陈部长的阴影存在。难道看起来清灵的兰可儿,竟然掌握了足够的爱情游戏技巧,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而能够如鱼得水?有时候洪文也颇不解,黄金周期间,兰可儿明明把四天时间给了他,而且此后的三天时间里,一直与他保持着电话联系,随打随接,她哪有时间和空间与那个影子般的陈部长相会呢?
  分别的那天晚上,兰可儿粘在他怀里,满脸愁容。洪文问兰可儿出了什么事?兰可儿开始死活不愿说,他追问得紧,还回忆了两人在凤凰山连枝理前“永相悦,不相负”的誓言,兰可儿破涕为笑,跟他说了自己的生意。这是洪文第一次近距离地了解兰可儿的过去及现在的生活。兰可儿说最近手气不佳,连赌了几单玉石都亏了本,欠下了二十万元的债务,债主们催讨得急,眼下只能把手里的一批玉出手还帐,急切间却找不到买主。洪文急于表现自己的豪爽,立即说:“我手头有一点积蓄,你可以先拿去还帐。”兰可儿开始本能的拒绝,说:“洪哥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俗话说,亲人之间谈钱伤感情,情人之间谈感情伤钱,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和高尚的,我可不愿意落入俗套。”
  洪文当时说权当暂时借给她,待她生意转机时再还给他。第二天,洪文就把二十万元打到兰可儿的帐户上。在那几天里,他几乎浸淫着和感激于兰可儿对自己的真爱,她一个未婚的女人,不声不响就处理了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给他增添任何麻烦。这样豪气而纯情的女人上哪里去找呢?古语说始乱终弃,他和兰可儿始于乱,但兰可儿不但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对他恩爱有加,这是上天赐与的一段特殊情缘吧。
  检讨事情的经过,洪文觉得自己当时真是个大傻帽,傻透了的大傻帽。钱送出去就没有打算要回来,为什么不表现更爽快大方呢?直接说送给她不就得了?她欠下二十万元的债,他却只给她二十万,还了帐她怎么生活,又拿什么本钱做生意呢?如果她没有生意本钱,她会不会去求陈部长,让陈部长给她更多的钱呢?一来一往,兰可儿和陈部长之间的感情不是更亲密了吗?他的权势地位远非陈部长可比,兰可儿在心里一惦量,还会对他****相加吗?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洪文很是懊恼。
  他懂得,要留住兰可儿的心,他只能比陈部长表现得更有爱心,更加柔情似水,更加豁达大度方有可能留住兰可儿的心。女人是现实主义者,要拴住她们的心,必须在她们的心里打一个桩,拴上一根细细的绳子。当然,他现在还需要兰可儿与陈部长保持一定的联系,以便借助陈部长这个楼梯,他还能在政治上更上一层楼。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兰可儿已经成为他心灵的一部分,兰可儿的痛已经成为他心里的痛,兰可儿的忧已经成为他心里的忧,兰可儿的肉体暂时可以离开他,但他需要兰可儿最终回到他的身边。
  尽管洪文满心懊恼,但很快找到理由原谅了自己。物质决定意识,拥有物质的多少决定个体的行为方式。当时他手里的存款一分一厘都来之不容易,花起来自然一分一厘都心疼。黄金周过后,手里的股票价值猴子翻跟斗似的翻番,别说送兰可儿二十万,就是送她四十万六十万,也只是股票上变化的数字,送出去也就是送了一组数字,自己不产生任何损失还能够赢得女人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一边看照片,一边想着与兰可儿的爱情故事。时间一晃九点过,股市已经开盘交易,洪文转到股票交易平台,发现自己所购买的八支股票除了两支处于徘徊状态外,其它六支就像充足了气的皮球,一拍起来即腾腾腾地往上跳。随着股票交易价不断上涨,洪文的心跟着咚咚咚地猛跳。洪文一向崇拜于有气魄的领导人“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气度,他在担任县长时,对于县域社会经济发展的数字变化,对财政收入的上涨始终能够保持足够平和的心态,被同事评价为人虽年轻,但成熟稳重。此时,洪文怎么也表现不出稳重的气质了,不时双拳紧握,手心出汗;不时站起来喝水,让自己远离电脑屏幕,站到窗前眺望太阳朗朗的远山,以平缓内心紧张的情绪。
  这时,对应分管****工作的十一科小王科长拿着一个文件夹推门进来,洪文正抱着手站在窗前,对冒然打搅了自己思绪的小王科长很生气,瞪着大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小王科长正要说什么,被洪文的目光一吓,话堵在喉头,言语结巴起来:“洪,洪秘书长,洪秘,这里有一个****件,张州长想请你看一下。”
  洪文见自己异常的态度把小王科长吓着了,赶紧改变态度,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道:“哦,我看看。”
  小王科长把文件夹送到他手上,抬起上眼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洪文翻了翻文件夹,原来是一份****通报,有关青岩温泉村驻村干部何东林的情况通报。青岩在洪文心里是一个敏感字眼,他顿时来了兴趣,坐到办公桌前,翻开文件夹准备认真地阅读文件。抬头见小王科长紧张不安地站在办公桌前,随即安抚地笑道:“小王,随便坐,自己倒水喝。”
  “哎。”小王答应着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双腿间不停地搓着。材料写何东林因为被处分出现情绪不稳定的情况,最近一段时间不停地上访,甚至出现把上访材料往中央各部门寄,上贴网络的情况,要求各有关部门引起重视。洪文对这位驻村干部的情况了解不多,见事情与青岩旅游也没有多少关系,于是在文件上签字画押,站起来把文件交给小王科长,说:“谢谢你,小王。”
  小王或许因为受惊吓,接过文件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留在洪文脑海里的笑影却是小王苦笑的表情,洪文猛地抬手拍了一下脑门,自责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洪文坐回椅子,端起茶杯喝水,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突然间变得浮躁的原因。原来他表现稳重,县里的事情虽然与他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但对他还没有直接的影响,眼前的股票一涨一停,直接牵涉到他所获得的收益。这种利益又与当下波涛起伏的情感有关。他押在股票上的宝是一桩巨大的赌博,不仅事关他的前途命运,还关系他的爱情与幸福,。假如股票不断地上涨,他将在南原创造一个财富传奇,假如股票不断下跌,他的下半生将在监狱里面对铁窗度过了。
  想到这里,洪文的神经骤然绷紧,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仔细地观察着不断变化的股票信息。
  股票仍然表现出强劲的上扬势头。有专家分析,黄金周过后会有一小段的强劲表现,然后会进入一个相对低迷的状态。股市的表现完全否定了专家的预言。洪文反过来分析专家的预测,完全是对股民心理的分析,而不是基于股民对于中国当前经济的信心所作出的判断。
  股市交易如火如荼,在查看了自己所购的几支大盘股交易情况以后,洪文对股市新出现的一些情况百思不得其解。在股民心里,星期一常被视为“黑色星期一”,即星期一的股票交易情况一般都呈现相对的低迷状态。即使在股市有牛气冲天的不俗表现时也是如此,经过星期一的低迷以后,星期二方才出现小幅度的上扬。但这个星期一却出现了异常情况,刚刚一开盘,股票犹如吃饱睡足的虎牛一般,迈开蹄子一路昂扬而上。
  洪文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所持几支股票的收益,真个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的财富转眼间增加了几十万,惊的是股市星期一有这种异常表现,是继续表现牛市的良好状态呢,还是一个异常变化、即将全面下挫的前兆?还是专家们所预计的,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呈现强劲势头,国外热钱趁势跟进,在台前幕后全面窃取中国经济的发展成果?
  洪文一向奉行懒人哲学,既然事情想不通,就干脆把它抛在一边,懒得费心思去想,以免伤了自己的精神。两个小时后,他所持股票有三支出现了涨停,另两支虽然落后一些,但风头正盛。只有一支小股出现下跌。其它三支小股表现略为低迷。洪文观察到平时看好的几支股票表现异常活跃,不觉有些心动,决定在这几支股票上做做文章,利用小股好好地炒一炒,锻炼自己的临战能力。他就像一个率领大军亲临战阵的将军,决定以大军押住阵角,以小股军队袭扰敌军阵地,以期获得良好的战果。他在高价位上抛出几支小股以后,购进了几支表现良好的股票,上涨到一定程度后抛出,随后又购进其它业绩不俗的股票。
  几进几出,小股军队的袭拢居然见了大效益。下午收盘的时候,洪文用于小炒的四百万资本,居然赚了近二十万元。等他查看手持的几支大股情况,也都有良好的收益,赚了一百余万元。再看整个股市的情况,如果跟进几支风头强劲的股票,他的收益还不止于这个数。洪文十分吃惊,心想,股市是不是疯了?哪来的强风把尚不成熟的中国股市吹得风头如此旺盛呢?马克思说过,资本达到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人们会铤而走险。按照今天股市的风头发展下去,股市给投资者带来的收益将会远远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到那个时候,又将由谁来支撑股市,推动它一路走高呢?
  股市有风险,投资须慎入。洪文目前还只是一个初级股民,但他是学经济管理的,知道股市本身只是一种融资手段,依靠人们手持的资本以及对于经济发展的信心来维持的。从中国民间储蓄来看,入市的资金还不到国外储蓄比例的百分之十,除去中国传统储蓄观念因素影响,能够入市的资金应当远远不止目前基数。人们对中国经济发展的信心十分乐观,这将会吸引国外的热钱趁势进入中国股市。
  最近有一小部分股市分析专家预测,中国股市近期将有一个小幅度下挫,然后进入一个缓慢的发展时期。专家们说话很会观颜察色,一看当局脸色,二要看股东们的脸色,三还要迎合普通股民的喜好。他们说缓慢的发展其实质就是由牛市进入熊市时期。
  洪文不相信这话,他认为中国股市上涨的时间和空间都还很大,因此,尽管几支大股虽然目前盈利不少,他决心按兵不动,等涨到他内心框定的期望值再抛出,到那个时候,他或许也将从股市中赚得满钵满盆,功成身退了。
  一连几天,洪文闭门守着电脑寸步不离。他像一头好斗的公牛,瞪大眼睛盯着对手不放。市领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副秘书长和科长使唤,一般不会来使唤他。其它人不知道洪文闭门炒股,还以为他承担了什么重大材料的写作,也不来惊扰他,使得他有足够的空间自由支配。
  这天下午,洪文经过行政科办公室门口时,听到几位领导司机在聊天,忽然有关人事的话题像针一般扎中了他的神经,他像一个好打听的村妇,自然地放慢脚步,假装站在走廊上看行政科人员上岗牌,两只耳朵像警觉的兔子一般直竖起来。
  原来司机们在议论市领导编制空缺的事。
  “******,我的领导调到西原出了,他调到省里还好,我还可以跟去,到西原那鬼地方,离省城远路况又差,整天煤尘弥漫,晴天水泥路,雨天泥水路,哪个去哪个倒霉。”
  “你上司刚高升,你在这里咒他倒霉,他听到了还不劈死你?”
  “嘿嘿,我是说路嘛,没有说领导,他去西原也没有高升呢,这里当副市长手里握着一砣项目钱,油水还厚,到西原任副书记,管党务,又不像一把手还管干部调整,油水寡多了,我敢打赌,他去西原混一趟回来,肯定黄皮寡瘦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会比我们这些小兵嘎拉瘦来?”
  “这倒是,当到市领导这一级,即使是瘦的领导,那一身肉放到我们身上,没有命受的还不被撑死压死?”
  “他腾出的这个位子,不知哪一位书记祖坟冒烟,挪上来?”
  “领导心里早就有考虑,迟迟不配,就是看哪一位书记局长的马力足,跑得厉害。”
  “依你这么说,空出的位置倒像是摆在领导面前的一只奖杯,需要进行一场比赛来争厅了?”
  “那还不是?要想富,动干部,在动干部之前,领导已经开始试探性的放风了,说某某某适合,这某某某还能不知趣?如果另有几个某某某,大家不就展开擂台赛竞争了?”
  “呵呵,我看倒像是一场比武招亲,看谁的实力最强,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自然********。”
  “我听领导说了,这一次空的职位多呢,除了副市长,人大、政协各有一个到点,加上虚职原来每个班子只配一个,以后要逐步配齐,一下子要增加十多个副厅级干部呢。”
  “唉,领导总会照顾领导,实职没有了,有虚职,虚职没有了,好比看电影没有了座位,仍然可以叫服务员找一根凳子加座,他们有这种特权,只有咱们这些兵,连副主任科员的位子考察来考察去,都不给落实。”
  “不落实副科级待遇,因为你不重要嘛,领导是什么,是属于更上一级领导的亲信,穿一条连裆裤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否则,失去了拥护者就失去了政治基础,有可能位子不保呢?”
  下面的话洪文听不下去了,他折身从楼梯上楼,而不是走电梯。他一步一步地走,边走边想:“我为什么这么麻木呢,司机们尚且能够把市里人事走向看得这么清楚,自己居然像两眼昏花的老太,只看到市政府这边的情况,不能够从市里领导班子与干部配备全局来思考问题,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什么进步了。”市里一下子增加十多个副厅级岗位,从他目前所站的位置来看,并不属于有利的位置,但并不是没有机会,只要有人在上面说一句话,凭他的资历、能力和声望,完全有可能坐虚职争实职。
  想到这里,洪文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他在办公桌前坐下,就像一位面临着一场战争的大将军,系统而全面地分析敌我形势,思考破敌策略。大致理出一些思路以后,他拿出一张白纸摆在桌前,画出一张图表,把可能的竞争对手进行了排列,列了一个实力表,把他们各项主要能力指标都填了出来,然后,借助于网络游戏的规则,给每一位候选人都打出了相应的分值。洪文也给自己打出了参考分值。
  从分值上看,他属于可进可不进的候选人。但他手里掌握着兰可儿,由兰可儿进而掌握着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个杀手锏。这一件秘密武器足以让他的分值上升好几个档次,进入一线候选人的行列。
  “但是,难道其它人就没有掌握秘密武器,没有杀手锏吗?”
  洪文看着眼前的势力对比图,如果以它为大纲,演化为一部网络游戏,肯定是一个惊心动魄、让无数网迷为之倾倒的大游戏。
  洪文拿起白纸看了又看,觉得事情宜早不宜迟,该到了启动游戏程序的时候了,启动越早,时间越充足,蓄积的能量越大。从现实情况来分析,现行官场诸多人以升官为理想的首选目标,有远见卓识的人就像阿拉伯童话故事中那只贪人婪的驴子,从脚一踏进帐蓬的那一刻起,已经构思着把整个身子挤进帐逢里,并为此而暗中蓄积力量。他们不过早暴露目标与理想,是因为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出击时机而已。与这些工于心计的人在同一张纸上以游戏的方式比分值,他才明白自己不仅缺乏心机与谋略,还缺乏思想与远见。在人生竞技场的初始阶段,他已经输了一着,以后怎么会不一输再输呢?
  洪文竞争副厅级人生游戏的启动点与着力点,甚至于是否胜算的赌注,全押在兰可儿这颗棋子上,他决定利用兰可儿。想透彻以后,他掏出手机给兰可儿打电话,电话接通,他仿佛听到了航船向大海远航长鸣的汽笛,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洪文问:“可儿,你在哪里?”
  “怎么啦?洪哥,你的声音怎么变了调?”
  洪文心想,难道自己这么没出息,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吗?故意调侃一句:“是吗?变得说的比唱的好听了吗?”
  兰可儿声音一沉,问:“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兰可儿一语中的,把住了他的脉,洪文长舒了一口气,说:“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遇到了一件小事情。”
  他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兰可儿不时地插话问他有关官场的一些常识与术语,他并不见疑,一一作了解答。
  待他说完,兰可儿笑了起来:“洪哥,你要我到陈部长床上吹枕头风,这不是把我往外推,要我向陈部长投怀送抱吗?”
  这话让洪文心里酸溜溜的:“你不是一直和他保持着亲密关系吗?”
  “是吗?你亲眼见到了吗?”兰可儿调皮地笑起来,模棱两可地说,“即使我和陈部长曾经有过暧昧关系,那也是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像一个小气的男人,不断地追问女人的过去,大搞秋后算帐?”
  “没,没,我哪是那个意思?”洪文舌头有些发僵。
  “不是那个意思就好。”兰可儿说,“自从你强行进入以后,我开始是痛,身体痛,心也痛,但时间是疗治伤痛的良药,而且,当然,你可以骂我是一个贱女人,我,居然慢慢地接受并喜欢上了一个,一个强行进入者,因为觉得他并不坏。”
  她极力避免使用强奸这个词来剌激他的神经。
  兰可儿艰难地挑选着词儿来表述复杂的感情,“因为,他很温馨,一个女人需要这样的温馨,贱女人于是犯了女人不该犯的水性扬花、移情别恋的错误。”
  “这是一个美丽而带几分浪漫的错误,不是吗?”洪文反问道,此时他正好走到窗前,窗台上摆放着两钵盛开的兰花。久居兰室不闻其香,在和兰可儿打电话时,他突然闻到兰花释放出来的清纯芳香,如丝如缕,丝丝入扣。
  “始乱终弃,始乱终弃,”兰可儿喃喃地说,“这是古代才子佳人惯常的爱情结局,洪哥,我们的爱情会是这种悲剧结局吗?”
  “不会。”洪文说,在男女关系中,女人总是拘泥于情,情却不过是男人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就像此时的洪文一样,情不过是他希望推动他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的一着棋,兰可儿就是一枚棋子,他自然不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抒情上,直奔主题道:“为了你的哥哥我在人前有模有样,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你难道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兰可儿洇了一下道:“你升官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作为牺牲品,奉献给顶头上司呢?难道爱情在官场上、在你们官员的心里一钱不值吗?”
  洪文听到兰可儿有疑问,有可能拒绝的意思,心里发急:“在你那里,不是一个顺水人情吗?”
  “我,我不想背叛你,自从和你以后,我已经把自己视为洪哥的人,希望每一次都把身子干干净净在奉献给洪哥,真的。”
  洪文听了这话,急得如坐针毡,心里暗骂一句:“你这个***,婊子,居然想立牌坊。”嘴里却不敢急,笑着耐心劝道:“其实我懂你的心,为了我的前程,你权且再逢场作戏一回,好不好,老婆?”
  兰可儿破声笑将起来:“这天下真是越来越稀奇了,女人为了升官和利益,对男人玉体横陈好理解,哪有男人愿意把女人作为礼物送给顶头上司的?”
  “现在什么不是生意?官场上这种生意多着了,暗地里的故事不说,单说报上新闻故事报料,某市一位组织部长,为了讨好姐夫,居然把情人送到姐夫的床边,而且送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个,这个组织部长有十二个情人,居然利用从北京著名大学学来管理方法,管理自己的情妇,某省的副厅长把自己的情人送给省委书记,两人由此成了连襟,副厅长顺利提拔为厅长,后来省委书记在北京开会,厅长还亲自买机票,把情妇礼送到省委书记床第上。”
  “咄,没想到号称清正廉洁、聚集着社会精英的官场,居然出现这么龌龊的事情,面对着这样的公众人物,如果再不清理好门户,而是一味包庇,让老百姓怎么还能相信你们?就好比一座庙,所有的香客都不相信庙中神灵的神力时,谁还会来庙里朝拜呢?”
  洪文额头浸出了虚汗,小声说:“我们还是不要评价他人的事情,还是回到我们的正题上。”
  “哈哈哈,”兰可儿放声大笑起来,“把口口声声爱慕的人送到别人的床上,还叫正事,天下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吧?我有一个朋友说,这个时代谈理想和信仰是在亵渎高尚的情操,我看再和洪哥这种官员还算正经的人谈道德,也成了对道德的亵渎。”
  听了兰可儿这话,洪文像一个既输了本钱又输了理的赌徒,身子虚弱得几乎要倒下去。当他快要支撑不住自己时,兰可儿适时地抛过来一根救命的稻草,说:“洪哥,兰可儿的心永远是你的,只要你不嫌弃兰可儿,我的心既然跟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是你的牛,你的马,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你看这样行吗?”
  兰可儿的话透出一个烈女子的精神来,让洪文又惊又喜,道:“兰可儿,你真是好女子,是我的真心爱人,有了你这句话,我就像一个在黑暗里行走的人,终于看到了光明,我的前程又有希望了。”
  “我不是一个好女子,”兰可儿说,“不过,只要洪哥认为我是一个好女子就行,我可以为洪哥做任何事情,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好好,洪文似乎这才想起该说一些关心体贴的话来,问:“你现在哪里?”
  “云缅边境,我等把手里的货处理掉就回来,我想洪哥了。”
  洪文心里一热,心想:“兰可儿要是一个清纯的女子,做老婆持家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呢。”
第202章 运筹帷幄
  这天,县里的几个老同事到市里办事,与洪文联系。洪文安排他们吃过饭后,留他们住下,说顺便安排他们娱乐娱乐。他们执意赶回去,洪文挽留不住,只得把他们送出门上车走了。
  洪文这段时间一门心思全花在股票上,把生活的诸多乐趣都抛在一边,这会儿见时间尚早,打定主意散步回去,顺着大街走走看看。想到与一天都没有妻子的电话,于是打电话和妻子联系。电话接通就听到里面传来麻将声声,妻子大概牌运不顺,嫌洪文的电话影响打牌的情绪,两人还没有讲上三句话,她气乎乎地挂了电话。
  按麻将桌上的说法,打牌时来电话是极容易输牌的。洪文留心试验过多次,每有电话打进来,当时的那把牌十有八九是要开钱的,麻友们叫电话费。很多时候这种电话费非常高昂,所以每逢麻将桌的赌注大时,洪文一般都关闭手机。
  妻子把麻将当成了一项事业,对洪文的关心少了许多,夫妻关系也落寞了许多,这让洪文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做其它事情,比如说安静地看书写字,比如说炒股,甚至黄金周时与兰可儿出外转了一圈回来,对妻子称是出外考察,妻子也信以为真,没有丝毫怀疑,这一点倒是让洪文省去了许多麻烦事。当然,这可能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因为自从他们结婚以后,洪文下乡担任乡镇领导,在家的时候少,在外的时候多,妻子已经养成了独自生活的习惯。看到朋友们已是半老徐娘,还老是追着丈夫的屁股跑,妻子还时常调笑她们:“老夫老妻的,跟了一辈子还没跟够吗?就是关在圈里的羊也要放出去溜一溜嘛,羊吃饱了野草,终归是要回到圈里的嘛。”
  洪文还离着广场很远,听到了广场响起嘹亮的喇叭声。广场中央,妇人们的队伍占据了很大一块,她们身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随着音乐美妙的旋律翩翩起舞。近来全国各地都兴起了这种广场文化,每天早上和傍晚,妇女们集中到广场跳舞,锻炼身体,丰富业余文化生活。洪文动员过妻子几次,但她对麻将情有独钟,痴迷到天蹋下来也要摸几把,自然舍不得把时间花在跳舞上。罗卜白菜各有所爱,洪文只能顺着她的意了。
  人的一生喜爱什么,大概是前世命定的吧。洪文心里想。
  穿过广场,就到了河滨大道。靠近广场一角,原是市里确定的一处鲜花展览馆。市民养喜爱养花,愿意拿来展览的,或者养有好花愿意提供让大家分享的,都可以拿到鲜花展览馆展出,由广场管委会安排人进行管理和看护。南原市每个月组织市民与花卉专家共同评选出当月的最佳花卉奖、最奇花卉等五项奖顶,不仅颁布发证书,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还给予一定的现金奖励。市里年终还要拿出高达50万元的奖金来对南原的年度花卉总评结果进行奖励,尤其是高达10万元的南原市花奖吸引了众多的养花爱好前来角逐。由于南原年度市花也是从平时展览的花卉中评选而出,养花爱好者并不在乎平时不痛不痒的一点奖金,但10万元、5万元等大奖搁在谁心里都痛。
  受到鲜花展览馆的吸引和拉动,在南原河滨大道临河的一侧,形成了一个晚间鲜花市场。每到夜间,从事鲜花生意,或者闲时养花、愿意拿来交换出售的养花爱好者,在河滨大道边上搭起临时帐逢,出租或出售鲜花。相比于鲜花市场出卖大路货不同,这里基本上是养家专家和爱好者精心培育出来的鲜花,真正的爱花人往往上这儿来淘宝,时常能够淘到自己喜欢的奇花异草。
  与市里的其它临时性经营场所一样,河滨鲜花市场曾经多次被城管队扫荡和禁止。养花爱好者与城管队玩起耗子与猫的游戏,城管队来检查时,临时鲜花市场上的鲜花化整为零,成为鲜花展览场上的展览鲜花,等城管队员撤走,鲜花市场依然红火如故。
  后来,省委一位喜欢养花的副书记听说了河滨大道上的鲜花市场,前来淘了几次花,每一次都满载而归。有一天恰逢城管队前来检查,临时鲜花市场顿时像鬼子进村一般,弄得鸡飞狗跳,狼奔豕突。省委副书记很生气,后来在一次省里的大会上,公开点名批评了南原市城管队不分清红皂白、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执法行为,认为临时鲜花市场是南原精神文明创建中的新生事物,是推进休闲城市建设,和城市生态文明建设不可或缺的东西。省委副书记的话一锤定音,临时鲜花市场和展览活动逐渐规范起来。每到夜间,河滨临时鲜花市场成为南原市民休闲、散步和赏花、淘花的好去处。
  洪文边走边欣赏着临时鲜花市场上的鲜花。鲜花都是来自私家培养,组合在一个市场里现得千奇百怪,异彩纷呈。他认为这是南原市民精神状态的体现,是文明创建设的一个美好成果。如果说群众是伟大历史的创造者的话,群众同样是文明的创造者,是传送生活之美的使者。正这么想着,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一个异常的黑影不前不后,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自己,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他紧走几步,黑影也紧随几步,他慢下来,黑影跟着慢了下来。洪文的心提了起来,紧握的手心浸出了汗水。他知道这种紧张状态是因为最近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可能麻烦开始找上门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在过去没做过出格事情的时候,他一向胆气冲天,何曾惧怕过什么麻烦呢?
  洪文停下脚步,假装走到店里看鲜花花,伸手从简易花架上拿起一钵可爱的小花,动作稍为大了些,简易花架剧烈地摇晃起来,花架上的花钵摇摇欲堕。花店年轻的女店主眼疾手快,柔韧性极好的身体斜靠上前,扶住了花架。
  “对不起。”洪文差点误事,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关系。”女店主说,灵活地把身子转过来,小眼睛笑眯眯成了一条线,“先生是爱花人,喜欢这钵花吗?”
  洪文本能地想拒绝,心想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不买她的花心里过意不去,问:“这钵花多少钱?”
  “五十。”女店主报这个价时,犹豫了一下。洪文没有丝毫犹,利索地掏出皮夹抽出一百元钱递了过去。在女店主找零的时候,洪文掂了掂花钵的重量,塑料花钵虽然轻,遇到危险握拿在手里足以抵挡第一招。
  从店里探出头看了一眼侧后,发现尾随他的竟然是一辆汽车。开车的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黑老大的扮相。洪文不敢再认真细看,从店老板手里接过钱,出民店往前匆匆急走。利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再次发现汽车竟然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洪文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思考着万一汽车突然冲上来,他如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来到一个拐角,前面没有退路了。洪文只能冒险从汽车前面穿过马路,他站在街边犹豫时,汽车响了几声喇叭,似乎在提醒他。这一次,发现汽车里的灯亮了。
  “难道我看错了吗?”洪文心里很疑惑,又看了一眼司机时,一阵巨大的欣喜像波浪一般把他淹没了,怔怔地看着轿车里的漂亮女人,她已经摘下了黑框眼睛。
  汽车挡了道,后面的车喇叭声接连地响了起来。洪文快步走近汽车,拉开门坐了上去。汽车无声地滑了出去。
  车融入车流以后,漂亮女司机莞尔一笑,侧过脸来讨好地看了他几眼。洪文手捧着花,一本正经的看着前方,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下午刚到,和朋友谈了一桩生意,吃了一顿饭马上打你电话,呼叫的手机无法接通,我就开着车满世界找你,一路找一路想,如果我们有缘,肯定是要相撞的,如果没有缘,今天我也没有必要再打你的电话了,果然我们有缘。”兰可儿说这话时,格格地笑着,声音里透出的柔情蜜意令人心醉。洪文虽然几乎被她惊吓得半死,这会儿那一点介蒂早被她好听的笑声冰释了,只是他仍然持着怀疑的态度,心想:“说是来找他,居然没有给他打电话,谁知道是不是先去与省里的陈部长见了面呢?”
  “你刚才戴着黑框眼睛像黑社会老大,吓死我了。”洪文说。
  兰可儿拿起丢在窗台上的眼镜重新戴上,朝着洪文晃了几下脑袋,乐呵呵地说:“这样一个美女老大会把你吓死,人家都说我戴这眼镜像美女学生,能迷死几朝人呢,还能吓死呢?”
  洪文把玩着花钵,没有说话。兰可儿转了一个弯,上了直道以后,侧身招呼道:“哎,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到我这个美女老大,才把你吓成那样,难怪刚才急匆匆地走,原来是躲我呀,我可是千里迢迢赶来和你度周末,你竟然躲我,此处不留老娘,自有留老娘处,晓得我不要叫你上车。”
  洪文见她真的生气了,笑着把花举起来哄她道:“我们心有灵犀呢,好像知道你要来,我特意跑到花卉市场来挑一钵花送给你。”
  兰可儿看了一眼花,心里那一点娇气怨气顿时烟消云散,鼻子里却哼哼:“我没有这福气,晓得哪一位骚女人才有这福气。”
  洪文呵呵地笑着,眼睛落在兰可儿身上,兰可儿今天可是一身时装,戴上黑框眼镜显得很酷。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兰可儿的腿上,浑圆的白腿玉润珠圆,透浸着成熟女人的性感,洪文心里的欲望顿时像干柴遇上了烈火,腾地被点燃了。兰可儿与他充满欲望的目光碰了一下,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慢慢地红润起来,轿车内顿时弥漫着的暧昧气息如缕如丝,让人紧张得有几分透不过气来。
  兰可儿摇下玻璃窗,让窗外的清新空气透进来,深吸了几口气后,双手把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
  洪文问:“我们到哪里去?”
  “去你家,行吗?”
  洪文吓得脸色苍白。虽然他很爱兰可儿,但他还不敢把这一段感情在社会上公开,否则的话,他的家庭包括政治生命都将玩完。
  “既然你不敢把我带到你家里去,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必须听我的话,我们像玩一夜情的男女,随便找一家猫店狗店混一夜,天亮以后各自走散。”
  兰可儿的话把两人的感情描绘得很凄凉,洪文像一个面对一堆麻烦束手无策的孩子,只能选择沉默无语。他决计今晚跟定了兰可儿,她上天,他跟着上天,她入地,他跟着入地。内心这种坚定的想法把他吓了一跳,脑海中蹦出一个词,色胆包天。
  来到海天花园小区门口,兰可儿按了几下喇叭,小区的保安自动开了门。
  洪文心下奇怪,“这是一处高档小区,小区的保安这么熟悉兰可儿的车,可见兰可儿是这里的业主了,过去怎么没听她说过在海天花园小区置业呢?”
  停好车,兰可儿主动上前挽起他的手臂,像一对亲密的恋人肩并肩走上楼,弄得洪文莫名地惊慌起来,担心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位熟人来,明天他的绯闻将传遍南原的大街小巷。
  敏感的兰可儿觉察到了他的紧张不安,轻声说:“我一个未婚的年轻女人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呢?跟着我莫非让你吃亏了?”
  洪文苦笑着握紧了兰可儿的手。
  她又附在他耳边悄声问:“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单身女人把男人领回家吗?”
  洪文抽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人们常说男人进入女人的心是通过女人的****,但男人进入了女人的身体,还不足以让单身女人把他领回家,女人向男人敞开身体不一定敞开她的安全小窝,只有女人向男人敞开胸怀,让他在她的心里安了家,女人才会把男人领回家。”
  “带我回家还有这么复杂的理论?”洪文既兴奋又紧张,咧开嘴对着黑暗的楼道笑了笑。
  “女人的内心是柔弱的,她不希望感情影响她的安全感,影响她的生活。”说完这话,兰可儿的身体像蛇地样紧紧地缠住了洪文,柔声说:“洪哥,在你身边我是安全而且是快乐的。”
  “谢谢。”洪文的紧张像羽毛一样轻轻堕落到地上。
  兰可儿的房子在三楼,进了屋,还不待洪文有任何动作,兰可儿猛地扑上来,整个身子吊在他身上,滚烫的嘴唇紧紧地堵着他的大嘴。洪文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身体的欲望像汽球一般膨胀起来,两人像两块热铁一般融化、粘连在一起。
  待激情表达过后,女人伸出剥掉他的外衣,就近往客厅的沙发了一丢。洪文也急不可奈地剥着女人的衣衫。女人见他的动作没有章法,格格地笑着,反手灵巧的脱掉衣扣,丰隆饱满的****像两只充满活力的兔子一般跳了出来,很快被男人抓在手里。
  “到床上去。”女人命令道。
  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在这个时候,女人就是叫男人下地狱,男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何况是上床呢?
  几番翻云覆雨,几番翻江倒海。
  身体随着爱情的旋律在跳舞,除了肢体语言,所有的东西都成了摆设,都成了多余麻烦和累赘。
  待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呈现出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洪文仰面躺着,侧过脸打量着面若鲜桃的女人,赞叹道:“得到滋润,欲望得到满足的女人就像春天的清丽景象,多美啊。”
  女人被他看得害了羞,娇羞满面,目光像胆怯的小耗子一般溜了下去,纤长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比划着,好像要在那个地方画一幅画,把细细的心思刻在上面。
  洪文环视着房间,陈设简单,清爽宜居,窗帘、墙上的装饰画都经过精心挑选,处处表现着女性精致的鉴赏力,洋溢着女人柔美而温馨气息。想起女人说“进入了她的身体,并不能进入她的世界,进入了她的世界等于进入了她的心灵”的话,洪文心怀感动,用嘴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头,然后轻轻地用手梳理头她的浓密的顺发,表达呵护的情感。
  “在想什么呢?”兰可儿见他的眼神定定的,好奇地问。
  “我在想,你来时像春雨,悄然而至,去时一阵风,转眼无影无踪,像一个小巧而可爱的秘密。”
  女人呵呵一笑,把雪白丰腴的身子像一扇芭蕉叶一样打开,说:“好好看一看吧,对于男人所好奇的女人身体秘密,如今全都展示在你面前,对于这个秘密而言,女人的其它秘密算不得秘密了吧?”
  洪文抚摸着她青春柔美而健朗的胴体,说:“我想知道身体里面的秘密。”
  兰可儿格格快活地笑了:“你贪不贪呀,得寸进尺呀,原来是对衣服下面的这具肉体怀着好奇,如今又转向了肉体里面的心灵,下一步该轮到什么呀?”
  “止于此,止于此。”洪文笑了起来。
  “灵与肉都占有了,女人还剩什么呀?”兰可儿指着自己的心,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不过,这一段时间,这儿想的全是你,我这次回来就是办好那令让你牵肠挂肚的事情。”
  “真的吗?”想到女人能够为自己的升迁和前途操心,说明她非常在乎自己,洪文内心的欣喜无以言表。
  “是的。”兰可儿严肃地点点头,“只是,我不知道怎么下手,因为自从和你有了这事,我不再想和别人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以不管我过去怎么样,以后我就是你的,灵与肉都只属于你,我保证,这一点可以对天发誓言。”
  见兰可儿动了真情,把手放在胸前真要对天发誓,洪文赶紧拉开她的手,说:“用不着发誓言,我相信你,更何况你和他本来就有过,我不在乎的。”
  洪文说这话时,想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尤物躺在一个老头子怀里的情形,心里其实颇不是滋味。兰可儿猜透了他的心里,什么也不说,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让自己美丽的肉体安抚他充满忌妒的酸楚心灵。
  “你说,说动那老头子要花多少钱?”
  “和我还谈什么钱呀。”兰可儿调皮地扯了一下他的耳朵,“我们之间不是说好不谈钱的吗?”
  洪文看到兰可儿一眼,心想:“嘴上说不谈钱的,其实最在乎钱,不用钱去和陈部长做交易,难道……”他把头偏转一边,说:“这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是我和陈部长之间的事,我希望这件事情是一桩赤裸裸的买官与卖官的关系,你只是一个中介人,除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的事我不插足,可你们却可能对我的事任意插足,对不对?”兰可儿说这话时,脸上露出顽劣的微笑,把身子扭转一边。
  洪文担心她生气,赶紧搂抱着她,真诚地说:“我是真心请你帮忙。”
  兰可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好吧,好吧,我和你,现在,正二八经地分析一桩生意的投资和回报。”
  赤身裸体的兰可儿换上严肃的表情时,让眼下的场面变成颇有几分滑稽。
  “据说南原市公安局长为了竞争局长职务,事先花了一百万元,你所需要的副厅级虽然没有公安局长那么重要,少说也得花五十到八十万元吧。”
  “咄,”洪文喷声笑出来,“谁说南原公安局长花了一百万元,谁见了?公安局长由公安系统和党委双重管理,买通了公安部门的领导,不一定买得通党委书记和组织部门的领导,再说啦,假如公安局长的职位真是买来的,买官和卖官都是私下秘密交易,谁见了?真要有人见了,公安局长还当得成吗?”
  “什么当得成当不成,报纸上不是经常刊登这样的案例吗?腐败贪官老百姓那边举报,他这边一路高升。”
  “唉,也是。”洪文叹了一口气,“猫原本养来为捉耗子,结果主人把它养成了肥猫,最后变成只吃饭不抓耗子的懒猫,在忘记职责的同时,也忘记了主动出击的本领了。”
  “我们赌玉也是这样,买卖有时是面对面,有时候需要通过中介的,无风不起浪,我认为市井里流传的许多小道消息,有可能就是中介透露出来的,就像你需要达到高升的目的,不同样是要求我当中介吗?买官卖官是违法的,存在很大的风险性,面对面交易,如果交易不成,当事者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有了中介就不同了,交易不成,还可以退款,不容易产生矛盾纠纷。”
  “万一中介透露出去呢?”
  “会吗?参与买官卖官交易,等于参与了一桩阴谋,需要承担连带责任,谁愿意去冒这个险?”
  洪文惊异地看着兰可儿,质疑道:“你对官场了解得这么透,是不是经常参与这样的交易?”
  “做生意不是一样的吗?我是用做生意的道理来推断官场,”说完,兰可儿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像小猫一样钻入他怀里,撒娇道:“好嘛,是你要求我帮忙的,事情还没有开始,你倒先怀疑起人来了,不帮你了,你自己去。”
  兰可儿又赌气地转过身去。洪文赶紧板过她的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啦好啦,别生气,我哪里怀疑你啦?这事非得动用你通天的本领才能成。”
  “通天本领,我看是通奸本领。”兰可儿气鼓鼓地回敬一句。
  “好啦,”洪文拉长语气道,“我道歉,真诚道歉,还不行吗?这事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
  兰可儿破涕为笑,忽然用下巴靠在他肩头,涎着脸问:“你当了两届县长,收了多少红包,一年有多少外快收入?”
  “不多,除了工资之外,开会偶尔得一点小红包。”
  “谁信呢?人说一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十年县长,少说你也赚了百来万吧。”
  洪文一惊,心下奇怪,“怎么猜得这么准呢?”随即笑道:“哪来这么多,要是一当县长就能成百万富翁,岂不是为了争县长要打破脑壳?”
  “不打破脑壳?有人为争位子还杀人呢,南原市空出这么多位子,你以为只有你和我在这里计划?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挖空心思花钱谋划呢。”
  一句话让洪文惊出一身冷汗,觉得不出手大方肯定是没有竞争力了,决然地问:“你说,需要多少钱?”
  他急,兰可儿不急,温柔一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争个虚职、政协副主席什么的,没有什么赚头,为了政治上的虚名花个十来万,最多二十万也就差不多了,你要是希望当上一个副市长什么的职位,那可是名至实归的事情,以副市长为例,南原八个县市区,加上分管的部门,以每个部门和县市长书记每人每年一万作为年礼,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一届五年下来就有一百五十来万,想竞争一个副市长,岂不是要花百来万上下吗?”
  洪文虽然在股市里赚了一些钱,但那些钱他是计划用于还贷款利息的,以便能够顺利平帐。听到兰可儿说竞争副市长需要花百来万,心沉了下来,叽咕道:“南原就空缺那么一个副市长的岗位,书记们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资源,杀红了眼一般往上冲,哪里还有我的戏?”
  “哪有未战而言败的呀,你不和我那个一下,你就说自己阳萎,谁信呢?有这样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吗?”
  “我说的是实情。”
  “我说的也是实情。”兰可儿针锋相对地说,“一旦展开竞争就应当争取最佳结果,不然花那心思干吗呢,南原没有位置,难道不能交流提拔吗?”
  兰可儿一句话让洪文醍醐灌顶,心想兰可儿一个女流之辈倒比他有志气了?猛地搂住兰可儿叭叭亲了几下,“太对了,还是你年轻,脑子好用,有你这样的脑子帮我筹划,看来这一次想不上都不可能了,你真是老天送到我面前的福星。”
  “什么福星,艳星呢。”兰可儿调皮地扮了一个鬼脸。
  “管她福星艳星,能够照着前程的就是好星星。”洪文说着,跳下床抓了一条毛巾围住身体,走到沙发前拿来提包,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是我炒这几年股票筹积的八十万块钱,你拿去作活动经费,不够我再想办法。”
  兰可儿年轻的身体像皮球一般弹了起来,手在即将伸出去接卡的一刹那间放在床上,明亮的大眼睛惊惧地看了看洪文,然后定定地看着银行卡,嘴里说:“卡你先拿着,我先探消息,需要多少我再问你要。”
  “你拿着,我相信你能够办好这件事情。”洪文大度地说。
  兰可儿伸手接卡时,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洪文被内心涌动的果敢与豪气所控制,没有发现兰可儿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兰可儿接过卡,用手试了试磁卡的硬度,确证无误之后,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她把卡随意地丢在床头柜上,身子摊倒在床上,向洪文张开怀抱:“来吧,洪哥,我想再来一次。”
  洪文吓得脸色大变,道:“不要命了?真是一个喂不饱的贪嘴小姑娘。”
第203章 爱心沙粒
  洪文睁开眼睛时,望着头顶没有装饰的天花板,心里一怔,“我这是在哪里?”
  窗前有风的动静,他挪转身看到了墙上挂着一张颇具云南民族风情的装饰画,和画边圆圆的竹斗蓬。在窗子的另一边,兰可儿身着淡紫色的睡衣端坐于梳妆台前,两只手掌不停地在脸上抹着。镜子里面,两只半掩半露的丰乳在活泼地跳跃。
  洪文脑袋突然胀了起来,梭下床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从背后搂住兰可儿,一只手顺势从温暖的****间钻进去。
  兰可儿专心地做着面抹,冷不防他从背后过来,吓了一大跳,惊叫道:“干什么?”见到镜子里洪文尴尬的笑容,兰可儿立即换上小鸟依人的温柔表情,把头靠在他胸前,小手却轻轻地揪了一下他的手臂:“坏死了,轻手轻脚吓我一大跳。”
  “在自己家里怎么会被吓住呢?莫非这里还有外人来吗?”
  “坏蛋坏蛋,坏脑筋歪到哪里去了?”兰可儿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噘起小嘴说:“这么多年我不是一个人住吗?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寂寞的时候你是否心里想着我,为什么不来陪我?”
  “我坏,我就是坏,我还想要,我今天,从此以后要天天陪着你。”洪文边说边用力搂兰可儿。兰可儿使劲板开他的手,拒绝他,“不行,不行,今天还有事情,等晚上再好好给你,好吗?”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陪我不是事情吗?”洪文的话有些酸溜。
  兰可儿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说:“你们机关干部旱涝保收,还不用日晒雨淋,我们做生意的做一天吃一天,不做不得吃,哪来的星期六星期天?”
  洪文见她态度认真,担心再招惹她会生气,只得偃旗息鼓。兰可儿板开他的手,转过身从衣柜里拿出两套裙装比较一下,要他当参谋:“好看吗?哪一套好看?”
  “都好看,你穿哪一套都像花仙子一般漂亮又性感。”
  “假话。”兰可儿笑道,“花仙子清纯飘逸,气质高雅,怎么会性感呢?我想性感这个词放在成熟大方、富有浓郁生活情调的女人身上才合适。”
  兰可儿挑准了一件衣服,也不避他,背过身去脱掉了身上的睡衣,穿上了职业套裙,充满女性柔媚的兰可儿顿时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端庄稳重的职业女性,亭亭玉立于前。欣赏着兰可儿的千变容颜,洪文第一次见到了三分人材、七分打扮的效果。
  “漂亮吗?”兰可儿原地一个旋转,展示一个曼妙的舞姿。
  洪文点点头,落寞地回到床边坐着。善于观颜察色的兰可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关心地说:“没事你多睡一会。”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张钥匙片塞在他手心,“这是屋子的钥匙,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爱心小巢,随时欢迎你过来。”
  说完,担心洪文纠缠不休似的,搂着他的头贴在胸前,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转过身朝房门口走去,站在门口挥动着小手一声“拜拜”,走到了客厅。
  大门吧嗒关闭,清脆的高跟鞋声敲击着他落寞的心,洪文苦笑一下,掂了掂手里钥匙片的份量,然后倒头睡下,扯着被子把头蒙着,被窝里残留的温香居然让他很释怀,于是放心地沉睡过去。
  手机铃声把他唤醒时,一顿美美的回笼觉睡醒,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一般浑身通透。洪文懒洋洋地拿起电话,摁下键对着就一声喂。
  “还在做梦呢,对不起,打搅秘书长的好梦了。”文慧和尚笑呵呵地说。
  “文慧大师吗?这么早打电话,有好事送上门吗?”
  “上次约好去看一看那个可怜的姑娘,一直没有时间,你今天有空吗?”
  “有,有。”洪文说,“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呢?”
  “古人说,施惠于人当忘记,受人恩惠当牢记,这是上等的品德,秘书长古风犹存呀。”
  “见笑,见笑。”洪文说,“你在哪里,我们今天一起去?”
  “我下山处理一点公务,已经办妥当了,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洪文不好意思叫文慧和尚到海天花园来接他,约定在市第一医院门口见面。
  文慧和尚答应下来,又说:“你这枚藏在世间的爱心沙粒,是不是该露一露面了?在报纸电视上露露脸,风光风光?”
  洪文想起昨晚与兰可儿讨论的秘密交易,心想,一方面要做交易,一方面又还要暴露在新闻镜头前,什么风光都有,什么好事都占,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按照一般的规律,明星官员因为暴露在大众面前,政治理想与观点太明确了,在讲究“修养内敛、处世中庸,政治上追求韬光养晦”的社会里,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而葬送政治生命,更何况官员捐助往往会引发大众的怀疑,目前新闻媒体揭露了很多官员一边大肆受贿,一边用受贿的钱去做好事,被讥为患上严重的人格分格症。洪文心里想得复杂,嘴上却轻描淡写:“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咱也不是领导人,上不得台面。”
  “怎么这么说呢?社会应当高扬理想与正气,就像我们当和尚的,尽管可能连自己都不相信,不同样得高扬所谓佛祖的教义与理想吗?”
  “这是什么话呢?”洪文笑了起来,“不信佛家教义,你当什么和尚?”
  文慧和尚说,“你以为任何组织中人都相信教义吗?如果都那么中规中矩,社会不就浊恶扬善,风清气正了吗?”
  洪文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肚子明显感到饿了,心想兰可儿这个时候都没有电话打过来,一定有事情走不开了,于是说:“既然我们有那么多的问题需要讨论,我看还是在去医院之前把它弄清楚,不然我们自己就是思想的病人,又怎么开导别人?怎么样?找个地方吃饭聊一聊?”
  “我一袭隆重的袈裟在身,哪里好在饭店宾馆出入,沾满尘世油腥与污垢?最近我们公司在灵山路口开了一家天敬斋房,佛祖信徒、市井流行素食主义者、草食动物族群蜂拥而至,生意火爆得不行,今天我请客,让你体验一番都市草食动物族群的生活方式,怎么样?”
  “天敬斋是你们公司开的?前一段时间朋友请去体验了一番,菜很有创意,味道清淡但很纯正,很不错,行,今天就有劳大师一回。”
  “我过来接你?”
  “你安排好,我随后就到。”洪文挂了电话,跳下床很精神地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巡视了房子一圈。房间陈设简单,但处处讲究,感观上显得十分精致,足见主人对于生活的用心。家具的布局与色彩搭配很协调,充满了宜人的温馨气息,让人感觉精神放松而适意。
  “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缘吧。”洪文心里想,穿好衣服走进洗漱间,发现兰可儿已经给他准备了漱口缸,上面摆放着一只新牙刷,挤上了牙膏。这一点细微的关怀使他不知不觉对兰可儿的爱意又增添了几分。走出门的时候,他还恋恋不恋地扫了一眼屋子,想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片,随手拉上了门。下楼的时候心想:“如果她不在,钥匙片有什么用?如果心与心产生了隔膜,同床异梦,心灵之门岂是一把钥匙片能够打开的么?”
  走出楼门,穿过花园,看到兰可儿轿车停在栅栏旁,不觉怔了一下,心里涌出百般复杂的感情来。
  洪文来到天敬斋房,门口的迎宾小和尚双手合十向他行过大礼,问:“施主有预约吗?”
  “文慧大师在等我。”洪文挺起胸膛说,心想:“这年头吃白食的比自己掏钱的牛气,能够吃白食意味着权力与地位,掏钱虽是享受劳动成果,另一层意思就是辛苦与地位卑微。”
  “阿弥陀佛,施主请。”小和尚转身在前引路。
  “今天我不是施主,是受主。”洪文本想说一句笑话,无奈小和尚却不懂幽默,只管埋着头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想到前次在寺庙里喝茶所遇到的假小和尚,不觉仔细观察眼前和尚的动作,与假小和尚身材窈窕、动作飘逸相比,眼前的小和尚显得沉实笨重了许多,知道天敬斋里的和尚身份没有弄虚作假。
  小和尚引洪文来到菩萨斋房,拉开推拉门,低头站定:“到了,施主请进。”
  文慧大师端坐在上位,洪文大声说着伸手过去:“文慧大师,好久没有聆听教诲了。”
  文慧却双手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门关上以后,文慧和尚扑哧一声笑将起来:“真是罪过,繁文缛节是文明的表现,让宗教显得更神秘,更具有吸引力,但往往又因此让文明社会失去生机,失去创造力,是文明社会沉沦与堕落的开始。”
  “这是佛家教义吗?我听着好听是愤青语录呢。”洪文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文慧和尚放声大笑起来,说:“施主,你观念落后了,现在出家对多数和尚来说,是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职业,与你们之中许多人加入组织的动机是一样的。”
  “佛斋莫谈政治,莫谈公务。”洪文摇着手道,“看到刚才的小和尚,想起先前那个小和尚林子,我对天敬斋用小和尚站班和招客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用和尚不如用尼姑呢,尼姑不也是吃素的标志么?小和尚笨手笨脚,不如尼姑一服素服,你不见说,‘要想俏,一身素’,素服素颜迎客,定能惹得习惯了红颜的男士竞相上门,生意岂不是还在火爆三分?”
  “什么馊主意,尼姑与和尚搞在一起,岂不是让人浮想联翩,贻笑大方?在佛家信徒看来,那不是素食斋房,而是搞皮肉生意的地方了。”文慧和尚说,“当然,你不要以为和尚就没有创意,我们刚开始也有这个想法,请示宗教局时,他们不敢做主,又向上层层请示,最后被高层领导一句话否决。”
  “领导没有时间搞创意,又喜欢自作主张否定创意,这社会哪里还会玩出新鲜的东西来?”洪文玩笑道,“如果是寺院,自然有寺院的规矩,天敬斋是饭店,应当享受国民待遇,法律规定的国民待遇是,凡是法律没有规定的,国民都可以自由地行事,哪一条法律规定,和尚与尼姑不能搞在一起?你不是说过,古代的志书里面,凡是尼姑庵几乎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难道领导的话可以作为禁止天敬斋开拓业务的天条与天规吗?”
  “当然不是这样,但如果不听从领导的指示,我们天敬斋随时都有可能关门大吉,让天敬斋开业,说明寺院的产业走向世俗化,已经全仗领导沐恩施露了,我们还求什么呢?”
  文慧和尚说:“最近我读了一些纪伯伦的诗,他的一些诗文被称作小圣经,里面有一篇关于魔鬼与一位祭司的对话,揭示了二者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
  “说来听听。”洪文很感兴趣。
  “魔鬼受伤了,倒在路边快要死了,一位神学家正好路过魔鬼的身边。魔鬼请求神学家帮他擦洗伤口,救他一命。神学家说自己的职责就是帮助人们驱逐魔鬼,现在魔鬼被神杀伤,怎么还救它呢?魔鬼用一个精彩的故事说了一番理论,说祭司神学家因为人们的恐惧而生,人们恐惧的对象就是魔鬼,如果没有魔鬼,人们没有了恐惧,自然而然不再需要祭司了。魔鬼说,‘我不万恶之源,罪孽灭绝了,同罪恶作斗争的祭司和神学家也不见了,你,你的子子孙孙、你的同事也将销声匿迹,找不到生活的来源和依靠。’神学家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你存在的价值在于考验事物,你是上帝用来度量人的精神力量的尺子,衡量人的灵魂轻重的天秤,假如你死了,考验便不存在,使人们保持警惕的那种精神力量也随之消亡,引人们的礼拜、祈祷、斋戒的根源也消失,你应该活着,倘使人们知道你已死去,他们就不再害怕地狱了,继而会放弃信仰,为所欲为,放肆造孽了,有你在,人类便会远离不道德的行为。’”
  当故事说完,文慧和尚感慨道:“这一个小故事给我的启发很大,在我们这个曾经多神教的国家里,佛祖死了,其它的众神也都被打倒了,连同众神被打倒的还有魔鬼,以及人们对于神灵与魔鬼的恐惧,由此出现了道德的沉沦,非道德的行为层出不穷。”
  洪文看了看文慧和尚,问:“你的意思是说,难道要我们所有的人都信佛,信神,重新回到封建愚昧的时代?”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读书后的感慨而已,”文慧和尚喝了一口茶,道:“这一则故事说明了事物间相互依存的哲学关系,神灵与魔鬼共生共荣,不正好解释了一些社会现象吗?如果没有了魔鬼,那神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洪文沉思道:“正像纪伯伦的故事所揭示的,魔鬼的存在与恐惧在很大程序上是祭司创造的,目的就是要人们承认祭司的存在及其地位”
  “魔鬼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如果它死了,祭司也就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职位,子孙将消灭。”
  “兔走狗烹、鸟死弓藏。” “让兔还在,让鸟不亡,或许就像祭司救活魔鬼同样的理由吧。”洪文心想,看着文慧炯然的目光,好像在自言自语:“最近,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在神灵与魔鬼缺失的年代,什么东西能够拯救人们的理想不泯灭、精神不堕落,道德不沦丧?”
  “爱。”洪文与文慧和尚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字。
  “对,就是爱。”文慧和尚重复了一句,说:“牧师,包括我们佛家人士之所以在认为神灵与魔鬼缺失的年代,仍然能够坚守宗教的阵地,乐此不彼地乐善好施,绝大多数人就是把爱的光辉普施世界,让民众承沐爱露是他们最大的理想与精神支柱,就我们个人来说,支撑我们长卧青灯古佛旁的精神支柱又是什么?同样是爱,信男善女们眼里虔诚的信赖与爱戴,是和尚和牧师们克制欲望,长期坚守,一生从事单调而重复工作的力量源泉,想一想,人们为了金钱能够这样虔诚、毫无怨言、心怀感激地一生从事同样的工作吗?不能;为了女人人们能够周而复始地过同样单调的生活吗?不能。”
  “是的。”面对文慧和尚神采飞扬的目光,洪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以前他一向对文慧和尚持有怀疑的态度,认为文慧是个花和尚,没有令人感动的东西,现在看来,他对文慧了解太少了。
  “我有时候也在思考,失去了对神灵的虔诚与景仰,失去了对魔鬼的恐惧与敬畏的时代,理想与宗教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时代,支撑这个社会精神价值体系的将是什么东西,支撑人的道德价值观又是些什么东西,在神与魔鬼横行的时候,这两者足以让人们坚守着道德的底钱,小时候掉了几粒饭在地上,如果不拣起来吃掉,老人们便威胁说,糟蹋粮食将会被遭天打雷劈,大人们做了错事,担心遭老天报应;现在,由谁来维持这种道德的底线与操守呢?”
  洪文说着,想到与兰可儿的婚外情,心里仍然有一丝淡淡的愧疚,说:“这个问题正是当前社会所面临的重要问题。”
  “嗯。”文慧和尚说,“物流横行,人们肆意妄为,践踏道德,不守法律,贪污腐败成为社会的顽疾,除了我刚才所说的魔鬼与祭司的依存关系,使得祭司纵容了魔鬼以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精神理想的堕落,道德操守的缺失,要改变这种状况,让整个社会的精神大厦不倒,唯有政府承担起种植与撒播爱心之责,使政府在人们的心目中成为爱心与信心的最后底线。”
  “那政府将承担多大的责任呀?这种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文慧和尚嘿嘿一笑,见菜上齐后,说:“阿弥陀佛,理想与精神价值观的讨论不足以解决物质问题,我俩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做饭前祈祷仪式。
  待文慧和尚做完仪式,洪文问:“不是说天敬斋只吃素,不吃肉,怎么端上来的还是鸡鸭鱼肉呢?”
  “阿弥陀佛,心中无鱼肉,自然鱼肉无存,哪里还有什么鱼肉呢?”文慧和尚拿起筷子相邀并介绍,“这几道菜都是本店的名菜,请洪秘书长仔细品尝。”
  洪文见文慧和尚表情神秘兮兮的,于是拿起筷子拈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慢品尝,肉片有肉的味道,但比肉细嫩可口得多,又拈了一块进嘴里,仍然不知道是什么肉,好奇地问:“就细嫩可口而言,单凭厨师的手艺,猪肉炒不出这样的味道来,究竟用了什么肉做作料?”
  “猜猜,猜猜?”文慧和尚笑道,“周恩来把烤乳猪说成考鸭,那是故事,表明周总理的聪明与机变,但国宴上不可能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我们天敬斋如果公开用肉料充素菜来糊弄信男善女,他们同样会把我们的店砸了。”
  文慧和尚的话点醒了洪文,他大声说:“黄豆,从黄豆中提炼出来的制品。”
  文慧和尚嘿嘿一笑:“世间的许多东西本性相通,此物与彼物,此人与他人,或表象相同,而精神各异,或表象千差万别,而精神同一,顽固、僵化地承袭传统的教义、谨守陈旧的教规又怎么行呢?”
  “阿弥陀佛,大师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洪文双手合十低头礼敬一番,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吃完饭,文慧和尚开车,洪文坐在副驾座上,一同前往市第一医院肿瘤病房。
  文慧和尚说:“你这个沙粒爱心行为很好,但做了善事需要宣传,才能给他人树立样版与标杆,成为普世的准则,惠及更多的人,你这样默默地做善事,只能惠及一人,不是与爱心沙粒本身的行为意义相去太远了吗?”
  洪文想了想,道:“顺应心声,出乎自然,宣扬反而有可能违背我的内心,许多政治明星最后或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成为新闻舆论的牺牲品,或干脆就被新兴的网络力量杀来祭旗了,壮大了网络舆论的声威,我,还想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呢。”
  文慧和尚说:“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从目前我们读到的诸多人生新闻故事,无论是进入福布斯富豪排行榜名单上的商人,还是被炒得热火朝天的官员,还是理论学界的明星专家,在他们发迹的过程中,因为道德操守的缺失使他们身上带着很大的原罪,随着聚光灯罩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发迹而与生俱来的原罪也暴露在公众视野面前,你没有发迹又没有原罪,你担心什么呢?”
  文慧和尚的话如针一般点中了洪文的血脉,他连声说:“我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呢?我一个小小的处长,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忽然,他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底气十足起来:“我为什么叫沙粒,因为我就是一枚平常的、不起眼的沙粒,默默地做一点善事,这一点善事如果能对同围的人产生一点潜移默化的影响,使爱心重新回归,道德重新具备普世的力量,我就心满意足矣。”
  “会的会的,你不用担心,当我们寺院设立了沙粒爱心功德箱以后,每天的捐款达到一两千元,比我们所设功德箱的善款要多几十倍上百倍,市电视台、市人民广播电台已经发起了一次新闻活动,寻找爱心沙粒活动,这个活动由寻找最近演变为充当一枚爱心沙粒,承接与传递爱心的精神文明构建活动,这就是你,一枚小小沙粒所起到的作用。”
  洪文听了颇为感动,喃喃地说:“我不过是为一个身患癌症的女孩捐了几千块钱的款,怎么突然就成了新闻,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
  文慧和尚说:“这是佛的力量,是佛的幸事,说明在人们的心底,始终藏着一颗大爱之心,它就像秋冬时节埋下的一枚种子,只要遇到春的气候与时节,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展示出来,爆发出来,这是维持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强大精神动力。”
  “是的,当悲观的情调充斥于耳时,这是我仍然乐观的主要原因。”
  “我们寺院设立了两个沙粒爱心功德箱,一个是针对所有需要帮助的人爱心功德箱,一个是专门针对癌症女孩夏乐天的沙粒爱心功德箱,短短一个星期,爱心人士往功德箱里捐了三万,足够夏乐天几个月的治疗费了。”
  一次小小的善行,居然产生了这么大的社会效果,这是洪文没有预料到的,听了文慧和尚的话,洪文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关怀癌症女孩夏乐天,惊的是一旦他的沙粒身份暴露,他将成为受到关注的明星官员,而他的行为并非真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完美无缺,到时候将如何面对关注他的人呢?
  走进病房前,洪文一直在思来想去的。就像对所有的事情他都喜欢准备两套方案备选一样,这一次随文慧和尚来探望夏品的妹妹夏乐天,他包里同样准备了两个信封,一个里面装着一万块钱,一个装着五千块钱。
  夏品和宋雯睛早已等候在病房里,洪文和文慧和尚走进病房。文慧和尚微笑着介绍洪文:“我给你把一枚爱心沙粒带来了。”
  夏品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握住洪文的手,叫了一声:“洪秘。”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洪文避开夏品的目光,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女孩,然后在宋文睛靓丽的脸上瞟了一下,再一次被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征服了,嘴上说:“我,我不是沙粒,我只是文慧大师的朋友,和大师一起来看一看夏乐天,现在怎么样了?”
  “上个星期做了眼球摘除手术。”夏品忧郁地望着床上沉睡的妹妹一眼,“医生说手术效果好,目前病情较为稳定。”
  洪文知道夏品的意思,上次他来见过,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因为患了脑癌,一只眼珠像一枚铁丸一般突出眼眶,几根筋像网一样连扯着,情形着实令人恐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洪文真的不相信还有这种的病症。夏家父母早已过逝,兄妹俩相依为命,夏乐天全靠哥哥一人照顾,妹妹得的又是这样的病,可见夏品身上压着多重的担子。他对每一个来探望妹妹病情的人都心怀感激,尤其是对沙粒的爱心活动,唤起了社会对夏乐天的关注,从经济上缓解了他的压力,他委托报纸电视台,以及文慧和尚帮助寻找沙粒,要当面感谢他的爱心帮助,但一直未果。
  宋雯睛把一根椅子递给文慧和尚后,又拿过一根送到洪文面前,然后顺着眉默默地站到窗前。洪文观察着宋文睛的行为,心想:“要是这种事放在城里姑娘身上,她们早已抛弃男友寻找新的幸福去了,哪里还愿望与夏品一起承担超常的家庭负担呢?眼见得这姑娘心地是何等的善良了。”
  夏乐天刚睡着,几个人小心地说着话。问候过姑娘的病情,文慧和尚从包里拿出寺院沙粒爱心功德箱的捐款,递到夏品手中,说了具体的数字,要夏品打一个收据。夏品接过钱转递到宋雯睛手上,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了收据递给文慧和尚,说:“大师,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沙粒,找到我妹妹的这位救星?”
  文慧和尚说:“阿弥陀佛,沙粒就是地上的一枚尘埃,一株小草,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爱心,只要你对沙粒心怀感恩之心,沙粒不就在你眼前,在你心里,还需要找吗?”
  “唉。”夏品不理解文慧和尚的佛家用语,拳头狠狠地擂在另一只掌心,表情有些焦躁。
  洪文经过深思熟虑,见时机差不多了,从包里摸出五千元的信封,递到夏品手上,说:“请夏局长收下,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洪文想过,捐得太多,担心夏品或其它人想得太多,误解他的行为,不如捐在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不让他人产生复杂的想法。
  夏品拿着信封喃喃地说:“这,这,如何是好,叫我以后怎么报答洪秘书长的恩情?”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们从自然界摘取了生存的果实,我们报答过自然吗?爱心沙粒的行为就像在我们的心里播种了一枚爱心种子,生了根发了芽而已。”
  又说过一些安慰的话,担心吵醒病人,洪文给了文慧和尚一个眼色,两人站了起来,出到走廊,夏品跟着出来,再一次说着感谢的话,然后握手告别。
  下楼出到院外,文慧和尚说:“你这枚著名的沙粒还不愿意显露真容?”
  “沙粒就是沙粒,哪来什么著名与普通呢?要在茫茫的沙滩上找一枚沙粒很容易,要找某一枚指定的沙粒,无异于大海捞针。”
  “为善而不留言,使善变得更纯真,说明佛家慧根植入了你的心里。”
  “我倒是希望这种大爱之慧植入每一个人的心里,拯救当下公共道德缺失的状态呢。”
  “我善则天下善,从我做起,从个人做起,道德所具有的太阳般的光辉必将温暖全社会。”
  两人在医院门前就此别过,洪文跑到办公室里上网,浏览股市行情分析文章。下午时间,兰可儿打电话来,询问洪文到什么地方,怎么不声不响就溜之大吉,连房子的钥匙也不要,是不是不再想与她有任何关系?
  洪文解释道:“人在则情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到一所空房子里有什么意义呢?把天下比做一间大房子,我们还随时随地在一起呢。”
  兰可儿大笑起来,说洪哥幽默,然后与洪文告假,说有一桩紧急的生意要到缅甸跑一趟,回来再联系。
  果然此后差不多二十来天时间打不通兰可儿的电话。有关人事的议论越来越多,洪文的前程就悬在兰可儿的手里,他心里越来越焦急,每天都试着打兰可儿的电话。这一天兰可儿的手机终于打通了,洪文被堵了二十多天的心思也被疏通。
  兰可儿那边出现声音,洪文不待听清她说什么,劈头一句:“可儿,我的老天,你跑爪洼国去了吗?怎么电话老打不通?”
  “我刚回到昆明,下午三点的飞机,五点左右到南原,等我一起吃晚饭吧,老公。”
  这回洪文听清了,尤其是最后两个字,这是兰可儿第一次以老公的称呼叫他,洪文心里一热,故意问道:“你叫我什么?”
  “老公,老公,我的老公,我非常非常想你。”兰可儿在电话活泼泼地撒着娇说。
  “这么久杳无音信,电话也没有一个,还说非常想我,假话。”洪文假装嗔怒道。
  “真话。”兰可儿说,“不给你打电话是有特殊原因的,这一趟生意穿越热带丛林,可谓九死一生,差一点回不来见你了,这一次我给你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天大的喜讯,还有一个坏消息。”
  洪文心里一紧:“什么坏消息,是不是陈部长那里没有说通?”
  “你呀,”兰可儿娇嗔道,“我看当官就是你的情人,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天皇老子,除了当官的话题,难道没有其它的话题了吗?放心吧,我关心的事情我已经在电话里说清了,他爽快答应帮忙,钱已经打到了部长大人的帐户上,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阵喜悦的洪流淹没了洪文的心,让他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问:“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具体安排在什么地方?”
  “这个,这个,”兰可儿吱吱唔唔地说,“具体要看情况而定,”哎,你是关心你自己呀,还是关心我呀。”
  事情有了消息,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洪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换了温情的语气:“说你的消息吧。”
  兰可儿迈了一个关子:“你想先听好消息呢,还是先听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能够冲淡坏消息带来的坏情绪。”
  “嗯,坏消息是,我,我,怀孕了,怀上了你的孩子。”
  “什么?”洪文虽然遭受上一次的惊吓,有了一些教训,但一想到情人怀孕以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仍然吃惊不小,“你不是说安全期,所以没有采取措施的吗?”
  “洪哥是过来人,不是知道安全期只是相对安全,不绝对安全的道理吗?”
  洪文拍了一下脑袋。兰可儿怕他不相信似的,“我已经用试纸试过,符合怀孕的情况,所以上午来到昆明,特意上医院检查,这回是确证无疑了。”
  “那,好消息呢?”洪文问,既然麻烦出现了,而且是个大麻烦,他得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就是老公你要重新做一回爸爸了,我年龄也不小了,这次决定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认为你的种子聪明健康,很好,我要把儿子培养得像他老爸一般聪明能干,有出息。”
  这对洪文哪是什么好消息,而是无异于被五雷轰顶,脸色变得铁青,紧握手机的手轻轻的颤抖,许久说不出话来。
  “老公,难道你不愿意接受我和儿子吗?我和儿子不会破坏你现在的家庭,不会找你的任何麻烦,真的,哪怕你不认我,只要认我们的这个儿子就行。”
  洪文嘴里嗯嗯地胡乱应着,心里想:“俗话说有本事的人把别人的肚子搞大,现在看来真的搞大别人的肚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转念又想,“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一个的孽种?怎么就铁定认我做爸爸呢?”这话目前还不能说,怀孕的女人情绪会出现异常的变化,万一情绪遭到激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仅他的政治前途玩完,就是家庭也会被弄破裂。
  洪文决定先采取安抚为主的策略,对兰可儿说了一番宽慰的话。兰可儿就像机灵的猴子,得了杆儿就上树,欢欣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要自己的儿子呢,老公,你真是宽宏大量,我决定回到南原,和你一起带着儿子,我们全家到香港旅游一圈,去看一看花花世界,让我们还没出世的儿子接受良好的胎教,你说好吗?”
  “行,这主意很不错。”她已经决定了,洪文还能说什么呢。
  “这是我们全家的第一次出门旅游,你可要好好准备哦。”兰可儿即说,“你先预订下星期的机票,我回来就帮你跑出港手续,好吗?”
  “好,好。”洪文说,心想兰可儿真是一个会玩和会花钱的女人。他这段时间炒股赚了不少钱,到香港旅游的花销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在他看来就像埋在他人生前面的定时炸弹,引有可能引爆而造成大麻烦。
第204章 秘密任务
  在南原市府路一家青椒童子鸡的特色餐馆里。小芳、小芳的情人张老板等一帮人在此聚会,替刚从香港回来的兰可儿接风。
  兰可儿回到自己的圈子,一改端庄稳重的假相,恢复了粗俗放荡的本来面目。她端着酒杯边说话边手舞足蹈,说香港的花花世界,摆情人洪哥的种种好处,谈香港之行的种种感受。
  小芳适机地插一些话,问香港的相关情况,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小芳的眼色里,可以看出她对于同伴傍上了洪哥这样的官员大款,怀着很深的妒忌。她把头靠着张老板的肩,说,酸酸地问:“张哥,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香港走一圈呢?”
  张老板拍了拍小芳的脸蛋,说:“宝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待过几年我发了大财,不仅带你游香港,游欧洲,还将与你一起周游世界。”
  小芳白了张老板一眼,“说着香口吧,你,你能够时常带我游一游青岩,泡一泡温泉,在我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情份了,看来傍老板不如傍当官的,当官的出手阔绰大方。”
  张老板看了看兰可儿,白了小芳一眼:“你还真是说对了,老板手头的每一分钱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钱,要处心积虑思考来去用度,不像当官的高坐衙门,就像菩萨开一座庙,能够坐地生财,即使豪掷千金,也是割人家的肉砸在别人身上,哪像我们这样心疼?如果后悔了,你有改换门庭的自由,没有人拴住你的腿。”
  小芳见语气重了,怕伤了张老板的心,涎着脸嘿嘿笑着讨好道:“嘴上说说而已嘛,青菜罗卜各有所爱,爱是前世的缘,哪里又说到后悔去了?”
  “张老板和你在一起,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不像我和陈部长在一起,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感觉一点尊严的都没有。”
  “为什么?”几个人同时问。
  “社会上不是有一句话吗?小姐搞乱了辈份,陈部长和我走在一起,年龄悬殊太大,我和他往来密切的那一段时间,他带着我出入歌厅宾馆等高档娱乐场所的时候,我在外人的眼里就是他叫的小姐,一位随叫随到的********。”
  “管他什么女郎,只要有人花钱把你养着供你,你就是风光无限的好女郎。”小芳的话里有一种复杂的味道。
  “那是。”兰可儿眉色一扬,不无得意地说:“不然,我图他什么呢?我这么年轻,与一个年纪像自己父亲一样,肚子上积满了板油、动作像笨鸟一样的人谈婚论嫁吗?我不变成了一只任人玩弄的菜鸟吗?”
  “你就是一只菜鸟,一只当官的大把大把花钱养肥的菜鸟。”小芳笑着举杯与兰可儿一碰,喝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抹了一下嘴角。
  兰可儿张开嘴,凌空把酒倒进喉咙,酒水不粘嘴唇。她潇洒的喝酒姿态赢得了男人们的掌声。
  张老板给兰可儿杯中酌满酒,说:“来,我敬兰姐姐一杯,兰姐姐真是女中豪杰,女罗宾汉,对贪官是有杀伤力的。”
  “不,”兰可儿笑眯眯地摇头手指说,“你可以说陈部长是贪官,但我没有杀官济贫的豪气,我只济我自己,我和他的关系,纯粹是一种交换关系,他图我年轻性感的肉体,我图他的金钱,纯粹的交易,人生到处都是交易,不是吗?”
  “是,是。”大伙同时应道。
  “虽然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你还真得感谢他,要不是陈部长出手大方,给你买了房买了车还奉送做生意的本钱,你兰可儿想有今天?你不仅傍着陈部长给你了本钱做生意,还靠着他的权势,四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对头,我算过命,兰可儿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兰可儿挥了挥手说,“陈部长对我来说是过去时了,我也成了他的过去时,人家手里掌握着干部升迁生杀予夺的大权,还怕没人投怀送抱吗?整天眼前美女如云,最近倒台的一位政协领导,网络人肉搜索出来的情人十四个,整整一个班,不过,陈部长说玩过的女人数不清,还数我兰可儿最懂风情,这一点我心满意足。”
  “得了吧,你,一个老男人的吹捧把你的鸡屁股抬上了天。”小芳不无讥讽道。
  “你才是鸡屁股呢,你这个小鸡屁股。”兰可儿笑着伸过手去拧小芳的耳朵,小芳躲到了张老板的身后,兰可儿扑了空,得意地笑着说:“管他什么屁股,他陈部长就是喜欢,还愿意花大价钱来玩弄,你能怎么样?”
  “他那个钱不是钱,是纸,花一把手纸玩你一个秀色可餐的大美女,你说哪个吃亏?”
  兰可儿听了这话,笑容敛在脸上,默默地喝掉了杯中酒,感慨道:“这也算命中注定,各得其所吧。”
  “你不要瞻前顾后,还是多想想怀抱中的洪哥哥,他对你可是真心的。”小芳说。
  兰可儿笑了,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儿,强笑道:“是的,洪哥是个温柔体贴的有心人。”
  张老板拿起酒瓶准备向兰可儿的杯子酌酒,兰可儿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伸手一挡,灵巧地把酒杯撤下桌底,说:“我,我,实在不能再喝了。”
  张老板伸手到桌底拿兰可儿的杯子,说:“喝过酒推三阻四的,豪爽大气的兰姐姐什么时候变成了小脚女人?”
  兰可儿见无法推脱,抱住小芳的脖子附在她耳边悄声透露了怀上洪哥孩子的消息,小芳渐渐浮起惊讶的表情,“什么,视感情如粪土的女大侠什么时候动了真情?”
  兰可儿赶紧捂住小芳的嘴,朝她使劲地使眼神。说:“玩下去不是办法,总得要金盆洗手。”
  小芳理解了兰可儿的心思,主动拦住了继续劝酒的张老板,端起兰可儿的酒杯与张老板一碰,说:“借姐姐这杯喜酒,我们俩喝一杯交换酒吧,希望我们这种没前途的感情同样长在。”
  “什么话呢?”张老板叽咕道。小芳没有理会他,靠近兰可儿竖起大姆指,“姐真是奇女子,是人中豪杰,说爱就爱,说怀孩子就怀孩子,活得潇潇洒洒、自由自在。”
  “姐年纪慢慢大了,需要找一个归宿了。”
  “找归宿对女人来说就是找一个男人嫁了,这就是你的人生观?”小芳白了一眼兰可儿。
  兰可儿说:“在我看来,我的归宿是孩子而不是男人,这年头哪个男人靠得住呢?当然,洪哥不错,我靠得住他吗?我需要他的爱,也喜欢他看来还算聪明的种,这对改良我的后代有好处。”
  一番话说得小芳目瞪口呆,嗫嚅道:“你,你怎么把什么都看成生意,把人生规划得那么清楚?”
  “我们所遇到的事情,又有什么不是生意呢?”兰可儿反问道。小芳避开兰可儿锐利的目光,看了张老板一眼,无话可说。
  俗话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兰可儿她们就餐的餐馆原是一个敞开的大厅,店主只是用木板隔成了几个小间,上面敞开、通畅。兰可儿与小芳等口无遮拦地一口一个省委组织部陈部长的时候,隔壁有三个司机在安静地就餐,把她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其中一个是南原市委书记廖建国的司机小贺,其它两个是邻省相邻地区的司机。人们对于官场方面的话题拥有高度敏感的神经,更何况兰可儿她们加上情色方面的料,显得更为生动有趣呢?司机们听她们吹得天花乱坠,早把耳朵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不时相视会心一笑。
  其中年长的司机客人对小贺说:“虽说官场之水深不可测,你们南原官场的鱼儿还真是活沪,能闹腾出蛮多精彩故事。”
  “她们的口音不是南原本地人,好像是云南来的生意人呢。”小贺灵机一动,把事情推脱出去。
  年轻的客人道:“中纪委一位领导说,查处的贪官中百分之九十五身后有女人在推波助澜,官员与女人已经成为贪污腐败的铁血同盟。”
  几个人就官场腐败现象议论了一番。小贺是有心人,借起来舀饭时特意走到兰可儿她们的包间门口,仔细瞧了瞧就餐的客人。他对于省委组织部长的情人在这等低级的小餐厅就餐有些怀疑,当他的目光落到正对面的兰可儿脸上时,小贺心里一怔,心想:“房间说话的女人丰满而性感,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对年过半百的官员来说是老牛吃嫩草,免不得会动心的。”
  小贺默默地记下了女人的花容月貌,回到餐桌前不声不响地吃饭,暗自寻思:“如果隔壁女人所说的话是真的,这将是一件重大的案情线索,据廖建国书记平日的言谈,他们宣传部与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表面上团结和谐,私下里却有不少矛盾,如果能够抓住组织部副部长的腐污线索,将能够让自己的领导处于主动地位,只是,她们嘴里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事要不要向廖建国书记汇报呢?”
  兰可儿她们的话弄得司机小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餐饭吃得了无滋味。草草吃过饭,小贺把帐结了,领着客人走到停车场,表面上跟客人客气闲聊,等候在对面南国海鲜城就餐的领导,心思却在隔壁包房的人身上。
  领导们吃完饭,从南国海鲜城走出来,朝马路这边的停车场走来,走边握手言别。司机们早已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把客人送上车,廖建国书记回到自己的座驾上,看着客人的车陆续离开,对小贺说:“等客人走了我们再走。”
  小贺发现兰可儿只身从餐厅里出来,拿着汽车钥匙走向一辆红车的轿车,按下汽车锁。小贺专注地观察着她,一时间忘记了发动汽车。
  廖建国书记见司机分了神,顺着小贺的目光看见一位女人上了红色轿车,还以为小贺与那女人有什么瓜葛,严肃地问:“怎么回事?”
  红色轿车从侧面驶过,小贺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待两车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时,小贺这才说话:“书记,有个情况需要向你汇报。”
  “说。”廖建国沉静地应了一句。
  “前面那辆红色轿车上的漂亮女人自称是省委组织部陈副部长的情人。”
  廖建国轻轻哦了一声,脸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反映,一个领导干部在下属面前要明辨是非,不能听风就是雨,否则就容易受制于下属。
  小贺透过反光镜见书记不露声色,似乎不相信他的话,心下着急,拣书记感兴趣的事儿说,挑动书记的神经:“这女人在同伴面前吹嘘,说陈部长给了她很多钱,房子、包括她现在开的这部红色的车子就是陈部长买的。”
  “有这样的事?”廖建国淡淡地问了一句,眼睛却转向侧面的红色轿车,看清了红色轿车车牌号并默记于心后,问:“陈部长的钱花不完吗?拿来天女散花,你信吗?”
  小贺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诡异地笑道:“这种事情,一般的人都会藏着、掖着,不会拿来到处宣扬,可见得是假的,如果说真是假的吧,她说得有板有眼,她的伙伴和她一唱一和,比演相声还精彩,挺像那么回事,同桌吃饭的人都相信。”
  小贺说完,前面亮起了绿灯,小贺开着车跟了上去,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后座的书记,他把话说得模凌两可就是想试探领导的态度。
  廖建国摸透了小贺的心思,眼睛假装看着窗外什么也没有说。司机见的人多,脑子少一根弦,一不小心就会说露嘴,自然不宜于与他们讨论人事大事。小贺讨了一个没趣,有意让书记看一眼红色轿车里的女人,加大油门提速靠了上去。
  两车平行驶了一段路,廖建国看清了红色轿车的女主人,浓密的黑色透着光亮,稍长的鹅蛋脸虽称不上漂亮,但在尖尖的下巴衬托之下,显得气质颇佳。廖建国暗自忖度道:“这女子气质不凡,莫非她自称为副部长陈华的情人,还真不是吹嘘?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值得拿来吹嘘呢?莫非是想在同伴面前炫耀?如果是后者,那么,由此可见眼前这女子表里不一,陈华与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小心就会在政治上跌跤子,既然如此,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暗地里派人把红色轿车主人调查清楚,摸个透根透底,如果她真是陈副部长的情人,平常间组织部的领导并不把他这个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放在眼里,此事不正好是一个把柄吗?有了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关键时刻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陈华呀陈华,平时看你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没想到在私生活上却这么弱智,居然交了一个街头渣渣妹做情人,这可怪不得我了。”廖建国一边想,一边在脑海里把部下排队,挑选可以委托调查这件事的可靠人选。像这样在背后调查一位高级干部的私生活,一旦查无实据,又让对方知晓,等于把对方逼上与自己为敌的境地,那就得不偿失了。即使查有实据,现在人们的道德观念逐渐淡漠,私生活与贪污腐败挂上了钩,或许才算一种事儿;如果与贪污腐败挂不上钩,谁又把私生活当成一回事儿呢?事情泄露出去,反而会惹人笑话。当然,如果这女子真和陈华有那么一腿,等于把陈华、包括组织部长都有那么一点把柄捏在自己手里。政治同盟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实则是一场暗自使劲的搏弈,在力量平衡时都在想方设法观察与把握对方的弱点,等待关键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把公安检察两部门的干部排过队,韩江林的影子定格在廖建国眼前,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早年有心把他作为培养对象,只是后来提任省委常委后离开了南原市,不好再关心市里的人事。前次与他一席谈,感觉这个年轻人又成熟了许多,放在检察院任常务副检察长还真是有些屈才,廖建国决定借这个事情再考察他一番。让检察院调查这个事情,陈华不涉及贪污则已,一旦涉及贪腐问题,正好顺势可以交给检察院和反贪局来办理,不用再转弯抹角了。
  廖建国走进办公室时,对秘书吩咐道:“你通知检察院韩江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商量工作,其它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暂时不要来汇报。”
  廖建国在宽大的老板桌前坐下,撕了一张便签,从笔筒里拿起铅笔,凭着记忆把红色轿车的车牌号写在便签上。
  批阅完几份文件,门轻轻响了几下,廖建国说了声进来。
  “廖书记。”韩江林毕恭毕敬地肃手站着,因为走得急脸色微红。廖建国看着韩江林,又看了看对面的板凳,“小韩,坐。”
  待他坐下,廖建国和颜和色地问:“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韩江林虽然不知道廖书记找他为何事,但领导肯定有事才相招,在来的路上思考了多种预案,已是胸有成竹,听到廖书记问他近期工作情况,知道这不过是进入正式话题之前的一个序曲,但又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序曲,于是言简意赅地把工作进行了汇报。
  “好,好,年轻人事业心强,有干劲,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廖建国又问,“你们的独立检察官制度执行得怎么样?”
  “运行正常,从破案的效果来看,还不是十分明显,但是,在提高检察官的责任心这方面,有了很明效的效果,过去检察院存在着遇案子推诿的情况,现在案件或者破案线索到了独立检察官手上,没有谁敢随便推诿了。”
  “改革是破除旧习惯、打破旧的框框套套的大事,肯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你们检察院能够迈开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既然改革是大事业,就不能急于求成,需要很长时间的探索才能见成效,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一件小任务交给你,想检验一下你这个独立检察官的案件调查程序与水平有没有进步和提高。”
  “请书记指示,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
  廖建国把便签递到韩江林面前,说:“这是一辆红色轿车的车牌号,目前使用这辆车的车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在公众场合自称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陈华的情人,还说买车、买房的钱都是陈华同志给的,你调查了解一下,这个女人是不是车主,她是不是与陈华同志有什么瓜葛,还有,顺便把这个女人的人际关系、婚姻状况、财务状况等调查清楚,向我汇报。”
  “好的。”直接领受廖书记指示的任务,韩江林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哦,对了,好像这个女人姓兰,她的同伴都叫她兰姐。”
  韩江林一惊,想起在森林温泉宾馆遇到的漂亮女人兰可儿与她的同伴小芳,你唱我和联合骗了他五千多块钱,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遭遇骗子,两位女骗子骗术并不高明,只是简单利用色相得手。每每回想被骗的过程,韩江林心里特懊恼。他不能在书记面前有任何异常表现,更不能说自己曾经遭遇两个女骗子,其中一个就姓兰。于是有意表露出一副顺和的表情倾听书记指示。
  廖建国交待完任务,又叮嘱一句:“关于这事的调查情况,不管结果如何,你不能对任何人说,直接对州委负责,对我负责。”
  韩江林当然明白这是廖书记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意思,心里一热,挺直了胸说:“我一定按照书记的指示办。”想了一下,又问:“有时间限定吗?”
  廖建国笑了:“不急,不急,什么时候查清,什么时候向我汇报。”
  “知道了。”韩江林说着,与廖书记告辞。走进电梯,望着壁头朦胧的影子,心想,廖书记把这么隐秘的任务交给他,足见对他的信任了,便有几分洋洋自得,对着影子扮了一个鬼脸。
  走到市委大院门前,只见进来时敞开的大门突然紧闭,四个门卫分列两旁,对出入的人员进行严密盘查,气氛显得相当紧张。
  韩江林从门卫给出的门缝里钻出大门,出到大院外,看见六七个人清瘦文弱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每个人用双手举着一个牌子,上面黑字大书“我要见廖建国书记”。韩江林走近了看,原来是用a4纸打印的字。这几个上访者与原先工厂出来的壮实的工人上访者不同,他们整个一副文弱书生相,其中两个还戴着框架粗糙的劣质眼镜。他猜测这几个人要么是不久前被辞退的乡镇聘干,要么是被分流的民办教师,或者是因为牵涉到什么案子,被除了名的国家工作人员。他们要求见廖建国书记,申诉个人的权利,如今却连向廖建国书记申诉的机会都没有,门卫们如临大敌,把他们死死地拦在市委大门之外。他们在大院外的花坛边坐下,把纸标横在胸前,变成了一个显眼的招牌。进出市委大院的机关工作人员,似乎早已习惯了眼前的场景,只是偶尔侧目看一眼这几个上访者,然后昂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个别人也会停下来,读一读上访者面前的字牌,然后莫名地摇摇头,苦笑着离开。
  韩江林走过他们面前时,思考着要不要多事,管一管他们的事。目光正好与一个上访者的目光上碰,对方可怜的悲怆目光打动了他脆弱的神经,他停了下来,说:“如果你们有什么情况需要向领导反映,可以到****局反映,那是接受群众来访的专职部门。”
  “我们到****局反映多次了,把材料交上去以后就石沉大海,泡泡也没有冒一个,所以我们必须向廖建国书记当面反映情况。”
  几个人看到韩江林说了话,跟着围了上来。韩江林心里直喊糟糕,市委大院门口装有摄像头,他与****人员交流的情况会随时反映到领导面前。领导见他与上访者接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有可能怀疑他煸动上访者呢。想到这里,他才发觉因为善良的同情心让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至此他也才明白,为什么机关进出的人员会对上访者们的诉求视而不见了。
  韩江林心想,既然有职有权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领导,都不愿意接见这些上访者,可见他们肯定提出的诉求特别麻烦,很难解决了。为了不被麻烦事纠缠,瞅准机会想溜。上访者们被冷落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愿意与他们搭讪,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涌上前把他围在核心,有人趁机把手里的材料递到他的手上。
  韩江林掂了一下手中材料的份量,足足有百来页,头一下子变大了,为了尽快摆脱眼前的麻烦,翻着材料假装边看边说:“嗯,材料很多,一下子看不完,我找个机会交给有关领导,好吗?”
  一个上访者以为他是领导,听他说这话,从他手里夺回材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局的领导多少还是领导,都管不了我们的事,你不是领导,少来管闲事。”
  这一闹,围着他的上访者无趣而落寞地散开,韩江林暗暗舒了一口气,双手一抱拳,嘴上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上访者满心疑意地说:“****局只是接收材料的部门,没有权力解决我们的事,他愿意帮我们递材料,说不定还能帮助我们呢。”
  韩江林听了,担心他们赶上来,三步并作两步逃掉了。转过一个拐角是南原日报社门口,韩江林停下脚步等公共汽车,抬头见何东林从报社台阶上走下来。
  “小何。”韩江林原地站定,等小何埋着头走到跟前,方才叫了一声。小何冷不防遇到熟人,仿佛一下子没有看明白面前的人,轮着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老半天才清醒过来,叫道:“韩检,你在这?”
  “我等车回单位,你到报社干什么?”
  韩江林的问话似乎触及了何东林的痛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而尖:“上访啊,他们把我像痛打落水狗一般痛打一顿不说,上面还不分清红皂白,停了我的薪踹掉了我的饭碗,除了上访要求恢复我工作的权利,我,还能有什么出路?”
  何东林脸瘦了一圈,原来青春洋溢的脸拉成了长条,变成了刀脸,明亮而灵活的眼珠儿定定的,看来起木讷了许多,头发也失去了光泽,整个形象看起来就像先前毛色油亮、充满生机的小鸡刚从水里爬起来,真个是落汤鸡了。眼前的何东林,与韩江林印象里充满了精气神的小伙子截然不同,脱胎换骨,看起来令人心疼。
  韩江林见站在街头不是说话处,抬头见对面有一家小茶馆,说:“走,我们到对面茶馆里喝杯茶,说说话。”
  小何扭捏了几下,禁不住韩江林再三劝说,方才答应,跟在他后面走过马路,说:“我到政府申诉不成,想在报纸登我的公开申诉信,遭到报社拒绝。”
  “报纸是党委和政府的喉舌,肯定不会让违背政府决定的意见见报。”韩江林说着,心里想,“你明明被政府处理了,还来向政府和报社这里申诉,希望获得公平的结果,好比一个人给小鬼、老鬼欺负了,还一起到阎王殿找阎王老鬼说理,岂不是找错了庙门吗?要在处理自己的地方找到公理,降非上路神仙下凡间断案,否则就必须具有马太福音书里,主教导人必须具有的气度,‘别人打了你的右脸,你把左脸也送上前去’。”
  两人在茶馆里坐下,韩江林向服务员点了一壶咖啡,看着何东林问:“小何,你怎么瘦成这个模样?”
  何东林凄然一笑:“最近我在写上诉状,一直休息不好。”
  “放弃吧,放弃吧。”韩江林想起读过的卡夫卡最短的小说,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当时还不理解卡夫卡为何有这等的感慨,现在确实遇到了卡夫卡所表述的心境与意愿。但他不想用这个来打击并浇灭何东林的希望,一时间默然不语。
  而何东林满脸沉郁的神情让韩江林感到压抑,他想给点明一条出路,说:“村干没有编制的,需要考试才能进入公务员系统,你有知识有能力,不如想办法考试进入公务员系列。”
  何东林苦笑道:“怎么想办法呢?考试以后还要考核的,我被处理了结果如果不改变,等于背负了沉重的十字架,永远不可能进入公务员系列。”
  经何东林这么一说,韩江林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但他同时明白,凭着他和何东林的力量无法改变眼下的处境。在组织上没有对何东林做出处理决定前,或者对他的意见只是某一个、或几个人对他有看法、有意见,当这种看法或者意见一旦形成组织的决定,哪怕这种决定极度不合理,同一组织的人都无法撼动,更别说下一级组织或者个人了。当然,上级领导或许有撼动、改变下级组织处理决定的权力,但他们管理的范围太宽,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何尝愿意出面草率地改变下级组织经过认真研究作出的决定呢?更何况组织处理是公事,他意图改变一个组织的决定,有可能演变成领导个人与下级整个组织在某种程度上的对立,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冒与组织对立的政治风险,一个聪明的官员无论如何是不会这样做的。
  服务员把煮好的咖啡端上来,给两个酌了咖啡以后,两人默默地喝着。
  韩江林观察着何东林,心想,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还颇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没想到遭遇这一次打击,把他的脑子弄坏了,做事变得有些偏执,如果再像老上访户和缠访户那样,心里只有一根筋,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上访,好好的人岂不是给毁掉了?小何还年轻,今后的人生还很漫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价值多元化的今天,何必在公务员这棵树上吊死呢?他思考着如何把心里的这些话委婉说出来,让他接受又避免伤害他的自尊心。韩江林在等候适当的时机。
  何东林幽然一叹:“我知道天幕很厚很重很沉,仅凭个人单薄的力量,要把深厚的天幕捅出一丝儿亮光来,透出几许理性来,看来,我太过天真、幼稚甚至近乎于无知了。”
  韩江林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骤然一惊,问:“为什么?”
  “机关单位自有一套公务章程与规矩,以至于长期以来形成了习惯,一般部门或者领导要接受我们的申诉,调查办理或者答复我们的诉求,站在他们的角度就是要改变他们业已形成的处事与思维习惯,属于一种创新行为,创新对于科技工作者来说,尚且是一个极其艰难、极其痛苦的过程,何况对于思维已成定势的机关公务人员呢?
  何东林抬头直面着韩江林,说:“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申诉,我感到深深的压抑与绝望,与其继续用鸡蛋碰石头,还不如选择逃避,选择另一条人生之路。”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韩江林心中涌动着一阵欣喜的波澜,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何东林的手,使劲摇了几摇,“小何,东林,做人就应当这样,不要钻牛角尖,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所谓的失败只不过是拐了一个弯而已,记住老哥的一句话,当上帝把你面前的一扇门关上时,他同时也给你开启了另一扇门。”
  “对,失败只是拐一个弯,让我有机会寻找另一扇通向成功的大门,我一定谨记韩检的这句话。”
  “今后的路你准备怎么走?”
  “到报社登申诉,我只是想拼力最后一搏,既然报社都不愿意替我们反应心声,我最后一搏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有一位同学在北京一家it公司当行政主管,几次写信来叫我过去,我准备到北京去混一混,当京漂也罢,蚁族也罢,塘子大了面对的矛盾没有这么直接,生存的心理压力自然要小得多。”
  “宋雯晴怎么办,她同意你去吗?”
  “不同意还能有什么办法?已经和她说好,等混好了,再来接她过去。”
  韩江林对北京的员工生存状态多少有一些了解,听他这话的语气并不怎么自信,为他的前途感到担心的同时,也为这个年轻人的爱情担心,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何东林捏紧拳头扬了扬表示赞同,也表示决心。
第205章 真假可可
  北部高原,太阳把裸露的石山烤得炽烈,仿佛远处的大地上浮动着一团团淡蓝色的火焰。
  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罗志军极度小心地绕过一个又一个石坑,轿车仍像在风头浪尖颠簸的小舟,随时有掉进山谷的危险。韩江林双手紧握着把手,侧目望着光秃而陡峭的悬崖,心儿一直提到嗓眼尖上,盼望着尽早结束这一段痛苦旅程。
  韩江林对北部高原的石漠化早有耳闻,如今真的走上这千里石原,仍然感觉到极度的震惊,先前他认为森林遭到很大破坏的南原地区很多地方,已经不适宜于人类生存。与北部高原乡村的生存状况两相比较,又是天上与地下。每到看到山间里简陋的房子,暗暗佩服北原农民顽强的适应能力时,也不得不佩服人类的坚韧,居然能够在被自己弄得满目疮痍的地球上生生不息。
  在镇平县城关,当地派出所所长知道他们是第一次到北部高原,出于好意提出为他们带路,韩江林出于保密的需要拒绝了所长的好意。他是严格执行书记的指示,在没有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之前,事情止于他与罗志军二人,决不向第三方,也不向任何组织任何领导透露调查的任何消息。在工作方面,他对罗志军是十分信任的,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与罗志军的配合进入了一个良好的状态。从思想与性格上说,他是思想者,罗志军属于行动派,一个思考一个行动,一个进行谋略策划一个坚定执行,两人由此配合得天衣无缝。
  从廖建国书记那里拿到车牌号以后,他们到南原车管所进行了调查,那是一辆红色凯迪拉克轿车,车主是兰可可,这没有什么问题。拿到车主资料复印件,看着车主照片,韩江林确认为兰可可本人无疑,但心下疑窦丛生,开着凯迪拉克的车主居然在森林温泉里厮混,以耍小计谋小手段骗游客的钱财为生?如果这是她一惯的职业,那她所开的凯迪拉克一定就是靠给某些领导提供皮肉生意获得的,或者就像她所扬言的那样,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陈华所给的钱购买的。如果她们骗他的钱只是临时的伎俩,是他自己一不小心撞上的,那他韩江林那个时刻真是太弱智,活活撞见了鬼。
  根据车管所保存的兰可可身份证号码,他们从派出所里拿到兰可可的资料,发现兰可可只是南原石化集团的一个员工,居住地址仍然显示石化集团的集体宿舍。一个住集体宿舍的年轻员工开着一辆五十来万元的凯迪拉克轿车,这巨大的反差令韩江林兴奋起来,认为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
  到石化集团调查的结果令韩江林大为失望,眼前的线索像熄灭的火线一样断掉了。原来石化集团处于破产边缘,只留下少数技术精熟的老工人在维持生产,其它人员早已作鸟兽散。石化老工人对兰可可的印象不深,大致记得兰可可年轻漂亮,性格活泼开朗,其它的记得不多。兰可可早已搬离了石化集团的单身宿舍,对她的去向众说纷纭,有人说兰可可跑到了广东深圳,有人说还在南原看到兰可可,她现在是南原地下赌帮的牵线人,在组织南原的有钱人到缅甸赌博,坐收佣金,如今大发了。还有人说兰可可跑到了云南缅甸边境赌玉,已是千万富翁。总是,围绕着神秘女人兰可可的传言很多,真假难辨,莫衷一是。
  在找一个开着凯迪拉克轿车满天飞的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韩江林决定顺藤摸瓜,从源头上查起,了解兰可可这个神秘女人的前世今生,于是在向检察长肖方军请过假之后,根据兰可可迁入南原前的地址,找到了她最早迁出地的镇平县城关派出所。他们在镇平城关派出所找到了兰可可的原始档案,见到了兰可可的户口于十年前迁向了南原职业技术学院,迁移理由是上学。
  通过户籍资料了解,兰可可出生的村子全寨人都姓兰,所以叫兰家村,是城关镇地处高寒又最偏僻、最贫困的一个村子。具体到贫穷到何种程度,用派出所人的话说,“镇平人恐吓自己不爱学习的女儿时,常说,‘不爱学习,让你嫁到兰家村到媳妇’。”兰可可家有兄妹四人,除了父母,上面还有老奶奶健在。韩江林觉得通过资料了解一个人远远不够,必须近距离地了解她的活性资料,这才决定上兰家村走一趟。
  一路走来,除了石漠化的高原还是高原。在草木不生的悬崖峭壁间,偶尔仍然可见一树绿色,仔细一看,居然是果树。这令韩江林大为惊讶,心想:“这就是北原最近大力提倡的石山果园吧。”当地人利用石窝的有利条件,移土过来,栽上果树,或者种上庄稼,因此在北部高原有种果树面积不论亩,而是认种植了几株,庄稼播种面积也不认亩,而论播种了多少斤。当地人就靠石窝上的收成生存,可见其生存状态异乎寻常的艰难。
  没有绿色的屏障遮掩,悬崖更显得高远巍峨,轿车行驶在上面令人胆颤心惊,这个时候,韩江林觉得拒绝所长的帮助还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头,如果兰可可真是这石窝子里出去的,不管她以什么手段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仍然不得不佩服她的意志与韧性,她还真是一只山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待车驶上一段稍平的路后,罗志军腾出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用敬佩的语气说道。
  韩江林默认了罗志军的说法,也对那个神秘的女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嘴上笑问:“如果她真是一个问题女人,你的看法还是这样吗?”
  罗志军点点头:“我不佩服她的手段与方式,但我佩服她生存的意志,或许人生都是带着原罪的,包括时下被各种新闻媒体宣扬的新兴资本家、国有大企业管理者,以及位高权重的高官,很多人或正在福布斯财富榜上挂名,或正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辞,转眼间却成了阶下囚,或者利用所掌握的权力与资源,通过制度设计,某些国有企业主管手持国有企业上亿的股票,或拿着几百上千万的薪金,把全民的收益逐渐收入个人的囊中,兰可可如果真是骗子,与那些人动用国家权力谋取资源相比,她太小儿科了,只不过是动用了个人的智慧和手段,外加一点小色相而已,谋取的只是贪官手里的资源,而非国有资源,那些权贵们损害的是国家利益与全民利益,兰可可损害的只是贪官的利益,她因此而遭受处罚的话,正应了那句‘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侯’的千古名言。”
  “‘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侯’,这是不是你在中学历史课里所掌握的唯一名言?”
  罗志军拍了拍胸脯:“头,你也太小瞧人了,我掌握的名言可多了,什么‘成者为王败者寇’,什么‘苟富贵,无相忘’。”
  韩江林笑起来:“你除了记得历史上大造反派们的言论,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是不是脑后长有反骨?”
  “哦,你说什么,大造反派?他们不是起义英雄吗?什么时候被称为大造反派了?”
  “历史过程中所发生的现象只是一种存在,由人们赋予什么名称就是什么名称,例如你所开的轿车是奔驰,兰可可所开的轿车是凯迪拉克。”
  “哎呀,头,你别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我们真该换一辆越野车上来,奔驰走这样的路,真是委屈了车。”
  “你说,兰可可会开凯迪拉克回家吗?”
  “会,肯定会,好像古人说过,如果当了官不回家一趟,就像穿着华丽的衣服在夜里走路一样,所以一般人富裕了,都喜欢在乡亲们面前显摆显摆,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罗志军若有所思。
  “你肯定有什么想法。”
  罗志军见无法回避问题,艰难地说:“我觉得兰可可很复杂,这个女人就像一个谜,一般的女人是敞亮的,一眼可以看透,但这个女人就像深山间的潭水,阴冷而深不可测。”
  韩江林一惊,心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问:“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看她很透明呀,就是兰家村飞出去的凤凰。”
  “我感觉兰可可是重影的,不管在哪个地方,在兰可可明朗的身份之外,另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依据是什么?”
  罗志军摇了一下头:“我一时说不清,在车管所的时候,我有一位朋友悄悄跟我说,他似乎见过同样的女人持不同的身份证件,另外登记了几部车的身份,全都是高档轿车。”
  “这可是一个新情况,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就是我怀疑兰可可不会把凯迪拉克开上石原的原因,因为朋友只是提供了可能和怀疑,并不能提出实证,头,你教导我凡事要讲证据的,在没有查出实证之前,我能够随便对某人或某事下决断吗?”
  韩江林虽然有些生气,心下也认为罗志军所说有他的道理。如果兰可可同时拥有数部高档轿车,说明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并不能证明这个女人存在问题。假如她真是在缅甸从事赌玉生意,韩江林看到过电视记者探密赌玉的风险与秘密的纪录片,一块石玉往往会押上赌家的前途与性命。当玉石拿到切玉车间切割时,一刀切开玉石以后,或赢利千万,或倾家荡产,转眼间赌玉人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兰可可只需要赌赢一次,足以让她拥有无尽的财富。假设她的财产来自赌玉的赢利,她说与陈华的关系或许只是爱慕虚荣所至。再说,按韩江林的判断,兰可可如果同时拥有几部高档轿车,加上房产,财务金额初步判断也在数百万元以上,一个没有分管大型工程建设项目,只是在干部提拔任用中收受一点好处的官员,无任如何不会这么出手阔绰。思前想后,韩江林更加急切地希望调查清楚兰可可的真实面目,还原幕后真相。
  轿车经过一处平坦之地,对面稍为缓和的斜坡,被改成了梯田,一层一层的石坎像城墙一般,坡地上种了包谷,葱郁的绿色层层叠叠,至直山顶,好像给山坡披了一件绿色围袍,大地由此添了几分生机与灵气。侧面山窝子露出一些房子,上面覆盖着石板。韩江林心想,这就是北部高原最富于特色的民居石板村落了。他从衣袋里摸出派出所长所绘制的兰家村路线图,边看边问:“这是第几个石板房村了?”
  “第三个。”
  “三,四,五,”韩江林心里默数了几个数,说:“数好,沿公路第九个石板房村就是兰家村,千万别错过。”
  “不会错过,兰家村是这条乡村公路上最后一个石板房村,再往前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了。”罗志军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前面的石板房,说:“整齐的石板房倒是很有特色,在六月烈日曝晒之下,石板房还不像蒸笼一般闷热吗?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与山顶洞人有什么区别?”
  “正因为这样,我们所面临的反贫困任务十分艰巨。”
  “与你的承认现实相比,我看各种新闻媒体都充满了盲目的乐观情绪。”
  “为什么自认为权威的报纸越来越缺少读者呢?人们为什么必须相信虚假的新闻呢?”韩江林心想,眼睛却望着窗外。
  终于数到第九个石板房村庄,山陡然耸立眼前,像一道巨大的石屏风一般挡住去路,飘绕的白云像彩绸一般绕在高耸的山顶,石板房就散落在山脚下的石窝里。公路曲折地拐进村庄,车子驶进村庄,伏在村口一棵花椒树底下乘凉的两只长毛狗受到惊扰,跳起身一边朝着不期而至的庞然大物吼叫,一边惊恐地退向村巷深处。
  太阳毫无遮挡地烤着石板房顶,空气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炽热。村民都躲进屋子里,村里很寂静,走进幽深的巷子,不时从洞开的门中探出一个脑袋,瞪着乌黑的两个大眼睛扑愣扑愣地看着走进村里的两个陌生人。韩江林正想找人打听兰可可家的去路,待转过身去细看时,脑袋瓜又缩回幽深的门洞里。
  这时,从山坡小路上走来一个女人,身上的背篓里背着青色的玉米杆叶,胸前吊着一个布兜,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仔细一看,原来她胸前像袋鼠一般兜着一个孩子。
  “大妈,请问兰可可家怎么走?”
  “你们找谁?”不知是听不懂他们说话,还是女人有些耳朵,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她把面侧过来,还用手在耳朵边上搭一个棚。
  “可可,我们要到可可家。”
  女人这回听清了,黑瘦的脸上充满了热情的笑意,“找可可吗?跟我走。”女人灵活地转过身,领着韩江林他们朝着深巷里走,问:“你们是哪里来的,是可可的朋友吗?”
  韩江林猜测眼前的女人可能是可可家里的什么人。如果是可可的母亲,这么老的女人胸前为什么还挂着一个孩子呢?他知道在这偏僻的乡村,村民没有受到书本上文明礼节的教化,说话不会绕山绕水,只会直来直去,在答应了女人的话以后,问:“你带着的是你的孩子吗?”
  “孙子。”女人说,“年轻人都出外去打工了,把老的小的丢在家里,先前热闹的村子变得像没有人住一样,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拐上一个弯就到了女人家,这是一幢水泥砖砌成的二层砖房,与村子里的其它石板房相比明显阔气多了。女人走进堂屋,放下背篓,又把孩子从胸前拿出来,放到地上,小孩子的脸圆而红润,十分健康可爱。他大概是怕生人,恐惧地牵着奶奶的衣襟,身子直往奶奶腿根里躲。
  “宝宝,过来,太太抱。”小孩子犹豫了几秒钟,松开奶奶的衣襟快步扑进了堂屋角落坐着的老太怀里。
  女人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从屋里提出一只温瓶,拿来两只碗给他们倒开水,问:“可可知道你们来吗?”
  “没有,没有,兰可可到哪儿去了?”韩江林说,想从女人身上发现兰可可的影子,但眼前的女人与兰可可的形象相差太大,很难在她身上看到兰可可的影子。
  “可可出嫁了,就嫁到你们过来的前面那个村子,最近两口子一起到重庆打工去了。”
  “什么?可可出嫁,到重庆打工?”这一系列陌生字眼让韩江林大吃一惊,回头见罗志军朝他诡秘地笑笑,暗示他抬头看墙上的相框。
  韩江林口干难耐,端起碗喝了一口水以后,起身过去看像框里面的照片,韩江林猜想上面一定有兰可可的照片,但看过所有的照片,没有一张与现实的兰可可相像,韩江林大惑不解,莫非上面没有兰可可的照片吗?
  “兰可可出嫁几年了?有了几个孩子?”韩江林问,想通过兰可可的母亲了解真实的兰可可具体情况。
  “我家穷,盘不起孩子读书,勉强盘可可读到高中毕业,当年老师都说可可考上分数线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得到录取通知书,我们想借钱给可可补习,可可死活不干,为了让我们死心,高考落选的当年跑出去嫁了,现在孩子上小学二年级了。”
  “什么?”韩江林吃惊不小,与罗志军面面相觑。
  将女人所描述的事实与他们所掌握的情况进行对比,形势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他们面前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兰可可。一个兰可可是母亲嘴里所描述的农村女人,出嫁生子,平淡无奇,而且十分真实,但这个兰可可绝对不是他们所要查找的兰可可。如果这个兰可可是真实的,那么,南原市里开着凯迪拉克、自称部长情人的兰可可又是谁?还是她张冠李戴,假冒兰可可之名出现?还是她本来就是与兰可可同名同姓的真实女人呢?假如是后者,只能说明韩江林他们在调查兰可可这个问题上,犯了南辕北辙的方向性错误。
  他们怪异的神色让兰可可的母亲产生了几分不安,女人用紧张表情观察着他们。韩江林为了不让女人产生误会,说:“我们是兰可可同学,到乡下出差,特意过来看一看兰可可,没想到她出去打工去了。”
  女人神色舒缓了一些,不安地搓着手说:“你们大老远跑来看可可,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煮饭给你们吃。”
  “大妈,我们不饿。”韩江林说,“我想问一下,兰可可除了墙上的照片,屋里还有她的照片吗?”
  “有,有。”女人热情地说,推开房门拿出一个影集递到韩江林面前,“这个影集是可可当年读高中时和同学照的一些照片,每次回家可可都要拿出来翻一翻,说谁又考上哪里了,要是当年可可拿到录取通知书,可可说不定也已经和他们一样在城里工作了。”
  “不什么不补习呢?放弃了多可惜呀。”
  “唉,都怪当时家里没有钱,后来可可全力支持弟弟和妹妹,两个如今都在城里工作了,家里的房子就是他们寄钱回来修的,没有孩子支持,我们还只能住原来的石板房。”
  韩江林把影集摊到他和罗志军之间,一边翻着照片,一边审视着照片上的可可及她的同学。照片上的可可长像跟眼前的女人一样,瓜子脸,个子不高,皮肤较黑。他所认识的兰可可长着一张好看的娃娃脸,身材高挑,皮肤白晰,天生一副美人坯子。照片上的兰可可即使女大十八变,也不可能变出兰可可的俏丽模样来。
  突然,在一张毕业照的前排女生中,韩江林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还不待他辩认明白,罗志军手指着前排的高挑女生说:“这个人好面熟。”
  韩江林把她与印象中的兰可可进行了比对,发现照片中的女生虽然消瘦,但与兰可可气质神韵十分相似,心想:“莫非在兰可可考大学这一件事情上,有人偷梁换柱,冒名顶替兰可可上了大学吗?”
  罗志军想说一句什么,韩江林赶紧捉住他的手指,说:“别说话,好好欣赏照片。”说着,韩江林掏出手机,利用手机摄像把兰可可的毕业照拍了下来。
  在影集中,高挑女生的照片只出现一次,不再发现新的线索,韩江林把影集还给女人,说:“看到照片上的同学,隔了那么多年仍然感到很亲切,可惜没有遇到可可同学,真是有些遗憾。”
  女人再次挽留他们吃饭,说:“可可爸马上从坡上回来,他来了陪你们喝杯酒。”
  韩江林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婉言谢绝了兰可可母亲的好意,与罗志军一前一后走出屋巷。
  车被太阳烤得炽热,罗志军把车门大开,启动了发动机打开空调,让冷空气吹着车里的热空气。
  “头,我感觉在兰可可上学这件事情上,肯定存在猫腻,我们应当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看当年的兰可可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上学了,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应当替兰可可挽回损失。”
  “假如真的存在这种情况,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损失是无论如何挽不回来了,相反,还有可能打乱他们目前正常的生活秩序。”
  “揭示真相,帮助兰可可挽回部分损失,还兰可可一个公正。”
  韩江林脑子有些乱,没想到调查所谓陈部长情人的案子,背后居然牵扯出这么复杂的东西来。兰可可的真实身份是必须要进行调查的,按照廖建国书记的要求,只能在隐秘的状态下进行,目前不能过早地打草惊蛇,如果把兰可可遭遇冒名顶替的事情过早公布,势必会引起兰可可及一系列相关人员的警觉,违背了书记委托他调查案情的初衷。
  “难道为了书记的保密要求,必须要让公正作出让步,让一个年轻女人的人生做出牺牲吗?”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搞好保密,因为这事涉及重要部门一位重要领导干部的声誉,我们必须按照领导的意图行事,不能按照我们的想法草率做出决定,不然将承担严重的政治后果。”
  “为了领导干部的声誉,难道必须要小老百姓做出牺牲吗?”
  韩江林有些生气:“你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生拉硬扯地把领导干部的声誉与老百姓的牺牲绑在一起?为什么凡事从对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呢?”
  “事实上两者已经绑定在一起了。”罗志军叽咕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韩江林略带一丝赌气。
  “从兰可可当年毕业的学校和班级查起,看一看谁冒兰可可的名进了大学,我看照片上的高个子漂亮女生有可能就是冒名顶替的人,就是现在的兰可可,了解了事情的幕后真相,有助于我们在南原调查现在兰可可的案子,即使我们不向社会公开暴光,不能还兰可可一个完全的公正,至少我们还原了事实的本来面目。”
  “好吧,当下我们只能这样做了,明天我们就从兰可可当年的学校着手调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胆大,敢于遮天偷日,顶替兰可可上大学。”
  罗志军笑道:“敢于仗义执言,这才是我敬仰的那个领导。”
  韩江林笑骂道:“你懂什么,政治是政治,法律是法律,在特殊情况下,法律的公正是有可能被政治牺牲的。”
  “我懂我懂,只是但愿意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罗志军连连点头,“法律是老百姓生存的最低底线,如果连底线尚不能维持与坚守,老百姓又向何处寻求公正呢?”
第206章 政治献金
  肖方军走过副检察长办公室门口,见韩江林走着包准备出门。韩江林抬头看见肖方军,忙不迭地点头招呼:“肖检,政法委召开一个维稳****工作会,电话通知我去开会。”
  “去吧,去吧,维稳是大事,我们全力支持市委的工作。”肖方军说。待韩江林错身过去后,肖方军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韩江林的背影,心想:“这段时间你又是下乡,又是跑到北部高原调查,搞得神秘兮兮,忙得不亦乐乎,怎么不见你办理什么案子呢?莫非独立检察官改革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游山玩水的借口吗?”
  肖方军想归想,纵有天大的埋怨也只能像吞进肚子里的钢钉,让怨气慢慢消化、烂掉。在他这一级干部的晋升,不是看你调查了几个案子,本事有多大,而是气度有多大前程就有多大。除此之外,主要还得依靠政治靠山。到了相当级别的干部,每一个人的提拔看似十分简单的一纸文件,背后不知凝聚了多少政治力量的搏弈,真正可谓力透纸背。
  “每个人身后就是无数的靠山,足以组成一个力量方阵。”肖方军想,像韩江林这样年纪轻轻先后出任县长、在市政府副秘书长任上干过,又调任常务副检察长的人肯定背后有高人支持,在政治上还有着远大的前程,随时有可能代替自己,肖方军轻易不会与他产生什么矛盾,一惯采取的策略就是像两条平行线,各自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韩江林与市政府那边熟,路子宽关系广,替代他阻挡和处理了不少闲杂事情,使自己能够安心地思考大事,这也实属难得。
  检察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秘书小杨端坐在前面办公室里。小杨见他进来,起身招呼过后,向他汇报今天需要处理的事情。
  小杨汇报结束,等候他的指示。肖方军说:“等会儿丁当老板过来,你叫他直接进来,其它人来的话,你说廖建国书记找我研究事情去了。”
  小杨听到丁当老板的名字,嘴角笑了一下,憋住没有笑出声来。待小杨出去以后,肖方军端起小杨泡的热茶,闻着清新的茶香轻轻呷了一口,心道:“有什么好笑的,丁当就是他的大名啊,是南原响丁当的大老板呢。”转念一想,自己和这位老板接触这么长时间,对这个奇怪的名字居然没有在脑子里转一个弯,倒是小杨机灵,一下子提醒了他。想来还真有些稀奇,一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怎么取一个丁当的大名呢?肖方军百思不得其解,本想叫秘书小杨通过其它渠道查一查丁当老板大名的来历,又觉得这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于是作罢。
  喝着茶看着报等候丁当老板的到来,这番悠闲的姿态全是使用了秘书的结果。像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按规定是不能配备秘书的,但规定是规定,实际执行则是另一回事。配备秘书至少有几个好处,早晨让自己有一杯热茶喝,能够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在就业形势十分紧张的情况下,帮助社会解决一个就业岗位。正因为好处多多,如今连县里的副县长不仅配备专职秘书,甚至还配备专职办公室副主任代替处理日常业务,领导只需要应付面上的工作,发号施令,使领导这个词变得更加名符其实。
  九点,门准时被敲响,不待肖方军说话,丁当推门进来,把书包随手丢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身子歪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说:“我没有迟到吧。”
  “没有,丁当老板一向准时,办事干脆利落。”肖方军说着,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丁当丢在沙发上洗败了色的旧书包,心想:“这就是南原坊间传言的那只名声远播的书包吗?”
  据坊间绘声绘色的精彩描述,前些年国家严令查封小煤窑时,从事淘金生意淘到了第一桶金的丁当老板,看准了能源发展的趋势,刚刚出资收购了一座小煤窑,还没有开始生产就撞到枪口上,面临着被关闭的命运,几百万元眼见着就要打水漂。丁当老板不愧是响丁当的人物,决定押上身家性命再赌一把,赌赢了就能够咸鱼翻身,赌输了就准备跳楼,于是利用关系从银行贷了一千万元的款,以此作为办理采矿证的活动经费。贷到了钱以后,丁当老板购买了躺在肖方军沙发上的这只旧书包,每天用五十万元把书包塞得满满的,前往省煤炭局说情,办理采矿证。此后的两个星期里,在省煤矿局排队等候办证的老板们,每天都见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背着一只胀鼓鼓的书包走进大楼,然后空着书包走出来。在第十五天之后,不知是丁当的钱起了作用呢还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年轻的丁当老板第一个从省煤炭局拿到了采矿许可证,凭着这张采矿证,丁当的煤窑一夜之间增值百倍,使丁当身价过亿,他还利用采矿证兼并了相邻的几座煤矿,成为南原第一个身价上十亿元的煤老板。
  发达了的丁当并不忘本,认为是这只旧书包让他起死回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财运,视为吉祥物随时带在身边,不管车怎么换,房子怎么换,衣服怎么换,旧书包几年都没有换,而且不管办什么事,都要带上旧书包,要送什么礼也要装在旧书包里沾一沾喜气、沾一沾吉祥。
  看样子丁当把他所需要的东西装在书包里带来了,肖方军心里有些感动,心想:“丁当还真是一个有心人,一个真心弟兄。”
  小杨轻磕了一下门,端进来一杯茶水,恭敬地说:“丁老板请喝水。”
  “谢谢。”丁当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不习惯喝热茶的他几乎呛着。肖方军觉得好笑,心想,钱倒是有钱了,粗莽的本性却没有改掉多少。待小杨退出后,肖方军忽然想起丁当名字的来历,问:“丁老弟,你一个大老板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怎么不改含蓄、文雅一些的名字?”
  丁当放声大笑起来,说:“名字是爹妈取的,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没有必要改啊,再说这名字简单,响亮,人家叫着顺口,虽然不方便自己,但方便别人记住吧,是不是?从方便交流的角度,简单即是一种美。”
  “你还懂得什么叫美?你懂得什么叫煤吧。”肖方军取笑道,因为大家相互之间混得很熟了,说起话来可以口无遮拦,毫不忌讳。
  “我当然懂得煤,我一个煤老板不懂得煤,怎么过日子怎么生活呢?可以说还与煤有着很深的渊源,或者上辈子曾经是煤泥巴变的呢,所以煤才给我带来财运。”丁当说,“每一个人出身都有故事,皇帝出生时的故事特离奇,让人觉得皇帝生来就是当皇帝的命,所以君权神授,我的故事就在丁当这个名字上,我不发财,丁当这个名字自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如果我有一天能够建立起一个财富帝国,丁当这个名字的故事肯定会成为最富有文学色彩的故事传奇。”
  “说来听听?”肖方军颇为好奇,微笑着扬了扬下巴催促道。
  “我妈生我那一天,因为预产期临近,肚子痛得厉害,手脚变得不利索,那天饭煮得晚了一些,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饿得嗷嗷叫,拿着筷子又是敲桌子又是敲碗,母亲心里一急,我差一点从她肚子里掉下来了。后来母亲实在支持不住,钻进房子躺下来,叫姐姐到隔壁屋子叫来老婆婆接生。父亲从坡上回来时,见到家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我已经顺利出生,老婆婆走出房门向父亲报告喜讯。父亲姓丁,见到这时家里全是丁丁当当的响声和哭闹声,心里一急,随便就给我取了丁当这个名字。”
  肖方军轻拍桌子大笑道:“有意思,真是太有传奇色彩了,等那一天请作家为你写人生传记,这是一段不可忽视的精彩段落。”
  “故事因人而精彩,我的人生离精彩的故事还很远呢。”丁当说,拿过书包从里面取出两只卷轴放在沙发上,又从里面抓了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东西放在桌面上,向肖方军推了过来。
  肖方军假装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丁当轻描淡写地说:“要办事单有画怎么行?至少要给当把握将军的领导秘书们一些小费,这里是十方,不够时说一声。”
  肖方军不便再谈钱的事,转移话题道:“你弄到了什么画?”
  “一幅齐白石的小虾图,一幅徐悲鸿的骏马图,虾只有两只半,骏马只有一匹,与八骏图自然是差了七匹,少了七个档次,但让领导玩玩小虾,调节一下心情,然后骑着骏马郊游一番还是可以的,你先看一看,如果不满意,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最近艺术市场不景气,没有什么好东西上市。”
  “是真迹吗?”
  “绝对真迹,拍卖公司出具担保手续的,假一罚十,你想一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兄弟呀,我还得仰仗你高升,给我更大的空间呢,所谓你高升,我发财。”说到这里,丁当顿了顿,说:“说实在话,用来送人的话,我们的很多同行绝大多数喜欢买赝品,这一次我们遇到一个国有企业的老总,也是到拍卖行淘东西送人,他就专挑那些色彩画面看起来好看的赝品购买,而且是以真品的价格购买,真可谓出手阔绰大方。”
  “为什么把赝品当真品买?”
  丁当神秘一笑:“你想一想呀,只要他和拍卖公司有协议,以真品的价格付帐,转过身,拍卖公司只收赝品的那部分价钱,超出的部分则转入到老总的私人帐户。”
  肖方军惊奇地睁大眼睛,他在检察院工作多年,官员贪污的手段了解了千万种,独有这一种闻所未闻,真应了干哪一行吃哪一行的那句话,问道:“拍卖公司能够得到什么好处,愿意这般密切配合?”
  丁当笑了起来:“我的大检察长?拍卖公司靠什么生存?名气啊,名气越大,公司就越容易揽到拍卖的生意,一件赝品能够拍出好价钱,有真品要拍卖的人,还不更愿意把真货送上门吗?其二是佣金啊,赝品的价格是遮人耳目的东西,但佣金可是真的,你想一想,如果佣金也按赝品的价格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买赝品送人,一旦被接受的人知道,岂不是把好事办坏?”
  “这年头,附庸风雅的领导有几个真正有艺术鉴赏力?有几个懂得真货呢?他们看画看工艺品无非色彩工艺的外表,真品有时候还不及赝品光鲜呢,这就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的意思,真正的行当里手,哪有钱这么张扬,行家即使淘到了真品,视为家藏至宝,轻易不会拿来示人,哪里又还愿意拿到人前露相?”
  “看你说的,”肖方军觉得有趣,轻轻笑了笑,“我老师可是真正的行家,他一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两位画家的画,早年他就有不少收藏呢,像我师母埋怨他的,为了收藏两位大师的画,当老师的那些年头,除了画以外,真真是家徒四壁。”
  丁当在办公桌上展开齐画石的画,肖方军站起身勾着头认真欣赏着,画中的小虾活灵活现,宛如真的一般,充满了生机与灵气,说:“人说大师的作品充满了生命力,现在看画上这东西,还真如活物一般,伶俐可爱。”
  “那当然,何谓大师呢?”丁当说。随后,他又展开徐悲鸿的骏马图,骏马奔腾的气势令人为之倾倒:“你看看,这奔腾的马,不仅有形,还有神,看起来比现实中的马又多了几分精神。”
  肖方军感慨道:“有一种说法,叫大音声稀,意思是简单的东西恰恰看出复杂,从我们面前的画来看,大师就是大师,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精彩,渲染了气势。”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大师的几笔,不知练破了多少纸张呢,我们买眼前的这几幅画,其它是连大师练笔的废纸一起买了。”
  粗人丁当居然说出幽默精彩的话来,肖方军笑了,说:“丁老弟,在别人身上地位与财富并不是智慧增长的必要条件,你是例外,智慧与财富一同见长。”
  “过奖,过奖。”丁当见肖方军看过画,帮忙收卷起来,放进了书柜里。肖方军坐回办公桌前,想到出任省委副书记的老师收到这些画时的表情,眼角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肖方军原来对仕途已不抱什么希望,但老师意外空降至南原,肖方军前去拜访,老师很关心地问了他的近况,询问他对未来的想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方军本已休眠的雄心壮志被老师的问话激活了。
  前一段时间,有一些风言风语通过种种渠道也传到肖方军耳朵里,说他肖方军喜欢与老板们交往,谈心。平常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何况当下与老板交朋友的并非他肖方军而已,领导普遍的都有一帮老板朋友,即使领导自己不主动与老板结交,老板们也会像苍蝇一样主动迎上前,围在领导身边嗡嗡地叫。肖方军对结交老板朋友归纳了三大好处:可以从老板身上获得官员行受贿的重要线索;老板可以为他实现政治意图提供资金支持;老板与官员的强强联合,能够较好地策划与促成重要项目的开发。后两个好处是拿不上台面的,能够拿上台面的是第一个好处,肖方军大会小会都可以明目张胆地强调,意图有两个,一个是向群众解释他经常与老板亲密接触的原因,向部下释疑解惑,另一个是通过放出风声,间接地向外界、向政敌传达一个讯息,我手里掌握着你们的某些证据,在你们向我发动攻击的时候,需要小心谨慎,否则我将利用掌握的秘密武器进行二次打击,置之死地而后生。回想起来,他仕途一路顺利,在他升迁的时候从来都是有风助力,而不是像霉运缠身的人一样脚下铺满了绊脚石,可能与他手里掌握的诸多秘密证据有关吧。
  两人重新坐下,丁当问:“最近南原有一个很活跃的圈子,你没有参与吗?”
  “什么圈子?”
  “赌博圈子啊,有人秘密牵线搭桥,组织人到澳门、缅甸等境外赌博,我走了几趟,输掉了三千万,看来赌博还真不是我的强项。”
  丁当表述相当平淡,肖方军却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娘的,真是财大气粗啊。”
  “钱在我的帐上就是一组数字,这组数字必须活动起来才有用,才有意义,不过用于赌博,这种数字转换没有什么意义,我决定金盆洗手。”
  “我不赌博。”肖方军说,“再说我们拿工资的,哪能像你们老板一掷千金地豪赌呢?”
  “你不赌钱,但你赌更有意义的事情,是大赌而不是小赌,不是吗?”丁当说。
  肖方军笑着默认。
  “你不赌钱,但并不意味着官员不赌钱,我在澳门、缅甸赌场都看到熟悉的南原官员身影,最近有一条线是专门针对官员的。”
  “哪一条?”
  “一个叫兰可儿的年轻漂亮女人牵上的线。”
  “兰可儿?”肖方军似乎在某种场合听过这女人的名字,临时却想不起来了。
  “对,兰可儿,她专走缅甸这条线,重点是组织官员到缅甸赌博,这条线最近被她炒得很火,由原来一两月一次,最近到了一个月两三次。”
  说到这里,丁当眼睛一亮,拍了一下脑门:“哦,我想起来了,最近我看到她的团队里有你的兄弟洪副秘书长的身影,他好像和兰可儿打得火热,关系非同一般。”
  肖方军恍然大悟。前一段时间有人在他耳边说,洪文最近被一个叫兰可儿的女人拉下了水,开了色戒。他一向十分信任洪文,认为这位大哥生活作风严谨,驰骋政坛二十来年从来没有闹出什么绯闻。他对听到洪文被女人拉下水的信息将信将疑,不太相信年近五十的洪文还会主动制造绯闻,天亮前拉一泡屎在床上。
  肖方军在丁当这里证实了有关洪文的流言蜚语,这位仁兄的所作所为让他感到某种危险在临近。在近些年查处的官员贪污腐败案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犯案者背后都有女人的身影。肖方军像所有考察或者调查者一样,或许永远也学不会被考察者或者被调查者的长处,但只要不是憨包与傻子,一般都能够规避被调查对象的短处和错误。一位前任市委组织部长曾经说过,如果某一位女人在我面前脱得赤身裸体,如果没有第三人知晓这种关系,或者这位女人对自己没有任何欲求,那可以挺身而上,否则等于自投罗网,把自己置于薄冰与深渊之上。肖方军生长在一个轻视女人的环境中,见多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因此,对孔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话十分佩服,在与女人的交往中,总是保留足够的隔离带。但现在洪文与他同处一条战壕,是共穿一条连裆裤的兄弟,一旦洪文发生什么事,对他来说也意味着引火烧身。想到这里,肖方军身子一个激灵,心仿佛沉进了水里,浸漫着冰冷的感觉。
  肖方军不露声色地说:“南原不是沿海发达城市,组织官员赌博,哪会有什么人参与,不过就是附庸风雅、凑一凑热闹罢。”
  丁当用惊讶的神色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他这个检察长嘴里说出来的:“肖检,我的肖大哥,你是真的不知情呢还是明知故问?南原是贫困地区,正如再穷不能穷教育的话,说到教育那是真穷,但再穷确实不会穷了掌握资源的官员,你翻一翻南原查处的官员卷宗,主政过一方的官员,哪一位身上不是背了几百万的孽债?与一般老板不同的是,他们的赌资不是自己的血汗钱而是百姓的血汗钱,崽输爹娘的田地不心疼,你只要亲临赌场看一看,他们数以万计的豪掷,真个有手握江山的英雄气概,我真是自愧不如,而且我这种小家子气也心疼钱。”
  “你还小家子气,你还心疼钱?”肖方军说,“谁不知道你是富甲南原的大老板?刚刚输掉了三千万呢。”
  “我那是探一探水深,真正的这两刷子肖大哥还不了解?要这么说还真是高看我了。”丁当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笑道:“我的想法是,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都要用到刀刃上。”
  肖方军心领神会,呵呵一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弟你把握着社会的话语权呢,按照我们早先所受到的教育,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替你们传声,替你们服务呢。”
  “这是什么话呢?应当说老弟愿意替老兄鞍前马后驱使才是,要说我们还有些什么面子,也全仰仗老哥们这些领导看得起。”
  “表面上是我们说话,说话的目的全是为了大老板和资本家,这是早年我们学到的理论,这种理论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慢慢深入人心。”
  “不对,这个不对,理论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私营经济并不占社会的主流,在某些重要的煤炭资源省区,和某些重要的行业,开始出现国进民退的现象,所以我们这种老板只是制度暂时性认可的,我今天能够成为老板,是制度或者说主人给予我们的恩赐,或者说是机遇造就的,并非历史的必然结果,对不对?”
  肖方军捋着下巴,频频点头,心想:“想不到文化程度不高的煤老板,在事关自己前途的问题上思考得这么深,术业有专攻这话不假,每一个人在自己所立足的行业问题上,才是真正的专家。”
  肖方军来了兴趣,两人就制度性,特别是制度性反腐败又进行了一些探讨。粗人丁当所展示出来的另一面,让肖方军钦佩不已,觉得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小视,特别是一个成功人士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丁当走后,肖方军拿起桌上的电话外线电话打给邓建龙,把事关洪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担心自己出面调查兰可儿的背景,可能引起的动静太大,请邓建龙动用一些社会关系,对兰可儿进行一番调查。
  邓建龙对此大不以为然,说:“肖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还有比林妹妹有名气内心更刚烈的女子吗?还不只是走掉算球?一个小小虾儿能掀起什么波澜?”
  肖方军想起林妹妹的事就来气,不客气地说:“别拿你林妹妹说事,林妹妹只是一个女人,兰可可是一个赌场线人,围着她这个轴心,牵动着南原上上下下不少的赌徒,这些人可都是南原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出现什么事那非同小可。”
  邓建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找人对兰可儿的背景进行了解,待调查清楚以后,再向肖方军汇报。
  挂了电话,肖方军自言自语道:“但愿意你能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为好。”想到洪文,又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老兄,你既然知道我们从事的是冒险事业,怎么能不洁身自好、好自为之呢?”
第207章 如日中天
  早晨的阳光透过公园树林枝叶间照射下来,把林间淡淡的雾染得七彩斑斓,宛如在林荫的草地上挥笔写意,涂抹着一幅精彩的油画,当晨跑者迎着太阳跑去,如同画中灵动的人影,使画面充满了生动的质感,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面对着高原城市公园这一幅生动的图景,肖方军在晨练时,脑海里有足够的时间重现昨晚的幸福情景。当他把两幅大师作品送到老师家,应老师的要求徐徐展开时,老师就像一个六岁的孩童拿到了心仪已久的精致玩具,眼睛释放出灿烂的光芒,老师捧起卷轴长时间欣赏,爱不释手。亦如当年在法学院上刑侦课,手把手地教他们采集证据的情形,老师教他如何欣赏名画,从画家着笔的细微之处,到整幅画的风骨,一一仔细讲解,让他重新领略了老师当年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精神。似乎意犹未尽,老师还拿出了画家其它风格的作品与这两幅作品进行比较,还把肖方军带到自己的书画室,欣赏他的藏画以及老师本人创作的作品。看了老师琳琅满目的收藏室,里面陈满了国内顶级大师的作品,肖方军在欣赏艺术的同时,不忘对画进行了粗略的估价,结果让他差不多背过气去。肖方军自以为见过大世面,是有胸襟与气魄的人,与老师的气魄相比,他方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虽然他极为佩服老师的气魄和度量,令他至今未解的是,老师对他奉送的画称赞有加,可是对画外之事却不置一词,既不问他画从何而来,花了多少银子购买,更不问购于何人之手。宛如手持所喜爱玩具的孩子,不询问玩具来自何处,是何高手所造一般。他明白这正是老师大智若愚的表现,亦或是老师的苦心,对于价格,老师当然心明如镜,小心绕过这个暗礁,避免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同时为长久计,也能够避免日后可能带来的诸多麻烦。
  举重若轻,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的正是老师的这种胆略与气魄。
  有了名画作为由头,师生情谊再一次被提起来,整个晚上其乐融融,老师再一次关心起学生的前途,在不经意间询问了一句:“从你本人的意愿来说,你是否愿意到省直政法系统担任重要工作呢?”
  这个问题是在谈画的时候提出来的,还不待肖方军从享受惊喜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老师又用其它的话荡开去,继续谈画。直到后来,才轻描淡写地又感慨了一句:“省直公检法司系统学院派领导太多,拥有丰富基层经验的实践家十分缺乏。”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肖方军尽管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但和老师说话时,他永远是那一个找不到北的学生,由老师主导着整个谈话的过程。这并不妨碍这次拜访带来的巨大惊喜,从老师家里出来,他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老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把它们放在心里反复咀嚼,使他的梦都带着香甜的味道,今早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岁,浑身充满了精神与活力。
  早晨高原阳光这一份美丽的色彩,也是由心情带来的吧。肖方军心想。
  从老师的话外之音中,肖方军猜想得到,老师的意思不一定是非要提拔他到省检察院的领导岗位,极有可能交流提拔,这正是肖方军所期望的。作为一个专门从事刑事犯罪调查的检察官,他也经常反思个人的行为,自认为称不上两袖清风的话,一身正气还是有的。原来他也曾经把两袖清风当成人生的准则,残酷的现实给了他深刻的教训。正如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一样,两袖清风的高洁志向与不断提升的红运同样不可兼得。人们崇敬两袖清风的人格魅力,但充满了尘世欲望的人生却与此格格不入,不管是同志还是领导,平常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与具有这种品格的人划清界线。在提拔需要投票,需要人气的年代,也意味着这类人失去了提拔所必需的群众基础。一个最为简单的佐证就是,如果没有那两幅画作为润滑剂与调色板,在老师和他之间架起一个沟通的桥梁,身为省委副书记的老师哪里可能与他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呢?当然,社会对此也提供了客观的佐证,从新闻报道曝光的案件中,近些年查处的省厅级官员家中,不是从很多人家里搜出堆积如山的古懂与名画?
  身为副厅级干部的肖方军,从他个人的生活欲望与需求来说,爱人与他的工资完全能够满足基本生存的需要,甚至能够过上相当富足的生活。但是,作为全省检察系统中最年轻的地市级检察长,他还有远大的前程,铺就前程之路需要大量的物质与金钱资源,这些资源都必须靠手里掌握的权力资源去进行运作。身为检察官,他明白这种运作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犯罪的过程,唯一能够让良心感到一丝儿安慰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贪图物质享受的人,所运作的金钱与物质资源,绝大部分都转手送了出去,自己所获不多。正因为如此,他需要通过不断的提拔与交流,以改变环境来不断洗刷在提拔过程中所犯下在罪孽,通过改变环境,使自己摆脱那些给他带来心理压力的环境,减少良心上的负荷与自责。
  肖方军通过对犯罪官员的人生轨迹总结发现,许多贪官走的是一条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发迹轨道,这一点与洗黑钱有些相类似,洗黑钱一般是通过投资,洗升官带来的原罪也是投资,只是投资的方式不相同而已。洗升迁原罪的方式简单且易行得多,无非三种方式,一种提拔,出水时把在污泥潭中玷污的两腿泥同时给于洗净;一种是调动,完全脱离原来的环境,让先前的原罪在时间与空间的变化中淡忘与消失;另一种是辞职与退休,人们对落水狗的痛打毕竟显得不那么仗义,由此使带着原罪者获得生存空间,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悠闲与富足生活。
  前途一如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呈得一片灿烂与光明,肖方军内心深处依然充满了隐忧,潜在麻烦就是那个神秘女人兰可儿。除了与洪文的关系外,据邓建龙的初步调查,兰可儿是一个背景十分复杂的女人,不仅有黑道背景,还牵涉到红道背景。除了充当赌场线人以外,她还以各种手段把一些有身份与地位的官员纠结在她身边,洪文只是她最近联系最为亲密的一个而已。更为要命的是,肖方军仿佛听韩江林说过,他出差到北部高原就是调查一个叫兰可儿的案子。如果此兰可儿与韩江林所说的兰可儿是同一个人,那么,事情就更加麻烦了。因为独立检察官韩江林曾经深入到青岩,调查过青岩妇女培训班、蓝田区****案等一系列的案子,只要韩江林把兰可儿与青岩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由兰可可牵扯出洪文,必将触及到他们所策划的惊天阴谋,等待他的前途将不是走向天堂之门,而是通向地狱之路了。
  想到这里,肖方军的好心情顿时烟飞云散,心境变得一片灰暗。肖方军明白韩江林在不知不觉中把他逼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或许正是出于对他的怀疑,韩江林一直把对兰可儿案件的调查结果瞒得死死的,不向他汇报的吧。目前他的处境如同一个背负着装满金钱财宝落水的失足者,必须在政治生命与财富之间做出一个抉择了。
  此时还贪恋财宝的话,葬送的不仅是自己的政治前途,还有可能是下半辈子的自由与幸福。肖方军心里想。很多贪官之所以不能在升迁过程中洗刷掉身上的原罪,直至翻身落马,最致命的两个错误是,一者太贪,欲望像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黑洞,一者太毒,心狠手辣,逼他人至绝境。肖方军知道要说服邓建龙放弃青岩这座源源生财的财富宝库很难,同样,要让洪文放弃兰可儿似乎也不可能。
  当前,只有他置身事中,又能身处其外,能够比较清醒地看到当前的处境。人生如同下棋,一个高明的棋手能够走一个看三步,真正的大师则能够控制对手,把棋局玩于股掌之间。在不能说服两个盟友的前提下,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努力阻止韩江林的调查。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同样很难,因为韩江林是一个独立检察官,拥有独立调查案件的权力。更要命的是,韩江林的调查有可能来自某些高层领导的授意,那么,局势就完全超出他的能力控制之外。现在他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动用手里掌握的权力,以势压人,逼迫韩江林汇报调查结果,间接地摸清他调查的背景与动机,以便思考下一步的策略与行动。
  肖方军原本想好好地享受公园林子里清爽润肺的空气,心里塞进了这点破事,顿时败了晨练的兴致。他了解韩江林即将出差广州,决定在此之前和他好好谈一谈,于是打电话叫司机提前半个小时到小区接他上班。
  肖方军赶到办公室时,韩江林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还不待他打招呼,韩江林倒先说话了:“肖检,我有个事需要向你汇报。”
  “什么事?”肖方军嘴上这么问,心里想:“你的事早该向我汇报了。”
  韩江林开口说道:“我接到维稳小组委托的一个重要任务……”
  肖方军因为韩江林的一句话,此时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打断了他的话:“到我办公室里来,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商量。”
  肖方军转身往前走,听到后面韩江林关上门跟了过来,紧张的心情稍为松弛了一些,觉得局面并没有刚才想象的那么糟糕。
  秘书小杨早到了办公室,肖方军走进办公室时,他起立恭候、热情地叫了一声:“检察长早。”
  肖方军笑着点了一下头,走进里间办公室,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下,韩江林跟进来在对面坐下,门在后面无声地关上了。
  韩江林用了一句传奇故事的开头语,说:“如果不是海关方面认真细致,我们南原一位农民差一点制造了一件国际丑闻。”
  “是哪一路神仙,居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肖方军问,语气显得相当轻松活泼。
  “还记得上一次我向你汇报过的青岩镇杨柳村上访农民杨文胜吧,这个老上访户突然间就改好了,在镇里成了典型分子,没想到这个人采取瞒天过海的策略,骗过了镇里、区里两级干部,在大家都以为他不再上访的时候,他却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他有一个叔叔在台湾,前些天想借到台湾探亲的机会,准备到台湾的总统府上访,海关官员在他的行李中查获了他写给台湾总统府的申诉书。”
  肖方军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说:“笑话,台湾总统府能受理他的上诉申请吗?”
  他的目的并非是要台湾接受他的申诉,就像一般的老上访户们所理解的一样,他们也明知到北京上访并不能解决问题,进京上访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地方政府造成压力,促进问题得到解决,另一些人则抱着让地方政府及官员出丑的目的上访,杨文胜就是想通过给国家和政府抹黑来造成压力,促进政府解决他们村的公路问题。”
  “是谁给了一个农民这样的智慧,知道把问题上升到国际层面,以便给地方政府和官员制造更大的精神压力?”
  “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杨文胜是从网络上得到的启示,他曾经在网络上查到一个信息,说是一位中国老板曾经到巴黎市政厅上访,消息传到国内以后,这位老板的问题引起高层的注意,事情很快得到全面迅速的解决。”
  “人们的智慧来源于生活,同时生活也教会人们怎么样应对复杂的生活啊。”肖方军感慨道,又说,“不过,农民到底还是农民,既然知道利用网络,为什么还把打印稿打在包里,让海关查获呢?如果把资料放在网络空间,或者装在心里,等飞机落地台湾,那时再打印出来,岂不是一桩水到渠成的国际公案了?”
  这话让韩江林吓得脸色刷白,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心虚虚地道:“还好杨文胜缺这一根脑筋,要是他真的会像检察长所说的这么干,包括我在内,不知多少人要为此掉乌纱帽了。”
  肖文军呵呵一笑:“你们就怕掉乌纱帽,大家都怕掉乌纱帽,所以才会为了那么几个上访者弄得整个社会风声鹤唳,每到重大节庆几乎动用行政机关一半以上的资源控制、阻止、堵截上访者,有这样的必要吗?我就不相信,在********期间,出现那么几个,甚至一群上访者在天安门前静坐和游行什么的,难道真会出现什么乱子不成?即使国际上偶尔出现几篇报道,又会有什么事呢?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外国媒体有关中国的负面报道还少吗?可这些负面报道并不能阻止中国迈向现代化的脚步,对不对?”
  韩江林表面上点头应答,心里却犯起叽咕,“你这通高论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真的让你负责****方面的工作任务,你为了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不照样会不惜一切代价严防死守?”因为担心肖方军看出自己的想法,韩江林假装点头赞同,说:“是的是的,大国就要有大国气度,大国领导就需要宰相肚里能行船,别说负面报道,几十年来包围、甚至是直接对我国进行经济惩罚、军事攻击的事情少吗?我国并没有在这些困难面前倒下,胸膛反而挺得更直、更丰满。”
  “我想,追求完美形式主义的结果,反而会在下层积累更多的矛盾,与其积累矛盾,不如让老百姓有一个发泄的管道,把矛盾暴露出来,方能够更好地进行治理,正所谓天下大乱,必天下大治。”
  韩江林小心地试探道:“‘9.11’并没有把美国抹黑,反而使美国变得更强大,更霸道,敢于面对困难与问题表明了一定的勇气与决心,把问题藏着、掖着、捂着,反而说明内心深处的某些虚弱。”
  “有道理。”肖方军笑道,“你所说的汇报一个事,是不是市领导让你们出面去处理杨文胜的事?”
  韩江林点头道:“是的,要我们去把人接回来,顺便做工作,安抚人心。”
  “意思是杨文胜所反映的问题领导也表态解决了?”
  韩江林睁大了眼睛:“肖检也知道?”
  “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不闹不解决,这不是规律吗?”肖方军异诡地笑笑,“杨文胜的目的不就是换一种方式促进问题解决吗?领导如果不给他送一份大礼,杨文胜会心服口服地跟着你们回来?”
  “看来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已经成为一种思路和习惯。”韩江林说,“我个人倒是觉得,把大礼送于事前,反而省了许多事,有了问题不处理,非要等闹出事再来处理,反映出许多矛盾是地方政府与官员不作为造成的。”
  “不管红喜白事,有事才会有人送礼,不是吗?”
  这句不失时机的幽默让两人同时笑将起来。肖方军趁机说:“你去吧,我们的一切工作必须围绕着市委市政府的大政方针运转,围绕着中心工作运转,不过,有一件小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你一下。”
  肖方军说到这里,故意看着韩江林沉吟了半晌,问:“前一段时间你是不是去调查一个叫兰可可的人?”
  面对着肖方军的目光,韩江林想起市委廖建国书记的吩咐,说真话也不是,说假话也不是,最后明白眼下无法逃避,慌乱地点了点头:“是。”
  在他回答以后,肖方军仍然把目光定在他脸上,什么也不说。韩江林知道此时是考验自己定力的时候,但他十分清楚当前所面临的困境,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有廖建国书记为他撑腰,在与自己顶头上司的这场对决中,他仍然处于弱势地位,明白了这一点,韩江林干脆采取了痛快坦白的策略,站起来说:“我去把初步调查的报告拿来向你汇报。”
  韩江林转过身走出门去。肖方军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心道:“我就是要让你看一看,到底是狐狸狡猾呢还是猎手更聪明?”
  韩江林出去一会儿,回来拿着一份报告递到肖方军手上。肖方军瞟了一眼报告上标题,《关于兰可可身份的调查》,心下颇有些奇怪,问:“兰可可是一位女人的名字,你们去调查一位女人的身份干什么?这位女人不是官员,你们调查她身份干什么?调查他人的身份一般是公安、纪委的事,如果涉及干部任命,那就由组织人事部门调查。”
  韩江林不好道出事情的真实原委,只是说:“据反映兰可可是省委组织部某位领导的情人,我去调查纯粹是受人之托,为领导洗清冤枉。”
  肖方军放声大笑道:“江林,这一段时间我们检察院几乎都在干着狗咬耗子的闲事,我看我们不如向上面打一个报告,把检察院改为南原市的不管部好了,把市里没有人管的吃喝拉撒的事情全揽起来。”
  韩江林不置可否,面带微笑示意肖方军把报告看下去。
  肖方军敛起笑容,为了表示自己并非特意要知道这件事,只是关心同事而顺便牵扯出来的事,一目十行地把报告粗略地看过一遍,伸手递给韩江林,问:“你调查一个人的身份,怎么弄出两个结果来?”
  “是的,我们主要是奔着第一个调查目的去的,主要是调查兰可可的真实身份,同时了解社会上所反映的,这个女人与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是否有某种暧昧关系?”
  “真有其事吗?”肖方军好奇地问,“我看你们的调查结果,好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提,只是说明调查的经过。”
  “不是避而不谈,是我们目前尚未找到这个女人与某领导存在关系的直接证据。”
  “直接证据,捉奸捉双,你们能够捉到吗?”肖方军一阵大笑,后又问:“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们搜集到了间接的证据喽?”
  “是的。”韩江林肯定地点点着,“按照流言的情况是这样,说某位领导大把大把地花钱养着这个女人,我们通过对这个女人的财产情况进行初步调查,在南原她就有房产五处,高档轿车三部,同时这个女人的社会关系十分复杂。”
  “这不能证明什么,财产能证明什么呢?按照这个女人所从事的职业,她拥有这些财产毫不为奇。”说到这里,见韩江林怔怔地看着自己,肖方军一下子明白自己失言,赶紧自圆其说,“据我所知,南原社交界和生意场中有一个叫兰可儿的女人十分活跃,除了在缅甸做玉器生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赌玉之外,她还组织各种人员到境外赌场参赌,正如你所说,这个兰可可的身份十分复杂,与南原官场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有往来,并不能推定这样的独立性强的女人会依附哪一个人,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从事赌玉生意的兰可儿,是不是你报告所题到的兰可可。”
  肖方军对兰可可的身份了若指掌,令韩江林莫名地惊诧,认为此事对自己的领导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即使我们调查的兰可可与检察长所说的是同一个人,这个兰可可也是个假兰可可,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此话怎讲?你在报告里也没有具体说明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事还真有些绕,说起来十分复杂,目前可以初步断定的是,这个假兰可可的真实名字可能叫陈玉梅,在高考时,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冒兰可可之名进了南原职业技术学院,真实的兰可可则因为家中贫困,当年落选以后没有钱再复读,只得选择了嫁人,变成了一个典型农妇,一个打工妹。”
  “一次冒名顶替,让一个好女孩改命了命运,真是天理难容,查,查,应当把这个冒名顶替的假兰可可、假李鬼绳之以法。”肖方军拍案而起,这是他胸中的一股正义之气使然,转念一想,借冒名顶替之罪名,把假兰可可送进监狱后,无形中消除了兰可可给他们带来的潜在危险,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因而这种想法更为坚定。
  “查假兰可可容易,目前在她身上牵扯的问题太多,关系太复杂,拨了罗卜带出泥,我唯一担心的是事情发展到后面,超出我们可控制的范围,或许有可能在南原官场造成一场政治地震,犹豫再三,我才没有把真实情况向你汇报,更没有向有关领导汇报,我想,如果兰可可真的存在问题,真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凸现出来,如果兰可可仅仅是冒名顶替,一切影响与伤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
  韩江林的话让肖方军冷静下来,正如韩江林说所,拨出罗卜带出泥,如果兰可可身上真的牵涉到许多官员,那么,通过查处兰可可把这些人的案子牵扯出来,表面上他算是立了功,实际上却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在他的前途一片桃花烂漫的时候,立再大的功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更何况那个愚蠢的难兄弟洪文此时正与兰可可打得火热,查处兰可可极有可能带出洪文,这对肖方军来说,无异于引火烧身。心中把事情想了个明白,嘴上却仍然不得不表明正气,说:“江林,这真是你的态度吗?我们的责任难道允许我们纵容犯罪,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吗?”
  韩江林因为羞愧而满脸绯红,喃喃地说:“这事牵涉到重要领导,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这个案子如何处理,我们需要得到有关领导的具体指示。”尽管眼下的处境十分难堪,韩江林仍然不敢把市委廖建国书记抬出来。
  肖方军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顺水推舟给了韩江林一个台阶,真诚地说:“江林,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与心情,既然如此,这个案子就按你这个独立检察官的决定处理好啦,你们什么时候去接杨文胜?”
  “今天下午的飞机,把杨文胜从广州接回来以后,我从广州直飞北京,在北京国际人权大会举行的这一段时间,在北京从事维稳****接待工作,时间目前暂定为二十天左右。”
  “放心去吧,不用为家里的事情担心,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随时沟通商量。”
  “有检察长在家坐阵,我肯定放心,只是辛苦检察长了。”
  “工作职责呢,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肖方军大度地说,朝着已站到门边上的韩江林大度地挥了挥手。
  门在眼前关上以后,肖方军念道:“可可,可儿。”反复念了两遍,心想:“一会儿是省委组织部领导的情人,一会儿又是老洪的情人,难道这个可儿真有那么可心可人吗?还是专门以诱骗官员为生呢?”
  肖方军曾经从近些年公检两家机关调查的案件进行过分析,以诈骗案的数额来排列,商业合同诈骗的数额最多;以诈骗对象来排列,普通老百姓被诈骗的对象是最多的,因为普通老百姓的基数很大;以诈骗对象以及数额,诈骗上当的轻易程度来排列,官员被骗的概率与数额综合指数最高。官员被骗既有财政资金、也有官员个人的贪污所获。官员容易上当受骗最关键的因素是自以为是,自以为位高权重,对事物的分析与判断也高人一筹,但事实上他们对社会生活接触甚少,对社会各色人等知之不多,对社会生活的知识仅限于机关的公共事务,当他们昂首前行,或者因为受到恐吓而六神无主时,都极容易落入诈骗分子所预设的彀中。从最近曝光的副省长被骗案,以及某城市被骗圈地案等案件中,从被骗对象的级别到数额,都开创了诈骗史上的先例。
  莫非兰可可利用组织官员到境外赌博的方式,从中挑选对象进行色相诱骗吗?一个从事玉器生意且成就不凡的年轻商人,有必要通过犯罪把年轻的人生推向毁灭的边缘吗?肖方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已经从中感觉到某种危险的临近,不管兰可可究竟是不是兰可儿、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她身为高官情人、和组织老板官员到境外赌博,以及被检察机关调查等这一系列的因素存在,使她成为一个极危险的导火索。
  这一切原本与肖方军风牛马不相及,偏生一个兄弟洪文夹在其间,如果兰可可这个火药库被引爆的话,极有可能引火烧身。在个人政治前途如日中天的特殊时刻,肖方军认为有必要采取断然的措施,在他与洪文之间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当然,建立防火墙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抛弃在青岩的利益,斩断与华天科技公司的任何联系。事实上,他本人与华天科技、与青岩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代表他与华天公司联系的是一个用失踪多年的疯子身份证开设的帐号,进入疯子帐号上的钱,最后都转入到他的秘密帐户。
  在如今的情势下,肖方军觉得有必要与邓建龙见一次面,研究一下应对的策略。从邓建龙的性格判断,他轻易不会放弃到手的利益,更何况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这个阴谋本身就是邓建龙策划的,是一个经典的大手笔,哪里那么轻易就会放手呢?他决定不管邓建龙未来采取什么方式保全自己,他自己不能贪恋钱财,必须激流通退。
  想到这里,肖方军拿出自己与邓建龙秘密联系的手机,拨打对方的号码。电话接通,里面传来邓建龙欣喜的声音,说:“肖检,你可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手机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就是肖方军的高明之处,即使看似最安全的手段,使用的时候也必须慎之又慎,作为一个检察官,他最清楚的一点是,没有什么是最安全的,许多伟大人物与精明一世人物的失败,恰恰就败在自以为最安全的事情上。那些历尽风雨的政治人物,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未损,最后却饮弹于自以为最可靠的贴身卫士手上。肖方军用平淡的语气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前次调查的那个事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碰一个头,再研究一下。”
  “好啊,我又掌握了一些最新情况,需要向肖检汇报呢,我在南原城里,马上过你办公室来?”邓建龙的语气有一种属于他个人的特殊爽直与热情。与洪文平时给人谨小慎微的印象相比,邓建龙显得过于豪放了一些,这种类型的人不缺乏智慧,更不缺乏坚毅,遇事缺乏的是思考。
  肖方军听了这话,心里本能地拒绝了这个要求。他们“三人帮”之间事先有约定,在公众场合尽量回避一起露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以免在出现意外时一同受到牵连。策划阴谋事件必须要有非常的计谋与手段。他没有正面拒绝,而是沉默了一下,说:“我本想开车过来与你在森林温泉见面,我有好些时候没有到森林温泉了。”
  “好啊,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到森林温泉,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享受日式温泉浴了,趁今天的天气阴凉,边谈边顺便享受一番。”
  “你开车到检察院门口来接我。”肖方军说。邓建龙答应之后,他挂了电话,心里想好了就在车上见面,在酒楼茶室须得提防隔墙有耳,在流动着的车上谈话,至少能够保证没有第三者窃听。
第208章 打草惊蛇
  一辆草绿色奔驰轿车停在检察院大门侧面的街道上,漂亮的流线车型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纷纷注足观看。
  肖方军快步走上前,拉开车门钻进去,说:“走吧。”语气颇有些不悦。
  邓建龙见肖方军脸色不对,边开车边讨好地笑道:“这是朋友的新车,我借来玩一玩。”
  肖方军眼睛看着窗子外面的街道,没有说话。他知道不管是作为社会还是一个组织,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统一,但从事风险性事业的时候,至少应表现得更平常,以出现在人前不引起他人注意为宜。偏生邓建龙凡事喜欢张扬,追求物质享受。这可能是促成他策划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阴谋的动力。换一种场合,它又变成了容易惹祸上身的坏毛病。林妹妹的事情就是一个极好的教训,可他仍然不知悔改。
  “那就满足你的心意,在南原环城路兜兜风,转一转。”
  邓建龙惊讶地望了他一眼:“不是说到森林温泉吗?我已经预订了房间呢。”
  “我下午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肖方军说,心想: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出席会议在一切借口中最为理顺成章。
  南原城市道路狭窄车又多,出租车司机们练就了在车流中穿行的特别本领,能够开着车横冲直撞。座驾是豪华新车,邓建龙开起来比较小心谨慎,注意与出租车保持一定的距离。待车拐上环城路,车流少了许多,邓建龙方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各怀心事,有好一会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肖方军主动打破了沉默,问:“关于兰可可,你掌握了什么最新情况?”
  “知道人生最无奈的三件事吗?”
  肖方军摇了摇头。
  “其中之一就是把小姐玩成了老婆,洪兄搭上了兰可可这趟公共汽车,弄假成真下不来台了。”
  “是下不来台呢还是他不愿意下来?”
  邓建龙嘿嘿一笑:“这个除了天知地知外,只有洪兄自己知道,男人这种实在人,很容易在温柔乡里迷失方向的,我最新掌握的情况就是,兰可可怀上了洪兄的孩子,据说是死心踏地要生下来。”
  “温柔乡也是陷阱呢,不少官员出差在外,或者交流干部驻在高档宾馆里,见小姐服务员年轻漂亮,比家里的黄脸婆不知强过多少倍,一时冲动,几番颠鸾倒凤,几番卿卿我我,年轻女人拍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面有了你的孩子,你看着办吧,于是乎,胆小的被乖乖地拴上牛鼻子,任由年轻女人摆布,胆大的即刻与女人翻脸,于是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官员翻船,或小姐横尸街头,官员身陷囹圄,此间种种世态,洪兄肯定也见得多了,难道还会被这类小伎俩耍了吗?”
  邓建龙知道肖方军明的说洪文,也有教训他的意思,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脸色微微一红,壮着胆子道:“凡事需有策略,玩女人也得有手段,必须制人,而不能受制于人。”
  肖方军心下觉得好笑,眼睛也懒得看邓建龙,说:“对立的事物双方没有固定的位置,或此消彼长,或彼消此长,皆没有定见,人世间常见的事情是,满有把握的事情恰恰最没有把握,正所谓洗澡盆里溺水,小阴沟中翻大船。”
  邓建龙想了想,说:“肖检,我们兄弟也算得经历过一些风浪的,我还是先前那一句话,兰可儿只是一只小毛虾,能够掀起什么风浪呢?”
  如果放在平时,或者兰可儿没有那么复杂的背景,没有引起领导注意的情况下,他承认邓建龙这句话是对的。世上的诸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人关注时,天大的事也是天下平常事,一旦被领导关注,尤其是引起高层领导关注,哪怕地上掉落一根针这么小的事也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兰可儿的事情对他的政治前程有可能造成潜在的威胁呢。肖方军找邓建龙来见面商量的意思,就是如何排除这枚埋在他政治前途上的地雷。但即使是难兄难弟,他的事情目前还处于酝酿与运作阶段,自然不便明说,因此只能采取借桑说槐的办法,希望邓建龙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现在看来,邓建龙在谋划事情与玩弄女人方面是高手,揣摸人的内心精神方面并不怎么高明,正是这一缺陷给他的政治前途带来了致命的硬伤。肖方军觉得仍然需要给他一些暗示,问:“你特意来告诉我的,仅仅是兰可儿怀上了洪文的孩子这个消息?”
  “这难道不值得重视吗?兰可儿真要把孩子生下来,洪兄与兰可儿的关系就是或藕断丝连、或鱼死网破的关系了。”
  “这还不是婆婆妈妈的消息吗?你调查了那么久,除了兰可儿有几个情人,有几套房子与几辆高级跑车,就没有搞到什么更值钱的线索吗?”
  邓建龙放慢了车速,瞪大眼睛看了肖方军一眼,说话的语气带着些不满:“这些线索难道还不值钱吗?既然兰可儿这些财产是某高官情人赠与的,你们检察院完全可以借兰可儿诬陷高官的名义对她进行调查,再从巨额财产入手,顺藤摸瓜,挖出兰可儿背后的官员。”
  “她现在可是洪兄的枕边红人,按照你的办法,洪兄跟我要人,怎么办?更何况围绕着兰可儿的流言依然是捕风捉影的事件,检察院有明确案件线索的案子都没有精力调查,你不会要求我们去调查一件捕风捉影的案件吧?”
  肖方军没有说出韩江林调查兰可儿的事,他和邓建龙的关系虽为兄弟关系,但从行政级别上,他在行政是高于邓建龙好几级的领导,应当掌握事情的真相,能够纵观全局把握事件发展的络脉,他没有把所了解的情况通通告诉邓建龙的责任与义务。
  邓建龙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想,事情虽然有些为难,如果真的能够把兰可儿以某种罪名抓起来,等于把埋在洪文兄身边,以及我们中间的这枚地雷清除,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是的,兰可儿这枚地雷必须从我们身边排除,不然的话,随着地雷爆炸,随时有可能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我找你来,正是商量想什么办法把这枚地雷与我们隔离开来?”
  邓建龙听了这话,知道肖方军脑子里肯定有了更成熟的想法,决定采取投机取巧的策略,痛快地说:“我听二哥的,我一切听你的。”
  肖方军却把皮球踢回去,道:“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是你策略的,对于事情的发展,我们的进退去留,你可能事先都思考过,所以你还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我是一个说做就做的莽夫,凭着满腔的热情可以把任何事都推动起来,但要说把事情办周圆,这不是我的长处,像洪兄与兰可儿这事情,事前我就没有考虑过会遇到这种意外。”
  “这事纯属意外。”肖方军这么说,等于间接地承认了邓建龙的自我评价,看情势邓建龙确实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付未来可能出现了危局,于是目光冷静,用沉缓的语气说:“要在我们与兰可儿之间建立防火墙的话,可以有两种方案的选择,一种是主动出击,一种是放弃。”
  “何谓主动出击,何谓放弃?”
  “放弃就是我们全身而退,把我们与青岩旅游、与华天科技之间所有的联系断掉,所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你不是说青岩公安分局长夏品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吗?你可以利用他与华天科技财务总监宋雯睛的关系,把我们与华天科技财务相关联的资金往来,报表等,采取偷梁换柱的方式,全部替换。”
  邓建龙听明白了肖方军的意思,对自动放弃青岩旅游经营带来的巨大财产收益,自然持坚决的反对态度,说:“青岩让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冒了天大的风险,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财富,难道我们不值得继续冒一点风险吗?”
  “见好就收吧,见好就收吧,贪得无厌的结果往往意味着必须面对万丈深渊。”一方面像是在安慰自己,另一方面也像在说服邓建龙,肖方军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详细地说出自动退出的方案,目的就是想向你表明我的态度,这是我当前决定的首选方案。”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当然,我们原本就是自动结伙兄弟,而不是强拉入伙的山寨帮派。”
  “所谓的主动出击又是什么呢?”
  “刚才你已经表明了一个意思,即是把兰可儿这枚极具危险性的地雷清除掉,让我们检察机关出面,这虽然玩的是借刀杀人的把戏,走的仍然是红道,上演的仍然是以计谋为主的文戏,这出戏还可以演出武戏来。”
  “你的意思是走黑道,请黑道中人出面,‘咔嚓’,一了百了?”邓建龙虎着脸狠狠地扬手做了一个刀劈动作。
  肖方军虽然心理素质极好,邓建龙的这一动作仍然让他着实吓一跳,脸上表现得很冷静,不露声色地说:“作为政权机关官员,我一向反对暴力解决问题,‘咔嚓’看起来好像一了百了,你想过没有,斩断了一条尾巴,实际上又留下了另一条黑尾巴,说不定黑尾巴因为缺乏兰可儿的伶俐与聪明,反而极容易留下痕迹与罪证,带来的麻烦不是减少,反而有可能增加,再说兰可儿这个名人消失了,一旦成为社会新闻,引起人们的猜疑与追索,倒有可能加快问题暴露的速度,危险降临得更快。”
  邓建龙用敬佩的神色看了肖方军一眼,抬手抹掉额头上的细汗;“二哥真不愧有诸葛亮的称号,看问题比常人更有智慧更有远见,如果不是二哥提醒,以老弟处事的风格和手段,必然会造成麻烦。”
  “凡事要放在这里转几个圈,三思而后行。”肖方军用手指了指脑子,又说:“兰可儿虽说是一枚危险的地雷,但她毕竟不是地雷,她是一个大活人,如果感觉到危险,她有可能像章鱼一样释放一个烟幕弹,即刻趁机全身而退。”
  邓建龙眼睛一亮,猛踩了一下油门,车飞速向前,随即慢了下来,这才说道:“对头,农村老百姓在场坝上晒谷子时,小麻雀飞拢来吃谷子,老百姓采取拍簸箕恐吓的办法,吓走麻雀了事,如果兰可儿躲在缅甸不回来,危险不是就不存在了吗?”
  “危险肯定是存在,只是可以暂时性安定下来。”肖方军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把韩江林调查的结果告诉邓建龙,以此来恐吓兰可儿的话,又不会牵扯到兰可儿与洪文的关系,更不会牵扯出兰可儿与领导的关系,于是轻轻地笑着说道:“吓麻雀,对,这比喻很形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是一个比较可靠的办法,老百姓吓麻雀靠拍簸箕,这是工具和手段,吓兰可儿这只麻雀的工具和手段又是什么呢?你认真想过了吗?”
  “这个,这个,”邓建龙一时语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有找到吓麻雀的办法,说明你对麻雀的习性知之不多,”说到这里,肖方军想到他们居然用麻雀比喻一个女人,觉得荒唐而有趣,轻轻哂笑一声:“我们怎么会用麻雀比喻女人呢?如果非要用某种动物来比喻的话,清水鱼儿倒是贴合女人的。”
  邓建龙也被逗笑了,说:“麻雀损害谷物,曾经是人们驱赶的祸害之一,在清水江上,渔民们也有敲木梆子吓鱼的捕鱼方式,那是诱使鱼儿进入张开的网里,一个是赶走,一个是诱其上钩,二者有本质的不同。”
  “不管兰可儿是麻雀也好,鱼儿也好,她都是一个假麻雀,假鱼儿,这么说吧,她是一个李鬼而非李逵。”
  邓建龙一惊,把车轻轻靠边停下,瞪大眼睛望着肖方军,忽地笑了起来:“人还有假?兰可儿是克隆人呢还是她根本就是一个供人发泄的假体?”
  “什么假体真体?我看你满脑子里塞满了人体。”肖方军批评了一句,然后把韩江林报告中有关假兰可可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情说了。别看当时肖方军表面上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把报告粗略地翻了翻就递给了韩江林,其它这正是肖方军的过人之处,浏览文件一目十行,却能够过目不忘。他曾经听一位领导说过,每一位升职到一定地位的领导,亦如从战场里冲杀出来的将军,总有一手别人不曾有的杀手锏。
  “敢情兰可儿还有这么一段经历?用时下的话说,她从进入社会开始就带着原罪了,只是,她这点原罪,对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
  “一堆材料摆在面前,既可以建造房子,也可以建亭台楼阁,就看你怎么用了。”
  邓建龙的乌黑眼珠儿在眼眶里轮了几下,慢慢地朝肖方军竖起大姆指:“这就是你所说的吓麻雀的办法?高,高,真是高啊。”
  肖方军说:“要吓麻雀,问题的关键要素有两个,簸箕发出的声音要足够地响亮,要真切地让麻雀感觉到恐惧。”
  “新闻记者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敏,只要把事情向他们报料,其它的事情还用得着我们操心吗?”
  “一旦冒名顶替的隐情被揭露出来,必然牵扯到一系列的人,我担心事情的发展最后变得失去控制。”
  “那边响声越大,越能够让兰可儿受惊,也越能够吸引社会的注意力,反而会把兰可儿当下的事情忽略。”
  “洪文让兰可儿受精了,还有谁让兰可儿受惊?”肖方军说了一句笑话后,又幽幽地说,“重视兰可儿的过去,人们有可能对她的现在更为好奇。”
  “受惊吓的兰可儿像麻雀一样远走高飞,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比雨过天晴,风波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平息。”
  “但愿如此。”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邓建龙暗暗松了一口气,见时间已是十一点过,说:“前面公馆路新开了一家山野菜馆,味道不错,我们去尝一尝?”
  肖方军想了想说:“前段时间有人跟我说过第三小学已经从谭公馆里搬出来了,我们先去看一看,这位曾任云贵总督的谭大人生前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公馆路就是以谭公馆为标志命名的,谭大人虽然最后级别为从一品,却是南原唯一的一位靠近了一品的官员,谭公馆也是南原现存不多有特色的古建筑,而类似于谭公馆这样具有丰富历史信息、极具特色古建筑却长期沦落为普通民居,实在是对南原人的嘲讽。”
  “饱读诗书,我看这句话说的不仅是指读诗书多,饱字首先是指吃饱,人吃饱了才是读诗书的首要条件。”
  这话让邓建龙喷涕而笑,道:“你这是另类魔鬼辞典,把旧词解出了新意。”
  肖方军得意地笑了起来,望着公馆路两边富有特色的南原民居,说:“这两边的建筑都是配合谭公馆而建的,这应证了一个家族成就一座城市的话,而在南原,谭公一个人成就了一条街道,从这条街道上,我们可以阅读南原历史发展的诸多信息,幸而旧城改造与拆迁的风波还没有波及公馆路,不然的话,南原这座城市将缺失最重要的一段页码,使南原的历史由此变得残缺不全。”
  “改造公馆路的动议不是没有,只是公馆路作为南原人口最密集的核心城区,投入与收益不成正比,让开发商望而却步呢。”
  “随着新城区的开发,商业中心外移,现在公馆路也逐渐衰败下去了。”
  车已来到谭公馆大门前。两人从车上下来,抬眼见到了谭公馆门前新换的牌子,“南原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旁边一块牌子同样是南原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标识上写明立于一九八二年。
  肖方军说:“一九八二年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居然一直被小学占用,可见南原人不仅缺乏文化素质,其法律意识是何等的淡漠?”
  “保而不护,这是目前文物保护中存在的困境,现在商业开发中,数百年上千年流传下来的重点文物,不同样因为书记或市长的一句话而毁于一旦吗?”
  “历史承传的物质文化,以前毁于战争,现在毁于人们落后的观念与意识,或者说毁于缺乏文化的强权,我们何时能够对我们祖先,对我们的文化有足够的尊重呢?”肖方军走到大门口的石狮前,两只精雕的狮子气势恢弘,栩栩如生。经常遭遇学生抚摸的缘故,白色的大理石光洁如玉。在贴近墙跟底下,各排列着两个石雕龙头,用于排水。龙头的形态活灵活现,仿佛随时会灵动地游走一般。
  邓建龙蹲下身子欣赏着,感慨道:“真是绝世精品啊,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如果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消失,那是对历史犯罪,愧对于地下的先人啊。”
  走进大门,由于小学刚搬走,房子还没有来得及整理,里面呈现一片混乱与破败的迹象。两棵老槐孤零零地立在宽大的天井两旁,显得那么暮气沉沉,老态龙钟,但却是公馆里面唯一的绿色。在厢房两边遗留下来的窗子上,雕刻着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精湛的工艺又令两人感慨了一番。让肖方军想不明白是的,当年是什么人出的馊主意,居然会想到把小学置于公馆里。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小学在公馆里面,而是变成民居,说不定公馆已经被居民们拆掉改建了。作为南原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的谭公馆居然享受此等待遇,其它古建筑的命运遭遇可想而知之。
  两人在里面转了一圈,走出大门时心情格外沉重。肖方军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仿佛灰蒙蒙的天空中刻画着所需要的答案。
  “前年我到欧洲时,古建筑比比皆是,主人不是文学家就是科学家,以官员的身份作为文物保存下来的建筑少之又少,而我们作为文化保存的古建筑,除了寺庙以外,绝大部分都是府衙与官员的住宅,以文学家、科学家身份保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孔庙也是皇室推崇的结果,其它著名的无非杜甫草堂而已。”
  “我们社会是一个以官员为核心的权力本位主义的国度,官员手里掌握了社会绝大部分资源,所谓的科学不过是一种游戏或者娱乐的结果,很少有作为专业的科学家而存在,即使是文学,也是学而优则仕,文学与当官是紧密相联的,其核心内涵也融入了深厚的官场文化。”
  “学而优则仕也不错,至少说明官员仍然是有文化的,问题是现在官场只要有背景有手段,官员不学、甚至学而不优照样高升了。”
  邓建龙笑道:“吃喝拉撒都是文化,何况手段呢?按照时下流行的官场文学的解读,手段可是一种最具官场魅力的文化表象呢。”
  肖方军呵呵一笑,点头表示认可,说:“社会的轴心和核心本来是经济,这是社会绝大多数成员都能够参与的内容,如果以官员主导的政治为轴心,那就意味着意识而非物质在主导社会的方向,将使社会这座大厦犹如造在一片沙丘之上。”
  “在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解古代西方文学,谈到俄罗斯伐木工人的生活,数十上百人抬大木前进时,必须有一两个人站在大木上喊号子,后来,这种站在人们肩头喊号子的人被称为社会管理者,站在大木上的人数必须有一定的限度,如果超过一定限度,势必会把抬大木的人群压垮,对不对?”
  “站在人们肩头喊号子,除了轻松,还站得高看得远,谁还不争着上去喊号子呢?关键是要建立限制喊号子人数的体制机制,这样才能保证人群高效率地抬着大木前进。”
  “是的,前进是抬木头人的终极目标,不能因为次要目标而影响终极目标的实现。”
  野菜馆离谭公馆不远,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步行朝野菜馆走去。
  站在山野菜馆门前,肖方军望着野菜馆新奇的招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叫了一声:“建龙。”
  邓建龙被肖方军阴沉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肖方军。
  “人过无名,雁过无声,不管对兰可儿那方面采取什么措施,为了保险起见,必须想办法把与我们有牵连的痕迹,通通从华天公司那里抹去。”
  “这个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邓建龙笑了笑,“我们本来与华天公司没有任何联系,是不是?”
  “当然,当然。”肖方军明白了邓建龙的意思,脸上随即露出了笑脸,补充了一句,“间接的痕迹也不允许存在,要抹得干干净净。”
第209章 舌战群儒
  透过飞机舷窗,望着凝止不动的云层,韩江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对坐在身旁的何镇北说:“想不到我市赴北京维稳接访工作组的第一站,居然是飞往广东,真有一点南辕北辙的意思了。”
  何镇北说:“自昨天下午接到这趟任务开始,我在担心一个问题,广州市****局把杨文胜安排住进了广西办事处的宾馆,而不对他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万一杨文胜跑了,在人海茫茫的珠三角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强制,强制,莫非为了市政府的名声不受影响,要把所有的问题人员都采取强制措施吗?”韩江林心里想,嘴上却说:“广州市****方面有自己的办事风格,我们只能与他们进行沟能交流,而不能指挥他们,对不对?”
  “沟通顶个屁用?他们仗着经济发达,我行我素,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听不进我们的一点意见。”
  韩江林无语,转过身望着窗外。飞机穿出云层区,俯视着机身下面的青白山原,仿佛地球呈现出千疮百孔的病态,人类所依存的地球生态变成如此脆弱。病态的不仅是地球,还有生存在地球上面的人心,比如像坐在身边的何镇北,由于长期在****部门工作,习惯于用有色眼镜看人,似乎所面对的人都是上访嫌疑人员,如果有可能,恨不得把所有的涉嫌人员都采取强制措施,以保证社会的安全稳定。
  一行人中除了何镇北与韩江林两位市机关的领导外,蓝田区和青岩镇两级****机关各有一名领导,及蓝田区公安局的两名干警。飞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到达白云机场,下了飞机,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地朝机场门口走去。按照南原的接待习惯,何镇北认为广州市****局会派车到机场来接,在电话与对方联系之后,何镇北气愤愤地挂了手机,说:“叫我们打车过去,他们在广西宾馆的山东老家潍坊包间等我们,娘的,打车过去一个车不够坐,两个车要二百五十来块,把我们都变成了二百五了。”
  何镇北并非嘴上说的吝啬,平时接待上级领导照样挥金如土,他这么说只不过是故意在其它人面前表现自己的高姿态。韩江林故意用一种戏谑的语调说:“广州不像北京好么宽,这里的路我熟,我们从机场坐大巴到东方宾馆,每人只需要十六元,从东方宾馆到广西办事处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走路过去既快捷又经济。”
  何镇北说:“好,一切听韩检察长指挥,从内地来广州不经济可不行,我们一个月三两千的工资,广东收入是我们的三四倍,在这里花一个月我们得凑几个月。”
  蓝田区的****干部张正已笑道:“何局长这么精于计算,当****局长真是屈才,市财政局长才是最合适的位置。”
  何镇北听了颇为得意,说:“财政局长的位置都是实力派人物的宝座,再说现在领导安排干部不是量才任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为了安排干部,或者屈从于上面或者其它方面的压力。”
  韩江林心想,这话倒是说对了,干部的安排任用是一项复杂的系统,不是单独由一种或几种因素起决定作用。
  从机场坐大巴,四十多分钟到达东方宾馆。
  下了车,有人提议坐出租车。韩江林说:“广西办事处离这里不远,拐一个弯,过一个路口就到。”他说话的时候把眼睛看着何镇北。
  何镇北疑问道:“真的不远?”
  韩江林见何镇北的省钱的意思,放开腿边走边说:“跟我走吧,走走看看,顺便当旅游观光了。”
  张正已连忙附和:“对对,我们到北京、上海接回过上访者,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来去匆匆,大都市的空气都没得好好地闻一闻。”
  韩江林说:“城市的空气有什么好闻的?
  无非二氧化碳等多几倍,不过,广州是应该好好地逛一圈的,别的东西没有什么出名,全国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这里批发出去的,世界所有的名牌服装都有。”
  何镇北说:“名牌是名牌,但都是假冒的品牌,前年我到广州,给老婆买了一大包衣服回去,结果被老婆骂得一塌糊涂,说我辛苦带回一批垃圾。”
  众人都笑他没有鉴赏力。
  韩江林说:“在广州买衣服,尤其是白天、天马批发的衣服,只管认质量而无须认品牌,因为很多品牌都是假冒的。”
  何镇北说:“南原市很多品牌店的服装,不都是从这里拿过去?一件一两百元的假冒品牌,在南原专卖店里当正品卖,价格翻了三五番,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路过中国大酒店门口,从店里走出一群非洲黑人,大家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过去,有一种看稀奇的味道。一名干警叽咕道:“怎么黑人这么多,沿路都看到。”
  何镇北说:“广州作为对外贸易码头和桥头堡,自然汇集了世界各国的人。”
  “广州有非洲需要的服装与电子产品,所以有眼光的非洲人纷纷跑到广洲来淘金,可以这么说,中国制造让世界、尤其是第三世界的老百姓享受到地球村带来的生产成果。”
  走到越王墓,大家站在墓园外面,欣赏着陵墓外墙的精美浮雕。何镇北心生疑问:“越王墓,越南把自己的王葬到中国的土地上吗?莫非中国每年还让他们回来祭祖不成?”
  张正已说:“两千多年前,岭南几乎都属于南越王的势力范围,对面的越秀公园与后面流花湖什么的,大概都是南越王的后花园,南越王葬在这里,说明在很早以前,广州只是一个很狭小的城市,越王墓这一带应该属于城郊了。”
  何镇北说:“南越王与越南王,不是同一回事吗?”
  “有渊源,但不是一回事。”
  往前走,穿过一个门洞。穿过第二个门洞时,张正已注意到门洞上面是居民人家,颇觉诧异,说:“原来只听说日本有高速铁路从楼房的中间位置穿过,真没想到在广州这样最早执行大拆迁的地方,居然还有把人行道穿过楼房的情景。”
  何镇北说:“人行道这么修,真的影响市容观瞻。”
  韩江林说:“这恰恰反映了广州市在这方面的人性化与人本化,楼房业主不愿意拆迁,政府自然不能强行拆迁。”
  “为什么不行?修街道可是公益性项目,业主不同意拆迁也可以强制拆迁,这些年强制拆迁所发生的案件、事件我们还见得少吗?”
  “强制拆迁我们是见得不少,但不是同样见到了这种把人行道修在门洞里的妥协性处理方案吗?这至少在某些方面证明了城市管理者的人道主义进步。”
  何镇北说:“什么人性进步,大概是预算不够,只好因陋就简,潦草处理算了,如果满足老百姓要求,给他们足够的钱,还怕他们不愉快搬走吗?”
  “能够坚持预算底线,这不同样是对人本主义原则的坚守?在提倡法制化与制度化的今天,真正能够坚守财政预算制度底线的书记与市长,又能够见到几人呢?时下比较常见的就是人民代表举手表决的预算决议,顶不上书记市长的一句话,而从眼前的这两个门洞,让我们见识了城市管理者对人民与制度的尊重。”
  何镇北笑了起来:“按韩检察长的意思,门洞人行道是中国独特的制度化景观,应当组织全国的书记市长来参观学习了?”
  “是的,是的。”韩江林回头仰望奇怪的门洞。无论就城市的美观,以及行人的安全等角度,把临驾于人行道上的房子拆除掉,是为当下理所当然的习惯,但在广州这座城市的中心区域中,居然能够保存着这种奇怪的城市景观,不能说不是代表了城市管理者的雍容大度。韩江林把眼前的景象与杨文胜所反映的景象相比较,杨文胜所要求的只不过是一条通道,一条与小镇相通的生存与发展所必须的道路,这种正当的要求却被小镇管理者所拒绝。如果青岩的管理者能够像广州市的管理者一般开明,杨文胜还用得着携带自己的要求四处上访吗?看来以人为本的民本思想不仅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应当落实到具体生活中,落实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细微之处。这样想时,韩江林立时明白了广州市****局之所以对杨文胜采取宽松政策的原因了。
  “江林,愣着看这破房子干什么?看,对方又来电话催了。”何镇北边说边接听了电话。在与对方通过话,电话挂掉,何镇北说:“对方询问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到,是不是出租车故意绕行了。”
  韩江林指着前面的房子说:“就是前面那幢房子,对面是广东省科技馆,再过去就是著名孙中山纪念堂。”
  何镇北说:“你对广州的城市景观如数家珍啊。”
  韩江林轻轻一笑:“地球就一个村,广州多大的地方呀,不过是村中的一个小院,只要熟悉了,对院里的事不就了如指掌?”
  说着话,来到办事处楼前。两个男子正在大厅前张望,见到他们走过来,其中年轻的一位走上前来,询问:“请问是南原****局的何局长一行吗?”
  在得到确认以后,年轻人马上把身后的中年人介绍给何镇北:“这位是我们市****局的姚志峰局长。”
  姚志峰上前与何镇北等一一握手见面,笑着说:“这里更正一下,我是副局长,在这里代表局长隆重地欢迎各位的到来。”
  一阵寒暄过后,何志峰说:“房间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大家先放东西,洗漱一下,十分钟以后到二楼的潍坊包房,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做杨文胜的工作,不然的话,大家在一个桌上吃饭,面子上抹不过去的。”
  年轻人给各位分配房卡,何镇北与韩江林各一间,其它人两个共一间。拿了房卡大家一同进了电梯,何志峰两人在二楼下了电梯,待电梯门关上,何镇北担心地说:“让杨文胜一个人呆着,不派人看守,万一杨文胜逃跑怎么办?”
  “两天过来了,杨文胜仍然老老实实地呆在宾馆里,怎么现在就跑掉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前两天都不跑掉,偏生等我们来到以后逃掉,我们就有脱不了的干系了。”
  电梯门开,几个人出了电梯,望着楼里标示的房间号码寻找房间。何镇北对两位公干警说:“他们满不在乎,因为人跑了与他们没有多少责任,我们就不同了,身上背着天大的干系,万一人逃掉了,不是掉乌纱就是掉饭碗的事情,你们两个好好摸清情况,从现在起,要一步不离地把杨文胜看紧了,说一千道一万,千万不能让他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掉。”
  韩江林简单洗漱已毕,电话响了起来,一见是何镇北的电话,边摁接听键边自言自语:“就在同一层楼房里,何必要打电话呢?”
  何镇北说:“江林,我来到了十楼杨文胜的房间,准备找他谈谈,先摸一摸他的思想底细,你先下楼去陪着姚局长。”
  韩江林嘴上答应着好好,拉上门下了楼。从二楼电梯出来,服务员微笑着问:“先生,有预订吗?”
  “潍坊包间。”韩江林边说边往里走,环视一眼宽敞透亮的大厅,居然坐满了人,心想:在号称山东菜馆的地方生意这么好,看来南北人与物的交流达到了相当的程度。
  服务员推开了门,按照主人的安排替韩江林拉开了拉置。姚志峰问:“请问韩检察长喝什么茶?”
  韩江林说:“客随主便吧。”
  姚志峰说:“在广东喝茶是十分讲究的,有早茶、午茶、晚茶,我们这个可称得上饭前茶,一般都尊重客人的习惯。”
  韩江林平时没有养成喝茶的习惯,为了不让对方看轻了自己,按照自己平常最常听到的茶名,随口点道:“喝铁观音吧。”
  点菜的服务员说:“铁观音每位五元。”韩江林听了一怔,心想,在南原茶水从来都是免费的,怎么到了广东产茶大省,还收起了茶水费?每位只有五元的茶水费,看来铁观音在此算是最劣等的茶叶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韩江林有意转移注意力,问:“姚局长,这边的****形势怎么样?”
  “全国一盘棋,这一点我们与其它地区没有什么例外,目前我们政府做得比较好的地方在于,一个是着力提高行政效能,努力把矛盾在基层化解,二是对于无法化解的矛盾,我们倾向于把当事者引向法院,通过法院来解决矛盾纠纷,政府主要是搞好管理与服务,而不是解决矛盾纠纷的主要渠道,如果我们把当事者的注意力往****这边引导的话,万一哪一天当事者不满意,纠集起来到中国宾馆或者使馆区一闹,岂不变成了国际新闻?”
  姚志峰表达的****理念与他担任县长时的理念有诸多相同之处,韩江林频频点头,插话道:“只要有宽大的心胸与应对复杂局势的反应能力,群众游一游行,集一集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欧洲国家不天天见民众集会与罢工吗?也不见得就把政府的脸抹黑了,更没有把国家搞乱了。”
  “集会、游行、罢工都是宪法所规定的自由,民众的行为只要在宪法的框架之内,所以政府必须有充分的容忍度,但游行集会与罢工都会对社会造成一定的损失。”
  韩江林说:“和平安宁的环境自然都是大家所期待的,当民众的利益受到损害时,必须要有合理的诉求管道,并能够得到及时合理的解决,当前某些地方政府和官员所承担的这种职责没有充分履行好,又不得不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来维护稳定,同样间接地造成了巨大损失。”
  大家正在就****工作交流看法,忽然门被推开,何镇北气冲冲走进来:“真是不可理喻的一头犟驴,我看上访已经把他搞成了偏执狂,江林,你再去做一做他的工作,再不通,我们强行把他弄回去。”
  姚志峰不解地看着何镇北:“你是指那个上访者?我看他挺理智的呀?”
  “理智?有理智还能准备到台北去上访?十足的疯子。”
  韩江林走到门口,何镇北叫住他,交待道:“我已经答应满足他提出的条件,你就别和他谈什么条件了。”
  韩江林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心想:“你和他谈成了条件,说明事情已经谈妥,还需要我去和他谈什么呢?”
  来到十楼,杨文胜房间门敞开着,两个警察站在走廊里悠游,一个与韩江林错身时,朝他无奈地苦笑一下,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头算作安慰。
  杨文胜站在窗前眺望外面的城市,韩江林走近时,他慢慢转过身,见是韩江林,赶紧把手上的烟放在嘴上叼着,走过来双手握着韩江林的手,喑哑地说:“韩检察长,劳烦你大驾了。”
  韩江林说:“看来你派头不小嘛,还要我们从南原跑来广州会见你。”
  杨文胜倒了一杯水放在韩江林面前,在对面的床沿坐下,架起二郎腿,觉得有些不妥,又放下了。
  韩江林扫视了一下房间,见到摆放电话的桌上放着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韩江林读过这本书,心想,杨文胜一个农民怎么读起这样的书来了?
  杨文胜从韩江林的表情里,似乎看到了不解与鄙夷的成份,笑问道:“韩检察长是不是不相信一个农民不会读这样的书?”
  “读书没有身份,没有谁规定什么书是什么人读,只是在中国古代,读书被认为是一件圣洁的事情,统治者为了让百姓愚昧好统治,有意把读书所需的费用与时间都弄得十分昂贵,这样就很好地把百姓排除在读书人之外。”
  “嗯,不以身份论英雄,韩检察长真是一个善良而懂得理解与尊重百姓的官员,可惜这样的官员目前还太少。”
  韩江林不愿意受到他的话题影响,直视着杨文胜:“半年了,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想不到在离南原天远地远的地方以这样一种身份、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杨文胜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淡然地说:“是的,我们算是第二次握手了,一缘定终身,我听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成为朋友,还是敌人,与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非常重要,我叔叔所在****部队的一位老将军,与共军的一位将军打了一辈子仗,两人在战场上经常是杀红眼的死对头,但私交甚深,临死的时候是念着对手将军的名字合眼的。”
  韩江林说:“这算得是英雄之间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嗯,是这么个说法,我虽然是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农民,对韩检察长自然高攀不起,但心里上一直信赖你,只是我不知道,韩检察长与我见面,是以朋友的身份呢,还是以领导的身份?”
  “此话怎讲?”
  “人们常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放到眼下当然就是见领导说领导的话,是朋友又说朋友的话,比如说刚才那位盛气凌人的领导,一开口就想教训人,难道当一点小官拥有一点权力,就可以高高在上充当教育者么?所谓登高望远,那还得看天气和人是否有望远的心境,如果缺乏望远的心胸,登高反而会让人鼠目寸光。”
  韩江林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杨文胜,心想:“志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用在杨文胜身上并不为过。”
  杨文胜与他目光对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韩检察长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是不是想批评我说话口没遮拦,过于鲁莽?”
  韩江林说:“我在想一个问题,有一位伟人说过,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句话是不是一个误导,一个错误。”
  “经典只是特定时间与特定地点之下的经典,离开了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经典肯定就不会成为经典,以往的小说家写书的时候,要说什么特定的人物说特定的话,那更是因为大家都不受到教育,隔行如隔山,行业之间缺乏交流从而造成了相互之间的隔膜,现代社会地球都变成了一个村,报纸上就有报道说,有农民工把所有的业余时间用于都从事哲学研究,如果他真的悟透了,岂不是变成了哲学大师?”
  韩江林心想,杨文胜这话包含着对个人社会身份强烈的质疑与反叛,他的不断上访可能与此种心态有一定关系。这么一想,觉得杨文胜的自尊心也许特别脆弱,需要得到社会的认同,于是故意与他讨论高深的社会问题,便顺着他的意见,点头表示赞同,说:“当年许多上山下乡的青年被称为知识青年,其实这些青年不过是读过初高中的孩子,也还算不上拥有真正的知识,与现今农村普遍的初高中毕业生已经差了一大截,他们这些人后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很多人成了专家学者,科学家,文学家尤其为多,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及思考来自于鲜活的社会生活。”
  韩江林这么一说,杨文胜自信地笑了起来:“文学巨匠高尔基只是小学毕业呢。”
  韩江林一看时间不早,下面餐厅里还在等着他们吃饭呢,便想长话短说,问:“你刚才说见朋友们朋友话,见领导说领导的话,我们既然是朋友,有什么话请你直说,我能够办得到就办,不能够办我会努力向领导反映。”
  杨文胜沉吟了一下,说:“你这话倒不如这么对我说,你瞧,今天我们公安都派来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看看有什么要求吧。”
  韩江林无奈地笑着摊开双手:“我有这么说吗?”
  “这不是县政府官员对待上访者一惯的手段与方式吗?押送回原籍以后交给乡里面看管,然后镇里把所有上访者集中起来办培训班,名为培训班,实则是把我们这些人软禁起来,直到重大活动结束,除此之外,还有更为新颖的方式吗?”杨文胜鼻子一哼,“县政府领导天天口头上喊创新手段,创新意味着改革,我量他还没有那个水平哪个胆量呢。”
  “看来你还真不是一个农民。”韩江林说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书。
  “这话也对也不对,得一分为二地看,从身份上来说,我铁定是拥有农村户口的农民,但从我的生活来看,平日里主要是饭店的管理与采买,业余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不良嗜好,钓钓鱼鱼,读读书,每年花一点时间全国各地转转,但现在居然有人断我的活路,要把我这个脱离土地已有十多年的农民赶回田里,这好比平白无故要开除你们的工作籍,难道你们不会奋起维护自己的权利?”
  韩江林心里既好笑又沉重,沉重的是杨文胜所说是事实,如果干部平日无故被单位开除,岂不要闹翻天?好笑的是他说自己读书与转悠,无非是想表明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对这种农民式的小心眼,韩江林见识得多了,但他不能揭穿他的小把戏,问:“你就把我们当成朋友之间的谈话吧。”
  杨文胜被这话逗笑了:“朋友式的谈话?我们今天这次见面,你首先是领导,受派遣而来,公务在身,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由得我们定为朋友间谈话呢还是领导与老百姓的对话?因此,与你进行朋友式对话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但我仍然愿意以朋友的方式说话,这样大家彼此都轻松一些。”
  这番话把韩江林给征服了,觉得此番与杨文胜相见,不比从前,杨文胜说话的语气与内容已大变,没有了任何农民式的粗浅与狭隘,于是朝着他竖起姆指道:“杨大哥真是见多识广啊。”
  杨文胜毫不客气:“这话很对,人是需要见识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界与心胸自然开阔,我虽然谈不上读万卷书,万里路倒是行过来了。”说到这里,杨文胜诡秘地笑笑,而且很多行路很多参观都是政府买单,我是免费旅游,多爽啊,看来当一个上访者并不坏。”
  说到这里,杨文胜得意地放声大笑了。韩江林对这样的笑容有些厌恶,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把头转向一边。杨文胜何等精明,即刻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收起笑容,说道:“这一次在广州,我之所以没有回去也没有跑,更没有出去旅游,就是想等政府派人来,如果是其他人来,哼,我倒是要好好的讹他们一次,这次既然有你这位我认可的朋友来,我对何大局长也不提更多的要求,只要求到黄埔军校旧址看一看,夜游一番珠江,然到看一看海底世界,游览一下白云山,再逛一逛天河城与天马服装批发市场,然后坐飞机回去。”
  “天,你这还不叫讹诈,莫非还要送你游新马泰,或者到马尔代夫享受沙滩阳光、游览海底世界才叫讹诈吗?”韩江林紧捏着拳头,控制住内心的火气不发出来,问:“何局长答应你了?”韩江林心想,难怪何镇北提醒他不要再和杨文胜谈什么条件,答应的条件这么优厚了,又还有什么条件可谈呢?
  “当然,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提出的要求还不够呢,你想一想,来接我们的****干部无职无权,平日里哪得出来旅游观光呢?只要我们保证中途不再生事,他们还不乐得陪我们这些上访者一起免费饱游祖国美好山河?”
  “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花纳税人的钱,所有的人都在为你这种不负责的行为买单。”韩江林颇为不满。
  “呵呵,老弟,你这话对,也不对,说不负责,是我首先不负责吗?如果不是政府非要用什么十里长亭断我们的活路,我会上访吗?如果说错,也是镇政府领导错在先,说所有的人在替我买单,所有人替政府官员买单的事情还少吗?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政府被称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政府,如果政府的花销由老百姓来决定,老百姓允许你们这样吗?我一次旅游不过花千百万把而已。”说到这里,杨文胜拿过一张《南方都市报》摆在韩江林面前,“你看一看,这张报纸上又报道一位县级贪官贪污了五百万,够我旅游一辈子呢?挖出来的贪官每天都有,都是千百万上亿元,与他们相比,我不过算是替小老百姓劫贪利己而已。”
  “强盗逻辑。”韩江林又好气又好笑。
  “强盗逻辑,是的,想到有人凭空在我们面前横一道栅栏断了我的财路,断了乡亲们的财路,我真恨不得变成身披战袍、手持利剑、身跨战马的强盗罗宾汉,靠自己的勇气与乡亲们出一口气。”
  “罗宾汉只能出现在法律缺失的乱世时代,要放在现代,那可是寸步难行。”
  “是的。”杨文胜点头沉思道,“民族、国家、政府、政党组织、政法体制以及国民分配与国民的幸福一直是我思考的几个问题,以前,我对这些问题混淆不清,因为觉得这些问题离我们十分遥远,而且有人替我们思考,我们只需要按照这些思考好好地执行,做好份内的事情,当一个老实听话的农民,这就够了,等到我们的问题出现以后,我才发现,这些远远不够,因为我们的权利遭受损害时,想要找人替我们说话时,我才发现,能够替我们说话的人正是损害我们利益的人,明白了这一点时,我仿佛落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里,真的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痛苦使人思考,韩江林有过这种感受,心里能够体会到杨文胜所遭遇的这番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像一个在黑夜里摸索的行路人,后来,在一次偶然的读报中,一篇文章让我看到了某一个问题答案,这文章离我所需要的答案还太远太远,但它就像挂在我头顶上的星星,使我知道该怎么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于是我读书、思考,这时候,我发现,思考并不仅仅是读书人的事,不仅仅是官员或者领导的事,其实,只要阅读,每一个人都可以思考,每一个人都可以寻找人生乃至于社会问题的答案,可是,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这种思考交给了别人,结果,弄得我们在身体上或许是自由的,但灵魂与精神却成了任人摆布的地地道道的奴隶。”
  “你所说的农民哲学家是你自己吧。”韩江林忍不住插话道,这时,他真真彻底被杨文胜所征服了,眼前的农民真还不是他半年前见到的那个农民了,不由得对杨文胜肃然起敬。
  杨文胜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从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消息,这位农民还与哲学家周国平先生论道呢,我算什么呢?”
  “也是,姜子牙是钓鱼爱好者,孔子起于民间,诸葛亮大抵也算得半个乡野村夫,我们一向排斥以出身论英雄,但在现实社会中,仍然自觉或者不自觉地以出身论英雄。”
  进入了自己的思考后,杨文胜并不跟着韩江林的思路走,他说:“读过了一些解释国家、民族、国民分配等的书籍以后,我才发现这些概念根本不相同,国家不等于民族,虽然二者有一定的程度上的融合,政党也不等同于国家,不等于民族,它的内涵与外延的集合要远远小于国家与民族,我们之所以从小受到一种在词语概念上的错误教育,关键在于我们的教育被赋予了教育以外的东西,使得教育变成了一个很沉重的东西,我们的思想里也被灌输进了一种很沉重但与人生幸福无关的东西。”
  韩江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个另类似的看着杨文胜,但并不打断他的话。他曾经在乡村的田野里听到村民们讨论世界大战等话题,那场景已经够令他惊奇的了,而杨文胜的这一番议论,韩江林的感觉无异于面对着一只会说人语的猴子。
  “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杨文胜笑着抗议道,“你这样子就好像我是一只会说话的动物一般。”
  杨文胜从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抬手挡住,杨文胜放在嘴里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后,说:“任何行为都有目的性,把明确的概念故意弄得那么混淆,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处于社会底人的人缺乏正确的思考,但这种混淆视听的办法并不是在所在的人身上都管用,一位跳芭蕾舞的演员出国培训了短短的六周,当听到西方人居然反对自己的总统时,显得大为惊讶,二十年所受到的教育与思想理念倾刻崩溃,于是,他决定离开祖国,永远留在了那个可以反对自己总统的社会中,可是,我们呢,我们把国家的管理者与国家等同起来,想一想真是荒唐,我爱这个伟大的国家,可为什么要我爱有可能执行了错误政策的管理者?或许管理者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但并不等于他所有的政策都是正确,所有的思想我们都必须拥护,对不对?”
  韩江林惊恐地站起来关上门:“你小声一点,我可以倾听你的意见,但并不赞同你的观点。”
  杨文胜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想对你们这些官员说的,我可以听你们的,但并不等于一定要赞同你,问题的荒唐程度并不止于此,你们这些官员的权力是人民所赋予的,你们的行政行为应当倾听老百姓的意见,但现实的情况是,我们老百姓却不得不听从你们的意见,而且还得接受你们的教育?我们为什么需要你们教育,你们的权力都是我们老百姓所给予的,你们是纳税人花钱养起来的,你们有什么权利来教育纳税人?甚至是教训我?甚至要我们把你们的话奉为不可更改的真理?本应是自下而上听取意见,结果却演变成了自上而下对老百姓进行教育,如果官员真是公仆的话,仆人居然要教育供他、养他的主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韩江林承认杨文胜说得有理,却不想任由他发挥下去,笑着说:“我可没有教育你,我今天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和你交流一下思想,以便能够更好地处理你所反映的问题。”
  “我也是把你当成朋友,我才和你谈我这一段时间思考的问题,我知道这已经偏离了我作为一个农民的本份,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思想应当不受到你们的约束吧?”
  “这倒没有。”韩江林苦笑着摇摇头。
  “其实,就拿我所反映这个事情,本来是青岩镇镇长邓建龙一个人的决定,他为了一己之私,非要封住我们的路,把我们小杨村的客人都归到镇政府所属的酒店等服务场所,但是,他个人的行为在镇里,在上级看来,却等同于镇政府的行为,所有的人都支持他,我们反对他的这个决定,却演变成了反对一个镇政府,你说一说,这不同样是混淆视听的荒谬逻辑吗?个人哪会等同于政府呢?正如那位芭演舞演员所面对的,国家与总统并不是一回事,爱国并不等同于非要爱总统,不是吗?”
  “但总统的执政理念,大体上符合国家的利益目标。”韩江林对自己的话并不能确定,但他此时只能这样说。
  “那对那些被以贪污罪抓起来的前总统呢,被判以叛国者的总统呢?”
  “例外,例外。”韩江林笑道。
  杨文胜没有笑,神秘地朝着韩江林凑近来,小声说:“至少在我们青岩,镇长的利益与普通老百姓的利益不一致,我们通过某位内线人物,了解到青岩的旅游租赁,其实是由邓建龙主导策划的一个大阴谋。”
  “是吗?”韩江林惊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江林在调查兰可可案件的过程中,已经了解到承租青岩旅游经营的华天科技公司,实则是由洪文副秘书长的弟弟控制的,据了解,洪文与邓建龙又是穿连裆裤的兄弟。此时听到杨文胜说这话,韩江林并不感到奇怪。
  杨文胜抬头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原来也感到奇怪,为什么红红火火的青岩旅游,忽然间一下子冷了下来呢?等到租赁改革完成以后,游客又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在这种奇怪的现象背后,肯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据华天科技公司掌握财务的人说,华天科技在青岩旅游中所获得的利润,并没有按照原先的约定投入到青岩旅游项目的维护与开发中,而是被转到外省的几个秘密帐户上。”
  杨文胜透露的事情与韩江林的初步调查不谋而合。韩江林没想到广东之行居然得到意外的收获,但担心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消息透露出去,造成打草惊蛇,让嫌疑人有了准备,以后调查起来就变成更加困难,提醒杨文胜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回去什么也不能说,我会叫人来向你了解情况。”
  “好的,我会在广州好好旅游一圈,也算是对我的损失的一点补偿。”杨文胜不无得意地说。
  “你这可是花着所有纳税人的钱。”韩江林斥责道。
  “这还不是邓建龙之流的官员造成的?他不断我财路,不说往年,只怕今年的收入都够我全家游一趟新马泰了。”
  韩江林一怔,心想杨文胜说的也在理,某些官员个人的作为造成了损失,却由全体纳税人来买单,这种现象也够荒唐的了。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韩江林见是何镇北的电话,知道是在催吃饭,赶紧站起来说:“走吧,他们等得够久了。”
  杨文胜笑着说:“韩检察长还真是够朋友,能够听我发这一大通牢骚。”
  韩江林客气道:“你能够读书,思考,说的很有道理,对我也是一种促进。”
  杨文胜有几分得意地说:“高中生也算得旧时的举人呢,关键是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读书思考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吃过午饭,姚志峰他们把麻烦事交脱手,已是松了一口气,巴不得早些离开,结了帐以后立即告辞。待他们一走,杨文胜也不消停,立刻说:“何局长,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家人,关起门好说话,你该兑现承诺了吧。”
  杨文胜傲慢的态度让何镇北颇有些生气,轮着大眼睛说:“自家人关起门是好说话,要是我忘记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呢?”
  杨文胜也不示弱,嘿嘿一笑:“何局长,要是你认为我杨文胜是一盏省油的灯,你尽管忽悠我,你也可以把我像捆猪一样装进麻袋托运回南原,然后交给青岩镇那帮人,办我的学习班,让我十天半月没得自由,但除非你把我弄死了,等我自由了,如果我不让你何局长坐飞机满世界飞,我杨文胜是狗娘养的。”
  这一番软中带硬的话把何镇北吓住了,陪着笑脸又是威胁又是利诱:“你满世界跑,我们满世界追,大家过的都不是人的日子,你得考虑好了,你满世界跑掏的是自家腰包,我们满世界飞全是国家报销。”
  杨文胜说:“罢罢罢,戏得一曲一曲地唱,在广州这匹山上得唱这匹山上的歌,还是讨论一下从哪里开始玩起。”
  何镇北转向韩江林,说:“广州这里你最熟,你当我们的导游。”
  韩江林本想趁他们在广州游玩的时候,趁机跑深圳探亲,何镇北请他当导游,他一时推脱不掉,说:“现在时间不早,我们不如先到黄埔军校旧址,然后从那里开始夜游珠江,回来正好可以休息。”
  大家都附和他的意见,其中有人在广州市地图上查到了黄埔军校的行车路线,一行人把杨文胜簇拥在中间,朝着附近的地铁车站走去。
  参观了黄埔军校旧址,在珠江边上转了转,就近找了一家饭店尝了一顿海鲜,到时间后从附近的码头登上夜游珠江的游览船。
  在船上,趁他们都挤到船边去观赏两岸的夜景,韩江林坐到杨文胜身边,问:“你为什么想到台北去上访?你认为这么一闹,问题就会解决吗?”
  杨文胜诡异地笑笑:“我哪里想到台北上访呢?那不过是包里先前放的材料没有取出来,被海关拦截下来罢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一点将计就计的意思,顺着海关警察和国安局的人的问话说的,目的是借此兴风作浪,用报纸上的话说,借此炒作而已。”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杨文胜不解地看着韩江林:“韩检察长,你真是一个好人呢,你还不明白当下的事情?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对于上访者的待遇是,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不闹不解决。”
  韩江林说:“也不全是这样,至少以我的行事风格来说,更喜欢按规矩出牌,按照规章办事。”
  杨文胜看着何镇北的背影,说:“这话我相信,我相信很多干部其实素质都不错,像何局长,我接触多了,表面上要不要来点横的,其实也是一个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在意头上的乌纱帽,生怕惹领导生气摘掉头上乌纱帽,一个****局长除了麻烦事,手里会有什么权,值得这么在乎呢?”
  韩江林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是当下的实情,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这种怪象的产生,并非因为领导们怕上访者,而是地方领导怕上级领导,担心因为上访的群体性事件发生,把地方的矛盾暴露在领导面前,影响上级领导对他们个人的评价,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下死命令要求下级对上访者严防死守,不让上访者越雷池一步。这样,好像整个社会的纳税人都在为社会的稳定付出代价,实质上则是为某些领导的虚荣心,以及保护他们个人的乌纱帽付出代价。
  在来之前,何镇北主动提出让韩江林到了广州以后,顺便到深圳探一探亲。从进入广州之时起,何镇北似乎忘记了这件事,韩江林知道他并非把这件事忘了,而是他对杨文胜不放心,把韩江林留下来,是为了万一杨文胜出什么事情,好替他分担一份责任。因为按照当前的行政追责制度,一般追究副职的主要责任,追究主要领导的次要责任。
  从游览珠江的游船上下来,时间已近十点,何镇北大概对杨文胜有所放心,主动向韩江林示好,说:“哦,江林,我忘了你老婆到深圳的事,坐广深快铁到深圳,只需要半个小时,你现在赶过去时间正好。”
  见杨文胜故意在眨眼睛,韩江林假装客气道:“我哪能在关键时候离开呢?”
  “没关系,没关系。”何镇北说,“现在又不是大禹治水,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呢?”
  杨文胜也在一旁帮腔:“韩检察长,请放心,等游过了这些地方,我会老老实实地跟他们回去,决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何镇北说:“你早这样听话,还用得着我们辛苦跑这一趟?”
  杨文胜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能够到广州来旅游观光?凭这一点,你们应当感谢我才是。”
  韩江林经不住众人的劝说,站到路边招手打车来到广深高速铁路车站。上车十分顺当,韩江林坐在高速铁路上,一路思考着杨文胜的话,颇为感慨,心想,不管他的思考结果是对还是错,一个农民能够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至少表明了百姓的素质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构成民族素质的思想与精神元素已经融入了很重要的东西,变得更加厚重。
  深圳高速铁路车站离妻子所在小区并不远,韩江林下了车,随着稀疏的人群走到站口,打出租直接来到小区门口。
  临近自家楼前,韩江林抬头看了一眼窗子,房子里黑灯瞎火的,韩江林不觉疑问道:“睡了呢还是不在家?
  他到广州也没有提前给晓诗电话,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万一晓诗因为不知道他到来,出差在外,岂不是错过了一次难得的见面机会吗?韩江林慢慢走到自家门前,心情颇有些沉重,掏出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反锁着,韩江林一喜,笃笃扣响了门。
  屋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从门上的猫眼里看到屋里亮起了灯光,晓诗贴在门边小声问:“谁呀。“
  “我,是我。”韩江林紧张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晓诗再问一遍,听清了是韩江林的声音,方才打开门,屋里的灯光像水一般流泄出来,拥抱着韩江林,迎接他的还有晓诗热烈而温暖的怀抱。
  “老公,你怎么来了?好像从天而降,怎么不说一声?”
  两人亲热过后,晓诗接过他手里的包,韩江林低头找拖鞋时,看到地上摆着一对宽大的男式皮鞋,心里一紧:“莫非晓诗趁他不在家里,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吗?”
  抬头见晓诗在灯影里尴尬地望着自己,韩江林心里腾地冒出一团火,边警惕地观察着屋子,边低沉地质问:“谁进屋里来了?”
  “谁进屋来了?不就是你进来了吗还能有谁?”晓诗莫名地转身看了看,当她目光落在韩江林面前宽大的皮鞋上,知道韩江林所指何事,笑着上前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呀,弟弟和弟媳到深圳来玩,已经睡着了,你别吵醒他们。”
  韩江林脸一热,趁机把晓诗揽进怀里,辩解道:“我不是想你想得心慌吗?”
  “去,去,那也用不着疑神疑鬼呀。”
  韩江林一把抱起晓诗朝卧室走去。晓诗轻轻地挣扎着,进了房间,两人又亲热了一会,韩江林才放开晓诗。晓诗半怨半嗔道:“来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人敲门呢。”边说边从衣柜里取出睡衣塞到韩江林手里,说:“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的,好好洗一洗,我在床上等你。”
  话音未落,桃李春风涌上美丽的脸,她调皮地朝着韩江林眨了几个很靓的媚眼,把韩江林的心激动得扑通扑通直跳。
第210章 耗子戏猫
  刚从安全通道出来,只见一个高桃靓丽的女孩举着一张写有“韩江林”名字的牌子不停地摇晃着,韩江林看清了牌子上的字,迷茫的心仿佛找到了方向,快步朝年轻女孩走过去。
  “请问是韩主任吗?”不待韩江林开口,女孩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边问把手伸过来,要从韩江林手里接过小行李箱。
  “不重,不重,我自己来,一个大男人哪能要女孩子拎东西呢?”
  “你是领导嘛。我现在是被领导派来为领导服务的。”
  “领导也是人呢,如果还要女人拎东西,在男人不会怜香惜玉,在女人则显得太没有魅力了吧?”
  女孩瞟了韩江林一眼,乐了,说:“领导说话就是有理论水平。”
  韩江林白了她一眼:“怎么左一个领导,右一个领导的?天底下哪来这么多领导呢?”
  “你就是领导嘛,再说进了北京城,遇到一个在城墙根翻老棉衣找虱子的,说不定就曾经是司局级干部。”女孩说了一句笑话,迈动着小碎步引着韩江林朝停车场走去。韩江林追上前问道:“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冉,冉梅。”
  韩江林一怔,心想:“冉梅?再加一个字不就是染梅毒了?”不过,天下人取名还真是千奇百怪,经常见到些什么“史珍香”、“庞光”之类的名字,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而干练的姑娘,却取了这么一个充满歧义的名字,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韩江林就刚才关于领导的话题想到了什么,接着笑问一句:“人说有深圳嫌钱少,在北京嫌官小,在深圳就有这样一个经典故事,某工地掉下一块预制板,里面压了八个人,其中有七个是总经理,一个是副总经理,除了你刚说所的,在北京还有什么关于领导的经典事故没有?”
  冉梅放慢了脚步,问:“领导是问事故呢还是问故事?”
  韩江林赶忙说:“北京是官员聚集地,有关领导的故事自然不少,你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领导事故?”
  冉梅想了想,说:“贪污腐败的事故咱就不说啦,最近钟鼓楼一胡同发生车祸,一辆面的与一辆高级轿车相撞,引起四死四伤的重大事故,死的四个人两个司长一个副司长,另一个是巡视员,他们喝了酒搭乘巡视员开的面的回单位加班,遭遇飞来横祸,受伤的人中除了高级轿车上的司机与副部长,另两个是在路边散步的行人,他们另横飞的玻璃划伤,驻明身份下来,这两个受伤的人都是享受副部级待遇的离休干部。”
  “一次酒后驾车居然使这么多高级干部伤亡,对党和国家真是一次空前巨大的灾难和损失,难怪北京方面要下这么大的决心禁止酒后驾车了。”
  冉梅已走到宝马轿车前,听了这话回头莞尔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拉开车门时夸了他一句:“领导说话真幽默。”
  “怎么又是领导?我这个领导在国家机关,只是最低层的干部。”韩江林在副驾驶位置上坐了,问:“不是叫洪主任不要派车来接的吗?现在不仅派车,还派来了香车宝马与美女前来,这样的待遇只能享受一次,长期这样我可消受不起。”
  冉梅灵巧地把车开到行车道上,边加速边说:“我们洪主任对韩检察长可是赞赏有加,只要你愿意来北京,肯定每一次都能够享受办事处最高级别的国宾待遇。”
  冉梅的话让往事浮现在韩江林脑海里,他想起了第一次与洪静秋相遇的情形。
  当时,他们分别是相邻县的常务副县长。一次韩江林带人到洪静秋任职的县出差,两人第一次在酒桌上相遇。大家都有了几杯酒后,韩江林作为客人,端起酒要敬美女县长,洪静秋不愿意听到韩江林叫她美女县长,要求韩江林改口叫她姐姐。
  说这话时,洪静秋满脸的酒后春色,边说话边调皮地眨着大眼睛,眼里电光横飞。韩江林不敢接她的目光,低着头说不知道谁大谁小呢,怎么凭空要他叫姐姐呢?旁边的人起哄道:“不比也知道,美女县长肯定比帅哥县长大一周。”
  洪静秋对这种玩笑倒也不在乎,端起酒杯豪爽地说:“比就比,谁怕谁呢?喝了这杯酒,我和韩县长当面比给你们看,只要你们有本事看。”
  洪静秋暧昧的话又迎来了一阵掌声,韩江林被她的豪放大气征服了,一边喝酒一边偷窥她,想看她怎么把这出复杂的戏演下去。放下杯子,洪静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身份证摆在桌上,嘘着韩江林说:“老娘已经亮出来了,把你的东西掏出来。”
  桌面上又是一阵哄笑,韩江林酒眼昏花,一时不知道她所指为何,语塞地问:“掏,掏什么东西?”酒桌上的人跟着起哄:“掏你的东西,男人的东西。”
  洪静秋媚眼横飞:“对,掏男人的东西,老娘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着用手拍了拍桌子,指了指自己的身份证暗示他。
  韩江林这才如释重负,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掏出来放到桌上。桌上的又叫:“不对,不对,那能叫男人的东西?男人的东西是男人有而女人没有的,哪里会是身份证?”
  洪静秋把两张身份证摆在一起,看清楚后说:“我比韩县长不是大一周,而是大两年,五十二周多,这回你得认认真真叫我姐姐了吧?”
  韩江林收起身份证,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县长姐姐”,端起酒要与洪静秋碰杯。
  洪静秋飞快地摇着手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既然是姐弟了,就要亲亲热热地喝一杯交杯酒。”于是她比划着,与韩江林喝了一杯交杯酒。在旁人的鼓动下,他们连喝了三杯交杯酒。
  一场酒会下来,韩江林对这个豪放大气而又能干的姐姐敬佩有加,认为洪静秋算得是一位奇女子,将来在官场上还有很好的发展。后来的事情还真没有料到,洪静秋与县委书记的恋情被她老公抓了正着,把这事四处宣扬,弄得她几乎身败名裂,南原政坛上一颗曾经红得耀眼的女干部从此销声匿迹,让韩江林颇为她惋惜。
  在沉寂了六七年之后,洪静秋得到出任南原驻京办主任的机会,远离了南原那个是非之地。听到这个消息时,韩江林在第一时间里打电话向洪姐姐表示祝贺。洪姐姐在电话里热情地邀请他有空时进京玩耍,她将会热烈而隆重地迎接他。今日果不食言,派了靓女与宝马车到机场迎接,也算得格外优厚的待遇了。
  车驰上机场高速,韩江林透过车窗望着道路两旁高高的杨树,思考洪静秋与自己的官场上坎坷,心想:“人与人相识与相知是一种缘,为什么缘份相近的人会在官场上会有几乎相同的遭遇与挫折呢?”
  南原驻京办大厅正中央堆满了装着高档月饼与茶叶的纸盒,一个女人正指挥人把东西分门别类打包,一一搬到门口的车里去。韩江林仅看她的行动与气质,就确定此人是洪静秋无疑。
  洪静秋一身职业装扮,干练又不缺女人的气质,风韵不减当年,办事风风火火,显得很有激情。冉梅走到她身边,轻声向她汇报:“韩主任到了。”
  洪静秋抬起头凝视韩江林两秒钟,热情的微笑像阳光从漂亮的脸上浮起来,她赶几步上前,伸过手握着韩江林的手温柔地摇了摇:“韩县长,欢迎欢迎,你看眼下办事处乱得一团,我感觉天就要塌下来了,市里派你们这些干将过来,我忽然觉得天有人顶着,肩上卸了千斤重担。”
  洪静秋还是像当年一样会说话,让听的人很舒服很受用。韩江林说:“看洪主任说的,我们是受市里委派,来协助洪主任工作,听从你安排与指挥的。”两人嘴上说的是官话,眼神交汇的却是曾经惺惺相惜的老感情。他们都知道这种感情拿不上台面,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里,只是偶尔的时候回忆起来,像春风一般抚慰与温暖着孤寂的灵魂。
  洪静秋说:“一到北京有重大活动,我们驻京办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先是来你们这样的客人,然后是那些上访者,人出人进,络绎不绝,你看看地上这一堆东西,今天都必须分发出去,要托人办事,要在北京的人海里找人,就要麻烦当地公安、铁路、车站、社区等等,上上下下,各方面都需要打点,不然,某一个环节出问题,万一把某一个进京上访的人漏网了,跑到天安门一呼一上吊一跳楼,满世界都惊动了,我们这一伙人全部吃不完兜着走。”
  官场中人喜欢把自己所做的事当成政绩张扬出来,韩江林知道她所说的是实情。在路上,他已经听冉梅说了一个北京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某省一位上访者跑到天安门前,用小水果刀挟持了一位到北京来旅游的欧洲老太太,这名上访者并不想伤害老太太,但老太太挣扎的时候,他手里的刀子不小心划伤了老太太的脖子,这名上访者很快被警方制服,但事件却引起了很大反响,西方媒体作了大量不实的报道,产生了极为不良的影响。后来,该省雷厉风行地对此事进行了处理,撤销了省、市两级****办主任,并向社会作了通报。这一事件使目前的接访形势风声鹤唳,弄得各省市赴京****工作组神经无不高度紧张。
  “没关系,我相信在洪主任坚强而正确的领导下,南原市赴京接访工作将会圆满完成任务。”
  “我们都在政法委刘书记正确领导下,驻京办的全体同志搞好后勤保障工作,帮助接访工作组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其它的事情全仰仗韩检察长你们了。”说到这里,洪静秋转身咐吩道:“小梅,你带韩主任去他的房间。”
  冉梅答应了,韩江林正待上楼,洪静秋说:“韩检察长,办事处条件简陋,这次来的人又多,请你多多担待。”
  洪静秋话虽这么客气,却给韩江林安排了一个独立套间。韩江林看着带客厅的套间,问小冉:“刘书记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刘书记在省里开会,一时还赶不过来,但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洪主任说,市里的人到北京来,工作压力大,辛苦,要好好接待你们。”
  韩江林了解办事处的情况,房子不多,这一次世界人权大会赴京维稳****工作组每县抽调十人,八个县市加上市直机关,接近于一百人的强大队伍。据说有三个县市根据自己市里****特殊情况,另抽派了独立的队伍赴京,估计这一次南原赴京从事****维稳的队伍不下一百五十人,给办事处接待工作造成很大压力。
  “其它人是怎么安排的?”
  冉梅说:“工作组就餐由办事处统一安排,住宿办事处容不下,只安排了州直机关的领导,以及三个县的人员,其它五个县的工作组成员分别安排到附近酒店。”
  “全国都派工作组进京,北京这次够热闹的。”
  冉梅笑道:“每遇北京有活动,办事处就热闹非凡,你们一走,办事处就冷冷清清,鬼都不见一个,不过,这一次我们南原的队伍还算是少的,据说北原的****案件上升,压力很大,每一个县抽调的人都在二十人以上,整个赴京接访组差不多接近五百人。”
  韩江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全省赴京接访组人数将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按每人在京十天,食宿路费、差旅费等总计需开销五千左右,大概在三千万元左右,加上全省各地在铁路、车站码头等派出的维稳工作组所需费用,省里为此时世界人权大会维稳费用将达到千万上亿元。如果加上其它省市的维稳费用支出,各地财政为此次在北京举行的世界人权大会支出的费用将以十亿计,远远不是会议主办方预算的一点五亿元。
  冉梅见状,说:“韩检察长,我走了,你休息,中午十二点开饭,晚上五点半开饭。”
  韩江林问:“今天我们南原有被接到办事处的上访人员吗?”
  “我上机场去了,情况不是很清楚,我问清楚了再向你汇报。”
  “哦,不用麻烦了,等会儿我下去了解情况,谢谢你了。”
  冉梅走后,韩江林把换洗衣服从行李箱中取出来,在衣柜中挂好,又简单洗漱了一下,给妻子打电话报了平安之后,想到杨文胜所说的情况,又给新任的反贪局袁振东局长打了个电话,要求他派两个干部秘密赴小杨村,向杨文胜了解青岩旅游租赁的幕后真相,进行案子的前期摸底调查。
  袁振东说:“韩检,派人去进行调查可以,如果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存在腐败阴谋的话,极有可能涉及某些权势人物,按照市领导口头所要求的,调查领导干部必须得到党委允许的招呼,我们是不是先向有关方面报告呢?”
  韩江林说:“那是情况明朗以后的事情,你们现在只是与杨文胜进行接触,展开秘密调查,先把证据稳固下来。”
  袁振东答应派人前去,韩江林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躺到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有关青岩的许多事情在脑海里慢慢地串连起来,仿佛织成了一道厚重的黑幕,想到这道黑幕将由自己去一点一点揭开,韩江林心情顿时变成复杂而沉重。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韩江林极不情愿地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面熟的年轻人,热情而敬畏地叫了一声:“韩检。”
  韩江林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问:“你是?”
  “我是蓝田区检察院的小柯。”
  韩江林记起来了,站在眼前的是蓝田区副检察长,顿时热情地笑脸相迎:“柯检察长呀,请进,请进。”
  韩江林让小柯在沙发上坐下后,转身找杯子倒水。小柯说:“我来,我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韩江林坚持让小柯坐回沙发上,问:“这次我们检察系统总共抽来了几个人?”
  “不多,每县一个,加上韩检您,全市检察系统共来了九个。”小柯说,“听说韩检来了,我们系统的干部有头了,大家都很高兴,约定今晚在川菜馆请韩检吃一顿饭,向韩检汇报汇报近期工作。”
  韩江林说:“好啊,大家交流交流思想感情,理解沟通好了有利于促进工作,只是赴京接访组有原则规定,在工作期间任何人不准喝酒,我们不能一到北京就违反规定吧。”
  小柯说:“是有这么个规定,但工作组正式接访时间是从明天开始,所以大家才约定今天聚一聚,算是打一个擦边球吧。”
  韩江林见他说得心诚,不好违逆了本系统兄弟们的美意,只得应承下来。
  “请喝茶,办事处准备的茶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将就着喝吧。”
  小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犹疑不定,说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的。韩江林猜到他有事,说道:“小柯,咱们是自家人,有事你就说吧。”
  小柯仗着胆子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说:“韩检,胡检长听说你要到北京出差,他特意叫我写了一个汇报材料给你,请你看一看。”
  中国官场的语言就是这样,先别说那些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等恶毒词汇,即使像小柯所说的这些冠冕堂皇话语后面,往往也会藏着卑鄙与肮脏的目的。韩江林瞟了一眼信封,就知道里面的汇报材料究竟是些什么内容。虽然他心里不接受小柯所谓的汇报,但他认为小柯向他汇报工作,仍然是动了不少脑筋的,说明小柯在心里很在乎自己。这么想时,韩江林不仅原谅了小柯的行为,心里还有些感动,拿起信封重新塞到小柯的手上:“小柯,柯检察长,这样不好。”
  小柯说:“韩检,我们平时工作做不到位,很多方面需要您不断指导,我们才能进步,请你接受我们的一点心意。”
  韩江林坚辞不受,两人正在纠结,门突然响了起来,小柯慌张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出,韩江林拿起信封站了起来,小柯已经把门打开。郑亚平站在门口,小柯一面叫着郑局长,一面侧过身从从郑亚平身边溜了出去。韩江林只得随手把信封塞进饮水机柜里,心想换一个时间再退还给小柯。
  “韩检,听说你来,老郑特意来向你汇报工作。”郑亚平边说边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双臂撑开横在沙发上。韩江林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在短沙发上坐下,说:“我正准备来向郑局长汇报工作呢,有郑局长这样的强力人士担纲,我感觉这次进京接访的压力减轻了一半。”
  “我是来保驾护航,坚决服从政法委刘立民书记等各位领导的指挥,你们指向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听说这一次公安系统来了不少干部,你手下的队伍空前强大,我们得向你看齐。”
  郑亚平笑了起来:“人是来了不少,每县一个副局长带两个兵,有些县还另外派了工作组,各县局看到市里的抽人文件,经费由各单位承担,纷纷向我们叫苦,说什么人手紧张,经费紧张,等等,市局为此召开专题会议,要求各县局讲政治讲大局,不能讲价钱,否则将给予纪律处份,施以大棒加罗卜的政策才把人抽出来。”
  韩江林说:“举行这么一次大会,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是不是太不合算了?”
  “这个嘛,要算政治帐,西方国家屡屡在人权问题上向我们发难,在北京举办这么一次大会,有利于扭转我们的国际形象,至于花销,好比家里请一次客,总得把全家动员起来,才能把客人接待得更好,是不是?”
  韩江林说:“据说公安方面为了保证进京接访不出大问题,研究了几个特殊的保障措施?”
  “除了对上访人员采取手机监控等手段,这一次和前几次的做法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上访嫌疑人到北京来,并不违反什么法律,公安机关监控他们的手机,是不是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权呢?”
  郑亚平呵呵一笑:“这还不是市委领导要求的?强调对上访嫌疑人责任到位,谁出问题谁负责,话讲到这份上,除了对上访人员全方位跟踪调查,我们还能够怎么的?莫非你敢不听市委的?当然,我们完全依法办事也可以,但市委会办我们的事,以后连执法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江林到检察院快一年的时间了,对此已深有体会,感慨了一句:“我看这种风气还是乌纱帽意识在作怪吧,生怕本地居民通过上访,把丑事传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于是不惜动用国家权力机关对上访人员进行控制,全面封锁消息外传渠道。”
  郑亚平说:“确实是这样,这一次任务压头,出发前的动员会上,我要求各县局把空白拘留证盖章开来了,遇到不老实听话的上访人员,我们的政策是先拘留遣送,回去后再慢慢审查,如果真的侵害了上访人的权益,再行纠正或者赔偿,不管是拘还是放,反正都是国家出钱。”
  “你这意思,要检察机关把逮捕证一并带来,这不等于把南原的司法机关搬到北京来办公?”韩江林笑问道。
  “那倒未必,有了我们的强制措施,暂时可以不需要逮捕令的。”郑亚平说,“我早来的这三四天,和北京公安、铁路警方等方面都会过面,喝过酒,议定了陆海空全方位配合,在当地堵不住的上访人员,带了手机我们适时跟踪监控,上了火车由铁路警方逐一排查,进入北京市,只要他住进任何一家旅店,北京公安将在第一时间搜寻他们的踪迹。”
  “郑局长的工作十分得力,真可谓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韩江林夸道。
  “百密有一疏,今天南原方面传来消息,已经有两个县出现重点上访人员脱控,一个县都是一对夫妻老上访户和缠访户。
  “脱控不一定就来北京啊,说不定是故意和当地政府干部捉迷藏。”
  郑亚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这些老上访户摸到了我们工作的习惯与路子,有意和我们玩耗子戏猫的游戏,今天脱控,保证明天早上就到了北京,我们打一个赌,你信不信?”
  韩江林见郑亚平说得严重,站起来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到办公室去,研究一下怎么应对这几批进京上访人员的问题。”
  郑亚平跟着站了起来:“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不过,在你来之前,我们****工作领导小组碰了个头,研究安排了一些措施,一是要求脱控县派人在当地车站加强排查,能够堵住坚决堵在路上;二是在路上,安排了铁路警方在火车上排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即行控制;三是脱控县赴京人员组成工作组,分赴火车站、长途客车站,重要交通口蹲点守候。”
  韩江林心想,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严密,能通过这样的层层关卡来到北京,也需要有足够的智慧与神通了。
  两人走进驻京办大办公室,在电脑前整理材料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叫过“郑局长”,把一份材料递给郑亚平,眼睛却看着韩江林。韩江林见这年轻人面清目秀,眼珠儿轱辘辘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机灵人。郑亚平拉过年轻人,说:“还不认识吧,来,小朱,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韩江林,这是小朱,刘亚民书记的秘书,现在担任南原市赴京维稳****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韩江林再次打量了小朱一眼,心想,原来是政法委书记的秘书,难怪这么机灵。转念又想,刘亚民书记还在省里开会,却把贴身秘书先期派到北京来接受任务,了解情况,可以借此牢牢地把握赴京接访的局势,真是高明的一着棋。
  小朱说:“这是我们刚收到的情况通报,清江县国营林场十九位重点上访人员脱控。”
  这一意外的消息让韩江林吃了一惊。郑亚平把情况通报递给他,骂起娘来,说:“个把人脱控还好理解,十九位重点上访人员脱控,中巴车要坐满一车,怎么就让他们脱控了呢?明显就是缺乏责任心,市领导应当拿一拿态度,处理几个领导干部,杀一儆百,使其它县对这个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
  韩江林看过简报,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江县国营林场原来是属于市管的重点林场,在林场划归国家级著名自然保护区以后,由于自然保护区是事业编制,国营林场的职工是企业编制,纳不进事业管理范畴,县里的林业企业又不愿意接手林场的这十九位职工,无形中把他们抛在了一边,成为无人管理、无人照顾的弃儿。十九位职工多年来一直向上级反映,市县对他们的问题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至今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世界人权大会期间,县里派人在他们的宿舍楼前布岗哨,进行二十四小时重点监控。十九位职工趁月白风清,迈开岗哨从宿舍楼后面借绳梯逃出,翻山越岭从另一个镇租车逃离了监控人员的视线。
  郑亚平抱怨道:“源头不堵,下游难疏,一下子来十九个,如果真是到了北京,我们又能怎么办?”
  韩江林把简报重新递给郑亚平:“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点当年地下党的风格。”
  “上了年纪的人,谁还不被当年的电影培训过啊?”郑亚平说,“关键是要有责任心,要贯彻严防死守的精神,不认真防,哪里防得住呢?”
  这时,郑亚平的手机铃响,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一边神秘地接听了一会儿电话后,回过头来说:“手机监控还真管用,已经查到古州县一对叫刘泽海的夫妇从长沙上了火车,目前已经走到了黄石境内。”
  韩江林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地图,百思不得其解:“黄石在武汉的东边,他朝北京来,怎么会拐个弯跑到黄石境内去了呢?这个弯拐得大为稀奇。”
  郑亚平走过来看了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拍着地图说:“不是刘泽海拐到了黄石,而是京广线在武汉段朝黄石拐了一个弯,手机监控自然显示黄石的地理标志。”
  韩江林问:“不是说刘泽海的手机打不通吗?手机关机怎么也能够进行有效监控呢?”
  郑亚平诡秘地笑笑:“天机不可泄露,这是公安系统内部的技术秘密,哪能随便向外透露呢?”
  一会儿,办事处服务员叫嚷开饭,****工作组成员从各个房间钻出来,涌到餐厅,餐厅一时间人头攒动。韩江林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挤到饭桌边,拣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饭,又排队走到桌边。前面的人叫了一声“韩检”,给他让出了一个位子。桌上摆着五个盆,盛着满满的几大盆菜。韩江林见菜满丰盛,菜的色道也不错,夸了一句:“菜的色香味看起来不错,谁的手艺?”
  身旁一个服务员答道:“是****工作组自己的手艺,在北京餐馆吃不到这种家乡味。”
  韩江林端着碗从人缝里挤出来,忽然听到几个声音兴奋地叫了起来:“找到了,我们县脱控进京的老上访户找到了。”
  这时,五六个干部簇拥着一对五十来岁的农村夫妇走进了餐厅对门的房间。
  韩江林跟着走进去,向海林县干部打听情况。海林县这一对叫杨志明的夫妇已于十天前脱控,海林县维稳****工作组为了寻找他们,几乎把海林县翻了一个底朝天,后来从杨志明一个亲戚那里得到了他们进京的消息,随即组织进京工作组对所有可疑地点和车站、旅店进行地毯式的排查。今早凌晨四点,公安局手机监控终于查到了杨志明手机正从内蒙古朝北京方向移动,工作组组织了四个小分队在内蒙方向开来的车站守候,最终在杨志明夫妇到国家机关上访前拦截了他们。
  海林县的干部们在忙着做杨志明夫妇的思想工作,有人专门为他们打饭。韩江林站在房间里边吃饭边观察着房间,同时也观察杨志明夫妇。这是一个专为上访人员准备的套房,为了防止上访人员逃跑,窗子上的铁窗进行了加固,铁门重新进行了修整,里面多余的东西全部移走,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样子。
  韩江林轻声笑道:“房子门窗搞得那么牢固,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秘书小朱正好站在韩江林身后,解释道:“这也是万不得已之举,我们对面洪市驻京办事处,上一次北京两会时,接进了一个上访人员,趁干部不注意,翻窗逃跑,结果不小心摔到水泥地上,摔破了头颅,办事处和上访者所属的县,已经为这个上访者花了两百多万,上访者亲属还不满意,又形成了新的上访,幸好这名上访者没有摔死,要是摔死了,看管的干部还得因为过失伤害罪承担刑事责任,你说冤不冤?”
  “原来是有教训的。”韩江林心想。这一事件说明****干部在对待上访者的问题上,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一方面领导根据个人的意愿与要求,命令****干部们对上访者严防死守,而法律上却没有任何条款赋予****干部对于上访者的强制执法权力。这些要求等于置****干部们于高空的钢丝绳上跳舞,又没有提供任何安全保护措施,一旦失足摔下来,****干部不得不个人承担由此造成了一切后果。
  干部们给杨志明夫妇端来了饭菜,只留下两个人陪着他们吃饭,算是看着他们。在上京之前,韩江林已经听说过杨志明上访的诉求,是由一桩简单的案件引起的。二十年前,杨志明因为一件小事与邻居发生口角,事情闹到了乡镇派出所,派出所各打五十大板,对他们进行了各罚款一百元的处理。两人不服,乡政府重新进行调查核实,认为对方错误在先,决定只罚对方的款,要求派出所将杨志明的罚款退还给杨志明。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派出所有了杨志明的领条,杨志明又不承认领到了一百元罚款,于是杨志明不停地向上级告状,不仅荒废了田园,也荒废了三个孩子的学业。还因为与邻居不和,拆了房子当路费上告。此后房子再也没有续建起来,全家人住进了临时搭建的茅棚里,一年四季除了在外面乞讨,一遇到国家与省里开两会,或者举行其它重大活动,他们就像蚂蟥听到了水响,嗅觉特别灵敏,马上跑到省城或者北京投递材料,此期间不仅有吃有喝,还能够坐飞机飞来飞去。为了平息他们的上访,县财政花费了不下数十万元,县领导为此很头疼,曾经多次调解,帮他们新建了房子,甚至答应给他们购买生产工具恢复生产,让他们一家重新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每一次调解过后,杨志明就会提出新的条件,说乡里毁了他的家,还毁了他的三个孩子的人生与前程,要求赔偿金额由最初的十万元,提到了现在的一百万元,县里自然不能答应这等荒唐的条件,于是杨志明卖掉了县里给他家新建的房子做路费,带着老婆孩子不断地进省进京上访。
  据此韩江林认真分析,认为杨志明患上了严重的臆想症,把上访当成了一种生活态度,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现在面对面观察,发现杨志明的眼睛定定的,显得有几分木讷与呆滞,心想:“要做他的思想工作,只怕顽石也会灵化了。”于是把注意力转向他的女人,一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农家妇女。
  “大嫂,你们这么老是上访不是办法,上访是访不出新生活的,要靠辛苦的劳动才能过了美好与幸福的生活。”韩江林看着他们,语气尽量放得十分平缓温和。
  女人眼睛向上一翻,露出可怕的眼白来,用十分剌耳的尖声叫道:“你们当干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体会到做老百姓的苦处?如果不是你们当年平白无故地罚我们一百块钱,我们哪里会上访,不上访,我们哪里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你们当干部的毁了我们的生活,这一笔帐不算清楚,我们就会一直上访下去,戏文里最后都有清官来替老百姓伸冤,我们相信肯定也会有清官替我们伸冤。”
  韩江林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听完她的话,赶紧拿起碗逃了出来,气愤愤地对旁边的人说:“老百姓骂咬死尾巴犟死卵,我看这就是一对脑子进水的犟卵,真是一对活宝,人家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好女人,我看一个败家子后面,也会有一个坏女人。”
  海林县王副县长笑着说:“韩检,你体会到我们基层工作的难处了吧?大道理好说,在现实中碰到一个钉子的话,你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韩江林感慨道:“老听人说****工作是天下第一难事,原来没体会,今天确信其真。”
  担心杨志明夫妇留在办事处夜长梦多,海林县于早上四点接到电话时,已经派人赶赴省城坐飞机进京。下午上班时,海林县的人已经到京,把杨志明夫妇迅速坐飞机接走,真可谓兵贵神速。
  南原市赴京维稳****工作组下设五大小组,韩江林名义上是政治工作组的小组长,由于各县都派出了强大的阵营,由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亲自挂帅,凡截获的上访户都由他们出面做工作,给韩江林省了不少事。整个下午,韩江林就坐在办事处的办公室里,看一看****材料,接收各县市区上报的上访人员讯息,了解掌握一些情况,其余时间就是看一看报纸。
  下午五点,韩江林接到洪静秋的电话,说是要请韩江林的客。韩江林此前已经答应了小柯,委婉拒绝洪静秋的好意。
  洪静秋一听邀请受到拒绝,马上哇哇地叫了起来:“韩县长,你怎么不给姐姐一个机会?”
  韩江林故意借换概念道:“县长姐姐早把机会给了别人,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姐姐的机会给了别人呗,我们这里还有其它美女,比如说早上我派去接你的冉美女,你看怎么样?”
  韩江林说:“不是我不接受邀请,而是我答应他们在先,检察系统的弟兄请我吃饭,我不能不给面子吧?”
  “面子,面子,你们男人都只知道面子,几个男人喝寡酒有什么味道?你过来的话,我请一伙美女陪你喝花酒,让你醉在花丛中,做梦也风流。”
  “别诱惑我,别诱惑我,我是意志最不坚定的党员,再说不是规定不准喝酒吗?改个时间,或者等接访任务结束,一定要姐姐请我喝一杯。”
  “臭美吧你,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人生都是过期不候的生意。”洪静秋笑着挂了电话。
第211章 接访事故
  在北京接访,任务有压力,时间上却没有什么压力,韩江林破例不用手机闹钟,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状态,起床时精神爽朗。刚洗漱完毕,办事处餐厅的服务员打来电话,询问韩江林需不需要早餐?
  韩江林听到这话乐开了:“还包送早餐到房间,办事处是几星级宾馆啊?”
  服务员说:“这是我们洪主任特意交待的,要为几位领导搞好特殊服务。”
  “特殊服务”这个词从女服务员的嘴里说出来,韩江林马上联想到时常所包含的暧昧含义,不由得沉思了一下,心想,莫非办事处平常就是为领导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吗?故意笑问:“你所说的特殊服务包括什么呢?”
  服务员被韩江林的话点醒,倒也大方,格格地笑着反问一句:“我们这里的服务应有尽有,领导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呢?”
  韩江林不好与她继续开玩笑,便说:“送早餐的服务免费吗?”
  “当然是免费,只事处是什么?就是为领导办事,或者给领导办事提供方便,凡是由办事处为领导提供的服务通通免费。”
  韩江林不好继续接她的话,问:“你们洪主任倒也大方,莫非是慈善家开的慈善堂?”
  “洪主任哪有这么大方?不过是针对领导罢了。”
  韩江林哦了一声,挂了电话。一会儿门响,韩江林打开门,一个清秀乖巧的女孩站在门口,手上端着茶盘,早餐有一碗面条,一杯牛奶和一个鸡蛋,还有几个时鲜水果。韩江林说:“营养搭配,蛮丰盛的嘛。”
  女孩把早餐放到茶几上:“我收拾一下房间卫生。”
  韩江林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县的?”
  女孩说自己姓王,与洪静秋来自同一个县。
  韩江林问:“为什么跑到北京来打工呢?”
  “学校毕业考不取大学,只好跑出来打工,混一口饭吃。”
  女孩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搭话,言语动作颇为麻利。
  韩江林问:“你们是办事处聘请的吗?”
  “是,”小杨说:“办事处聘请我们,只负责房间的卫生和服务。”
  “冉梅她们呢?”
  听到冉梅的名字,小杨鼻子哼了一下,显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们是大学生,年轻漂亮又有气质,你看我们办事处请的几个年轻大学生都这个样子,是为领导提供特殊服务的,按我们洪主任的意思,要让领导来了有家的感觉,离开的时候时常想起我们办事处。”
  韩江林自然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心想:相对于南原政坛来说,办事处已经是边缘化的官场,要让领导能够随时记得起来,非有特殊的手段不能达到此种效果了,洪静秋算是把住了领导的脉,让领导记起才能够获得资金等资源支持。
  吃完早餐,韩江林到楼下办公室,大家正在传着一个喜庆的消息,刘世泽在北京刚下长途汽车站就被古州县的工作组截获,没有能够到国家机关上访。
  从事某项工作,这种工作环境会给人的思想与情绪带来特殊影响。韩江林虽然一向不赞成对上访者进行堵截,认为正常上访是老百姓的权利,政府也应给老百姓提供这样的权利。哪能为了减少统计报表上的上访人数,阻挡老百姓正当的上访权利呢?不过,此时听到刘世泽被拦截,最终没有能够到国家机关上访,没有在南原市进京上访的统计名单上新增一个数字,韩江林与工作其它人员一样,仿佛取得了一项惊人的成就与胜利,显得意外的兴奋。
  郑亚平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刘世泽也够狡猾的,他先是半夜四点钟起床,从后门翻山越岭走到天亮,摆脱我们在相邻县设立的拦截关卡,混上汽车直奔长沙,又坐火车到石家庄下车,转乘汽车进京,我们公安仍然监视着他的动向,监视系统在截获刘世泽上面立了大功。”
  这个时候,刘世泽究竟为什么目的上访,他表达什么诉求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自从得知刘世泽朝北京来了的消息后,古州方面已经派出了两位公安干警与刘世泽所在乡镇的两名干部,由一名县领导带队,到南原赶最早的班机直飞北京,这时已经在北京机场降落。古州方面截住刘世泽的公安人员打电话向郑亚平请示:“把刘世泽先带到办事处呢还是直接坐火车送走?”
  郑亚平捂着电话,把古州方面请示的事项与韩江林商量,应该怎样答复他们?
  韩江林问:“小朱,刘书记知道这事没有?他有些什么提示?”
  小朱说:“刘书记已经知道了刘世泽这件事,他的意思是避免夜长梦多,上访人员在京逗留的时候越短越好。”
  韩江林说:“按刘书记的指示办。”
  郑亚平点点头说“行”,于是对古州公安指示说:“你们能够说服上访人员,并能够保证中途安全上不出问题的话,越早送走越好。”
  韩江林想到古州进京接刘世泽的人员,为了一个上访者赶了一夜的汽车到达南原,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北京的空气都还没有暖肺,又匆匆忙忙离开,真称得上是行色匆匆、旅途劳顿了。
  这时,南原市高阳区的几个干部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办事处,年轻人吵吵嚷嚷着要回家。郑亚平刚挂了手机,又见有人进来,神色严肃地问:“这是谁?”
  高阳区的领队回说:“这家伙昨天跑到国家****局投了一封上访信,被送到了上访人员接待站,我们今早去领回来的。”
  韩江林说:“他说要回家,就送他回家吧。”
  领队气愤愤地说:“这就顺了这小私儿的意了,过几天就是他爷爷七十高寿,这家伙在北京打工没有钱回家,他母亲教他到国家****局投递上访材料,这样由****局送他回家,省了一大笔车费,我们送他回家,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居然还有这等事?他有什么案子和冤屈需要到国家机关上访?”
  “他一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子冤枉事啊?他妈妈早年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厂里开除,工厂破产后所有人都转向社保,她也提出落实社保的要求,社保局以她不再是企业职工,没有给予落实,她一直在四处上访,是我们高阳区的老上访户和缠访户了,这不,还把儿子给教会了。”
  大家听了哭笑不得,纷纷说,天之大无奇不有,不过以上访的理由向政府赖路费,也算是天下第一等的奇事。
  韩江林心想,上访户之所以这样,暴露了上访体制设计在某些方面存在漏洞和问题。
  ****工作组几个副组长开了一个碰头会,认为小伙子到国家机关上访,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他肯定会再次去上访,徒增南原进京上访人员统计人次和数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干脆应他的要求,买张机票把他送回家。
  议到是否派人陪送回家的问题,洪静秋说:“他本来就是要回家,还派人送什么呢?”
  郑亚平说:“他嘴上说要回家,你给他买了机票的话,他临时去退了票,钱到了手转回来去上访呢?他对北京又熟悉,我们再找他,岂不是大海捞针?还是送人送到家,派两个干部陪他走稳妥些。”
  洪静秋笑了起来:“郑局长这个意思,为人民服务是要服务到家喽。”
  “那不是?莫非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随后议到清江县十九重点上访人员消失的事情,大家心里气愤愤的,一方面批评清江方面不负责任,给北京维稳****造成巨大的工作压力,提出建议市委市政府严厉批评清江县,并责成他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失控人员。
  韩江林说:“走失那么多重点人员,不仅是清江方面紧张,从简报上看,省领导对此事都作出了批示,我们不要再添柴加火、添油加醋了,还是认真关注此事的进展,预防这些重点人员进京,不然十九个人一旦出现在北京,如何带回去是个大麻烦,在进京上访人员的报表上,我们的名次一下子就上升到第一位了。”
  洪静秋笑着说了一句反话:“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到时候我们,包括市领导都挣足了面子,肯定少不到了省里背书。”
  洪静秋所说的背书,是机关说检讨的习惯说法。大家听了,脸上挂出苦笑的表情。
  整整一天,办事处都处于紧张状态,随时注意着来自古州方面的信息,同时要求各县市随时报送上访人员动态情报资料。
  政法委书记、工作组长刘立民乘飞机下午五点到京,四点钟时,洪静秋带了一帮美女前去机场迎接。然后在湖湘菜馆订了一大桌为刘书记接风洗尘。尽管有禁酒的规定,但刘书记禁不住美女们左哄右劝,喝了不少酒。洪静秋带过去的一箱茅台酒全喝光,仍然不够,另外派冉梅开车回办事处再要了两瓶,才把场面应付下来。
  随后,一伙美女又簇拥着刘书记去了歌厅,原定晚上召开的维稳****工作组领队会议不得不临时取消,改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举行。
  第二天召开的领队会议,和其它会议的议程一样,照例是先学文件,和上级领导的批示与讲话。然后是各领队汇报情况,最后是刘书记作重要指示。
  小朱不愧为是办公室历练出来的,不仅充分准备了材料,还弄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会议议程。韩江林拿着这本来可以省略的议程抖了一抖,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原以为电脑等现代办公工具普及以后,机关的办事效率会随之大幅度提升。但现实情况与预想的相反,如同富裕的人家可以享受精致生活一般,机关办公条件越好,机关的事务也越来越精致而琐碎,不管是领导还是秘书都深陷其中而无力自拨。在手写报告和手动打印时代,领导修改文件材料修改的次数一般不多,打印则一次完成,自从有了电脑以任,领导可以在打印稿上纵情修改,仿佛在享受着修改文件带来的快乐一般,修改次数与审核的程序成倍数增加。
  在洪静秋领学文件时,尽管她的声音很甜,语调抑扬顿挫,由于是老生常谈,韩江林仍然听得昏昏欲睡。后各领队汇报进京上访重点与可疑人员名单,轮到蓝田区汇报时,何东林的名字像针一样刺进了韩江林的耳朵,让他猛然警醒。蓝田区领队把何东林列为蓝田区第一重点进京上访人员,并向刘立民书记详细介绍了何东林的上访经历与当前情况。
  韩江林来北京的前一天,刚和何东林通过电话。何东林在电话里向他讲述了在北京的工作情况,两人还交流了一番思想。何东林说他很适应当下的工作,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干,可以在北京有一番大的作为,那时可以把宋雯晴接到北京来,一起打拼出一片新天地。韩江林不敢对何东林透露宋雯晴的近况,最近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宋雯晴经不住温泉老板的利诱,已经对老板邓洪湖投怀送抱,成为森林温泉宾馆的大堂经理和临时老板娘。围绕着美女总会有无数的绯闻,尽管宋雯晴的绯闻是从一个可靠朋友嘴里说出来的,韩江林不能确证,更害怕因此而打破何东林的美妙爱情幻想,尤其是在他刚经历人生的一个失败之际,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另一个失败之重。
  蓝田区领队刚介绍完何东林的上访经历,韩江林觉得有必要为何东林说一句话,插话道:“对何东林我有几次接触,我认为基本上可以排除在重点上访人员名单之列,他是在北京工作而不是上访,不需要把他找到并在此期间送回当地。”
  “说话需要言之有据、持之有理。”刘立民抬起头看着韩江林,目光炯然。
  韩江林担心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敢说出他刚与何东林通过电话,只是说:“我到青岩镇时,与何东林有过接触,对他后来被温泉村老板打伤住院的事,也略知一二,我认为此事何东林受了一些委屈,但他已经从失败中走了过来,决定跑到北京来发展自己的事业,我们应当相信年轻人。”
  刘立民打断他的话道:“你就敢肯定他是来打工发展事业,而不是来上访?二三个月不见,他就能革新洗面变成了一个好人?他可是南原最有名的上访人员和缠访人员。”
  韩江林不敢正面接刘立民的话,嗫嚅的解释道:“他刚在北京站稳脚跟,我们需要给一个年轻人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如果此时把他接出来、遣送回南原的话,势必会影响他的事业发展。”
  刘立民生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的原则是严防死守,对任何上访者一视同仁,不能给任何人开口子,对何东林也一样,必须在最近这两天把人找到,及时遣送回去。”
  洪静秋见气氛有些紧张,顺着刘立民的语气插了一句话:“对,对预防出现上访事件,我们只有一个原则,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掉一人。”
  刘立民笑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意思还是这个意思,何东林在北京发展可以,在北京人权大会期间,他必须离开北京,会议开过,他还可以回来嘛。”
  “连在北京打工的自由都没有,这算有人权吗?我们有什么资格举办世界人权大会?”这话在韩江林的脑子里绕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来,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年轻人与书记发生正面冲突。
  刘立民对洪静秋说:“发挥你的资源优势,通过警方找到何东林,以最快速度送回蓝田,我们不能把一枚定时炸弹放在眼前。”
  会议结束,洪静秋协同公安人员一起,着手调查连同何东林在内的南原在北京打工的可疑上访人员。很快,通过北京警方调取临时居住登记资料,查到了何东林所在的社区。下午,蓝田区一干人开着办事处的面包车和奔驰轿车,浩浩荡荡地前去寻找何东林。
  韩江林为了避免与何东林在办事处见面时的尴尬,主动要求到北京上访人员接待站值班。
  下午两点半,他准时来到****接待站值班室。旁边云阳市接待站值班室内,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相扑大战。
  四个便衣警察把一个身肥体壮的女人围在中间,试图劝说女人乖乖地跟着他们走。无奈女人不从,四个人上前扯拉女人的手,准备把女人强行带离接待站。女人使劲挣扎,两个警察把女人的手反剪在身后,无奈女人满手的肥油,用力一板,剪着她手的两个警察应声倒在地上,其它两个人拥上前,女人拉住其中一个,轻轻往上一提,然后往前一送,只听得扑通一声,警察仰天朝天倒在地上。女人迈开大步往外走,剩下的一个警察拉住女人的衣袖,女人的粗腿轻轻一盘,这人吧嗒一声扑在地上。其它三人见状,赶紧爬起来挡在女人面前,不让她出去。女人紧捏着两个粗拳,朝前轻轻一掀,三个警察跌了一个趔趄。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冲进十来个人,团团围住胖女人。
  胖女人放翻了第一层的几个人,其它的人一拥而上,像猴子围着大象一般,东拉西扯,把胖女人放翻在地,胖女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动,像被挨了刀子的猪没命地嚎叫,整个院子响震起来,人们纷纷跑出屋子观看,院子外面的人听到了哭喊声,也朝这个院子跑过来。
  一群人像蚂蚁抬着食物一般把胖女人抬出院子,塞进车里带回云阳市办事处。
  韩江林连续在接待站值了一个星期的班,回到办事处时,听到了有关胖女人大闹云阳办事处的惊险故事。
  原来胖女人是云阳人,早年嫁到四川,后来与丈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一对儿女,靠着和丈夫一起做生意建的一幢房子开店过日子,后来城市扩建,房子被拆掉,开发公司只置换给她相同面积的房子。没有了店面她失去了生活来源,便重新要求政府和开发商补偿她一间门面,在要求得不到满足之后,她走上了漫漫上访之路。
  这本是在四川发生的事情,对于她这个上访者,本应由四川方面接回处理。无奈她的户口仍然长期留在云阳,按照由户籍所在地接访处理的相关规定,这个胖女人由北京****接待站通知云阳方面出面接人。云阳方面把人接回来,方才知道接到了一个大麻烦。
  云阳方面怕胖女人跑出去了弄不回来,找了一间最安全的房子让胖女人住,不让胖女人随便走动。胖女人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在房子里又哭又闹,大声嚎叫,楼房像发生地震一般震响摇晃,不仅****组的工作人员彻夜不眠,整栋楼的居民怨声载道,打电话到派出所投诉。派出所的人来办事处了解情况以后,知道是接访的大事,不好说什么,只是说要照顾居民情绪,尽快想办法把人送走。胖女人在云阳没有亲属也没有住房,接回去不知道把胖女人安置在哪里,只得仍然安置在办事处里,等挨过了北京人权大会再放她出去。由于担心她逃跑,派了三组十二个干部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看守胖女人。胖女人的精力十分充沛,可以整天不睡觉,弄得****组几十号人被胖女人闹得精疲力竭。最后,不知是谁出了一个馊主意,看守的女干部哄胖女人洗澡时,偷偷把她的衣服全部拿出了房间,胖女人没有了衣服,自然整天在床上睡觉,吃饭则由女干部从铁门洞里送进去,等于无形中把办事处变成了临时监狱。
  “这算是变相的拘禁了,如果胖女人知道自己的权利,只怕又会出现新的上访问题呢。”韩江林听了胖女人的故事心里这样想,转念一想,因为阻止老百姓上访而发生的违法事件难道还少吗?如果换作胖女人由南原市接回,拿着这只烫手的山芋又能怎么样呢?云阳方面这样对待胖女人,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办事处办公室,韩江林通过****信息简报,了解到有关何东林的一些情况。蓝田接访组当天找到何东林后,立即派人押着何东林坐火车回到蓝田区,并被送进了青岩镇举办的上访人员培训班。根据韩江林所了解,所谓上访人员法制培训班,无非就是借培训的名义,对重点上访人员进行变相拘禁,让他们暂时失去进京上访的机会,省得上访者在敏感时期进京闹事,给社会抹黑。
  世事轮回,当初何东林举报青岩镇举办的妇女培训班为魔鬼训练营,如今阴差阳错,他也被送进这样的训练营,对此将会有深切的体验与感悟吧。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似乎习惯了上访人员的问题,除了照例到火车站堵截,对于那些机智地绕过蹲守人员的视线,到国家机关上访的人员,最后都被送到****接待站,然后再由工作组派人接回,由本县的人员陪同送出北京。
  十天以后,北京世界人权大会如期结束,赴北京维稳****组的工作延迟一天结束。各县赴北京接访的干部们松了一口气,开始放松精神,不是结伙到旅游景点观光,就是到北京王府井等商场疯狂购物。
  韩江林七年前到北京时,曾经到故宫逛了一圈,感觉意犹未尽,在世界人权大会结束这天,也向刘立民书记请了个假,独自奔故宫而去,想再一次认真品味这座世界著名皇城典雅华贵的气息。
  他刚购了票走进武门,手机突然叫了起来,韩江林一看是小朱的电话,心里一紧,问:“小朱,有事吗?”
  “刘书记让我通报一个消息,蓝田镇的何东林从培训班上逃跑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说要把蓝田区和青岩镇这种违背人权的事情向外国记者通报,要让全世界知道在青岩这个地方,存在着严重违背人权的现象存在,蓝田区包括市领导对此十分重视,要求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要把何东林在北京见到外国记者之前拦下来。
  韩江林沉吟着问:“刘书记要我回办事处吗?”
  “刘书记已经把在家的人派到了车站码头,暂时不需要你回来。”
  “哦。”韩江林听了,不明白刘立民叫小朱向他通报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他们完全可以在他回办事处时,再把消息告诉他啊,莫非刘立民知道了他和何东林的关系吗?
  想到这里,韩江林心里一紧,游玩的兴趣丧失殆尽,决定粗略地看一看故宫,然后从后门坐车回办事处。
  一边观看气势宏大的皇宫,一边在心里直埋怨:“何东林呀何东林,政治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你既然要反映问题,怎么要张扬出来呀,莫非你张扬了,这个社会就会害怕你了吗?张扬只会充分暴露自己的弱点,给了别人下手与进攻的机会,爱叫的狗不咬羊,莫非他只是为了恐吓他们一下,并不真想反映什么问题吗?如果是这样,既然不想闹出事端,还有什么必要引火烧身,给自己造成为不必要的麻烦呢?个人的力量在什么时候能够斗得过社会?”
  游完故宫,韩江林给小朱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何东林的消息,小朱说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韩江林心想,与其回办事处面对混乱的局面,不如干脆在外面走走看看。随后叫了一辆出租,直奔鼓楼大街而去。
  游遍了古楼大街,对北京的历史有了更具体的了解,对北京市民生活有了直接的观察,韩江林深感不虚此行,于旁晚时分,在鼓楼大街饱餐了一顿涮羊肉,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办事处。他到办公室探听了一下情况,依然没有何东林的任何消息。
  韩江林在上床睡觉之前,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打开何东林的个人空间,见何东林在空间上发布了关闭空间的宣言,说是要与旧的思想与生活告别,打开全新的一页。韩江林愣愣地面对着这篇宣言看了好久,心底忽然涌出一缕苍凉的心绪。莫非何东林从此要由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变成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吗?从情感上来说,韩江林喜欢过去的那个何东林,认为那是一个纯粹的青年,但世人往往把老于世故变成了年轻人的进步,但这种进步却因为学习了很多历史或者现实中间不好习气与手段,失去了人味儿。把失去人味儿视为进步,这是不是有点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呢?
  从何东林的空间跳到收藏夹上杜鹃的空间,页面打开时,出现了一个询问密码的对话框,韩江林心里笑道,女人哪来这么多小小的诡计啊。他想登录qq直接问杜鹃登录密码是多少,这样又觉得太直白太不符合女人设置密码的情趣了。略一思索之后,韩江林随手在对话框里写下青岩两个汉字,页面忽然打开,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迎面是一个精美画面,中间贴上了杜鹃的大头像,一双眼睛正忽闪忽闪地眨着,仿佛正对视着他。下方有一行字:“朋友,当你猜到密码顺利进入空间时,说明我们之间的思想与心灵在这一时间段相遇,谢谢曾经记得我,与我相随相伴。”
  韩江林仿佛看到了杜鹃在写这一段文字时顽劣与调皮的心情,敲击了几下键码,本想在上面留下些什么,随后很快删除掉了。在匆匆浏览过杜鹃最近写的一些文字以后,大都是对他人文字的转载,没有什么新意,关闭页面转到搜狐新闻页面上。
  新闻专栏最下端的一条标题《女生冒他人之名顶替上大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迅速地点击打开页面,果然是有关兰可可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情。南华早报的记者对此进行了详细的报道。
  韩江林莫名惊诧:“调查兰可可是市委廖建国书记亲自给他部署的任务,调查报告目前还没有向廖书记报告,怎么就捅到社会上了呢?”
  韩江林想到曾经向肖方军提供了报告,难道是肖方军检察长捅到社会上的吗?韩江林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肖方军只是随意地翻了翻报告,随后递给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肖方军不可能这么详细地了解报告的内容,再说,他有什么必要向社会通报内容调查情况呢?假如这么没有保密意识,他能够爬上检察长的位置吗?
  在韩江林基本查清了兰可可的身份后,准备向廖建国书记汇报情况,无奈廖书记被抽到中央党校省部级干部研修班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封闭式学习。刚到北京的时候,韩江林试图和书记联系,无奈书记的手机关机。洪静秋也说,廖建国书记到北京差不多快两个月,其间只是请假出来,到办事处看望了大家一下。
  在这条新闻的评论栏里,韩江林见到了很多网页的跟贴,网友要求调查姓陈的女手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能够冒兰可可之名上大学,中间有什么腐败现象?陈玉梅是不是某个官员的女儿,凭着权力和手段,才能够通过无数的环节,以她人的身份冒名顶替上大学。
  韩江林心想,这个案子背后的情况十分复杂,在没有展开全面调查之前,忽然捅出了兰可可的案子,打草惊蛇,使其它的人产生警觉,接下来要想查清楚案件的真相将变得十分困难。
  这个案子是廖建国书记亲自安排他进行调查的,在没有向书记汇报之前,调查报告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却提前在网上公布,会不会让书记看了不高兴呢?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设置陷阱陷害自己?
  韩江林这样一想,心里骤然紧张不安,弄得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不知道该想什么办法了却这件麻烦事。
  早上六点钟,韩江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忽然被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韩江林不自觉地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见时间还早,嘴上叽咕了一句:“谁这么早打电话?”
  电话是小朱打到房间里来了,说是刘书记召集领导小组成员开临时紧急会议。
  “紧急会议?什么内容?”韩江林脱口问道。
  小朱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韩检察长下楼来开会就知道了。”
  韩江林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情况,脑子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披上衣服咚咚咚跑下楼。
  办公室灯火通明,气氛却显得异常的阴冷。刘立民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闷着头抽烟,神色严峻。郑亚平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勾着头不停地摇头叹气。小朱在不停地打电话催人。
  洪静秋住在办事处外面,最后一个到来。刘立民在烟灰缸里狠狠地用力把烟拧熄,那神情仿佛与烟灰缸有深仇大恨一般。然后抬起头环视在座的各位,苦笑了一下:“我们前一段一工作差不多尽善尽美,没想到天亮时拉了一泡屎着床。”
  说完这句话后,他换上了沉痛的语调,说:“我在这里向南原赴北京维稳****工作组的各位成员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天早上五点半。”他看了一下手上的精致手表,“就在四十分钟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件,蓝田区的蹲守人员在火车站拦截到何东林以后,一路朝办事处开来,在三环线上意外地与一辆大客车相撞,我们办事处的奔驰轿车被撞得稀烂,造成包括何东林、冉梅及蓝田区公安局的两位同志等四人当场身亡的重大惨剧,唯有蓝田区领队身受重伤,目前已送医院抢救。”
  这一不幸的消息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相信耳朵听到的消息。
  韩江林的心好像扎进了一根针,无比疼痛,他在脑子里复原何东林与小冉的影像,想着他们青春靓丽的样子,又想象他们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的凄惨情景,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主要是大客车的责任,当时司机跑了一晚上的车,正准备把车开回停车场,稀里糊涂地抢车道,加上小冉蹲守了一晚上,临时处置不当造成了这一不幸事故,我把大家召集起来,研究一下如何处理当前这个事,如何向市领导汇报,当然,还得研究一下,如何应对新闻媒体和记者,给社会一个合理的交待。”
  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仿佛都成了哑巴。
  刘立民说:“我们还得给牺牲的同志一个什么样的名份,当然,因公牺牲是肯定的了,看看能不能评为烈士,怎样给死者家属一个交待,还有何东林,他虽然是上访者,但仍然是我们的干部,对他的问题又应当怎样处理?”
  洪静秋认真地想了想说:“刘书记,当前我们只是得到初步情况,事故的详细情况和报告没有产生,我们只能先通一个气,对刚才您提出的问题还不能下结论,眼下要做的,一个是要暂时把消息封锁起来,让今天离京的****工作组干部们安心离京,然后我们再慢慢来理络这件事,你看行不行?”
  刘立民大概刚才也被这一消息吓住了,思路处于混乱状态,听了洪静秋的话才开始清醒过来:“是的,是的,我们要等交警的事故报告才能下结论,眼下需要做的是请示市领导,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来处置这个事,并通知死者家属进京处理死者后事。”
  这时,大家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说话,最后决定留下蓝田与市里的****干部为死者守灵。
  会上决定先到殡仪馆看望死者,散会后,大家分成两路,一路去医院看望伤者,一路坐车奔安置死者的殡仪馆而去。
第212章 远走高飞
  洪文打开家门,黑灯瞎火的家里涌出一股冷清。妻子越来越沉溺于麻将,在十二点之前很少回到家。洪文应酬多,出差时间也不少,为了不相互影响,两人早已分床多年。生活作息时间不同,很难得在家坐下来说说话,除了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还能相互商量,在其它事情上夫妻形同陌路。家庭给洪文带来的温暖越来越少,越发让人思念起那个年轻漂亮、温暖可人的兰可可来。
  洪文不久前跟随兰可可组织的旅游团队去了一趟缅甸,这个团队名义上是旅游,实际上是去境外的赌场赌博。
  洪文本来对赌博没有什么兴趣,出于想更多地了解和进入兰可可的生活圈子,才利用休假的时机参予了这次行程。洪文经不住兰可可的劝诱,并得到她的特殊安排,参予了一次赌博,洪文赢了三、四十万块钱,算是不小的收获。
  洪文本想把这笔钱送给兰可可,兰可可没有接受,劝洪文在境外开在笔帐户,把这笔钱存在境外,以备不时之需。洪文说自己一辈子也跟着她出了这一趟国境,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出国,哪里需要把钱存在镜外应付特殊情况呢?
  兰可可笑着点醒他,狡兔还有三窟呢,何况大活人呢?她还提醒洪文,说很多高官在境外都拥有存款,他们到境外旅游、甚至移居国外时不用冒险携带大量现金过海关了。洪文说现在往国外的银行划拨资金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兰可可拍着略为隆起的肚子说,划拨资金也需要银行帐户的,就像男人的种子,如果没有女人这一块土地,怎么种得下去,又怎么生根发芽呢?
  洪文他们一起从缅甸回来之后,两人在一起过了几天安宁日子,之后,兰可可离开他,再一次组团赴缅甸。洪文计算着她的归程,一个星期过去,赌徒们在缅甸的赌场里或输或赢,大起大落或大喜大悲,过足了赌瘾,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一天晚上,洪文独自在家,坐在电脑前等候电脑开机时,又想起了兰可可憨态可爱的笑容,身心被一股温流包围着。虽然时不时他会怀疑兰可可肚子里孩子的真实身份,但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相信那是兰可可与他的爱情结晶,是这个至情至性的女人奉献给他的珍贵礼物,是上帝给洪家的特殊馈赠。
  忽然,在随意点开的新闻页面上,出现了兰可可的名字。洪文凑近电脑瞪大眼睛,一字不落阅读了有关兰可可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新闻事件。
  陈玉梅,兰可可?冒名顶替?一个李逵,一个李鬼?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这条新闻把洪文彻底弄糊涂了,在他心里这么真切的兰可可,怎么会是一个假兰可可呢?兰可可怎么会是一个十足的骗子呢?洪文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心里像堆着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需要好好理顺理顺。
  后来,洪文慢慢冷静下来,心想,不管兰可可原来叫陈玉梅也罢,还是本来就叫兰可可也罢,他深爱着的女人是真实的,温暖的,毫不怀疑的是她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即使兰可可真是网络上所说的李鬼,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兰可可还爱着他,他依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洪文最为清醒地认识到的一点是,不管兰可可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这条新闻让她遇到了大麻烦。文章还披露了兰可可曾经因为诈骗被送劳动教养过一年。因为冒名顶替的现实,因为诈骗,再因为网友对陈玉梅家庭背景的推测,认为权力是这场冒名顶替上大学案件的幕后推手,网友几乎一边倒地批判兰可可,要求有关方面严查兰可可的真实身份,将其绳之以法。
  进一步推测,如果兰可可一旦落后警方手里,到时候兰可可经受不住盘问与惊吓,势必会供出他送给兰可可的近百万元资金,用于向省委组织部陈华副部长买官这一事实。案件牵涉到他,必然牵扯到资金的来历,不仅洪文过去擦不干净的屁股会暴露出来,“三人帮”在青岩旅游上所策划的阴谋也必将暴露。那么,他花了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人生大厦刹那间稀里哗啦全面崩溃,政治生命甚至人生肯定玩完。
  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洪文心里这样想,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想向肖方军打电话讨主意,转念一想,此事还是自己想办法化解为好。对于一桩涉嫌犯罪的案件,最好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别人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向别人讨主意,等于把把柄递到别人的手里,让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一番痛苦的思考之后,洪文终于理出问题的头绪。事情因兰可可而起,当前必须让兰可可这个由头消失,记者或者调查组找不到兰可可,如同社会上经常出现的诸多公案,由于当事人的死亡、逃匿、失踪而不了了之。无论从情感和现实考虑,洪文都不能把兰可可这个火药桶往火坑里推,如果兰可可死亡或者落入警方手里,只会引起惊天爆炸。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兰可可抑留在缅甸不回来。
  洪文拿出手机,准备向兰可可通报信息,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他的大跳,一看是兰可可的电话号码,嘴里禁不住喊了一声:“娘呀,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呀。”
  电话那端兰可可用欢欣透明的语调说:“老公,我回来了。”
  洪文脱口而去,说:“你怎么这个时候自投罗网呀?”
  “什么网?罗网是什么?”兰可可没有听明白洪文所说的话。洪文忽然清醒过来,怕吓坏兰可可,更担心吓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赶紧圆话道:“我是说你投进我这个罗网呀,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先打了过来,咱俩心有灵犀一点通。”
  兰可可快乐得格格格笑了起来:“我不投进老公的罗网,投进别人的罗网你又不舒服呢,不过,我今天刚下飞机,累了,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不方便做事,今天就让老公网罗家里的美人鱼吧。”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洪文心里骂道,不过,他也承认,真是没心没肺,兰可可叫人心疼也叫人放心。嘴上嗔怪道:“为什么不叫我去机场接你?”
  “人多,你过多露面不方便,我想这个时间你应当和她在一起,怕打电话不方便。”
  这正是兰可可善解人意之处,洪文有些感动,想说一句什么,忽然想到他们的电话有可能被人监听,即使现在不监听,当兰可可受到调查时,他们的通话也会成为线索与证据,从而牵引到他的身上。为了不引火烧身,洪文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不方便就不为难你了。”
  不待兰可可说完,洪文挂了电话,随后狠狠地关了机。换上鞋子跑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海天花园。
  兰可可打开门,见是洪文,不待门关好,像小鸟一般投进洪文的怀抱,快活地笑道:“老公,我真是想你了,很想很想,只是,罗网里的美人鱼放心你这个时候出来吗?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洪文也不搭腔,猛地抱起兰可可在屋里打了几个转,说:“让我好好看看,我漂亮的女人被缅甸的太阳晒成了什么样子?”
  兰可可亲吻他的嘴唇,洪文吮吸着女人温润的唇,身体仿佛燃烧起一团激情的火焰。两人就这么激情热吻,女人的身子发软,变得柔情似水,捧着他的脸深情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我老公还是蛮有力气的嘛。”
  “那是因为你给了我力量。”
  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说:“快放我下来。”洪文不依,抱着她朝卧室走去。女人又说:“我怕压着了孩子。”
  一句话点着了洪文的脉,他轻轻把女人放在床上,女人舒服地平躺在床上,双手摊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洪文身体里涌动着不可抑制的情绪,看着女人微隆的肚子,担心伤着了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正在犹豫不决。
  女人看到了他眼里的欲望,一把拉住他,轻声说:“来吧,老公,来吧,我知道你想了,你轻柔一点,别惊动了我们可爱的宝宝就行。”
  洪文顿时激情高涨,在女人身边躺下,把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一阵激烈而亲切地交流过后,两人都安静下来,女人把如花的笑脸对着他。洪文真的看不透,眼前这个背景复杂的女人,此时却如此单纯地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洪文想了又想,一时间不忍心向她说出那个不幸的消息,以免破坏眼前难得的宁静与幸福。洪文轻轻抚摸着她水色如桃而更加漂亮的脸蛋儿,小声但饱含感情地说:“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听话地闭上了溢满微笑的眼睛,生怕他跑掉似的,伸过一只手来搭在他的身上。洪文抚摸着脸前玉润珠圆的手臂,心想,人们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洪文一辈子没有做过几件惊心动魄的大事,但为了眼前这个漂亮而可爱的女人,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都值得了。
  凌晨四点,洪文咐在女人的耳边,轻轻叫道:“宝贝,该醒了。”
  兰可可受到惊动,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洪文连续叫了几声,兰可可生气了,扬起手漫无目的地拍打了一下,抱怨道:“干什么呀,吵死人了。”
  “我是说你该起来了。”洪文显得很温柔很有耐性。兰可可一轱辘坐起来,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噘起嘴不满地道:“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人生最幸福的享受了,你怎么这么烦呀,偏偏要破坏我的瞌睡呀。”
  洪文一边哄着她一边在她性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说:“出了一件大事情,需要你马上离开南原,不然一辈子后悔都来不及了。”
  兰可可从事的就是在高空钢丝上跳舞的游戏,平日的心都是悬着的,一听这话身子一个激灵,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浑身筛糠一般抖动起来,怕洪文看清了自己的本色,嘴上却不愿意服输,娇嗔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洪文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从床边站起来走了几步,回过头冷冷地打量着兰可可几眼,心想:“鸭子煮烂了嘴壳依然硬,还真是有气质有气节啊。”
  兰可可眼皮耷拉下来,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心虚虚地问:“你看什么嘛,我怎么啦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难道不清楚吗?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再等明天,可能你面对的就是另一个失去自由的明天了。”
  兰可可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伸手紧紧抱住洪文,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流满面:“洪哥,对不起,对不起,请看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份上,你无论如何都要原谅我啊。”
  洪文捧起她的脸,用手拭着她的泪,问:“我原谅你什么呀?”
  “我是骗你的啊,我并不是什么省委组织部陈部长的情人,我只是看报纸看到省里有一个陈部长,我知道当官的害怕组织部,又知道你想升官,于是自称是他的情人来骗你,不过,我没有想到,我后来居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说的是真的,洪哥。”
  洪文好像突然吞进了一只苍蝇,感觉特殊难受。
  自从知晓兰可可的身份开始,洪文对兰可可的事情已经有所感觉,只是仍然相信,兰可可会欺骗天下所有的人也不会欺骗他。兰可可的话把蒙在事情真相上面的纱布轻轻揭开,露出了事物赤裸裸的狰狞面目。好在洪文在来海天花园与她相会的路上,已经把兰可可所做的事情在脑海里反复地过滤了几遍,心里已经打了预防针,听了这话还能够容忍,没有暴发出来。
  当然值得高兴的是兰可可并不是省委组织部长的情人,而是他的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社会关系复杂,他还没有完全看透她,至少她是他的女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确证一个所爱的女人身心都属于自己更高兴的事情呢?
  洪文不敢完全相信兰可可的话,看着她的肚子满心疑问:“你就敢说,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我的吗?不是骗我的吗?”
  这话让兰可可委屈得几乎哭了起来:“洪哥,洪哥,我敢对天发誓,我肚子的孩子真是你的呀,自从跟你以后,我就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一个像洪哥一样聪明英俊又有出息的孩子,我知道洪哥重情重义,不管有没有身份,都会让我们母子过上幸福生活的,对不对?”
  面对女人晶莹的泪光,洪文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兰可可见洪文动了感情,扑过来捉住洪文的手,压到她拱隆而光洁的肚皮上婆娑:“洪哥,你摸一摸,我肚子里是不是已经孕了孩子,你摸一摸,如果你不相信,等孩子生下来,你也可以送去做dna检查,如果我孩子不是你的血脉,如果我的话是骗你的,我将遭老天报应,遭天打雷劈。”
  “别乱说。”洪文捂住女人的嘴,轻轻呵斥道,把女人搂在怀里,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不能乱发誓了,还不行吗?”
  “我知道洪哥相信我,”女人破涕为笑,“如果不是相信洪哥,我就那么贱,舍得年轻的身子给洪哥怀孩子?”
  女人把头贴紧洪文在胸前,脸上洋溢着如丝如缕的幸福。
  洪文揪了揪她挺拨的秀鼻:“你什么时候吃了豹子胆,怎么敢专门骗起官员来了?”
  兰可可顿时满脸得意,嘿嘿一笑:“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有一篇文章分析官员为什么屡屡受骗而不愿意报案,说很多官员身上不干不净,即使遭骗了,也不敢报案,所以诱骗官员成功的几率几乎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安全系数是诈骗其它人员的五至十倍。”
  洪文哭笑不得,骂了一句粗话:“******,谁这么闲,专写这类教人学坏、引导人诈骗、拉人下水的狗屁文章?”
  兰可可这时心情放松了一下,眼睛向上瞟了他一眼,把头钻进他怀里撒娇道:“老公,别老怪人家,想一想自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这篇文章,我们能够见面吗?说明他是我们爱情的牵线人,是红娘,我这个美人能够成为你的怀中尤物,你应当感谢人家才是。”
  “感谢,感谢。”洪文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想着被兰可可骗走的近百万元,气愤愤地说:“哼,我真该感谢他,帮我引狼入室,骗走了我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大笔钱。”
  兰可可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娇滴滴地说:“老公,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钱现在进了你兰家孩子老娘的衣兜里,对你来说,这笔钱不过是从你的左边衣兜放进了右边衣兜而已,如果不是放进我的衣兜,你将来还不是要把这笔留给孩子?现在我还得替你保管,你还应当支付保管费才是。”
  洪文扑哧一声笑了,亲昵地拍着兰可可的脸蛋说:“嘴巴像抹了蜜,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有道理,还真不愧为伶牙俐齿的大骗子!”
  兰可可挣脱了洪文的怀抱,假装委屈地说:“我,我其实是被你骗的,一个好端端的年轻女人被一个臭男人骗上了床,还说女人欺骗了他,天下哪里还有这么阴阳颠倒黑白不分的怪事?”
  洪文瞪着兰可可,笑着说:“得了鸡毛当令箭,得了竹树你爬树,你尽情地装无辜吧。”
  兰可可仰起脸认真地问:“难道不是吗?你以为几个臭钱就可以买一个女人的身体?古代的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男人花了千金只买得一笑,想一想,一个鲜活光嫩的女人身子,你该花了多少钱?”
  “戏子无德。”洪文更怀疑一个骗子的道德水准,说:“那些被你骗上床的官员,又为你花了多少钱?”
  这话像一颗刺扎进了兰可可的心里,她愣愣地看着洪文,委屈的泪像决堤的水一般哗啦啦淌下,转过身不理洪文。洪文赶紧上前抱住她,用枕巾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这话权当我没说,行吗?”
  “你以为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能够进入了我身体赢得我的芳心?你以为我就像********像街头拉客的妓女那么贱?跟哪一个人都可以上床?倒是你们有些当官的像街头的妓女,谁给提拔谁给官做谁给钱就可以听谁使唤,告诉你吧,骗子有骗子的道德底线,我如果见到人就跟人上床了,谁还愿意大把大把地送钱给我花?那他还不如把钱拿去开房召小姐去?对于官员,你越表现得高贵,他们就越贱,甚至愿意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哪怕为了看一眼高贵的我,我叫啃我的脚趾头舔我的屁股他们都愿意。”
  兰可可一番激烈的宣言拨去了洪文心头的刺,他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忽然想起面临的严峻形势,急忙打断兰可可的话:“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儿谈什么骗子理论了,再不走只怕今后就没有时间没有自由讲话了。”
  女人倒底是女人,遇到大事临头仍然有些手忙脚乱,问:“那怎么办为好呢?”
  洪文说:“你平时不是教育我要狡兔三窟吗?关键时刻你藏身和逃命的窟又在哪里?”
  这句话给兰可可提了一个醒,把平时思考的计划与策略激了出来,深呼吸了几下平静了情绪。洪文见她微露的****很是可爱,把手伸了进去捧住温暖的丰乳。兰可可把他的手拉出来:“别闹了,现在没时间了。”又说,“看来我只有跑到缅甸去避避风头,在南原的东西我会委托给一个可靠的朋友帮助处理掉,她会把钱打到我的帐上,作为我和儿子将来在缅甸或者国外的生活费用。”
  见洪文怔怔地望着她,上前搂着他的脖子安慰他道:“放心啦,我还年轻,即使生活紧张一些,我可以去打工养活我们的儿子啊。”
  洪文说:“你就那么相信那么朋友?”
  兰可可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笑着说:“放心啦,黑道上自然有黑道的规矩,谁敢坏规矩除非吃了豹子胆,否则一辈子就在躲避追杀中度日如年,不过,我倒是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事情牵连到洪哥呢?如果真是这样,我于心不安啊。”
  “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考虑你怎么逃过眼前这一劫吧。”
  “难道他们这么快就下手了?洪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网上,现在全国各地都知道你兰可可的大名。”洪文看了兰可可一眼,“我现在还真不知道该叫你兰可可呢,还是叫你陈玉梅,你当初怎么就那大能耐,能够拿着人家的录取通知书瞒天过海,冒着人家的名读完大学直到现在。”
  “这事说来话长,将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兰可可说着走向衣柜,一边翻衣服一边说:“既然都知道了,我必须赶紧离开南原,不全是为了我,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也必须逃走,不然,这个小生命就没有机会出生了。”
  “你敢肯定他真是个儿子?”
  “是的,不是儿子我还不愿意生他呢。”兰可可见他目光中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拥有更多钱的原因,我花了一点钱,请人做了胎儿性别鉴定,放心吧,洪哥,等风波过去,我一定会把一个健康可爱的宝贝带回你的身边。”
  这话让洪文特别感动,女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够想着儿子,想着他,要不是她是一个骗子,还真是一个可爱的烈女子。他说:“你还是先保重自己要紧。”
  女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谢谢”。洪文走过去帮她收拣东西,兰可可说:“我自己来,都是昨晚刚拣出来的,重新放回去就是,现在哪怕是缅甸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国货,生活在那里也像生活在国内一样。”
  兰可可突然停下话,怔怔地打量着洪文:“老公,我离开后,你怎么办?如果你不过去,只怕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只能像牛郎织女那样每年七夕借雀桥一会,那不是太让人思念太痛苦了吗?”
  “以后我会经常去缅甸看你的。”
  兰可可沉吟道:“还是让我来想办法,等我安顿下来以后,你从网络上把照片传给我,我想办法给你办一本缅甸的护照,拥有缅甸护照,你以后可以进出自如,如果出现特殊情况,还可以借助缅甸护照转向第三国,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在国外过幸福日子了。”
  兰可可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立即把话打住。洪文想问什么,她摇了摇头阻止他,说:“什么也别说,我到缅甸混了那么多年,那里的人更相信金钱的作用,我会想出好办法的。”
  收拣好东西,兰可可换了一身职业装束,居家女人味尽失,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兰可可说:“我先离开,你随后就走,别让人发现我们呆在一起。”
  “你准备乘火车呢还是乘坐飞机离开?”
  “飞机吧,飞机快一些,再说啦,我坐飞机时的真实身份是我自己,陈玉梅,懂吗?”
  洪文惊得眼睛大大的:“你还真是一个双面美人啊,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兰可可嫣然一笑,“不过,我喜欢做你的可心人儿,你还是叫我可儿吧。”
  洪文想了一想,说:“行,新闻刚出来,政府还没有反应,等政府有反应派人再调查核实情况,至少得几天时间,那个时候你已经……”
  洪文话还没有说完,嘴被滚烫的嘴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热烈的亲吻之后,兰可可附在洪文耳边说:“孩子他爸,再见,我和孩子会在那边好好地生活,等着你的。”
  洪文牵着她的手不放。兰可可猛地挣脱他的手,提起箱包拉开门一阵风地刮了出去。洪文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轻轻地合上门,倾听着她的脚步声一直响下去,然后,他走到窗前,看着她高桃的身影穿过花园,消失在迷蒙的灯影里。
  这时,两行冰冷的泪从洪文的脸颊上滚淌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和一个美丽的女骗子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只是让他弄不明白的是,他明知道她是一个骗走了他金钱的骗子,为何还愿意把心拴在她的身上,让她远远地带走呢?
  从此之后,他有可能因为这个女人变成一个缺心的稻草人了。
第213章 窝里狠斗
  九月仿佛是一个幸运月份。肖方军进入九月份以后可谓双喜临门,不仅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让他获利超过一百万元,他还胜利通过了省委组织部提拔为省人民法院副院长、正厅级干部的考核,目前已经进入公示阶段,只要公示期一结束,通过省人大常委会的任命手续,就可以走马上任了。到那个时候,有关他在南原检察院任上所发生的一切问题,都会因为他的提升或尘埃落定,或烟消云散。
  人们常说领导干部带病提拔,越病越提拔。事实上是带病的领导干部因为交流到异地,或者提拨到上级领导岗位,只要不是在原单位树下了死敌,人们一般不会对原来单位发生的事情纠缠不休,更何况下一任领导为了维护单位形象,或者维护已提拔的领导形象,将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充当灭火队员的角色,把前任留下的矛盾紧紧地捂死,使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成一堆尘埃。
  想起未来的美好前程,肖方军这一段时间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但他时常担心事到临头会出现某种不可预料的变故,更加小心地夹着尾巴做人,满上常挂着谦和的微笑,逢人便点头哈腰,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佛来拜,都上一柱高香。
  一个小时前,洪文给肖方军打来一个电话,要求与肖方军在红灯笼茶楼见面。肖方军听到洪文语气有些不对头,问出了什么事。洪文说是在电话里不好说,等见了面再说。肖方军担心是他与邓建龙密谋打草惊蛇的策略被洪文知晓,如果是那样的话,一旦洪文生气而失去理智,把“三人帮”的阴谋捅出去,闹个沸沸扬扬的话,势必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
  在这关键时刻,肖方军对别人尚且不敢含糊,何况是曾经与自己穿一条连裆裤的兄弟?他司机也不敢叫,自己开车赴约。虽然没有具体猜到洪文约见面的意思,但这个电话仍然像一颗乱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里,打破了肖方军一段时间来的好情绪。
  到目前为止,通过揭发兰可可假身世而打草惊蛇的策略,应当说取得了满意的效果,兰可可卖掉了所有财产、抹掉了在南原的所有生活痕迹,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兰可可消失了,不管兰可可是否是省委组织部陈副部长的情人,陈副部长会不会为了兰可可而进行权钱交易等等,所有这些调查将变得毫无意义,更不能由兰可可牵出洪文,进而把他们给套进去。就像他们成功策划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的改革一样,从外表上看,一切计划似乎显得那么周密,天衣无缝。洪文如果是为了这事找他,那么,这个完美无瑕的策略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呢?如果洪文不是为了这事?他有什么必要怀着很大的气愤约见他呢?
  要不是心里藏着鬼,按照肖方军的脾气,照样可以对洪文的约见置之不理,虽然是兄弟,他的行政级别比洪文要高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是兄弟,要见他也只能洪文主动上门求见他,而不是把他呼来唤去的。肖方军尽管对洪文的做派很生气,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他能忍则忍,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他离五十还差两年,只要提上这一级,在全省政法系统的正厅级干部中是最年轻的,因此,还有着更为光明的前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拿什么赌气都不会拿前程去赌气。
  肖方军停好车,走上三楼档头的莲花灯包间,见房间的门大开着,服务小姐见肖方军走过来,优雅地躬了一下身,说:“先生请。”
  洪文歪着身子坐在踏踏米上,目光斜对着门。肖方军走进来,他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头动了一下,眼睛越过茶几,冷冷地说了一声:“坐。”
  洪文平时讲究一些做派,眼下这派头做得更足更大了?是不是手里掌握了更多的权?还是因为策划青岩旅游这个谋略,让他的腰包鼓了气派更足了?或者是拿住了他肖方军的什么把柄?
  服务小姐进来帮他们斟茶,边倒边问:“先生,就两位吗?”
  洪文气乎乎地回了一句:“没长眼睛吗?倒好茶,关上门出去。”
  服务小姐委屈地看了洪文一眼,又看了看肖方军,倒好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退出,轻轻关上了门。
  肖方军颇为不满:“洪兄,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也不能对服务员生气呀,这多么没有涵养呀?”
  “邓建龙尊你是大哥,凡事抬着你供着你,你自然不会生气,对我就不同了,像杀红了眼的牛一样,把两只锋利的角对着我,只要我稍不留意,他就有可能冲上来给我一角,杀我人仰马翻,好在我姓洪的也不是吃素的,你狠挑你的牛角,我有我应对的招。”
  肖方军见洪文的气不是冲他来的,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说什么呀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呀,一个锅里吃饭的自家兄弟,怎么一下子就对上了,要杀一个血白血红,想叫外人笑话吗?再说啦,我们密谋的事情是上得台面的吗?”
  洪文瞪着眼睛看着肖方军:“哎,我说肖老兄,你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痴?还是有心袒护着邓建龙?他对我磨刀嚯嚯的,你怎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肖方军满脸的无辜:“洪兄,听了这半天,我还真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咱们兄弟间有话直说,何必绕山绕水绕来绕去呢?”
  说完这话时,肖方军猜想洪文可能还不知道发生在兰可可身上的事情,而只是与邓建龙产生了矛盾,洪文请他来,有可能是要求他充当调顿者的角色。这样一想,肖方军把心里悬着地石头彻底放下来,用诚恳的目光看着洪文,期待着他的下文。
  “你真的不知道邓建龙那小子耍什么花招?”洪文这句问话表明他已经相信了肖方军所说的话,举起杯喝干了杯中茶,提起茶壶把茶杯酌满,放下茶壶后说:“邓建龙那小子不地道,我为了咱们三兄弟,费尽千辛万苦找了一个壳,成功承担了青岩旅游经营的租赁权,没想到他却派人在背后监视我,调查我,肖兄,你给评一评理,我亏待了兄弟背叛过兄弟们吗?”
  “那倒没有,你是一个真心兄弟。”肖方军评价了一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派谁调查你?我怎么听不明白?”
  洪文愣了两秒,思考该不该向肖方军透露自己的卧底,最后他端起茶又一饮而尽,做出豁出去的姿态:“他叫青岩公安分局的局长夏品来监视我,但是夏兄弟这个人非常仗义,把邓建龙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我,要我小心提防邓建龙。”
  “夏品?”肖方军满心疑问,心想:“邓建龙说夏品不是他的铁杆兄弟吗?怎么突然倒戈投向了洪文?难道是被洪文收卖了吗?还是风吹墙头草两边倒,如果是这样,说明夏品人如其名,真是一个下品。”不过,肖方军也不能排除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夏品这样挑拨离间,有可能是上面某种势力、某个领导,或者直接就是公安局指使的结果,假如是这种情况,意味着“三人帮”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公安机关的监督之下,他们的命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了悬崖边缘。想到这里,肖方军身子一冷,脸色为之一变,双手拢了一下脖子边的衬衣扣子。
  这一细小的动作被洪文看在眼里,关切地问:“肖兄怎么啦?不舒服?”
  肖方军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掩饰道:“昨天陪省检察院的几个领导,喝高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要不要上洗手间?”
  “不用,不用。”肖方军摇着手说,假装捂肚子勾着身子,说:“我们是喝了血酒的兄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夏品在搬弄是非?”
  洪文摇了摇头:“夏品不是这样的人,我有恩于他,凭着这一点他也不会害我。”
  肖方军一听全明白了。肖方军与邓建龙的交往中,邓建龙行事粗莽一些,但让他感觉双方的关系是透明的,可信赖的。而与洪文的关系则显得阴冷而浑浊。前一段时间,兰可可的问题让他们对洪文产生了警觉以后,肖方军提议邓建龙多留意华天科技公司的经营,多留意洪文和他兄弟洪武的行为动向,必要时采取果断的行动。邓建龙提出公安分局长夏品是他的人,夏品的未婚妻宋雯睛又是华天科技公司的财务部长,只要发挥他们的作用,洪文兄弟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肖方军还真的没有想到,就是邓建龙信誓旦旦向他推荐的人,居然扮演了双料间谍的角色,邓建龙要是知道这一点,岂不是要气得发疯?
  肖方军语气尽量放平和,不表露自己的立场和倾向,安抚道:“洪兄,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吧,兄弟之间什么问题都好说好商量,我们不能把矛盾和把柄交到别人手里,那样就等于引狼入室了。”
  “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想把事情在兄弟之间内部解决,所以才找肖兄来评理,三人帮在青岩所做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值得放到台面上大唱特唱?说句实话,我以单位贷款二个亿的事情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咱们兄弟就会在政治上玩完,甚至同归于尽,我希望肖兄转告邓建龙一声,凡事不能太自作聪明,不要再在背后玩手脚,给我添乱。”
  洪文语气十分恳切,肖方军听了为之动容,频频点头道:“这事我回头问问建龙一声,如果真是他所为,我一定好好批评他,兄弟精诚团结,方能百事可为嘛,内部不团结,即使天大的事业也会土崩瓦解。”
  洪文听了这话,气消了不少。两人又坐了一会,说了一些其他事,然后散了。
  肖方军坐到车上,并不急于开车,马上给邓建龙打电话,气乎乎地问:“你那个所谓的铁杆兄弟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了别人阵中的马前卒?”
  邓建龙被肖方军这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差点出大事,夏品是一个双料间谍,把你所有的计划全部告诉了洪文,我说了老半天才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
  “咄,这个夏品。”邓建龙懊恼地吐了一口粗气,恶狠狠地骂道:“居然班门弄斧,跟老子玩下三烂的把戏,看老子如何收拾他。”
  肖方军一听也急了,说:“叫你别急别急,凡事动一点脑筋,怎么话还没有三句半就急上了?你还嫌现在的事情没闹大,还想继续添乱,是不是?那好,我抽身而退,让你们兄弟两个玩狗咬狗的游戏,然后一起玩完,让全社会看你们的笑话。”
  邓建龙被这番话骂清醒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吞不下这口气。”
  “吞不下也得吞,在事关大局的事情上要学会容忍,哪怕是一把沙子塞在眼睛里,也得给我塞进去,没有这气量就别想谋大事,趁早金盆洗手别在这道上混了。”
  邓建龙一向敬畏肖方军,这时赶忙应道:“是,是,老哥教导的是。”
  肖方军继续教训道:“现在是你哥我上一个新台阶的紧要之时,作为兄弟就要学会添砖加瓦撑台面,不能拆台,不管是屁股里有屁有屎都得给我夹紧了,一个屁都忍不住的人还想谋大事,还想出人头地?”
  “是,是,哥哥批评得对,小弟一定按照哥的指示办。”邓建龙忍气吞声地说,不忘问了一句:“对那个夏品,我该怎么办?”
  “不管他是你的人,还是洪文的人,他都还没有出这个圈,都是我们‘三人帮’圈里的狗嘛,我只怕……”肖方军欲言又止。
  “怕什么?”
  “我只怕他对你们都是虚与委蛇,而是上面安插下来的钉子。”
  “那怕什么?我找几个道上的兄弟做了他。”
  “看看,你又急了是不是?要是做了他,万一做得不干净,留下尾巴留下把柄留下证据乍办?你不会像秦始皇砌皇陵一般把所有人都做掉吧,所以要做事除了依势而行,必要做的要做得干净利落,学会扫地出门,消灭证据,对能够采取怀柔策略的就要采取怀柔的策略,尽量把对手的把柄和弱点握在手里,使对方乖乖地听自己使唤,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经济得多也安全得多。”
  “高,真是高招啊。”邓建龙发自内心地赞道,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宋雯睛美丽的身影,狰笑着说了一句:“我想到了一个收拾夏品的一个法子。”
  肖方军听了顿时有些不快,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到处树敌,能不能善良一点,与人为善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不是,我真的是为我们兄弟着想,夏品的漂亮女朋友宋雯睛不是在华天科技公司做财务部长吗?只要把她给说服了,一方面能够让夏品乖乖地听我们的话,叫他上不敢下,另一方面可以叫宋雯睛销毁华天科技与那些秘密帐户来往证据,这样,无形中在我们与华天科技公司之间,建立起一道更加厚实的防火墙。”
  这个主意让肖方军笑了起来:“这倒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我只怕你小子见色起意,表面上打着为我们着想的幌子,实际上打着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吧,那对你倒又是一个一箭双雕。”
  “没,没。”邓建龙说,眼前晃动着宋雯睛惊艳的姿色,悄悄地咽了几回口水。
第214章 爱情日记
  亦如一般上访案件的处理结果一般,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杨文胜几乎把小杨村的问题闹到台北,此事像风一样在社会上流传,越传越神乎。省市领导如大梦初醒,意识到了杨文胜问题的严重性,一股脑儿在有关杨文胜问题的报告上批示。区镇领导和干部经过对批示的认真学习领会,对小杨村的建设引起了高度重视,按照上级领导的意见,重新对小杨村新农村建设进行了规划,向市里申报项目。市扶贫办把小杨村纳入重点扶贫村寨建设体系,市交通局重新规划了小杨村的公路建设,除了开通小杨村与青岩镇街上的旅游通道,市城乡建设规划局还把小杨村纳入了青岩古镇的建设规划中,成为青岩旅游景区中的一个重要旅游景点。
  这天下午五点,市委市政府在小杨村隆重举行青岩旅游公路环线建设开工仪式。各部门的主要领导,省内外重要媒体记者,以及市维稳****工作领导小组的全体成员都受邀参加奠基仪式。维稳****小组里有人笑言:这是为一个人举行的仪式。
  韩江林表面上不赞同这话,心里同样认为,这个仪式在小杨村举行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证明了一个上访者的胜利。
  仪式结束,云集的领导作鸟兽散,纷纷坐上车朝着森林温泉宾馆去了。韩江林在青岩镇上徘徊很久,背包里的一本日记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
  这本沾着何东林血痕的日记里只有唯一的一位主人公,那就是他深爱的女孩宋雯晴。何东林至死都没有明白是的,在他离开青岩赴北京打工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被他视为最美丽纯洁姑娘的宋雯晴,已经像秋风中的树叶一般,掉到地上沾满了尘世的泥土。这也见证了当代年轻人在爱情观上,选择爱情不如选择宝马的普遍观念。何东林是怀着对宋雯晴的美好印象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愿他一直朝天堂走去,不要再回头,否则一旦他在天堂中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居然睡到了他的仇人、森林温泉老板邓洪湖的床上,最终成为物质的牺牲品时,他不知会有何等的伤心啊。
  韩江林犹豫再三,决定还是按照何东林的意愿,把这本被年轻的热血染红的爱情日记送到它的主人公手上,使它回到应当回到的地方。于是,他按照事先找到的电话号码,拨打了宋雯晴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遍才接通,电话那端的背景很喧嚣吵闹。宋雯晴的声音带着好听的磁音、温柔甜美:“谁呀?”
  “请问你是宋雯晴吗?我是韩江林,我们在蓝田区医院见过面的。”
  宋雯晴似乎想不起他来了:“我们见过面?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是何东林的朋友,我有事需要和你见一面,你有空吗?”
  宋雯晴听到何东林的名字,愣了一下,假装听不清地反问了一句:“什么?你说谁?我这里客人很多,等会儿再打给你。”
  说完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韩江林握着哑然无声的手机苦笑了一下,像一条找不到方向的野狗,继续漫无目的地在青岩古巷中游荡。
  天慢慢地黑下来,古巷显得越来越幽深、宁静,当叫卖声从巷子另一头飘过来时,仿佛时空倒转,回到了很遥远的当年。
  忽然,韩江林的手机重新响了起来,宋雯晴这一次终于回忆起韩江林是谁了,开口便问:“韩检察长吗?对不起,我,我刚才和客人在一起吃饭,现在出来了。”
  这话有那么一点道歉的意思,韩江林心里舒服了一些,想说一句笑话“真是美人多忘事”,话到嘴边因为担心宋雯晴经不起开玩笑而作罢:“我,刚从北京回来。”
  宋雯晴的神经被针扎了一下,声音沉重了几许:“你有什么事吗?”
  “我手里有何东林的一件东西,我想我应该替小何交到你的手里。”
  宋雯晴湮了几许,轻声说:“韩检,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我和小何,那是曾经的故事,对于故事人们常说,相见不如怀念,我,我们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是不是?”
  “是的。”韩江林说:“但过去的故事同样是人生无法抹去的一段痕迹,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一本日记里,记录了一个男孩对于一个女孩的全部心路历程,这是一种纯洁而无私的爱,这种伟大的爱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世事怎么苍凉,只要把这种爱,把爱人的心捧在手里,在今后某一个寂寞的暗夜里,它就会像一团火一般,或温暖我们孤寂的心灵,或照亮我们前行。”
  “好吧,好吧。”宋雯晴被韩江林充满感情的描述打动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韩江林环视四周,见到远处的楼上挂着一个夜来香招牌的酒吧,说:“我对青岩不是很熟悉,能不能在夜来香酒吧见面?”
  “不行不行。”宋雯晴也不避讳,“我现在是森林温泉的大堂经理,每天这个时候都很忙,脱不开身。”
  韩江林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心里有些不快:“我从南原赶过来的,时间也不多,我把东西送过来吧。”
  “别别别。”宋雯晴赶忙说,担心韩江林误会,这个没有多少心眼的姑娘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跟邓洪湖邓老板,他人整个是从醋缸子里捞出来的,没有必要添麻烦。”
  “那你说到哪里?”
  宋雯晴犹豫了一下:“知道黄金大道吗?路旁新开了一家近月楼的休闲酒吧,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好吧,我到近月楼等你。”韩江林照顾她的处境,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宋雯晴叹了一口气说:“邓老板还在和客人闹酒,我一时半会离不开,请韩检察长等我一会儿,好吗?”
  “行,行。”韩江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埋怨了一句:“这女人还真是事情多。”
  韩江林在青岩没有什么事,走出老街朝着镇外的黄金大道走去。
  在一段时间以前,青岩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陌生地方。一切因为何东林的一封举报信而变,使他与青岩发生了亲密的接触。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发生了诸多不可预料的变故,举报者小何与他已经人鬼殊途,一个鲜活的热血青年留给世间的只有厚厚的一本爱情日记。
  他当前的处境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正是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感觉到,在他周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黑幕。廖建国书记安排秘密调查的当事者神秘地消失了,报告内容也被提前泄露,此事他还不知道如何向即将从北京学习归来的书记交待呢。从北京回来后,他在检察院的分工也被调整,他这个常务副检察长只分管政工和办公室,不再分管反贪等重要业务工作。在北京期间,他的坐车也被市里某位领导借走,至今尚未归还。从表面上看,这一切变化都显得那么符合情理,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感觉到,在这些微观的现象里面,有可能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韩江林来到近月楼酒吧,里面客人不多,十分清静。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朝窗外一望,流尚的河里泛动着粼粼星光,呼吸着从窗外飘进来的幽凉气息,韩江林心想:“‘近月楼’比照‘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得名,这会儿却没有什么月,只有布满河流的星光,应当改为‘得星楼’才符合此时的情景。”
  时间已到九点,近月楼稀稀落落来了一些客人,都是从酒场子转换过来的。韩江林心想该吃饭了,叫过服务员点了一个煲仔饭。一会儿,服务员先端来了一碗汤。韩江林闻到汤的香味,肚子叽咕地欢叫起来,这才感到真是饿了。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韩江林让它响了好一会才摁下接听键。
  “韩检察长吗?请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一听是宋雯晴的声音,赶紧说:“我在近月楼大厅靠窗边的位置,你怎么换了一个手机号?”
  对方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请你稍等,我这就打车过来。”
  对方挂掉了电话,韩江林拿着手机,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前后语气截然不同,宋雯晴刚才说话粗鲁放肆,现在温和而有礼貌。
  韩江林吃完饭,服务员刚把盘子端走,宋雯晴走进门来,抬着头四下张望,韩江林朝着她招了招手。宋雯晴转过脸看见了韩江林,迈着轻盈的碎步走过来。她身材娇好,身着黑色的包裙使她看起来更加高挑,粉嫩的肌肤在灯光的映衬下,像水蜜桃一般白而透明。她在离韩江林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眉色上扬:“请问你是韩检察长吗?”眼睛却环视四周,看起来如此轻浮如此三心二意。
  这个亭亭玉立于面前的漂亮女人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她的问话与娇美的容颜如此不相称,显得那么弱智。有人说漂亮女人一般不用脑子生活,而是靠屁股生活。今日方知此言不虚。他朝对面的抬了抬下巴:“坐吧。”
  女人略显拘谨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圆润而好看的腿突显出来,她双手用力地把裙幅扯下来,努力盖住白腿,然后把一双手压在裙幅上,抬起一张羞红的脸傻傻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观察着她的动作,只是从她充满灵气的眼睛里发现,她并不像自己的动作表现那么傻,有可能只是在陌生人面前紧张的情绪反应而已。
  “小何的事情你早就听说了吧。”韩江林觉得这一段时间,青岩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和不愉快的回忆,决定把小何遗留的这件事情了却以后,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看着韩江林点点头。
  “我们从何东林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他对于你的爱情,从这本日记里,我发现小何的上访,以及到北京打工,完全都是为了你。”
  “不,”漂亮女人摇了摇头,“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姐姐。”
  “什么?”她的这句话把韩江林弄糊涂了。
  “韩检察长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姐叫宋雯晴,我叫宋雯睛。”
  “等等,”韩江林说:“宋雯晴,宋雯睛,这有什么区别吗?”
  “一个是晴天的晴,一个是眼睛的睛,这是我父亲故意让我们双胞胎姐妹更相像,故意取了这么一个相近的名字,所以一般人既容易在长相上把我们姐妹相混,从名字也容易相混。”
  “原来自己张冠李戴了。”韩江林心想,说:“那么说后来的电话号码是你的手机?你是代姐姐出来见我了?”说完这句话,他脑子里随之又出现一个怪诞的问题,双胞胎姐妹的故事那么相像,今天是代姐赴约,结婚以后会不会代姐相夫?
  宋雯睛点头道:“是的,何东林的事让姐姐提心吊胆的,伤透了心,她再也不愿意回忆起过去的事,是我过意不去,答应代她出来赴约的。”
  “这么说来,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韩江林想到何东林满腔爱情遭遇这样的结果,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宋雯晴从小就是没心没肺,又自私自利的家伙,现在她不顾家里人的劝说,心甘情愿跟邓老板当起了小情人,把一家人的颜面都丢尽了,父母亲已将她赶出了家门,她倒也满不在乎,整天乐活乐活的。”大概平时对姐姐的积怨够多,宋雯睛批评起胞姐来也毫不留情。
  韩江林从包里拿出何东林的日记,双手递给宋雯晴,说:“相见是缘,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一世缘,能够相爱一次也是百年的缘,我想这日记还是让你姐姐看一看,不负了小何‘一片冰心在玉壶’。”
  宋雯睛双眸注视着日记,浮起一片伤感来,她双手接过日记,放在面前轻轻地婆娑了几下,说:“小何这个人特实在,我父母都特别喜欢他,已经把他当成了我们家的准女婿,听到他不幸的消息,老人家特别难过。”
  “小何是个好人。”
  宋雯睛抬起亮着泪光的眼睛:“是不是应了好人命不长,祸害坐千年的话?”
  面对着她的疑问,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事情按照小何的意思办到了,也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了,省得被人看见引起嫌疑,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城里,我送你回去?”
  宋雯睛把日记放在小手提包里,笑着说:“不用不用,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每一颗石头我都叫得出名字,从这里到村子里就几百米。”
  两人出到门口,韩江林望了一眼幽暗而深邃的黄金大道,有些不放心,坚持送宋雯睛到家。宋雯睛不再坚持。两人并排着走在黄金大道上,从森林温泉回城的车辆不时从他们身边驶过,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因为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何东林,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只管默默地朝前漫步。
  宋雯睛忽然想起什么,问:“韩检察长,你没有开车来吗?这时候晚了,还有没有出租车回城啊?”
  话音刚落,一辆出租车迎面开来。宋雯睛扬了扬手,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她走上前替韩江林拉开车门:“韩检,你先回去吧。”
  “我们先送你。”韩江林说。
  宋雯睛歪着脸表现出小姑娘活泼的样子:“我往前走几步就到家了,不用啦。”说着替韩江林关上了车门。不待韩江林再说什么,司机一踩油门,车猛地滑出了很远,韩江林回过头,见到宋雯睛在灯影里朝他挥着手。
  望着出租车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宋雯睛摸了摸手提包里硬硬的日记本,一股寒意侵袭全身,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战。望着迷蒙而蜿蜒的道路,她很后悔自己逞强,没有让韩江林继续送她一程。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想给夏品打电话,叫她过来陪她,想到夏品这时候还在医院里守候生病的妹妹,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收起了手机。
  这时,一辆车从后面悄然驶上前,在她身边停下。开车的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从里面打开了车门。宋雯晴见是青岩镇的邓镇长,时常在路上见面打招呼的,于是像落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坐上了副驾座的位置。
  “小宋,你要到哪里去?”邓建龙热情中带着几丝兴奋,他就像守株待兔的猎人,等候这一特殊的时刻已经很久了,今晚上终于逮到了机会。
  “我刚才去见韩江林检察长,他给我姐带了一件东西来,现在要回家。”宋雯睛透根透底的话暴露出自己缺乏心计。
  “韩江林?”这个名字像球一般在邓建龙的脑海里转了转。这一段时间,这一个名字已经给‘三人帮’带来了太多的麻烦,成为令他们兄弟头疼的话题之一。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没送你,放心让漂亮的大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啊,真不够意思。”邓建龙说这话时,脑子像车轱辘一般飞快地转,寻找韩江林与宋雯睛的之间可能的联系,眼睛也在轱辘转。他是一个精力充沛、****旺盛的男人,女人娇美的容颜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长时间了。此时,女人黑裙下露出来的雪白大腿,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馥气息,诱惑着他内心里蛰伏了很久的****毒蛇,毒蛇禁不住蠢欲动,一点一点地撕咬着他的心。
  “他刚打出租车走。:宋雯睛说,邓建龙的目光让她感觉紧张,但此时的她就像关进了笼子里的小鸡,虽然笼子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但外面的黑暗更让人害怕。
  “我送你回家。”邓建龙说着,踩下了油门,车滑了出去,“不过,我几个朋友在上面等我,我们一起去见见他们,然后再送你回家,好吗?”
  在她的印象里,邓建龙是领导,领导的话她即使不愿意听也不得不听,再说她此时正是坐在领导的车里,更由不得她不听。即使他的目光让她感到害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邓建龙所指的上面,她习惯性地以为就是到森林温泉,那是人们经常去的地方。想到她的胞姐宋雯晴几乎就是森林温泉的准老板婆,她紧张的心稍为放松了一些。
  等她看清前面的道路时,发现邓建龙把车拐向了一条通向水库的道路,她的心徒然紧张起来,问:“我们不是去森林温泉吗?”
  “不是,”邓建龙侧过脸得意地看了看她,像在欣赏一件到手的猎物,说:“我的朋友在水库那儿等我。”
  他怪异的笑容让宋雯睛感到害怕,此时她即使坐到盗船上,也由不得她害怕了。
  邓建龙沿着陡峭而曲折的水泥道把车开上坝顶。车停下来以后,他把汽车的玻璃放下来,侧过身欣赏着宋雯睛。山上升起了月亮,峻穆的青山下,传来飞流直下冲击坝底的惊天轰鸣,伴随而来的是晚风卷起的丝丝凉意。
  宋雯睛浑身寒冷,双手紧紧地抱着手臂,牙齿轻轻地磕碰起来,话语也变得唇齿不清:“镇长,你,你送我回去吧。”
  “送你回去?我当然要送你回去,条件是你要乖乖地陪我玩一玩。”邓建龙露出狰狞的面目。
  “别别别,邓镇长,我已经是夏品的人,朋友妻,不可欺,你们是好朋友,好兄弟。”
  “好兄弟,是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所以兄弟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邓建龙涎着脸说这话时,露出满脸的无耻。
  宋雯睛见和平劝说躲不过这一劫了,一边和邓建龙说话,想让他放弃非份的想法,另一方面思考趁机逃跑。邓建龙发现了她的意图,说:“你想逃跑?别做梦了,在这荒效野岭、水声如雷的地方,你就是打雷放炮也没有人听得见。”
  说完,又恶狠狠地瞪着宋雯睛:“你要是想跑,我就把你丢进水库里去,让你烂在水库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信不信?”
  宋雯睛像受惊的小兔子,吓得声音都变了:“镇长,你是领导,大宏大量的,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好呀,我又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你,爱你,要你陪我玩一玩,以后嘛,如果我有需要,你要随叫随到,这要求够简单的吧,很多女人想上我的床,我还不乐意呢,你就那么金贵?贱皮子。”邓建龙说着,伸手抬了一下她的下巴。
  宋雯睛避开他的手:“不行的,这样不行的,镇长。”宋雯睛哀求的声音几乎是哭出来的,但她是一个冷静的姑娘,知道这个时候哭起来,会乱了自己的方寸,那就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眼下没有上帝没有别人,唯有她能够救自己,她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不行?”邓建龙又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粉嫩的脸,色迷迷地欣赏着她:“貌若天仙的女人只让一个人享受,真是资源浪费了,美女,你为什么总说不行呢?在你的词语里面,难道除了不行,就没有别的词汇了吗?比如说乐意,我就喜欢你说我乐意。”
  好像有意让宋雯睛回忆起什么似的,邓建龙有意停顿了一会,说:“女人说行,又有什么不可以?不就是动动手,叉叉腿吗?又没有损失什么,怎么老是说不行呢?”
  宋雯睛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在青岩,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没有人对老子说不行,这个词让老子生气。”邓建龙咬牙切齿地说:“叫你动动手,把华天科技公司帐户上的历史档案销掉,你回答人家说不行,现在叫你叉叉腿,你又说不行。”
  听到这里,宋雯睛什么都明白了。公司里一个年轻的财务人员多次告诉她要销毁帐本,她按照财会人员的纪律办事,坚决不同意,现在她清楚了,那个人的主意来自邓建龙。她现在也明白,此时要想说服邓建龙,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逃跑。
  邓建龙伸手过来抚摸着她的大腿,宋雯睛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忽然,她张开双爪狠狠地朝邓建龙的脸抓去。随后,她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疯狂地抓起来,邓建龙一时间被打懵了,脸上像被刀子划割一般痛苦,鲜血淋淋。不行邓建龙反应过来,宋雯睛推开车门,跳下车没命地朝前飞奔,不管方向对不对,她只要跑得离邓建龙越远越好。
  冷不防邓建龙赶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扯过来,她转了一个身,还没看清邓建龙的面容,他像泰山压顶一般把她扑倒在草丛里。
  “不要啊。”被邓建龙压在身下的宋雯睛痛苦地嘶喊。
  她的声音在水声轰鸣的山间显得那么微小。开始的时候,她还拼命地挣扎,随着邓建龙的进入,她身子巨烈地颤动了几下,最后头转向一边,身子软绵绵像温顺的羔羊,任邓建龙玩弄。邓建龙一边享受一边发出淫邪的笑声:“真是个贱女人,进入了就乖了?享受起男人来了?”
  完事后,邓建龙抱紧了女人,见女人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样子显得那么的诡怪和可怕。他爬起身时,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脸,说:“真是一个既美丽又温柔可人的好女人。”
  乖巧的女人这会儿却头一偏,一动不动一摊开双手,展开了身子。邓建龙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探女人的鼻息,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邓建龙把女人的头抬起来,发现女人的后脑勺被一棵锋利的树枝穿了一个很大的洞,鲜血正从女人的发稍汩汩淌下。
  邓建龙发现事情糗大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第215章 栽赃陷害
  临近提拔公示的最后一天,肖方军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时,在电脑上玩斗地主的游戏,他就像一个决死的人在读着秒数,等候着公示期最终期限结束。公示期一过,意味着他又登上了人生的另一个山顶,心胸豁然开朗,面前将会展现一个美好的前程。
  天把黑幕挂在窗前,最后一天终于平安无事地过去,肖方军如释重负。走出办公室时,才发现所有的人都下班了,肖方军穿过长长的走廊,把紧握的双拳高高举过头顶,自由地表达一个胜利者的欢呼姿式。
  冷不防打扫楼道卫生的老头从楼梯角钻出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肖方军。肖方军很热情地招呼道:“还没有扫完吗?辛苦辛苦。”
  老头从未见过肖方军这个样子,受惊若宠的嗯嗯应着,从侧面走过去扫自己的地去了。肖方军走到院子里,司机仍然在院子里等着他。肖方军想找几个朋友好好庆祝一番,又担心别人说他太张狂,便对司机说:“小景,把你的爱人叫出来,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个饭?”
  小景客气地说:“这个时候她早吃过了。”
  肖方军看了一眼时间,已是七点过钟,心想,倒不如找个地方独自品味一番此时的心情,此时到温泉去是最为适宜的,泡一泡温泉解乏,让这一段处于紧张状态的心情得到适当的放松,顺便看一看邓建龙。于是对小景说:“我们在街头随便点两个小炒吃,然后你送我去森林温泉见几个朋友。”
  吃过饭赶到温泉大厅,看见前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在迎来送往,很有一种主人的味道。见到肖方军他们过来,她迎上前来说:“今晚客人比较多,请问两位老板有预约吗?”
  这时邓洪湖从茶楼上下来,热情地上前握住肖方军的手说:“肖检,欢迎你大驾光临。”又向年轻女人介绍道:“小宋,这是肖检察长,我们森林温泉最尊贵的客人。”又把宋雯晴介绍给他:“这是我的大堂经理,小宋,宋雯晴。”
  肖方军听到这名字,心里一愣,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建设银行的那个大堂经理,这两个女人长相如此相像,娇美的容颜可谓羞花闭月、沉鱼落雁。这么说来,这个宋雯晴就是被称为温泉姐妹花的二姐了?据韩江林说,她是一个年轻的上访者何东林的女朋友,何曾经几时又做了森林温泉的大堂经理了?依他们两人的关系来看,只怕这大堂经理是假,二奶的身份倒是货真价实了。银行大堂经理因为长了一个木脑子成为南原坊间的笑柄,只怕这个森林温泉大堂经理的脑子聪明不到哪里去。当下年轻人的口号是:“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依此看来,这位宋雯晴也并非不聪明,只不过是被水银堵塞了脑子、被金子罩住了慧眼罢。
  邓洪湖说:“肖检,我接到小景的电话,特意留了两个贵宾池等您,你看,今晚的客人实在是多。”
  肖方军赞了一句:“邓老板大发了啊。”
  邓洪湖客气道:“兄弟让肖检见笑了。”
  肖方军呵呵笑着用力按了按邓洪湖的肩:“既然是兄弟,苟富贵无相忘啊。”
  肖方军进去以后,邓江湖把他的话在心里咀嚼了好几遍,看着肖方军的背影悄声吩咐宋雯晴道:“你找两个漂亮的小姐到贵宾池去。”
  不一会儿,宋雯晴走到在茶厅里喝茶的邓洪湖面前,小声说:“客人不满意,把小姐推了出来,怎么办?”
  邓洪湖拍了拍脑袋,痛苦地说了一句:“看我这记性,据说他马上要提拔成大领导了,这个时候哪比得上从前?这样吧,等会儿你准备两万块钱的红包,包在浴巾等浴具里送过去。”
  “两万?太多了吧。”女人到底有些眼浅。
  邓洪湖急了,吹胡子瞪眼睛的:“女人真是小肚鸡肠,人家是大领导了,以后只要挥一下大笔,咱们一年就能够财源滚滚呢。”
  宋雯晴不敢迟疑,转身去办了。
  待肖方军洗浴出来,等候在大厅茶座上的邓洪湖赶紧迎上前,说:“肖检,我这里茶楼刚招进几个茶道了得的服务员,又进了一些上好的龙井茶,上楼去欣赏欣赏我们的茶艺表演再走?”
  肖方军见时间已近十二点,以明天还有早会为由,婉拒了邓洪湖的邀请。
  路上,小景颇有些激动地说:“那个大堂经理人称温泉宋氏三姐妹,我看她们的漂亮与智力成反比,拿她们与宋氏三姐妹相比,真是玷污了宋氏姐妹的名号。”
  肖方军心情很爽,此时对人抱着宽容的心态,说:“政治人物大都是由历史造就的,温泉村这个小宋氏姐妹,不同样是因为当下的历史造成了她们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小景点了点头:“肖检说得对啊,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物欲横流,自然只有美女娇颜,哪里还来英难本色?”
  肖方军把头望着玻璃窗,幽黑的窗上仿佛贴着宋雯晴美丽的娇颜。这时,他想起邓建龙说要找那个在华天科技公司当财务部长宋雯睛的事,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刚进到家,手机铃响,肖方军一看是邓建龙的电话,心里一愣,还真是心有灵犀啊,想着曹操,曹操的电话就来了,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建龙吗?这个时候来电话有什么事?”
  “肖兄,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邓建龙带着沙哑哭喊的哀求把他吓了一跳,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全身发冷,大声问:“什么?你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连发出三个问号,对方似乎不想告诉他实情,只顾着喘粗气,一时间处于沉默状态。突然,邓建龙狂笑一声,提高声音道:“肖兄,我按照你的指示,把我们留在华天科技留下的证据消灭了。”
  肖方军感觉有些不对劲,问:“这是好事啊,你是在保护我们大家,为什么还要我救救你?”
  “我杀了人,我,我有罪。”邓建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前天晚上跟踪了宋雯睛,本来想劝说她乖乖听话,帮助我们,她不但没有答应,还威胁说要告发我们,我气愤不过,失手把她杀掉了,尸体我已经处理了。”
  “唉!”肖方军猛地拍拍在腿,本想对着手机大骂一通,火气到了喉头又咽了回去,心想,已经警告过邓建龙不要惹事生非,没料到他不但不听,反而惹出一桩大祸,真是朽木不可雕啊。肖方军本想不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如果邓建龙出了事情,事必把他们的牵连进去,肖方军高升的梦想就会泡汤。眼下真的还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想办法帮他掩盖罪证,于是换了低沉的语气批评道:“你应当说真话,我们才好帮你救你,弥天大谎是说不圆的,你小子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见色起意,人家不从就把人给害了?”
  肖方军点中了他的要害,邓建龙又有好一阵没有说话,电话里只传出粗重的呼吸声。肖方军望了一眼手机,见是平常使用的手机,而不是他们三人帮联系的手机,骤然一惊,心想邓建龙肯定是被吓糊涂了,变成了乱头苍蝇,违反了三人当初定下的规矩,赶忙挂了电话,换了用于“三人帮”秘密联络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沉思:他平时要求做什么事都不要留下痕迹,看来就是像邓建龙这般为了抹杀证据,抹去痕迹,结果把自己给兜了进去,事到如今,一旦邓建龙杀人的事情败露,洪文和他都必将被牵连进去,为了规避这种最坏的结果,他们只能帮着邓建龙掩盖证据和事实真相了,这种感觉就像掉落进一股汹涌的潮水里,被无情地推着往前走了。
  “那女人当时在干什么?”
  “她在与人约会,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待那男人离开后,我才找到机会与她说话。”
  “青岩公安分局长夏品?”
  “不,不是。”邓建龙想到了韩江林的身影,忽然像在暗夜里行走看见了星星,找到了行进的方向,颇有一点兴奋,“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一个人,而且是你熟悉的一个人。”
  “谁?”
  “韩江林,你的副手韩江林,我听他们说到了青岩上访的案子,说到了兰可儿,韩江林掌握的情况太多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奉某位领导的指示,在对你、对青岩进行秘密调查。”
  肖方军气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响,说出来的话语却出人意料的冷静:“你敢肯定就是那小子吗?”
  “没错,韩江林,烧成灰我也认得。”
  在纷乱的景象中,肖方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逻辑关系:“你的事情只能在韩江林身上做文章,你能确定在此之前,宋雯睛和韩江林有过联系吗?还有,他们约会时有人看见吗?”
  “有,有。”邓建龙赶紧说,“他们肩并肩从近月楼里走出来,我就跟上了他们,看来他们的关系还很密切,至于是否通电话嘛,这年头约会还有不事先电话预约的?”
  为了让肖方军相信自己的话,邓建龙极力用夸张的语气喧染韩江林与宋雯睛约会的情形。
  “他娘的,看不出这小子艳福不浅。”肖方军骂道,问:“你现在哪里?”
  “我被那女人抓了一把,已向单位请假说老妈生病了,需要回老家几天,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养伤。”
  肖方军沉吟了一下:“你做得太拙了,把天都给捅漏了。”
  邓建龙给自己撑了一嘴,自我反省道:“我也知道做错了,所以才要哥哥帮忙圆场。”
  肖方军说:“这事本来没有什么救星,中间韩江林插了一杠子,我们看看能不能找上这个怨大头,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你老弟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这个事情不能成功,你的把柄被人拿住了,你必须好汉做事好汉当,否则的话,可能你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肖方军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平静,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却透出冷冷的杀气。邓建龙倒抽一口冷气,真悔恨自己当时的鲁莽了。他十分知道肖方军这话不是威胁,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威胁,这位看起来十分理智的大哥大,甚至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会派人把他做掉。对于涉及黑道上的人来说,最大的威胁与危险往往并非来自外部势力,极有可能来自内部。
  “好的,肖兄知道老弟的为人,如果真出事情的话,绝对不会牵连两位哥哥。”邓建龙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目的只是想让肖方军手下留情,救下自己的一条小命,更何况如今这条小命紧紧地攥在肖方军的手里呢?
  挂了电话,肖方军乱了方寸,在屋子里走过走去,后悔当初起贪欲,答应与这位做事莽撞缺乏智慧的兄弟搞这场阴谋活动。如果当时自己真的需要钱,完全可以伸手向与自己称兄道弟的老板们要。主要是他平时还想洁身自好,不想在金钱的泥坑里陷得过深。除非是真心实意送上门的钱,或者是给老板提供了方便,他们奉送上的感谢费,肖方军有一个底线,就是从来不轻易接受老板们的馈赠,更不会主动开口向老板伸手要钱,他认为那样会降低个人的人格魅力。
  晚上失眠,肖方军睡到第二天九点才醒,经过认真的思考,他自认为抓住了帮助邓建龙及他们自己避险的矛盾与焦点。洗漱过后,先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请假,说在外面开会,上午不到办公室,有事电话联系。
  弄了一点早餐吃后,不慌不忙地洪文打电话。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们既然是“三人帮”兄弟,遇到事情必须得共同出力。再说这场戏要演得成功,还得借助洪文的力量猛推一把,才有可能办得天衣无缝。
  洪文这一段可谓搭上了顺风船,不仅股票市大利好,一路上扬,让他大赚了几把。他采取蚂蚁搬家的方式,慢慢地把赚到的钱转移到国外的账户上。在爱情上也春风得意,兰可儿沉浸在育子的喜悦之中,隔三叉五地与他通电话,向他报告儿子在她肚子里不断成长的好消息。前几天,洪文还收到了兰可儿托人带来的缅甸护照,从这一天起,他洪文就是一个同时拥有缅甸护照和中国身份证的人,也算得上是双重国籍了。凭着缅甸护照,以后他如果想到缅甸探亲的话,他可以自由进出。万一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他持着护照摇身一变,成为缅甸人,而且还可以通过缅甸向第三国移民。洪文把这一切变化归结为金钱带来的好运,拥有金钱不仅让他拥有了年轻漂亮的女人,还让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什么事?”肖方军的秘密电话并没有影响洪文的情趣,他当时正开着车在大街上漫行,一边欣赏街上流动的美女,一边吹着口哨:“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帆……”
  “洪兄真是好心情啊,还能够唱儿时的童谣。”肖方军调侃了一句。
  “人生苦短,快乐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地过哟?”
  “道理倒是不差,不过,眼下却是出现了两片天,一边是夏天,轻轻爽爽,一边是寒冬,天寒地冻。”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晴。”洪文吟诗作对的好心情没有散去,自然没有闲情领会肖方军话外之意。
  “我这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西边雨快要到你那里去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兵来将挡,水来土埯,如果真要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生活不是诗,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谈诗,我说的是真话,在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前,我还是先告诉你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已经影响了你的幸福和爱情。”
  “什么秘密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洪文仍然有些不相信。
  “你知道是谁最早调查你亲爱的兰可儿的案子吗?”
  洪文耳朵竖了起来:“谁?”
  “我的助手韩江林。”
  洪文顿时有些不悦:“既然你早知情,怎么当初不说?这会儿说不是放马后炮了吗?”
  肖方军没有接洪文的话,继续说:“兰可儿不是自称为省委组织部陈华副部长的情人吗?她在一次酒后失言,向朋友们吹嘘说这位陈部长如何慷慨大方,送她房子还送车子,我想,充当兰可儿嘴里怨大头的陈部长是你吧。”
  洪文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的情人被朋友揭了老底,他不知该高兴呢还是该生气。为安全着想,他把车停靠在路边,停下来听肖方军把话说完。
  “一句老话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兰可儿的话不提防被市里一位领导的司机偷听了,领导责成韩江林进行调查,有可能是泄密,也有可能是有意陷害兰可儿,更有可能是探一探风声,韩江林把调查报告中最核心的内容向网络等媒体进行了披露,才闹起前一段时间的风风雨雨。”
  洪文听了既恨又怕,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庆幸兰可儿得到消息,提前逃到缅甸,如果不是因为调查报告的内容泄露,兰可儿和他极有可能如今只能隔铁窗相望了。现在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好在人身自由,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恨的是他韩江林怎么会想起调查兰可儿呢?或许调查兰可儿只是一个幌子,说不定下一步就有可能朝他下手呢?想到这里,洪文心头乱糟糟的,额头冒出的莹莹虚汗,急问:“你的天大秘密又是什么?”
  “邓建龙,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的故事除了在青岩上面做了一些好文章以外,其它永远是色字当头,绝大部分是与女人联系在一起的。”
  “是呀,这小子有艳福。”
  “哼,还艳福,色字当头一把刀,我看这一回他就栽在这把色刀上面,死定了。”
  肖方军严肃地语气把洪文吓了一跳,脱口问:“为什么?”
  肖方军把邓建龙奸杀宋雯睛的案子说了,洪文自言自语一句:“难怪说夏品这几天四处打电话找他的漂亮女友,原来坏在了邓建龙手里,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这回栽在色字上面,真是活该。”
  “别别别,请你别早下结论,也别趁机落井下石。”肖方军说,“谁叫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葫芦,是穿一条连档裤的兄弟?不管是谁撕破了裤子,如果不遮掩而是趁机撕烂,大家私底下的那一点货色、那一点丑态不都露出来了吗?”
  “他妈妈的。”洪文气粗地骂了一句,庆幸自己趁早办了缅甸护照,还把一部分钱打入了国外的银账户真是英明。
  “走夜路遇到鬼,算是我们兄弟福薄吧,眼下替建龙遮丑也是替我们自己遮丑。”
  “万一人们找到了那具女尸呢?”
  “他说已经处理得非常周到安全,没有什么问题,这一点我倒是相信,因为建龙好事干得不是很好,坏事倒是干得周密漂亮,如果不是这样,他哪能在宋雯睛与韩江林约会时,还找机会下手呢?”
  “自古红颜多薄命,要不然怎么宋氏姐妹会同样凋零呢?你既然答应了他,接下来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洪文这么说耍了一点小小的奸计,他只问对方怎么办,而没有说自己,避免将来牵连到自己时,从而免掉共同担责的风险。肖方军自然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人们知道,宋雯睛失踪的当晚是与韩江林在一起,最后一个电话也是与他通话的,让人们把视线投向韩江林,注意力发生转移,建龙和我们就稍为安全了。”
  “这不是向韩江林栽脏吗?这种手段和枉法八九不离十了。”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难道你还想得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巨石之下,岂有完卵,咱们兄弟当下只能精诚团结,共赴患难,什么叫患难兄弟,这就叫患难兄弟。”
  洪文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地道,连忙道歉。
  肖方军说:“夏品不是你的人吗?未婚妻失踪了,他肯定着急,这个时候你旁敲侧击,让他把注意力转到韩江林身上,把这一口黑锅让韩江林背牢实了,他就不可能再调查兰可儿,也不会由兰可儿牵连到你,更不会注意青岩旅游经营权租赁的事,咱们兄弟不就戴上了安全帽?”
  “我只怕真相会捂不住啊。”洪文有些担心地说。
  “真相往往是受控制于某种话语者和某种绝对势力,普通人从来就没有看清历史真相的机会,你想一想,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的真相,不就是因为从来没有露出本来面目,而成为永远的秘密吗?”
  肖方军的话坚定了洪文摇摆不定的态度,他大声说:“好,好,咱们兄弟精诚团结,将无往而不胜。”
  “对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肖方军赞了洪文一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216章 逃离陷阱
  从水仙天池出来,早晨的阳光刺痛了韩江林的眼睛,跟着街上熙熙攘攘上班人群往前走。忽然,一个人用力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到街边,强行塞进停在路边的车里。
  “干什么啊,干什么啊,青天白日里,想绑架打劫是不是?”韩江林见是罗志军,不满地叫嚷起来。罗志军也不搭话,把车迅速启动后融进车流,方才侧过头回了一句:“算你运气好,让我找到你,不然,你死定了。”
  “呸,乌鸦嘴,大清八早的说什么不好,动不动说死呀活的,什么心肠?”
  罗志军说:“看你这个死眉烂眼的样子,是不是刚从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拱出来?”
  韩江林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说:“昨晚招待几个远道来的朋友,喝醉了就到水仙天池泡澡,一觉睡到天明方醒。”
  “看来你这个人有救星。”罗志军说着,甩给韩江林一张都市报:“看看报纸吧,温泉水库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就是温泉村的宋氏三姐妹之一的三妹宋雯睛。”
  “可怜的女人。”韩江林想起前几天晚上刚与她见过面,一个灵动鲜活的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具陈腐的尸体,这是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悲惨现实。
  “为什么,老天,为什么会这样?”韩江林心痛得几乎难以自持。罗志军悄悄看了韩江林一眼,有好一阵什么话也没有说,开着车只管沿着城中偏僻的小巷往城外冲去。
  车子驶上了坑坑洼洼的森林小道,韩江林忽然醒悟过来,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是要去与那具曾经叫宋雯睛的尸体告别?”
  “告别?你还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多情种?大祸临头还有这种浪漫情怀,当所有的现场犯罪证据都指向你的时候,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与一个曾经的美女告别默哀吗?”
  “什么,你说什么?”韩江林生气地转过身来,揪住罗志军的衣领,“你是说所有的犯罪证据都指向我?你怎么能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小心。”罗志军瞟了韩江林一眼,“把你这只丑陋的大爪子缩回去,不然的话,我们两个一起掉进深沟里,新闻娱乐记者马上会给你一个畏罪自杀的结论,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家人就是用清水江的水来洗也洗不清罪名。”
  “畏罪,你还真以为我有罪?”韩江林冷笑道。
  “不是我以为,而是目前警方在现场收集到的证据证实。”罗志军为了让他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有意停顿下来。韩江林只顾着呆呆地看着罗志军。
  “据警方初步调查,死者死于五天以前,她失踪前人们最后见到她是与你一起在近月楼喝茶,一起肩并肩沿着黄金大道散步,死者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虽然只有短短一两分钟,足以给警方提供了线索,更重要的是,警方在犯罪现场不远,发现了丢弃在草丛里的一本日记,日记的主人虽然不是你,但上面布满了你的指纹,还有你写给死者的一封信,警方据此推断,你,我的上司韩检具有重大犯罪嫌疑。”
  罗志军的话让韩江林目瞪口呆,喃喃地辩解道:“不,不,我写的不是信,而是一张纸条,是写给她姐姐宋雯晴的,她姐姐不愿意来要何东林的日记,宋雯睛代她姐姐来见我,于是我写了一张纸条,把一些想法告诉她。”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信的内容如何对改变证据性质有什么关系呢?”说到这里,罗志军双目正视前方,冷静而严肃地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关键的问题,死者是被奸杀的。”
  “我,唉!”韩江林猛拍了一下大腿,忽而又抬起头说:“你看我像是会犯强奸罪的那种人吗?要想发泄****,我不到森林温泉宾馆开房洗日式浴去?百十块钱的生意,值得用性命去冒险吗?”
  “那可说不定,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我……”见罗志军不相信他的话,韩江林气得说不出话来。
  “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有善良与魔鬼两种不同的动物,见到宋雯睛那样漂亮的女人,谁又管得住自己心里的那只野兽?从你的条件来看,一个老婆长期不再身边的人,难保不会对约会对象产生幻想,难保不会因为冲动而做出出格的事?”
  韩江林感觉在四周拉开了一道黑幕,把他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令人透不过气来,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这块黑幕。
  罗志军说:“更可怕的是,就在昨晚对你的突击搜查中,警方在你的屋子里搜出50克******,更让外界对你的犯罪充满了推论和想象。”
  “难道你真认为我在吸毒?”韩江林冷冷地问。
  罗志军默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把我送到哪里去?”韩江林严肃地问。
  轿车绕过一个水坑,车子明显地跳了几下。罗志军快速地打着方向盘扭过来,驶进一段大树掩映的密林后,他把车子停下来,朝着韩江林伸出手:“手机。”
  “你想干什么?”韩江林吓得神情为之一震,神色大变,情不自禁地伸手护了一下腰间,再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手机。”罗志军固执地抖了一下手。
  韩江林判断了一下形势,自己虽然小时候练过一些拳脚,估计绝对不是眼前这个老侦察兵的对手,无奈地掏出手机搁到他手掌上。罗志军灵活地打开手机盖,把电话卡取出来丢进路边草丛,然后把手机后盖合上,重新递给韩江林。
  韩江林呆呆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虽然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躲避电子跟踪,但仍然心痛地说:“我的手机卡,里面存满了朋友的号码。”
  “重新买一个新卡。”罗志军一踩油门,汽车重新滑动起来,他灵活地打着方向,“当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了,朋友的联系号码还有什么意义?”
  韩江林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轿车驶出森林后朝着城中方向驶去,韩江林心里又是一惊:“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城里呀,大隐隐于市,你看看许多犯罪嫌疑人在闹市中隐藏了好几年也没有被警方发现。”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有罪?”
  罗志军摇了摇头:“如果我认为你有罪,那么我就像你一样傻,重复你在宋雯睛这个案子上的错误,我将来会因为救过你,被以包庇罪起诉。”
  “那为什么?”韩江林想说救我,但没有说出口,此时他还没有摸清罗志军的真正意图。
  “不为什么,我们是一对搭档,一方掉进陷阱里,另一方肯定要出手相救。”
  “我是说你后来为什么认为我没有罪?”
  “我这样说过吗?”罗志军笑了起来,“你有没有罪还需要证据证明,但是,我怀疑警方对你所下的判断太轻率,围绕宋雯睛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我不敢怀疑,在你屋子里搜出******,这个小事动摇了我对警方调查结果的怀疑。”
  “难道你认为我真在宋雯睛身上做了什么吗?”
  罗志军笑着反问:“我说过你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吗?”
  韩江林知道被罗志军绕进去了,笑着擂了他一拳:“娘的,也没见谁像你这么缺德,陷害谁也别陷害领导啊。”
  罗志军正色道:“现在有人要陷害我的领导,我正在出手相助呢,目前问题的关键是需要时间收集证据来证明,究竟是谁在陷害我们?抱着什么目的?弄清楚这一点非常重要。”
  罗志军这句话像一道电光照亮了韩江林心里的黑暗,点了点头,心想:“是的,谁是陷害我的幕后推手?如果说宋雯睛案子上面所产生的证据于他不利的话,后面又是谁在推动所有的怀疑都指向他,甚至还在他的屋子里放置******陷害他呢,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某种黑社会势力集团吗?”
  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
  罗志军说:“我怀疑我们前一段时间对兰可儿的调查,是不是危害了什么人的利益?”
  “你是说那个陈部长?”
  “不。”罗志军晃了一下脑袋,“陈部长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标签,准确地说,是女骗子兰可儿行骗的一个道具而已,我怀疑在青岩镇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利益圈,一个不可见人的黑幕,自从你走入温泉以后,我们的工作从来就没有顺意过,或者从来就没有干过一件属于检察官的正当业务,这是调虎离山,待到宋雯睛和******事件,干脆采取最卑劣的手段,栽脏陷害了。”
  “推断要有证据,你有够提供什么证据吗?”
  “有证据我还在这里准备送你逃亡吗?”罗志军说,把车停下来,跳下车来等候在路边。
  “你停在这里想干什么?”
  “送你逃走啊。”
  “我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我还得回去当卧底,因为我留在南原,有可能成为那张唯一能够让你板本的底牌。”
  “我担心你的安全。”韩江林忧心忡忡地看着罗志军。
  “没事,没事。”罗志军潇洒地说。
  “那为什么要我朝东边走呢?”
  “原来逃亡分子最常走的两个方向,一个是南方,南方流动人员多,另一个是北方,北方荒凉,大漠无边,隐身在这两个地方很难找呢,那我为什么要送你向东方呢?”罗志军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反问道。
  “迷信吧,你。”韩江林紧张到现在,终于开了一丝笑脸。
  罗志军摇晃头脑袋吟道:
  “君自东边走
  我还西方去
  君走拜观音
  我去敬如来。”
  韩江林指了指罗志军:“领导落难了,想不到你还能够吟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吉祥如意啊,观音送子让你重生,如来佛祖超度你罪恶的灵魂,怎么说都是好事情。”
  这时,一辆长途大客车驶了过来,罗志军扬起手,大客车靠边停下。罗志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叫韩江林上车,自己打开后车盖,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递给韩江林,玩笑一句:“这是你从此过上低碳与自肋生活需要的装备。”说完,上前与韩江林拥抱了一下,轻声说:“里面有一些钱和换洗衣服,保重。”
  “你也保重。”韩江林说着,快速地跳上车。
  大客车轰轰地喷了几声粗气,隆隆隆开走,把罗志军和轿车远远地抛在后面。
第217章 坛中毒蛇
  按照和杜鹃通电话时,杜鹃提供的地址,韩江林顺利找到位于南方大学城路54号,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僻静独立小院。把手指摁在门键上用力之前,他回头看了看幽深的街道,两旁树影斑驳,空寂无人。门铃清脆的响声像利剑一般划破寂静的夜空,韩江林紧张不安地抖动着身子。
  门开处,随着灯光流泄出来的,还有杜鹃充满女性般温柔的笑脸。她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边说边让开身子:“稀客稀客,快进来。”
  门关上以后,杜鹃在前引路,穿过摆满破烂摩托车以及杂物的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杂草丛上,靠墙边栽种着一圈树,使零乱的院子略为多了一点生机与灵气。
  韩江林好奇地问:“怎么这么多摩托车?莫非你家有人是专门收破烂的吗?”
  “那些东西都是我丈夫的,他专门从事摩托车表演,一年前在后面这座山上飞车跨越前面河流时,不幸遇难。”
  “精于什么,死于什么。”韩江林想起了这句不从哪儿听来的名言。
  杜鹃领着韩江林走进客厅,指着沙发说:“请坐。”韩江林把背包丢在地板上,望了一眼静悄悄的楼上,感觉屋子有一种怕人的冷清,问:“家里人都睡了吗?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住?”
  “对了,一人睡着,全家不醒。”杜鹃倒了一杯茶,放到韩江林面前的茶几上,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对于一个逃亡的人来说,打听一个女人是否有家人和室友,是不是另有企图?”
  韩江林被揭露了老底,脸忽地烧了起来,端起茶喝了几口,眼睛从杯沿上边观察着杜鹃:“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只要哪儿出现一点小事儿,还不传得满世界飞?更何况你涉嫌的事情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你为什么还敢接待我?”
  “对于一个独居的单身女性来说,接待一个涉嫌性侵害的犯罪嫌疑人,无异于引狼入室。”杜鹃说到这里,看着他微微一笑。
  “在一个涉嫌性犯罪的人面前,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单身,独居,这不是有意在诱惑他再次犯罪吗?”韩江林反问道。
  “听说一个关于喝酒的笑话吗?像少女一样严防死守;像少妇一样半推半就,像寡妇一样你不找我,我找你;像老太一样胡乱比划,你还敢对我这个寡妇怎么样呢?”杜鹃漂亮的眼睛挑逗地看着他,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又说:“难道没有可能是想检验他是否有犯罪倾向的手段吗?”
  “如果我真是犯罪嫌疑人,你这样做不就太危险了吗?”
  “嗨嗨,我说韩检察官,你难道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的地盘我做主,你没想过我是否有防备?是否报警?”
  韩江林心里一紧,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相信你是一个真诚的朋友。”
  “小时候没读过中山狼的故事、农夫和蛇的故事吗?真诚的朋友对朋友真诚,对犯罪嫌疑人没有真诚的必要。”
  韩江林吓得几乎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伸手准备去抓地上的包裹逃跑。杜鹃见吓着他了,赶紧笑着安慰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单身女性,没有犯罪嫌疑人,再说抓犯罪嫌疑人不是我的专业,也不是我的工作,那是警察叔叔们的事,我既不想做举报犯罪嫌疑人的良民,也不准备做包庇犯罪嫌疑人的包庇犯,这里只有久别重逢的知性朋友,你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饿了,冰箱里有方便面,卫生间里我给你准备了他的睡衣,如果不嫌弃……”
  “不嫌,不嫌,很好了。”
  “我刚从平遥考察回来,特别疲倦,先去睡了。”杜鹃连连打了几个大哈欠,走上二楼后,又从楼梯上探出头来说:“和所有招待犯罪嫌疑人的故事一样,你的房间在三楼的阁楼上,窗外有一棵树,遇事你可以从窗子直接逃进后面的山林里,这样没有人能够那么容易地抓到你。”
  杜鹃一口一个嫌疑犯,弄得韩江林神经绷得很紧。杜鹃又说:“我是一个懒女人,什么都不会做,在这样的女人家里做客,你得表现像宾至如归一般,不然你只会饿肚子。”说完,杜鹃调皮一笑,漂亮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了。
  韩江林以手抱着头靠着沙发思考。他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从她平静而温和的微笑中,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的善意。此时他也走投无路,如果这个时候他独自一人在布满摄像头的街头流窜,明早他像野狗一般狼狈的影像,就会传到千里之外负责追捕他的警察案头。
  他不敢冒这个险,也冒不起这个险,不管今晚是福是祸,他决定留下来。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一楼的厨房。
  “懒虫,日近中午,起床了。”杜鹃边说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杜鹃曼妙的身影伴着阳光一起映过来,闪得韩江林睁不开眼睛。待他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问:“几点了?”
  “十二点,我给学生上两节课回来了。”
  他用被子把头垫起来,瞪大眼睛止不住好奇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一个被网上通缉的嫌疑犯,你怎么就相信我而不相信官方发布的信息呢?”
  “我现在都不知道官方发布的什么信息是可信的了。”杜鹃说,“所以把官方与朋友比较,我宁可相信朋友,而不愿意相信官方的信息。”
  “为什么?”
  “不为什么。”杜鹃说,“我想,你遭此劫难,是不是掀动了别人紧捂着的坛子盖子?”
  “什么坛子?”
  “我先给你说一个故事吧,你们西南某农村有喜欢喝蛇酒的习惯,据说喝蛇酒能够清热解毒去病,强身健体,到秋天新谷进仓,山上的蛇养肥准备冬眠的时候,妇女在家做米酒,男人上山抓毒蛇。毒蛇除了拿来与土鸡一起炖,美其名曰:龙凤菜。更肥一些的直接丢进酒坛里,然后封存起来,毒蛇在封闭得严实的酒坛里,因为缺氧不久就死亡,蛇胆等与酒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味道纯正的蛇酒。一些酒坛由于封闭不严实,里面有空气存在,毒蛇依然生存,一旦主人家去揭开坛盖,毒蛇趁机伸出头来,对着主人家的脸或者手狠狠地咬一口,主人命丧黄泉,毒蛇趁机逃走。主人丧命是因为揭开了藏着毒蛇的坛盖,当然,如果主人家不揭开坛盖,美酒实际上就为毒蛇所酿造了,如果盖子封得严实,美酒则归主人享用,这么说来,美酒到底归谁享用,涉及到一个体制与机制问题。”
  韩江林若有所思:“我在什么地方揭开了藏着毒蛇的坛盖呢?”
  “我不了解你的生活与工作,哪里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揭开了藏着毒蛇的坛盖?不过,凭女人的直觉,我感觉有人利用青岩的改革做了手脚,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篇藏着巨大心机的大文章。”
  “什么文章?”
  “改革皆为利,不改革也为利,作为一个从事经济管理的行政工作者,你难道从青岩旅游收入前后发生的巨大差异中,没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青岩旅游改革问题做了文章?”
  “青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上访?你欣赏的那个何东林,为上访死掉,这难道不是死于一场利益的竞争吗?你今天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从你从走进青岩那一天开始的吗?”
  “等等,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韩江林抬起手制止杜鹃继续说下去。
  “好,你呆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地想,把问题想清楚想透彻,不过,现在你得起床下楼去,先吃午饭。”
  杜鹃这么一说,韩江林倒真有点饥肠辘辘了。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匆匆用冷水抹了抹脸,走下楼来。
  杜鹃坐在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前看书,桌上一头摆着一碗煮开的方便面,中间摆着两碟一盘,盘子上放着两个鸡蛋,一小碟盛着一点榨菜,另一碟里面放着几只泡辣,大概因为杜鹃考虑他喜欢辣味的缘故,特意安排的。
  即使在贫穷的年代,家里的中餐也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韩江林心想,这真是一个只懂得事业与工作,不懂得生活的女人。故意笑着赞道:“真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呀,唯一的遗憾只是为什么昨晚是方便面,今天中午仍然是方便面。”
  杜鹃呵呵一笑:“你能说方便面这个词,而没有说垃圾食品,说明你对主人够客气了,不过,我得告诉你,为了招待你,我已经尽全力了,因为除了煮方便面,我另外的一道手艺就是泡方便面。”
  韩江林嘿嘿笑着在桌对面坐下,方便面诱人的香味使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呼哧呼哧风卷残云一般,一碗方便面落肚,只填了饥肠一角。他站起来抖了抖空空落落的胃,眼睛一边四顾一边问:“还有方便面吗?”
  杜鹃热情地站起来:“有,有,房间里还有几大箱,别人批发米面,我只会做方便面,也就只批发方便面,方便面吃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于是我每年都会找机会外出考察,这样我能够吃到很多地方不同的美味佳肴,补充只吃方便面造成的机能损失。”
  韩江林失声笑了起来,说:“你既然在家只吃方便面,还知道什么东西叫美味佳肴呀?”
  吃完第二碗方便面,韩江林说:“看在你热情款待上面,我也得请你吃一顿饭,帮你改善一下伙食。”
  “好啊。”杜鹃像小孩子一般快乐地拍起手来:“你要请我吃什么?”
  “在外在吃呢,我出去不方便,在家里请你?”
  “家里只有方便面。”杜鹃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身子搭吧在餐桌上。
  “我列一个菜单,你去把原料买回来,我反客为主,借花献佛来招待你。”
  “好啊,你把所需要的原料列出来,我马上出门去采购。”杜鹃很有些兴奋。
  “你下班带回来不行吗?干吗这么急?”
  “晚上带回来我还得等,现在出去买回来,晚上回来我就得吃了,多爽呀。”
  “真是一个猴急的人,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韩江林虽这么说,看她的样子可怜,接过她递过来的单子,随手写了几种菜,把纸推到她面前。
  他计划做一桌地道的南原风味让她品尝。
  她接过纸条跳起来跑出门去。韩江林听到院子里响起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走到门口一看,杜鹃戴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飘逸地冲出门去,心想,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女人,行事为人倒是蛮有男子风格和气派。
  睡了一个午觉后,韩江林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准备着晚餐的菜和配料,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杜鹃给他留下的问题。
  “我在什么地方揭开了藏着毒蛇的坛子?美酒归谁享用,这涉及到一个机制问题。”他把这些问题像炒板栗一般,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炒。韩江林剥开一个蒜瓣,光亮外壳包裹的蒜瓣已经腐烂,韩江林一怔,手里拿着蒜瓣,仿佛找到了清理乱麻的头绪,脑子里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韩江林既懊恼又兴奋,在青岩旅游火热的场面之下,韩江林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华天科技公司租赁青岩旅游经营权时,曾经答应不断增加对青岩旅游基础设施项目的投资,修缮部分古建筑,同时还要启动青岩民族风情园建设,这些承诺丝毫不见兑现,青岩老百姓也没有享受到青岩旅游增收带来的任何成果,那么,青岩旅游所产生的巨额利润收入流到哪里去了?流入了谁的腰包呢?是华天科技公司吗?据说华天科技在这次租赁承包中,只是被一家民族旅游公司借壳,出面进行竞争性租赁承包,那么,这家民族旅游公司又是由谁主管呢?既然它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为什么在这一段时间青岩旅游经营过程中,只见掠夺而不见给青岩旅游可持续发展输入任何新鲜血液呢?”
  只要查清了民族旅游公司的身份,就能够了解青岩旅游收入到底流向了哪里,也就知道谁是掌控青岩旅游租赁改革的幕后支持者,或许就能够知道是谁在背后策划一场专门针对他的阴谋了。想到这里,韩江林仿佛找到了打开问题之锁的钥匙,心里豁然开朗。
  南方的天黑得早,接近六点的时候,杜鹃还没有下班,但天开始黑了下来,韩江林胸前挂着围襟,站在灶边一边炒菜,一边摇晃着身子跳起欢快的舞蹈,还不时吹一吹口哨。
  四菜一汤,在桌子中间围成了一圈,韩江林洗刷着锅子,想象着杜鹃见到色香味俱在的菜肴时的快乐心情,对着光亮的墙咧嘴微笑。
  屋里传来脚步声,韩江林猜测是杜鹃回来了。韩江林迎上前去,笑着说:“尊敬的女主人,你回来了?晚饭可以开始了?”
  杜鹃猛地用力拽住他,把他的包裹塞到他怀里,说:“你准备的美味佳肴我心领了,但我们来不及吃了,你必须得马上就走。”
  “为什么?”
  杜鹃打开后院杂货间的门,一边在里面摸索一边急急地说:“我在街口看见了在青岩街头抢我相机的那个年轻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猜想他原来就是青岩公安分局的人。”
  “人有相像,货有相同呢,你敢那么肯定就是他?”
  “我是搞什么的?形象构造学的,他的样子就是涂成黑炭我也认得,在他不远处,还站着两位公安,其中一位我见过,他是青岩镇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话说到这里由不得韩江林不信了,望了一眼桌上说:“真可惜了一桌好菜。”
  “菜重要呢还是逃命重要?”
  “菜代表我对朋友的一片心意呢。”
  “真是一只大菜鸟。”杜鹃看着他笑骂了一句,命令道:“我推不动,进来帮我一把。韩江林走上前伸出手帮忙,摸到了杜鹃温润的手。杜鹃愣了一下,两人相持了几秒钟中,彼此听到了对方的呼息声。杜鹃猛地把手抽出去,说:“用力往外拉。”
  韩江林用力一拉,一辆改装的大功力摩托车从屋里挪了出来。杜鹃抓起一只瓶子往油箱里注了油,然后走到院墙边打开铁门,说:“把车推过来。”
  韩江林把车推到外面,杜鹃关上铁门,随手把一个头盔扣在韩江林头上,跳上车踩响了发动机。
  韩江林说:“我来?”
  “上车。”杜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再说一遍,我的地盘我做主,坐稳了。”说罢,摩托车发出如雷鸣般的轰响,朝着迷蒙而蜿蜒的山路狂飙而去。
  “你家里怎么有那么多摩托车?”
  “你说什么?”
  车像风一般朝山上刮去,韩江林贴近杜鹃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杜鹃说:“我告诉过你,摩托车是我丈夫的生命,今晚他的灵魂会护佑你逃离险境。”
  “我已经找到打开问题的那把钥匙,即使他们不来,吃过晚饭我也要与你告辞的。”
  “你说什么?告辞?”
  “你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山里,在山上我有一座山寨,我准备让你当山大王,我当押寨夫人。”杜鹃这个时候了仍然不忘说笑话。
  车冲到山顶的场坝上,前面耸立着一座黑巍巍的观景亭。
  走近前,韩江林这才发现观景亭同时也兼作观光缆车的车站。望着山下如衣带一般绕城的河,在璀璨的城市灯光映照下,河里撤满了耀眼的点点星光,再仔细一看,原来河的对面是城市的河滨公园。从公园里可以直接坐缆车上到脚下这片观光台上,美丽的城市尽收眼底。
  韩江林环顾四周,说:“这里没有山大王的宫殿啊。”
  “你还以为自己是程咬金呐,真的有一座现成的宫殿等着你?”杜鹃气喘吁吁地说,“乡村不是逃亡之地,因为任何外乡人在乡村走动,不出两天就会被发现,你也不能进城市,城市无处不在的探头,让你的行踪随时暴露在阳光底下。”
  “按你这么说来,我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那我该怎么办?”
  “最后办法就是做一个良民,随时把政府配发的良民证带在身上,这样即使落难了,也有够到救济站讨一碗热饭吃。”
  韩江林苦笑道:“你说的是将来,我问的是现在。”
  杜鹃说:“现在吗?眼下就有一条路,不知你愿走还是不愿走?”
  “愿,当然愿,只要我能够赶到深圳把问题调查清楚,我就能够为自己洗去嫌疑、平反雪昭。”
  杜鹃看了他一眼,说:“既然你这么自信,我现在就为你指点迷津,坐到缆车上去吧。”
  “缆车不是锁起来停开了吗?”
  “放心,我只要说几声芝麻开门,缆车自然会走动起来,你到了对面的公园后,不要出门,直接到河边公园里雇一只观光船,叫他把你直接送到下游城市,然后再想办法到深圳。”
  韩江林坐上缆车,杜鹃走到电闸箱前,弯下腰在墙底下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拉上电闸,缆车轰隆隆地运行起来,带着韩江林朝着黑暗的空中飘去。
  待韩江林镇定下来,方才发现自己被吊了在空中,离杜鹃已远,赶忙朝杜鹃挥手,大声喊:“谢谢你的招待,杜博士,再见。”
  “再见,上天保佑你好运。”杜鹃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边挥手边喊。
  缆车在空中走着,清凉的夜风把韩江林的心吹得飞扬起来,直到缆车当当地落到地上,韩江林赶紧从缆车上跳出来,站在坚实的水泥地上,高悬的心方才落地。
  韩江林理了理衣服,提起背包正准备离开,突然几个黑影横在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一只黑洞洞的枪管对着他的额头。
  “没想到吧,韩江林。”
  “夏品,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不管罪犯如何聪明,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韩江林心情十分沮丧:“唉,法网恢恢,法网恢恢呀。”
  “你现在面对的不是法网,而是我夏某人,你韩江林虽然是通缉犯,是一个大名人了,我虽然不能枪杀一个名人,但可以把他的名字从人间抹去,让他淡出人们的视线,变成行尸走肉,或者让他变成一道清烟从人间消失。”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清了他手里的枪,一双腿顿时像被抽了筋似的,一声哀叹道:“夏局长,你怎么不去追真正的罪犯,千里迢迢缠着我干什么呀?”
  夏品抖动着枪管恶狠狠地说:“韩江林,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罪犯,但是你无意中帮助了罪犯,要不然我的未婚妻也不会惨死,我真恨不得一枪毙了你。”
  夏品的话里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韩江林心头顿时掀起一阵巨大的欣喜:“我的嫌疑解除了?罪犯抓住了?谁是真正的罪犯?”
  “少罗嗦,带走。”夏品一挥手,一个干警走上前,用一副亮晶晶的手铐铐住韩江林,推着他朝公园门外走去。
  夏品在后面给什么人打电话,韩江林侧着耳朵仔细听,只听到夏品反提到“疯人院”三个字,心想,他们明知道我不是罪犯,还要给我上手铐,是不是要对我进行陷害?于是大声质问道:“我不是罪犯,你们没有权利铐我,为什么在铐我,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夏品也不答话,从后面跑上前,朝着韩江林的后脑勺用力一击,韩江林头一阵轰鸣,像一条死狗一般瘫倒在地上。
  跟从的人看着倒在地上的韩江林,惊恐地问:“夏局长,人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夏品果断地挥挥手:“两个人架着走,扶上车,就近送进当地疯人院。”
第218章 告别过去
  “老公,你真好,让我重新沐浴着爱的春光,感觉爱意浓浓。”妻子在出门的时候,与洪文拥抱了一下,附着洪文的耳边说。
  洪文假模假式地在妻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等你回来。”
  当门在他面前关上以后,洪文背靠着门,心儿仿佛往一个黑暗的洞里沉下去,愧疚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温馨的家庭生活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三天前,股市出现了巨烈的震荡,洪文投入股市五千万元资金,被蒸发掉了一半。据来自建设银行方面的内部消息,银行开始调查这笔巨额贷款的用途,如果还不上钱,洪文的整个后半生将在监狱中度过。即使他能够还上银行的钱,另一个威胁也依然存在。随着邓建龙强奸案发,并被逮捕归案,极有可能牵连到他和肖方军。现在他才明白,当他选择违法阴谋的时候,已经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与其在监狱中度过后半生,不如逃往异乡过自由的生活。
  洪文对逃跑进行了周密的计划。一方面是请休假在家陪妻子,与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度过最后几天平和的时光。一方面等妻子上班以后,他加紧把账户上剩余资金转向海外银行 账户的行动。
  昨天,他用自己所持有的缅甸护照预订了飞往昆明的机票,只要走出这道门,登上飞机,洪文将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持缅甸护照归国旅游的华侨。
  洪文走到窗子边,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花园路口,迅速从床底下拉出一只小旅行箱,环视了一眼房间,想到即将与这个曾经温馨而熟悉的家告别,再也不能够回来,不觉潸然泪下。
  他提着箱子穿过客厅,站在书房门前,想最后看一眼曾经让自己的思想宁静并放飞的书桌。
  这时,手机突然不知趣地响了起来。洪文见是肖方军的号码,有些不想接。肖方军升任省法院常务副院长的任命文件已经向全社会公布了,洪文对他的升迁既嫉妒,又有些担心,心道,但愿你能够度过这一劫,胜利地走马上任。他摁下接听键后问:“肖兄,有何指示?”
  肖方军嗯嗯了几声,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也让他们的真诚感情开始变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再也回不到原来。
  “我想问,你叫夏品把韩江林怎么处理了?“
  “送进当地一家疯人院了。”洪文解释道,“要做掉韩江林,夏品没有这个胆量,只能这样了,再说如果邓建龙再晚几天事发,年轻人控制不住情绪冲动,倒是有可能。”
  “是的,是的,计划不如变化。”肖方军说这话时,语气显得有些沉重,停顿了老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话:“我在这里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邓建龙不在了。”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洪文心头一震,问:“怎么就不在了?他不是在看守所里吗?”
  “今早在看守所刷牙时,牙刷插破了血管,等人们发现时,已经倒在水池边没有起来,后送到医院抢救,不治身亡。”
  他知道事情并非肖方军所描述的那么简单。这一段时间他们约定不再联系,肖方军却在这种关键时刻告诉他这个意外的消息,是不是暗含着警告他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就没有必要了,洪文心想,从今天开始,我与你不再有什么关系,再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麻烦了。沉默老半天才发出一声感慨:“朋友原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邓建龙过不去这个坎,也是命该如此吧。”
  “死了干净。”肖方军突然尖声尖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出嘴边以后,又感觉有些不妥,解释道:“如今这事情闹得一塌糊涂,活着人的整天提心吊胆的,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到天国那边过清静日子。”
  洪文本想应一句:“过清静日子不一定到天国里,退一步海阔天宽。”在没有逃出国门获得自由之前,他须得万分小心,不会对任何人透露逃跑计划。
  “肖兄,你现在官运亨通、人人羡慕呢,兄弟我还得靠老兄照顾呢。”
  “兄弟互相照顾,如果没有兄弟们多年的支持和帮助,哪有我的今天呢?希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关心我。”
  “顾照谈不上,我这里永远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老兄高升了,天高地远的,想给老兄添麻烦也攀不上了。”洪文故意一语双关地说,好像给肖方军什么保证,又想给他一点暗示。
  “我知道,我知道,洪兄从来就不是多事的人,这一点我十分放心。”肖方军嘿嘿笑着说。
  话到这里,该通报的讯息交流完了,该作的保证也作了,两人为了避免不再触碰心里深埋的地雷,客客气气地挂掉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洪文迅速打开手机盖,把电话卡取下丢出窗外,仿佛连同这个秘密电话卡一起的肮脏阴谋,也一起丢到窗外。做完这一切,顿时感觉心头卸掉了一块巨石,轻松了许多。洪文拿出通常用的手机,本想给妻子打一个电话,再听了一听她的声音,他又觉得不能再对眼前的家藕断丝连了。年轻美丽的女人兰可儿在缅甸等着他,在等着他的还有他们未出生的儿子,那里有他全新的生活。
  于是,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正准备开门出去,忽然想到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回头看了看,再一次走进女儿的房间,看了看写给女儿的信是否放妥当了,随后又对着桌上女儿的照片凝视良好。终于,一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他仰头望着天,无言地自责道:“老天,请原谅我所犯的罪孽,如果有什么报应,让老天报应我好啦。”
  随后,洪文抹掉脸上的泪,提着旅行箱毅然走出家门。当大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仿佛一道厚重的门把他与过去隔离开来。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第219章 重获自由
  南方某城市疯人院。罗志军正与院方交涉:“没有正当手续,没有病历,你们怎么能够关押一个正常人?”
  院方领导连连道歉:“对不起,送他来的人是警察,说他具有伤害倾向,十分危险,吓得我们医生只好把他关在危险病室,没有人敢接近他,也就没有发现真相。”
  “什么?你们是医生,不经过检查就相信别人的话?你们用屁股工作还是用脑子工作?”
  “我,我们,如果连警察的话都不相信,那我们还能相信谁?我们又怎么能够相信你、相信你们检察院的话呢?”
  罗志军被呛了一句,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头见韩江林被医生带了出来,火气陡然冒上来:“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领导,只要他发话,我们马上可以办你们渎职罪!”
  “我们知错,我们知错。”
  韩江林上前与检察院反贪局的两位副局长吴华荣和潘冰一一握手,心里一阵欣喜压倒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气愤,心想,反贪局派来了两位最得力的干将,看来事情引起了南原高层的重视。
  “韩检,你受苦了,市领导要求我们一定要查清事实的真相,还韩检察长一个清白。”
  韩江林问:“我的事情弄清楚了?”
  “抓住了嫌疑犯,自然一切都清楚了,原来韩检是受到栽赃陷害。”
  “真是卑鄙无耻。”韩江林骂了一句,
  “手段是有一些恶劣。”吴华荣说,看着韩江林蓬头垢面、形如乞丐的样子,心痛不能已,说:“韩检,我们工作做不好,对不起。”
  “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韩江林故作乐观地安抚下属,问:“真正的罪犯是谁?已经抓住了吗?”
  “谁也没有想到,罪犯居然是青岩镇镇长邓建龙,他想嫁祸于你,于是派小混混撬锁进你家里,诱使警方从你家里搜出了******。”
  “他为什么犯罪,为什么要伤害那姑娘?为什么还要嫁祸于人?这一切查清楚了吗?”
  吴华荣不敢面对韩江林的目光,低着头说:“刚把他抓进看守所里三天,还来不及审讯,就在昨天早上刷牙的时候,牙刷不小心捅破了喉头的血管,倒在水糟边死了。”
  疯人院长插话问道:“今上午各大门户网站有关犯人‘刷牙死’的案件就发生在你们市?”
  “娘的,为什么会刷牙死?躲猫猫死、扯野菜死都好理解,怎么会突然来一个刷牙死呢?”韩江林气愤地问,在场的人都回避着他的目光,他们能够猜到这个所谓“刷牙死”背后存在的猫腻,但缺乏事实根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轻易说出自己的判断。
  罗志军还在和院方论理,拍着桌子大声吼:“说一说,你们到底准备赔多少精神损失费?”
  “这个好商量,这个好商量。”院长点头哈腰地讨好。
  “商量个屁。”韩江林大声喝斥道,然后猛地拽了一下罗志军的手臂,“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罗志军打了一个趔趄,一行人迅速出了门。罗志军跟在后面,不放心地说:“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现在是便宜了他们,如果不迅速行动,罪犯就会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便宜的就是罪犯,而不仅仅是他们了。”
  “你发现了什么吗?”
  “问题的结症在青岩旅游租赁,突破点就在借华天科技公司承租的深圳民族旅游公司身上,有可能存在两种犯罪,一种是存在一个以权谋私利的黑社会集团势力,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借民族旅游公司,借青岩旅游改革来洗钱。”
  “是的,是的,韩检察长判断十分准确。”吴华荣说,“最近南原市国资公司从建设银行贷了一笔两个亿的款,银行在例行检查中发现资金去向不明,向反贪局进行举报,经过我们调查,这笔两亿元的资金曾经作为青岩旅游租赁的验证资金出现在华天科技公司的帐户上,后来从华天科技公司帐上划走后,神秘消失。”
  “收购华天科技公司的深圳民族旅游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谁?”
  “洪武,洪文的弟弟。”
  “洪文,洪武?兰可儿?”韩江林重复了一句,当他把这三者串连在一起时,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急忙用严肃的语气吩咐道:“必须马上向肖检汇报,派人对洪文进行控制,尤其是最近几天不能让他出境。”
  “肖检?他已经升任省高院常务副院长了,最近几天在办理移交手续。”潘冰说。
  吴华荣说:“你直接下命令吧,市委书记和政法委刘书记专门就宋雯睛的案子召开专题会议,说由你全权负责办理此案。”
  想到自己身受牵连,不得不逃命在外,领导对他仍然如此信任,韩江林激动得热泪盈眶。
  “停车,停车。”罗志军叫喊道。
  “干什么,干什么,还不抓紧时间?”韩江林老大的不满。
  罗志军看着韩江林零乱的长发:“理个发吧,一个大检察长像深山老林里拱出来的,谁愿意接待我们,配合我们工作?”
  韩江林说:“时间不等人。”
  吴华荣在旁帮腔劝道:“罗师傅说得有理,我们这一行是需要搞外交,不能让人看到南原检察院的形象与精神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说得在理,韩江林无奈地下了车,朝街对面的理发店走去。
  理完发,换上罗志军买来的新衬衣和新裤子,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上了车,罗志军笑问:“你们看韩检像谁?”
  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
  罗志军说:“傻呀,还是装呀?像日本电影《人证》里那个杜丘啊,不仅同样一表人材,同为检察官,同是受到栽脏陷害送疯人院,以后要是有作家把这段历史改写成故事,我们韩检成为中国的杜丘,那可就家喻户晓,名气大了。”
  韩江林自嘲道:“日本杜丘有一个美女爱慕,演绎了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可惜我没有。”
  “怎么没有?杜鹃博士不是?要不是她提醒,我们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你呢。”
  韩江林愣了一下,小声问:“杜博士怎么样了?她没有受到伤害吧。”
  “没有,她好着呢,说是有心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又只会煮方便面,用于招待韩检察长勉强可以,招待这么多贵客就不行了。”
  这话让大家放声大笑起来,车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只有韩江林在笑的时候,心里流泛着一丝儿苦涩。
第220章 尾声
  几天以后。
  在深圳飞南原的深圳航空公司班机上,韩江林等一行人神色凝重,一路无语。此时,他们就像一伙猎人,调查追踪到了野兽的踪迹,等他们赶到时,看见的只是野兽一番疯狂兽行后留下的满地狼迹。野兽已经扬长而去,在远方的高山上笑傲他们于江湖
  南方之行,他们调查清楚了青岩旅游租赁所存在的巨大黑幕,根据他们发回的指示,涉及青岩旅游租赁黑幕的几条小鱼纷纷落网,大鱼却破网而去。
  作为青岩旅游租赁验资凭证的二亿元资金,从华天科技公司账户上转出来后,直接进入洪文在外地开设的秘密账户,到他们调查时为止,这笔两亿元的资金除了在股市上蒸发掉的数千万元,其余的全部被转移干净,进入了一个海外秘密账户。进一步调查表明,洪文这个秘密账户还接收到从青岩旅游收益账户转到第三方,然后再转过来的数百万元资金。
  根据专案组在南原方面进行的调查,青岩旅游收益除了转入洪文秘密账户的资金外,另有两个转移资金的秘密渠道,一个账户属于邓建龙,另一个账户到他们调查的时候,资金被秘密转移,账户资料全部神秘消失。
  韩江林据此推断,在青岩旅游租赁上面,确实存在某种黑社会集团势力。无论是宋雯睛,还是他韩江林,都极有可能是对黑社会集团的存在造成了威胁,于是遭遇黑社会势力的迫害。邓建龙虽然是其中一员,但他的行为同样对集团造成了潜在的威胁,于是,他们让他永远地闭上了嘴巴。能够让邓建龙闭上嘴的,必然不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他的势力必须能够浸透到政法系统或者看守所内部。
  从机场安全通道出来,几个人的手机同时收到了办公室发来的讯息:“下午四点举行肖检察长升任省高等法院常务副院长欢送会座谈会,请准时参加。”
  这条讯息如暗夜里从星空划过的流星,一下子把韩江林的脑子打开了,他突然明白了有关兰可儿调查报告被泄露的真正原因,也明白邓建龙之死是必然的,是活该。
  “他娘的。”韩江林像一只猎狗面对高大威猛的巨狮时,所发出的无奈。
  罗志军把手机屏幕讯息递到他在前:“韩检,等一会儿单位全体职工恭贺肖检高升,我们要赶去参加吗?”
  “去,去,锦上添花,为什么不去?”韩江林不假思索地说。这话说完,忽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