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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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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冰心-独孤红
第一章 血劫
苍穹中一片低沉的昏暗。
闷雷隐隐,有如天地行兵,电鞭狂挥,好像金蛇一条打在泼墨般的乌云中飞闪。
大地,寂静而空荡,远近看不到一丝人影。
风,急骤而强劲,吹起满地砂石,送得远远地,看来,一场暴风雨在所难免……
这是一条黄土厚积的大道。
这条大道,紧紧地傍依着贺兰山脉,右边是峻耸插天的连绵山峰,左边挨着一片荒原,再过去,是无垠无际的广大沙漠。
这时候,在这地方,除了风声与雷声,一切都是静的,-切都是沉闷的。
蓦地里,又是一阵闷雷由远而近,不!那不是闷雷,是一阵辘辘车声,还夹带着得得蹄声。
随着这辘辘车声,得得蹄声,天地相接的一线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慢慢蠕动着。
这个小黑点,看似缓慢,其实快速异常,转瞬间已接近贺兰山厂不到百丈。
辘辘车声,得得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小黑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那是一辆高篷马车,四轮、双马。车篷掩得密密的,没有一丝缝隙,不知里面坐的是何许人物。
车,是黑色的,套车的两匹蒙古种高头骏马,也是毛色漆黑发亮,浑身找不出一根杂毛。
赶车的车把式,形象奇特,是个面如锅底、黑髯至胸的佝偻老人,这佝偻老人.也是一身黑衣,身形虽佝偻.却无损他那望之令心寒生畏的魁伟、威猛。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黑的,黑得阴沉。
黑衣佝偻老人,高坐车辕,默默地抖动缰绳,神情严肃而凝重。
马车,带起万丈黄尘,驰入了贺兰山区。
猛可里,套车双骏昂首抬蹄,一声长嘶,飞驰如箭的马车,竟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车辕上,佝偻黑衣老人神色惊怒,巨目现出厉人寒芒,紧紧盯住车前丈外地上。
车前丈外地上,赫然成一字表状的十面小旗。
十面小旗,俱呈三角状,其色赤红,迎风招展,拍拍作响。须臾,佝偻黑衣老人由那十面赤红小旗上收回冷电般目光,抬眼凝注百花齐放数十丈外怪石嵯峨,冷然发话:“十人既然来了,何必藏头缩尾,不也显得太小气么?请出来当面说话!”
话刚说完,半山树海中陡起一阵阵的桀桀怪笑,有人接口说道:“毕竟难螨过古驼子敏锐耳目,莫让人家风尘奇豪大侠客笑咱们小气,下去!”
一声“下去”才落,十条人影自半山树海中冲天拔起,半空中袍袖挥舞,飞泻射落车前,一人立于一柄旗后,分毫不差。
也许,姓古的佝偻黑衣老人也是能者,十人这手高绝身法并未能使他动容,他慑人目光冷然轻扫,说道:“你十人以‘血旗令’拦路,有何指教?”
十人中,最左一名身材高大,须发如霜的红脸白衣老者嘴角噙着一丝诡异冷笑,不答反问,道:“古驼子,上哪儿去?”
佝偻黑衣老人目光凝注道:“古寒月护送主人、主母,及主人知友夫人回转梵净山十绝石府!”
红脸老人尚未说话,最右一名玉面朱唇的白衣文士玉扇轻洒,冷笑说道:“恐怕是护送‘十绝书生’灵柩,回转梵净山择土安葬吧!”
佝偻黑衣老人脸色一变,巨目寒芒逼视那发话白衣文士,沉声说道:“冷如冰,你敢出言不敬,渎冒古寒月主人?你听谁说古寒月主人已经亡故?”
入目那两道如电怒焰,白衣文士心中微懔,哼哼冷笑说道:“何须听人说?‘血盟十友’并非那轻信道听途说之辈,十绝书生在那唐努乌梁海独搏雪衣八魔,虽然连诛其三,自己却也因身中八魔独门歹毒功力,伤重不治,这件事你螨得了别人,岂能螨过咱们十兄弟?”
佝偻黑衣老者脸色又复微微一变,道:“那是讹传,古寒月主人神功盖世,技比天人,区区跳梁小丑雪衣八魔焉能伤得了他!”
白衣文士身左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双目寒芒如两把利刃,一直盯注着佝偻黑衣老者,这时突然嘿嘿一笑道:“这么说来,你那主人如今是好端端地坐在车内喽?”
佝偻黑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
瘦削黑衣老者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车篷封得这等严密,难不成他十绝书生见不得人,怕走了味儿么?”
佝偻黑衣老者须眉暴张,神态威猛慑人,但他倏又敛去威态,怒目相向,双眉倒剔,马鞭遥指,沉声说道:“司徒文,若非我家主人一再严训沿途不得惹事,单凭你这几名不敬之言,古寒月就要让你血溅尸陈!”
瘦削黑衣老人眼见威态,不禁身形微震,干笑说道:“昔年扬威宇内,纵横武林的‘铁面神驼’,今日居然甘愿为人奴仆,供人驱策,古寒月,那十绝书生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使你这般中心卫护?”
本来这句话含有莫大讥讽,任何难以忍受!
可是,佝偻黑衣老者他竟毫不为忤,反肃然说道:“司徒文,你懂得什么?古寒月平生恩怨分明,点滴必报,我家主人给予我的恩惠,虽终生为奴为仆也难报万一,又岂是你等十兄弟所能想像得到的!”
瘦削黑衣老人还想再说,最左红你老者突然笑-:“九弟,哪来这么多废话,莫要耽误了正经大事!”
瘦削黑衣老人神色一紧,立即闭口不言。
红脸老者如炬目光,移注铁面神鸵冷笑又道:“古驼子,你说车内是大活人。我兄弟却认为车内是‘十绝’灵枢,为明究竟,你何妨掀开车帘一角让我兄弟看看?”
铁面神驼古寒月勃然色变,巨目威梭连闪,沉声道:“皇甫嵩,你敢不相信我!”
“岂敢!”红脸老者笑得阴险,道:“并非皇甫嵩天胆独具,特意跟你为难,实在是皇甫嵩平生就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何况这件事太为重大。”
古寒月双眉一挑,冷冷说道:“皇甫嵩,我家主人只严训我不得惹事,可并未要我避事、畏事,你可最好不要逼我!”
“岂敢!”红脸老者微笑说道:“事非得已,你驼子担待-二!”
显然,他不肯罢休!
铁面神驼古寒月脸色又是一变,冷然说道:“这么说来,你等是非看不可/?”
红脸老者道:“事实如此。皇甫嵩不欲否认!”
古寒月道:“假如古寒月不答应呢?”
红脸老者笑道:“这恐怕由不得你,再说,皇甫嵩兄弟人人有一双手,个个可以自由行动,不过,我奉劝你量好别敬酒不吃……”
古寒月须发倒竖,突扬震天怒笑,声势惊人:“不到黄河心不死,皇甫嵩,你欺人太甚,别人怕了血盟十友,古寒月却未将这四个字放在眼内,如今,古寒月稳坐在此,你等谁要掀车帘,谁就来吧!”
巨目圆睁,凛凛生威,不再言语.
别看血盟十友陴睨武林,不可一世,面对这位功力深不可测的铁面神驼.一时还真没人敢动。
谁都知道,铁面神驼嫉恶如仇,下手绝情,独门神功,威厉无匹,铁腕一翻之下,活口少得可伶。
无如,势成骑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血盟十友丢不起这个人,也并非临事畏惧之辈,若真慑于铁面神驼之威,他们也不会来了,廿只手掌对双拳有十分把握,没把握的事儿,血盟十友不会轻易以身试险。
忽地,轻笑乍起,最右白衣文士身形如电,疾扑车门,手中玉扇飞递,向着密掩车帘虚空微挑。
他,猝然发难,不谓不快!
但,铁面神驼古寒月却比他更快,冷哼如重锤:“冷如冰,你是找死!”
不用手中马鞭,左掌轻飘飘地对准一按。
轻飘本应缓慢,可是铁面神驼这一招迅如奔电,快得令人丝毫无从躲闪。
砰然轻震,白衣文士一声闷哼,抚胸飞退,落回原处,脸色白里透青,挑眉瞪目,狂笑说道:“古寒月,你果然厉害!领……”
“教”字未出,身形机伶一颤,面色倏转红润,红得有如那八月丹枫,紧接着满头汗珠滚滚而下……
血盟十友观状大惊失色,红脸老者猛然忆起一事,神情狂震,闪身近前,一指点在白衣文士将台穴上。
白衣文士应指而倒,瘦削黑衣老人伸手把他扶住。
然后,红脸老者转注古寒月,满头白发根根竖立,目毗欲裂,怒焰狂喷,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厉声说道:“古寒月,你好狠毒,竟敢以‘两仪神罡’震伤皇甫嵩十弟,不管皇甫嵩十弟有救无救,血盟十友与你自此誓不两立!”
古寒月冷然说道:“匹夫,你该知古寒月‘两仪神罡’向不轻用,若非念他冷如冰成名不易,功减一分,他便不死也形同废人,你还不知足么?何谓誓不两立,冒犯古寒月主人,彼此本已势成水火,哪-个再过来试试!”
红脸老者仰首悲怒长笑,震得空山回音,落叶簌簌而下,他刚要不顾一切,示意联手围攻!
突然,密掩车帘内传出一个无限甜美银钤般的话声:“古大哥,你用了两仪神罡,伤了人?”
话声,极其温婉,但古寒月身形却一震,神情立转恭谨.未回首,目光不离血盟十友,答道:“老奴万不得已,主母恕罪!”
车中人幽幽一叹说道:“古大哥何必再为我夫妇多沾血腥,多造杀孽!能早些赶路就早些赶路吧,他们不是想看看么?举手之劳,古大哥就掀开一角车帘,让他们看看好啦!”
虽极为不愿,但碍于主母令谕,铁面神驼不敢违背.点头应是,马鞭后掉,轻轻挠起一角车帘,冷然说道:“若非古寒月奉主母令谕,哼,哼,算你等造化大,要看就着吧,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些!”
当然要看,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血盟十友俱皆神情猛震,惊诧欲绝,个个疑为眼花做梦地立时怔住,作声不得!
虽仅掀起车帘一角,但在血盟十友这等内家绝顶高手眼下,已是轻易地一目了然,而且纤细不遗。
车中,华贵异常,半倚坐着一男二女。
女的,是两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妇人,一般地清丽如仙,雍容高洁,盖压尘寰,左边那位,较另一位更美,美的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男的,是位白面无须的中年书生,飘逸脱拔,俊美无伦,更难得的是自然流露着一种常人所无的独特气质。
这气质,笔墨所难形容,不过,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便能直觉地感觉得出,体会得到。
血盟十友中那位俊美潇洒的白衣文士冷如冰,堪称当世罕见的美男子,可是跟车中这位一比,那冷如冰立刻黯然失色,一如烛火之比中天皓月,就只有自惭形秽,羞愧低头的份儿!
他,还面带微笑地望着车前血盟十友。
传闻有误,眼见才真!
人家十绝书生根本没死,好端端地坐在车内。
十个人对付一个铁面神驼,虽吃力,却有必胜把握。
既有必胜把握,此行本可如愿。
如今,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合他十人之力也难敌人家掌下十招的人物竟然未死,那情形就立刻改观了。
血盟十友站在那儿的九个,面面相觑,互投问询目光,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们有任何怀疑。
古寒月收回马鞭,放下车帘,突扬冷喝:“看清楚了么?让路!”
抖缰鞭马,驱车疾冲。
血盟十友遽然惊醒,却不敢再拦,慌不迭闪身退往路侧,眼睁睁地望着马车卷起尘土,辗过那威震武林的十面血旗令,疾驰而去。
车、人,渐去渐远,终于不见。
车辕上,铁面神驼古寒月身形猛起颤抖,锅底般的黑脸上倏现汗珠。
这却是为何?
大道,渐渐地盘旋着向半山上延伸。
马车,随着路势也驰上了山腰。
路,并非盘旋直上,而是到了半山,又盘旋而下。
虽然仅到半山腰,但是下望那奇陡如削的路旁崖下,少说离山脚也有百丈高低,万一马儿失了蹄,轮儿脱了轴,跌下去必然会车粉人碎,绝无生理。
尽管铁面神驼平生不知一个“怕”字,可是那是对他自己,如今车上坐着的,是恩主、主母及恩主挚友之妻,而她两位又是身怀六甲,是故,古寒月他不得不极其小心,因之,马车的速度就缓了下来。
就在马车即将盘旋下驰的当儿,一桩事儿陡然呈现,直看得这位铁面神驼神情剧震,惊怒欲狂,再度停下了马车。
道中,赫然又是十面血旗令拦住去路。
而且,马车尚未停稳,血盟十友已由道旁山岩之上飞射落地,冷如冰仍由那瘦削黑衣老人抱着。
十八道愤怒、狠毒的目光齐集一点,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要把铁面神鸵生啖活剥,挫骨扬灰!
刹那间,古寒月又恢复他那惯常冷静,巨目轻扫,冰冷发话,道:“皇甫嵩,尔等去而复返,再度拦路,是何用意?”
红脸老者目射阴毒,阴阴笑道:“无他,我兄弟想再瞻仰瞻仰十绝书生的风采!”
古寒月心头暗惊,双眉刚挑。
红脸老者已然一挥手又道:“古寒月,休动气,莫吃惊,皇甫嵩问你一件事,在你那主人与雪衣人魔约斗之后,你可曾拜访过那隐居在杭爱山多年的‘巧手鲁班’公孙胜,请他施展巧手,雕刻-具人像?”
古寒月又是一惊,冷然说道:“皇甫嵩,你所言……”
红脸老者突然仰天纵声狂笑,笑声歇止,神色一转凶恶狰狞,双目毒芒暴射,戟指古寒月厉声说道:“古寒月,皇甫嵩-时不察,险些中了你以假乱真、瞒天过海之计,若非皇甫嵩突然间心血来湘,想起了隐居杭爱山多年的巧手鲁班公孙胜,还真想不到你会有此高绝之着,那公孙胜委实是宇内奇才,当今第一巧匠,他竟能将一具木像雕得栩栩如生,连皇甫嵩这等眼力,都疑为真人,可惜,可惜,可惜你心血完全白费了,古寒月,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一番话,听得铁面神驼心神连震,铁胆险些为之惊破,红脸老者话声一落,他立即挑眉瞪目,须发俱张,猛然点头,道:“不错,皇甫嵩,算你高明,我那恩主的确已然亡故,而且灵柩正在古寒月背后车篷中,你意图何为,说吧!”
红脸老者-阵嘿嘿狞笑,说道:“很简单,皇甫嵩兄弟别无他求,只求你主人那具棺木,还有,他那怀孕待产的妻室--贱人上官兰!”
铁面神驼怒极身颤,目眦欲裂,但他衡量眼前情势,只有强将
满腔怒火杀机捺下,道:“皇甫嵩,人死一了百了,我那恩主究竟与你兄弟有何三江四诲之仇恨?你竟狠毒如此地要……”
红脸老者狞笑截口说道:“古寒月,你可知当年洞庭君山事?”
“何止古寒月知道,天下武林莫不心中雪亮!”古寒月咬牙切齿说道:“不提洞庭君山事还好,提起此事,古寒月就恨不得把你们碎尸万段,剥皮抽筋,你等在洞庭君山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古寒月恩主为天下诛恶,为武林除害,有何不对?若按你们当时所作所为,万死而有余辜,古寒月恩主不但未将你等毙于掌下,反而好言相劝,纵你等逃生,事隔多年,你等不知感恩痛悔倒也罢了,竟然视为雠仇,天良何在,廉耻何存?早知有此一日,我那恩主真不该有那一念之善……”
红脸老者脸色连变,突然狞声说道:“说的是,前车可鉴,皇甫嵩兄弟不敢再发善心,所以除了那十绝书生棺木外,还要那上官兰贱人!”
铁面神驼忍了又忍,目毗渗血,道:“皇甫嵩,纵然我那恩主对你等有仇,但他骨肉何辜?”
“无辜!”红脸老者阴侧侧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谁愿遗无穷后患?皇甫嵩兄弟不敢留此孽种!”
“好狠毒的东西!”古寒月嗔目厉声呼道:“古寒月在此,想逞此毒念除非先杀了古寒月……”
红脸老者冷笑接道:“皇甫嵩兄弟本就有此打算……”
挥手道喝:“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先除此匹夫!”
狞笑震天,四条人影联袂射出,飞扑车辕上古寒月。
铁面神驼杀机狂炽,身影不动,左掌右鞭,尽展奇奥绝学,迎头击向扑来的四条人影。
一阵砰然连震声中,四条人影如飞暴退,古寒月佝偻身形猛晃,罡风劲气卷处,两声悲嘶,双马倒地不动。
双马一倒,带动马车向前冲出数步,险些坠落山下,古寒月忙使千钧坠,定住四轮,吓出一身冷汗。
一击无效,红脸老者陡扬桀桀怪笑:“良机千载难遇,岂可师出无功?”
袍袖一挥,除了那瘦削黑衣老人抱着冷如冰无法出手外,血盟十友其余八人竟然齐攻而上。
古寒月四面受敌,仍不敢腾身离开车辕,便出毕身功力,双掌连扬,两仪神罡分袭八敌。
两仪神罡固然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无奈血盟十友各具诡奥奇绝武功,联手并肩,威力陡增数倍。
双方招势一接之下,血盟十友中七八两友身形被震飞起,重伤坠地,然,古寒月却也被对方那排山倒海般歹毒掌力震得血气猛翻.跌落车前。
同时,“喀喳”暴响,马车四分五裂,碎木四射激扬中.两条白影抬着一具漆黑棺木疾飘而出。
古寒月心中大惊,顾不得自己,也顾不得拒敌,飘身退至两位白衣美妇面前,悲愤说道:“主母二位请紧随老奴身后……”
居左白衣美妇柔婉接口道:“古大哥请紧护灵柩,勿以我姐妹为念,必要时请……”
“主母!”古寒月唇边渗血,悲笑说道:“古寒月不是贪生怕死冷血小人,誓与主人共存亡,同进退,纵脑浆涂地,粉身碎骨也要护卫恩主安全!”
红脸老者桀桀狞笑说道:“壮哉此言!皇甫嵩兄弟必予成全!”
六条人影再闪,齐出辛辣毒招,疾扑而至。
两位白衣美妇同时放下灵柩。居左那位说道:“古大哥请敌正面三贼,其余交由我姐妹……”
古寒月红了一双巨目,急道:“主母二位请以腹中骨肉为重,万莫动手.老奴一人应付得了.敢请速隐老奴背后!”
沉腕控腰,龙吟乍起,一柄银光四射,森寒夺人的软剑闪电掣出,振臂轻抖,六朵剑花分袭来敌。
他这里出剑,两位白衣美妇也各出水葱般晶莹白玉手,玉手翻飞,径取左方二人。
入目软剑,红脸老者失色惊喝:“诸弟小心,这是古驼子轻易不露的玲霜……”
话犹未完,剑气飞卷逼体,“嗤”地一声,衣衫下摆已被切落,尚幸他躲得快,否则一双老腿就别想要了。
吓白了脸,吓破了胆,羞恼暴怒,高大身形电闪,避开正面,改扑两位白衣美妇,双掌齐击而出。
功力本差一筹,何况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身手不够灵活,两位白衣美妇各敌…人已感吃力,如今猝遭威猛突袭,如何还能挡得住?右边那位首当其冲,一声凄婉惨呼,被震飞落崖下。
崖高百丈,万无生理。
居左那位美目赤红,陡扬厉叱,闪身扑向红脸老者。
占寒月魂飞魄散,失声急喝:“主母不可……”
高手过招,尤其殊死搏斗,丝毫疏神分心不得,铁面神驼喝声甫发,便被歹毒两掌印上左胁,狂喷鲜血,砰然跌坐在地。
一名面目阴沉的灰衣老者乘人之危,鬼魅般欺进,嘿嘿阴笑,双手一抬,十指虚空插下。
铁面神驼杀红了跟,神色凄厉可怖.迎面喷出一日鲜血,掌中软剑振腕一抛,冷电长虹疾闪袭出。
面目阴沉的灰衣老者做梦也未料到铁面神驼会孤注一掷,出此绝着,躲闪不及,被一口鲜血喷个正着。
热血中面如割,疼痛难当,灰衣老者一声惨呼尚未来得及出口,冷电长虹又已如电射到,软剑直贯后胸,尸体为余力所带,飞出丈余,“叭哒”坠落尘埃。
铁面神驼奋起神威,以最后一口真气喷血掷剑杀了一敌,但这时,那位白衣美妇也遭到了红脸老者毒手,一条粉臂硬生生地齐肩斩断,人也带着鲜血翻落山下。
铁面神驼拼竭最后一口真气,已是再难支持,目睹惨剧,欲振无力,狂呼一声,往后便栽。
刹那间,一场惨绝人寰,令人发指,众寡悬殊的搏斗终止。
血盟十友伤亡几半,虽毒念得逞,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可观!搏斗终止后,一名赤发老者就要掠往山下。
红脸老者适时摆手说道:“二弟且慢,先破棺毁尸.出了胸中积压多年的一口怨气再说!”话落,一挥袖,扬掌击中那具漆黑棺木。
这一掌足可粉金碎玉,棺木自然应掌破裂粉碎。
碎木飞射激荡中.凝目一看.血盟十友站在那儿的六人,俱皆脸色霍变,目瞪口呆。
不过一具空棺,哪里有什么十绝书生遗体。
这是怎么回事?
红脸老者冷哼一声,转身抬手,一指飞点地上铁面神驼气海穴,看来,他要向铁面神驼追问究竟。
铁面神驼应指苏醒,翻身欲起,又脱力砰然倒在血泊中,巨目赤芒如刃,直逼身前红脸老者。
饶是红脸老者桀鹫凶残,狠毒一生,眼见铁面神驼那仇意四溢的怕人神态,也禁不住心头一懔,退了半步。
定了定神,瞥及空棺,又复勾起满腹怒火,厉笑道:“古寒月,好计策,你骗得老夫兄弟好苦,那十绝书生死鬼遗体现在何处,说!”
铁面神驼听若无闻,闭口不言。
这,更引发了红脸老者凶心,右掌横切,喀喳一声,血肉横飞,铁面神驼双腿齐膝折断。
铁面神驼巨大汗珠直滚,却仍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红脸老者双目凶芒连闪,狞笑说道:“人间奇豪大侠客,好一副铁铮硬骨头!”
两指虚空一勾,铁面神驼巨目中鲜血涌出,两只眼珠被勾出眶外.血流满面,好不悲惨!
铁面神驼身形骤起颤抖,突然一震不动。
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红脸老者心犹不甘,抬掌便要劈下。
身旁赤发老者倏伸鬼爪,架住红脸老者右掌,道:“差不多了,他不会活了,何用我等下手!再说,让他活着,也比杀了他令他难受!”
话声冰冷阴森,不带一丝感情。
红脸老者收手诡笑:“二弟说的对,由他自生自灭吧,生不如死,他实在还是死了的好,嘿、嘿.走,下去瞧瞧!”
当先掠下山崖。
到了崖下,一桩怪事儿使得这几个残忍毒辣的魔头,又惊又诧,愣立当地,难明所以。
崖下,别说没有两位白衣美妇踪迹,就是一点血渍,一条带帛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所谓尸体了。
这可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脸老者一声不响,掉头又复驰上半山。
回到半山,怪事又现!破车,死马,碎棺,血渍,狼藉一片,这,都在!
然而,就在这转瞬工夫中,那腿断、目眇,受尽残毒折磨的铁面神驼古寒月踪影却不见!
不但人不见了,连那两条断腿也同时不翼而飞。
看来,今日怪事真多!
这几桩怪事,恍如几块重铅,重重地压在血盟十友心头,压得这几个魔头几乎透不过气来.
呆呆地站立着,一如数尊石像。
忽地,一声霹雳震撼了贺兰山,金蛇怒闪。
几个魔头慑于天威,神情震霹动,机伶一颤,遽然惊醒,默然不语,扶抱着伤者死者,急急飞射而逝!
一阵骤风过处,砂石激扬,树叶狂舞,天地猛然更为一暗,紧接着,倾盆大雨泼洒面下……
大雨,冲走了一切,却未能冲走那满地已然凝固的血渍,这,又是一桩怪事!
空山寂寂,雨气蒙蒙!已再不见一丝人迹!
只有,铁面神驼古寒月那柄冷霜刃,扰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在晕风雨中左右摆动,不住地颤抖……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一座不知名而渺无人烟的深山。
在这深山的最深处,有一座古刹。
按说,荒山古刹,多半尘封丝结,鸽翎蝠粪满地。
但这座古刹不然,内中点生不染,洁净异常。
佛堂上,除了神像、陈设简单,朴素,气氛庄严、肃穆。
四下静悄悄地,不见人影,不闻声息。
不,不见人影倒是真的,有人声。
人声,传自佛堂右边一间禅房之中。
禅房中,由外内望,床、椅、桌,几外,别无长物,隐隐地,飘散出一片檀香气味。
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满身血渍的佝偻黑衣老者,他两腿已断,双目已眇,断腿处肉色煞白,血已不再外流。
一双巨目,也只剩下两个紫黑的窟窿,看上去,异常可怕!
佝偻黑衣老者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除了床上的佝楼黑衣老者外,净室内,似乎没有别人。
过了一会儿,黑衣老者的佝偻身形,突起一阵极其轻微的抖动,显然,他醒过来了,可未开口。
抖动虽极其轻微,也末开口说话,但已惊动了别人,那净室中不见踪影的第二个人。
只听一个祥和、苍劲话声,划空响起:“阿弥陀佛,檀越终于醒了,既能复苏,那便性命得和,伤势有救,老衲敢为檀越贺!”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猛震,双手疾按床边,就待坐起。
适时祥和、苍劲话声又起:“檀越身体、真气,两受重创.此时不宜起坐,不必多礼。头、腿八处穴道已被老衲封闭,请躺着说话好了。”
佝楼黑衣老者微微仰起的身形,又复躺下,张口发话,有气无力,说道:“大和尚,你不该救我!”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老衲不懂檀越何意?”
佝楼黑衣老者道:“大和尚不知事情轻过,否则当不至……”
“阿弥陀佛!”祥和、苍劲话声低诵佛号说道:“檀越错了,老衲不但尽知事情经过,而且详悉前因后果!”
佝倭黑衣老者道:“那么,大和尚就不该……”
“檀越又错了!”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天意如此,檀越已尽心尽力,何疚之有?多年来,檀越付出的也够多了,何况当时众寡悬殊,情势难为,而慕容施主无心加惠,得辅十年,老檀越终生为奴,誓死报恩,义行已足动天,应得无穷后福,……请恕直言,老檀越生平杀孽过重,若非侍人助善十年,行感上苍,施主恐已应了此劫,老衲纵有回天之力也无可……”
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
“请听老衲说完!”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檀越,你的心意老衲十分明白,我再奉告一事,慕容夫人及公孙夫人并未遭难,且逢凶化吉,已各为高人所救……”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霍然仰起,颤声急问:“大和尚,此话当真?”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檀越当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佝偻黑衣老者强撑的身形突然躺下,猛起剧颤,须发皆动。
祥和、苍劲话声一叹说道:“老衲说句不该说的话,老衲及那两位高人,均不该出手施救,救了老小五命,害了无数生灵.这一念不忍,势将为宇内武林带来无边血腥,空前浩劫,……”
佝偻黑衣老者听若无闻,自顾发问:“大和尚,此处是少林抑或峨嵋?”
祥和、苍劲话声道:“佛门广大,到处皆净土,岂只少林、峨嵋才有出家人?”
佝偻黑衣老者又问:“那么……”
祥和、苍劲话声道:“老衲只能奉告,此处是僻野深山一古刹!”
看来,老和尚不愿说明!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总该有个法号,上下如何称呼?”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檀越知道老衲是个佛门中人就行了!”
佝偻黑衣老者道:“佛门中人单少林一寺即已近千,将来报恩将找何人?”
祥和,苍劲话声笑道:“那老衲越发地不敢说了,老衲适才说过,老衲本不该出手施救,如是,有何恩可言?檀越……”
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出家人,忍心让我这瞎眼人……”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檀越当真要问?”
佝偻黑衣老者说道:“大和尚何必明知故问?”
沉默了一会儿,祥和、苍劲话声才道:“檀越难道不觉得老衲口音似曾相识?”
佝偻黑衣老者默然不语,突然,身形疾挺:“大和尚是说昔年‘金顶’……”
祥和、苍劲话声接道:“檀越好记性,终于想起来了!”
“那么……”佝偻黑衣老者又复躺下,激动说道:“古寒月福缘深厚,毕生荣宠了!”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彼此皆非世俗中人,老檀越何作是语?”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恩不敢言谢,古寒月有生之年必有一报,如今,可否请大和尚示知古寒月主母二位为哪两位高人所救?”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衲仅知仲孙夫人为‘三音神尼’所救,至于慕容夫人究竟为哪位高人救去,却是不甚了了!”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一震,道:“那么,大和尚怎知古寒月主母未曾遇难?”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老衲在贺兰山下遇见三音神尼,据三音神尼说,她曾见一身手高绝、功力不在她之下的人影由半空中接住慕容夫人,然后如电逝去!”
“谢天谢地……”佝偻黑衣老者颤声说了一句,继又问道:“那血盟十友呢?”
祥和、苍劲话声道:“遍寻三位尸体不见,怀着惊疑心情走了!”
佝偻黑衣老者欲言又止,默然未语。
祥和、苍劲话声又道:“老檀越可是怪老衲与神尼不该……”
“古寒月不敢!”佝楼黑衣老者道:“只是古寒月不明白大和尚为何竟容这些恶魔存在人世,继续茶毒生灵,为害武林,这岂非……”
“阿弥陀佛!”祥和、苍劲话声法号高宣,道:“檀越错了,廿年后自有除魔卫道人,老衲与神尼若下手诛恶,试问檀越与幕容、仲孙两家血仇找谁去报?冤冤相报,本非出家人所愿,无奈天意如此,老衲不敢悖天行事!”
佝偻黑衣老者一惊,道:“古寒月知道了,大和尚雅量海涵!”
祥和、苍劲话声道:“好说,老檀越言重了!”
沉默片刻,佝偻黑衣老者改了话题,道:“大和尚,我这双眼睛恐已无救,腿,还有希望么?”
祥和、苍劲话声答道:“如今老衲尚不敢妄断,且容老衲尽心尽力试了之后再说!”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讲?”
祥和,苍劲话声道:“檀越筋断骨折,骨易接,筋难续!”
佝偻黑衣老者道:“我明白了……哼,虽正邪途殊,水火难容,但彼此间并无深仇大恨,血盟十友加诸于我的,够惨,够狠毒,-旦伤愈复出,誓必十倍索还!”
话声虽平淡,听来可真能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祥和、苍劲话声瞿然说道:“老檀越好重的煞气,可否听老衲一言?”
佝偻黑衣老者道:“古寒月洗耳恭听!”
祥和、苍劲话声道:“断腿挖目,手法狠毒,令人发指,仇或该报,但似不必存那十倍索还之心!”
佝偻黑衣老者默然未答。
祥和、苍劲话声又道:“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檀越他年报仇,老衲敢请手下留情三分,给人一线生机,添己无穷后福!”
佝偻黑衣老者仍然闭口不言。
一声暗含佛家“狮子吼”的大喝,祥和、苍劲话声沉声说道:“檀越何执迷不悟?老衲救你难道是要你他年疯狂报仇,血腥屠杀?檀越必欲十倍报泄断腿挖目仇恨,然则昔年死伤在檀越手下之人,又将向谁十倍索还血债?”
佝偻黑衣老者身形猛震,哑声说道:“多谢大和尚当头棒喝,开我冥顽,古寒月又受教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袖敬为檀越贺!”祥和、苍劲话声一转柔和,语透无限敬佩,道:“古佛拈花方一笑,痴人说梦已三生,百年一瞬,我本非我,何来恩怨仇恨?何妨上体天心,得过且过!”
佝偻黑衣老者再度默然受教,那锅底般黑脸上,煞气已然尽扫,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湛湛神光。
祥和、苍劲话声一叹说道:“看来.檀越应是我佛门中人……”
佝偻黑衣老者肃然接口道:“敢烦大和尚接引!”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佛门虽大,不渡无缘之人,檀越有缘,只是,时机未至,时机未至!”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我要等到何时?”
“事关天机,老衲不敢说!”祥和、苍劲话声说道:“彻见自性,不必谈禅,了心悟性,俗亦是憎,檀越总有皈依我佛,身归净土之-天,不必着急!”
佝偻黑衣老者那锅底般黑脸上,竟浮现一丝笑意:“大和尚,我明白了,我只有等了!”
祥和、苍劲话声道:“西方路上,老衲也等着檀越。”
顿了顿活锋,又道:“老衲还有一事,敢请檀越一并克致功德!”
佝偻黑衣老者道:“大和尚请说!”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仲孙夫人既为三音神尼救去,其所生必蒙神尼收录,不管是男是女,老尼修为高深,佛法无边,必能渡之,当可无虑,而那摹容夫人则不知受拯于何人,他日婴儿出世,列入墙,传以绝艺,倘若那人是正还好,万一不幸那人是非凭己,好恶由心,幼儿耳濡日染,目久熏陶,恐怕……”
“我明白了!”佝偻黑衣老者截口说道:“大和尚是要我将来力挽杀劫?”
祥和、苍劲活声说道:“老衲正是此意!”
佝偻黑衣老者说道:“恩主之后乃是古寒月幼主,古寒月怎么敢阻拦?再说,报雪仇恨又是理所当然……”
“老檀越错了!”祥和、苍劲话声接口道:“幕容施主伉俪尚且敬重檀越三分,何况他伉俪的后人?所谓主仆名份,不过是由于慕容施主人人尊仰,檀越矢志报恩,老衲敢说幕容施主绝未以奴仆视檀越,如此何来幼主之说?倘若此幼儿他年长成,艺出邪魔,为害武林,檀越也坐视不加阻拦么?檀越为他幕容一门劳苦多年,又身受断腿挖目之痛,此情、此义、此恩、此德,虽高山大海不足以喻其深厚,老衲料他不敢不听檀越劝导之言,当世也只有檀越一人能予影响!”
佝偻黑衣老者没答,但随又说道:“大和尚与三音神尼并称字内僧、尼二圣,高深修为,无边佛法,较神尼犹胜一筹,为何不……”
祥和、苍劲话声喟然接口道:“此事已添己身罪孽,自误飞升,老衲不敢再复多管人间事,再说,要使人口服心服,必须恩威并用.老衲纵或有威,但却谈不上恩字,恩威兼具者,只有檀越一人,老衲这出家人阻之不住,管之不了!”
“那么……”佝偻黑衣老者道:“我只能说尽心尽力,却无必成把握!”
祥和、苍劲话声说道:“能尽心尽力就行,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老衲谨此先谢了,檀越说得已经够多了,未康复之前,不宜多事长谈,请歇息吧,入夜老衲再为檀越诊视一次!”
他话声方落,床上佝偻黑衣老者已寂然不动。
分明,被他隔空点了睡穴!
发话的老和尚,始终未露面,看来,是位神秘人物!
与此同时,在那数千里外的一个地方,也发生了一桩与此类似的事,请听细细道来--
这个地方,是水中央的一座小岛,岛上幽清、宁静。
在那满目苍翠的岛中央,有一片占地不大的竹林。
竹色褐紫,透出光泽,翠叶鸣风,铁骨穿云,显得十分脱拔挺秀。
竹林里,有座小小尼庵,庵门上横匾三个大字:“避尘庵”。
由庵门内望,佛堂之上,坐着一位面貌清瘦、威严慑人的高年比丘,白眉微锁,面透忧虑,神色颇为凝重。
这位高年比丘身边,侍立着一位满头银发,面如鸡皮的黑衣老妇人,她,垂手伫立,状至恭谨。
空气一片沉闷的寂静,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须臾,座上比丘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移注身旁白发黑衣老妇人,淡淡发话,口气十分柔和:“仲孙夫人好一点了么?”
白发黑衣老妇人恭谨答道:“产后第二日熟睡至今,看来已无大碍!”
老比丘微微摇头道:“所幸胎气震动得不太厉害,否则这母女二人……”
突然一声轻叹,接道:“冤冤相报,血腥厮杀绵延,武林中何曾安宁过一日?这一日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到来?……”
顿了顿,又接道:“三姑,等仲孙夫人弥月后,即刻将她母女送往华山!”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神情一震,道:“您老人家决意不收留他们母女?”
老比丘面色冷漠,未予答理。
白发黑衣老妇人似有所惧,欲言又止,但终于又鼓足了勇气,抬眼望着老尼那冰冷侧面,道:“师父,您老人家当真忍心送她母女他去?可怜仲孙奇身遭仇杀而死,她母女又无端遭此横祸,如今幕容夫人下落不明,华山不过一房远亲,您怎好……”
“不要说了!”老尼倏发沉喝,说道:“一念不忍将遗无穷后祸,我可怜她们,谁可怜天下苍生,宇内武林?”
白发黑衣老妇人双眉微耸,脱口说道:“那些令人发指的邪魔本该杀……”
触及老尼那两道冷电般慑人目光,一懔住口。
老尼想必面冷心慧,倏敛威态,喟然叹道:“三姑,非我忍心,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我?出家人慈悲为怀,消弭魔劫杀孽犹恐未及,我怎能反为武林带来厄运,种下灾祸?”
白发黑衣老妇人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您老人家一定认为……”
老尼点头说道:“此女大异常婴,落地不啼,眉宇间隐透重煞,杀孽情孽两重,我非不肯收留,实乃不敢收留!”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毅然说道:“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我就不相信……”
老尼冷然截口说道:“冥冥天定,你敢不信!”
“三姑不敢!”白发黑衣老妇人道:“既是冥冥天定,那足证乃是天意,天意如此,您老人家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再说您老人家修为高深,佛法无边,所及,顽石点头,我不相信渡化不了她!”
老尼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你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师父!”白发黑衣老妇人肃然说道:“恕三姑大胆,既有今日之不收留,当初您老人家就不该救她,更不该将媳母女带来避尘庵!”
老尼勃然色变,陡挑白眉,但,刹那间却又变得无限黯然,呆了半响,突然一叹说道:“你说得对,既有今日之不收留,何必当初多那一举?既来之,则安之,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看来我只有再添罪孽,自误正果了!”
话声至此一顿,脸色忽沉,双目暴射冷电,凝注白发黑衣老妇人,威严无比地沉声又道:“三姑,劝我留她母女的是你,他年她母女惹出祸端,你可不许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白发黑衣老妇人大喜过望,慨然说道:“您老人家放心,小师妹惹来滔天祸,闵三姑自愿双肩担,纵使血流尸横,白头落地也绝无怨言!”
老尼双目异彩飞闪,凝注良久,突然摇头轻叹:“三姑,你不但使我今后不得清净,也为你自己余生惹来无穷烦恼,看来,你前生欠她良多,合该今生报还!”
白发黑衣老妇人笑了笑,道:“也许真让您老人家说着了,不知为了什么,我第一眼看见小师妹,就觉得跟她十分投缘!”
老尼淡谈一笑,未再答言。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一年,正值丹桂飘香,枫叶红遍的季节。
洞庭朔滨,白葭如霜,一望无垠。
日暮时分,水天一色,鸦背夕阳,帆影点点。
这里的秋色,不见萧条,反显得美得脱俗,美得出奇!
血红的晚霞洒照,更为这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水光山色,抹上了一层淡淡灿烂金光。
暮色里,湖滨出现了一个身披风氅,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长髯老者,他,踏着暮色,由东边缓步而来。
那顶宽沿的大帽,遮住了他大半个脸,令人难见他全部面容,但由那未被遮去的海口,根根见肉的粗髯,可以想像到,此人相貌必然极为英武!
他走到洞庭湖边,驻步停身,面对水天相接处及那潋滟波光上的点点帆影呆呆出神。
看来,他似乎是来欣赏这其美如画的洞庭秋景的!
渐渐地,他把头偏向嗣庭彼岸青翠的那一点;那是君山,帽沿阴影下,突然暴射两道慑人冷电,紧紧凝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他方始长吁一口大气,帽沿阴影下的两道冷电寒芒,也随之隐敛不见。
然后,缓缓举步,向十余丈外那横靠湖边的两艘渔舟行去。
渔舟上,三两渔人正在收网提篓,准备登岸返家。
长髯老者走近,迎着一名已登上湖岸的黝黑壮汉一拱手:“这位老哥,请问一声,君山可有座‘轩辕庙’?”
黝黑壮汉一怔住步,向长髯老者投以诧异目光,细细打量一遍,摇摇头,又要走。
真和气!连嘴都懒得张!
还好,渔舟上一名年纪较长的汉子,插口说道:“他才搬来洞庭没多久,不知道,君山是有座轩辖庙,盖了还不到一年,这位,有什么事儿?”
“找人!”长髯老者转向了他,道:“再请问一声,轩辕庙是不是一个瘦老头斥资兴建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年长汉子道:“我只知道这庙盖了不到一年,是谁盖的却不清楚!”
长髯老者点了点头,又问:“庙里可住着这个瘦老头?”
“没有!”年长汉子摇头首家:“我到庙里还过两次愿,只见到一个和尚,可没见过什么瘦老头!”
长髯老者沉吟半响,随又说道:“哪位有空,劳烦渡我一趟?”
年长汉子道:“对不起,现在正是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谁都没空!”
说罢,又复头收网。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道:“这样好不?船资,我加倍!”
年长汉子抬头说道:“这位,你误会了,我们全是打渔的,从不摆渡……”
话犹未完,另一渔舟上一名白发老渔人突然插口道:“远来找朋友,想必有急事,长兴,你就送人家一趟,回来吃晚饭也来得及呀!”
年长汉子没奈何,应了一声:“是,爹!”
抬眼望望长髯老者,放下网,摆手说道:“我爹说了话了,这位,你请上船吧!”长髯老者微微一笑,称谢登舟,行动之间,两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而且,脚底下似装有硬物一般,踩得船板笃笃地响。
年长汉子没在意,打渔的,只要船不漏,网不破,能打着鱼,天塌了一角也关他们的事。
松了绳,掌起舵,弛舟飞,直放君山。
水上生涯,长年与波涛为伍的渔人,的确不含糊,别看舟行似箭,船身可连晃锗孙晃一下。
这手功夫须积练多年,半点取巧不得。
长髯老者立身船头,不禁微微点头,意颇赞许。
在年长汉子合力操持下,款出盏茶,小舟已到君山。
长髯老者举步登岸,未谢,顺手在船板上丢下一锭银子。
估计份量,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够一个八口之家不用劳动,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
无如,人家本意虽是送,却不能收,就是收,也用不了这许多,年长汉子一面咕,一面伸手去拿银子,以便丢还人家。
不拿还好,一拿,他可直了眼,傻了脸!
银子,就像木头里生出来的一般,紧紧地嵌在船板内,使尽力气也难动分毫。
好半天才定过神来,伸了伸舌头,又缩了回去:“我的天,这老头儿原来是有功夫的江湖人物,还好没惹了他,要不然……”机伶一颤,住了口。
抬眼再望时,长髯老者已然不见踪影。
只有收下了,掉过船头,如飞驰了回去。
回去时竟比来时还快!
不知是乐,还是怕!
实际上说来,可能两者都有点儿!
□□□□□□
轩辕庙,坐落在君山深处一片谷地之中,面对谷口,背靠山壁,建筑得颇为宏伟、壮观!
尽管雄伟壮观,但这轩辕庙却并像其他庙宇一般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趋之不绝,它显得异常空荡、寂静。
只因为,它订有每一定朝庙日期,仅逢初一、十五打开庙门,其他的日子里,庙门总是紧紧的关闭着。
这规矩,不知道是谁订的,但想来必出于端中主持的意思,别人谁有权订这种规矩?
长髯老者站在二、三十丈外的山口处,默默地打量了这座轩辕庙好一会儿,才向着它缓步走了过去。
他没赶上开庙的日子,当然,他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而,他刚行近十丈,突然,轩辕庙的两扇朱漆大门开了,一个人露出了头,跨出了脚。
那是个文士装束的白面老者,这白面老者一眼瞥见迎面起来的长髯老者,先怔了一怔,接着脸色一变,如遭蛇啮,飞快缩回庙门,掩上了门。
长髯老者似乎没有瞧见,依然缓缓地向庙门起来。
到了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前,停步,举手,轻叩门环,剥啄之声,在这寂静、空荡的山谷中传出老远。
过了一会儿,门内呼起阵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紧闭着门内的有人声音沙哑地问道:“谁?”
长髯老者应道:“我!”
门内人似乎愣了一愣,道:“你是谁?”
长髯老者道:“远道而来的人!”
门内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施主,抱歉得很,今天不是开庙的日子,请施主等初一或十五再来吧!”
“怎么?”长髯老者道:“我并非为了烧香许愿,是来找朋友的!”
“找朋友?”门内人惑然说道:“本庙仅住着贫僧一人,贫僧并不认……”
长髯老者道:“紧闭着门说话,这岂是出家人待客之道?和尚,开开门,看也不看你怎知不认识我?”
门内人似乎莫或奈何,一声门栓轻响,两扇门,戛然向内打开,一名身材瘦小的干瘪老僧,当门而立。
四道目光交投,长髯老者大步走了进去,瘦小干瘪老和尚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长髯老者进了门,并未再向内走,转身歉然一笑道:“抱歉,大和尚,恕我鲁莽!”
瘦小干瘪老和尚那只皮包骨的左手,摸着皮包骨的右臂,牵动了一下嘴唇,算是笑,道:“没关系,施主到底要找谁?”
长髯老者微微一笑,道:“我要找大和尚的朋友。”
“贫僧的朋友?”瘦小干瘪老僧讶然说道:“本庙纳十方香火,来信施主众多,说起来,皆可算是朋友,但不知施主找的是哪一位?”
长髯老者笑道:“不认识的人我不找,我只找适才那位开了门,露了头,看见我,又缩回头,关上门的人!”
瘦小干瘪老和尚“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施方找得是金施主……”
“金施主?”长髯老者说道:“他不该姓金,应该姓冷!”
“不姓金?姓冷?”瘦小干瘪老和尚诧异说道:“那么施主可能找错人了!”
长髯老者笑道:“多年旧识,我没找错,可能是大和尚弄错了!”
“不会!不会!”老和尚头摇得像货朗鼓,道:“贫僧与金施主交往近一年,怎会弄错?再说,金施主是岳阳妇孺皆知的大善人、大财主……”
长髯老者截口笑道:“善人?财主?好头衔!财主可能,善人未必,他姓金也好,姓银也好,这都无关重要,他人呢?”
“走了!刚走!”老和尚道:“跟施主前脚后脚,打后山走的!”
“好快,机灵不砬当年!”长髯老者笑道:“他是该走,否则碰了面儿,脸上不好看!”
老和尚听出话中有因,道:“施主有什么事?要不要贫僧代为……”
“不秘了多谢好意!”长髯老者道:“我打他要一笔帐,打从十九年前欠到如今未还,躲过今朝,躲不过明天,明天之后还有无数个明天,其实……”
深深地看了老和尚一眼,道:“他走了,找你大和尚也是一样。”
老和尚神色微微一变,道:“金施主欠施主多少?少,贫僧或可以先垫,多……”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不答,反门路:“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忙合十道:“贫僧知非!”
“知非,嗯,知非,可能晚了一点!”长髯老者点头微笑。
老和尚一怔问道:“施主这话……”
长髯老者仍然不理问话,截口说道:“大和尚俗家可是复姓司徒?”
老和尚满脸不解神色,皱眉摇头说道:“贫僧俗家姓董!”
长髯老者笑道:“那么我又看错人了,人老了,这双瞎老眼也不中用了,尤其是今天,大和尚,你说是么?”
老和尚瞪目张口,似乎草、莫明所以。
长髯老者却微笑又道:“既然我女士们朋友已走,我就不再打扰了,大和尚,后门在哪里?我也想由后门走,说不定还能赶上他!”
老和尚神情一松,刹那间恢复故有常态,道:“就在庙后,就在庙后,容贫僧带路!”
说着,举步向后面行去。
长髯老者淡淡一笑,迈步跟在后面。
过天井,经神殿,一直到了庙后。
长髯老者一路目不斜视,默默地随行着。
庙后,是一人小院,两间净室,幽雅而清静。
长髯老者临行笑道:“栽花种竹,心境无我,大和尚神仙生活,令人羡慕,过两天我再拜访,咱们再好好谈谈!”
说罢,含笑拱手而去。
一直望着长髯老者背影消逝不见,瘦小干瘪老和尚那又深陷目眶中,突然飞闪冷电寒芒,唇旁浮现一丝诡异笑意,掩上了后门。
转过身子,适才那名白面文士正伫立在青石小径旁,他,满面惊恐之色未退,急不可待地问道:“九哥,是他么?”
老和尚脸色凝重、阴沉,微微点头,道:“一点滴不错,正是他!”
白面文士失色说道:“那他那双眼睛及那两条腿……”
“这就非你我所能明白了!”老和尚道:“总之,咱们隐息不密,冤家找上门来了,既能知道我这儿,咱们兄弟其他隐息处可能也被他探悉了,事非小可,宁可信其是,不可信其非,不宜耽搁,为防万一,你我分头办事,你由前门先走,我收拾收拾马上也由后门出去!”
白面文士道:“那么这庙……”
老和尚冷哼接道:“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白面文士不再说话,转身向前面行走。
老和尚送至门旁,打开一条六缝,向外观看了片刻,这才开门送出白面文士,然后又关上了门。
白面文士出了庙门,一路张望,飞步疾走。
刚出山口,目光至处,惊得他险些魂灵出了窍。山口外,右方一块大石上,长髯飘指,站着一个人!
赫然竟是那由后山离去的高大、威猛的长髯老者!
白面文士如遭雷殛,猛打寒噤,想要转身,但,旋即他又迈开大步,装作未见地继续向前行走。
适时,长髯老者已迎着一笑说道:“出家人也打诳语,看来老和尚欺我,金施主明明刚从前门出来,他却告诉我已由后山而去,还好我不算太傻,否则岂不失之交臂,再找不易,债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索偿了!”
这几句话,使得白面文士不得不停步,他拱手强笑:“是阁下要找金容么?知非大和尚并未相欺,是金容遗忘一物在轩辕庙中,路上想起,又折转回来!”
顿了顿话锋,又道:“听知非大和尚相告,阁下是找金容要债的,但金容与阁下并不相识,不知是否阁下……”
长髯老者哈哈一笑,话声忽转冰冷,接道:“冷如冰,到这时候还要装傻那就太令人齿冷了,我原以为你在我两仪神罡之下早已变为鬼物,却不料你命大还能活到今天,我今天竟能在轩辕庙前看见你,足见血盟十友果然不凡.天狼秀士确有过人之处!”
白面文士脸色霍变,强持镇定地嘿嘿笑道:“说的是,既然被看出来了,再装就太小气,我兄弟分散各处,隐名埋姓十余年,却仍被你找上门来,足见你也不差!”
“好说!”长髯老者道:“你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神灵,不隐邪恶,这倒不是我本领大,而是你兄弟注定报应到了!”
“古寒月!”冷如冰冷然道:“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既然冤家路狭,彼此碰上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在动手之前,只请你先答我两问!”
古寒月说道:“你也知万难幸免,死期将至?问吧!”
冷如冰道:“你那双眼睛是如何复明的,两条腿又是怎么……”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只能这么说,我福命两大,蒙高明相救!”
冷如冰道:“高人也该有个姓名!”
古寒月大笑说道:“你是恨他救我,想找他泄恨?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你太不知天高地厚,合你兄弟之力,恐怕也难在他手下走完一招……”
合他血盟十友之力,犹不是此人一招之敌,太以惊人,太以令人难信,此人是谁?当真有这等高绝功力?
冷如冰神情一震,古寒月已然又道:“冷如冰,先告诉,这可算你那第二问?”
在铁面神驼面前,逞不了狡猾心智,这要是算了第二问,真正的第二问就别想再问了,冷如冰怔了怔,只得说道:“这不算!”
古寒月道:“那么恕我不能奉告!问你那第二问吧!”
冷如冰无奈,道:“你那主母及仲孙奇的妻室,又被谁人救去?”
古寒月道:“仲孙夫人被三音神尼救去,至于古寒月主母被谁救去,就非古寒月所能答复的了!”
冷如冰脸色大变,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默然不语。
非不欲说话,是心惊胆寒,说不出话。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冷如冰,你还……”
冷如冰一声狠毒厉笑,双袖暴扬,满天花雨,一蓬蓝汪汪之物,洒向古寒月全身,然后掉头飞遁。
这是他仗以成名的独门歹毒霸道暗器。
古寒月目睹来物,脸色勃变,厉叱道:“匹夫,你竟敢用此有伤天和之物!”
左掌虚空微按,一抓一抛.那蓬蓝汪汪之物似遇莫大吸力,突然聚为一团,流星般斜射,全数打到山壁上,一阵“嗤”、“嗤”连响.山石变色进裂,碎石纷纷坠下,其毒性之烈.触目惊心!
同时,魁伟身形腾空疾射.如怒龙飞卷,似天马行空,追袭已遁至数十丈外的冷如冰,十指如钩,凌空下击。
偷袭失效,心胆俱裂,紧接着一片无形劲气当头压下,沉重得令人窒息,几难举步,冷如冰魂飞魄散,咬牙横心,倏然回身,双臂凝足毕生功力,欲图做困兽之斗,拼个玉石俱焚。
哪知,他不提气凝功还好,刚一提气凝功,血气猛然向上一冲,胸口一阵剧痛,四肢无力,百骸欲散,再难支撑,砰然倒地,昏死过去。
铁面神驼神功伤敌,望着僵卧地上的血盟十友之末天狼秀士冷如冰,须发戟张,目眦尽裂,神色凄厉怕人,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悲怒说道:“匹夫,古寒月本当以牙还牙,先断你腿,挖你目,然后再杀你泄恨,无如,你当时被我两仪神罡震伤,并未参与行凶,再说,杀了你,我那幼主之仇也要少了一个报偿之人,古寒月恩怨分明,姑且留你一命!”
抬手一指点了冷如冰残穴,将他提起丢在石后,接着又腾身而起,向谷内轩辕庙疾射而去。
轩辕庙庙门半开,那位知非老和尚,刚跨出一条腿,突然脸色一变,机伶一颤,慌不迭又缩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庙门方自闭合,古寒月已至,长笑震天,说道:“司徒文,你还想跑么?”
轰然一声,两扇巨大庙门.无故自碎,木屑激射飞扬中,古寒月不走庙门,却腾身掠上殿脊。
这是铁面神驼经验老到处,居高临下,无论那知非老和尚由哪儿开溜,都难逃过他一双神目.意料中,知非老和尚前门缩头,该由斤门溜走。
岂料,轩辕庙中寂静异常,不闻一丝声息,自知非老和尚缩头入庙后,就再不见他显露踪影。
这可怪了!
古寒月诧异之余,忽有所思,巨目寒芒一闪,倏扬冷哼,飘身下殿,直落天井中,举目张顾,又复一怔。
轩辕庙内寂静空荡,仍不见那知非和尚一丝影迹。
占寒月长眉一挑,冰冷扬声发话:“司徒文,你躲得了么?”“……”
只有他自己回音的激荡,其声嗡嗡!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司徒文,十九年前,你那威风煞气何在?”
“……”
仍无动静。
古寒月震声大笑:“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血盟十友竟也变成了懦弱龟缩之辈,怎不令人感叹,怎不令人失望?”
依然只有他那震天笑声与苍劲话声回空激荡。
古寒月可有点火了,长眉怒轩,道:“司徒文,你这座轩辕庙还想不想要了?”
“……”
“司徒文!”古寒月巨目寒芒闪动,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出来,十九年已非一日,我既然二次出世,你躲过今朝,躲不过明朝,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样,要是惹火了我,我一把火把你这轩辕庙烧个精光,翻开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到你!”
“……”
无如,仍属枉然。
古寒月勃然暴怒,方待做最后一次警告。
突然,后院中传来一声轻响。
那是“吱呀”开门声,声音虽极轻微,可瞒不过铁面神驼。古寒月巨目寒芒陡射,冷哼一声,闪身疾扑后院。
到了后院,他不由又是一怔。
后门半掩是没错。
但,由后门通往后山的那条路,长可百丈,而且笔直,绝无挡眼之处,但路上,却没有知非和尚人影。
知非和尚他功力再高,也绝不可能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掠百丈,隐入后山,逃逸无踪。
那么,适才那声门响,难不成会是风吹的?
正自长眉深皱,百思莫解,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心头暗震,刚要转身回头,扑回大殿。
适时,前殿又传来一声轻微响声。果然不错,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古寒月一声怒吼,飞扑前殿。
赶到前殿,还是扑空,他顿生被戏弄之感,既羞且怒,心火直冒……
古寒只须发暴张,杀机狂炽,对准那左边一棍蟠龙巨柱,抬臂扬掌,就要含怒击出。
两仪神罡威力无匹,这一掌要是击出,势非柱折殿塌不可,而这座轩辕庙也就不保了。
掌至中途,一眼瞥见大殿中央地方那只蒲团,心中一动,硬生生地沉腕收掌.敛去神功。
无他,他明明记得适才那只蒲团紧挨神案,如今距离神案好几尺,再说,蒲团也没摆得那么远的。
古寒月立即猜透了几分,冷冷一笑,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原来蒲团放置处,举足遍踏,一阵笃笃声响,声音可有些不同,原先蒲团放置处那两尺见方一块地面,声音较四周来得空洞,足证……
古寒月冷哼一声:“好狡猾的匹夫!”
弯腰出掌,掌心平贴地面,只一提,两尺见方的一块方砖,立刻离地而起,地上,现露出一个洞穴。
就在方砖离地之刹那间,古寒月脸色一变,左掌电出,向洞穴中一抓一抛,一线白影直飞殿外,叭哒落地。
古寒月霍然旋身,虚空出指遥弹,波地一声,白影寂伏不动,天!那原来是一条通体雪白如五的尺长小蛇。
蛇是蛇,但可不是普通的蛇。
古寒月见多识广,胸罗渊博,一眼便即认出,那是一条雪蛇,这东西中原罕见,厉害得紧!
雪蛇产于北天山冰天雪地之中,其性之毒,天下蛇类无出其右,咬人一口,立刻攻心,无药可救,就是铁打金钢,钢铸罗汉,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
被咬之后,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立即封闭穴道,咬手断臂,咬脚断腿,否则必死不活。
这东西传说已几近绝种,普天之下也不过数条,这昔年血盟十友中的司徒文,今日的知非和尚何处弄来?
面且,这东西天性奇淫,雌雄不离,怎会仅见一条?
司徒文的确够狡猾、奸诈、狠毒,他别处不放,偏把这条牙蕴剧毒的雪蛇,放在洞口之上。
这分明是阻人追赶的一着辣手埋伏!
追赶他定是强仇,强仇如果发现不了这蒲团下的洞穴,那他正好如愿由此逃之天天,远走高飞。
假如发现了他由此逃遁,必然匆迫地掀开方砖,跟着下洞追赶。
在急不可待的情形之下,谁还会留神别的?不留神别的就非中他这着辣手埋伏不可。
既中埋伏,便十有九死,死了强仇已除,不死嘛,也得自残手脚,别说再不能追上他,就算追上他,又能如何?
他这一手,不谓不高,不谓不毒。
还好古寒月眼明手快,要不然,如今纵不伸腿瞪眼地躺在当地,也必赔上一条手臂了。
古寒月心惊胆战,余悸犹存,正心念百转,怔怔出神。
葺地里,一丝丝异响起自背后。
古寒月心头猛震,骇然一惊,身形电飘横移,然后翻身出掌,两仪神罡随掌击出。
又是一线白影被震腾空飞起,“叭哒”一声,坠落殿角,一阵蜷曲翻滚之后,寂然不动。
赫然又是一条雪蛇!
果然是雌雄不离,绝不会仅只一条。
古寒月惊上加惊,举手刚要拭去额头冷汗。
但,忽地,他脸色大变,须发暴张,目射厉芒:“好毒的东西!”
连忙运功提气,逼聚右臂,五缕淡淡紫气,由右手五指尖端袅微而出,直到半盏茶工夫之后,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大气。
看看右掌,再看看适才被吸离地面的那块方砖,他禁不住机伶寒颤,摇头感叹。
原来,那两尺见方的一块方砖上,也早做了手脚,涂了剧毒,要想下洞,不能不动手掀开这块方砖,动手去掀,谁也难以幸免,除非虚空吸提,或以他物代手。
但,话说回来,仓促下谁又能想得那么周到?
看来,这位今日虽为猎物的昔年强仇,仍不容过分轻视。
这,也越发地增加了古寒月报仇除恶之心。
增加归增加,两处埋伏虽除,可是,谁知道那层出不穷诡谲莫测的狠毒卑鄙伎俩还有多少?
如说就这么两处埋伏,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俯望洞穴,黝黑难见底,深不知几许,就这么一个黝黑的洞穴,内中还不知藏有多少险毒玩艺儿?
古寒月凝足功力,两仪神罡遍布全身,毅然飘身下了洞穴。
洞内,既黑又长,且是婉蜒曲折的一条,不知通往何处,但这难不倒神目如电,能明察秋毫的古寒月,当下,他身形如电,一路向前驰去。
古寒月刚下了洞穴没多久,大殿内怪事突现。
原先被古寒月视为移向一旁的那只蒲团,却突然自动离地而起,蒲团下,探出了一个光脑袋——
赫然竟会是瘦小、干瘪的知非和尚!
知非和尚阴鸷目光四望,最后落在神案前那洞口之上,唇旁掠过一丝得意、狠毒、狰狞笑意,探身而出。
望了望神案前那深邃、黝黑的洞口,陡扬双掌,猛然击下。
一声震天大响,砖屑泥沙激溅,大殿为之剧晃,地面陷落坍塌丈余见方一块,洞穴立被封死。
知非和尚身形电飘,倒射出殿。
天井中落地,知非和尚双目尽射凶残狠毒,阴笑说道:“古驼子,算你命大,能幸逃我两处埋伏不死,但又有什么用?饶是你机警一世,功力无匹,最后仍然翻不出佛爷掌心,十九年的血债,哼!哼!下辈子等着还你好了!”
二次扬掌,分击大殿内两根蟠龙巨柱,轰然声中,柱折殿塌,尘土瓦砾惊飞,地动山摇。
知非和尚身形飘起,疾闪不见。
是夜,阴云密布,星月无光,风骤雨急。
苍穹黑如泼墨,金蛇乱窜,雷声轰轰。
突然间,电鞭挥处,脆雷下击,一声霹雳大震,洞庭湖水为之山立.君山为之撼摇,天威的确惊人!
怪了,就这一声霹雳之后,雷声远去,金蛇隐敛,风渐停,雨渐歇。大地渐渐趋于安静。
第二章 苦口
山中一夜雨,飞瀑处处,泉水泗流,除了淙淙流水声外。空山寂寂,很难再听到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君山有人传出了消息——
轩辕庙塌了!
大殿整个儿地塌了,砖瓦成堆,泥泞一片,只有两根朱红巨柱,由瓦砾堆中,露出两个半截。
庙里的住持,知非老和尚不见了。
不知是被活埋了,抑或是躲哪儿去了。
有人问:怎么塌的?
传话的人一脸正经,还带着点惊容,绘影绘形地说:“昨儿个夜里,你没听见那声惊雷么?是遭了雷击!”
问话的人猛然想起昨夜那场豪雨,可是还有点不敢相信,愣了半天,才蹬大了双眼,说:“大清早别胡说八道,轩辕庙供的是神祗,又不是山魅妖魔鬼怪的住处,怎会遭到雷击?渎冒神圣,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胡说八道,可得当心昨晚的闷雷,临到自己头上。”
传话的打了个寒噤,说:“那,那,那八成儿是有什么山魅精怪为逃雷劫,躲进了庙中,雷公没办法,只好把庙也给毁了!”
正说着,又来了个传话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上、腿上、裤子上都是泥浆,他顾不了那么多,瞪着眼,口沫乱飞。
他说,他在轩辕庙的天井里,看到一条小白蛇,蛇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得稀巴烂。
哦,听到没有?第一个传话的可有得说了,好不神气!
他说:“我说的没错吧,白蛇精现了原形,昨儿晚上那声雷,正打在它头上……天!白蛇精?别是压在雷峰塔下的——”
回话的没等听完,扭头踏着满地泥泞跑了!
这下好了,听吧-一
君山轩辕庙出了白蛇精,昨儿晚上雷公抓妖,连轩辕庙也被波及,被雷给震塌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传言不胫而走。
没出半天工夫,洞庭湖周遭数百里内,都知道有了这么回事儿,轩辕庙被雷打了,只因为出了蛇精。
尽管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说了,听的也听了,可没人敢再跑上君山瞧瞧去,就那么闭着眼儿信了。
茶余饭后,交头接耳,谈得最热烈、最起劲的,是岳阳城中人,只因为岳阳城中茶馆酒肆最多。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的时候,却有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步下了群英楼,直出西门。
这个黑衣人,头上戴了顶宽沿大帽,足足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鼻子以上,全看不见。
是故,令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也无法知道他的年龄,不过,由他那颀长身材来看,这个人该极英挺,由那张唇红齿白、光净净的嘴来看,这人年纪不大。
除此以外,再难知道别的。
不!还有一点也很明显,流露无疑。
那就是他那张能看见的嘴,始终闭得紧紧的,难得露齿一笑,显得很冷峻,而且,不知怎地,谁要是看他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打个哆嗦。
要是他看人一眼,谁都禁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寒气,跟着那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他那颀长身形,除了隐透高傲、冷峻外,更显得有点孤独、神秘!
他,就是这么个人!
黑衣人出了西门,直奔洞庭。
到了洞庭,他竟对那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不屑一顾,飞渡而过,径上君山。
这人胆大得可以!人家望而却步,裹足不前的地方,他敢去,而且找的就是这儿。
黑衣人上了君山,没往别处走,直向轩辕庙行去。
进了轩辕庙,眼前,是倒塌的凄凉一堆。
黑衣人在天井里停身,面对着倒塌的大殿,看不见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只见那宽大的帽沿下,有两道比昨夜那电光还亮三分的森冷光芒一闪而已。
须臾,他转过了头,目光,由那露出半截的两根朱红蟠龙巨柱上,移注身旁不远处的地面。
不远处地上,僵卧着那条通体如玉的白蛇。
那条白蛇拇指般粗细,一个蛇头,真的是稀巴烂,就只剩了点皮,整个蛇头等于没有了。
那宽大帽沿下森冷光芒复现,右掌微抬,地上蛇尸倒飞入手,同时,他突然开口发话,话声冰冷慑人:“何必藏头缩尾?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站出来!”
他可是连头也没回。
话声方落,背后果然有人阴阴接口:“你说谁藏头缩尾?”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
背后阴阴话声说道:“朋友……”
“你叫谁朋友?”黑衣人冷然截口。
那阴阴话声道:“叫你!”
黑衣人冷笑说道:“凭你们两个,配么?”
那阴阴话声道:“我以为,这是抬举了你!”
“哼!”黑衣人那宽大帽沿下暴闪冷芒,道:“就凭你这句话,今天你就该把命留在这轩辕庙内!”-
阵狂笑,阴阴话声说道:“朋友,何不转过身来说话,要不然,我兄弟看不见你是哪位高人,你也不知我兄弟是谁!”
“是谁都一样!”黑衣人冷然说道:“要我转身可以,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若转过了身,你们两个就真的一个也别想走出轩辕庙了!”
“是么!”阴阴话声阴笑说道:“那么我再说一句,你且转过身来!”
黑衣人一语不发,缓缓转过了身子,两道森冷懔人的目光,直逼过去。
轩辕庙那进门处,并肩站着两个面目惨白阴沉的中年白衣汉子,入目黑衣人森冷慑人目光,身形同是一颤,居左那名说道:“你确有两下子!”
黑衣人冷然说道:“我转过了身子,这就是你们要说的话?”
居左白衣汉子未答,阴阴说道:“朋友怎么称呼?”
黑衣人道:“你不配问!”
居右那名白衣汉子冷哼一声,右掌疾抬,掌色乌紫!却被居左白衣汉子横臂拦住,道:“迟早掌下鬼,老二别忙!”
居右白衣汉子目射凶残,看了黑衣人一眼,垂下右掌。
居左白衣汉子转注黑衣人,阴森一笑,道:“你不问问我兄弟是何许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套用你一句,迟早掌下鬼,你二人活不过片刻,走不出这轩辕庙,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做多余一问!”
两白衣汉子目中凶芒暴闪,居左那名笑道:“在我兄弟面前,敢这么说话的,你该是武林中第一人,你可听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赫连兄弟?”
“乌掌白衣索命双煞”,这招牌,这字号,要换了别的武林人物,那的确要亡魂丧胆,仓惶逃窜,可惜,今儿个他亮错了对象。
黑衣人冷然点头:“略有耳闻,你是赫连天佐?”
居左白衣汉于道:“不错!”
黑衣人目光冷冷转注居右白衣汉子,道:“那么,他是赫连天佑?”
居右白衣汉子冷然说道:“你多此一问!”
黑衣人木然说道:“-点也不多余,我在考虑先杀哪一个!”
赫连天佑冷冷问:“你考虑先杀谁?”
黑衣人答得简单,也令人寒栗说道:“你!”
赫连天佑纵声狞笑。
黑衣人道:“你笑什么?”
赫连天佑笑声骤止,道:“我笑这趟君山没有白来!”
黑衣人道:“怎么说?”
赫连天佑道:“碰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半疯狂人!”
“是么?”黑衣人冷冷说道:“是否半疯半狂,你试试再说!”
右掌一扬,划半弧轻飘飘地拍出。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掌,赫连兄弟却神情为之一震,霍然色变,身形斜里横飘,赫连天佑目中尽射骇然之色地失声叫道:“‘天绝掌’,你是……”
黑衣人目中冷芒怒射:“少自作聪明!”
左腕微振,一线白光脱手飞出,快捷如电!
赫连天佑迎架无及,躲避不能,白光一闪,透胸而入,直贯后背,惨叫一声,倒地气绝。
胸前,血洞外,露出雪白的一段,赫然是那条白蛇!
蛇尸化剑,杀人于举手投足间,乌掌白衣索命双煞之-也掌下亡魂,黑衣人功力骇人听闻,传出去该立即震动武林。
赫连天佐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哪还顾得报仇,转身夺门飞遁。
黑衣人倏扬冷哼:“我说过,你两人都不能活着出庙!”
右掌虚空微抓,赫连天佐身形倒射而回,适时,黑衣人曲指遥弹,赫连天佐脑壳迸裂,血雨四溅,砰然坠地,果然未出庙门一步。
好高的功力,好辣的手法!
黑衣人目光冷然投注,毫无惊悯不忍之色,举步欲行。
蓦地里,清越佛号震耳撼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好狠的心肠!”
黑衣人身形一震,霍然回顾,偏殿屋檐,不知何时站着个清癯老僧,面色赤红,白眉银髯,不怒而威!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以黑衣人的功力,都未发觉老和尚是怎么来的.老和尚的修为可知。
黑衣人身形再震,目光凝注,道:“大和尚何人?”
老和尚答得好:“老衲出家人!”
黑衣人双眉微轩,道“我问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不答反问:“小施主不认识老衲?”
黑衣人一怔摇头:“不认得!”
老和尚道:“小施主不认得老衲,老衲却认得小施主!”
黑衣人又是一怔,道:“何时何地?”
老和尚道:“十九年前,贺兰山下。”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我今年不过十九!”
“不错!”老和尚道:“那时小施主犹未出世!”
黑衣人目光微转,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果然认得我了!”
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于彼时彼地认识的人,还不止小施主一个。”
黑友人道:“还有谁?”
老和尚答道:“其实,也没几个,小施主自己想吧!”
黑衣人没有想,那根本就用不着想,目光深注,道:“大和尚,十九年前,你可能是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道:“不过,那是天意,其实老衲根本深悔不该于那时赶去!”
黑衣人目中暴射冷电寒芒.巡视老和尚,道:“老和尚,这话怎么讲?”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只因为老衲那趟贺兰山,一念不忍,出手教人,为武林贻下血雨腥风,无穷杀劫!”
“好话!”黑衣人冷冷说道:“见死不救,岂是出家人的本份?”
老和尚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能救几个人,而陷天下苍生,宇内武林,千百生灵于万劫不复境地!”
黑衣人道:“我不懂!”
老和尚道:“小施主应该很明白的。”
黑衣人道:“可惜大和尚究竟去了。”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十九年深自悔疚,时时难安!”
黑衣人冷哼说道:“恐怕大和尚今后更要难安了!”
老和尚道:“事实如此,老衲不愿否认。”
黑衣人道:“我不是指十九年前的事。”
老和尚道:“那么小施主指什么事?”
黑衣人道:“我指十九年后的今天,大和尚又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明白了道:“小施主错了,老衲到得并不晚,昨夜就来了!”
黑衣人一怔说道:“大和尚到此何为?”
老和尚道:“为了一桩功德!”
黑衣人道:“善事皆功德,我怎知大和尚说的哪一桩?”
老和尚道:“小施主只要知道是善事就行了,别的,老衲不想说。”
人家不想说,自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黑衣人道:“大和尚功德完了么?”
老和尚道:“昨夜就完了。”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怎地羁留未走?”
老和尚道:“因为老衲还要等一个人!”
黑衣人道:“等着了么?”
老和尚道:“等着了。”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十绝书生慕容檀越后人!”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震,道:“大和尚等他作甚?”
老和尚道:“奉劝他几句逆耳忠言。”
黑衣人道:“我可以听听么?”
老和尚道:“自然可以!”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请说!”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沉声说道:“报仇情有可原,滥杀行无可恕,上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机伶一颤,旋即冷冷说道:“大和尚莫非指我杀了赫连双煞?”
老和尚肃然点头:“这只是一小部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和尚,请问,赫连双煞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老和尚道:“出家人能辨是非,赫连双煞是恶非善,是邪非正!”
黑衣人道:“那么我除去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对?”
老和尚遭:“老衲没有说他们不该死!”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来滥杀行无可恕,少造杀孽之言?”
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小施主本身。”
黑衣人道:“指我怎地?”
老和尚道:“他二人虽然该死,但罪尚不足惨死,小施主应该留人全尸?”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厉声地说道:“大和尚要我留人全尸,十九年前,别人何曾留我那恩叔的全尸!”
老和尚神情一震,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十九年前,他二人并未参与其事,小施主怎可挟复仇之心,迁恨无辜?”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纵声悲愤长笑:“什么叫迁恨无辜?同样蛇蝎心肠,豺狼禀性,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分别,设若换了他二人是我,他二人会留我全尸么?”
老和尚一怔,肃然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对此不敢妄下断语!”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大和尚就不该冒失责人!”
老和尚摇头说道:“小施主错了,老衲不是责乃是劝!”
黑衣人道:“也没什么可劝的!”
老和尚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衲奉劝小施主上体天心,少造杀孽,更不可滥杀无辜以修无穷后福!”
黑衣人道:“大和尚还是指的这件事?”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这可算一桩,老衲主要是指小施主今后——”
黑衣人道:“大和尚,以后的事谁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知道。”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老和尚正色说道:“今天小施主来此,在昨夜言之.可否算是以后事?”
黑衣人身形猛震,哑口无语,良久方道:“大和尚这可能是碰巧!”
老和尚道:“小施主,天下巧事并不多!”
黑衣人顿了顿,道:“我怎知大和尚确是昨夜来的?”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大和尚是确知我以后会……”
“不错!”老和尚肃然点头:“所以老衲苦苦奉劝!”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既知道我,就该知我曾有过惨痛遭遇,身负……”
老和尚截口说道:“小施主所身受者,老衲甚为明白!”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忍见责阻扰!”
老和尚道:“老衲说过,是劝!”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假如我认为做得对呢?”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小施主倘若不听忠言,多造杀孽,滥杀无辜,只怕因果循环,他年恐将自食其果!”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闪,道:“大和尚自认上秉佛祖.想必是要管管我了?”
老和尚道:“老衲或许管不了.但世上另有管得了的人!”
黑衣人道:“谁?”
老和尚道:“老衲如今不愿说破,小施主不久当会知道!”
“大和尚!”黑衣人道:“世上能管得了我的,只有两位,但我深信,他们两位都不会管我,要不然,他们两位……”
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知道小施主说的两位是谁,一位是小施主的授业恩师,一位是小施主的生身之母。”
黑衣人点头说道:“不错!”
老和尚白眉一轩,道:“据老衲所知,他两位,一位是隐忍多年,有心造就小施主如此,一位则是心切血仇……”
“大和尚!”黑衣人冷喝一声,道:“你说谁隐忍多年,有心把我造就如此?”
老和尚道:“就是小施主那位授业恩师!”
黑衣人道:“大和尚知道我那授业恩师是谁?”
老和尚道:“在小施主未来此之前,老衲还不知道,但是如今老衲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知之甚详!”
黑衣人道:“大和尚既知我那授业恩师甚详,那么,他老人家造就我一身艺业,俾使我报仇雪恨,有何不对?”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指的这个!”
黑衣人道:“那么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老衲是说他那另外用心!”
黑衣人勃然色变,厉声说道:“大和尚,你敢诬蔑我那授业恩师?”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无奈这是事实!”
黑衣人双目暴射杀机,但倏又敛去,冷笑说道:“大和尚,你既自认对我那授业恩师知之甚详,那么,我请问,他老人家在武林中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老和尚毅然说道:“老衲不敢歪曲事实,他是正非邪,是善非恶。”
黑衣人双目杀机复现,道:“那么……”
老和尚截口说道:“只可惜他心胸狭窄,行事太过偏激!”
黑衣人大笑说道:“大和尚,什么叫心胸狭窄?人不容我,我岂能容人?什么又叫行事太过偏激?人各有志……”
“小施主!”老和尚突然说道:“小施主自十九年前至今,与你那授业恩师相处多久?”
黑衣人道:“大和尚这一问,问得可笑!”
老和尚道:“小施主请答我问话!”
黑衣人道:“十九年。”
老和尚道:“老衲认识他却有三十多年了!”
黑衣人道:“大和尚是说我对他老人家了解不如大和尚?”
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三十余寒暑相识.可曾朝夕相处,寝食与共?”
这句话,问得老和尚一怔:“这……”
顿了顿,低诵佛号,改口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好辩才!”
黑衣人淡淡说道:“大和尚知道,这不关辩才!”
“老衲明白!”老和尚道:“小施主也应知道,老衲比小施主痴长九十!”
黑衣人吃了一惊,目光凝注,有些不信:“大和尚是说,高寿一百零九?”
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人默然不语,良久才又道:“大和尚,一个年长的人,不一定事事……”
“阿弥陀佛!”老和尚突然佛号高宣,道:“小施主,老衲几番苦口,一片婆心,为的只是小施主,可不在徒逞口舌雄辩!”
黑衣人道:“大和尚慈悲好意,我可以心领!”
显然,他仍然不信!
老和尚双目神光暴射,逼视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适时,老和尚却又忽敛威态,一叹说道:“老衲不敢怪小施主煞气过重,执迷不悟,只为小施主惋惜……”
黑衣人双眉一挑,刚要说话。
老和尚已然接着又道:“老衲敢再进最后一句忠言,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设若小旌主不纳老衲忠言,滥杀无辜,下手狠毒,一旦激怒武林中隐世高人,恐将……”
黑衣人截口说道:“多谢大和尚关心,我自信还应付得了!”
老和尚白眉微轩,道:“小施主莫非以为一身功力已举世无故?”
黑衣人傲然说道:“大和尚当知,我那授业恩师昔年曾经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未曾得遇一个敌手!”
老和尚淡然说道:“小施主似乎对昔年事,知道得不少!”
黑衣人道:“好说!”
老和尚道:“那么,老衲请问,百年武林,谁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一怔.哑口无言,半响始道:“大和尚,那不算,我是对外人而言!”
老和尚淡笑说道:“令师确曾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数十年,但却不能说举世无敌,他不是那天下第一人十绝书生慕容檀越的对手……”
黑衣人没反应。
老和尚目光深注,接着说道:“他不但不是幕容檀越的对手,便是对老衲,他也莫可奈何!”
黑衣人目中冷电一闪,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淡说道:“事实如此,信不信全凭小施主!”
黑衣人道:“大和尚自认功力高过家师?”
“不!”老和尚微一摇头道:“小施主想左了,老衲不谙杀人武技,但挨打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任何神功绝艺都伤不了老衲!”
黑衣人双眉一挑,道:“大和尚,我师门神掌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老和尚淡然笑道:“只恐怕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力。难动老袖这憎衣-片衣角!”
黑衣人霍然变色,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莫动肝火,小施主不妨试试!”
黑衣人冷声说道:“我正有此意!”
老和尚笑道:“那么,老衲立身此处,小施主还等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缓缓抬起右掌。
年轻人好胜,这黑衣少年更是一身傲骨,顿被激得怒火高腾,豪气万丈,当真要试做那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击。
老和尚面含微笑,又放了一把火:“小施主不必有任何顾虑,请提足功力全力发掌!”
黑衣人冷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和尚,你站稳了!”
左掌划半弧,就要击出,但掌至半途,他却又突然沉腕收掌。尽敛真力,缓缓垂下手臂。
老和尚讶然注视,道:“怎么?”
黑衣人淡然说道:“没什么!”
老和尚道:“小施主为何突然沉腕收掌?”
黑衣人冷冷说道:“还是不试的好!”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承认……”
黑衣人截门说道:“大和尚,我没有承认什么,我为的是大和尚!”
老和尚一怔说道:“小施主为老衲什么?”
黑衣人道:“我为的是大和尚百年修为不易!”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是怕伤了老衲?”
黑衣人道:“正是!”
老和尚慈目中异采一闪,道:“小施主何在乎多杀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老僧?”
黑衣人冷冷说道:“我不会在乎,但大和尚你跟我无怨无仇!”
老和尚目中异采又闪,道:“这么说来,小施主所杀皆为有仇有怨之人?”
黑衣人可不糊涂,道:“残凶大恶如赫连双煞者,应属例外!”
老和尚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小施主不试也罢,要不然……”
黑衣人眉梢-挑,道:“要不然怎地?”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要不然,一试之后神功失灵,神掌无效,老衲很担心小施主会羞愧无地,惊骇欲绝!”
黑衣人脸色又变,沉声说道:“大和尚,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
老和尚摇头淡笑:“老衲不敢,不过,老衲所说皆属事实,确是为小施主着想!”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射,身形一阵轻颤:“大和尚,我无伤人意,你有逼人心,这是你自取其辱,可莫怪我心肠太硬,下手绝情!”
老和尚笑道:“本来是老衲要小施主试的,小施主都有怜悯之心,老衲身为出家人,又怎能没有?小施主……”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仰首怒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大和尚具有怎么样的挨打本领.站稳了!”
倏拾右掌,划半弧,轻飘拍出。
老和尚一笑说道:“这才是!”
不闪不躲,更不还手,任凭掌力袭上身来。
一掌拍出.黑夜人随即沉腕收掌.不料刹那间,他身形猛震,脸色大变,右掌停在腰际,放不下去了。
老和尚泰然安详,冷笑而立,那当者披靡、所向无敌的-掌,竟像是泥牛入了海,无影无踪,不见丝毫反应。
别说是没能拂动老和尚一片衣角.便是连老和尚那部颔下银髯,也没能动它一根,当真是失了效、失了灵。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小施主,如何?老衲可曾欺人?”
黑衣人身形机伶一颤,骇然失声:“大和尚,难不成你练成松柏不凋、金刚不坏?……”
老和尚笑道:“老衲不懂什么松柏不凋、金刚不坏,也没那么大造化,只知道这挨打的本领,高人一等,举世无双!”
黑衣人脸色连变,一时不语。
老和尚淡笑又道:“怎么样?小施主如今可信老衲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之语,师门神掌也不是不可克制的神功绝艺……”
黑衣人目中突射寒芒,陡挑双眉,道:“大和尚,你该知道我未尽……”
“老衲知道!”老和尚笑道:“老衲知道小施主功力仅发六成,未尽全力一击!”
黑衣人脸色再变,猛抬右掌,但倏地,右掌又无力垂下,身形一阵轻颤,摇头一叹,悲笑说道:“大和尚,不试也罢,十九年备尝艰辛,忍辱含垢,若练绝艺,只盼能天下第一,尽诛仇敌,却不料这身引为傲的功力,难动人一片衣角,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还有何颜面逞强再试?……”
自嘲一笑,住口不方言。
老和尚神情一震,面上如飞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小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黑衣人傲骨全消,豪气尽敛,有气无力地道:“大和尚,你说吧!”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师门绝艺,的确是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哑声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请听老衲说完!”老和尚截口说道:“不过,放眼天下,却有三人应该除外……”
黑衣人一震说道:“大和尚,都是谁?”
老和尚道:“一位是十绝书生慕容檀越,一位是南海紫竹林避尘庵的三音神尼,最后一个,便是老衲……”
黑衣人道:“大和尚,那么,应该只有两位!”
老和尚未予理会,接着说道:“险此三人,小施主凭一身师门绝艺,当可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打遍天下无敌手!”
黑衣人道:“大和尚,该是两位!”
老仍未答理,道“老衲之所以一再激使小施主出手,并无意打击小施主豪情壮志,复仇雄心,只不过上秉佛旨,本出家人一念之慈悲,略抑小施主仇恨暴戾之气,以期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截口道:“大和尚,你知道我仇人有多少?”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老衲不敢阻拦小施主报仇,但却奉劝小施主手下情留三分,莫过过残酷狠毒,也请找那罪魁真凶,莫伤无辜!”
黑衣人咬牙说道:“大和尚,牵涉其事者,哪一个不是罪魁真凶?”
老和尚道:“应该有个主谋之人!”
黑衣人道:“大和尚能告诉我,谁是主谋之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佛号高宣,道:“老衲不能!”
“是喽!”黑衣人道:“那么尽诛仇残凶,怎可谓之多伤无辜?我的仇人为数极多,大和尚你叫我又如何少造杀孽?”
老和尚白眉微轩,刚要说话。
黑衣人一声悲叹,又道:“我之身受,大和尚知之甚明,以暴还暴,以毒攻毒,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人欠我半斤,我索还八两,大和尚为何偏要我手下留情三分,偏说心肠太毒攻毒……”
老和尚道:“老衲是为小施主他年后福设想。”
黑衣人道:“我只知报仇雪恨,不在乎什么他年后福。”
老和尚道:“只怕小施主他年更会自食其恶果。”
黑衣人道:“一旦残凶尽除,血仇得报,我不惜血溅横尸,粉身碎骨!”
老和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尊只有小施主这么一个后人。”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你要我愧对恩师,羞见先父?”
“老衲不敢!”老和尚道:“但令尊、令叔也不希望小施主为他二位多造杀孽,多增罪愆!”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怎知道!”
老和尚道:“小施主,你又怎知道?”
黑衣人道:“这是必然的道理,他二位身受太惨!”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他二位所身受者,是应得之报,该算很轻!”
黑衣人双目暴射寒芒,欺进一步,厉声说道:“和尚,你敢……”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小施主该知道,老衲能知过去未来!”
黑衣人身形一震,威态倏敛,默然不语。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紧紧凝注,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老衲敢再进最后忠告,务望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心肠莫太狠,下手莫太绝,能放手便放手,得饶人且饶人!”
黑衣人恍若未闻,神情木然。老和尚目中神光更盛,陡地大喝:“春风育物,朔雪杀生,为鼠常留饭,怜蛾须罩灯,小施主当真非至罪集一身,大祸临头时不悟么?”
老和尚这声大喝,可是渗入了佛门“狮子吼”,其声嗡嗡,直如黄钟大吕,震耳惊心。
黑衣人机伶一颤,不由处方地退了一步,抬眼凝注老和尚,目中尽射复杂神色,突然转身飞射而去。
老和尚似未感到意外,也未出声阻拦,一双慈目望着黑衣人逝去处,赤红的老脸上,倏地泛起一阵抽搐……
良久,突然一叹说道:“檀越可以出来了!”
偏殿内,缓缓走出一人,黑衣人长髯,威凛若神。
老和尚没回头,道:“檀越该都看见了,听见了!”
黑衣人长髯老者巨目一阵眨动,满蕴泪光,点头说道:“十九年了,天可怜古寒月还能见到幼主!天可怜幼主已学成一身无敌功力、惊人绝艺……”
老和尚一叹说:“檀越为慕容一门贺,老衲却为慕容一门悲!”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他艺出何人?”
古寒月道:“大和尚指点!”
老和尚点头说道:“十九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深恐此子沦列邪道之门,不想终于如此,看来这是天意!”
古寒月皱眉道:“大和尚,你是说……”
老和尚接口道:“檀越可记得慕容檀越一位莫逆之交?”
古寒月神情剧震道:“是他?”
老和尚道:“九成九不会错!”
古寒月道:“大和尚,他不该被判邪道!”
老和尚摇头叹道:“檀越哪里知道,实在说起来,他该是万魔之魔,群邪之首,此人之心智、武学、胸罗,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百年难求,心胸狭窄,为人孤傲,行事偏激,这也正是他为什么永远难及慕容檀越的唯一原因所在,檀越难道未见?这位慕容檀越的后人,除了面貌外,没一点相似慕容檀越之处,却活脱的似第二个‘他’?”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大和尚,他与古寒月恩主,并称宇内两大奇才!但数十年来,慕容之声名,一直在他之上,这个我知道,我也承认他心胸狭窄,气度不铝、够,行事偏激,为人孤傲,心智深沉,但这并不能说坏……”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此人平生并无恶迹,但是生性冷酷,手下绝情,加上他那心智、武学、胸罗,如若一旦为恶,该是邪魔之最,檀越不能不承认,此人是宇内最可怕之人!”
古寒月皱眉笑道:“大和尚,你不是说他平生并无恶迹么?”
老和尚道:“那是因为他对老衲、三音道友及慕容檀越有所顾忌!”
古寒月道:“大和尚及三音神尼均都健在,大和尚还担心怎地?”
老和尚道:“老衲只担心世上又多了个他!”
古寒月道:“大和尚应该看得出,古寒月幼主与他究竟仍有不同之处,我那幼主性情可不像他那么冷酷绝情!”
老和尚道:“何以见得?”
古寒月道:“大和尚一再相激,我那幼主第一次不忍出手!”
老和尚道:“他到底还是出手了!”
古寒月道:“年轻人好胜,谁能容忍他人蔑视师门?大和尚之本意,不也正是非激得他忍无可忍,含怒出手么?”
老和尚淡笑说道:“还有么?”
古寒月道:“有,虽忍无可忍,第二次含怒出手,却仍功留几分!”
老和尚道:“还有可能是他太以自傲!”
古寒月双眉一皱,道:“大和尚,你认为是这样?”
老和尚笑了:“檀越别急,这也是老衲唯一感到庆幸之处!若论心肠之狠=之硬,檀越这位幼主,委实还不及他多多!”
古寒月也笑了:“那么大和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和尚敛去笑容,道:“檀越应该知道,他刚出武林,这是如今,再假以时日,如果他多经些事,老衲担心他会青出于蓝!”
古寒月双眉微轩,刚要张口。
老和尚已然又道:“檀越也该知道,武林中是个怎样的世界!”
古寒月道:“大和尚,那并不都是坏的!”
老和尚淡淡说道:“十九年前贺兰山惨事,比比皆是,层出不穷,武林中如血盟十友者为数甚众,且多有过之无不及,假如让他在这种环境中经历日久,檀越以为舍有如何的结果?”
古寒月默然无语,但仍强说道:“大和尚,这仅是假设!”
老和尚道:“古檀越,老衲向不做不中之假设。”
古寒月心头一震,不再开口。
这他可是相信,老和尚功力无匹,佛法无边,智慧如海,一身修为犹高三音神尼一筹,他能知人所不能知。
老和尚又道:“再说,老衲另有一事百思莫解,深为担心!”
古寒月道:“大和尚还有何事不解,深为担心?”
老和尚道:“檀越当知,慕容檀越天下第一,宇内共尊,声名德威,永远凌驾于檀越那幼主师门之上!”
古寒月点头说道:“这个古寒月知道!”
老和尚道:“他那师门心胸狭窄,不是大量相容之人,他从不知检讨自身之不及人处,暗中反而极为嫉妒慕容檀越!”
古寒月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不解他怎会收录慕容檀越后人,且不惜一切地将这位慕容檀越后人,造就一身惊人绝艺!老衲因为不解他那用心,所以深深担心!”
古寒月眉锋深皱,沉岭不语。
老和尚话锋微顿,接着又道:“要说他造就檀越这位幼主,目的在使他有力报仇,这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早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数十年来,他恨不得慕容檀越早他死去,独留他一人称雄于世,唯我独尊,他既有这种想法,岂会再造就出第二个慕容来?”
古寒月仍未说话,半响方抬眼说道:“大和尚,这只有一种可能!”
老和尚道:“什么?”
古寒月道:“他己不是昔年性情!”
老和尚摇头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由檀越那位幼主看,老衲敢于断言,他仍是昔年一般性情,丝毫未变!”
古寒月眉锋一皱,还要再说。
老和尚已然摇头又道:“这件事目前既想它不透,暂时就不必再去想它,只要有檀越跟随在慕容小檀越身旁,老衲也就放心不少!”
“大和尚之意……”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老衲适才为何一再激他出手?”
古寒月点头未语。
老和尚一叹说道:“老衲之本意,是要略挫他的傲气,要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以为师门绝艺所向无敌,便肆无忌惮的胡为滥杀……”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此着似乎已经收效……”
老和尚摇头说道:“檀越错了,丝毫未曾收效!”
古寒月一怔说道:“怎么说?”
老和尚道:“檀越未见他适才离去时目光中所含的神色,他对老衲或有所惧,但未必心服,老衲敢说,他已暗中发誓,他年非打倒老衲,洗雪今日之耻不可!”
古寒月道:“大和尚,我那幼主为古寒月恩主之后,他该是……”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莫要忘了.他襁褓中即被那人收列门墙,那人从小把他教养长大,耳濡目染,环境影响人至巨,何况十九年岁月了!”
古寒月-震说道:“大和尚是说……”
老和尚道:“他心胸之狭窄,性情之高傲,想法之偏激,与他那师父-般无二,简直可说是他那师尊之化身!”
占寒月皱眉沉吟,道:“那么.大和尚要我……”
老和尚道:“老衲要檀越暗中跟随,严加监督、照顾!”
古寒月面有难色,犹豫说道:“大和尚,他是古寒月幼主!”
老和尚面色-整,道:“檀越怎仍作是语?何谓主?何谓奴?檀越自甘为奴,不过是为了报答乃父之恩,他凭什么再自居幼主?”
话锋微顿,接道:“几十年来.檀越舍身弃名.跟随乃父.流过太多的血,流过太多的汗,不但旧恩尽报,更早已对他慕容一门义比天高,恩比海深……”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这是古寒月应该的,恩主之恩,古寒月虽粉身碎骨,脑浆涂地报之不尽!”
老和尚道:“一念为善动天地.一行报德泣鬼神,这正是英雄本色,也是檀越之令人敬佩处,所以老衲说,对他这位幼主,恩威并俱者,举世唯有檀越一人,也唯有檀越才能降服他……”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大和尚,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不能不报,古寒月怎好从中阻拦?大和尚莫非……”
老和尚正色说道,“报仇情有可原,滥杀罪无可恕,报仇,滥杀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古寒月还想再说。
老和尚白眉一挑,突然嗔目喝道:“为天下苍生,为宇内武林,为慕容一门,檀越何仍执迷不悟?檀越难道要眼见他横行霸道,广造杀孽,掀起血雨腥风,造成无边杀劫而不闻不问,他年一旦慕容因此断后,难道也是檀越欲以报‘十绝’活命大恩的!”
古寒月机伶连颤,通体冷汗涔涔而下,面现无限羞愧之色,垂首不语,良久方抬头说道:“大和尚,你要古寒月怎样,说吧!”
老和尚威态渐敛:“老衲适才已说过了!”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那么适才大和尚就该让古寒月跟幼主见面!”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檀越是责怪老衲适才不该不让檀越与他见面?”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古寒月只是想不通大和尚为何反对古寒月相见幼主之前,却又命古寒月监护幼主干后。”
老和尚道:“道理很简单!”
古寒月道:“古寒月想听听。”
老和尚深探地看了他一眼,道:“檀越莫非不信老衲……”
占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只是想多知道一些。”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来老衲非说不可了!”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强大和尚所难。”
老和尚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檀越,这不关天机,老衲并无丝毫为难之处!”
古寒月铁面一红,道:“那么,古寒月洗耳恭听!”
老和尚莞尔一笑道:“我激他,你激我.看来还是檀越高明……”
古寒月一张铁面红得发了紫,赧然低下头去。
老和尚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檀越,请先答老衲一问,老衲昨夜该走不走,在此等侯檀越那位幼主何为?”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何必多此一问?”
老和尚微笑说道:“这么说来,檀越知道?”
古寒月点头说道:“古寒月不呆不痴!”
老和尚道:“再请檀越答我一问,对他来说,檀越跟老衲,谁是外人?”
古寒月道:“自然是大和尚!”
“这就是了!”老和尚道:“自己人没有不帮自己人的,适才老衲若让檀越跟他见了面,檀越是帮谁好?能眼睁睁看着他落败?”
古寒月一怔默然。
老和尚又笑了笑,道:“帮谁都不好,袖手观望,那局面更加尴尬,何如根本不见。再说,檀越知道老衲并无恶意,他却不知,当时如果檀越自老衲身后现身走出,难道先让他误会檀越这个自己人联合老衲这个外人欺负他么?”
古寒月这回说了话,长眉微挑,道:“大和尚,古寒月幼主可不是不明……”
“檀越!”老和尚截口说道:“这不关明不明事理,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何况他一直受他那师尊熏陶……”
话锋微顿,道:“假如他此时便对檀越有所误会,那么,老衲要檀越做的,檀越还能顺利圆满达成么?”
古寒月道:“大和尚今后要古寒月做的,同样是偏向大和尚,只怕仍不免引起古寒月那幼主的误会!”
“那不同!”老和尚道:“没有外人在场,自己人究竟好说话,何况,老衲并不是要檀越阻拦他报仇,杀人。”
古寒月一怔,满面困惑之色,诧声说道:“大和尚,你不是要古寒月阻拦我那幼主报仇、杀人?”
老和尚微-摇头道:“不是!”
古寒月越发地满头雾水,惑然莫明。
老和尚道:“帮助他报仇,帮助他杀人!”
八成这老和尚老糊徐了!
古寒月巨目圆睁,半张海口,良久憋出一句:“大和尚,你不是开玩笑吧!”
老和尚淡然说道:“事关天下苍生,老枘怎敢轻易戏言?”
古寒月简直哭笑不得:“大和尚,这该不会是真的……”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句句实言,丝毫不假!”
古寒月道:“大和尚,你把古寒月弄糊涂了!”
老和尚突然笑说道:“檀越聪明一世,何糊涂一时?法不传六耳,老衲这儿有素笺一纸,檀越不解者,素笺上都有说明,且拿去看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折叠索笺,随手递给古寒月。
古寒月打开一看.立刻巨目放光,诧异之色尽收:“大和尚,原来如此,大和尚认为古寒月做得到?”
老和尚道:“老衲没将这使命交给别人!”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艺出武林第二人一身功力……”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也非十九年前的铁面神陀,你一身功力与他师门在伯仲之间,做这件事,应该轻而易举!”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然笑道:“檀越不信自己,抑或不信老衲?”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信自已能……”
老和尚截口说道:“这是因为檀尚不知老衲已为檀越加添一甲子功力!”
古寒月神情大震,道:“大和尚,莫非在十九年前,大和尚为古寒月疗伤之际……”老和尚微笑不语。古寒月略一沉吟,猛然抬头,“大和尚,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老和尚不答反问:“十九年来,檀越未到外处一步,何曾与人动过手?”
古寒月道:“但十九年后的昨天…”
老和尚接道:“棋要逢对手,将要遇良材,如今的血盟十友,差了檀越太多,檀越无尽情用武余地,难露真才实学!”
古寒月巨目凝注,异采连闪,良久才道:“这么说来,是真的?……”
老和尚道:“本来就是真的!”
古寒月默然不语,魁伟身躯一矮,突然拜下。
但,双膝刚着地,他怔住了。
眼前哪还有老和尚人影?
连他都未能看清老和尚是怎么走的。
刚站起,耳际传来老和尚祥和话声,莫辨方向,莫辨所在:“檀越常言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檀越功力倍增,这是檀越的福缘,老衲不过借天假手而已,何敢当檀越大礼拜谢?还记得老衲十九年前之忠告:一念为善,蒙恩报恩,已种无穷后福。檀越下得君山,可先往岳阳一行,或有所得,就此别过,他年有缘当会再见!”
话声随即寂然,不复再闻。
人,早走了,可是古寒月却仍神情肃然,垂手而立.他恭谨望空一拜:“大和尚,古寒月受赐良多,终生难报大恩,不敢言谢,再受我一拜!”一拜面起,腾身疾射而去。
古寒月依了老和尚的话,一离开君山,就直奔岳阳。
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钢铸的,不管一个人功力多高,扎紧腰带饿肚子,那也是不行的。
除非是半仙之体,烟火不食,但烟火不食,那是不食烟火,却仍得吃点果子类充饥。
古寒月打从昨日晌午至今,已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饮,粒米未进,腹中饥肠辘辘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所以,他一进了岳阳城,便打算找家酒楼坐坐。
在岳阳,群英楼是首屈一指的大招牌,坐落东大街西头,门前经常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岳阳不是生地方,古寒月一到便直奔群英楼。
世上从人心愿的事儿,少之又少。
你想这么做;就偏偏不能顺利这么做。
古寒月刚走到东大街中段,离群英楼不到二十丈,远远地,已可看见那三个朱红大字的大招牌。
不料就在这时,由群英楼中传出一阵嚷扰声,紧接着一大群人一涌而出,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向大街两头四散狂奔,生似那座群英楼就要塌下一般。
古寒月一怔驻步,探掌一把抓住了一个跑到身边的酒客。
那名酒客一哆嗦,-挣没挣脱,红了脸,瞪了眼:“喂,你这人这是干什么!”
古寒月没松手,闲着的那只左手指了指群英楼:“怎么回事?”
那名酒客怒声说道:“你不会自己看看去!”
说得是,要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瞧去,抓人干什么?
瞧模样,他还真横,其实难怪,吃酒吃得好好的,如果是没有要命的大事儿,不会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地急急跑出来。
既有要命的大事,跑都唯恐太慢,哪堪再被人扭住跑不掉?他哪能不急,又哪能不横?
他急.他横,古寒月却跟没事人儿一般,淡然说道:“我问你怎么回事?”
看来他有点不讲理。
那名酒客差点儿气炸了肺,刚要再挣,突然咧嘴大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轻一点好不好!”
八成儿古寒月用了点劲儿。
古寒月道:“你要不说,更痛的还在后头!”
那名酒客气得直哆嗦,咬牙叫道:“算我倒霉,里面打架了!”
占寒月道:“打架也用得着没命的跑?”
那名酒客道:“你知道什么,用刀子打架,杀了人!”
这种事,并不稀奇.古寒月笑了:“谁杀了谁?”
那名酒客道:“你问我,我问谁?”
古寒月道:“你不说?”
大概生怕手腕上被再来一下,那名酒客忙道:“杀人的我下认识,被杀的是江湖上人物,叫什么‘三湘一剑’……”
古寒月神情一震,变了色;“死了没有?”
八成儿底下又用了劲儿,那名酒客“哎呀”一声,身子又矮了半截,咧着嘴叫道:“喂,喂,轻点儿,轻点儿,我哪瞧得那么清楚?”
这是实话,他要是敢瞧清楚,也用不着跑了。
古寒月没再问,一松手,腾身向前飞射而去。
那名酒客松了口气,张开嘴,刚要骂,一眼瞥见古寒月那如电身形,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心里一寒,扭头就跑。
群英楼的酒客,已离得差不多了,平日座无虚席的座头,如今空荡荡地,桌椅倒歪,杯盘狼藉,不见半个人影儿。
唯一不能跑的,是群英楼的帐房跟伙计,此刻俱是面无人色,吓得瘫作了一堆,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也真是,既名“群英”,迎送的就是群英,既然迎迎送送都是群英,就该胆大点,哪能怕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流血玩艺儿。
楼上,桌椅也倒了一大片,也是酒、菜、杯、盘狼藉一地。
楼板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被旁边围蹲着的几个人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两只脚在外。
古寒月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一名中年汉子的肩头:“朋友,请闪开点儿!”
那名中年汉子转头望了古寒月一眼,满脸是悲愤色,没说话,也没动,静等古寒月的下文。
古寒月道:“我是苍老三的朋友!”
那名中年汉子神情一震,霍地站起,这一来,连另外几个人也抬起了头,中年汉子目光凝注道:“前辈怎么称呼?”
古寒月道:“我姓古!”
那名中年汉子还想再问。
古寒月已然又道:“朋友,现在不是叙话时候,救人要紧!”举步就要跨前。
那名中年汉子伸手一拦,道:“前辈原谅,请先示名号!”
敢情他是不放心!
古寒月一皱眉,道:“朋友怎么称呼?”
中年汉子道:“萧俊!”
古寒月道:“苍老三是……”
中年汉子道:“家师!”
古寒月道:“那么你该知道他有个驼背朋友!”
中年汉子萧俊呆了呆,旋即神情猛震,满腔惊喜:“原来是古……”
古寒月一摆手,道:“我说过,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教人要紧!”
跨前一步,俯下身躯。
地上躺着的,是位五旬上下的青衣老者。
这青衫老者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美髯如漆。
双目紧闭,老脸上一片苍白,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寂然不动,就只剩下一丝游息未断。
可是,浑身上下没一处伤痕,没有一点血渍,并不像适才那逃命酒客所说,有人动刀子打架杀了人。
虽然没有伤痕,没血渍,可吓得古寒月心头剧震暗叫一声?“好霸道的掌力!好歹毒的手法!”运指如飞,连点青衫老者前身八处大穴!
然后,又轻轻地在青衫老者玄机穴上拍了一掌,这才收手站起,转注那中年汉子萧俊,刚要说话。
萧俊已然急急问道:“古前辈,家师……”
古寒月轻吁一口气,道:“总算让我赶上了,来得还不算太晚!”
话刚说完,萧俊一声不响,纳头便拜。
古寒月倏伸铁腕,出手如电,一把架住萧俊右臂:“我跟苍老三是多年故交,彼此不是外人,你这是干什么!”
萧俊两只脚差点离了地,铁面神驼神力千钧,他哪能拜得下,望着古寒月道:“家师幸得前辈施救,这活命大恩……”
古寒月眉锋一皱,道:“多年朋友,莫逆之交,谈什么恩?你要再这样,我可要扭头就走,不管了.站好,答我问话!”
萧俊可深知此老脾气,哪敢再说。
古寒月松了手,挑起长眉:“这是怎么回事儿?”
萧俊播了摇头,道:“不知道。”
古寒月眉头一皱,道:“是谁下的手?”萧俊满面羞愧,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倒好,他竟全不知道!
古寒月长眉刚又挑起,萧俊已接着说道:“晚辈等并未随恃左右,等听到消息赶来时,家师已躺在这儿昏迷不醒,晚辈也曾问过帐房,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他不说古寒月也知道,古寒月自己来的时候,瞧得很精楚,帐房跟那几个伙计,如今还瘫在柜台里,当时哪还能说什么话?
古寒月没再问,目光凝注另外三名汉子,道:“这几位是……”
萧俊忙道:“晚辈师弟,白冲、伍亮、桂天澜!”
立刻转注三名汉子,道:“快见过铁面神驼古前辈!”
三名汉子早巳知道来人是谁,闻言一起躬身。
见礼毕,古寒月微笑说道:“十多年不见,没想到苍老三居然收了几个好徒弟……”
萧俊谦逊说道:“前辈夸奖!”
话锋微顿,又道:“前辈,家师……”
古寒月道:“不碍事.让他多躺一会儿,该醒了!”
话声方落,地上青衫老者一声呻吟,已有了动静。
萧俊等四人神情骤喜,连忙蹲身探视。
古寒月跟着也俯下了身。
萧俊低低叫了两声。
青衫老者眼皮一阵颤动,缓缓睁开了老眼,黯淡失神的目光,首先落在萧俊的脸上。
萧俊带泪作笑道:“您老人家看看,是谁来了?”
青衫老者转目吃力环顾,甫一入目一张铁面,一部长髯,双目突现奇光,身躯一阵轻颤,开了口道:“古大侠,没想到十多年不见,今日苍玄还能见到你!”
话,说得有气无力,还带着颤抖。
古寒月笑了笑道:“古寒月来得凑巧,来得也不晚,苍老哥如今你觉得如何?”
青衫老者苍玄长髯抖动,唇边浮起一丝淡笑:“想必是古大侠出手施救……”
古寒月点了点头。
苍玄唇边笑意更浓:“既然是古大侠出手,苍玄这条老命还怕保不住么?”
这老儿这时还能笑得出来,足见这位“三湘一剑”,平日里也豪迈、洒脱得紧!
古寒月笑道:“倒非古寒月出手违救你,还是多亏苍老哥一身内功精湛难得,要不然,也等不及我来施救……”
话锋微顿,接道:“苍老哥,你是怎样被人按了一掌,掌力之歹毒霸道,可说是古寒月平生难见,你是什么时候结下这个强仇?”
苍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其实连苍玄自己也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怔说道:“苍老哥这话怎么讲?”
苍玄苦笑接口道:“对方倒是有来厉……”
古寒月道:“谁?”
苍玄道:“说来令人难信,对方自称是十绝书生慕容大侠后人!”
古寒月神情猛震,脸色霍变,道:“怎么说?”
苍玄可没注意到古寒月神情有异,道:“他自称十绝书生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古寒月紧接着一句:“此人什么模样?”
苍玄道:“黑衣,头戴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面貌!”
古寒月心头剧颤,默然不语,良久才憋出一句:“没错,是他!”
古寒月不愧铁铮奇豪,这时候,他竟爽然点头承认!
苍玄反似有些不信,道:“真的?”
古寒月道:“没错,他正是慕容大侠的后人!”
苍玄怔了又怔,道:“不可能吧,此人桀骜凶残,狠毒暴戾,慕容大侠一代奇才,侠骨仁心,惊天动地,举世同钦,怎会有这种后代!”
古寒月心中一阵剧痛,铁面为之抽搐,苦笑说道:“慕容大侠为古寒月恩主,若非此人真是古寒月恩主之后,古寒月岂有点头承认之理?”
苍玄道:“这么说来,他真是慕容大侠后人了?”
古寒月无话可说,点头不语。
苍玄身躯一阵猛颤,闭上了眼,良久又睁眼说道:“真令人难信十绝书生一代仁侠,怎会有这种后人?苍玄私心仰慕多年,只恨无缘一见,又何处得罪了慕容大侠?委实足令人难信!委实是令人难信!”
古寒月低着头,没开口。
如今,他只为恩主痛心,能说些什么?
慕容继承是他幼主,幼主败坏先人声名,贻羞门楣,他这般奴仆之人,又能说些什么?
苍玄可不太知道古寒月心中的感受,望了他一眼,道:“慕容大侠又怎会是古大侠的恩主,这话从何说起?”
占寒月抬头一声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时也说不完,苍老哥先别管那么多,且请定下心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苍玄道:“既然是自己人,苍玄反正没有死,古大侠还问什么呢?”
此入之胸襟难得,这种朋友也难得!
古寒月心中一阵激动,目射感激,正色摇头:“不,事关恩主声名,慕容门楣,古寒月非问个清楚不可!”
苍玄笑了笑,道:“古大侠难道还不知道苍玄为人?”
古寒月正色说道:“我知道苍老哥为人,但苍老哥也应知道我的为人。”
苍玄苦笑说道:“古大侠这是何苦?”
古寒月道:“我只怕今后武林中,还有无数人会遭到像今日苍老哥相同的命运!”
苍玄没即时答话。
古寒月道:“苍老哥答我问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响,苍玄方一叹说道:“只怪我苍玄今日不该上酒楼,既上酒楼,更不该多看那位慕容少侠两眼,这一看……”
古寒月插口叫了声:“苍老哥!”
苍玄笑了笑,道:“事实上的确应该怪我,今天我要没那么大酒兴,不就一点儿事也没有了,换了我,被人无端地多看两眼,只怕也……”
古寒月道:“苍老哥,古寒月请你往下说吧!”
苍玄笑了笑,道:“慕容少侠正向一位邻居酒客问路……”
古寒月道:“问什么路?”
苍玄道:“往九江去的路!”
古寒月点了点头!
苍玄道:“岳阳到九江不算远,我一听他问前往九江的路,心想此人必定没来过江南,一时好奇,就看了他一眼……”
古寒月道:“正好四目相遇?”
苍玄道:“不,慕容少侠没看见我!”
古寒月道:“苍老哥你又看了第二眼?”
苍玄道:“哪来的第二眼?根本打第一眼起我的目光就没再移开过!”
古寒月道:“为什么?”
苍玄道:“古大侠请想,哪有人戴着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上酒楼的?任谁见了也会觉得此人神秘……”
古寒月插口说道:“我明白了,苍老哥往下说吧。”
苍玄道:“可巧那位被问酒客也是位初临江南的北方佬,他也不知道往九江该怎么走,慕容少侠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正自懊恼,回过头来,一眼望见苍玄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心里难免不高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该不会就这么地动手吧?”
“古大侠说得是!”苍玄道:“当时慕容少侠问我看他怎地?古大侠请想,我怎好说什么,只好随口胡说了一句,岂料,慕容少侠认定苍玄不怀好意,当下便冷笑着问苍玄往九江之路……”
古寒月道:“苍老哥想必没有说!”
苍玄老脸一红,道:“说来苍玄羞煞、愧煞,这么大把年纪。还跟年轻人斗意气,心想问路哪有这么问的?立即摇头,佯称不知!”
古寒月道:“不知道应该也只好算了。”
苍玄苦笑,道:“哪有那么便宜?慕容少侠逼迫苍玄非说不可,当时苍玄可不知道他是慕容少侠,心中气愤不过,推杯作色而起……”
古寒月道:“于是就动上了手?”
苍玄道:“还没有,苍玄问他姓名。”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怎么说?”
苍玄道:“四个字,慕容继承!”
古寒月道:“苍老哥立即知道……”
“当然!”苍玄接道:“复姓慕容之人并不多!当时苍玄随即问他是否跟十绝书生慕容大侠有所渊源,他直认是慕容大侠后人!”
古寒月道:“那么该动不了手!”
苍玄道:“说得是,苍玄既惊又喜,立刻改面谢罪,并道出名号!”
古寒月道:“如此就该更动不了手!”
苍玄苦笑说道:“苍玄当时也这么想,谁知,我不道出名号还好,一道出名号,慕容少侠竟勃然色变,冷然一句:原来你是‘武林八剑’之一,尚幸你封剑退隐得早,不然--手掌虚空微扬,苍玄便不省人事了!古大侠,你说苍玄是否被打得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张铁面,神色难看得怕人,沉吟说道:“据古寒月所知,武林八剑人人英豪,个个奇侠,古寒月幼主何来此语?为何闻八剑而色变?……”
苍玄苦笑说道:“苍玄莫名其妙的就是这一点,听慕容少侠口气.好像还亏苍玄封剑息隐得早,要不然就没那么便宜……”
话锋微顿,又复苦笑接道:“这叫便宜,那不便宜的不知又该如何了!”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突作此问:“苍老哥,你可知九江方面有些什么人物?”
苍玄略一沉吟道:“没别人,只有我们武老大一座‘折剑庄’!”
古寒月一惊说道:“古寒月幼主走了多久了?”
苍玄道:“想必在把苍玄击倒后便走了,怎么?”
古寒月道:“我担心……”
苍玄神情一震,突然仰起了身子:“古大侠是说慕容少侠打听去九江之路,是要找……”
“对!”苍玄失声说道:“不然慕容少侠上九江做什么?九江除了武老大有座折剑庄外没有别人,对,一点不错……”
古寒月道:“武老大也没什么不是之地,跟古寒月恩主更谈不上恩怨。”
苍玄悲笑说道:“古大侠,苍玄如何?这还是便宜的!”
古寒月霍然站起,道:“不管对不对,去-趟再说,苍老哥伤势无甚大碍,调养个十天半月即可痊愈,九江的事自有古寒月做主,但请放心!”
话落,魁伟身形腾起,一闪出楼,飞射而逝。
别说送,连个招呼也没有来得及打,苍玄的老脸上一阵抽搐。“我这条老命是拉回来了,可是武老大……唉!不知古大侠赶得及赶不及,赶得及还好,要是赶不及……”
老脸上抽搐更剧,闭口不语。
萧俊等四人满脸悲愤,萧俊颤声说道:“师父,你们八位老人家行侠半生,仗义数十年,做过甚么错事?”
苍玄上半身依在二弟子白冲身上,摇头苦笑说道:“你这一问,岂不问得该打?武林八剑自从结盟联剑,所作所为敢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慕容大侠一代奇豪,宇内共尊,我们八个怎会?也不会!”
萧俊咬住牙说道:“那么他慕容继承凭什么伤人,又凭什么找上门去?”
苍玄摇头叹道:“这就不是为师所能知道的了!”
萧俊冷哼道:“师父不知道,我却明白!”
苍玄一怔道:“你明白什么?”
萧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分明仗势欺人,挟技凌人!”
苍玄脸色一变,沉声叱道:“不许胡说,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萧俊瞪目挑眉,脸色煞白,道:“师父,不是我孩子气,实在是胸中这口气难平,您老人家想想,慕容继承他桀骜嚣狂,暴戾狠毒,哪像是十绝书生慕容大侠之后?”
苍玄一叹说道:“说来令人不解,慕容大侠英名盖世,怎么会有这种后人?虎父犬子,这中间恐怕是……”
萧俊冷哼道:“一母生九子,圣人之后也不一定个个贤肖……”
苍玄摇头叹道:“不许再胡说了,扶我回去!”
萧俊一边伸手来扶,一边狠狠说道:“除非让我永远没办法,否则我就非出这口气不可!”
苍玄脸色一变,旋又摇头一叹,默然不语。
突然苍玄想起一事,目注白冲,道:“有你大师兄照顾我,已经足够,你跟你三师弟、四师弟赶前头走,回去准备马匹、干粮,即时出发,给你二师伯跟几位师弟分头送信儿去,快!”
白冲应了一声,遂与伍亮、桂天澜二人如飞下楼而去。
萧俊眉梢一挑,道:“您老人家以为……”
苍玄截口说道:“他找的是武林八剑,既找了你二师伯跟大师伯跟我,不会不找你几位师叔,无论如何,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萧俊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慕容继承他要对武林八剑赶尽杀绝!”
苍玄摇头苦笑说道:“谁知道!”
萧俊悲愤说道:“他敢,武林八剑到底有什么地主对不起慕容家?”
苍玄老脸抽搐,惨笑说道:“他那一身功力,就是我跟你师伯师叔八人联手,只怕也难在他手下走完三招,武林中本来就是强存弱亡,有什么敢与不敢的,至于武林八剑有甚地主对不起他慕容家,如今只有天知道!”
这番话,出自一个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之口,听起来,够沉痛的,够黯然的,也够令人心酸的!
萧俊神色怕人,没再开口。
第三章 疑团
今夜,没有月光。
夜色,是黝黑一片。
更深时,万籁俱寂,除了偶尔几声传自远方,声音拖得长长的犬吠外,别的,再听不到什么了。
这儿,是黝黑夜色中,更见黝黑的一圈。
黑压压的,一眼看上去,很难看出那里面有什么。
但在这黑压压的一片中,却微透一点灯光。
走近细看,这点灯光,隐约在一株者松枝叶里。
老松之后,是一幢黝黑之物,灯光,就透自其中。
那灯光的外透处,有一扇纸糊的窗户。
隔着这扇窗朝内望,可以一目了然,那是间雅致书房。
书房中,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灯,是一盏孤灯,它就放在书桌左上角上。
灯光照耀四壁,粉壁雪白。
壁上,遍挂着名家的字书,景大的两幅,是鄂王岳飞的“满江红”,与仇十洲的“仕女田”。
右边粉壁正中,悬挂着一柄斑斓古剑,剑穗鲜红,剑柄镂金镶玉,唯一美中不足,令人遗憾的是那是一柄断剑!
半泓秋水映灯火,森寒光芒犹惊人!
书桌后面一朱漆椅上,坐着一位身躯魁伟的锦袍老者,老者七旬上下,须发染霜,两鬟斑白。
一张红润的老脸,浓眉大眼,海口狮鼻,神态庄严威猛,正全神贯注于一本“春秋”之上。
除了老者偶翻书页,灯芒吞吐闪动外,一切都是静的,一切都沉浸在一个静字之中。
蓦地里,一阵犬吠由远而近。
静夜犬吠,这该是常事,但这阵犬吠似乎不很寻常,但由远而近,而且犬吠声中,似乎带点示警意味。
锦袍长者浓眉一轩,低头凝神静听,但旋即恢复常态,又复全神观书。
忽然,壁上断剑无故自鸣,声如龙吟,铮铮然!
锦袍老者一惊抬头,目光凝注壁上断剑,满面惊愕。
须臾,略一沉吟,抛书站了起来,背负着手,来回地缓步走动,浓眉微皱,似乎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停步凝神,又似在听着什么。
接着,老脸上神色起了复杂的变化,复杂得令人难懂,不过有一点很明显,那是惊讶!
转瞬间,老脸上那复杂神色尽扫,又迈步走动起来。
走动归走动,可是神色巳没有适才那么泰然,那么安详,浓眉皱得深深地,似在察解某件难解的事儿!
就这么走着、走着,半响过后,他突又再度停步。
这回不是凝神倾听什么,而是神情震动,抬眼前视。
他目光投注处,是书房房门,如今,那两扇房门已然向内打开,门内一尺处,冷然站着一个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人。
未闻门声,也未闻任何其他声响,来人已站在房内,这黑衣人功力之高,该已骇人听闻了。
锦袍老者想必亦非常人,刹那间定过神来,一双巨目暴射寒芒,凝注那大帽阴影内,沉声发话:“尊驾何人,何故夜闯私宅?”
看不见黑衣人的表情,只听他冷冷说道:“此处可是折剑庄?”
锦袍老者道:“不错,此处正是折剑庄!”
黑衣人道;“谁是此庄主人?”
锦袍老者道:“老朽便是,尊驾有何教言?”
黑衣人的帽沿阴影下突射冷电,又问;“那么你便是武林八剑之首,‘巨灵剑客’武维扬了?”
锦袍老者道:“老朽正是武维扬,只是‘巨灵剑客’名号已多年不用了!”
黑衣人道;“为什么?”
锦袍老者武维扬道:“尊驾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这一问从何说起?
但,黑衣人没在意,道:“折剑庄!”
武维扬笑了笑,抬手一指壁上断剑,道:“请问尊驾,那是什么?”
黑衣人眼都没抬,道:“我早看见了,一柄断剑!”
武维扬道:“那么尊驾就该明白,老朽为何丢弃名号不用了!”
黑衣人道:“那是你的事,不管怎么说,你是武维扬应该不错!”
武维扬遭:“老朽没有否认。”
黑衣人道:“想不承认也不行!”
武维扬道:“姓名赐自父母,老朽没有不承认的理由。”
黑衣人道;“承认最好,我找对了!”
武维扬一怔说道:“尊驾找老朽何为?”
黑衣人道:“向你要点东西。”
武维扬笑道:“老朽虽称不上富有,但折剑庄也不算穷……”
黑衣人道冷然笑道:“你想左了。”
武维扬又复一怔,道:“那么尊驾要什么?”
黑衣人冷笑说道:“我要的这件东西,只怕你舍不得给。”
武维扬大笑说道:“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朽向不吝啬,尊驾要什么,只管开口,咱们交个朋友!”
黑衣人道:“你很慷慨,但咱们这个朋友仍交不成!”
武维杨道:“莫非尊驾不愿下交……”
黑衣人道;“那倒不是!”
武维扬愕然说道:“那又为什么?”
黑衣人道:“没什么!”
武维扬道:“总该有个理由。”
黑衣人道:“理由,有!”
武维扬道:“什么?”
黑衣人帽沿阴影下暴闪冷电,道:“因为我要的是你项上那颗白头!”
武维扬霍然色变,刹那间恢复平静,道:“尊驾何人?”
黑衣人道:“你不配问!”
武维扬淡然说道:“要老朽项上这颗白头之人,当非无名之辈!”
黑衣人帽沿阴影内,冷电再闪,道:“你一定要问?”
“那是当然!”武维扬道:“要不然,头让人摘了,连摘头的是谁都不知道,那岂非天大笑话,太以说不过去了?”
“说得是!”黑衣人冷笑说道:“也难使你口服心服,死得瞑目……”
话锋微顿,缓缓接道:“慕容继承……”
武维扬浓眉一皱,喃喃一句:“慕容继承……?”
忽地神情一震,巨目暴睁:“尊驾与十绝书生慕容大侠,有何渊源?”
慕容继承道:“那是先父!”
武维扬神情再震,“哦”了一声,忙拱手陪笑:“原来慕容少侠,老朽失花色品种……”
面上倏又浮现一片惑然之色,接道:“尊驾果真是慕容少侠?”
慕容继承道:“怎么不对?”
武维扬道:“慕容大侠诛的是邪魔巨孽,除的是大奸大恶,武维扬生平虽不敢说侠业惊天动地,自比正人侠士,但却也毫无半点恶迹,慕容少侠怎竟……”
慕容继承冷笑道:“你不明白么?”
武维扬道:“老朽不明白,少侠指教!”
慕容继承道:“我自然会让你明白……”
话锋一顿,接道:“答我问话!你们武林八剑之中,谁先封退隐?”
武维扬道:“老朽三弟苍玄。”
慕容继承道:“另七人呢?”
武维扬道:“继苍三弟之后。”
慕容继承道:“当年武林八剑联侠江湖,鲜逢敌手,声名正盛,风头正健,为什么突然封剑息隐?”
武维扬道:“锋芒戒于太露,树大容易招风,急流勇退,见好就收……”
慕容继承冷然接口道:“这么说来,武林八剑倒是明智高人了!”
武维扬道:“老朽等不敢,无如,这是事实。”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出诸自愿?”
武维扬脸色一变,道:“出诸自愿。”
慕容继承道:“只怕不是事实,也非自愿!”
武维扬神情一震,道:“少侠此言……”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不难解释,你瞒不了我,最好据实答我所问,武林八剑为什么在声名正盛,风头正健之际,突然封剑息隐?”
武维扬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须臾,突然苦笑说道:“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老朽适才说过,锋芒戒于太露,树大容易招风,这确是……”
慕容继承冷然说道:“武维扬,我再说一句,据实答我问话!”
“老朽句句实话!”武维扬道:“就因为老朽八兄弟声名太盛,风头太健,以致引人嫉妒,招来祸端,十九年前老朽八兄弟……”
慕容继承冷然截口道:“恐怕是你八兄弟自傲自大,太以目中无人吧!”
武维扬苦笑说道:“反正事情已成过去,毁誉褒贬,是非黑白,一任世情!”
慕容继承一声冷笑,道:“说下去!”
武维扬道:“十九年前,当老朽八兄弟行道鲁西之际,突然接到一封匿名柬贴,是由一名客栈伙计……”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柬贴上写些什么?”
武维扬道:“邀约老朽八兄弟,一个月后在黄山始峰头,竞功较技,放手一搏,看看天下英雄翘楚到底谁属!”
慕容继承道:“你八人去了么?”
武维扬道:“有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又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朽兄弟虽明知会无好会,必是一场艰苦搏斗,但老朽老朽兄弟也不是畏事之辈,岂有退缩之理?自然是如期赴约!”
慕容继承道:“必然是杀得风云变色,草木含悲!战况激烈,罕绝人寰!”
武维扬老脸一阵抽搐,悲惨苦笑,道:“哪里谈得上战?”
慕容继承道:“既谈不上战,那么是握手言和了?”
武维扬神色黯然,无力摇头,“也没有握手言和。”
慕容继承道:“那么是难分轩轾,秋色平分?”
武维扬巨目暴睁,随又敛态苦笑:“少侠这是何苦……”
慕容继承道:“那究竟是怎么结果?”
武维扬道:“老朽八兄弟联剑合手,没在那人手下走完三招……”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原来如此,武林八剑自从结盟联剑,纵横武林,鲜逢敌手,而黄山始峰头,合你八人之力,竟难在一人手下走完三招,这委实令人难信!”
武维扬老脸再起抽搐,道:“没有完,他要老朽八兄弟立刻自毁兵刃,取消名号,就此退出武林,此后武林中不准再有八剑名号……”
慕容继承道;“你八人答应了么?”
武维扬道:“技不如人,夫复何言,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话锋微顿,悲惨一笑,接道:“其实,不用他说,老朽八兄弟也无脸再在江胡上行走了!”
慕容继承道:“所以你八人就封剑息隐了?”
武维扬道;“不错!”
慕容继承道:“为什么天下武林只知你八人封剑息隐,而不知你八人为的是黄山惨败,无颜再在江湖上行走呢?”
武维扬道:“事后那人曾严戒外泄黄山事,否则老朽八兄弟一个不留,倒非老朽八兄弟贪生怕死,实在也无脸再提。”
慕容继承道;“于是苍玄就第一个封剑息隐了!”
武维扬点头说道:“不错!”
慕容继承道:“那么你七人又为何没有立即履行诺言,迟了三年呢?”
武维扬道:“只因为老朽兄弟八人,尚有一桩大事未了!”
幕容继承道:“什么大事?”
武维扬道:“为一生死好友助拳!”
“为朋友,难得!”慕容继承道:“不管怎么说,你总不能不承认你七人未遵诺言!”
武维扬须发惧颤,默然不语。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道:“答我最后一问,那人是谁?”
武维扬显得有气无力,道:“令尊,十绝书生慕容大侠!”
幕容继承冷笑说道:“那么你八人败得并不冤枉,并不丢人!”
武维扬点头说道:“这也是老朽八兄弟唯一值得安慰之处,要不然老朽八兄弟会当场自绝,绝不会活着走下黄山!”
幕容继承道:“我问的问完了,你答的也答完了,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要你那颗项上人头了吧?”
“老朽明白了!”武维扬淡然一笑却又突作惊人语:“但老朽八兄弟都不信那人是慕容大侠!”
幕容继承一怔道:“怎么说?”
武维扬道:“慕容大侠一代仁侠,宇内共尊,绝不是那种人!”
慕容继承道:“哪种人?”
武维扬道:“好名之人!”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忘了,先父曾嘱令你八人不可泄露黄山约斗之事,足见那次约斗之举根本与好名无关……”
“老朽没忘。”武维扬道:“但慕容大侠也非与人争长论短,较雌论雄之人!”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怎不说你八人太以骄狂,目中无人,气焰太盛?”
武维扬道:“老朽八兄弟当年声名极盛是实,却绝非少侠口中那太过骄狂,目中无人,气焰太盛之人!”
话锋徽顿,又遭:“何况老朽八兄弟所作所为皆侠义,没做过一件仰愧于天,俯作于人之事,令尊詹含全……”
慕容继承冷冷截口说道:“以你之见?”
武维扬道:“老朽不敢说!”
慕容继承道:“说说何妨?”
武维扬道:“老朽不敢妄加推测!”
慕容继承没再问,冷哼说道:“你别忘了,当年黄山约斗之事,除了你八人外,放眼武林,只有我知道,那人若非先父,我怎会知道?”
武维扬老脸抽搐,道:“这正是老朽不敢相信,而又不能不相信之处!”
慕容继承道:“你再想想吧,如今既是由我来找你八人,责问当年不履行诺言之罪,那人是先父,该已毋庸置疑了!”
这话不错,事实既由慕容继承出面问罪,那当年黄山约斗之人,不是十绝书生慕容岚还能是谁?
武维扬身形一阵颤抖,哑声说道:“既然如此,老朽不得不信,但老朽却仍有一事不明!”
摹容继承道:“什么事?”
武维扬道:“少侠既是慕容大侠后人,为何竟自甘坚认慕容大侠便是当年那不明是非、好名、好胜、好争,好斗之人?”
慕容继承目中冷电一闪,道:“这是事实,再说,我认为你八人是祸由自招,咎由自取,我不认为先父是不明是非,好争好胜之人!”
武维扬道:“那么少侠以为令尊当年做得对?”
慕容继承答得毫不犹豫:“当然,先父一生何曾做过错事?”
武维扬老脸抽搐,唇边浮现一丝悲惨苦笑,道:“少侠如这么想,老朽就无话可说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以为你还能说些什么?”
武维扬苦笑摇头,说道:“未遵守诺言的是老朽,老朽还能说些什么?不过,老朽至今方知‘十绝’与‘九妙’并没有什么两样?”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道:“谁是‘九妙’?”
武维扬道:“‘九妙秀士’百里合!”
慕容继承道:“你拿他跟先父比什么?”
武维扬道:“‘十绝’、‘九妙’百年来并称宇内两大奇才!但‘九妙’声名始终在‘十绝’之下,武林尊‘十绝’,而惧‘九妙’……”
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接道:“少侠可知为什么‘九妙’声名始终在‘十绝’之下,天下武林为什么尊‘十绝’,而惧‘九妙’么?”
慕容继承道:“我不知道!”
武维扬道:“那是因为‘九妙’行事偏激,生性冷酷、狂傲……”
“住口!”慕容继承震怒冷喝,道:“匹夫,你死到临头,还敢渎冒先父!”
“老朽不敢!”武维扬神态平静,淡淡说道:“无奈‘十绝’作为令人失望,老朽不得不这么想。”
慕容继承双目暴射杀机,怒笑说道:“匹夫,你是自取速死!”
武维扬泰然说道:“老朽自知难以幸免,但这心底里的话,却不能不说,尤其当着他‘十绝’的后人,老杆是有鲠在喉,不吐不快!”
慕容继承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还有什么,你就尽情地吐吧!”
满含杀机的目光凝注白发苍苍的巨灵剑客,缓缓抬起右掌。
武维扬老脸上一派安详,道:“老朽要说的已经说了,少侠请动手吧!”
慕容继承俊面突现狐疑之色,道;“你不打算动手抗拒?”
武维扬淡笑说道:“剑已折,身已隐,还动的什么手?”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人到了临死的时候,没有不挣扎以图苟免的!”
武维扬道:“老朽也有自知之明,生机已泯,希望渺茫,何必再多此一举?”
慕容继承大笑说道:“这才是真话,谅你也不敢!”
笑声中,扬掌就要劈下。
蓦地里,一缕指风破空射至,电袭“凤眼”,背后有人说道,“尊驾手下留人!”
慕容继承心头猛震,沉腕收掌,身形电飘横移,霍然旋身,目光投注,不由心头又是猛地-震。
那书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长髯黑衣老者,长眉微挑,巨目中冷电闪烁,威态慑人!
凭他一身功力,来人欺近身后丈内而茫然无觉,这黑衣老者修为不言可知,慕容继承霍然发话:“阁下何人?”
长髯黑衣老者尚未答言。
武维扬突然抢前一步,恭谨施礼:“原来是古大侠,武维扬这厢有礼……”
慕容继承闻言一怔,急道:“尊驾姓古……”
长髯黑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老朽姓古,古寒月!”
慕容继承神情狂震,为之呆住,良久方抬头盯注:“你是何人,敢冒充铁面神驼古……”
长髯黑衣老者道;“冒充?阁下认识古寒月?”
幕容继承道:“岂只认识?更知古大侠十九年前业已故世……”
长髯黑衣老者长眉微轩,目射寒芒道:“阁下听谁说的?”
慕容继承道:“不必听谁说,我知道!”
长髯黑衣老者笑道:“如今古寒月可是好好地站在阁下面前。”
慕容继承目光紧紧凝注,道:“这么说来,古大侠未曾遇害?”
长髯黑衣老者道:“老朽命大!”
慕容继承道:“据我所知,古大侠曾惨遭挖目断腿,阁下却……”
长髯黑衣老者目中寒芒一闪,道:“阁下知道得不少,请看!”翻腕撩起黑衣下摆。
入目下摆底下,不但慕容继承霍然色变,再度怔往,便是武维扬也惊骇莫名,目蹬口呆,作声不得。
哪里是两条腿!分明是两根木桩!
半响,慕容继承才定过神来,双目含泪,颤声说道:“那么,阁下双目及背上驼峰又怎么说?”
长髯黑衣老者放下长衫下摆,道:“老朽不愿说,阁下也不必知道那么多,现在该老朽发问,阁下何人?怎么古寒月十九年前遭遇……”
慕容继承听若无闻,目光凝注,颤声说道:“这么说来,尊驾真是古大侠!”
长髯黑衣老者笑道:“老朽深信,武林中,没有哪个敢冒充古寒月!”
慕容继承再也难忍满眶热泪,悲喜不胜,突然跪倒。
长髯黑衣老者一惊,身形电飘,沉声发问:“阁下何人,这是……”
慕容继承泪流满面,颤声说道:“古叔,小侄慕容继承!”
长髯老者神情狂震,须发俱颤,巨目暴睁:“你是,你是……?”
慕容继承道:“小侄慕容继……”
未待说完,长髯黑衣老者亦自魁伟身形一矮,砰然跪下。
四手紧执,辛酸热泪泉涌,泪眼相望,张口无言。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是到了伤心处了,既悲又喜,喜的成份该比悲的多。
虽然是唱做俱佳的-场戏,古寒月可也确是真情流露,这真情,已忍了多日,适才有几度险些就忍不住了。
当然,慕容继承更加不必说。
天下唯有真情最为感人,十九年生死隔离,音讯渺茫,猝然相逢,怎不悲喜不胜,惊喜真名?
虽亲骨肉也不过如此,此情此景,直看得那暂充配角的巨灵剑客武维扬也不禁须发颤动,老泪纵横。
良久,古寒月方心颤、手颤、声哑的憋出一句:“幼主岂非要折煞老奴,快快请起!”
慕容继承流泪说道:“恩叔佐先父十余年,辛劳不辞,艰险不避,十九年前更为我慕容一家奋不顾身,置生死于度外,独斗群凶,身受挖目断腿之残,此恩此义,小侄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十九年间隔,迄未拜省,粹然相逢,恩叔理应受小侄一拜!”
古寒月琉泪泗流,道:“幼主何出此言,恩主对老奴之恩德,又岂是老奴这区区绵博心力所能报答万一的……”
话锋微顿,摇头悲叹,接道:“天可怜老奴还能见到幼主,主母安好?”
慕容继承道:“多谢恩叔,家母尚称安好!”
古寒月道:“主母现在何处?”
慕容继承道:“现在小侄义父处。”
古寒月一怔道:“莫非十九年前便是……”
慕容继承道:“十九年前,家母及小侄正是为他老人家所救!”
古寒月道:“那么幼主这身武学……”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也是小侄投业恩师!”
古寒月点头说道:“大恩大德,应图后报,这位老人家是……”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一再严谕小侄,无论何时何地,对任何人,均不得说出他老人家名讳,恩叔自应例外……”
突然想起在场还有外人,立即改口说道:“不过须待离开此间后,才能禀告!”
古寒月点点头,没有再问。
慕容继承望了武维扬一眼,收回目光,将身站起道:“恩叔请起,容小侄了断此间事后再说!”
古寒月哦了一声,撑身起立道:“老奴正感诧异,武大侠半生侠义,如今又封剑息隐多年,幼主因何半夜来此,要对武大侠……”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怎么,恩叔不知道这件事?”
古寒月故作糊涂,道:“什么事?”
慕容继承遂将十九年前,黄山约斗事说了一遍。
话完,古寒月皱眉说道:“幼主这是听谁说的?”
慕容继承道:“小侄义父他老人家。”
古寒月道:“幼主可曾问过主母?”
慕容继承道:“当时她老人家也在座。”
古寒月一怔,两道长眉皱得更深,道:“那位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继承道:“这个小侄就不知道了!”
古寒月摇头说道:“老奴不明白……”
慕春继承道:“恩叔不明白什么?”
占寒月道:“据老奴所知,恩主那时候正在唐努乌梁海追诛雪衣八魔,老奴也寸步不离地追随在左右……”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恩叔是说……”
古寒月道:“恩主一个人绝不可能分身两处,何况两处相距千里之遥!”
慕容继承又一怔,道:“恩叔一直跟先父在一起?”
古寒月道:“那十多年中,老奴未离恩主左右一步!”
慕容继承道:“恩叔的意思,是……”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妄加推断,不过,老奴却敢断言,当年黄山约斗武林八剑之人,绝非恩主!”
慕容继承想了一想,道:“那期间家每可也一直跟随先父一起?”
古寒月点头说道:“不错,那时除了主母外,还有恩主至友仲孙大侠伉俪!”
慕容继承道:“既然家母也一直跟先父在一起,那么,家母也应知道,当年黄山约斗武林八剑之人是不是先父了?”
古寒月道:“是的,主母应该知道。”
慕容继承道:“那么,在义父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家母也在座,为什么她老人家始终没有说话,更没有否认?”
古寒月皱眉说道:“这……这使老奴百思莫解!”
慕容继承略一沉吟,脸色一寒,突然挑眉说道:“恩叔,小侄以为这件事不会错!”
古寒月道:“幼主是说……”
慕容继承道:“那人应是先父,没有错!”
古寒月道;“幼主,老奴追随了恩主多年,深知恩主的为人,恩主一代仁侠,顶天立地,盖世奇男……”
慕容继承道:“小侄以为,家母该不会陷先父于不义!”
这话不错!
古寒月一怔,哑口无语,半响方道:“老奴仍认为此事大有蹊跷!”
慕容继承双眉微挑,道:“恩叔仍然怀疑?”
古寒月道:“正是!”
慕容继承道:“以恩叔之见?”
古寒月道:“可否稍缓时日,容老奴设法查明真相后再说。”
慕容继承道:“恩叔原谅,这恐怕不行!”
古寒月长眉微轩,道:“幼主不许老奴查明此事?”
“小侄不敢!”慕容继承道:“只因义父他老人家当着家母面前言谕小侄,务必在短期内完成此事,不许有丝毫耽误!”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幼主这‘完成’二字……”
慕容继承双目闪射杀机,道:“将武林八剑除三湘一剑苍玄外,七条性命一条不……”
古寒月长眉皱得更深,道:“老奴明白了……”话锋微顿,接道:“幼主真要这么做?”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师命难违,先父令谕也不容人不遵。”
古寒月道:“一定不能等老奴查明真相?”
幕容继承道:“真相明确,恩叔何用再查?”
古寒月默然不语,半响方又道:“恐怕老奴是无法劝阻幼主的了!”
幕容继承道:“事关先父威信,小侄师命在身,恩叔怎好让小侄为难?”
古寒月巨芒连闪,略一沉吟,点头叹道:“既然如此,老奴不再多说,幼主请动手吧,不过,老奴最后一言提醒,幼主后日一定会懊悔的!”
“多谢恩叔成全!”幕容继承一脸煞气,大笑说道:“为维护先父威信,为奉行家师令谕,小侄虽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恩叔放心,小侄绝不懊悔!”
古寒月连皱长眉,没答腔,转向武维扬道:“古寒月为人奴仆,有心无力,负咎良深,深感愧对故人,武老大知我,必能谅我!”
武维扬泰然一笑道:“这是什么话,别说事不关古大侠,就是古大侠向武维扬要这条老命,武维扬也绝无怨言,立即双手奉上!”
古寒月满面歉然,随又转向慕容继承道:“在此,老奴有个不请之请,万请幼主俯允!”
慕容继承微躬身形,恭谨说道:“恩叔请说,只要小侄做得到,莫不遵命!”
古寒月道:“连武老大在内,除了恩主昔年血仇,或巨凶大恶,万请幼主能手下留三分,留人全尸!”
慕容继承道:“这个不在家师令谕限定之内,小侄遵命!”
古寒月躬身说道:“多谢幼主赏脸,老奴暂且告退,外间恭候!”
望了武维扬一眼,低头一叹,转身走出去。
显然,他是不忍站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幼主行凶,看着故人被杀,死得无辜,死得冤屈。
古寒月行出书房,慕容继承立刻抬起右掌:“武维扬,你还有什么话说?”
武维扬道:“老朽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借用古大侠一句话,少侠日后必有懊悔的一天,不过,到那时,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是么,我的话,刚才你也应听得清清楚楚,为维护先父威信,为奉行家师令谕,我不惜一切!”
武维扬笑道:“那么,少侠还等什么,请动手吧!”泰然,安详,闭上双目。
慕容继承目中杀机突现,冷哼一声,虚空出掌。
武维扬身形一阵剧颤,砰然倒地,寂然不动。
可怜一代豪侠,武林八剑之首,虽已封剑息隐多年,到头来仍难免死在别人掌下,而且死得这么冤枉。
看来,武林中事,是够悲惨不平的,虽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有时仍然逃不过杀身之祸。
慕容继承缓缓沉腕收掌,目光投注,毫无一丝不忍之色,嘴角反泛起一丝冷酷笑意,飘身出了书房。
铁面神驼古寒月,远远地站在蜿蜒画廊尽头,望了射落在面前的慕容继承一眼,低声地说道:“完了?”
慕容继承神色有点不安,但这不安既短暂又轻微,刹那间又是一没事人儿般神色,淡淡说道:“完了!”
古寒月一袭黑衣无风自动,须发俱颤,老脸抽搐,缓缓低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呆呆说道:“走吧?”
慕容继承道:“走吧!”
古寒月默然不语,呆思片刻,突然腾身而起,直射夜空。
慕容继承眼着腾身,追随而去。
折剑庄内,顿时又回复一片寂静、空荡!
只是如今这寂静、空荡之中,又增添了悲惨气息。
全庄漆黑,唯有武维扬的那间书房中,灯光犹透。
看来,全庄仍在熟睡中。
但,蓦地,怪事顿生!
武维扬被害卧尸的那间书房中,灯火无故自灭,折剑庄唯一的一处灯光也没有了,显得更黑。
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门未关,风吹熄了桌上灯火?还是……?
这就不得而知了?
第四章 突变
这地主,有一块洁净大石!
这块洁净的大石,紧靠着长江岸边上。
右边,远望庐山,云封雾锁,难见真面目。
对面,江中内,一螺拥翠,大孤由近在目前。
夜深,人静,唯有这滚滚长江东逝水东流不息,不时地,响起一两声浪涛拍岸的哗哗之声。
除此,是难再听到一丝声息。
此时,在这块洁净大石之上,面对长江,迎着江风,却正对坐着两个黑黝黝的人影。
居左人影高大,长髯飘拂。
居右人影颀长,英挺脱拔。
是铁面神驼古寒月与慕容继承。
显然地,这老少两人,正在谈话。
江风颇大,站得远,听不清这老少二人是在谈些什么,站近一点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听,是慕容继承的话声:“……家母以为恩叔当时已经遇害,十九的来每每悲痛不胜,负咎自责,认为恩叔要不是为了我慕容一家……”
古寒月截住了话头:“幼主万莫再作是语,老奴虽粉身碎骨也难报恩主大恩于万一,回想当年情况,主母似乎不应知道老奴挖目断脚……”
慕容继承“哦”了一声,道:“那是义父他老人家说的!他老人家当时站得太远,以为恩叔已然遇害,所以仅救去家母,恩叔是被哪位……”
古寒月道:“老奴是被一位隐世高人所救!”
慕容继承道:“这位隐世高人是……”
古寒月道:“便是老奴也不知他的名号!”
显然,老和尚曾交待他暂勿透露。
慕容继承道:“那么,恩叔这挖目断脚之伤也是那位高人所疗治的了?”
古寒月道:“不错,脚因血脉已断,无法续接,只得装上两条木制假脚,但老奴这一对眼珠却仍是自己的,是由那位高人在现场拾得……”
慕容继承道:“这么看来,这位高人之高深精湛医术,称得上扁鹊再世,华陀重生!”
古寒月道:“幼主低估了他!”
慕容继承道:“怎么?”
古寒月道:“这位高人胸罗万有,学究天人,功参造化,老奴以为扁鹊、华陀也不及他十一!”
慕容继承道:“这位高人可谙武学?”
古寒月道:“修为之深,举世无双,为当今宇内第一人!”
慕容继承有点不服,道:“恩叔,当今宇内第一人,该是先父!”
古寒月道:“恕老奴丰直言,恩主之胸罗,或可与之互为伯仲,但恩主的武学,却难与之相颉颃!”
慕容继承挑眉道:“侄儿义父他老人家与他相比呢?”
古寒月道:“老奴不知幼主义父是哪位高人,未敢加以比较!”
慕容继承道:“现在可以禀告恩叔了,侄儿义父自号‘一缺老人’,号虽‘一缺’,但侄儿却深知他老人家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一身修为,举世难有敌手,智慧、胸罗堪与先父并称!”
古寒月道:“那应该是毫无所缺了,他老人家名讳……”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姓‘乐’,单名一个‘全’字!”
古寒月脱口诧异说道:“这么说来,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继承顿然一怔,道:“恩叔这话……”
古寒月自知失言,忙截口说道:“没什么,老奴以为幼主艺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继承惑然说道:“恩叔为什么以为侄儿艺出九妙秀士百里相?”
古寒月道:“这个,这个,老奴只是由幼主所学路数推测,适才折剑庄上,幼主所使掌力是何名称?”
慕容继承道:“义父他老人家所处创,名唤‘恨天掌’!”
古寒月道:“那么老奴看错了,不是九妙秀士百里相那独步宇内的‘天绝掌’。‘恨天掌’,这名儿取得怪!”
慕容继承道:“何止这掌名怪,举凡他老人家命名的东西,样样名儿都怪,譬如,所居名‘愤世小筑’,书房名‘怨天轩’……”
古寒月道皱了皱眉说道:“这位老人家,似是对天上人间两皆不满!”
慕容继承皱眉说道:“恩叔说得一点不错,他老人家极湍地怨天愤世!”
古寒月皱眉说道:“幼主可知为什么?”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知道,他老人家虽然最为钟爱侄儿,但对于这件事,却绝不许侄儿提起,不许侄儿问!”
古寒月道:“皱想必在什么隐衰!”
慕容继承道:“侄儿也这么想。”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乐老人家现在隐居何处”
慕容继承道:“侄儿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只知道那地方在长白深处。”
古寒月道:“长白终年积雪,那地方。想必冷得很!”
慕容继承道:“可不是,侄儿起初真有点受不了,日子一久,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十九年下来,也根本也不觉得冷了”
古寒月略一沉吟,突然改口问道:“那位乐老人家既称‘一缺老人’,想必年事相当的高了!”
慕容继承道:“不错,他老人家今年高龄八十,须发已霜!”
这就更不对了,看来,那老和尚这次是走了眼,料错了。
古寒月沉默了一会儿,道:“幼主十九年来,一直未离开过长白?”
慕容继承道:“没有,学未成,年未长,他老人家不准远离!”
古寒月道:“主母呢?”
慕容继承道:“也没有,怎么?”
“老奴问问!”古寒月道:“这么说来,主母跟幼主这十九年来是一丝儿不知仇家动静了?”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知道,但知道得不多!”
古寒月一怔,惑然说道:“幼主如何知道的?”
墓容继承道:“义父他老人家说的。”
古寒月道:“乐老人家常下长白?”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常来中原!”
至此,古寒月是越发地诧异,越发地困惑,越发地不解了。铁面神驼见闻渊博,凭他,却就想不起武林中何时有过这么一位“一缺老人”乐全?
而慕容继承口气,这位“一缺老人”乐全还是位胸罗渊博,智慧高深,武学旷绝,昔年也曾是纵横四海,睥睨八荒的成名人物。
可是,他十多年来几已踏遍宇内,穷搜武林,不仅没遇到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人物现迹过中原。
诧异归诧异、困惑归困惑,他如今却不便追问,更不便说破,只得暂时藏在心底让它诧异、困惑下去。
想了一想,道:“乐老人家都说了些什么?”
慕容继承可没留心古寒月那长眉频皱的异样神色,道:“他老人家说,昔年仇家都已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分散各处,很不容易找到他们!”
古寒月点头说道;“乐老人家说得不错,事实上,的确如此!”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突闪,冷然说道:“就是他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找出来,恩叔追查了十多年,难道也未……”
古寒月道:“老奴最近才找到了两个!”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再闪,道:“哪两个?”
古寒月道:“血盟十友第九、第十,司徒文与冷如冰!”
慕容继承道:“这两个匹夫现在何处?”
古寒月道:“原隐君山轩辕庙,冷如冰被老奴点了残穴,废去一身功力,司徒文狡猾奸诈,被他逃脱了!”
慕容继承道:“仅点残穴,恩叔何太心慈手软?”
这还叫心慈手软?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幼主错怪老奴了,老奴平生嫉恶如仇,下手向不留情,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留待幼主!”
慕容继承忙敛态改颜,道:“侄儿无状,恩叔见谅!”
古寒月长眉一轩,真诚之情形之于色,道:“幼主何出此言!幼主就是对老奴施以打骂,老奴也不敢有半点怨怪之心,主仆有别,幼主以后万莫再这么说话!”
慕容继承道;“侄儿何来天胆,恩叔这话岂不折煞侄儿?恩叔与先父兄弟论交,情逾手足,多少年,先父家母对恩叔始终钦敬有加,尊为兄长,这次侄儿离开长白时,家母犹一再晓谕叔对慕容一家大恩大义,不许有一日或忘!故此敢请愿叔从此莫再主仆互称,否则侄儿罪……”
古寒月一脸激动,正色截口说道:“幼主出身武林世家,当知武林中最重誓言,主仆之份,岂可轻改?老奴为报恩主大恩,今生永为奴仆,听凭驱策,任何人无从改变,幼主若是有异议,下一辈子再说!”
神威毕现,隐隐慑人,慕容继承一时还真不敢多说。
仰望满天星斗,长夜已后四更。
半响,古寒月打破沉默,道:“幼主离开九江后,将往何处寻觅仇踪?”
慕容继承又挑起一双剑眉,道:“侄儿要去趟‘埋剑堡’!”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幼主要找‘独臂剑客’郝百通?”
慕容继承道:“正是!”
古寒月叹了口气,道:“老奴斗胆,敢奉劝一句,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武林八剑罪不及死,杀一伤一也应读够了!”
慕容继承神色微变,道:“事关先父威信……”
古寒月道;“恩主若在,他也不会让幼主这么做!”
慕容继承道;“侄儿师命在身……”
古寒月道:“可否容老奴见过乐老人家后再说?”
慕容继承道;“侄儿说过,不敢有丝毫耽误!”
古寒月道:“那么……”
慕容继承截口道:“恩叔是要侄儿违抗师命?”
古寒月须发俱颤,垂首改口:“老奴不敢!”
慕容继承道:“恩叔一生忠义,顶天立地,人间奇豪,侄儿相信恩叔必不会要侄儿违抗师命。”
古寒月身形剧抖,默默不语。
良久,方又抬起头,老脸抽搐道:“好吧,幼主既然决意要这么做,老奴不敢阻拦,不过,老奴在此想请求一点,还望幼主俯允!”
慕容继承道:“只要不是阻拦小侄,恩叔请说!”
古寒月道:“老奴另有他事待办,暂时不能随行。”
慕容继承道,“这不要紧,侄儿可以一个人去!”
古寒月目光深注,摇了摇头,道:“幼主可以先去,不过,老奴敢请幼主等老奴赶到以后,再行动手!”
慕容继承略作沉吟,毅然点头:“侄儿遵命!”
古寒月道:“多谢幼主!”
慕容继承想了想,道:“恩叔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赶去?”
古寒月道:“由今天算起,老奴半个月内一定赶到!”
慕容继承道:“恩叔不会有什么耽搁吧?”
古寒月毅然说道:“幼主放心,半个月里,老奴不到,幼主就不必再等好了!”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侄儿遵命!”
古寒月没再多说,站起身来,道:“江湖诡谲,人心险恶,老奴不能追随左右时,还请幼主自已珍重,多多小心,老奴就此别过。”
慕容继承跟着站起,道:“恩叔非走不可么?”
古寒月道:“受人之托,岂能不忠人之事?”
慕容继承道:“是什么事……”
古寒月道:“事不算太大,老奴目前不便说明,日后幼主自会明白!”
慕容继承低下了头,旋又抬起头,道:“十九年来,只以为天人相隔,永无再见恩叔之日,心中无时不为此郁郁,总算恩叔吉人天相,相逢如同隔世,但刚见面又要分离,侄儿……”
真诚之情,溢于言表,这才是赤子心声。
古寒月暗暗好不感动,心中也多一份安慰!
老脸上,飞闪一丝抽搐,强笑说道:“幼主放心,老奴此事一了,定必兼程赶到左右就是!”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低头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心中一阵黯然,躬身一拜,腾射而去。
慕容继承恭谨长揖,一直望着那魁伟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方始站直身形,回顾滚滚长江,一声轻叹,突然腾身,人化长虹,电射不见。
这老少二人方逝,距离江边这块巨石约摸二十余丈外的树丛里,幽灵般飘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
中年人白面无须,一身黑衣,身材颀长,飘逸潇洒,俊美已极,只可惜那冠玉般的俊面上,肉色显得惨白,神情显得阴沉,透着神秘、诡异!
而且,那双目光也太以犀利,犀利得令人见了不舒服,被他看一眼,会打心底里冒寒气,毛骨悼然,浑身打哆嗦!
黑衣文士神色冷峻木然,望着慕容继承逝去处,唇边倏地浮现一丝极其轻微的得意笑意。
须臾,又转望古寒月逝去处,唇边那丝轻微笑意转浓,且更透现出冷酷、狠毒意味。
但刹那间,这令人望而生懔的笑意尽敛,一声冰冷轻哼,身形随风飘起,鬼魅般一闪而没。
口口口口口口
折剑庄内,仍是一片黝黑,一片寂静,寂静得如同死域一般。
蓦地里,一条巨大黑影掠空疾射而至,直落画廊东端,画廊东端左侧,就是巨灵剑客武维扬那间雅致洁净书房。
这时,两扇房门紧闭,书房内暗无灯光,不闻一丝声息,当然没有声息,因为巨灵剑客死了已多时了。
巨大人影甫一落地,便轻声发话:“武老大,古寒月来了,点灯吧!”
竟是铁面神驼去而复返。
古寒月他又来干什么?
他明知武维扬已死在慕容继承掌下多时,怎么还要武维扬点灯?死人如能点灯,那可不成了奇闻了?
八成儿,这位铁面神驼有点神智不清!
可不是?听!
书房里哪有一丝动静?
当然仍是黑漆漆的,没人点灯,除非武维扬阴魂不散。
显然地,古寒月一怔,他又轻声发话。
“武老大,是我,古寒月!”
是谁也不行,书房内仍没动静,还是一团黑。
本来嘛!他又不是茅山老道,他怎能让死人起来点灯?
这位铁面神驼可也真是……
两道懔人冷电熠熠闪射,古寒月飘身上前,暗凝真力,举手微按书房门。
看情形,他是要震断门后那根门闩。
但,两扇书房门砰然向内打开,夜深人静,声响传出老远。
门哪儿拴了?不过是虚掩上的。
古寒月毫不犹豫,闪身而入。
就是伸手难见五指,书房内的一桌一椅都休想瞒过他那双能黑夜视物、明察秋毫的神目。
只一眼,他立刻心神猛震,讶然欲绝,愣在当场。
他看见桌旁地上躺着个人。
这个人,正是巨灵剑客武维扬!
武维扬本就死在慕容维承掌下多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只有古寒月心里明白!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此刻正躺在地上的武维扬!
突然,古寒月身影疾闪,直掠桌前,点上了灯。
立时,书房内一片光明,这下看得更清楚了。
须发苍苍的巨灵剑客武维扬,仰面向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半张,双目暴睁。
古寒月身形一阵颤抖,弯下腰去,伸手-探鼻息,鼻息已绝,再摸摸那张老脸,触手冰凉。
分明,已死了多时了!
古寒月怀着骇凛心情,收回了颤抖的手,须发俱张,紧闭着嘴,脸色刹那数变,呆呆愣立。
这是怎么回事?
不错,慕容继承是亲手杀死了武维扬,而且亲眼看着武维扬倒下去的,但,那是假的,是一出只瞒着慕容继承一人的假戏。
慕容继承是发了掌,而且掌力七成。可是,那一掌没发,全被古寒月在外面暗中以独步宇内,所向无敌的两仪神罡,消解于无形。
武维扬身形颤抖,应掌而倒,那是他做作逼真。
然而,如今这位做作逼真的巨灵剑客,竟真的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两仪神罡失了灵,失了效?
这绝不会,古寒月他有自信。
莫非,他用的功力不够?
也不会,事关重大,古寒月不敢大意,两仪神罡他用上了八成,八成两仪神罡,足够消解那七成掌力。
莫非,他功力不及慕容继承?
更不会,老和尚说过,他如今一身功力已与那宇内第二人的九妙秀士百里相不相上下,克制慕容继承已绰绰有余,这不是儿戏,老和尚断断不会骗他,那么,是另外有人趁机加害?
古寒月神色凝重,巨目暴射寒芒,弯腰挥手,划开了武维扬的衣扣,前胸,一只乌黑掌痕赫然入目。
刹那间,这一想法,又被推翻。
一点不错,这种掌力正是慕容继承那特有的“恨天掌力”。
这,说明武维扬是死在这种掌力之下。
致命的既是这种掌力,那就等于说人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
推翻了他最后一个想法,前面三个想法自然成立,只是尚无法肯定是其中哪一个而已。
也就是说,武维扬间接的死在他铁面神驼之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份歉疚,够人受的。
古寒月身形剧颤,嘴角渗血,伸出两指、颤抖的手,准备为这位故人合上眼皮。
但就在这时,蓦地里,他霍然旋身,面对门外黝黑庭院,沉声发话:“哪位朋友夜临折剑庄?何不进来谈谈?”
门外,黝黑庭院中,响起了一个苍劲的话声;“我,化子,还有瞎子、聋子!”
三个!宇内顶尖高手,风尘怪客,难缠人物:“一穷双残”!
古寒月威态一敛,尚未接话。
门外,黝黑庭院中,又响起了一个尖锐说话声,冰冷说道:“古驼子,折剑庄是你的么?”
古寒月没在意,凄然说道:“折剑庄虽非古寒月所有,但,庄主与古寒月多年故交,跟古寒月所有没什么两样,古寒月代亡友迎客……”
苍劲话声震声接口道:“古驼子,武老大真的死了?”
话中有因,听得古寒月一怔:“柳化子,你……怎么说?”
苍劲话声说道:“先别问我化子,答我问话,武老大真的已遭毒手?”
古寒月道:“是真是假,你三个可以进来看!”
苍劲话声道:“我三个就是为此来的。”沉声轻喝:“瞎子、聋子,走,进去瞧瞧!”
话声落处,书房内灯火一阵摇晃,一暗复明。
就在这一暗复明的一瞬间,书房内,已多了三个人,一字并肩而立,挡在书房门口。
中间的一个,鹑衣百结,鬓发如霜,面色红润,长眉凤眼,是个身材矮胖的老叫化。
两旁的两个,长相一模一样,高瘦,黑衣,面色惨白,除了左边的一个比右边的一个白眼多了些以外,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敢情,乃是一对孪生兄弟!
三个人两种神色,老叫化面含悲怒,左右两个一脸木然,六道目光一起落在地上武维扬身上。
古寒月目光轻注,道:“柳化子,古寒月可曾骗你!”
“没有骗我!”老化子猛然抬头,凤目中暴射逼人寒芒:“古驼子,你好狠的心肠,武老人跟你何仇何怨?十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变得这般……”
“这般什么?”占寒月截口说道:“柳化子,你话可要说清楚些,谁好狠的心肠?”
老叫化厉声说道;“化子说的是你,怎么样?”
古寒月长眉倏挑,但旋又淡淡说道:“不怎么样!”
老叫化道:“谅你也不敢拿化子怎么样!”
古寒月没在意,望了他一眼,道:“柳化子,你说,我心肠狠在何处?”
老叫化道:“这还用说么?”
古寒月道:“柳化子,你准知武老大是我杀的?”
老叫化道:“要是你下的手,化子三个早就跟你拼了,哪还会站在这儿跟你罗嗦?化子知道不是你!”
古寒月一怔道:“那你化子怎说……”
老叫化怒声说道:“慕容继承杀人,你见死不救,跟你杀的又有什么两样?”
古寒月心头一震,瞪目凝注,道:“柳化子,你怎知……”
老叫化截口说道:“化子知道就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你管不着!”
古寒月道;“谁管得着?”
老叫化道:“谁也管不着!”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柳化子,你不说?”
老叫化道;“不说!”
古寒月道:“柳化子,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老叫化道:“古驼子,你也该知道化子的脾气!”
双方针锋相对,都不含糊!
古寒月道:“柳悟非,你可别惹我!”
老叫化“穷神”柳悟非道;“古寒月,老实告诉你,化子是正在火儿头上,憋了半天了,谁惹化子,谁倒大霉!”
古寒月道:“柳化子,相识不是一天半天了,谁还怕你?”
柳悟非道:“化子可也不见得就怕了谁,不妨告诉你,我三个今天找的就是你!”
古寒月道:“找我怎地?”
柳悟非道:“打架!”
古寒月道:“只怕这架打不起来!”
柳悟非道:“化子却以为准打得起来!”
古寒月道:“一定要打?”
柳悟非道:“一定要打!”
古寒月道;“就凭你们三个?”
柳悟非道:“很够了!”
古寒月道;“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柳悟非道:“‘一穷双残’向来不仗人多,但对付你这个血性朋友,却偏要联手合击,全力痛惩,出口怨气!”
古寒月道:“有把握?”
柳悟非道:“化子三个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古寒月默然片刻,道:“总该说个理由!”
柳悟非道:“师出有名,为好朋友报仇,先打了你,再找那慕容继承!”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找古寒月幼主?找他干什么?”
柳悟非道:“你多此一问!”
古寒月道:“你知道武老大是古寒月幼主杀的?”
柳悟非道:“那么是谁?”
古寒月道;“我!”
“一穷双残”勃然色变,居左黑衣人尖声冷然说道:“武老大交的好朋友!”
居右黑衣人也道:“为报自己的恩,出卖朋友,这种人,令人齿冷!”
看来,没一个是真瞎,也没一个是真聋,既看得见也听得见,还称的什么瞎子、聋子?
柳悟非一张红脸突变煞白:“古驼子,你承认?”
古寒月淡然说道:“涉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寒月幼主,一个是古寒月本人,既不是古寒月幼主,当然就是古寒月本人!”
柳悟非须发俱张:“古驼子,你真的承认?”
古寒月道:“我话说得很清楚,还用多说!”
聋瞎双残冷哼一声,作势欲扑。
柳悟非突然一声冷笑,双臂一横道:“瞎子、聋子,别上他的当……”
目光凝注古寒月,尽射蔑视不齿色,接道:“古驼子,对朋友,你不忠不义,全没血性,对‘十绝’,你的确是个赤胆忠心,拼死卖命的好奴才……”
古寒月竟然没在意,淡然截口道:“柳化子,你莫非认为杀武老大的不是我?”
柳悟非道:“你这一套少在化子面前耍!”
古寒月道:“你有什么证据认为不是我杀的?”
柳悟非冷哼一声,翻腕丢过一物,道:“你睁大眼睛,自己看去!”
那是个小纸团,打开纸团,只一注目,古寒月立即心神震动,脸色骤变,诧异欲绝!
纸条上,龙飞风舞十六个小字,写得是:“慕容行凶,神驼卖友,折剑庄上,巨灵授首。”
没署名,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刹那间,古寒月恢复平静,又是一副淡然神色:“化子,凭这个,你就能认定人不是古寒月杀的?哼,你这套手法……”
柳悟非厉声说道:“古驼子,你说这是化子弄的鬼?”
古寒月道:“总不会是别人给你的吧?”
柳悟非道:“可正是别人给的!”
“谁?”古寒月冷然淡笑:“穷神?”
柳悟非大叫说道:“放你的屁,化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古寒月仍没在意,道:“那么是谁?”
柳悟非老脸一红,道:“化子要知道是谁,不早告诉你了?”
古寒月道:“这话怎么说?”
柳悟非道:“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跟瞎子、聋子在庐山顶上喝酒下棋,不知是哪个兔崽子丢过来的!”
古寒月道:“凭你们‘一穷双残’这块招牌,竟未……”
柳悟非道:“招牌砸了,栽跟头就是栽跟头,化子不在乎,怎么样?”
古寒月淡笑不语。
居左那位假瞎子却突然冷冷说道:“化子,你上当了!”
柳悟非一怔说道:“化子上了什么当?”
假瞎子说道;“不但全告诉了他,而且连纸条也给了他,他这时要是拿起来一赖,哼!”
柳悟非恍然大悟,至此,他才明白古寒月为什么一直跟他东拉西扯,原来是别具甩心,故意绕着圈子套他。
他哭笑不得,好不难受,一瞪眼,方待发作。
古寒月脸色一转郑重,悲声说道;“化子,够了,别闹了,我没那么好的心情,老实告诉你,连我都不知道武老大是谁杀的!”
柳悟非冷哼一声道:“鬼才相信,眼前这情形该怎么说?”
“我自然会说给你听!”古寒月道:“不过,在我说给你听之前,你先得答我一个问题,这纸条上只写着慕容二宇,你怎知就是幕容继承?”
柳悟非道:“索性全告诉你好了,化子跟瞎子、聋子,碰上了苍老三的徒弟。”
古寒月一怔道:“谁?”
柳悟非道:“伍亮!”
古寒月道:“在哪儿?”
柳悟非道:“他往河南,途经武昌!”
古寒月道:“八成儿他是要去埋剑堡!”
柳悟非道:“那当然,你主仆要上门杀人,人家不能不通知一声……”
古寒月心中一阵绞痛,道:“你既然碰见伍亮,就该知道……”
柳悟非道:“伍亮都告诉我了,苍老三是十绝那不肖后人打伤的,是你救的,但化子们三个并不感激你,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应该。”
古寒月道:“这我明白,古寒月不用你三个感谢!”
柳悟非老脸一寒,接道:“但你却不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看着你那幼主疯狂滥杀,再下手武老大,化子不明白这种事你怎做得出来?”
一肚子冤屈无处诉,他也不愿诉,为慕容一门,他头断血流,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古寒月望了柳悟非一眼,道:“化子,你错了!”
柳悟非道:“化子是错了,打当初我就不该交你这个朋友!”
古寒月道:“我这个朋友怎么样?”
柳悟非道;“好朋友,有血性,能生死与共的朋友!”
古寒月淡然一笑,道:“化子,你还不知道古寒月的为人?”
柳悟非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太知道了!”
古寒月挑了挑长眉,道:“化子,你听我说……”
柳悟非冷笑说道;“你最好少说两句,你磨破了嘴,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古寒月道;“化子你当真信不过我?”
柳悟非冷然说道:“我很想相信你,只是那纸条做何解释?”
古寒月道:“化子,你我可是几十年的朋友……”
“你不配!”假瞎子突然插口说道:“我三个只恨当初瞎了眼!”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瞎子……”
假瞎子冷然截口道:“我不瞎,但我宁愿当初是个瞎子!”
古寒月巨目寒芒方闪,倏又一叹说道:“随你怎么想吧!”
柳悟非凤目暴睁,威态慑人,厉声说道:“武老大已经躺下了,我三个还能怎么想,要我三个相信你不难,你还我们一个活生生的巨灵剑客来!”
古寒月道:“我办不到!”
柳悟非浑身剧抖,道:“那你就少说!”
古寒月唇边骤起一丝抽搐,道:“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
假聋子突然说道:“那最好不过!”
古寒月没理他,接下去道:“不过,我要告诉你化子,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幼主及古寒月之手!”
柳悟非厉声说道:“难不成他是死在我三个之手?”
古寒月鄙笑不语。
假聋子说道:“驼子,你说,武老大是死在何人之手?”
古寒月淡然说道:“说出来你三个也不信,还是不说的好!”
假聋子道:“何妨说说!”
古寒月道:“我不想枉费口舌!”
柳悟非仰天怒笑,戟指说道:“古驼子,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怎么变得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古寒月挑忧虑说道:“只要古寒月敢作,天大的事古寒月同有不敢当的,可是,事要不是古寒月主仆做的,古寒月犯不着硬往自己头上顶,替别人背黑锅!”
柳悟非怒态未敛,道:“那你怎不说是谁?”
古寒月道:“你该知道,古寒月平生是有多少说多少,从没欺过人。”
柳悟非道:“那你还等什么?”
古寒月一扬手中纸条,道:“我认为武老大是死在此人之手!”
柳悟非纵声狂笑,道:“驼子,你总该挨着点边儿!”
古寒月没在意,道:“化子,我说你不信……”
柳悟非冷笑说道:“何止化子不信,你问问瞎子跟聋子信不信?”
古寒月没问,他知道根本问是多余,道:“化子,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柳悟非道:“不有下文?”
古寒月道:“岂只还有,多的是,重要关键都在后头!”
柳悟非大笑说道:“好故事,越往后越精彩,只可惜……”
假瞎子忽地插口说道:“化子,让他说!”
柳悟非道:“瞎子,你听他编?”
古寒月脸色一寒,沉声说道:“化子,听不听在你,不过,你话右要说清楚些,最好别把我惹翻了,否则,我可不在乎……”
柳悟非勃然大怒,须发俱张,方要发作。
假瞎子又一咳说道:“驼子,你说你的!”
古寒月目光一扫三人,正色说道:“你们三个,听着,十九年前,古寒月恩主黄山约斗武林八剑,逼令他们退出武林,这件事你三个可信?”
柳悟非与假瞎子、假聋子异口同声,说道:“不信!”
古寒月道:“为什么?”
柳悟非道:“十绝宇内奇才,一代仁侠,不是那种争名好胜之人,武老大八兄弟仗剑除奸,行侠仗义,也做得不错!”
古寒月道:“你三个明白这个就好,但,黄山约斗八剑却确有其事!”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好个十绝!”
古寒月望了他一眼,道:“化子,你刚才怎么说的?”
柳悟非道:“那你说确有其事!”
古寒月道:“是确有其事,但我可没说那约斗八剑之人,确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那么是谁?”
古寒月道:“我要知道,不早就好了!”
柳悟非目光惑然投注,道:“驼子,这件事,我三个怎么不知道?”
古寒月道:“除了那人跟武老大八兄弟,天下武林,没一个知道!”
柳悟非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武老大八人是不愿说,也不敢说!”
柳悟非道:“那你又怎么知道的?”
古寒月道:“古寒月隐身暗处,窃听了幼主跟武老大的谈话!”
柳悟非点头未语。
古寒月望了他一眼,又道:“化子,你知道古寒月幼主为何要杀武老大八兄弟?为何单单放过苍老三而找其他七人?”
柳悟非道:“说你的吧!”
古寒月道:“只因为苍老三履行诺言,自黄山返来后,立即封剑退隐,而武老大等七人,却迟了三年!”
“一穷双残”霍然色变,假瞎子道:“这么说来,那人毕竟还是十绝?”
“你错了!”古寒月目光移注,道:“古寒月幼主不是奉的父命,乃是奉的师命!”
柳悟非诧声说道:“你那幼主之师,又如何知道?”
古寒月道:“这就是令人怀疑及不解之处,附带我还要告诉你三个疑点,十九年前,当黄山约斗之时,古寒月正追随恩主,远赴唐努乌梁海追诛雪衣八魔,而且,古寒月恩主身中八魔歹毒暗器,归途中,未过杭爱山便不幸故世,恩主他又如何能分身于千里外的黄山约斗八剑?……”
柳悟非沉吟说道:“你那幼主之师是谁?”
“不知道!”古寒月道:“此人自称‘一缺老人’乐全,你三个可曾听说过?”
“一穷双残”俱皆摇头,柳悟非诧异投注,道:“自称?驼子,你没见过此人?”
古寒月苦笑说道:“十九年前,古寒月护送恩主灵柩及待产中的主母,回返梵净山十绝石府,途经贺兰山,遇血盟十友,逞凶拦路,欲毁棺渎尸,以报那当年君山之仇,古寒月以一当十,浴血苦战,惨被挖目断腿,幸命不该绝,被-高人救走,至今乃是十九年来第一次见到幼主,怎会见过此人?”
柳悟非道:“这么说来,十绝夫人当时便是为这一缺老人所救了?”
古寒月道:“那还用问?当必如是!”
柳悟非略一沉吟,尚未说话。
假瞎子突然说道:“驼子,你说十九年前,曾被皇甫嵩兄弟挖目断腿?”
古寒月道:“不错!”
假聋子白眼珠一翻,道:“那么,如今你……”
古寒月截口说道:“你没听我说,被一高人救走么?”
假瞎子道;“我不聋,但高人也该有个姓名!”
古寒月道:“你还记得,当年‘金顶’那位老和尚不?”
一穷双残知情猛震,大惊失色,假瞎子骇然震声:“驼子,你是说‘圣心’神憎?”
古寒月点头说道:“瞎子难得好记性!”
柳悟非接口说道:“驼子,圣心大和尚没死?”
古寒月道:“谁说他死了?至今犹健朗如昔!”
柳悟非动容点头,道:“错非是他,别人也救不了你!”
抬眼凝注,问道:“驼子,你说,这件事是那一缺老人授命你那幼主……”
占寒月点头说道;“不错,他说为维护十绝威信!”
“维护威信?”柳悟非冷哼说道;“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古寒月道:“我驼子比你明白!”
柳悟非怒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加阻拦,反袖手旁观?”
古寒月挑眉说道:“谁说我不加阻拦,袖手旁观?”柳悟非一指地上武维扬尸体,道:“这怎么说?你阻拦不住?”
古寒月愧然点头,道:“幼主年幼无知,他奉的是师命,为的是亡父威信,古寒月为人奴仆,怎好强拦,但我绝未袖手旁观!”
柳悟非冷冷说道:“驼子,我不懂!”
假瞎子道:“我兄弟也莫测玄奥!”
古寒月暗暗一叹,道:“我不能硬拦,难道我不能换个别的办法?”
柳悟非道:“那么办法?”
古寒月道;“我超前先到一步,跟武老大商量好一个扮演假戏的办法,然后隐身暗处,等幼主到了以后又现身劝阻,劝阻无效,为不忍眼见故人……唉,只好藉故退避室外,暗中以我两仪神罡消解幼主掌力,武老大则佯装中掌倒毙……”
柳悟非凤目暴睁,冷然说道:“结果假戏真做了?”
古寒月满面痛苦歉疚色,摇头道:“不!我有自信,武老大可以安然无恙!”
柳悟非道:“如今武老大躺在你的眼前!”
古寒月黑脸抽搐,道:“所以我说武老大不是死在古寒月主仆之手!”
假瞎子冷哼一声,道:“驼子,你那幼主的功力如何?”
古寒月道:“天下无匹,合你三人之力也难接十招!”
假瞎子冷笑道:“到底是吃了谁的帮谁!”
古寒月长眉陡挑,巨目电闪威棱:“瞎子,古寒月可曾骗过谁?”
假瞎子一震说道:“那么,是真的?”
古寒月道:“你可以去问问苍老三!”
假瞎子默然不语,但旋又冷笑道:“驼子,那你是拿武老大一条老命开玩笑了,你一身功力不过勉强能跟我三人中两个联手扯平,如何竟图消解……”古寒月冷冷说道:“古寒月已不是十九年前的古寒月!”
“如今的古寒月又如何?”
古寒月冷然说道:“只怕合你们三人之力,难敌我手下三招!”
“放屁!”柳悟非狂笑道;“驼子,少在我三个面前闭着眼胡吹,你有多少斤两,别人或许不知道,我三个可是摸得清清楚楚!”
古寒月淡然说道:“不信你三个可以试试!”
柳悟非大笑说道:“我化子平生就喜欢让人当场下不了台,驼子,站稳了!”
向双残一挥手:“瞎子、聋子,咱三个一掌教他倒下!”
话落,三只右掌齐抬,虚空按了过来。
是按,不是击!
虽说按,可比凌厉一击厉害得多!古寒月泰然安详,容得掌力逼体,方始举掌相迎,依着葫芦画冀,照样轻轻地按了过去。
双方掌力一接,高下立分,强弱立判,真假当即分明。
古寒月身形未动,衣袂不扬。
化子、瞎子、聋子,威震宇内的一穷双残,却一连退出了好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身子。
站稳是站稳了,三张老脸可都变了色,瞪目张口,六道目光尽射诧异惊骇色,作声不得。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三位,如何?彼此都该明白,你三个各出六成功力,古寒月可也是只用了六成,一成没多!”
一穷双残没一个吭声,良久,柳悟非方瞪大了眼,道:“驼子,你莫非有什么奇遇,吃了什么……”
“化子糊涂!”假瞎子冷冷说道:“除了那老和尚成全,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柳悟非恍然大悟,默默不语。
假瞎子看了古寒月一眼,道:“驼子,算你行,我三个等于栽在老和尚手下,栽得并不丢人,那么,我问你,武老大又是怎么死的?”
古寒月道:“我只能告诉你,武老大不是死在我主仆之手,有九成九是那以纸条示警之人暗中乘隙下的毒手!”
假瞎子道:“何以见得?”
古寒月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他叫你三个来此用意何在?”
假瞎子道:“何在?”
古寒月冷笑说道:“借你三人之口,栽赃嫁祸!”
假瞎子道:“此人跟你驼子何怨何仇?”
古寒月道:“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他跟我何怨何仇?”
这话不错!
假瞎子一时无语。
话锋微顿,古寒月又道;“我虽不知道他是谁,虽不明白跟他何怨何仇,我却知道,他主要并不是给我驼子栽赃、嫁祸!”
假瞎子道:“那是谁?”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慕容继承!”
假瞎子道:“驼子,这总该有十理由!”
古寒月道:“我猜透几分,只是不敢断言!”
假瞎子道;“何妨说说看。”
古寒月道:“我怀疑武林中有没有一缺老人乐全此人!”
假瞎子冷笑道:“驼子,你是不相信你那幼主了!”
古寒月道;“我是不相信那一缺老人乐全!”
假瞎子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据古寒月幼主所说,一缺老人胸罗渊博,智慧超人,堪称罕见奇才,而且功力高绝,宇内无匹,这么一位人物,怎么会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倘若武林中果然有这么一位人物,你三个跟古寒月又怎会一直不知?”
假瞎子沉吟未语。
假聋子却突然说道:“驼子,不错,是理,以你之见?”
古寒月道:“武林中没有这号人物,一缺老人乐全,是另外一个人改了名,换了姓,挂的假招牌!”
假聋子震声问道;“谁?”
古寒月道:“九妙秀士百里相。”
一穷双残俱皆一震,旋即,假聋子冷笑说道:“没道理!”
古寒月道:“怎么没道理?”
假聋子道:“成名不易,闯出来万儿,更重于性命,如要我聋子把成了名的字号换招牌,杀了我我也不干,你会干么?”
“话是不错!”古寒月道:“但若为了扭人利己,为了达成一桩极大阴谋,该又另当别论,何况九妙秀士这块招牌并非不要了,改名换姓,以另一人物出现,根本无损于‘九妙秀士’声名!”
假聋子满面惑然,道:“驼子,我不懂!”
古寒月道:“说得明白点,只因为他收录了古寒月的幼主,而又不能让天下武林知道古寒月幼主之师便是他九妙秀士百里相,否则,他那阴谋便无从得逞!”
假聋子道:“‘九妙’是正非邪,我更糊涂,他有什么阴谋?”
古寒月道:“摧毁古寒月恩主‘十绝’侠名家声,取而代之!”
假聋子道:“驼子,‘十绝’、‘九妙’交情可不错,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
古寒月冷冷说道:“骨子里‘九妙’心智深沉,极具城府,为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多少年来,-直嫉恨古寒月恩主声名在他之上,使他一直无法登上天下第一人宝座!”
假聋子目光凝注,动容说道:“驼子,这是你说的?”
古寒月道:“我不赖,而且也不单是我这么说!”
假聋子道:“还有谁?”
古寒月道:“圣心大和尚!”
假聋子神情一震,低头陷于沉思!
穷神柳悟非沉吟说道:“这老和尚功力通玄,佛法无边,胸罗万有,智慧如海,他能仰窥天机,俯烛人事,这话要是他说的……”
古寒月截口说道:“唯有是九妙,这诸多疑点,才能连贯起来获得解释!”
柳悟非抬眼凝注,道:“驼子,你就解释给我三人听听!”
古寒月道:“他先以十九年悠长岁月,全力栽植古寒月幼主,使得古寒月幼主性情跟他一样,功力也鲜有匹敌……”
柳梧非道:“怎么样?”
古寒月道:“然后再捏造黄山事……”
“驼子!”柳悟非截口说道:“这可是确有其事!”
“不错!”古寒月道:“是确有其事,但那约斗八剑之人,不是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道:“是谁?”
古寒月道:“不敢断言,有可能是他!总之,有人冒充了我恩主身分是实!”
柳悟非道:“驼子,武老大八兄弟昔年没见过十绝?”
“没见过!”古寒月道:“纵然见过也没用!”
柳悟非道;“怎么呢?”
古寒月道:“很简单,以百里相独步宇内,高明无似的易容术,乔装改扮成古寒月恩主,该不是难事。”
柳悟非道:“相貌或可装扮,但那言谈、举止、气度……”
古寒月冷笑说道:“那你是对百里相一身能耐,了解得太少了,……何况,八剑兄弟,根本未见过古寒月恩主。”
柳悟非皱起白眉,略一沉吟,道:“驼子,你说下去!”
古寒月道:“然后命古寒月幼主追杀八剑,以维护十绝威信!”
榔悟非道:“慕容继承就听他的?”
古寒月道:“十九年前,古寒月幼主尚未出世,对当年事自然茫无所知,授命者是恩师兼义父,当然信以为真!”
柳悟非道:“驼子,你没说话?”
古寒月答:“说了,没用!”
柳悟非道:“怎么,他不相信你说的?”
古寒月道:“可以这么说!”
柳悟非道:“化子不信!”
也难怪他不信,铁面神驼跟慕容家是什么关系,慕容继承他怎么也不敢不信这位恩叔。
古寒月道:“事实如此!”
柳悟非皱眉摇头,道:“化子难懂!”
“这不难解释!”古寒月道:“化子,我问你,救生身之母以前,复收养传艺造获以后,对古寒月幼主来说,这是什么?”
柳悟非道:“恩!大恩!”
古寒月道:“那你就该明白了!”
柳悟非道:“你驼子对他慕容一门的恩,也不小!”
古寒月道;“但总大不过生身之母!”
柳悟非一怔说道:“驼子,这又怎么说?”
古寒月道:“那一缺老人捏造黄山之事时,古寒月主母也在座,只是她未置一词!”
一穷双残大为诧异,柳悟非蹬目说道;“驼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古寒月道:“这正是古寒月唯一百思莫解之处!”
柳悟非默然不语,沉吟良久,又道:“驼子,说下去!”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既信以为真,为维护乃父威信,为达成师命,他自然逐一找上门来,而那百里相思虑周密,犹不放心,暗中-路跟踪……”
柳悟非瞿然说道:“化子明白了,那百里相看穿了你的把戏,先给我三个报了信儿,然后乘你未转回之前,杀了武老大!”
古寒月道:“你化子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柳悟非一怔,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他给你三个报信之时,还没看穿我跟武老大演的假戏,他以为古寒月幼主不会不遵师命,武老大必死无疑!”
柳悟非皱眉沉吟,道:“不错,只有这样,这些事儿才能连贯得起来……”
假聋子突然冷冷插了一嘴;“只可惜那一缺老人是个糟老头子,不是俊美风流、潇洒飘逸的九妙秀士百里相模样!”
“你糊涂!”古寒月冷冷说道:“他百里相既乔装改扮为古寒月恩主,难道不能换装易容,一变面为一缺老人乐全?”
假聋子哑口无词以对,良久方道:“无论怎么说,你这只是怀疑、推测!”
古寒月道:“不错!古寒月没有明确证据!”
假聋子道:“没有明确证据,你就不能任意指人!”
“对!”假瞎子冷冷说道:“除非你能证明……”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能明确证明杀武老大之人,是古寒月幼主之师!”
假聋子道;“怎么证明?”
古寒月一指地上武维扬尸体,道:“武老大胸前致命掌伤,与古寒月幼主那独特掌力一般无二!”
假聋子冷笑说道:“怎见得武老大不是死在幕容继承掌下!”
古寒月挑眉说道:“聋子,古寒月的功力,你三个可是试过了?”
一句话堵住了嘴,假聋子默然半响方道:“那没有用,除非你能够证明慕容继承之师是百里相,否则……”
“聋子!”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否则怎么样?”
假聋子冷冷说道:“否则我三个也不能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你!”
古寒月巨目圆睁,威棱电射,但倏又尽敛威态,道:“那么,我刚才说的,是白费了!”
假聋子道:“差不多,空口难于取信于人,我三个要的是证据!”
古寒月似已忍无可忍,须发暴张,沉声说道:“聋子,你又有什么证据指古寒月主仆杀人?”
假聋子冷笑说道:“有,我三个是现场缉凶!”
古寒月强忍了忍,道:“聋子,你敢不相信我?”
假聋子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武老大可是相信朋友,下场如何?”
古寒月勃然大怒,颤声说道:“聋子!你可别欺人太甚!几十年的交情,古寒月只是不愿为了这件冤屈事儿,就此翻脸!”
假聋子火上浇油,冷笑说道:“你这种朋友,令我心寒齿冷,我这趟来,本就打算当着武老大不远英灵,跟你划地绝交!”
“好聋子!”古寒月浑身剧颤,巨目尽赤道:“你划划看!”
假聋子道:“你当我不敢!”
古寒月赤红目光凝注,神态怕人,道:“你划划看!”
柳悟非跟假瞎子冷眼旁观,没-人吭声,显然,他俩跟假聋子,是一个鼻孔出气。
别看假聋子嘴硬,他还真有点震慑于这位铁面神驼之威,迟疑着,一时未敢抬手。
古寒月冷哼一声,方待发话。
蓦地里,夜空中传来一声悲愤狂笑:“聋子!你还犹豫怎地?你不划我划!”
一条青云电射而至,人未到,酒气熏人!
来人一袭青衫,三绺长髯,俊朗飘逸,醉意盎然,一脸悲愤色,入室曲膝长拜,泪如泉涌:“武老大,东郭逸迟来一步,料不到你已长眠不醒,与世永辞,从此天人永隔,举杯形单,好不悲痛煞人!英灵不远,泉下有知,东郭逸先奠你一杯,再跟那无情无义的冷血人算算这笔血帐!”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只朱红小葫芦,一只杯酒,擎杯斟满,振腕泼地,然后,抚尸大恸,声泪俱下。
古寒月须发颤动,铁面抽搐,默然不语。
假瞎子跟假聋子神色冰冷,木立不动。
柳悟非则举袖连拭老泪,伸出颤抖的手,轻拍东郭逸肩头,哑声说道:“酒鬼,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歇歇吧!”
东郭逸突然住声收泪,呼地站起,两道如炬目光,直逼古寒月,咬牙切齿,戟指大骂:“古寒月,你这无情无义的冷血匹夫,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你,你还算得人么……”
古寒月哑声苦笑道:“酒鬼,连你也不相信我?”
“呸!”东郭逸悲怒说道:“要我相信你,除非日出西山,武老大死而复活……”
突出一指,虚空划地,坚硬无比的铺地花砖上,应指现出一道寸余深小沟,宛如刀割,接道:“今夜算你命大,仅就划地绝交,错过今夜,江湖再次相逢,一穷双残、‘医’、‘卜’、‘酒’,跟你誓不两立……”
话锋微顿,回首轻喝:“化子,那小畜生已往埋剑堡,还不快走!”
弯腰抱起武维扬尸体,当先举步出门。
一穷双残神情一震,柳悟非道:“酒鬼,你怎知……”
东郭逸道:“化子,快走,路上再说!”
柳悟非没有再问,偕同双残,闪身跟了出去。
刹那间,偌大一间书房内,就只剩下古寒月一个人。
古寒月状若呆痴,木然而立,须发颤动,缓缓垂下头去,背后孤灯,将他那高大身影映在地上,显得孤独、凄凉已极!
多少年好友,就为了这件事,对他不齿、蔑视、不相信他、不谅解他,再加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的那份引以为咎的自责,他心里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
刚才若非那位“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的突如其来,朋友间的破裂,还不至不可收拾,糟到这般地步?!
他不明白,一向行事谨慎,遇事冷静的东郭逸,今天为什么会激动得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也许,眼见老友身亡,加上误会,他是太伤心,太悲痛了,既然如此,那么空口的解释,实在也是多余的。
他明白,这件事太复杂了,不是单凭口舌所能澄清的。
不过,他有这么一个想法,为恩主,纵然是被天下唾弃,武林不齿,他也在所不惜,的确不错,正如假聋子所说,指控九妙秀士百里相阴谋陷害的说法,只是根据推测,尽管明知不错,却苦无证据,犹待细心求证。
他很明白,百里相极具心智,功力高绝,而且又精擅易容之术,要想抓他的证据,可是难比登天!
看来,十九年前圣心神憎的话,应验了,这果然是一场浩劫,一场血劫,血风腥雨从此将笼罩武林。
心头一块重铅,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使他觉得难以负荷,承受不住……
良久良久,古寒月突然一声满含忧虑的长叹,右掌微抬,反臂虚空轻弹,灯灭,室暗,一片黝黑。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个小镇,距桐柏县城只有几里,坐落在桐柏县城跟桐柏山之间,几几乎是在桐柏山的山脚下。
小镇上,没有多少人家,屈指算算,最多不过百来户,大部分靠种田耕作为生。
农家朴实,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知足而常乐。
每个地方,无论大小,都难免有过往的客商。
既有过往的客商,供人歇脚打尖的酒肆客栈,也就应运而生,这个小镇,自也不能例外。
小镇虽小,名头可很响亮,只要一提桐柏山下的这个小镇,百里内没有人不知道的。
那倒不是小镇本身有什么惊人之处,而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光。
这个大户人家,不在小镇上,在小镇近旁,桐柏山的山里,有点像是避世隐居的人家。
说这户人家是避世隐居,可一点儿也不差!
小镇上,甚至包括附近几个县城,没人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主人,当年曾是武林中叱咤风云、响当当的人物。
十多年前,突然封剑归隐,卜居到这桐柏山来。
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极为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人和气而容易亲近,每遇荒年,庄稼收成不好,小镇上的居民,绝饿不着,他会命人从山里出来,挨家挨户赠粮送赈,周济贫穷!因此,家家礼拜,户户焚香,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成了居民们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
山里要有什么事儿,只要有人招呼一声,大伙儿能立即放下庄稼,争先恐后地跑到山里去帮忙。
别说一天不做活,家里老小饿不着,就是饿得着也无话可说,想想看嘛!没有人家,自己一家老小早就饿死了。
人,都是这样,以心换心,只要舍得,你给人家半斤,人家准还你八两,何况受惠的是本性淳厚的庄稼人。
虽然这大户人家的主人,是居民们心目中的大善人、大恩人,可是他怪得很,平素很少出来,打从他在山里定了居,安了家,十几年来,总共也不过出来三四次。
所以,人人都知道这位大善人,大恩人,人人都受过恩、受过惠,但见过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附近几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大户人家在山里的居业,名唤“埋剑堡”,主人的名讳,叫郝百通。
提起埋剑堡,堡主人郝百通,百里以内,没人不知道。
口口门口口口
这是一天的晌午。
响午时分是吃饭当口,小镇上,仅有的几家酒肆,每逢这时候,生意都不错,特别是西街的“一品香”。
一品香要说怎么好,怎么大,自然比不上县城里的大酒楼,可是他是这小镇上首屈一指的一家。
其实,这首屈一指的“一品香”,也不过是一间大瓦房,谈不上什么舒适、雅致,小镇地处偏僻,又小,有这样也算不错了!
尤其,“一品香”能做到酒菜干净,招待亲切,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和气能生财,可是一点不错!
瞧,想吃想喝的,都喜欢往西街跑。
这时候,“一品香”的门口,突然走进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身材颀长的黑衣少年人,剑眉入鬓,风目重瞳,长得是既俊朗,又英挺!使人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会禁不住还想着第二眼、第三眼……
只可惜,他眉宇间隐隐地透着一股森冷煞气,这却又使人看了他一眼后,便把那本想再看的第二眼,给吓得缩了回去。
只因为那股子森冷煞气,能使人在一触之下,打心底里往上直冒寒意,机伶打哆嗦,浑身不自在。
如此,谁还会再看,自找难受?
黑衣少年眉梢儿微挑,紧闭着嘴,模样儿显得有点高傲,站在门口,目光略一扫视,负手直往里走!
就这么一眼,满座酒客不自主地全低下了头,连他们自己也都说不上理由,只觉得黑衣少年目光太过犀利。
黑衣少年,看中的是靠东墙边一副座头,刚坐定,伙计就躬身哈腰,满脸堆笑,一团和气的站到面前。
黑衣少年似乎懒得多开口,低低说了几句,挥了挥手。
话声虽低,伙计可听得清清楚楚,哈着腰,转身走了。
须臾,伙计送上酒菜,小心翼翼地放好之后,搓搓手,哈着腰,笑问:“客官,还要点什么?”
黑衣少年淡淡说道:“不要什么了!”
伙计一躬身,转身要走。
“慢着!”黑衣少年适时又开了口。
伙计闻声停身,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黑衣少年道;“没什么,我想打听件事儿!”
伙计满脸热诚,道:“什么事?客官!”
黑衣少年看了他一眼,道:“有个埋剑堡的所在,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伙计立刻眉飞色舞,道:“对,对,埋剑堡离这儿不远,就在山里……”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
伙计略一迟疑,笑问:“客官准是外地来的,宝地距此恐怕还不近!”
黑衣少年双眉微轩,道:“不错,怎么?”
伙计笑道:“我说嘛,要不是远地来的,怎会不知埋剑堡……”
黑衣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这么说,似乎这附近没人不知埋剑堡?”
伙计立即提高了嗓门儿,笑道:“那是当然,本地人谁要说不知埋剑堡,准让人笑掉大牙!”
这一提高了嗓门儿,满座酒客听得清楚,立刻又纷纷抬头,目光尽射讶奇,一起投射过来。
黑衣少年自有所觉,双目如电,熠熠环扫。
这一环扫不要紧,满座酒客又连忙低下了头。
不,不能说满座,因为还有一双目光,不闪不避,毫无怯意,仍然紧紧盯着这边。
这双目光,来自黑衣少年左侧不远的一副座头上,那是个白面无须、俊美潇洒的中年黑衣文士。
此人之俊秀,不让黑衣少年,但,眉宇间那股子森冷煞气,却较黑衣少年更浓更重,更加慎人。
黑衣少年自有所觉,摆了摆手,示意伙计离去,然后偏过了头,犀利目光,迎逼了过去。
黑衣文士仍未躲避,反而报以微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年头,对读书人,谁都有好感,谁都敬重,谁都会另眼相看。
人家报以微笑,这是礼貌招呼,因之,黑衣少年也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点了头,黑衣文士又有了反应,带笑开口:“尊驾不是本地人?”
人家开口搭讪,黑衣少年自然不好再转回头来,更不好不理,遂目光深注,摇头说道:“不是!”
黑衣文士笑道:“我也来自外地,尊驾哪儿来?”
黑衣少年道:“江西!”
“真巧!”黑衣文士笑道;“我也刚从江西来,尊驾是江西人?”
黑衣少年摇头道:“不!北京!”
“巧极了!”黑衣文士轻击桌面,站了起来:“我也是北京人,难得异地遇乡亲,尊驾请过来坐,如何?”
敢情无巧不成书,巧事儿全让他碰上了!
黑衣少年淡笑说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扰……”
黑衣文士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缘,彼此均非世俗人,何必拘于俗礼,来,来,来,坐过来,咱们一见如故,随便谈谈!”
人不亲土亲,这读书人洒脱、豪迈,可不同于一般迂腐书呆子,天下没几个,很难得!
说着,更离座走了过来,亲自为黑衣少年移过杯箸。
这一来,盛情难却,黑衣少年不便再拒,只好站起跟了过去,坐定,黑衣文士热和感人,掳起衣袖,替黑衣少年满斟一杯。
互敬一杯,举杯仰干之后,黑衣文士望了望黑衣少年,笑问:“老弟贵姓?”
尊驾变成了“老弟”,这一来,更近了!不但土亲,连人也亲了!
黑衣少年尚有几分拘谨,道:“复姓幕容!”
“原来是慕容老弟!”黑衣文士笑道:“我姓关,草字心人!”
“关心人!好名字!”
黑衣少年淡笑欠了欠身。
关心人伸手按上他的肩头,正色说道:“老弟,我痴长几岁,托个大,称呼你一声老弟。老弟,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难免几分文诌诌的拘谨,可是我就不喜欢这些,平素放荡不羁惯了,咱们萍水相逢,异地遇乡亲,很不容易,所以,咱们之间,最好别讲那一套倒人胃口的俗礼,行么?”
黑衣少年淡笑不语。
关心人脸上又现笑容,道:“老弟,住在北京哪儿?”
黑衣少年摇头报笑,道:“我是北京人,可是自小在外长大,从没去过北京!”
关心人有点尴尬,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难怪……”
望了黑衣少年一眼,接道:“老弟刚才打听埋剑堡?”
黑衣少年点点头说道:“不错!”
关心人道:“是亲?”
黑衣少年摇摇头。
关心人又问:“是故?”
黑衣少年又摇了摇头,仍没开口。
关心人满面惑然,道:“那是……”
“没什么!”黑衣少年开了口,道:“只是随便问问!”
关心人笑道;“老弟,你该问我!”
黑衣少年微微-怔,道:“怎么?”
黑衣文士道:“我在桐柏住了七八年了,附近的事,我熟得不能再熟!”
黑衣少年“哦”了一声,笑了笑,没答腔。
关心人会错了意,眉梢一桃,道:“怎么?老弟不信?”
黑衣少年尚未答话,他已然接着又道:“老弟且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话锋微顿,接道;“埋剑堡,坐落桐柏山中,堡主姓赫名百通,是当年武林中声威盛极一时的武林八剑第二剑独臂剑客!”
读书人竟晓武林中事,这文士不含糊!
黑衣少年神情震动,道;“不惜,关兄怎……”
关心人目光转动,轻笑接口道;“秀士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要是连在这近在咫尺的事都不知道,那该是十足读死书的书呆子……”
又是一声轻笑,接道:“这是当年事,当年事个个传说,人人皆知,我能知道,这算不了什么,老弟且再听我说说独臂剑客的近年事……”
黑衣少年如今可感了兴趣,动了心,道:“我洗耳恭听,关兄指教!”
关心人仰干一杯,双眉一扬,笑道:“好说!那位独臂剑客自昔年突然封剑退隐后,便在这桐柏山中,斥资兴建了一座庞大的石堡,为表示他从此不问武林中事,所以把这座堡,取名为‘埋剑堡’,其实……”
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老弟,别人不知,唯我独晓,独臂剑客当年仗以纵横武林的那柄神兵,也就埋在埋剑堡中……”
黑衣少年带笑点头,静听下文。
关心人笑容一敛,眉锋忽皱,显得有点神秘,接道:“说来也怪,既然封剑退隐,过的便该是与世无争的恬淡清静生活,而这位独臂剑客却把他这隐居之处筑得墙高壁厚,门户严谨,并且在堡内养着几十个武林高手,生似是怕有人侵犯他这埋剑堡一般,如今想想,我有点明白了,八成儿是怕人潜入埋剑堡,偷掘了他埋在地下的那柄神兵……”
黑衣少年双眉微轩,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他这想说什么,而终于没说的情状,可全落在了关心人眼中,关
心人目光深注,笑问:“怎么,老弟,有高见?”
黑衣少年淡笑摇头,道:“没什么,武林人物闯荡半生,没有不树敌的,武林中事一但沾上了身,就是想丢也丢不掉,我以为,他可能是怕有人找上门去寻仇!”
“对!”关心人轻击一掌,叹道:“有可能,有可能,老弟高见,老弟高见,来,来,来,咱们共浮一大白再往下谈!”
一杯饮尽,关心人沉吟着说道:“要说有人会上门寻仇,想想又似乎有点不对,独臂剑客退隐期间,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乃是出了名的大善士!”
“好个大善士!”黑衣少年淡笑说道:“如今虽对人有恩,只可惜当年在江湖上结怨太多!”
关心人一怔,抬眼凝注,良久方道:“老弟,我要再问你一句,你可当真跟独臂剑客非亲非故?”
神情很郑重!
黑衣少年听出话中有因,眉梢一挑,淡笑说道:“一点都不假!”关心人似乎放了点心,道:“毫无关系?”
黑衣少年道:“我连见都没见过!”
关心人道:“那么老弟打听……”
“我说过,”黑衣少年道:“随便问问!”
关心人唇边浮现一丝神秘笑意,道;“老弟,套一句江湖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交朋友贵在坦诚,我料想老弟绝不会是随便问问!”
此人厉害!到底书读得多、事见得多!
黑衣少年目中突闪冷电寒芒,淡笑不语。
关心人看得清楚,可是他竟不怕这懔人目光,笑了笑道:“老弟,行了,我看穿了你,如今我敢断言,老弟你必是武林中人,而且一身武学甚是惊人!”
黑衣少年很平静,淡笑道:“关兄想必也会武!”
“我?”关心人大笑说道:“读书材料,先父曾有意要我经商,可是我手不离算盘,俗不可耐的生活,务农干脆就这样混下去了!”
敢情,他士、农、工、商,样样
黑衣少年也笑了。
关心人笑声一敛,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老弟,让我大胆的猜一猜,老弟九成九是那独臂剑客朝夕防备的一类人物,对么?”
黑衣少年脸色一变,尚未接话。
关心人脸色一整,紧跟着说道:“老弟,咱们是乡亲,我可是诚心交你这个朋友!”
黑衣少年威态一教,默然不语。
关心人眉梢微桃,道;“老弟……”
黑衣少年一笑接道:“关兄明眼人,何必一定要我说?”
“说得是,老弟!”
关心人诚恳之情形于色,郝笑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黑衣少年目光深注,道:“关兄似乎话中有话?”
关心人默然未答,沉吟良久,才抬眼说道:“老弟,能在这里碰上乡亲,能结交你这位非常人物的武林朋友,我值得,今儿个我是豁出去了……”
举杯痛钦,“叭”地一声,放下酒杯,脸上,没有一丝儿笑容,有的却是一片凝重、义愤,接道:“不错,老弟,郝百通是附近几个县城妇孺皆知的大善人,荒年放赈,严冬赠衣,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做尽了,可是,老弟,天下的坏事,可也让他一人给做绝了,表面上一派仁义道德,骨子里……唉,不说也罢,提起来我就恨,恨我这个虚有其表的须眉男子汉,昂藏七尺躯,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虽有一腔正义,不畏邪恶,不屈于威武,但到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眼通天,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有心无力,动不了手!”
一仰脖子又是一杯酒,他是拿酒出气,拿酒泄愤。
也许因为酒意,双目有点红,略一沉默,又道:“老弟,别问我他那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这一言难尽,我也不敢说,说了不但没人相信,恐怕会引起公愤,招来横祸,老弟这一趟要是有把握,那不用说,要是没把握我奉劝老弟还是再忍忍,由哪儿来,回哪儿去,埋剑堡可不啻龙潭虎穴,进去了,恐怕很难活着出来……”
黑衣少年眉宇间煞气浮动,淡笑地说道:“他既然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别人不知,关兄又是如何……”
关心人惨笑说道:“老弟敢是不信?”
黑衣少年刚耍答话。
关心人已然惨笑着又道:“老弟若问我怎么知道,我可以告诉老弟,关心人便是受害人之一,只为了几百两银子的借款,家贫偿还不起,关心人双亲便惨遭杀戮,舍妹亦被抢入埋剑堡作为抵押。”
举袖拭泪,举杯痛饮,接道:“为救舍妹,关心人曾到处借贷,筹资还债,去年春天好不容易凑足了一千两银子,连本带利偿清了所欠,赎回舍妹,岂料,赎回来的,只是舍妹的一具棺木,原来舍妹早巳被那郝百通老狗逼死了……”
强忍心酸悲愤热泪,又惨然一笑,道:“老弟,这就是我为什么知道的道理所在!”
黑衣少年没说话,但神色看上去好不怕人。
默然片刻,关心人又道:“老弟,咱们是乡亲,我还是那句话,有把握为世除害,没把握,你多忍忍,否则螳臂挡车,暴虎凭河……”
黑衣少年倏然、敛慑人威态,淡然笑道:“多谢关兄,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推杯站起,接道:“我已不胜酒力,打扰酒兴,至感不安……”
关心人跟着站起,一把抓住黑衣少年双手,道:“怎么,老弟要走?”
黑友少年点点头。
关心人没挽留,略作沉吟,道:“老弟住哪儿?”
黑衣少年道:“南街八方客栈!”
关心人松了手,道:“好吧,那么老弟请先行一步,晚间我再去拜访!”
黑衣少年没多说,告辞而去。
临出门、塞了一锭银子在伙计手中,而且关照伙计,两桌一块儿算,归他!
黑衣少年走了。
望着黑衣少年背影,关心人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笑意……
第五章 无奈
夜深沉,今夜微有月光,大地一片昏暗。
昏暗夜色里,桐柏山中幢幢巨大黑影,参天古树,随风婆婆,一如张牙舞爪乱舞的群魔,看上去,是那么懔人!
桐柏山的深处,有一片谷地,谷地上,也矗立着一座庞大黑影,夜色里,像是一只静伏的巨兽。
仔细看,那是一座巨堡,巨堡坐落在这崇山峻岭深处,四无人烟,远离城镇,孤独傲立,几乎隔绝了尘世。
藉着昏睹月光看——
堡,完全是由深褐色的石头砌成,丈高围墙内,林木稠密,不见灯光,偶尔只能见到几角飞檐狼牙。
显然,这不知深有几许的巨堡中,该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这,应该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但,此时此刻,这座巨堡却给人一种黝黑、深遽、神秘、高深莫测的感觉。
或许,因为今夜月色不好,堡中没有灯光。
不,堡内不能说没有灯光,有,灯光在那宏伟高大的堡门上,堡上两边分悬两只巨灯,照耀得那两扇色呈漆黑的巨大铁门,闪闪发光。
再藉着这两只巨灯,可以看见堡门上端横写三个大字,字色朱红,龙飞风舞,铁划银钩,那是:“埋剑堡”。
此时的埋剑堡中,静得听不到一丝的声息,整座巨堡,恍若死了一般,唯一的声响,来自树间,堡外——
是夜风拂动了枝叶。
是草丛中吱吱虫鸣。
除此,一切都是静的。
但,蓦地里,一桩事物划破了寂静的一切。
那是一条高大黑影不知来自夜空何方,但却划空疾射,迅捷如电.似怒龙过海,如天马行空,落向埋剑堡那高高的大厅屋脊之上。
突然,眼前一亮,几盏强烈灯光由几处暗隅中照射过来,但整座埋剑堡仍是一片黑暗。
敌明我暗,这一着高。
灯光刺眼,照耀得毫发毕现,高大人影长眉美髯,巨目海口,长相好不威猛,他长眉方皱。
四面八方,暗器如雨,破空袭至。
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再皱,一声轻笑:“这岂是埋剑堡待客之道?”
活落,一袭黑衣微震,漫天暗器无故自落。
神功绝技,这一手,立即震慑了整座埋剑堡。
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双轩,刚要张口发话。
这时,十丈外暗隅中,陡起惊喝:“好精湛的内家罡气,阁下且接我几招看看!”
一条黑影,疾若鹰隼,由发话暗隅中冒起,飞扑大厅屋脊,双掌齐出,招式辛辣,锐不可当!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又皱,道:“是友非敌,你也太冒失了点儿,回去!”虚空出掌,轻按微抖。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击,那扑来黑影如遇重击,闷哼一声,倒翻飞退,“砰”地一声,落回原处。
看情形,这一下摔得不轻。
灯光半灭,埋剑堡刹那间回复一片静寂。
显然,这第二手又收到了震慑之效。
半晌,另一处暗隅中,突然传出一个惊怒话声:“阁人何人?为何夜闯埋剑堡无端伤人?”
高大人影笑了,道:“我说过,是友非敌,谁让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冒失出手?速即为我通报郝老二,姓古的驼子求见!”人名树影,铁面神驼古寒月威震宇内。
暗隅中立刻响起数声惊呼,紧跟着那矗立埋剑堡中央的高高钟楼之上,一个苍劲话声发话说道:“来人莫非铁面神驼古大侠!”
古寒月抬眼遥望,震声大笑道:“郝老二,你爬得真不低,可以下来了!”
钟楼上,长笑震天;“真是古大侠大驾莅临,郝百通老眼昏花,没见到那高耸驼峰,就认不出了,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一条灰影起自钟楼,疾如飞星陨石,电射而下,直落大厅屋脊,人影敛处,一名灰衣独臂、面貌清癯、精神矍铄的长髯老者,微躬身形为礼。
古寒月抱拳答礼,扬眉笑道:“多年不见,故人功力益发精进,可喜可贺,郝老二,这该是你独步武林的‘摩云身法’,我今夜算是开了眼界,好哇!”
独臂剑客郝百通笑道:“在古大侠面前,那是班门弄斧,有渎法眼,郝百通这张老脸,热得烫手,简直没地方放了!”
此老豪迈得可以!
话落,四目对视,哈哈大笑!
郝百通笑声一收,道:“古大侠风采神威依旧,刚才那两手,更让人胆战心惊,郝百通好不饮佩,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古寒月笑道:“托福,郝老二,我这趟夜访,见不得外人,息灯!”
郝百通一怔,随即一挥手,各处灯光倏然而灭。
刹那间,埋剑堡又陷入一片黝黑中。
昏暗月色下,两条人影对立大厅屋顶。
只听古寒月笑道:“郝老二,古寒月八位老朋友中,由来数你景行,虽然金剑已埋,可是这埋剑堡训练有素,高手如云,筒直铜墙铁壁,虎穴龙潭!”
郝百通笑道:“那是古大侠夸奖,只怕这埋剑堡难堪古大侠一击!”
顿了一下,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客虽贵客,茶却是粗茶,古大侠如不嫌弃,走,咱们下面谈去!”独臂微抬,举手肃客。
古寒月道:“怎么,你要我到大厅上坐?”
郝百通道:“这是郝百通唯一待客之所!”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彼此不外,我要上你郝老二那楼头香闺坐坐!”
郝百通大笑点头,道:“看来古大侠不但登堂,还要入主,这种客人,郝百通毕生首见,既然大侠看上我那狗窝,那么,请!”
古寒月一笑飘身,没下地,直射堡后那座精致小楼。
显然,除郝百通外,他不愿多见一个人。
楼头,卧房、书房兼用,左边,摆着一张木床,右边是一张书桌,桌上,书册、文房四宝摆得整整齐齐,中间靠墙,是两把漆椅及一张漆几。
陈设简单,但洁净、朴实,不似武林宿者所居,倒充满了书卷气。
古寒月巨目侧顾,笑道:“郝老二,在这儿看,才像是真的封剑退隐!”
郝百通笑道:“终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只有种竹栽花,翻翻书,打发这垂老余年,不然怎么办?”
古寒月摇头一叹道:“郝老二,我不比你,你这世外清静生活,令人羡慕!”
郝百通笑道:“我倒是正闲得发慌,如可能,我愿意咱们换换!”说着,举手肃客入座。
坐定,古寒月没等郝百通开口,首先发问:“郝老二,一穷双残跟醉鬼,还没到?”
当然还没到,不然郝百通还能笑得出来?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他四位也来了?”
古寒月点了点头。
郝百通:“大概还没到!”
古寒月又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现在心情沉重得很,其实,他倒希望一穷双残跟那位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早他-步到来,那样,局面反比现在好应付,现在,他面对这位故人,武林八剑的第二位,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武维扬虽非死在他手,咎不在他,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巨灵剑客等于死在他手中,固然他明白,江湖虽大,无处不可碰面,彼此迟早总有见面的一天,躲避决不是办法。
可是,面对面地向人报凶,武维扬又是等于死在他手中,这局面,却委实使他无从应付,难以启齿。
当然,别说武维扬不是他下的手,即使是,以他的性情,以他的为人,他也绝不会逃避。
实在说起来,武维扬要是真的死在他手中,他还觉得好办些。
郝百通又开了口:“古大侠由折剑庄来?”
古寒月点了点头,说了话:“苍老三的徒弟来过了?”
郝百通点了点头,道:“古大侠,郝百通那位武大哥怎么样了?”
要来的,终于来了!
古寒月只觉心中一紧,设立即回答。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
古寒月巨目一睁,陡挑长眉,道:“郝老二,古寒月是来向你报丧的!”
郝百通身形剧震,脸色大变,独臂一挥,五指如钢钩,抓上古寒月右臂,须发俱颤,道:“古大侠,怎么说?”
古寒月悲惨苦笑,道:“郝老二,你何必要我再说第二遍!”
郝百通心颤、手颤,浑身俱颤,老脸一片煞白,瞪着眼,张着口,刚半起的身形,砰地一声,又坐了下去!
立时,小楼中陷入一片寂静,寂静得令人窒息。
良久,良久,郝百通方缓缓松了五指,收回了那只带着颤抖的独臂,双目呆呆,神色怕人,哑声说道:“难道说,武大哥他未能幸免……”
古寒月心中一惨,摇了摇头。
郝百通道:“难道说,天意如此,古大侠晚到一步?”
古寒月心中一阵割痛,老脸抽搐,无限愧疚地又摇摇头:“不,古寒月到得不晚!”
郝百通独臂再探,又抓上古寒月右臂:“我不信!”
古寒月道:“郝老二,古寒月无意揽过,事实如此!”
郝百通须发暴张,双目赤虹,厉声说道:“那么,古大侠你袖手观望,见死不救?”
古寒月没动,悲笑说道:“救了!”
郝百通道:“那么,郝百通那武大哥怎会遭了毒手?”
古寒月悲笑说道:“郝老二!你平静一下,听我说……”
郝百通听若无闻,道:“是古大侠功力不及慕容继承?”
古寒月摇头说道:“有过之,无不及!”
郝百通道:“那么大哥他不该死!”
古寒月道:“所以,郝老二,我要你平静一下,听我说!”
郝百通松了手。
古寒月于是忍泪含悲,把折剑庄当夜事说了一遍。
郝百通身形一阵剧颤,双目一合,两眶老泪顺腮而下。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这位叱咤风云半生,纵横武林数十年的铁铮豪雄哭了,而且,涕泣泗流,悲不自胜,痛不欲生。
古寒月巨目尽湿,哑声说道:“郝老二,我要说的说完了,你看着办吧!”
郝百通缓缓睁开双目,老眼赤红,木然说道:“古大侠今夜莅临,就是为了这个?”
古寒月点头说道:“古寒月就是要奉知,古寒月幼主虽有杀武老大之心,本意也在杀武老大,但武老大却不是死在古寒月幼主之手!”
郝百通道:“那么武大哥是死在谁人手中?”
古寒月道:“我以为是那传言一穷双残之人,乘隙暗中下的毒手!”
郝百通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古大侠是说,有人蓄童嫁祸?”
古寒月道:“就事论之,应该不错!”
郝百通道:“以古大侠看法,这是对谁?”
古寒月道:“很明显,古寒月主仆!”
郝百通道:“主仆都有?”
古寒月道:“都有。”
郝百通道:“郝百通愿闻其详?”
古寒月道:“对古寒月幼主者,尚难揣测,对古寒月者,却用意甚明!”
郝百通道:“什么?”
古寒月道:“一穷双残跟醉鬼四人,与古寒月划地绝交,反友为仇,这该是个最好,也最明显的明证!”
郝百通道:“那么,此人跟古大侠有仇?”
古寒月道:“仇却未必有!”
郝百通道:“有恨?”
古寒月道:“该也谈不上恨!”
郝百通唇边再现冰冷笑意:“一无仇,二无恨,郝百通想不通古大侠怎也是被害人!”
古寒月可没留意郝百通那异样神情,道:“只因为古寒月是慕容仆从,他要把古寒月制造成一个出卖朋友的帮凶,被老友们摒绝唾弃,使古寒月无法伸手救人,这用心,高明而狠毒!”
郝百通道:“以这种狠毒的手段,加诸一个无仇无恨的人……”
古寒月猛然抬头,道:“郝老二你莫非不信?”
郝百通冷然说道:“郝百通不敢!”
显然,他是不信!
古寒月长眉微轩,道:“郝老二,你该知道,有些人杀人,谈不上仇恨!”
郝百通默然不语。
古寒月顿了一下,又道:“眼前,便有一个绝佳例证,武林八剑与古寒月幼主何仇何恨?古寒月幼主却要让你八人躺下七个……”
郝百通截口说道:“古大侠,郝百通相信了!”
这不是好话。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郝老二,当年黄山约斗你八人的,可绝不是古寒月恩主!”
郝百通道:“可是如今杀人的,却是古大侠那位幼主!”
古寒月脸色又变,道:“郝老二,这是一着借刀,嫁祸!”
郝百通道:“古大侠是指那一缺老人乐全——?”
古寒月点头说道:“不错,我适才说得清楚,此人……”
郝百通截口说道:“古大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
古寒月摇头说道:“没有!”
郝百通冷冷说道:“那么,郝百通八兄弟也不知此人,更谈不上仇恨!”
这话不错,无仇,无恨,借的什么刀,嫁的什么祸?
古寒月道:“郝老二,此人或许跟你八个人无仇无恨,但他有可能跟古寒月的恩主有什么怨嫌,所以……”
郝百通道:“有怨嫌,十九年前他便不会出手救寡护孤,他大可乐得眼睁睁的看十绝妻死子亡,绝了后代,更不会化费心血,造就……”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错了。”
郝百通道:“怎么错了?”
古寒月巨目闪射寒芒,道:“你难道不觉得,让慕容家后人拿仇当恩,自己亲手摧毁先人令誉、家声,最后在武林中无法立足,这手法,更狠、更毒?”
郝百通毫未动容,道:“那也怪不了别人!”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怎么说?”
郝百通冷笑说道:“因为十九年前,黄山约斗时,我八兄弟看得清楚!”
古寒月道:“是谁?”
郝百通满脸悲愤色,道:“就是古大侠恩主,十绝书生慕容岚!”
古寒月脸色一变,苦笑说道:“郝老二,你信不过古寒月?”
郝百通道:“郝百通没有天胆,我八兄弟眼都不瞎!”
古寒月长眉陡挑,但旋又敛去威态,他知道,他不能发作,要忍,否则更糟,更不可收拾!
他也明白,他不该发作,因为武林八剑是真正身受其害的无辜人,武老大无故惨死,无端冤死,甫遭大变,甫遭重击,落在谁头上,谁也会这样。
他强持平静,道:“郝老二,你且想想看,当年古寒月恩主远在唐努乌粱海追诛雪衣八魔,两地相距千里,难不成他能分身两地?”
郝百通悲愤之色未敛,道:“那么,郝百通八兄弟亲眼所见又如何解释?”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好糊涂,武林之中,既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人应知而不知的一缺老人又何独不能再冒出一个十绝?”
郝百通神情一震,道:“古大侠是说……”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不是糊徐人,还要我说么?”
郝百通道:“古大侠以为那是何人?”
古寒月道:“有人猜透了几分!”
郝百通道:“谁猜透了几分?”
古寒月道:“圣心神僧!”
郝百通神情猛震,道:“圣心大和尚猜是谁?”
古寒月道:“九妙秀士百里相!”
郝百通笑了,但那不是真笑,道:“古大侠,九妙可不是邪道人物,他跟十绝也是莫逆之交!”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圣心大和尚?”
郝百通道:“圣心大和尚一代神憎,修为通玄,佛法无边,智慧如海,慧眼独具,宇内武林奉为神圣,郝百通何来天胆?但总该有个理由!”
古寒月道:“郝老二既信得过大和尚,当知他不会无的放矢,空门诬人!”
郝百通道:“这个郝百通知道,但我想听听!”
古寒月挑了挑眉,毅然说道:“因为古寒月幼主那独特掌力,是九妙所向披靡的天绝掌!”
郝百通笑了,是冷笑:“那么,这一缺老人乐全六个字何来?”
古寒月道:“问得好,郝老二,你可知九妙那第九妙是什么?”
郝百通道:“郝百通还不至于那么孤陋寡闻!”
古寒月道:“说说看!”
郝百通道:“易容之术!”
古寒月淡然一笑道:“郝老二,那黄山之十绝,如今之一缺老人,这两桩疑问,该同时解决了!”
郝百通冷冷说道:“未必!”
古寒月长眉一拂,道:“怎么?”
郝百通道:“古大侠可曾问过你那位幼主?”
古寒月道:“问什么?”
郝百通道:“关于他那独特之掌力!”
古寒月道:“问过了!”
郝百通道:“他怎么说?”
古寒月道:“他不知什么天绝掌,只说那是师门恨天掌!”
郝百通冷笑说道:“既非天绝掌,怎说九妙?”
古寒月一怔,摇头苦笑:“郝老二今宵是难得糊涂,易容改名,为的是害人,既不能让人知道九妙,又怎能明言天绝掌?”
郝百通哑口无言,忽又挑眉说道:“易容改名,或可瞒人,但那独门掌力却绝瞒不了人!”
古寒月道:“不错,他没能瞒过圣心大和尚一双法眼!”
郝百通道:“那么古大侠怎说大和尚他仅猜透几分?”
古寒月道:“事关他人毁誉,九妙又是公认的武林第二人,大和尚不敢径指!”
郝百通冷笑说道:“看来是有待细心求证?”
古寒月道:“不惜!”
郝百通道:“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任何人不敢相信!”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郝老二,何不说你不相信?”
郝百通冷然说道:“那没什么分别,郝百通就是这任何人中的一人!”
古寒月无词以对,他不能怪人家不信,事实上,任何事都一样,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谁也不敢妄下断语。
何况,九妙身分,在宇内武林仅次于十绝!
更何况,十绝、九妙当年交称莫逆,过往甚密。
既不能断言那居心狠毒的一缺老人便是九妙,他当然不能强迫郝百通采信九妙借刀嫁祸的推测。
固然,那仅是推测,但推测一经说出去也等于血口喷人。
看来,如果一缺真是九妙,此人之心智、手法可称两皆高绝,两皆狠辣,是个可怕已极的人物!可不是?九妙要是个邪派人物也好,偏偏他是个众所周知,仅仅行事偏激心胸狭窄的正派人士!默默良久,古寒月又抬起了头,刚要开口。
郝百通已然双眉微挑抢先道:“古大侠刚直一生豪雄一世,何必再为十绝那不肖后人掩饰罪行?”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郝老二一定认为武老大是古寒月幼主杀的?”
郝百通点头说道:“元凶不论,至少出手的是他,有事实为证,古大侠还要郝百通怎么想?”
古寒月道:“什么事实?”
郝百通道:“武大哥胸前的掌印!”
古寒月巨目一睁,道:“那不是古寒月幼主的手,郝老二,古寒月再说一句,古寒月幼主本意确是要杀武老大,但武老大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郝百通道:“难不成武大哥他也练成了那独特掌力,是自绝的?”
古寒月脸色霍变,震声说道:“郝者二……”
郝百通冷然截口说道:“那么古大侠以为是谁下的手?”
古寒月道:“古寒月只能说,是另一个精擅这种独特掌力之人!”
郝百通目中寒芒陡射,道:“古大侠是说这也是……”
古寒月道:“一缺老人乐全!”
郝百通挑眉说道:“古大侠,郝百通不知道什么一缺老人乐全,只知道那十绝后人摹容继承!”
这话说得至为激动!
古寒月变色而起,但,突然他又像脱了力,砰然坐下,巨目暴睁,须发颤动,老脸抽搐,悲声苦笑:“郝老二,难不成你就真的与别人一样,这么信不过古寒月?”
郝百通脸色连变,默然不语,良久才一叹说道:“古大侠,郝百通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郝百通真的信不过古大侠,古大侠与郝百通两人之中,早就躺下一个了!”
古寒月浑身惧颤,巨目中泪光闪动,道:“郝老二,彼此多年故交,你我义可同生共死,我不谢了,古寒月如今还能有一个朋友相信,虽死无憾了!”。
郝百通摇头哀叹,道:“彼此相识非一日,郝百通八兄弟昔年行道江湖,身受古大侠的也不少,古大快还说这个干什么……”
顿了-下,目中尽射悲怒之色,接道:“总而言之,十绝一代仁侠,宇内共尊,他不该有这种凶残桀骜、暴戾横霸的后人!”
古寒月摇头说道:“郝老二,你错了,这不能怪古寒月那位幼主,他初出江湖,年幼见浅,怎知人心之阴诈,再说……”
巨目中闪射威棱,咬牙接道:“那一缺老人心智、手法如此高明,母子活命大恩于前,十九年教养、造就之恩于后,你叫他听谁的?除了那一缺老人,他还能听谁的?”
郝百通连连摇头,默然不语。
须臾,他突然抬头,皱眉说道:“古大侠,郝百通有-事不明……”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说吧!”
郝百通道:“既然当年黄山约斗郝百通八兄弟之人不是十绝,别人不知慕容夫人却不会不知,那一缺老人对古大侠那位幼主叙当年事谕令分杀八剑之际,幕容夫人也在座,怎么她不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摇头苦笑说道:“这别说你郝老二不明白,就是古寒月也诧异莫明,满头雾水,百思而不解其所以然!”
郝百通沉吟良久,猛又抬头:“古大侠,你看会不会……”倏然住口不言。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郝老二,彼此不外,什么话不可对我说?”
郝百通摇头说道:“古大侠别想左了,郝百通只是在考虑该怎么说!”
古寒月道:“现在总可以说了?”
郝百通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会不会是慕容夫人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会,不会,我敢断言绝不会!”
郝百通一怔,惑然说道:“怎见得?”
古寒月道:“倘若古寒月主母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她还会一再晓谕古寒月幼主,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奴么?”这话不错,假如上官兰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哪里还会晓谕慕容继承时刻莫忘他这位恩叔?
郝百通皱眉说道:“这么说来,该不是……”
古寒月接得肯定:“绝不是!”
郝百通沉吟道:“那么是……”双目一亮震声道:“会不会是慕容夫人被那一缺老人胁迫……”
古寒月摇头说道:“也不是!”
郝百通道:“怎么?”
古寒月肃然说道:“古寒月主母绝代巾帼、当世奇女子,不是任何人可以胁迫的!”
这话更说得斩钉截铁,无比肯定。
郝百通目光凝注,道:“古大侠可知郝百通猜想那-缺老人拿什么胁迫?”
古寒月道:“莫过于性命!”
郝百通点头说道:“不错,古大侠可知郝百通指谁的性命?”
古寒月道:“应该是古寒月幼主!”
郝百通又点点头,道:“不错,倘若那一缺老人以不利古大侠幼主为胁,天下做母亲的,没有不疼儿女的,为爱子,她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古寒月摇头说道:“郝老二错了,我敢说那一缺老人不会这么做!”
郝百通道:“以古大侠所言推论,一缺老人该不会怎么正直慈善,较诸他那两称狠毒的心肠手法,这样做也算不了什么!”
古寒月道:“话是不错,但这不关正直、慈善!”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说呢?”
古寒月道:“这一缺老人要是错到这般地步,也不至于那么难对付了!”
郝百通道:“郝百通下懂!”
古寒月道:“郝老二是难得糊徐,试问,以诸多事证测之,此人心智如何?”
郝百通道:“心智高绝,天下罕有其匹!”
“是喽!”古寒月道:“既然如此,他会做出这种傻事么?”
郝百通一怔,赧然摇头:“郝百通仍不知这‘傻’之所指!”
古寒月失笑说道:“郝老二,你是怎么搞的?聪明一世,怎竟糊涂一时?那一缺老人他煞费苦心,投注心血十几年,他会愿意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地自露丑恶面目么?……”
郝百通明白了,点头不语。
古寒月淡笑接道:“我以为他宁可让天下武林皆知丑恶面目,也绝不会让古寒月主母及幼主发现他歹毒用心一丝一毫!”
郝百通点头不语。
古寒月长眉微挠,又道:“别说他不会那么做,就是会,他也胁迫不了古寒月那位主母,那么做,古寒月那位幼主也永无出现武林之日了!”
郝百通惑然说道:“古大侠,这是怎么说?”
古寒月淡淡说道:“很简单,古寒月那位幼主,会死在自己亲生母亲之手!”
郝百通神情一震,道:“古大侠,十绝仅此一手……”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明白,可是,古寒月主母深明大义,为免古寒月幼主中人奸谋,茶毒武林,败坏门声,她能忍痛!”
郝百通悚然动容,须发俱颤,垂首默然。
食久方又抬头困惑欲绝地道:“那么那到底是……”
古寒月突然一叹说道:“郝老二,古寒月要能打破谜团,解此疑问,不早就好了?”
这谜团,这疑问,别说他打不破,解不了,就是那位一代神憎,当世奇人的圣心老和尚,只怕一时也透解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只有天知道!
郝百通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这莫测玄奥,总有水落石出,揭晓的一天,如今既想它不通,猜它不透,干脆就别费脑筋了,古大侠,我那武大哥的遗体,怎么样了?”
提起武维扬,古寒月心中又是一阵愧疚,悲痛道:“被一穷双残跟醉鬼带走了!”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苦笑说道:“你郝老二该知偌大一座折剑庄,还有些什么人,几个末经世故的年轻人外,能干什么……”
唇边一阵抽搐,接道:“再说,一穷双残跟醉鬼,还怕我毁了武老大的尸,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自然要带走了!”
郝百通道:“带到哪儿去了?”
古寒月道:“九成九要带来你这埋剑堡!”
郝百通点头不语,须臾又道:“古大侠今夜突临,郝百通不以为单单是为了报丧,也不只是向郝百通说明武大哥被害真相!”
古寒月黯然点头,叹道:“郝老二说得不错,古寒月此来,是要为我八位被波及的故交老友中,你这第三位,尽点心,尽点力!”
郝百通双眉微挑,道:“苍三弟第一,武大哥第二,郝百通是第三个,听古大侠口气,好像还要继续奔波伸手几处!”
“当然!”古寒月毅然点头:“只要故老友信得过古寒月,古寒月但有三寸气在,便绝不能袖手观看,坐视不顾!”
郝百通神情一阵激动,道:“古大侠,为存,为殁,郝百通都代为领受了!”
古寒月高大身形一颤,悲笑说道:“郝老二,你是存心教我难受!”
郝百通叹道:“古大侠想左了,郝百通深知古大侠性情,为人,是如何地交朋友,我可是句句实言,字字发自肺腑!”
古寒月高大身形又是一阵轻颤,道:“那么,该谢,该领受的,是古寒月!”
郝百通悲笑说道:“古大侠,咱们之间,是谁不一样?何必坚分你我?”
古寒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郝老二,你知道,他已经来了!”
郝百通道:“谁?”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
郝百通双眉一挑,目闪寒芒,倏又敛态点头:“我知道,昨儿个到的,住在八方客栈!”
敢情,这位独臂剑客已摸清楚了!
但是,他没提到那位关心人,又足见他并没摸得很清楚。
古寒月没感到诧异,淡淡说道:“你探听过了?”
郝百通道:“自伍亮来过后,小镇上,我早就派了人!”
古寒月道:“伍亮,人呢?”
郝百通悲惨苦笑:“何必多躺下一个,当天我就叫他回去了!”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郝老二,你打算……”
郝百通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挑眉说道:“古大侠以为郝百通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古寒月巨目寒芒连闪,道:“郝老二,你打算拼?”
郝百通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尽力一搏而躺下,至少比觳觫束手,任人宰割,死得壮烈,死得光采!”
古寒月心头连震,淡笑说道:“你以为放手一搏,纵死也死得壮烈,死得光采?”
郝百逼慨然点头:“武林八剑素以豪雄自许,当如是,难道古大侠要郝百通觳觫束手,任人宰割不成?”
英雄虽老豪情犹在,这话,好不悲壮!
古寒月摇头说道:“古寒月没这个意思,要不然,也谈不上为故交老友尽心尽力!”
郝百通挑眉冷笑,道:“那么,古大侠要我跪地求饶,以图苟免,保此残生?”
古寒月淡笑再摇头:“这话,是你郝老二自己说的!”
郝百通微愕说道:“那么,古大侠是……”
古寒月道:“该有第三条路好走!”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是要我躲?”
古寒月又摇了头;“那跟第二条路没有什么两样,再说。躲到哪儿去?不来的,不用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郝百通道:“那么,郝百通不以为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古寒月谈然道:“有!”
郝百通愕然道:“有?”
占寒月毅然点头:“有!”
郝百通道:“郝百通愿意听听!”
古寒月道:“只愿意听没有用!”
郝百通道:“怎么……”
古寒月截口说道:“还须愿意做!”
郝百通道:“郝百通得看看能不能做。”
古寒月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郝百通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妄逞匹夫血气之勇,那不能做!”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还有呢?”
古寒月道:“明辨泰山鸿毛,为大局作小不忍,那就能做!”
郝百通道:“古大侠,武林八剑可薄有声名!”
古寒月道:“这无损你武林八剑声名,依然豪杰英雄!”
郝百通道:“我这张老脸……”
古寒月道:“那也不丢人,古寒月更不会置老友颜面于地!”
郝百通双眉微轩,道:“那么,古大侠请说!”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郝老二,你答应了?”
郝百通道:“古大侠何妨先说说!”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又何妨先点头?”
郝百通道:“郝百通还不知道古大侠要我怎么做,我先点的什么头?”
这话不错,也是理!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是怕古寒月坑了你?”
郝百通双眉一挑道:“要怕,我何如不听?”
古寒月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郝百通道:“对古大侠,郝百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郝百通认为,除放手一搏,竭力一拼斗,别的没路可走!”
古寒月道:“郝老二,我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
郝百通道:“彼此多年知交,古大侠应该知我!”
古寒月道:“连你郝老二算在内,埋剑堡没一个是古寒月幼主三招之敌,放手拼斗,那是徒造伤亡!”
郝百通挑眉说道:“郝百通就没打算活!”
古寒月淡淡说道:“难不成你要连累别人?”
郝百通神情一震,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郝百通以一对一,不让别人插手,那种事我也不屑为!”
古寒月道:“这就必死无疑!”
郝百通道:“死也死得壮烈,死得不丢人!”
古寒月道:“轻如鸿毛,值得么?”
郝百通惨笑说道:“古大侠,你适才说得好,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古寒月道:“没人要你躲!”
郝百通一怔,道:“那……”
古寒月遭:“很简单,听我的!”
郝百通道:“郝百通没说不听!”
古寒月道:“你郝老二也没说听!”
郝百通道:“只要郝百通今后人前抬得起头,郝百通唯古大侠之命是从!”
古寒月笑道:“我准让你抬得起头!”
郝百通没再犹豫,毅然说道:“那么,古大侠请说,郝百通薛聆高明!”
古寒月笑了笑,反问说道:“郝老二,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八人上的那次大当?”
郝百通点头说道:“记得,怎么?”
古寒月道:“秦游魂老儿,那一手如何?”
郝百通道:“高明得很……”
古寒月截口说道:“高明?”
郝百通点头说道:“当然,能瞒过我八兄弟,算不得高明么?”
古寒月冷笑说道:“我却不以为然!”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说?”
古寒月笑得不屑,道:“贪生怕死,算不得高明!”
郝百通一摇头,正色说道:“古大侠错了,秦游魂老儿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古寒月道:“怎见得?”
郝百通道:“事不关他,是不该死,而不是怕死!”
古寒月挑眉说道:“这么说,他不丢人?”
郝百通道:“不但不丢人,反而值得钦佩!”
古寒月道:“何处值得钦佩?”
郝百通道:“他不跟我们这糊涂,懵懂的八兄弟一般见识!”
古寒月道:“郝老二,这话是你说的?”
郝百通道:“不错,是我说的!”
古寒月笑了,“那你就越发地该听我的了!”
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是正点子!
郝百通明白了,脸色一变,道:“古大侠是要郝百通学秦游魂?”
古寒月淡淡说道:“既不丢人,学学何妨?”
郝百通脸色连变,身影一阵轻颤,道:“恕郝百通不能从命。”
古寒月似乎早已料到,淡淡说道,“怎么!”
郝百通老脸抽搐,摇头说道:“没怎么?”
古寒月道:“郝老二,总该有个理由!”
郝百通道:“有,还不只一个!”
古寒月笑道:“何妨都说来听听?”
郝百通默然不语,但旋即暴睁双目,道:“古大侠,这跟躲有什么两样?”
古寒月淡笑说道:“郝老二,什么叫躲?在人眼前叫躲……?”
郝百通道:“可是……”
“可是什么?”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认为老游魂秦老儿当年是躲么?”
郝百通道:“他不是!……”
古寒月不容他往下说,道:“这就是喽,同样的手法,有人换汤不换药,你连汤都不换,为什么他不是躲,你是躲?”
郝百通哑口无语,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不同!”
古寒月道:“怎么个不同法?”
郝百通道:“秦老儿一身独门功力,不比我八兄弟任何一人低,当然那不叫躲,而今日郝百通却不是人家三招之敌,自然是躲!”
有理!
但,铁面神驼似乎更有理。
古寒月笑问:“郝老二,当年仗剑登门问罪的是一人还是八人?”
赧百通不假思索道:“我八兄弟焦孟不高,由来联袂江湖,自然是八人!”
古寒月谈淡一笑,又问:“那么,你八剑联手,功力较老游魂是高是低?”
郝百通道:“自然只高不低!”
古寒月笑道:“这就是喽,那跟今日之势,有什么不同?”
郝百通一怔,又哑了口,不过,他还有辩。
旋即说道:“那仍有不同。”
古寒月仍不感意外,道:“我姑且再听听!”
郝百通道:“老游魂跟我八兄弟之间无仇!”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跟你八人又有何仇?”
郝百通双眉陡挑,道:“但古大侠那位幼主,却要置我八兄弟中七人于死地!”
古寒月笑道:“我不相信当年你八人仗剑登门,是找秦游魂把臂言欢的!”
郝百通道:“那不同!”
他的不同还真多!
古寒月笑了:“我仍愿意听!”
郝百通道:“当年我八兄弟是中了别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奸谋!”
古寒月道:“难不成今日古寒月幼主杀人,是自己的意思?”
郝百通一愣道:“这……谁知道!”
古寒月没在意,淡淡说道:“你我都知道!”
郝百通道:“我现在还不敢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昔年你八人若是当时知道也不会仗剑登人家的门了!”
郝百通道:“但是后来我八人知道了!”
古寒月道:“后来事谁也无法预卜,你郝老二怎知古寒月幼主以后不会明白?”
郝百通道:“到那时再明白,恐怕已经太晚了!”
古寒月道:“当年你八人明白得早么?还不是事后才恍然醒悟!”
郝百通双眉一挑,道:“古大侠,你……”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句句站在理上!”
郝百通气极大声道:“难不成是郝百通不讲理?”
古寒月道:“我正有这种感觉!”
郝百通道:“郝百通何时何处不讲理?”
古寒月咬牙道:“你郝老二每一句话无不强词夺理!”
郝百通张目道:“古大侠……”
古寒月截口说道:“你郝老二不承认?”
郝百通挑着眉,猛一点头:“不错!”
古寒月道:“那么我请问,当年,今日,情势无一不同,为什么老游魂他可以这么做,你郝老二就不可以?”
郝百通一咬牙,道:“只因为郝百通不是秦游魂!”
古寒月大笑说道:“怎么,难不成你郝老二是英雄,他秦游魂就不是好汉?”
郝百通气势一沮,摇头说道:“古大侠误会了,郝百通不是这个意思!”
古寒月笑声忽敛,巨目炯炯,道:“那么,是秦游魂在武林中的身分,不如你八人?”
郝百通道:“‘南鬼北魂’,秦游魂声名身分比我八人只高不低!”
古寒月道:“那为什么你不能?”
郝老二老脸抽搐,哑声说道:“古大侠,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古寒月急了,再也忍耐不住,长眉陡挑,巨目暴射威棱,须发俱张,霍然站起,纵声狂笑:“哪里是什么人各有志,分明是故意让古寒月为难,郝老二,对老游魂的看法,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古寒月也愿以这条老命担保你无损声名不丢人,你还要怎么样?”
郝百通浑身俱颤,缓缓垂下白头,默然不答。
古寒月倏探铁腕,一把攫上郝百通独臂,沉声说道:“郝老二,难不成你真要不计亲痛仇快,妄逞匹夫血气之勇,无视自己有用之身,陷古寒月主仆于不义么?”
郝百通浑身颤抖加剧,只是不抬头。
古寒月急得巨目尽赤,一紧五指,厉声叫道:“郝老二,你且答我一句!”
郝百通却仍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古寒月急怒攻了心,悲笑说道:“郝老二……”
郝百通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唇边渗血,惨笑说道:“古大侠,你这是何苦?”
古寒月悲笑说道:“何苦?谁让我是你的朋友,谁让我是人仆役?”
郝百通道:“古大侠要郝百通这个朋友,就请别再相逼……”
这话悲衷,够令人心酸的!
古寒月高大身形猛然再起剧颤,嗔目厉声叫道:“郝老二,你真的不答应?”
郝百通悲叹说道:“古大侠,你这是……”
古寒月截口沉喝:“郝老二,答我一句,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郝百通默然未答,须臾,老脸上突然浮现一片坚毅之色,猛然抬头,颤声答话,说道:“古大侠,倘若你执意非让郝百通点头,可以,那就是郝百通只有真亡,没有假死,否则……”
古寒月机伶一颤,道:“否则你要怎么样?”
郝百通惨笑说道:“古大侠,何必一定要郝百通说?”
敢情,这位独臂豪雄,他是宁折也不曲。
古寒月身形剧颤,默然不语,缓缓垂下了头。
他可再不敢硬逼郝百通点头了,相交几十年,他深知这位独臂剑客性情,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郝百通老脸抽搐,一片歉疚色,颤声轻唤;“古大侠……”
古寒月猛然抬头,巨目中飞闪一丝难以言喻的异采,深深地看了郝百通一眼,抬头悲笑道:“郝老二,诚如你所说,人各有志,是丝毫勉强不得,你不愿意也就算了,为朋友,古寒月总算尽了心……”
郝百通道:“古大侠为朋友的这份心意,郝百通永铭五内,没世不忘!”
古寒月苦笑说道:“知交如兄弟,郝老二何必这么说……”
住口不言,坐了下去,略一沉吟,又道:“郝老二,我问你,埋剑堡除了你郝老二外,谁能当家?”
郝百通道:“古大侠是说……”
古寒月道:“你郝老二能当一辈子家么?”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问这个做什么?”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你郝老二有必死之心,我这做朋友的,能不为你的身后略做准备,尽点心力?不问清楚,到时候我找谁?”
郝百通老脸抽搐,神色又复一变,悲惨苦笑,道:“说得是,古大侠不提,我倒忘了,郝百通不能当一辈子家,尤其值此关头,确该有个交待,交待个人!”
古寒月道:“那么,说,谁?”
郝百通道:“古大侠就找郝百通大弟子金子美吧!”
古寒月道:“他能当家?”
郝百通道:“还算块材料!”
古寒月道:“八成儿他的脾气跟你郝老二一样!”
郝百通道:“古大侠怎么知道?”
古寒月淡笑说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能得你传以衣钵,自然一般倔脾气!”
郝百通唇边浮现一丝极其微微的笑意,点头说道:“这正是他唯一可取之处!”
难怪欣赏,对味儿嘛!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对我可是个麻烦!”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想麻烦你郝老二一件事!”
郝老二道:“相交非一日,说什么麻烦?郝百通临死之前,能为古大侠稍尽绵薄,也可含笑九泉了,古大侠请说吧!”
古寒月淡淡说道:“那么,郝老二,替我写几个字吧!”
郝百通又一怔道:“写字儿?”
古寒月点头说道:“不错!”
郝百通瞪目说道:“写什么字儿?”
古寒月道:“现在别问,准备好纸笔我说你写!”
郝百通道:“写字干什么?”
古寒月淡笑说道:“郝老二,你不想多留几句话?”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遗书?”
古寒月道:“不应该么?”
郝百通仰天大笑,须发俱颤:“应该,应该,临死之前,留几句遗言,怎不应该?咱们说写就写!”霍然站起,大步行向书桌。
不愧老英雄,从容、慷慨、豪迈!
坐定,提笔濡墨,抽出一张素笺,道:“古大侠,怎么写,说吧!”
古寒月负手立于椅后,淡笑说道:“很简单,告诉你那位大徒弟,-切听我的!”
这哪像遗言,分明-纸手令!
郝百通一怔。
古寒月已然又道:“先这么写,还有下文!”
郝百通没再问,立笔振腕,一挥而就,道:“还有什么下文?”
古寒月笑道:“要死的,是你郝老二,不是我古寒月!”
这话不错,自己的遗言,怎问起别人来?
郝百通豪笑说道:“说得是!”二次举笔欲书。
古寒月背后伸手,突然一拦,道:“慢点!”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道:“不怎么,我瞧瞧!”
顺手拈起那张素笺,却是连看也未看一眼,便折了起来。
郝百通又一怔,道:“古大侠,还有……”
古寒月大笑说道:“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出手如电,一指点上郝百通后心。
郝百通顿时恍然大悟,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庞大身子已应指而倒。
古寒月笑容忽敛,老脸抽搐,巨目凝注,良久,突然一歉说道:“郝老二,事出无奈,你要原谅了!”
运指如飞,连点郝百通身前八处大穴,然后探掌入怀,摸出一物,撬开郝百通牙关,塞了进去,事毕收手,巨目投注,悲痛再叹,闪身出了房门。
站在房外,掠目环顾,扬声轻喝:“今夜何人当值?”
话落,庭院暗隅中,立即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晚辈在,古前辈有何差遣?”
随着话声,暗隅中,一条白影疾射而出,直落楼前,是个俊朗、英挺的白衣中年汉于,他仰望楼头,微躬身形。
郝老二的徒弟,无论武学与人品,都要比苍老三的徒弟俊得多!
古寒月巨目投注,暗暗点头,道:“你是老几?”
白衣汉子肃容答道:“晚辈是家师大弟子!”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金子美?”
白衣汉子道:“正是晚辈!”
古寒月笑道:“长得的确够美,算得武林中少见的美男子!”
金子美窘笑躬身:“前辈夸奖!”
古寒月道:“美号?”
金子美带着几分羞涩,笑道:“朋友的抬爱,‘玉面专诸’!”
古寒月点头笑道:“名副其实,人号相称,好!”
金子美躬身道:“前辈呼唤……”
古寒月道:“就是找你!”
金子美道:“请吩咐!”
古寒月道:“上来谈!”
说罢,转身行入房中。
金子美没犹豫,一声;“晚辈遵命!”飞步登梯上楼。
不愧大家弟子,有规矩!
孤灯映照,窗棂上,现出人影两个。
只听金子美一声惊呼:“前辈,这是……”
随听古寒月说道:“没什么,别大惊小怪,我不希望再惊动第二个人!”
金子美立即压低了话声,道:“前辈,家师是……”
古寒月道:“我点了他九处大穴,另外给他服了一颗‘闭息丸’!”
金子美讶然诧声说道:“前辈这是……”
古寒月道:“你以为我是干什么?”
金子美道:“晚辈以为前辈必有深意!”
古寒月道:“是有深意,不会是恶意。”
金子美道:“晚辈信前辈不会!”
古寒月道:“怎么说?”
金子美道:“前辈与家师知交数十年,谊同手足,义共生死,家师时以前辈为典范训教晚辈六师兄弟,并以能有前辈这么一位侠骨仁心、盖世奇豪的知己引为毕生傲事!”
古寒月道:“就这么多?”
金子美道:“晚辈以为太够了!”
古寒月道:“由此知我没有恶意?”
金子美道:“不错!”
古寒月道:“假如有呢?”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有这种想法!”
古寒月道:“为什么?”
金子美道:“因为前辈是家师钦佩信赖的人!”
古寒月道:“那么相信我?”
金子美道:“不相信前辈,等于不相信家师!”
好会说话,也听来感人!
古寒月大笑说道:“难得,难得,又是一个相信我的人,有你这师徒二人,够了,埋剑堡中我不复多求,尽心尽力报知己,虽死何憾!”
笑声一敛,又说:“我说假如!”
金子美道:“不可能有此假如!”
古寒月道:“何妨假设有此假如!”
金子美道:“前辈一定要我说?”
古寒月道:“正是!”
只听金子美朗声说道:“螳臂挡车,虽不自量力,但晚辈愿意流血五步,不惜一切!”
师父英雄,徒弟好汉,慷慨之词令人心折!
古寒月再次纵声大笑。
笑声忽住,只听古寒月道:“你苍三叔的弟子伍亮来过一趟,你可知道?”
金子美道:“晚辈知道!”
古寒月道:“那么,你也该知道他的来意”。
金子美恭谨又道:“晚辈知道!”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我的来意?”
金子美道:“晚辈也知道!”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你师父的功力,难是我那幼主三招之敌?”
金子美声调有点悲愤:“晚辈清楚,不过……”
古寒月截口问道:“不过什么?”
金子美道:“晚辈等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古寒月道:“你想干什么?”
金子美道:“全力一拼,不惜堡毁人亡!”
古寒月道:“有用么?”
金子美道:“家师并没把这座埋剑堡看得太重!”
古寒月道:“值得么?”
金子美道:“师徒如父子,多年培育之恩,虽粉身碎骨不足以报!”
古寒月道:“我说的是你师父!”
金子美道:“前辈,家师封剑退隐,卜居于此,他老人家原意就是要远离恩怨纷争,清清静静以度晚年,若非不得已,他老人家不会愿意这一手兴创的埋剑堡毁于一旦!”
古寒月道:“那么,该很不值得!”
金子美道:“无如,事临到头上,埋剑堡也不姑息!”
古寒月道:“似乎是英雄本色!”
金子美道:“总比任人宰割,或惧逃避,甚至跪地求饶事好!”
古寒月道:“好?十足地匹夫血气之勇!”
金子美笑得悲愤,道:“前辈要埋剑堡怎么样?”
古寒月道:“就照眼前这么办!”
金子美道:“晚辈想听听理由。”
显然,这位年轻豪雄铁铮汉子不服!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这是一著至为歹毒的借刀杀人计?”
金子美道:“晚辈没听说!”
古寒月道:“现在我告诉你了!”
金子美道:“前辈说得大简单!”
古寒月道:“你要听详细的?”
金子美道:“晚辈正是此意!”
古寒月概略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今,你该知道,我那幼主跟你师父俱是被害之人!”
金子美道:“前辈之言,晚辈不敢不信!”
显然,他是不信!
古寒月并未在意,道:“你可相信你师父?”
金子美道:“天下没有徒弟不相信师父的!”
古寒月道:“你师父可是愿意这么做了!”
金子美没说话。
却听古寒月又道:“你师父既点了头,那是表示他相信这是一桩阴谋,你师父都相信的事,你这做徒弟的,能不相信么?”
金子美仍没说话,半响方道:“请恕晚辈斗胆,要直说一句!”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道:“晚辈不信家师会答应这么做!”
他猜得没错!
古寒月道:“何以见得?”
金子美道:“虽说知徒莫若师,知师也莫若徒!”
这是事实。
古寒月道:“那么,眼前怎么说?”
金子美道:“恕晚辈斗胆,只怕是前辈……”
一语中的,古寒月飞快截口;“先看看这个,再往下说!”
想必是古寒月出示了那张素笺!
金子美惊声说道:“前辈,这……”
古寒月道:“这什么?这难道不是你师父的亲笔?”
金子美道:“事实如铁,晚辈不敢否认!”
古寒月道:“那么你往下说吧?”
金子美道:“前辈谅宥,晚辈想错了!”
古寒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子美道:“只有一句!”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道:“晚辈仍然难信!”
古寒月道:“仍然难信?”
金子美道:“据晚辈所知家师性情,他老人家宁折不曲绝不会答应!”
古寒月道:“你师父的亲笔笔怎么说?”
金子美道:“不过,晚辈已不想再深究!”
古寒月道:“那么,即刻起,你听我的!”
金子美道:“前辈有所吩咐,晚辈不敢不听!”
似乎有点勉强,不大情愿!
古寒月没介意这些,道:“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件事,埋剑堡内除了你,绝不许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要不然,你该知道后果!”
金子美道:“前辈放心,晚辈省得!”
古寒月笑了:“听着……”
突然压低了话声,低得只有小楼上他两个听得到。
除了他两个,任何人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良久之后,才听金子美吐了一口气说道:“晚辈斗胆,前辈这是让晚辈作难!”
古寒月道:“你是说,你师父让你作难?”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道:“师父有令,做徒弟的该不知什么叫难!”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不过……”
古寒月沉声说道:“你敢违抗师命?”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沉声又道:“那么,即刻起,照我的话做!”
金子美道:“晚辈遵命!”
古寒月道:“我再说一句,埋剑堡内,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懂么?”
金子美道:“晚辈省得!”
古寒月道:“那么,我走了!”
话落,小楼上,窗棂上的身影,突然只剩了一个。
那是俊朗、英挺的金子美,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忽地,他抬起了手,小楼上灯火倏灭,一片黑暗。
第六章 巧事
小镇上,八方客栈中,一盏孤灯犹亮。
灯下,对坐着一老一少,老的,身材高大,巨目长髯,威凛若神,是那位铁面神驼古寒月。
年轻的,是一位黑衣少年,他,自然就是慕容继承!
桌上的孤灯,火微光弱,似乎灯油燃得差不多了。
既然是灯油燃得差不多了,那就证明这盏灯,已经点了不少时候,由此,也证明慕容继承根本没睡下过。
可不是么?瞧慕容继承身上还穿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由睡梦中刚起来的,脸上也是一丝睡意也没有。
看样子,古寒月也是刚到,因为他那双被夜露沾湿了的快靴还没干,只听他说道:“夜已深,幼主怎还没睡?”
慕容继承摇摇头,苦笑说道:“睡不着!”
古寒月明知故问,道:“幼主什么时候到的?”
慕容继承道:“今天刚到,恩叔怎么来得这么快?”
古寒月笑道:“老奴不敢让幼主久等,事情一完,随即兼程赶来!”
慕容继承抬眼凝注,一片讶异,道:“恩叔怎知侄儿住在这儿?”
对呀,小镇上客栈总有七八家,怎么一来就找到了?
古寒月有说词,而且答得泰然,道:“这小镇上的几家客栈,老奴差不多都问遍了。”
慕容继承点点头,略一沉吟,突作此问:“恩叔认识武林八剑可是很久了?”
古寒月惑然投注,道:“幼主因何有此一问?”
慕容继承道:“没什么,侄儿随便问问!”
古寒月道:“老奴结识武林八剑总有二十多年了!”
慕容继承道:“那时还没有侄儿……”“正是!”古寒月道:“那时幼主尚未出世!”
慕容继承又沉吟了-下,抬眼说道:“恩叔,他八个当年真是行侠仗义的武林豪雄么?”
古寒月一怔说道:“幼主因何又有此一问?”
慕容继承道:“侄儿有点怀疑!”
古寒月道:“幼主是不信老奴?”
慕容继承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猜想,有可能恩叔仅见着了他们行侠仗义为善的一面,而未见到他八人为非作歹为恶的一面!”
古寒月巨目凝注,讶异说道:“幼主这话……”
慕容继承微笑接口道:“侄儿只说有可能!”
古寒月可不是糊涂人,脑中闪电百旋,皱了眉。
他知道,慕容继承这话,绝非无因。
正寻思间,慕容续承又复发问:“据恩叔所知,独臂剑客郝百通,是个怎么样的人?”
古寒月道:“侠骨仁心,义薄云天,盖世豪雄!”
慕容继承注目笑道:“是么?”
古寒月正色说道:“老奴以‘铁面神驼’四字担保!”
慕容继承摇头笑道:“正如侄儿适才所说,恩叔所看到的,有可能只是他为善的一面,他昔年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目的……”
古寒月道:“昔年——?”
慕容继承道:“是昔年!”
古寒月道:“难道如今为非作歹了?”
慕容继承道:“恩叔可以打听打听!”
古寒月有点明白了,道:“幼主打听过了?”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是侄儿打听的,是有人告诉了侄儿!”
古寒月道:“谁?”
慕容继承道:“侄儿日间新结识的一个朋友,是个读书人,也是乡亲.住在本地多年,姓关,名心人!”
古寒月心头一震,巨目闪射寒芒,道:“他对幼主怎么说?”
慕容继承道:“那郝百通表面上好事做尽,暗地里坏事做绝,是个无恶不作、残酷、毒辣、卑鄙、令人发指的恶霸!”
古寒月笑了:“附近县城可以打听,谁不知郝百通是知名的大善士?”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不错,侄儿也曾听人这么说,只可惜那显然是他跟昔年同样的欺世盔名手法,骨子里,却根本不是那回事!”
古寒月道:“幼主也听过第二人这么说么?”
慕容继承道:“没有,只那姓关的读书人一个,但有他一个,已经很够了!”
古寒月笑道:“别人不知,唯他独晓,读书人竟晓武林中事,这个姓关的读书人,可不同于一般的书呆子!”
慕容继承道:“不错,此人十分洒脱,气度、胆识均超越一般读书人之上……”
顿了一下,接道:“恩叔,郝百通已封剑退隐多年,真论起来,该已不是武林中人,读书人知悉乡里间事这该不足为怪!”
古寒月道:“幼主说得不错,但老奴斗胆以为,别人不知,唯他能晓,这该另当别论!”
慕春继承道:“侄儿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
古寒月道:“怎么?”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懔人寒芒,挑眉说道:“因为他就是被害人!”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老奴愿意听听,他关心人受了什么害!”
慕容继承眉宇间陡现煞气,道:“为几百两借贷,家贫无力偿还,郝百通杀人父母,掳人幼妹为抵押,复又逼死这位弱女,所受之害,是何等惨痛!”
郝百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古寒月了解得很清楚,他立刻明白了八分,心头震动,暗暗咬牙,道:“这就是那关心人说的?”
慕容继承面罩一片寒霜,点头说道:“不错,出自他口,入于我耳,侄儿句句听得真切!”
古寒月巨目中寒芒电闪,道:“这件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慑于淫威,为保劫后余生,他自是不敢说出去,郝百通当然更不会宣扬为恶丑事,所以,这件事除侄儿跟关心人自己外,目前还没有第三者知道!”
古寒月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老奴斗胆,敢问,幼主怎知关心人所说皆事实?”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难不成这种事还会捏造?”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说,不过……”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恩叔该明白,假如不是郝百通害了他一家人,他该犯不着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看样子,他很相信那位关心人!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话是不错,不过,老奴却以为,他跟郝百通之间并无仇怨!”
慕容继承一怔,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杀人父母,逼人幼妹,这还不算怨么?”
古寒月摇头说道:“杀人父母,逼人幼妹,这是仇,而且此仇不共戴天,无如,要是没有这种事儿,那可又是一种说法了!”
慕容维承笑得更勉强,道:“那么,恩叔是不相信侄儿了?”
古寒月神情微震,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不信那关心人之言!”
慕容继承双眉微挑,道:“以恩叔之见?”
古寒月道:“老奴怀疑那关心人别有用心!”
慕容继承淡淡笑道:“恩叔以为……”
古寒月道:“有可能这是一着至为歹毒的‘一石两鸟’之计!”
慕容继承笑道:“这么说来,他要害侄儿?”
古寒月正色点头,道:“无中生有,以增强幼主杀毒不该杀之人的决心,使幼主自绝于天下武林,成为武林公敌,宇内罪人,应该是的!”
慕容继承笑道:“他跟侄儿有仇?”
古寒月道:“很难说!”
慕容继承道:“恩叔该知道,侄儿跟他,不过萍水相逢!”
古寒月道:“坏就坏在这萍水相逢上……”
略一沉吟,接道:“不过,要真的是萍水相逢还好,老奴只怕他是有为而来的外地人,不是久住此地的什么读书人!”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何以见得?”
古寒月道:“老奴只是推测,却未敢断言!”
慕容继承道:“恩叔见多识广,眼光超人,当必有所根据!”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有!”
慕容继承道:“侄儿愿赏听听!”
古寒月笑了笑,道:“幼主跟他是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可对?”
慕容继承道:“不错!”
古寒月道:“敢问幼主,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交情如何?”
慕容继承道:“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
古寒月淡笑说道:“这就是喽,他既慑于郝百通淫威,隐忍多年,以常情论,他敢对一个缘仅一面,谈不上交情的人尽掏心衷么?”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也许因为侄儿是外地人!”
古寒月道:“郝百通是武林中人,外地来的武林人物,他不怕……”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侄儿告诉他是为寻仇而来!”
古寒月笑道:“缘仅一面,萍水相逢,他就这么相信人?”
慕容继承哑了口,半响方道:“也许,人不亲土亲,异地遇乡亲……”
古寒月道:“土亲人不亲,乡亲不一定个个可靠!”
慕容继承脸色有点难看,道:“他对侄儿一见如故,藉着酒意,倾吐衷肠是可能的!”
那难看脸色,古寒月全落在眼里,淡淡一笑,道:“老奴不敢再辩!”
慕容继承猛有所觉,连忙陪上笑脸,道:“侄儿无状,恩叔万勿见怪!”
古寒月脸色忽整,道:“幼主何出此言?老奴怎么也不敢对幼主有些微不敬.不过,老奴敢请幼主谨记老奴前言,江湖诡谲,人心险恶……”
慕容继承欠身接口,脸上一片恭谨色,道:“恩叔金玉良言,侄儿不敢或忘!”
古寒月巨目飞闪异采,突然一叹说道:“老奴这就放心了……”
抬眼深注,接道:“幼主.那关心人什么模样?”
慕容缓承道:“怎么?”
古寒月道:“老奴问问!”
慕容继承想了一想,随即把关心人形貌、装束说了一遍。
古寒月眉峰一皱,沉吟不语。
慕容继承面上突现诧异惑然色,张口要问。
古寒月忽地抬起了头:“幼主可知他住在何处?”
慕容继承又一怔,道:“恩叔是要……”
占寒月道:“老奴想打听打听!”
慕容继承道:“恩叔打听什么?”
古寒月道:“老奴要看看本地有没有这个人!”
慕容继承道:“这恐怕很难。”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他没说?”
慕容继承道:“正是!”
古寒月巨目中寒芒一闪而逝.道:“可曾跟幼主订有后会?”
慕容继承道:“没有,不过,他曾说过晚间要来这儿跟侄儿长谈!”
古寒月道:“没来?”
慕容继承摇了摇头.道:“设来,可能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古寒月长眉复皱,陷于沉思。
慕容继承目光深注,道:“思叔想什么?”
古寒月道:“想这位关心他人的关心人!”
这话有点意思!
慕容继承眉梢微挑,道:“恩叔仍然怀疑?”
古寒月道:“事实如此,老奴不愿否认!”
慕容继承扬眉笑道:“侄儿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古寒月道:“对老奴,幼主没有不能说的话!”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道:“侄儿以为,恩叔多虑,太过多疑!”
古寒月道:“当年追随恩主,今日辅佐幼主,老奴任重道远,肩负艰巨,处此人心险恶诡诈江湖,老奴不得不如此!”
忠义之情,溢于言表,值得敬佩也令人感动。
慕容继承目中异采连闪,一阵激动,默然不语。
桌上,孤灯油尽,灯光一阵摇曳后,倏然灭去。
房内有着一刹那的黑暗,不久之后,这房中黑暗就被窗棂上射进来的一片淡淡白光所驱散,那是曙色!
对古寒月来说,这一夜,太以短暂!
可对墓容继承来说,这一夜,却漫长得令人难耐!
古寒月虽然在昨夜就赶到小镇,但慕容继承却未当即入桐柏山,去埋剑堡兴师问罪,诛除那位独臂剑客。
这是由于古寒月的婉言劝说,他说得好,十绝一代仁侠,宇内共尊,半生光明磊落,一缺老人乐全,也曾叱咤风云,纵横武林,身为十绝后人,一缺门徒,自然行事也该正大光明,才不会辱没了这两位尊长的磊落风范。
再说埋剑堡就在眼面前,也不争这么一夜的时间。
对这位恩威兼具的恩叔,慕容继承只有点头遵从。
曙色既已透窗,慕容继承立时目中飞闪寒芒,霍地挑眉站起:“恩叔,天亮了!”
古寒月抬眼望了微透曙色的窗棂一眼,跟着站起:“幼主不等那位新交了?”
慕容继承答得毫不犹豫,道:“不等了,昨晚说要来没来,恐怕不会来了!”
古寒月点头说道:“幼主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么?”
慕容继承道:“可能是临时有事缠身,不能来!”
古寒月摇头说道:“老奴却不这么想。”
慕容继承惑然投注,道:“那么,恩叔以为……”
古寒月截口说道:“无他,只因为他知道老奴已经到了!”
慕容继承眉梢一挑道:“恩叔一定认为……”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古寒月笑了笑,也没有再说。
默然片刻,慕容继承突然说道:“恩叔,走吧!”
古寒月抬跟说道:“哪儿去?”
慕容继承面布寒霜,道:“自然是埋剑堡!”
古寒月笑了,摇摇头,没开口。
慕容继承道:“恩叔笑什么?”
古寒月道:“老奴笑幼主性子太急,一夜都等了,何在乎再多等片刻!”
慕容继承道:“还等什么?”
古寒月道:“不等什么!”
慕容继承目光深注,道:“恩叔要等关心人?”
古寒月笑道:“老奴等他干什么,只要老奴寸步不离幼主,他便永远不会来!”
慕容继承说道:“恩叔是要再坐一会儿?”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是!”
慕容继承惑然说道:“那么恩叔是要……”
古寒月笑道:“皇帝不差饿兵,幼主怎好让老奴空着肚子去厮杀!”
慕容继承笑了:“恩叔要吃点什么,侄儿这就叫店家送来!”
古寒月笑道:“大靖早,幼主跟老奴是一夜末睡,只怕店家犹在睡梦中.厨房还没生火呢,哪会有什么吃的?”
这话不错,自己不睡,人家可要睡个好觉。
仔细听听,除了隔壁传来阵阵鼾声外,别的没一丝动静。
慕容继承脸一红,笑了,煞气冲散了不少。
适时,古寒月笑着说了话:“幼主请跟老奴走,包管有吃的!”
慕容继承道:“恩叔要自己动手煮?”
古寒月道:“外面去找!”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外面有?”
古寒月点头说道:“既有酒肆饭馆,该有赶早的烧饼油条!”
慕容继承又笑了,也有点窘,这是小事情,这种微小的事他都比不上自己这位恩叔,别的,该不用谈了,红着脸,欣然点头。
当下,老小二人出了房,叫醒店伙开了大门,踏着曙色上了街,古寒月是有心人,没往别处走,直奔“一品香”。
果然没出古寒月所料,“一品香”门前热气腾腾,芝麻香、油香,飘散晨空,引人发馋,全是刚出炉的烧饼油条。
而且,里面已经上了座,多半是赶早的过往客商。
古寒月侧顾慕容继承,淡淡一笑,领着慕容继承进了门儿。
古寒月对这小镇情形似乎很熟,而且出门儿径奔“一品香”。
对一个昨夜刚到的人来说,这似乎有点不合。
但是,慕容继承没问,只因为“一品香”跟八方客栈很近,出八方客栈,拐个弯儿,就到了。
所以,这该不足为奇。
坐定,伙计躬身哈腰,送上来两碗既烫又甜的热豆浆跟好几套刚出炉出锅的烧饼油条。
趁着慕容继承低头喝豆浆之际,古寒月飞快地向附近邻座望了一眼,巨目立闪异采!适时地,邻座有人重重叹了口气。
随即又有人说了话;“怎么,老二,怎么不吃?”
邻座,是两名穿青衣的中年大汉,胳膊上,各缝着一块黑布,看样了,是带着孝!
只见居东一名满眼红丝,一脸悲痛,抬头说道:“你吃吧,我一口也无法下咽!”
居西那名摇摇头,叹道:“老二,你这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归难过,老远打山里跑下来,也不能不吃点东西啊!”
一句“山里”引起了慕容继承的注意,他脸色一变,抬起了头。
古寒月忙摇了摇头,指指桌上的烧饼油条。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没理会,凝神听了下去。
只听居东那名青衣大汉悲惨苦笑道:“老三,别再安慰我了,大半天了,你不也才咽了几口么?”
“我不是不吃,是根本不饿,为之奈何!”
居西那名青衣大汉摇头一叹,放下手中刚咬了一口的那套烧饼油条,哑着嗓子道:“老二,说真的,我也吃不下……”
顿了一下,接道:“人说吉人天相,好人会长寿,如今看来,全是骗人的狗屁胡话,咱们堡主行侠仗义,英雄大半辈子,到头来竟挡不过一场病的折磨,落得个暴疾而终,这难道就是他老人家平素乐善好施,时刻周济贫苦应得的下场么?”
慕容继承脸色连变,目闪寒芒,陡挑剑眉,刚要动。
古寒月出手如风,飞探右掌,一把把他按住,低低说道:“下人无辜,幼主别忙,老奴自有主张!”
话声方落,邻座上,那两名青衣大汉起身离座,丢下些碎银,一前一后,低头走出了“一品香”。
慕容继承枉有一身高绝功力,却是分毫动弹不得,但他这时已经无暇留心别的,一脸煞气,急急说道:“恩叔,莫非那郝百通……”
古寒月截口说道:“幼主在这儿坐坐,待老奴跟出去问问!”
说罢,松手站起,跟着出了“一品香”店门。
古寒月走了,慕容继承-人生在那儿发呆。
发呆是发呆,可是脸色却有些可怕。
突然,一双手掌搭在他的右肩,背后有人朗笑说道:“老弟好早,没想到今早又在这儿磋上了老弟!”
慕容继承一震回头,眼前,那位读书文士关心人依然那袭黑衣,含笑而立,没等他开口,便接着又道:“老弟,真是抱歉之至,昨儿晚上,临时有事缠身,没能如约过访,八成儿让老弟等了很久!”
果然不错,人家是临时有了事儿!
慕容继承强笑站起.道:“好说,我料想关兄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请坐下谈!”
按说,关心人应该欣然就坐,岂料,他摇了头,道:“不坐了,我正是有事儿打这儿路过,望见背影好像老弟,所以进来打个招呼,道个歉……”
笑了笑,望了慕容继承一眼,忽地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老弟,你可知道,韩百通死了?”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道:“关兄怎么知道?”
关心人面上涌现悲愤色,冷笑说道:“大仇不共戴天,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
慕容继承道:“什么时候的事?”
关心人道:“昨夜!”
慕容继承脸上再现怕人神色,默然不语,但旋又挑起双眉:“怎么死的?”
关心人道:“听说是罹疾暴毙!”
慕容继承道:“这么说来他真的死了?”
关心人一怔说道:“怎么,难不成老弟也听说了?”
慕容继承星目圆睁,点了点头,没开口。
关心人目光深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儿,“看来,老弟这次寻仇是寻不成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道:“死得可真是时候!”
关心人又一怔,道:“怎么,老弟也觉出不对来了?”
好个“也”字!
慕容继承自然听得出,一怔说道:“什么不对?”
关心人讶然说道:“难道老弟不是对那郝百通的死,起了怀疑?”
慕容继承道:“生死大事,这不能骗人!”
到底不脱淳厚,没那么多心眼儿!
关心人笑了:“看来,老弟这身手高绝的武林高人,还不及我这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对诡谲江湖了解得透彻!”
慕容继承一震说道:“难不成……”
关心人目光深注,笑道:“难道老弟就不觉得他死得太是时候?”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寒芒,道:“关兄是说……”
关心人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老弟昨日来,他昨日就死,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件这么巧的事儿了!”
慕容继承目中飞闪寒芒,道:“关兄以却……”
关心人冷笑说道:“明知仇家上门,自份不敌,难逃一死,索性来个诈死,往棺材里一躺,办起丧事,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接道:“老弟武林高人,当知对一个武林人物来说,诈死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点上个什么穴就行了!”
这读书人委实不同凡俗,的确懂得太多,眼光也太厉害了,厉害得怕人,所知也多得怕人!
慕容继承点点头,道:“多谢关兄指教,我明白了!”
他仍毫不以为奇怪!
关心人目中一丝诡异之色疾闪而逝,笑道:“老弟,咱们一见如故,又是乡亲,谈什么谢?其实,这也是为我,想藉老弟之手,替我洗雪那血诲冤仇……”
笑了笑,接道:“不过,我这是因为觉得他死得大是时候,太巧,心中动了怀疑,来个大胆假设,中不中可不敢断言!”
慕容继承道:“这个我明白,待会儿我就要去一趟,是真是假,到时候我自会求证,相信他绝瞒不了我!”
关心人笑道:“说得是,老弟,那么我走了,今晚我定来拜访……”
面色一整,真诚感人,接道:“老弟,我还是那句话,千万小心,能动则动,不能动不妨暂作小忍,候诸异日,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老弟,你吃你的吧,我走了!”
似乎真有什么急事待办,说完,扭头就走,还没等慕容继承开口,他已经出了“一品香”店门,好快!
慕容继承这回不再发呆了,唇边倏地浮起一丝冰冷、残酷,望之令人不寒面栗的凛然笑意。
关心人身影方逝,一条高大身影晃摇而来,古寒月走进了“一品香”,前脚后脚,就差那么转眼工夫,真不凑巧!
他一见慕容继承站着,微微一愣,道:“怎么,幼主要走?”
慕容继承淡然摇头,道:“不,侄儿刚送走一个朋友!”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谁?”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
他答得毫不犹豫,没隐瞒,足见,对古寒月,他不会玩心眼。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刚走?”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刚走!”
古寒月道:“老奴刚离开,他就来了?”
慕容继承道:“是的!”
看来,他今后是寸步不能或离!
古寒月脸色连变,道:“好巧!”
慕容继承道:“怎么?”
古寒月道:“老奴不离开幼主,他也不进‘一品香’,老奴不回来,他也不走,老奴赶回来,他又先走了,前脚后脚,总跟他碰不上面儿!”
慕容继承道:“恩叔误会了,他有事儿打这路过,看见了侄儿,顺便进来打个招呼,并为昨晚失约事致歉,没说几句话,就匆匆的走了!”
古寒月淡笑说道:“这是他说的?”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正是!”
古寒月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慕容继承道:“他告诉侄儿,郝百通死了!”
这也没瞒。
古寒月一惊说道:“他怎么知道?”
慕容继承没答,反问道:“恩叔,郝百通真的死了么?”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幼主是说……”
慕容继承道:“侄儿是说,恩叔探问刚才那两个的结果如何?”
古寒月心中一松,点头说道:“不错,郝百通死了!”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什么时候?”
古寒月道:“昨天夜里。”
慕容继承道:“怎么死的?”
古寒月道:“旧病复发,突然暴毙!”
慕容继承道:“什么病?”
古寒月道:“这个老奴没问。”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道:“侄儿知道!”
古寒月一怔说道:“幼主知道?”
慕容继承点头道:“不错,侄儿知道。”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是关心人说的?”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不,侄儿自己悟得!”
古寒月巨目凝注,道:“那么……幼主以为是什么病?”
慕容继承唇边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心病!”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心病?”
“不错!”慕容继承道:“药石罔效,群医束手的心病!”
古寒月心惊肉跳,道:“幼主是说……”
他有意试探。
慕容继承道:“他知道侄儿来了,敌不能敌,躲不能躲.只好死了!”
古寒月不禁骇然,表面上,仍力持镇定,道:“幼主是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自绝?”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要是真的自绝了,他就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古寒月机伶一颤,巨目放光,道:“老奴不懂!”
慕容继承可不知古寒月是有心试探,挑眉说道:“这匹夫狡猾得很,侄儿怕他不是真死!”
古寒月心弦一抖,强笑说道:“不是真死?那该舍是什么?”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是诈死。”
古寒月笑了,笑得须发皆颤,好不勉强:“幼主说笑了,好好儿地谁会装死?”
慕容继承道:“为了保命企免一死,应该另当别论!”
古寒月摇头说道:“幼主错了,郝百通英雄半生,叱咤风云数十年,他不是懦弱怕死之辈,他不会为了苟活人世,而弃一世英名于不顾!”
不错,这是理!
慕容继承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
古寒月巨目深注,又道:“幼主出身武林世家,艺出宇内高人,该知道武林人惜名如命,两者无法兼顾时.能毫不犹豫地舍命保名!”
不错,这更是理,也是事实。
换了是他慕容继承,他也绝不会为了保命而诈死。
默然良久,慕容继承才苦笑说道:“恩叔,说他诈死的,不只是侄儿一个!”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还有谁?”
慕容继承道:“关心人!”
到底还是他!
古寒月心中一震,道:“他怎么说?”
慕容继承道:“跟侄儿刚才的说法一样!”
古寒月道:“总该有个理由?”
慕容继承道:“他认为郝百通死得太是时候,巧得令人起疑!”
古寒月道:“还有呢?”
慕容继承道:“侄儿不来,他也不死,侄儿昨天来,他昨夜就死,分明是知道侄儿来了,自知难以幸免……”
古寒月截口说道:“分析得有理,此人果然书读得不少.想必他还有更惊人之语?”
慕容继承道:“他说对一个武林人物来说,诈死并不是一件难事,点穴闭气之后,往棺材中一躺,谁也难辨真假!”
古寒月心神连震,笑道:“果然惊人,读书人竟熟悉武学之事,称得上文武全才!”
慕容继承道:“恩叔错了,他的确是个文弱读书人!”
古寒月摇头一叹道:“幼主忠厚,太无心机,文弱书生岂知什么点穴闭气2”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他若会武,早就闯埋剑堡了!”
古寒月道:“他闯埋剑堡做什么?”
慕容继承道:“报那父母幼妹血海深仇!”
古寒月淡笑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他报的什么仇?”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道:“侄儿不敢多辩!”
显然,他还是深信确有其事!
由此可见他委实毫无心机,也证明那关心人手法之高明。
古寒月暗暗一叹,道:“他又怎知郝百通死了,而且知道得那么清楚?”
慕容继承道:“可能是听人说的!”
古寒月道:“适才那两个,是埋剑堡中一大早出来的,而且就他们两个,他两个一入镇便先到了‘一品香’,幼主是看着他们走的,而关心人来在他们离去之后,如此这事他绝不可能是听他们两个说的!”
慕容继承道:“也许还有别人知道!”
古寒月摇头谈笑,道:“这也绝无可能!”
慕容继承道:“怎么?”
古寒月道:“郝百通是这儿远近知名的大善人,恩泽广被,家家焚香,户户膜拜,本地居民无不视为重生父母,假如还有别人知道,噩耗早就传遍了小镇,这小镇上岂会像这样安宁么?”
这话不错,假如还有别人知道,小镇上早就到处如丧考妣,你哭我喊,乱成一片了!
别的不说,单这-品香的老板、伙计早就丢了锅,弃了炉,跑上山去了,哪还会在这儿笑脸迎人,做烧饼卖油条?慕容继承愣了,道:“那么……”
古寒月道:“所以老奴对关心人这个人至为怀疑!”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半响才道:“也许他昨夜去过埋剑堡!”
古寒月笑了,可也心中暗吃一惊,道:“幼主不是说,他是个文弱读书人么?”
对呀,文弱读书人何能进出龙潭虎穴般的埋剑堡?
慕容继承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古寒月面色一整,道:“恕老奴无状,不是老奴斗胆敢挑钻幼主,实乃是要幼主明白江湖之诡诈,人心之险恶……”
顿了一下,接道:“他既在不可能知道的情况下,获知郝百通死讯,那足证他昨夜曾去过埋剑堡,既去过埋剑堡,便足证他不是个文弱读书人,既有进出埋剑堡的身手,他却不自己报他那血海深仇,而要假手幼主,这更证明,那所谓父母幼妹之仇,全属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既没有仇,为什么又要捏造事实、要幼主替他报仇呢?那显然是要幼主恨上加恨,非置郝百通于死地不可,这手法,够高明,这用心,也够狠毒……”
慕容继承悚然动容,道:“恩叔,会不会是他杀了……”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可能,他要是杀了郝百通,他不会再来告诉幼主,说郝百通诈死,何况,他也绝不会那么做。”
慕容继承皱眉说道:“为什么他绝没有那样做的可能呢?”
并非他难得糊涂,这理由,他委实一时想不明白!
古寒月淡笑说道:“他要杀了郝百通,就达不到借刀杀人的目的,害不了幼主了!”
慕容继承道:“恩叔又说这话……萍水相逢,侄儿跟他何仇何恨?”
古寒月道:“老奴敢断言他是有为而来,绝非萍水相逢,连那关心人的姓名也虚而不实,别的老奴就不敢妄说了!”
为免招致不良后果,有些无证据的话,他敢对知交好友说,却不愿轻易对慕容继承说。
刹那间,慕容继承神色变得怕人,没说话。
他此刻够难受,够生气,够寒心的!
初次交朋友,就错把歹徒当作了好人。
何况,彼此无怨、无仇、无恨。
对诡诈江湖.险恶人心,他认清了三分!
今后,他该提高警惕,小心谨慎了!
古寒月可也够心惊胆战的,那关心人九成九是昨夜去过了埋剑堡,否则他绝不可能知道郝百通是被逼诈死。
昨夜,古寒月他几乎整个上半夜都在埋剑堡中,而他竟茫然无觉,一丝儿也不晓得,那关心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不过,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关心人没去过埋剑堡,他那郝百通诈死之说,只是根据古寒月不早不晚,来到小镇所做的推测,果如此,那他称得上料事如神,心智独具,高明得可怕!
两者相比之下,古寒月他倒希望属于前者,因为功力高,那只是惊人,心智高深,这种人才更可怕!
惊人与可怕,当然是前者较易应付。
默然良久,古寒月始一叹抬头:“幼主无须如此,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披了羊皮的豺狼多得是,有些人,有些话,是绝不可轻信的,不经-事,不长一智,行走江湖,这种事屡见不鲜,层出不穷,任何时地,在所难免,所谓历练,必须由此,所谓经验,也由此而来.得此教训,幼主因此而多认清一分,多小心一分,未尝不是一件可喜之事!”
这话,话中有话,弦外有音。
只可惜,慕容继承他不能全懂,他只听懂了表面意义,未能听出那话中之话弦外之音,实也难怪,他怎想得到?
慕容继承脸上一片煞白,眉宇间洋溢着一股令人望面生懔、令人不寒而粟的杀气,紧闭着嘴,仍没说话。
古寒月摇头一叹,又道:“幼主,请随老奴回去吧!”
慕容继承这回开了口,道:“回哪儿去?”
古寒月道:“自然是先回客栈去!”
慕容继承微一摇头,道:“不,侄儿要去埋剑堡!”
古寒月暗惊说道:“郝百通已经死了,人死一了百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恩叔是相信他真的死了?”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难道幼主不信?”
慕容继承冷然点头,道:“正是,侄儿不信!”
古寒月神色一变,苦笑说道:“幼主难道如今还相信那关心人……”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侄儿以为,他说郝百通诈死,该不假!”
古寒月一怔说道:“他句句子虚,怎见得这句话不假?”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恩叔,他的本意,不是要陷害我么?”
古寒月道:“不错!”
慕容继承道:“那么郝百通便该是真的诈死!”
古寒月微怔说道:“老奴不懂!”
慕容继承道:“假如郝百通真的死了,他要侄儿白跑一趟有什么用?”
这话不错!
古寒月心神一震,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这么说来,幼主是当真非去不可了?”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正是这样!”
古寒月摇头说道:“就算郝百通确是诈死,老奴以为,幼主也不该去。”
慕容继承道:“怎么?”
古寒月淡淡说道:“幼主该为恩主跟幼主自己想想。”
慕容继承注目说道:“侄儿不懂恩叔此言何意?”
古寒月道:“幼主不是明知那关心人是在陷害幼主么?”
慕容继承毅然点头,道:“不错,侄儿知道!”
古寒月道:“那么,幼主,既知面前有个大坑,哪有人还要往内跳的?”
慕容继承一怔哑口,但旋又挑眉说道:“恩叔,那要看是怎么说了!”
古寒月道:“老奴以为,怎么说都不该!”
慕容继承道:“郝百通他该杀!”
古寒月道:“教人杀一个该杀的人,就谈不上陷害!”
这话不错,既是邪恶该杀之人,人人得而诛之,那是除魔卫道义举,谁会以这种人的性命来陷人于不义呢?
慕容继承眉梢一挑,道:“恩叔是说,郝百通他不该杀?”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说,以关心人的用心,请幼主自度之!”
这句话,答得好!
慕容继承脸色-变,道:“或许郝百通不该杀,侄儿也明知眼前是个大坑,不过,那要看为什么而跳了,为维护先父威信,别说它是个火坑,它就是刀山油锅,侄儿也只有跳进去!”
看来,是没有可说的了!
古寒月心神连震,一叹说道:“幼主既然执意要去,老奴不敢不追随左右……”
慕容继承立刻有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令人心惊:“多谢恩叔成全!”
古寒月喑暗悲痛,巨目深住,道:“幼主,倘若那郝百通是真的死了呢?”
慕容继承答得毫不犹豫:“一切恩师做主!”
古寒月躬身说道:“老奴也谢过幼主!”
慕容继承唇边陡现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道:“恩叔,倘若那郝百通未死呢?”
古寒月答得也快,挑眉说道:“那不用幼主动手,自有老奴代劳!”
这句话,用意可是深得很,也煞费苦心!
慕容继承可领悟不了那么多,他也想不到,一点头道:“侄儿敢与恩叔一言为定!”
古寒月道:“老奴由来言出必践!”
这慕容继承可知道,铁面神驼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的。
当下轻笑点头,丢下一些碎银,与古寒月相率直奔埋剑堡而去。
这老少两位,俱皆当世绝顶高手,身法何等神速,盏茶工夫没到,便已驰抵埋剑堡前。
刚待踏进堡门——
蓦地里,身左数十丈外,山腰上那一片苍苍树海中,一声沉喝划空响起:“来人请留步!埋剑堡百日内谢绝访客!”
话落,一条白影如飞星陨石,自那半山腰苍苍树湃中,破林射出,疾泻而下,直落二人面前一丈处。
是个一身孝服、英挺脱拔的年轻汉子,两道犀利目光,逼视老少二人,双目微红,一脸悲戚色。
慕容继承是要命而来,可不理那一套,面上浮现冰冷的笑意,双眉方挑,古寒月身形突移,已拦在面前:“小哥儿怎么称呼?”
铁面神驼威态若神,无怪白衣汉子没敢怠慢,身形微躬,道:“晚辈白玉臣!”
想必,他昨夜不在堡内,不然怎会不识铁面神驼?
古寒月巨目深注,微一点头,道:“跟郝老二是……”
白玉臣神色一惨,道:“先师弟子,行六!”
古寒月道:“那么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古寒月主仆来了!”
白玉臣勃然变色,目光一转凄厉,直逼慕容继承:“你就是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冷然点头:“不错!”
白玉臣脸色再变,突然仰天悲笑:“慕容继承,白玉臣师兄弟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么今天才来?”
慕容继承扬眉说道:“怎么,来晚了么?”
白玉臣狠声说道:“不错,是来晚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以为来得正是时候!”
白玉臣咬牙点头,双目赤红,道:“也许,也许今天才是你偿债的日子!”
慕容继承冷然笑道:“什么债?”
白玉臣道:“杀我大师伯,伤我三师叔的血债!”
慕容继承道:“血债怎么样?”
白玉臣道:“血债要以血来偿还!”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冷笑说道:“凭你?”
白玉臣道:“功力或许不逮,但凭胸中一口正气!”
慕容继承眉宇陡现杀机,但又倏然敛去,冷冷说道:“我可是只找郝百通一人!”
白玉臣道:“师徒如父子,找谁都一样,家师已然故世,我大师伯,三师叔这笔血债.就该由白玉臣兄弟来索还!”
慕容继承道:“豪语,我再说一句,我今天找的只是郝百通一人!”
白玉臣道:“家师已然故世,他有六个徒弟在!”
慕容继承杀机又现,道:“你是逼我杀你!”
白玉臣狂笑说道:“何必说得好听,我大师伯、三师叔哪个逼过你?创业至艰,命固可贵,但白玉臣师兄弟今日不惜一切!”
慕容继承双目暴射寒芒,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那我就血洗埋剑堡成全你师兄弟这份孝心!”
缓缓抬起右掌。
适时,古寒月突然开了口,摆摆手,注视白玉臣说道:“埋剑堡是你师父创的,别为了一句话替郝老二以外的人惹来杀身之祸,少开口,少强出头,须知合你埋剑堡所有高手之力,也难是我主仆三招之敌,现在埋剑堡谁当家,叫他出来,我有话说!”
古寒月这适时而发的一番话,可是煞费苦心,既挡住了慕容继承那所向尸横,即将出手的一击,又话里藏话地,暗中点醒这位埋剑堡六爷白玉臣。
只可惜白玉臣他不懂,不但不懂,而且会错了意。
白玉臣脸色一变,怔了一怔,转注古寒月:“古前辈怎也……”
古寒月冷然截口说道:“我要你少说话,找你们埋剑堡新当家的来!”
白玉臣脸色又变,扬眉悲笑,说道:“晚辈只当古前辈侠骨义胆,当世豪雄,原来竟跟慕窖继承是一路人,好教晚辈这故人之徒失望!”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白玉臣脸色一寒,道:“那么,不用再找,白玉臣六师兄弟个个当得了家!”
古寒月双目威棱暴射,沉声说道:“你真当得了家?”
神威慑人,白玉臣身形一颤,一时没能答上话。
古寒月威态一敛,摆了摆手,道:“进去,叫你大师兄去,听我的话没有错!”
又点了一点!
无奈,白玉臣仍没领悟,难怪,他哪儿知道?
略一犹豫,又挑双眉:“白玉臣当得了家,有什么事儿找我也一样!”
这个人怎么就是点不透!
慕容继承眉梢已又复挑起。
古寒月可真急了,铁面也变了颜色:“答我一句,你去不去找金子美?”
白五臣道:“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你胆子不小,就是郝老二在世,他也不敢对我这样说话。”
白玉臣答得令人忍无可忍;“前辈夸奖,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家师对前辈客气,那是家师没能认清前辈的为人!”
这话好不刺人!
古寒月勃然变色,目射威棱,纵声大笑:“你是逼我出手,逼我在郝老二新丧期间教训你!”
拍手一指,就要点出。
突然,一声朗喝划空而至:“六师弟无知,古前辈高抬贵手!”
埋剑堡中怒龙腾空,三条白影破空疾射,有如天马行空,贯日长虹,连翩射落当场。
是三名身穿孝服的中年人。
中间,是独臂剑客的大弟子金子美。
两旁,是两名中等身材的英武壮汉。
一落地,金子美立刻侧头沉喝:“古前辈面前岂可失礼,六弟退后!”
白玉臣脸色一变,微挑眉梢;“大师兄……!”
金子美目闪威棱,淡然轻喝:“六弟,长兄比师,你敢不听!”
大师兄威严究竟慑人!
白玉臣神情一震,身形微颤,立刻躬了身:“小弟不敢!”闪身退至一旁。
金子美改颜转注,躬下身形:“六师弟年轻无知,失礼冒犯,前辈谅宥!”
古寒月道:“好说,老弟就是郝老二那位得意大弟子玉面专诸?”
金子美道:“不敢.晚辈正是金子美,不知前辈驾临,率二、三师弟恭迎来迟,尚望前辈一并海涵!”
风度、谈吐,令人心折,不愧独臂剑客得意高足!
古寒月道:“驼子跟郝老二多年知交,彼此不外……”
白玉臣突然一声冷哼。
古寒月没在意,金子美脸上却变了色,冷冷说道:“六弟,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师兄么?”
白玉臣身形一震,低下头去。
金子美又转向古寒月,一脸歉然色,刚要张口。
古寒月已然摆手说道:“谈正事儿吧,我不会放在心上!”
金子美神色一惨,道:“家师已在昨天晚上……”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知道了,我主仆就是为这而来!”
金子美一怔说道:“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古寒月道:“那你别管,答我问话,郝老二是怎么死的?”
金子美目中泪光涌现,道:“先师旧病复发,药石罔效不治!”
古寒月道:“灵柩现停何处?”
金子美道:“本堡大厅!”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走,带我进去看看,驼子要在故友灵前致哀悲悼!”
金子美身形微躬,刚要应声。
白玉臣突然叫道:“大师兄,且慢!”
金子美抬头注视,双眉微挑,道:“六师弟有什么话说说?”
白玉臣神色一转悲愤,戟指慕容继承,道:“大师兄可知他是何人?”
金子美淡然点头:“我知道,十绝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大师兄可知,三师叔是谁打伤的,大师伯又是谁杀的?”
金子美道:“我知道,就是眼前这位慕容大侠后人,慕容继承!”
白玉臣悲笑说道:“把仇人待若上宾,我不知大师兄是……”
金子美淡然截口说道:“六师弟,伤三师叔,杀大师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玉臣道:“我以为什么时候都一样!”
金子美脸色一沉,道:“六师弟答我的问话!”
白玉臣入目威态,身形一颤,道:“前些日子!”
对这位权威比师的大师兄,他到底不敢不卖帐。
金子美冷冷说道:“既是前些日子,今天古前辈前来埋剑堡悼唁致哀,那就是埋剑堡之客,那么,六师弟要我如何对待?”
白玉臣一怔哑口,但旋又说道:“古前辈是师父多年知交,前来致悼吊祭,咱们师兄弟,自当恭迎入堡,待若上宾,但这慕容继承……”
金子美淡然说道:“六师弟,你可懂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懂!”白玉臣点头说道:“难道三师叔伤残之恨,大师伯身死之仇,就罢了不成?”
金子美道:“我没那么说!”
白玉臣一怔说道:“那么……”
金子美陡挑双眉道:“错过今日,只要是慕容继承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我不惜一切也要索还血债,但今天有古前辈为伴,我不能!”
英雄气度,豪杰朐襟,不愧铁铮奇男!
白玉臣犹自不服,还待再说。
金子美脸色突寒,沉声说道:“六师弟,今日埋剑堡是谁当家?”
白玉臣身形一颤,凄厉惨笑;“是大师兄你!”
金子美冷冷说道:“那你就听我的!”
白玉臣猛一点头:“我可以听,而且愿意听,但,大师兄,你可知道他主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金子美一怔说道:“六师弟岂非多此一问!”
白玉臣大笑说道:“一点也不多余,这位古前辈的话,我适才听得清楚,大师兄不信.人在此.不妨问问!”
金子美目光讶然转注,投过探询一瞥。
古寒月淡笑说道:“我说过的话.没有不可以再说的,我要他多忍耐、少开口,别徒逞匹夫血气之勇,为埋剑堡带来灭门大祸!”
金子美脸上不见丝毫异色,目光移向白玉臣道:“六师弟,古前辈可是这么说的?”
白玉臣点头说道:“不错!”
金子美道:“还有么?”
白玉臣道:“还有,不过就这已经很够了!”
金子美:“很够什么?”
白玉臣道:“很够说明他主仆的来意了!”
金子美道:“一时小不忍,妄逞匹夫血气之勇,实足为埋剑堡招来灭门之祸,句句忠言,这有什么不对?”
显然,他懂,他是戏中一角,他自然懂了!白玉臣身形暴颤,悲笑说道:“好吧,就算他这话出于好意,大师兄且听听这一句:合埋剑堡上下高手之力,也难是他主仆三招之敌,这又该该怎么说?”
金子美很平静,道:“这也是实情!”
白玉臣勃然色变,神情怕人:“大师兄,武林八剑门下,可没有怕死畏事之人!”
金子美淡淡说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白玉臣道:“大师兄,你说该怎么说?”
金子美道:“只要一死重如泰山,值得,八剑门下个个能头断血流,面无怯色,要是轻如鸿毛,不值得,未妨个千皙作懦夫!”
白玉臣双目暴射寒芒,道:“大师兄,为师伯、师叔报仇雪恨,值得不值得?”
金子美道:“值得,虽粉身碎骨,亦无所惜!”
白玉臣惨笑说道:“那么……”
金子美冷然截口;“六师弟,埋剑堡只有你我师兄弟六人是八剑门人!”
不错,别人无辜!
但,白玉臣他有说词,而且感人:“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追随师父多年,个个感恩图报,能死,愿意死,也应该死!”
金子美冷笑说道:“我比六师弟明白,但,有用么?”
白玉臣脸色一变,没能答上话。
金子美冷冷一笑,又道:“徒逞匹夫血气之勇,不但报不了仇,泄不了恨,只有白白牺牲堡中许多无辜生命,反被天下英雄耻笑,这难道就是你我师弟的一份孝心?六师弟,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急什么?死了你我六师兄弟这班八剑门人不要紧,试问,这血仇将来要谁去报?”
义正辞严威慑人,白玉臣脸色煞白,身形颤抖,缓缓低下了头,无辞以对。
看来,他该服了!
岂料——
蓦地,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唇角渗血,颤声说道:“大师兄,无论怎么说,我今天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们待若上宾,迎进埋剑堡!”
金子美霍然沉脸,厉声说道:“长兄比师,你听不听?六弟,回堡!”
白玉臣惨笑说道:“大师兄,我不敢,但大师兄今天要是把他们迎进埋剑堡,我今生就绝不再进埋剑堡一步!”
这话,说得十分明显!
金子美神情一震,沉声说道:“六师弟,你要……”
白玉臣脸上突现一片坚毅色,道:“大师兄是要我这个六师弟,还是要他们,但凭大师兄一言!”
金子美身形一阵轻颤,哑声说道:“六师弟,有些事,你不明白……”
白玉臣木然说道:“大师兄,我年轻识浅,有些事,也许不明白,可是我却知道,武林八剑的大仇人,埋剑堡不能待如上宾!”
金子美目中暴射寒芒,嗔目叱道:“六师弟……”
神色忽转无限黯然,玉面抽搐,一叹说道:“六师弟,彼此虽非一母同胞,然艺出一门,多年相处,情逾手足,你何必苦苦相逼……”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我不敢,怎奈胸中这口怒气难平!”
金子美左右两名中年汉子,突然齐声说道:“六师弟.多年相处,相知非浅,难道你就信不过大师兄?”
白玉臣脸色再变,苦笑说道:“二师兄、三师兄,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而是我实在不服大师兄这种视仇如友,开门揖敌的做法!”
两名英武中年汉子四眉齐挑,刚要再度发话。
金子美已然无力摆手说道:“二位师弟不必多说了!”
话锋微顿,转注白玉臣苦笑说道:“六师弟既然执意如此,我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不过,只请六师弟记住我一句话,六师弟日后总有明白的一天,那时候,还请立即回堡,我跟你四位师兄,永远盼着,言尽于此,六师弟要走就走吧!”
白玉臣双目暴射骇人光芒,浑身剧颤,闭口不言!
但,突然,他双膝落地,砰然跪倒,向着埋剑堡一拜而起,一语不发,转身如飞而去。
他原以为大师兄必不会因为两个强仇,而不要他这个艺出一门、多年相处、情逾手足的师弟。
岂料,金子美竟咬了牙.硬是这样做了!
他哪里知道这位大师兄一番苦心?
金子美凝注六师弟身形逝去处,身形颤抖,玉面抽搐,倏地涌现一片无限痛苦、黯然之色。
本难怪,这景况够难受的.够痛苦的!
为了大局,他只得咬牙、横心、忍痛!
更苦的是,此时此地,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不过,他有信心,六师弟总有明白他苦心的一日,到那时候.六师弟他必然会低着头、满面愧羞的走回来。
古寒月冷眼旁观多时,虽然一句话也没插嘴,但他心里的那份难受,可不比身为大师兄的金子美好些。
郝百通是他相交多年的故友,故友之徒何异自己门人?眼见他们师兄弟失和,白玉臣含忿离去,他心如刀割.无限痛苦,无奈他也不能说一个字。
他一点也没有怪白玉臣的意思,反之,对这位血性奇男倒暗挑拇指,十分嘉许,故人得徒如此,他更探感欣慰。
对这位玉面专诸金子美,他更是没有话说,打心底升起无限钦佩,还有一份说不出的羞愧、歉疚。
不过,他与金子美有着同感,那就是白玉臣他终会有明白的一天,也终会回到埋剑堡宋。
要不然,他无力维护故人,反又间接地拆散了故人弟子,这份疚,这等债,一辈子够他受的,够他还的。
目光移注幼主,慕容继承神色冰冷木然,视若无睹,丝毫无动于衷,就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目光又落向金子美,这位故人大弟子脸色一片煞白,白得怕人,看得他心中一阵绞痛,须发俱颤,轻咳了一声,开了口,道:“我很抱歉……”
金子美凄惨强笑,截口道:“前辈何作此语,为顾全前辈与家师这份十多年的生死交情,晚辈等纵使受尽委屈也算不了什么,请!”
侧身让路,恭谨躬身送客。
古寒月强忍伤感,摆手说道:“不忙,事已至今,有件事儿,我不得不先行说明!”
金子美一怔说道:“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在我主仆未进埋剑堡之前,这件事儿,你要先弄明白,那就是我主仆来意有二,一是来致悼致哀,一是来看看郝老二是否真的死了!”
金子美惑然,道:“晚辈不懂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寒月道:“你应该知道,我主仆最初本意可不是来吊丧的!”
金子美看了慕容继承一眼.道:“这个晚辈知道!”
古寒月道:“那么你就该明白我的话!”
金子美眉锋一皱,道:“晚辈愚昧,仍然不懂!”
古寒月道:“郝老二若是当真死了,我主仆就是来致悼致哀的,郝老二要是没死,我主仆的来意,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金子美勃然色变,道:“前辈是说……”
古寒月截口说道:“有人告诉我主仆,说郝老二是诈死!”
好个有人!
金子美立即明白了,目中寒芒一闪,道:“此人是谁?”
古寒月道:“他叫关心人,我主仆在小镇上碰见的!”
金子美目中寒芒再一闪,道:“此人现在何处?”
古寒月道:“此人神秘得很,出没无常,便是我主仆也在找他!”
金子美眉梢微挑,道:“家师一代豪雄,名重武林,怎会拿生死开玩笑?大丈夫何惧一死,又何须诈死?前辈智勇盖世,当不会相信这恶意中伤、血口喷人之言吧?”
古寒月道:“我也这么想,无奈郝老二死得太是时候;令人不无所疑!”
金子美脸色又变,道:“前辈莫非不信?”
古寒月尚未答话。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插嘴:“是慕容继承不信!”
金子美目光移注,陡射寒芒,冷冷说道:“不信你要怎么样?”
慕容继承唇边渗现一丝冷酷笑意:“我要进去看看!”
金子美道:“看什么?”
慕容继承道:“看看郝百通是否真的死了!”
金子美道:“要是呢?”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那算他便宜!”
天!这还算便宜!
金子美怒笑说道:“要不是呢?”
慕容继承道:“那就没那么便宜了!”
看来,还是真的死了好!
金子美浑身俱颤,道:“慕容继承,这是今日,今日我话已出口,便绝无更改,看在古前辈与家师多年知交份上,我迎你入堡……”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哪怕你不迎!”
两名英武汉子早就忍耐不住了,倏时陡扬怒叱,身形方动。
金子美倏伸双臂,一手拦住一个,说道:“错过今日,八剑门下不惜血流横尸,与你誓不两立!”
话落,侧头轻喝:“二师弟,传谕堡内开门!”
居左中年汉子应声腾身而起,身形倒射,越墙进入堡中。
金子美收回目光,冷然摆手:“请!”
适时,埋剑堡的两扇巨大铁门,带着隆隆之声,缓缓地向内打开,那位独臂剑客的二弟子当门而立。
慕容继承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笑意,当先举步。
古寒月冲着金子美飞快递过一道眼色,跟着举步。
独臂剑客郝百通的灵柩、停在埋剑堡的大厅中。
所以,金子美让客直奔大厅。
第七章 劫数
此时的埋剑堡中,阴霾密布,一片悲惨气氛。
而且,寂静、空荡,除了金子美师兄弟外,偌大-座埋剑堡内,再难见到一丝人影。
这是大爷金子关的意思,他为防万一,唯恐多伤无辜,一道手令,把埋剑堡十余位高手都镇压住了。
埋剑堡,那原本美轮美奂、气派异常的大厅,如今却成了独臂剑客的灵堂,一色打到底,都是白的。
白烛高烧,香烟袅袅,斯人撒手尘寰,已然西去,好不悲痛煞人,单这气氛,便能令人熟泪难禁。
那对儿臂粗细的白烛之后,一具漆黑发亮的棺木,露出了漆黑发亮的~端,几块木板囿了英雄,世人谁能独免?
想想,也使人心灰意冷,潸然泪下,感慨万于!
灵柩两边的白布幔旁,分左右侍立着两名一身孝服的年轻汉子,-双俊彦,两皆英豪,脸上神色一片惨然。
煞有其事当了真!
一进大厅,古寒月禁不住皱了皱长眉,飞快地向金子美投过-瞥,入目,是金子美唇边一丝甚为勉强的苦笑。
古寒月暗暗叹息-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适时,金子美开了口:“四师弟、五师弟,快见过铁面神驼古前辈!”
原来是独臂剑客的四弟子、五弟子!
两名年轻汉子应声转出,行近躬身施礼:“见过古前辈!”
古寒月答了一礼,突然转向慕容继承微躬身形:“无论来意如何、怎么说彼此有过十多年交情,老奴斗胆,敢请一拜故人,尚望幼主俯允!”
慕容继承忙改容还礼,恭谨说道:“既属知交,理应如是,侄儿不敢阻拦!”
古寒月又一躬身,道:“多谢幼主成全!”
站直身形,大步行向灵首,举手一揖,悲声说道:“古寒月来迟一步,料不到你郝老二竟已撒手而去,我痴长几岁,你怎竟早走数年?多年交情虽永在,从此知心少一人,郝老二,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倒身拜了下去。
金子美师兄弟慌忙跪下答礼。
虽然是一出戏,这两位.可是唱作俱佳。
古寒月一拜而起,退立一旁,默然不语。
金子美站了起来,却转注慕容继承,冷然说道:“慕容继承,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慕容继承目中冷电飞闪,冷笑说道:“我看得清楚!”
金子美道:“是真是假?”
慕容继承道:“你该比我明白!”
金子美脸色一变,道:“我自然比你明白!”
慕容继承道:“那么,你告诉我,是真是假?”
金子美道:“你想我会怎么说?”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必然作那违心欺人之言!”
金子美心神一震,变了色,道:“慕容继承,你是说……”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你也该知道我会怎么说!”
金于美道:“怎么说?”
慕容继承抬手一指,冷冷说道:“不过一具空棺!”
金子美突然仰天长笑,声如龙吟。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金子美,你笑什么?”
金子美笑声倏住,冷冷说道:“我笑你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目射冷芒,道:“你笑我怎地?”
金子美道:“我笑你既愚且蠢太幼稚!”
不愧铁胆奇豪,他敢骂!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目中暴射杀机,但倏又隐敛,淡然道:“我说过,今天找的只是郝百通一人,不然……”
金子美挑眉说道:“不然怎么样?”
慕容继承道:“不然我不会容你站着说话!”
金子美冷笑说道:“虽明知不敌,但金子美也不会束手待毙!”
慕容继承淡笑说道:“别逼我,也别刺激我,我跟你一样,话已出口,也绝无更改,答我问话,你那句话怎么说?”
金于美道:“哪句话?”
他明知故问。
慕容继承道:“你差点招致杀身祸的那句话!”
金子美道:“你要我说?”
慕容继承道:“你多此一问!”
金子美道:“那么,听着……”
顿了一下,接道:“你不是三岁孩童,一具空棺骗得了你么?”
“说得是!”慕容继承道:“那么,何妨开棺看看!”
古寒月身形一震,急道:“幼主……”
慕容继承一躬身,飞快接口:“侄儿也请恩叔成全!”
古寒月一怔,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适时,金子美震声说道:“慕容继承你要干什么?”
慕容继承淡然笑道:“不干什么,证实你的话!”
金子美道:“金子美顶天立地大丈夫……”
慕容继承遭:“慕容继承也非人间贱小人!”
金子美道:“我平生不做虚语!”
慕容继承道:“彼此敌对,可惜我不相信你!”
金子美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慕容继承道:“除非让我看看郝百通!”
金子美陡挑双眉道:“那么,我答你一句!”
慕容继承道:“什么?”
金子美道:“办不到!”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只怕由不得你!”
金子美道:“可也由不得你!”
慕容继承道:“我也有一双手!”
金子美道:“你只要敢动一动……”
慕容继承道:“怎么样?”
金子美道:“金子美师兄弟五人,每一个都准备流血五步!”
慕容继承道:“郝百通从此绝了门人!”
金子美道:“人生百年,谁能免死?不过早晚有别而已,家师平日教徒弟,可没有教徒弟畏事怕死,你无须为我等多虑!”
慕容继承道:“那么你试试!”
金子美道:“那么你动动!”
慕容继承道:“我懒得动,我要你动!”
金子美道:“你要谁动?”
慕容继承道:“我要你动!”
金子美大笑说道:“慕容继承,你把金子美当作了什么人了?”
慕容继承道:“我把你当作了不知死活的人!”
金子美道:“你说对了!”
慕容继承冷然道:“你不动?”
金子美道:“你又说对了!”
慕容继承目中暴射懔人寒芒,唇边陡现冷酷笑意:“那你是逼我杀你!”
金子美毫无惧色,道:“怕死我就称不上八剑门人了!”
慕容继承道:“你或许不怕,但还有四个!”
金子美道:“没有用,四位师弟跟我一样!”
慕容继承道:“等你躺下后再看吧!”缓缓抬起右掌。
古寒月突然跨前一步,目注金子美说道:“我要劝你一句!”
金子美道:“前辈有什么教言?晚辈洗耳恭听!”
古寒月淡然-笑,道:“识时务者谓俊杰,知进退者为高人……”
金子美双眉一挑,道:“古前辈……”
古寒月淡然截口,道:“你要知道,死了你师兄弟,郝老二的棺木仍要打开!”
金子美心神一震,默然不语。
这话不错!慕容继承有的是手,死了金子美师兄弟,慕容继承照样可以自己动手,到头来棺材还是免不了要被打开。
良久,金子美身形一阵轻颤,冷然投注,道:“慕容继承,金子美跟你谈个条件!”
慕容继承道:“什么条件?”
金子美目光凝注,道:“是真怎么说?”
慕容继承愣了一愣,一时未能答话。
这他可没把握,不敢轻易承诺。
金子美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挑眉说道:“慕容继承从不知怕为何物!”
这话可一点不差,他要知道怕早好了!
金子美道:“那么,说,是真该怎么样?”
慕容继承道:“算他便宜!”
金子美冷笑说道:“慕容继承,这算须眉大丈夫?”
看来,他深谙激将三味!
慕容继承陡挑双眉,道:“是真,慕窖继承跟我恩叔一样,在他灵上拜上一拜!”
金子美一点头,道:“好,慕容继承君子一言!”
慕容继承道:“重如九鼎!”
金子美没再说话,刚要挥手示意。
慕容继承突然又说道:“慢一点!”
金子美道:“怎么,你懊悔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笑话!”
金子美道:“那你要干什么?”
慕容继承道:“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金子美可不是糊涂人,挑了挑眉,道:“你说吧!”
慕容继承道:“是假该怎么办?”
金子美道:“我跟你赌的,是看看是不是空棺!”
慕容继承道:“我跟你赌的,是郝百通真死假死!”
金子美道:“怎么说?”
慕容继承道:“躺进棺材里的,并不一定都是死人!”
金子美脸色一变,他知道,犹豫不得,只有咬牙横心:“是假,金子美师兄弟立刻血溅灵堂,自绝当地!”
慕容继承目闪寒芒,一点头,道:“好,你我一言为定,就这么说!”
金子美心弦震颤,冷然挥手:“四弟,五弟!”
他不愿多说,其实,也不容他多说了。
那两名年轻汉子,默然不答,各伸一掌,猛地掀开棺盖。
金子美冷然再次挥手:“慕容继承,你自己看吧!”
慕容继承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飘身逼向灵柩。
只一眼,他便心神震动,作声不得。
独臂剑客郝百通,面色蜡黄,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
闭着双眼,口半张,没有一丝鼻息,没有一丝血色。
独臂剑客的功力,他清楚,绝不可能臻达龟息大法境界.功力既不及施展龟息大法,没鼻息,那该不是活的.是真死了!而且,目力所及,也没有穴道被制的迹象。
既然是真死了,那关心人何来诈死之说?
八成儿,又被人骗了!
他这时的神态,金子美跟古寒月尽入眼中,心中一松,飞快互觑一眼,金子美双眉一挑,冷然发话:“慕容继承.如何?”
慕容继承霍然旋身,日射寒芒:“恩叔……”
古寒月摇头说道:“老奴早就说过,那关心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双目寒芒逼视金子美,道:“算他便宜,慕容继承认输就是!”转身一揖拜倒。
古寒月巨目炯炯,适时有意无意地展了展袍袖。
但.倏地,他老脸一黯,陡现愧疚色。
慕容继承一拜而起,默然不语,脸色好难看。
金子美双目异采一阵闪动,冷然说道:“金子美不是人间贱丈夫,我迎你入堡,送你出门,请!”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身形颤抖,双目暴射骇人冷电。
古寒月及时跨进一步,道:“幼主……”
慕容继承狠态尽敛,神色忽转沮然,唇边一阵抽搐,一句话没说猛一跺脚,穿门疾射而去。
他走了,带着满腹羞愤走了。
古寒月长叹一声,望了金子美一眼,道:“先别动他,到时候我自会来!”
他也要走了!
无奈,世上有些事儿,巧得很!
他刚转身,蓦地里,一声沉喝震耳撼心:“驼子,你站住!”
四条人影电射入厅,直落古寒月面前。
是一穷双残跟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到了!
没见巨灵剑客武维杨的尸体,不知他四个给弄到哪儿去了?
古寒月长眉一皱,尚未开口。
穷神柳悟非已冷然说道:“驼子,山不转路转,可真是冤家路窄!”
古寒月没理他,巨目逼视东郭逸,道:“酒鬼,武老大的遗体呢?”
东郭逸汲答理,柳悟非却接口说道:“驼子,你管不着!”
古寒月冷冷说道:“我没说管,问问!”
柳悟非道:“你也不配问,活人你都不关心,你还会关心死人么?”
古寒月长眉刚挑,金子美是有心人,忙抢步上前,率同四个师弟,——起躬身见礼,拦得正是时候。
见礼毕,东郭逸目扫灵堂,神情一惨.首先说道:“子美,郝老二是怎么死的?”
听口气,他四人似乎已得知郝百通死讯!
金子美未答,目光投向古寒月。
古寒月淡然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金子美一点头,收回目光,道:“家师仍然健在……”
五人神情一震,东郭逸暴睁双目,道:“怎么说?”
古寒月冷冷接口说道:“这么说,是我点了他穴道,给他服了一颗闭息丸!”
五人神情一松,柳悟非道:“没想到你驼子还会干好事儿?”
古寒月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想不到的事儿多得很!”
柳悟非冷笑一声,道:“看起来,也很高明!”
古寒月冷冷说道:“好说,不会比你化子窝囊!”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驼子,你是找架打?”
看来,此老火爆性子,暴躁得可以,三句话不对头,就要伸胳膊卷袖子。
古寒月不在乎,火上浇油,道:“我驼子随你!”
柳悟非脸色又是一变,却没真的动手,道:“这是谁的主意?”
古寒月道:“化子你多此一问?”
柳悟非道:“你的?”
古寒月道:“自然是我的主意!”
柳悟非冷笑说道:“好主意!”
古寒月道:“本来是!”
柳悟非冷笑说道:“可惜不是!”
古寒月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柳悟非道:“只怕你一辈子也想不出!”
古寒月道:“你倒想到了?”
柳悟非道:“当然!”
古寒月道:“总不能空口说白话!”
柳悟非道:“化子我自然有道理!”
古寒月道:“说说看!”
柳悟非道:“你驼子要听?”
古寒月道:“废话!”
柳悟非冷冷一笑,道:“郝老二这一世英名,可断送在你这好主意上了!”
原来如此!
古寒月冷笑说道:“你化子活了这么大年纪,白白糟蹋了许多白米饭!”
柳悟非目中寒芒一闪,道:“驼子,你敢骂我?”
古寒月冷然说:“这还是便宜的,事实上你连个年轻后生都不如!”
柳悟非道:“你说化子不如谁?”
古寒月抬手一指金子美,道:“他,子美!”
柳悟非当然不服气,瞪着老眼,道:“我化子哪-点不如他?”
古寒月道:“就这一点!”
柳悟非道:“怎么不如他?”
古寒月道:“不如他明大义,识大体!”
柳悟非目中寒芒怒闪,道:“你驼子得有个理由!”
古寒月道:“你化子要听?”
柳悟非道:“废话!”
好,马上找回来了!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那是你化子自己找骂!”
柳悟非道:“化子不是不讲理的人,任何人,只要骂得对,我化子一样低头认错,但是要是骂得不对嘛……”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怎么样?”
柳悟非道:“就没那么便宜,我化子整人的办法多得是,我能让他把话咽回去,然后再给我化子叩三个响头!”
够厉害,可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实话!
古寒月冷笑说道:“对不对你听了就明白!”
柳悟非道:“我化子等着呢!”
古寒月面色一寒,巨目暴射冷电,沉声说道:“难不成你要郝老二徒逞匹夫血气之勇,让武林八剑多死几个,而且死得冤屈,死得不值么?”
柳悟非一怔,哑了口,半响才道:“骂得不错,但总该有个别的主意好出!”
古寒月冷冷说道:“你替我想个好主意!”
柳悟非又一怔,再度哑了口。
假瞎子突然冷冷插了嘴,道:“化子没有,我有!”
古寒月目光转注,道:“说说看!”
假瞎子道:“你为什么不对你那位幼主下功夫?”
这话不错!
古寒月一怔,但并未哑口,道:“你该知道,驼子我身为人奴,不敢越礼!”
假瞎子道:“所以你找上了郝老二?”
古寒月道:“朋友之间,自然好说话。”
假瞎子冷笑说道:“郝老二还把你当做朋友,我笑他太傻!”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世上就只出了你们这几个聪明人!”
假瞎子脸色一变,道:“瞎子几个虽不聪明,却绝不至让人坑了!”
古寒月道:“你说谁?”
假瞎子道:“可没说你,你急个什么劲儿?”
古寒月冷笑说道:“你瞎子由来靠那张嘴……”
骂得够狠,骂得够毒!
话锋微顿,面色一整,接道:“瞎子,你可记得当年老游魂那档事?”
假瞎子道:“记得,怎么样?”
古寒月道:“那有损老游魂一世英名么?”
假瞎子一怔说道:“那不同!”
古寒月道:“有什么不同?”
假瞎子道:“那是有人桃拨离间,借刀嫁祸!”
古寒月道:“你怎知这不是?”
假瞎子道:“瞎子不知道,至少你现在拿不出证据!”
古寒月道:“当年那件事,是什么时候才被揭穿的?”
假瞎子道:“以后,一年以后!”
古寒月道:“那你瞎子怎知,到时候我拿不出证据来?”
假瞎子道:“瞎子不知道,但那要到以后,以后的事谁能预料?”
古寒月道:“我,驼子!”
假瞎子冷笑说道:“你也许能未卜先知,我们几个可无此能为。”
古寒月面色一寒,沉声说道:“瞎子,当年误会谁预料到了?”
假瞎子一震说道:“没人预料到!”
古寒月道:“但那误会到底澄清了,证据也拿到了!”
假瞎子冷笑说道:“驼子,彼非今比,如今这个人可不好斗!”
古寒月傲然说道:“那很难说!”
假瞎子道:“怎么很难说?”
古寒月挑眉说道:“只要天理犹在,我驼子有把握把这个人找出来!”
凛然正义,隐隐慑人!
假瞎子犹豫着说了一句:“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古寒月巨目冷芒电闪,道:“邪不胜正,道必胜魔,我驼子总有澄清此事的一天,照你那样的说法,天岂不完了!”
假瞎子两眼一翻,还待再说。
古寒月铁面倏堆寒霜,嗔目大喝:“瞎子,你敢违背良心,强词夺理?”
威态若神,令人胆寒!
假瞎子心中一懔机伶寒噤.没敢再说。
适时,柳悟非又开了口,冷然摆手,说道:“主意好坏,已成过去,好也半斤,坏也八两,现在废话少说,没工夫多磨嘴皮,驼子你给我弄醒郝老二!”
古寒月尚未答话。
东郭逸突然冷笑一声,电飘面出,直扑灵柩。
古寒月闪身如电,伸手拦住,道:“酒鬼,你要干什么?”
东郭逸冷冷说道:“我要弄醒郝老二!”
古寒月道:“用不着你酒鬼劳神,当初把他弄昏死过去的是我!”
东郭逸道:“可是我现在却绝不让你碰他一下!”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酒鬼,怎么说?”
东郭逸醉跟双翻,冷冷说道:“还要怎么说,说明白了你未必好看!”
敢情,他是不相信这位铁面神驼。
古寒月巨目威棱怒射,须发颤动,但,倏又尽敛威态,淡然摆手:“你去吧,只要不怕丢人!”
东郭逸冷笑说道:“我丢的什么人?”
古寒月道:“试试看再说!”东郭逸冷哼一声,举步行向灵柩。
古寒月却目注一穷双残,一摆手.道:“这儿用不着我了,闪开些,我驼子要走!”
一穷双残自然不动分毫,柳悟非冷冷说道:“你驼子要上哪儿去?”
古寒月道:“找我那幼主去!”
柳悟非冷笑说道:“不用我,他一会儿准来!”
古寒月道:“你化子知道?”
柳悟非道:“当然,奴才被绊住了,主人还能不来?”
本来甘为人奴,古寒月并不在意,道:“所以我要走!”
柳悟非道:“哪儿碰面不一样?”
古寒月道:“可是在这儿,我不能不为朋友着想!”
柳悟非道:“朋友?谁?”
古寒月道:“郝老二跟你们四个!”
柳悟非大笑说道:“郝老二是太傻,我们四个已经跟你划地绝交了!”
古寒月毫不动容,淡谈说道:“不管怎么说,到底有过一段交情,我得尽份心!”
柳悟非冷笑说道:“我们几个却之不恭,只有心领!”
古寒月道:“我不在乎你们领不领情!”
柳悟非道:“想领,只可惜骨头太酥,承受不起!”
古寒月脸色一沉,冷然说道:“化子,你三个让不让路?”
“让!”柳悟非道:“等弄醒了郝老二,再让不迟!”
敢情,他不放心!
古寒月勃然色变,才要发话。
背后东郭逸突然冷笑说道:“驼子,没做亏心事,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古寒月须发颤动,巨目暴睁,厉声说道:“你们几个想害郝老二?”
东郭逸冷笑说道:“想害郝老二,恐怕不是我们几个!”
古寒月身形暴颤,如炬目光逼视东郭逸:“是谁,酒鬼,你说?”
东郭逸心中一懔,道:“我没说是你,是谁谁知道!”
为恩主,惹来一身黑,跳进黄河只怕也洗不清。
古寒月想笑,笑不出声,想哭,哭不出眼泪,只有,浑身颤抖,默然不语,这,够令人伤心,够令人同情的!
但,古寒月他却是毫无怨言.只要是为恩主,任何事,就是罪行滔天,刀斧加身,他也认了!
凭功力,他要用强,那不是难事。
无如,他不能那么做。
东郭逸唇边噙着一丝冷酷笑意,深深地看了古寒月一眼,双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光采,抬掌拍向棺中郝百通。
一穷双残等人,谁都以为郝百通必然应掌而起。
岂料,事实不然。
东郭逸一掌拍下,躺在棺中的郝百通,竟是毫无动静。
一穷双残一怔,东郭逸眉一挑,二次抬掌。
古寒月突然冷冷说了话:“还想再丢一次人么?”
东郭逸沉腕收掌,倏地转过了头,怒声道:“驼子,你说什么?”
古寒月冷冷说道:“我劝你省省力气!”
东郭逸老脸一红,道:“我就不信……”
古寒月截口说道:“别拿郝老二开玩笑了,你就是再拍十掌也不行!”
东郭逸老脸又一红,道:“你行?”
古寒月道:“废话,系铃的人,自然能够解铃!”
这话,一丝儿也不差!
突然间,东郭逸明白了,脸色一变,道:“驼子,你用的是独门手法‘金刚杵’?”
古寒月淡然说道:“你还不算太糊涂!”
本来,落拓青衫西风醉客就聪明绝顶!
东郭逸脸又一红,道:“怪不得……”
古寒月截口说道:“你明白了?”
东韩逸道:“明白了,怎么样?”
古寒月淡淡说道:“不怎么样,不怕丢人的人,谁能把他怎么样?”
这句话,够损!可也真能出气!
东郭逸有点羞恼成怒,厉声说道:“驼子,你敢……”
“不敢!”古寒月道:“我只劝你以后凡事少逞能!”
好,又是一句!
东郭逸咬了咬牙,道:“驼子,你该早说!”
古寒月道:“早说什么?”
东郭逸道:“你用了独门金刚杵!”
古寒月摇头淡笑:“哪能早说!”
东郭逸道:“怎么?”
古寒月答得气人:“早说你就丢不了人,现不了眼,以后还会逞能!”
东郭逸勃然大怒,但却莫可奈何,道:“驼子,我看你的!”
古寒月挑了挑眉,道:“怎么,现在找我了?”
东郭逸没说话,他不敢说,再说一句,只怕换来更损的。
古寒月淡然一笑,道:“你给我睁大了眼,看清楚了!”举步走了过去。
东郭逸冷哼一声,让向一旁。
金刚杵是铁面神驼的独门手法,要解此金刚杵手法,在他古寒月手下,那当然是易如反掌吸灰,毫不费事。
岂料——
古寒月一指点下,郝百通依然如故,仍是那么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别说设应指而起,就是动也未动一下!
古寒月一怔。
适时,东郭逸开了口,冷哼说道:“怎么,驼子,不灵了?看来,丢人的只怕不只我……”
古寒月巨目暴闪寒芒,陡扬冷哼,二次抬手,又一指点下。
无奈,独臂剑客仍然没动。
金子美师兄弟方自一惊。
穷神柳悟非忽地大喝:“驼子,郝老二他……”
古寒月脸色一变,伸手搭上郝百通腕脉。
只一搭,立刻神情狂震,脸色大变,须发惧张,浑身颤抖,一丝寒意打心底涌起,呆住了!
一穷双残入目他那失常神态,情知不妙!
柳悟非虎扑过来,一把攫上古寒月肩头,沉声说道:“驼子,怎么回事,说?”
古寒月没动,也没答话,整个人,像麻木了一般。
柳梧非身形一颤,厉声说道:“驼子,莫非……”
古寒月突然开了口,话声,颤抖得厉害,而且无力:“郝老二死了!”
柳梧非五指一紧,直如钢钩,骇然失声:“什么,驼子,你……”
古寒月唇边浮现一丝苦笑:“连我也不知道……”
“放屁!”柳悟非陡扬厉喝,掌心猛吐,把古寒月高大身形震退数步,然后,他左掌疾探,握住了郝百通腕脉。
立时,他浑身暴颤,须发倒竖,目光呆呆,张了几次嘴,两串老泪夺眶而出,扑簌簌落下。
金子美师兄弟魂飞魄散,心胆皆裂,骇然失声:“柳前辈,家师……”
柳悟非带着老泪,颤声说道:“你师父这回真的撒手西归了……”
金子美师兄弟立刻楞住,尤其金子美,他身形一摇,往后便倒。
双残眼明手快,四掌疾探,把他扶住。
突听东郭逸仰面一阵悲凄长笑:“老朋友才走了一个,如今又跟去一个,没出几天,英雄一世的武林八剑就少了两个,死得那么冤,那么屈,好不悲痛煞人!”
声泪俱下,猛可里,倒身抚棺痛哭。
知友可贵,真情感人,血性英豪有几人?
古寒月老脸抽搐,热泪纵横,缓缓低下头去。
金子美突然挣脱双残搀扶,玉面一片煞白,颤声说道:“古前辈,你老与家师当年知友,交称刎颈,晚辈不敢胡做他想,但晚辈要请教,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问得古寒月身形再颤,哑口无言。
假瞎子忽地冷哼一声说道:“大娃儿太傻,这还用问?”
古寒月猛然抬头,巨目暴睁,厉芒骇人,“瞎子,你怎么说?”
假瞎子冷冷笑道:“我瞎子还想听听你怎么说呢!”
古寒月威态一敛,颤声说道:“瞎子,你该知道,我从没失过手!”
假瞎子冷冷说道:“我知道,可是郝老二死了!”
古寒月道:“你认为是我失了手?”
假瞎子道:“像你这样的功力,失手该不可能……”
这是良心话!
顿了一下,接道:“不过,你总得给我们几个,一个说法!”
这话不错,主意是他出的,下手封穴的也是他,他确该向大伙儿有个交待,这是推脱不了的事。
但,古寒月他能说什么?将口数张,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蓦地里,他脑际灵光一闪,闪身扑向棺木。
柳悟非一惊,厉喝说道:“驼子,你要干什么?”探掌便抓古寒月右臂。
古寒月长眉一挑,一声轻喝:“化子,闪开!”
右腕一沉微抖,柳悟非被震得退出去好几步。
适时,东郭逸翻身而起,单掌一抖,疾拍古寒月前胸:“驼子,你想毁尸,我跟你拼了……”
古寒月淡喝说道:“你更糊涂得该死!”右掌一撩,反扫东郭逸右臂。
按说,凭古寒月现在一身功力,震开东郭逸该像震开柳悟非一样地轻描淡写,容易巳极。
谁知,两腕相接,两个人身形都是一晃,东郭逸竟没被震退。
古寒月一怔收手:“酒鬼,你何时练得……”
话还没完,东郭逸神色一变,已然跑出数步。
到底不行,还是被震退了!
古寒月巨目异采一闪,没再多说,跨步向前,逼近棺木,五指伸处,扯开郝百通衣衫前襟。
刹时间,他又呆住了,而且悲愤填膺,杀机直冒。
独臂剑客郝百通,那前胸心口之上,一只淡乌掌痕,赫然在目,这掌痕,跟巨灵剑客武维扬所受的一般无二。
总算明白了!
但,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柳悟非也看得清楚,震声大喝:“驼子,这怎么说?”
古寒月没理他,转注金子美,道:“大娃儿,你过来瞧瞧!”
金子美率同四个师弟闪身上前,只一眼,立刻变色惊问,道:“古前辈,家师是死在这掌力之下?”
古寒月点了点头:“不错,我驼子没学过这种歹毒掌力!”
金子美目毗欲裂,道:“前辈可知这是谁下的毒手?”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由此可知,杀郝老二跟杀武老大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一穷双残见过!”
金子美转注柳悟非,尚未发话。
假瞎子突然冷冷说道:“大娃儿,你何不问问他,谁会这种掌力?”
好厉害,古寒月脸色为之一变,冷喝说道:“瞎子,你……”
“我怎么样?”假瞎子冷冷说道:“这不该问?你不知道?”
古寒月默然无语。
金子美适时说道:“前辈……。”
古寒月截说道:“这是驼子那幼主的独门掌力,但驼子敢以性命担保,杀武老大跟郝老二的,绝不是驼子幼主!”
金子美双眉一挑,道:“那么是谁?”
古寒月道:“我不敢断言!”
东郭逸突然冷冷说道:“我敢断言!”
古寒月道:“酒鬼你说是谁?”
东郭逸冷笑说道:“你驼子幼主,慕容继承!”
古寒月变色说道:“酒鬼,你敢血口乱喷?”
东郭逸道:“我可是有根据!”
古寒月冷喝说道:“说!”
东郭逸道:“掌力既称独门,放眼宇内,谁还会这种掌力?”
古寒月咬牙说道:“除了驼子幼主,跟驼子幼主之师外,举世该无第三人!”
东郭逸冷笑说道:“武林之中,只见过慕容继承,可没见过慕容继承之师,折剑庄、埋剑堡这两处地方,也只有慕容继承到过!”
古寒月道:“你酒鬼怎知这两处地方,只有驼子幼主到过?”
东郭逸冷笑说道:“在场这几个,可没一个还见过旁人!”
这话不错!
古寒月心中一动,立刻转向金子美:“大娃儿,昨夜是谁守灵?”
金子美道:“晚辈四师弟与五师弟!”
古寒月又望向两个年轻汉子,道:“你二人可曾有片刻离开过?”
两年轻汉子道:“投有!”
这可麻烦了,难不成那人能杀人于无形?
这,除了圣心神僧外,没一个能办得到。
古寒月长眉一皱,又向金子美道:“大娃儿,打昨夜至今,郝老二身边可曾离过人?”
金子美想了一想,道:“没有,只有昨夜古前辈离去后,晚辈曾离开过小楼一会儿,不过,那只是一会儿……”
古寒月巨目一亮,道:“下手杀个人,该够了……”
转望东郭逸,冷然接道:“酒鬼,听见了么?”
东郭逸冷冷说道:“听得清楚,工夫足够,可是你看见有人进入小楼么?”
古寒月道:“驼子没看见,你准知不会有人乘隙进入小楼?”
东郭逸道:“我不知道,谁也不敢断言,你驼子难道就准知道,在那一会儿工夫中,会有人乘隙潜进小楼不成?”
古寒月毅然点头:“除了这,别的没机会下手!”
东郭逸道:“怎么说,这也只是推测!”
古寒月道:“酒鬼你是向我要证据?”
东郭逸道:“当然!我有证据证明他慕容继承杀人,你也应该找出证据,为他慕容继承脱嫌,要不然……”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要不然怎么样?”
东郭逸冷笑说道:“要不然就是他慕容继承杀人!”
古寒月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我现在拿不出证据!”
东郭逸道:“那你现在就不能勉强我们几个说人不是慕容继承杀的!”
这话不错,古寒月他明知不是慕容继承下的毒手,可是苦无证据,他没办法不让人家这么想。
何况,两件惨事,唯一的证据都对慕容继承极为不利。
古寒月沉默了一下,道:“酒鬼,驼子幼主是刚才跟驼子一起来的,在场的不只是驼子主仆两个,大娃儿兄弟都看得清楚!”
不错,刚才没人见慕容继承下手。
东郭逸冷笑说道:“驼子,你不是说昨夜那段工夫够么?”
古寒月道:“但驼子幼主昨夜没来埋剑堡!”
东郭逸道:“你怎么知道?”
古寒月道:“那段工夫是在昨夜驼子离去之后.而驼子到达八方客栈时,驼子幼主正好好坐在八方客栈房中,假如是他,他该落在驼子之后!”
这分析,是理!东郭逸冷冷说道:“谁知道?”
古寒月道:“我知道!”
东郭逸道:“你知道不算数!”
古寒月道:“谁知道才算数?”
东郭逸道:“我们几个知道才算数!”
古寒月冷哼说道:“不明是非,不分黑白,你们知道了又如何?”
东郭逸脸色一变,道:“驼子,我要使你在‘理’字下低头……”
冷冷一笑,转注金子美,道:“子美,那慕容继承是否曾走近棺木五丈?”
金人美点头说道:“慕容继承曾在家师灵前一拜!”
东郭逸目中寒芒一闪,道:“他设有对郝老二的诈死起疑?”
金子美道:“曾起疑,但终于瞒过了他!”
东郭逸倏地仰天悲笑:“驼子,这怎么说?”
古寒月道:“什么怎么说?”
东郭逸道:“就因为他动了疑,所以他藉那-拜之势下了毒手!”
古寒月勃然变色,道:“酒鬼,你十足的血口喷人!”
东郭逸冷笑说道:“想必你又有辩解?”
古寒月道:“不是辩,是事实,当时我曾暗以两仪神罡相试!”
东郭逸道:“结果如何?”
古寒月道:“惭愧得很,我多虑了!”
东郭逸冷笑说道:“你曾以两仪神罡相试,谁知道?”
古寒月道:“没人知道,我自己知道!”
东郭逸道:“我说过,你知道的不算数!”
敢情说了半天,根本没人相信。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那么,我的话全是白说了?”
东郭逸道:“差不多!”
古寒月有了三分火气,道:“你们几个是认定了?”
东郭逸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是认定了!”
古寒月巨目暴闪寒芒,道:“酒鬼,你一向遇事冷静,心智、眼光,也都比化子、瞎子、聋子三个为高,你明明知道杀武老大、郝老二的不是古寒月幼主,彼此多年知交,交称莫逆,却为什么不帮个忙澄清,反而睹白谓黑,火上浇油,难不成你真不要朋友了?”
东郭逸脸色一变,冷笑说道:“这倒好,你驼子竟替你那幼主反咬起我来了,不错,你说的,我承认,无奈,事实俱在,证据确凿,我帮不上忙,而且,武老大、郝老二跟我也是多年的朋友,他两个死得冤屈,死得悲惨,我不能帮你的忙,什么叫睹黑谓白?我这是就事实论事.什么叫火上浇油?为朋友说话,人人都该如此,至于你这个朋友,要不要两可,为免步武老大、郝老二后尘,这种朋友,还是少要为妙!”
这番话厉害,乍听很够义气,其实,义气过了分。
柳悟非仰天怒笑,道:“酒鬼说的是,驼子,闭上你的嘴巴,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别想为那慕容继承脱罪!”
假瞎子冷冷说道:“驼子,你听清楚了,瞎子、聋子,跟化子、酒鬼,同此一心,誓死为老朋友报此血仇……”
古寒月浑身颤抖,目光落到金子美脸上:“大娃儿,你怎么说?”
金子美毫不犹豫,挑眉说道:“晚辈等师仇不能不报,前辈原谅!”
东郭逸目中异采连闪,长笑说道:“驼子,听见了么!我劝你省省心吧!”
古寒月巨目暴射威棱,须发惧张,沉声说道:“酒鬼,真是好朋友,我驼子永远会记住你这把火!”
东韩逸冷笑说道:“随你怎么想都行,为朋友,我酒鬼拼上了这颗头、这条命!”
古寒月巨目环扫,道:“那么说吧.你们几个打算怎么办?”
东郭逸冷冷说道:“驼子,你多此一问,自然是找慕容继承为朋友报仇!”
古寒月道:“你有把握!”
东郭逸冷笑说道:“我刚说过.为朋友,我拼了这条命、这颗头!”
古寒月冷笑说道:“你愿意舍头拼命,何苦还要拖上化子,瞎子跟聋子!”
东郭逸道:“为朋友,谁都一样,不信,他三个在这儿,你尽可问问!”
柳悟非突然冷冷说道:“这还用问么?化子也活够了,这么大把年纪躺下,不算夭折,为朋友,就是少活几年也值得!”
假瞎子跟假聋子没开口,看他两个那种神情,何用多说?
古寒月身形连颤,哑声说道:“好,好,好,酒鬼,算你行!”一跺脚,转身要走。
东郭逸身形如电,一闪抢出,拦在面前,道:“驼子,哪儿去?”
古寒月道:“你管不着!”
东郭逸道:“别的时候我管不着,今天可该另作别论!”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你要拦我?”
东郭逸道:“正是!”
古寒月冷笑一声,道:“就凭你酒鬼?”
东郭逸道:“在这儿的,不只我酒鬼一人!”
好厉害,一句话拉上好几个!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酒鬼,你好厉害!”
东郭逸冷冷一笑:“驼子你才知道!”
古寒月巨目中威棱又复一闪:“酒鬼,我驼子要走,像你这样的,再有十个也不行!”
京郭逸道:“跟前我们只有老少九个,你不妨试试看!”
这更好,连几个后生晚辈也拉上了!
对老的,还可以用强,对后生晚辈、故人弟子,可不好意思,再说,他心中对这几个后生晚辈,也有着一份歉疚。
古寒月道:“酒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郭逸道:“问得好,我这叫留下老的钓小的!”
古寒月心头一震,惊声说道:“酒鬼,你是要驼子幼主去而复返?”
东郭逸道:“你还不算太糊涂!”
古寒月道:“酒鬼,你要找就找我吧,这笔债,我驼子担了!”
东郭逸摇头说道:“你也躲不掉,但今天我们几个不找你.今天我们这老少九个,要当着郝老二面前对付慕容继承!”
古寒月心头再震,道:“酒鬼,你要知道,只要驼子幼主去而复返,你们这几个,可难有一个活口.我驼子也拦他不住!”
东郭逸道:“我明白,没人要你拦,他有什么毒手尽管使,谁教我几个是郝老二的朋友、徒弟?”
为朋友置生死于度外,听起来.很动人,也令人肃然起敬,这种好朋友一辈子难交几个!
古寒月瞪目道:“酒鬼,你是有心逼驼子幼主杀人!”
东郭逸道:“可没人逼他杀武老大、郝老二!”
古寒月身形一颤,道:“酒鬼,你是有心加重驼子幼主一身罪孽,陷他于万劫不复!”
东郭逸道:“是他自己找的,当初他就不该上门杀人!”
古寒月须发暴张,嗔目厉喝:“酒鬼,你这用心好毒!”
“好说!”东郭逸淡然说道:“比之你主仆,只怕还要差了一点儿!”
占寒月身形暴颤,咬牙说道:“酒鬼,到今天我才算真正领教你了,我可要告诉你,你们几个拦我不住!”
这可是实话!
东郭逸道:“除非你让我们这几个全部躺下!”
古寒月道:“你以为我不敢?”
东郭逸面现诡异之色,道:“我拿准了你不敢!”
古寒月道:“怎么说?”
“很简单!”东郭逸道:“那样彼此这份仇只有更深!”
古寒月心头一震,默然不语。
这话不错,只要古寒月出手时伤了任何一人,这份仇,势将更深,再要澄清幼主与八剑间这件事,也就更难了。
这一手,不谓不高,不谓不毒。
其实,这还好,古寒月他没多想,若是多想想,他会发现这一手之高之毒,还不止于此。
东郭逸唇边浮现一丝诡笑:“驼子,怎么样?我说你走不了……”
古寒月突然一声冷哼,巨目暴射冷电:“酒鬼,驼子要试试,让开!”单掌一挥,击向东郭逸左肩。
好主意,只要东郭逸一闪,他就可脱身了。
岂料,东郭逸没闪,冷冷一笑:“驼子,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有胆你就打打看!”双肩一晃,又挺身迎上。
古寒月心头一震,连忙沉腕收掌。
但,适时,东郭逸却突出一指,疾点他的曲池穴。
出手之快,骇人听闻,指力之凌厉,武林罕见。
古寒月还真投有料到,一惊侧身,巨目一睁,诧声说道:“酒鬼,你何时学来这一手儿?”
东郭逸冷笑说道:“多得很呢,你要不要再瞧瞧!”右掌一翻猛抖,一股罡风如刃,直截古寒月右臂。
古寒月悚然动容,道:“酒鬼,你瞒得朋友们好苦,这等功力,足列当世二三人!”没接,也没还击,高大身形-闪避过。
东郭逸冷冷说道:“驼子,又来了!”
五指如钩,虚空连弹,数缕指风分袭古寒月胸前诸大穴,招法之诡异,见所未见,手段之狠毒,令人寒心!
古寒月勃然变色,道:“酒鬼,你真打!”
高大身形又一闪,堪堪避过,险极!
东郭逸冷笑说道:“为朋友,那是当然!”左掌一圈,猛然拍出。
古寒月陡挑长眉,右掌一举,硬接来掌。
两掌接实,砰然轻震。
东郭逸青衫飘飘,身形不过一晃,古寒月却须发飞扬,退了两步。
他吃了亏,他当然吃亏,只用了五成功力能不吃亏?
他脸色刚方自一变,东郭逸一声冷笑,又复飞扑而至,单掌一抡横切,疾斩古寒月右肩,他是存心要废去铁面神驼一条膀子。
出招之快有如闪电,快得连古寒月都来不及招架。
古寒月一惊,刚要闪身。
东郭逸手臂暴长,变切为抓,五指已沾上古寒月肩头。
古寒月大惊失色.顾不得招架,更顾不得出招反击,忙闭肩井穴,猛一提气,高大身形硬生生地横移数寸。
但,仍慢了一步。
“嘶”地一声,-只袍袖被东郭逸齐肩扯下,好不狼狈!
虽说穴道已闭,指尖只是掠过,一条膀子也一阵酸麻。
够险的.再差分毫,这条膀子便算完了。
古寒月吓出一身冷汗,脸上更变了色,巨目尽射讶异:“酒鬼,我不信你有这高功力!”
东郭逸没再进袭,一扬手中破袖,道:“事实如铁,不信也得信!”
古寒月道:“酒鬼,你何时练得这高身手?”
东郭逸道:“修为各凭苦功,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古寒月道:“可是令我动疑!”
东郭逸神情一震,脸色微变,道:“你动什么疑?”
古寒月道:“你酒鬼不该有这高功力!”
东郭逸冷然一笑道:“事实上我有!”
古寒月道:“那你就不是‘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
东郭逸-惊说道:“那么驼子你说我是谁?”
古寒月巨目凝注,默然不答。
怪了,东郭逸脸上竟有了不安之色,道:“驼子,你聋了哑了?”
古寒月突然说道:“我不聋不哑!”
东郭逸道:“那么答我问话?”
古寒月巨目一眨不眨,道:“你要我说?”
东郭逸道:“我想听听!”
古寒月道:“你很高明,我承认被你瞒了很久,整得好惨,但到头来你还是没能逃过我古寒月的双目……”
东郭逸神情猛震,仰天纵声长笑。
古寒月震声说道:“酒鬼,你笑什么?”
东郭逸笑声倏住,冷冷说道:“我笑你!”
古寒月道:“笑驼子怎地?”
东郭逸道:“笑你有很深沉的心智!”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酒鬼,怎么说?”
东郭逸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挑拨离间!”
这倒好,反被他先咬了一口!
古寒月勃然色变,冷笑说道:“酒鬼,心智深沉的,该是你!”
“岂敢!”东郭逸冷笑说道:“酒鬼我为的是朋友!”
古寒月纵声大笑,声震屋宇,慑人撼人:“好一个为朋友,阁下,你那一套瞒得过一穷双残,却瞒不过我古寒月,你敢让我取下你脸上的易容之物?”
东郭逸神情又是一震,大笑说道:“驼子,酒鬼脸上只有一张人皮!”
古寒月道:“古寒月正是要剥下那张人皮!”
东郭逸目中奇光一闪,转注-穷双残笑道:“化子,你三个听见了么,好毒!好狠!”
假瞎子冷冷说道:“酒鬼,我不是你!”
东郭逸道:“是我便如何?”。
假瞎子道:“是你,我就没工夫跟他罗嗦!”
东郭逸大笑说道:“说得是!”
收回目光,凝注古寒月,道:“驼子,你听见了,朋友不让我跟你罗嗦!”
古寒月冷冷说道:“岂不正中了你的下怀!”
东郭逸道:“我可也正有这意思!”
古寒月冷然怒笑,巨目威棱投向假瞎子:“瞎子,你可是真瞎了?”
假瞎子冷笑说道:“可能我瞎子是真的瞎了,要不然,我瞎子哪能分辨不出,交得交不得的好坏朋友?”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瞎子,你难道看不出……”
“我看得出!”假瞎子冷然截口说道:“酒鬼这种朋友,没你这种朋友值得交!”
东郭逸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笑意表示什么,任何人无从意会。
古寒月巨目威棱暴射,似欲发作,但倏又一叹说道:“瞎子,东郭酒鬼何来这高功力?就算你眼睛瞎了,你的心可没瞎呀,怎不仔细想想?”
假瞎子道:“我想过了,酒鬼的话对,修为在各人苦功,没有告诉人的必要,我瞎子也还有几套秘而未宣、压箱底的玩艺儿!”
古寒月长目刚挑,终又摇头:“瞎子,多年的朋友,谁还不清楚谁么?”
这话不错,谁有多少,彼此都该清清楚楚。
岂料——
假瞎子冷笑说道:“好话,我三个就不知你何时学来这么多!”
古寒月巨目一瞪,道:“瞎子,我不是已告诉你三个原因么?”
假瞎子道:“那么,难不成就只准你有奇遇么?”
这是理,一句话堵住了古寒月的嘴。
东郭逸冷冷笑道:“说得是,难不成你驼子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酒鬼就不能有奇遇?有奇遇就非告诉你不成?”
古寒月听若无闻,转注柳悟非,道:“化子,你怎么说?”
柳悟非尚未答话。
东郭逸一旁冷然插了嘴:“驼子你多此一问,一穷双残、医、卜、酒,这宇内七个老怪物,何曾有过二心?”
古寒月不理,冷冷逼视:“化子,我问的是你?”
柳梧非道:“驼子,你聋了?”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化子,怎么说?”
柳梧非老眼一翻,道:“酒鬼的话,你没听见么?”
古寒月瞪目道:“难道你也跟瞎子一样的糊涂?”
柳悟非道:“瞎子可是举世皆知的机灵人,说他糊涂的,你驼子是第一个,这,你驼子应该很清楚!”
这话不错,一穷双残,化子、聋子好对付,唯独瞎子鬼见愁,其机灵多智,委实是举世皆知!
古寒月道:“智者有一愚,再聪明的人,他也有一时的糊涂!”
柳悟非道:“我三个糊涂的时候够长了,现在是刚明白过来!”
敢情这话里带着刺儿!
古寒月巨目威棱怒闪,身形暴颤不语。
适时,东郭逸目射诧异色,嘿嘿笑道:“驼子,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费口舌……”
古寒月霍然转注,须发暴张,厉笑说道:“阁下,你够厉害,够高明,手法也够阴狠,够毒辣,古寒月要当着他三个的面,揭开你脸上那张人皮,看看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长相!”
东郭逸嘿嘿笑道:“驼子,你行么?”
古寒月道:“古寒月拼着流血五步,你试试看!”
单掌一挥,飞攫东郭逸面门。
东郭逸诡笑说道:“今天你还怕没血流么?”
侧身错步,立掌如刀,横截古寒月腕脉,既快又狠!
古寒月心头一震,左腕倏沉,一缩暴张,仍攫东郭逸面门,他是认准了东郭逸脸上有文章。
东郭逸一笑扬声说道:“化子,你三个瞧见了没有?驼子他这可是拼命的打法,别袖手旁蔑,瞪着眼不动,化子上来帮忙,瞎子跟聋子守着门儿,留神他溜了!”
说着,身形横闪,飘向一穷双残。
一穷双残犹豫未动,东郭逸又扬轻喝:“化子,你三个聋了不成?驼子他跟慕容小狗,下手武老大、韩老二之时,可曾顾到江湖道义?”
一句话听得一穷双残脸上变了色,双残冷哼一声,双双飞身而起,掠到古寒月背后,拦住退路。
古寒月惊怒交集,大喝扬掌,两仪神罡猛袭而出,飞卷东郭逸前胸要害。
东郭逸既不还击,也不招架,嘿嘿一笑,挪步闪身,横移五尺,他是躲开了,那两仪神罡却撞向了柳悟非。
柳悟非勃然大怒,厉声叫道:“驼子,你是逼我出手!”单掌一翻,便要硬接。
东郭逸适时叫道:“化子,接不得,这是驼子独步宇内的两仪神罡!”
出指如电,疾点古寒月左太阳穴,竟然是煞手!
柳悟非冷哼一声,道:“化子不瞎,我就是要试试它有什么惊人之处!”
两仪神罡威力无伦,所向披摩,这哪能试?柳梧非他要以身试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想试,古寒月可不敢让他试,否则这误会势将更深,更难解,大惊之下,闷哼一声.咬牙沉腕,硬生生地尽敛神功,身一偏,又待扑向东郭逸。
他却忽略了一点,他自己收敛了两仪神罡,柳悟非那凝足功力、雄厉威猛的一掌,可是仍然袭了过来。
躲过了一指,没躲过一掌,他如今一身功力高绝,穷神这一掌可也不凡,砰然一声,正中左胁,踉跄暴退,血气翻腾,一口热血差点没冲口喷出。
柳悟非-愕,古寒月脸上神色刚变,东郭逸已如闪电般欺至,阴笑一声,右掌猛抖,直逼古寒月前胸。
他想再补一掌,简直是落井下石,血海大仇也不过如此,哪里像是相交多年,因故反目的朋友?
古寒月巨目尽赤,暴喝说道:“酒鬼素性仁厚,你这一点便不像!”
刚欲强忍内创,再提两仪神罡。
蓦地里,一声清越长啸,如龙吟,似鹤唳,由远而近,划空传到。
是慕容继承去而复返了!
古寒月机伶一颤,铁面变色,顾不得拒敌,身形一闪,避过东郭逸一掌,腾身疾射前厅。
东郭逸目中诡异之色电闪,一声阴笑:“驼子,你难得好心,可惜没那么容易,瞎子、聋子,留神!驼子要溜!”
喊归喊,他自己却站着没追。
假瞎子跟假聋子同声冷笑:“我两个瞧得清楚,他走不掉!”
四掌齐扬,两股阴柔掌力横截古寒月。
古寒月目眦欲裂,悲怒厉喝:“你两个是想死?闪开!”
铁腕双抡,分迎四掌。
掌力相接,砰然大震,双残身形暴退,神色齐变。
古寒月只不过身形一晃,二次腾身又冲。
岂料——
双残又扬怒笑:“驼子,好惊人的功力,除非让我俩躺下,否则你走不了!”
两条身形疾闪会合,再度拦住去路,四掌一扬,又是一片阴柔劲气压至,这一次,较前一次威力倍增。
古寒月须发暴张,刚欲张口。
适时一条人影捷如闪电,疾掠入厅。
古寒月知道不妙,颤声大呼:“幼主掌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双残一声闷哼,身形砰然飞起,直如断了线的风筝,双双向厅内落去。
柳悟非.东郭逸一齐腾身,各接一个,同时落地。
大厅门口,慕容继承星目含威,眉挑凶煞,冷然而立。
再看双残,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寂然不动。
古寒月浑身暴颤,唇边渗血,垂首不语。
东郭逸神色木然,没说话。
柳悟非者脸煞白,须发暴张,目光如炬,直逼慕容继承:“慕容继承,他两个跟你何仇何恨,你下手如此狠毒!”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不答反问:“阁下何人?”
柳悟非厉叱说道:“凭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配动问老化子名号!”
慕容继承眉宇间杀机又现,一声冷笑:“好话!”右掌欲举。
古寒月猛然抬头,哑声发话:“幼主,这几位是老奴多年知交,武林人称‘穷双残’!”目光落向东郭逸,刚要接下去。
东郭逸突然冷笑说道:“古驼子,哪个是你的多年知交?你该说是冤家对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阁下,你是……”
“我怎么样?”东郭逸截口说道:“你问问化子承不承认!”
古寒月没问,他知道,问了更糟!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道:“不承认更好,知交哪有干戈相向的!”
东郭逸道:“有,古往今来,不乏例证,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摹容继承道:“恃众欺我恩叔,当然你得还我一个明白!”
东郭逸道:“倘若我不还呢?”
慕容继承答得冰冷栗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此大厅!”
东郭逸道:“好狂的后生!”
慕容继承道:“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你试试!”
东郭逸冷笑说道:“你怕我不试?问你身边那位恩叔好了!”
慕容继承一怔,目光投向古寒月!
古寒月他哪能说,又能说些什么,心头一震,道:“幼主.这只是一点小误会……”
东郭逸冷笑说道:“小误会也值得拼命?”
古寒月脸色一变,慕容继承皱了皱眉,道:“恩叔!”
古寒月一震躬身:“容老奴稍后详禀……”
东郭逸冷笑说道:“有关的人都在这儿,还是当面说的好!”
敢情他是一步也不肯放松!
古寒月脸色又是一变,道:“阁下,救人要紧!”
东郭逸冷冷说道:“不用救了,聋子已经死了!”
慕容继承神情一怔,古寒月激声大喝:“你胡说!”
东郭逸冷然说道:“不信你自己瞧瞧!”
古寒月心头震撼,身形才动。
柳悟非已然闪身横向东郭逸,只一摸假聋子腕脉,立即神色巨变,须发暴张,一声厉喝:“慕容继承,化子跟你拼了!”
他没有说假聋子是否真的死了,其实何用再说?
话落,闪身扑向慕容继承。
东韩逸突然伸手一拦:“化子,瞎子如何?”
柳悟非听着无闻,抬手一格,正待二次闪身。
东郭逸适时又扬沉喝:“化子,我问你瞎子如何了!”
柳悟非一震说道:“瞎子还有救!”
东郭逸道:“那么,你不要瞎子的命了?”
柳悟非明白了,一惊,没能答上话。
东郭逸冷冷一笑,又道:“把瞎子给我!”
柳悟非默默地,就要把瞎子递给东郭逸。
古寒月陡然目闪威棱,沉声喝道:“化子,且慢!”
柳悟非一怔收了手,道:“驼子,你要干什么?”
古寒月道:“使不得!”
柳悟非道:“怎么使不得?”
古寒月目注东郭逸,冷冷说道:“先弄清楚他是谁,再交给他不迟!”
东郭逸神情一震,尚未说话。
柳悟非已然说道:“你眼不瞎……”
古寒月截口说道:“但走了眼!”
柳悟非冷冷说道:“在化子面前,你少来这一套!”
伸手又要把假瞎子递给东郭逸。
古寒月突然欺前一步,大喝说道:“化子,你要瞎子跟聋子一样?”
柳悟非一震缩手,东郭逸适时冷笑:“化子,休要中了他挑拔离间计!”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冷笑说道:“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心里明白,聋子他适才可没死!”
东郭逸道:“那是适才,适才他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呢!”
古寒月道:“匹夫好一张利口.聋子他身无重伤,并不至死!”
东郭逸道:“如今聋子可是死在于我怀里。”
古寒月道:“他该说死在你手里!”
东郭逸脸色一变,冷笑说道:“在场都看得清楚,是慕容继承他下的毒手!”
不错,这是在场有目共睹的事实!
古寒月道:“可惜在场没瞧见你补了一手!”
东郭逸道:“难不成驼子你瞧见了?”
古寒月道:“古寒月我没瞧见!”
东郭逸大笑说道:“古驼子,事到如今,你还敢血口喷人?”
古寒月冷冷说道:“古寒月幼主在此,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存心杀死双残!”
东郭逸道:“未存杀人心,人却死了,驼子你别把我当作三岁孩童,这还用问么?他根本也不会承认!”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接口道:“慕容继承没有不敢承认的事。”
东郭逸道:“那么你说说看!”
慕容继承道:“我功留三分,仅略示薄惩!”
东郭逸大笑说道:“好一个功留三分,略示薄惩,聋子他四肢已冷,这该怎么解释?”
慕容继承尚未答话!
古寒月已然冷冷接口说道:“问你自己,在化子怀中的瞎子未死,这又作何说?”
东郭逸脸色一变,道:“也许瞎子他命大造化……”
古寒月截口说道:“古寒月幼主瞎聋两不识,用不着厚此薄彼,同时下手两个人,也不可能~个打得轻,一个打得重!”
东郭逸道:“驼子,那么你说……”
古寒月目闪威棱,冷然截口道:“分明你喑下毒手,企图嫁祸古寒月幼主,一手掩尽在场人耳目,这手法,这用心,够狠够毒!”
东郭逸脸色连变,又惊又怒,道:“相交多年,我还没瞧出你驼子有此恶毒心肠,有此挑拨离间与嫁祸的高明伎俩!”
古寒月道:“谁心肠恶毒,谁想嫁祸谁知道,先杀聋子,然后乘机向化子要瞎子,乍看起来,你是怕古寒月幼主伤了瞎于,其实,你是有意让化子送死,然后再用同一手法杀瞎子……”
东郭逸身形一震,冷笑说道:“慕容继承以重手法分袭聋子、瞎子.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驼子,你要是想藉此挑拨离间、血口喷人,反咬我一口,我劝你少枉费心机,柳化子在此,后生晚辈们也在此,问问他们是信不信!”
古寒月长眉一轩,转注柳悟非,道:“化子,这……你又怎么说?”
柳悟非怒笑说道:“化子我眼不瞎,只有一句话,闭上你那张嘴!”
这该很够了!
东郭逸目中异采一闪,笑笑说道:“驼子,听见了没有?”
古寒月不理东郭逸,巨目怒闪威棱,沉声说遭:“化子,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
柳悟非道:“化子说过,我眼不瞎!”
古寒月高大身形剧颤,哑声说道:“化子,你要亲痛仇快……”
柳悟非截口说道:“化子我今年六七十了,谁是亲,谁是仇,我分辨得出来!”
古寒月须发暴张,颤声说道:“化子,你糊涂得该死,我恨不得……”
东郭逸突然一声冷笑,截口说道:“你恨不得怎样?难不成你还要杀化子?”
这,又等于火上浇了一勺油。
柳悟非勃然变色,厉声说道:“化子我这条命虽不值钱,可也不是任伺人都能拿得去的,驼子你自信有本领,你就尽管拿去!”
东郭逸又加了几句狠的,道:“化子,他主仆既能杀武老大、郝老二,瞎子跟聋子,可不再乎手沾血腥,再杀咱们两个!”
柳悟非狂笑说道:“那么,化子我这条老命,就豁出去了。”
把假瞎子往东郭逸手里一塞,转身就要拼命!
古寒月巨目尽赤,惨然摆手,道:“化子,请再听我说句话!”
柳悟非身形一顿,厉笑说道,“古驼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古寒月悲笑一声,道:“化子,我没什么话可说的了,拼命可以,但要你化子先点个头,答应我两个条件!”
柳悟非道:“化子我没那么多闲功夫,快说!”
古寒月道:“第一,先救瞎子,迟了只恐瞎子无救,第二……”巨目暴射威棱,凝注东郭逸,道:“先让我看看这匹夫的庐山真面目,之后,别说你要拼命,就是要我驼子这条命,我会给你!”
柳悟非尚未答话,东郭逸突然大笑说道:“好计,好计,驼子,你高明,真高明,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驼子,你打错了算盘,聋子的朋友多得很,纵然你主仆再杀了瞎子,照样有血性朋友为他俩索债。想要我把瞎子交到你的手中,别说化子他不肯,你也得问问我,除非也能叫我躺下,否则你如不了愿!”
救假瞎子,柳悟非他本来还可商量,无如,这一来,他可绝不会再点头了,当下怒笑说道:“驼子,救瞎子用不着你操心,化子跟酒鬼救得了!”
古寒月道:“只要你先救他,谁动手都一样,驼子我没说非要你瞎子交给我不可,你要不放心,尽可自己动手!”
柳悟非刚要答话,东郭逸突然冷笑说道:“化子,咱们势非把瞎子交给他主仆不可!”
柳悟非一怔说道:“酒鬼,怎么说?”
东郭逸道:“这是独门手法,他明知咱们救不了瞎子!”
柳悟非心神猛震,勃然大怒,戟指古寒月,厉声说道:“好驼子,你……”
古寒月冷然截口说道:“化子,真正挑拨离间的,不是我,瞎子现在你二人手中,是不是独门手法,你何不把他接过来瞧瞧!”
这话说得不错!
柳悟非目光投向东郭逸。
东郭逸冷然说道:“早在我接得聋子时,就看过了,聋子是被独门手法所伤,瞎子他当然也是,不信化子你过来看看!”
柳悟非怒态又现,转注古寒月,道:“驼子,你还怎么说?”
古寒月道:“化子,你看过了么?”
柳悟非道:“我化子无须再看……”
古寒月道:“我要你看过再说!”
柳悟非冷哼一声,终又转身伸手接瞎子。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说道:“不用看了,他两个都是伤在独门绝情掌之下!”
柳悟非一震收手,厉声说道:“古驼于,你听见了么?”
古寒月心头震动,巨目忽现寒芒,逼视东郭逸,道:“你怎知是独门手法的?”
东郭逸冷笑说道:“你聋了么?我说早在我接得聋子时,就已看出……”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问你是怎么看出的?”
东郭逸道:“那简单,我既无能力,救不了聋子.那么伤聋子的,自然不是人人可以施救的普通手法!”
这解释说得过去,很合理!
古寒月威态一敛,转向柳悟非:“化子,那也没关系,我驼子负责救瞎子就是!”
柳悟非尚未说话,东郭逸冷笑说道:“关系大得很,我跟化子不能把瞎子交给你,化子,你想想看,把羊送向虎口,你能点头么?”
柳悟非厉笑说道:“驼子,你好毒的心肠,除非化子跟酒鬼都躺下,要不然你别想打赶尽杀绝的如意算盘!”
显然,他仍是信东郭逸的!
其实,这难怪,换了谁谁也一样!
古寒月巨目暴睁:“化子,你是要眼睁睁地看着瞎子延误无救?”
东郭逸抢先接口说道:“这有什么稀罕,打伤瞎子跟聋子的,不是化子,你主仆本来就是要置我们几个于死地!”
古寒月须发暴张,欺身直逼东郭逸道:“匹夫,你好毒的用心,古寒月非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不可!”话落掌抬,就要拍出。
东郭逸闪身飘退,道:“化子,我腾不出手,你挡他一下!”
柳悟非怒笑说道,“这还用说!”
闪身挡在东郭逸面前。
古寒月心神一震,连忙沉腕收掌,他知道,跟化子,他动手不得.一动手,势必又给化子招来杀身之祸!
眼前一个无救,一个重伤,一穷双残等于毁了两个,他不能再让穷神在奸人阴谋嫁祸下牺牲枉死,更不能让奸人再给自己这位年幼识浅的幼主添加罪孽。
当下沉声说道:“化子,闪开,我找的是这匹夫,你别糊里糊涂地替人卖命。”
柳悟非道:“为朋友卖命,应该,我两个,你找谁都-样,只要你能让我化子躺下,还怕找不上他么?”
古寒月急怒交集,跺足说道:“化子,你是被鬼迷了心窍,该死……”
“叭”地一声,铺地花砖碎了一块。
他顿子顿,威态忽敛,叹道:“化子,这样行不?古寒月幼主出手为瞎子疗伤,你化子以掌抵住古寒月后心,一命抵一命,如何?”
柳悟非一怔,道:“驼子,真的?”
古寒月道:“古寒月何曾骗过你?”
柳悟非悲怒之态稍敛,道:“为救瞎子,说不得我只好点头了,驼子,只要慕容继承他有一丝丝异动,休怪化子我手下无情!”
古寒月心头一松,道:“化子,你尽管下重手,我死无怨言!”
东郭逸忽地冷笑说道:“化子,你点了头,你可知那小的准会点头?”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酒鬼,怎么说?”
东郭逸冷笑说道:“残忍毒辣,杀人的人再慈悲教人,你可听说过?”
柳悟非道:“酒鬼,你是说……”
东郭逸道:“办法虽可行,只恐怕慕容继承他未必肯!”
柳悟非目光如炬,逼视古寒月:“驼子!”
古寒月道:“这不肯二字,是你身后那位匹夫说的!”
不错,慕容继承他没说!
柳悟非威态稍敛道:“酒鬼……”
东郭逸截口说道:“慕容继承他可也没有说肯,你让他问问看!”
未等柳悟非再说,古寒月挑眉转身。
岂料——
他尚未开口,慕容继承已说了话:“恩叔原谅,侄儿不能从命!”
东郭逸大笑说道:“化子,如何?”
柳悟非勃然色变:“驼子,这怎么说?”
古寒月没理柳悟非,目注慕容继承,惊声说道:“幼主,这是……”
他可是做梦也未料到慕容继承会不答应。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非侄儿见死不救,残忍冷酷,实乃师命难违!”
古寒月-怔,道:“幼主师命如何?”
慕容继承道:“恨天掌不出手便罢,既出手,便绝不容人活口,侄儿功留三分,已属有悖师命,怎能再出手疗伤教人?”
这种师命,委实闻所未闻,令人寒粟!
古寒月心神震动,道:“幼主师命当真如此?”
慕容继承道:“侄儿焉敢欺骗恩叔?”
古寒月身形颤抖,道:“幼主是要陷老奴于不义?”
慕容继承躬身说道:“侄儿不敢,无如师命难违,尚请恩叔曲谅。”
古寒月须发微张,道:“幼主是要亲痛仇快,添己身罪孽?”
慕容继承陡挑双眉,目闪寒芒,道:“师命不敢违,为师命,侄儿不计己身之一切!”
古寒月身心俱颤,默然不语。
适时,东郭逸倏扬冷笑,且嘿嘿不止:“化子,看来,瞎子要跟聋子而去,是死定了!”
柳悟非呆呆愕立,听若无闻。
古寒月巨目暴睁,目眦欲裂.唇边渗血,悲笑说道:“幼主莫非要老奴跪下相求么?”
慕容继承神情一震,唇边骤起阵阵抽搐……
恩叔之恩义,高山大海,他慕容一门永世报之不完,慕容继承他如何能,又如何敢让古寒月跪下相求?
别说是他,就是他那双亲十绝书生慕容岚与上官兰也不敢。
古寒月惨然又道:“幼主,非是老奴让幼主为难,实在是此人绝不能死……”
慕容继承陡挑双眉,双目微红:“恩叔,侄儿不敢再不点头……”
古寒月大喜,巨目含泪,躬身一拜,道:“老奴多谢幼主成全!”
其实,人家是为的他这个幼主。
慕容继承可不知道,闪身避开,道:“敢请恩叔勿再使侄儿有第二次为难!”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
随即转向柳悟非,道:“化子,如何?你可都听见了?”
柳悟非满脸惑然,老眼凝注,道:“我化子就不懂!”
何突如其来地,有此一句?
古寒月一怔说道:“你不懂什么?”
柳悟非道:“不懂你为何突发善心,不惜曲膝求告地要救瞎子!”
古寒月心头一震,悲笑叹道:“化子,我不想解释,你慢慢地会懂的!”
柳悟非没说话,东郭逸却冷冷说道:“不必慢慢,我现在就懂!”
柳悟非惑然说道:“酒鬼,你懂什么?”
东郭逸冷笑说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一命抵一命,他要让慕容继承救瞎子,无非是为免日后瞎子向慕容继承讨聋子的债!”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原来如此,那没用,瞎子恩怨分明,他有恩报恩,有仇必报,伤他的是慕容继承,救他的也是慕容继承,本身的恩怨可以抵消,但聋子这笔血债,他不会不讨!”
古寒月勃然色变,怒视东郭逸,尚未开口。
慕容继承已目注东郭逸冷然说道:“你是说,我恩叔为我故示恩惠?”
东郭逸冷笑点头:“不错!”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道:“若非因为这桩恩怨无从抵消,你们仍可找我报仇讨债的话,这个人我便不教了……”
古寒月心中顿松。
东郭逸却为之脸色一变。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接道:“为使他日能找我报仇索债,我今日非救他不可,如今废话少说,快给我把他放下!”
是英雄,是奇豪,不愧十绝后人!
古寒月投以难以言喻之一瞥。
柳悟非竟也悚然动容。
东郭逸目中飞闪一丝诡异色,冷然一笑,放下怀中假瞎子,闪身飘退,站到金子美师兄弟一起。
金子美低低问了一句:“前辈.池前辈还有救么?”
原来假瞎子跟假聋子姓“池”!
东郭逸道:“解铃人是系钤人,池老大应该有救!”
金子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这时,慕容继承已闪身至假瞎子身侧,老化子穷神柳悟非,一只右掌也抵上了古寒月背心。
慕容继承齐腰只一探掌,立刻变色而起。
一丝不祥袭上心头,古寒月心神一震,急问道:“幼主,莫非他伤势过重……”
慕容继承缓缓摇头,截口说道:“他心脉已断,已死多时!”
古寒月骇然失色,身形才动。
柳悟非已大叫一声,扑向慕容继承。
古寒月大骇,虚空扬掌,硬截柳悟非如电身形,砰然轻震,柳悟非身形一顿后退.古寒月及时嗔目大喝:“化子,站住,弄清楚了再说!”
柳悟非须发倒立,悲怒厉笑:“古驼子,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够清楚的了,瞎子跟聋子都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你要再不闪开,化子就先跟你拼了!”
话落,身闪.神志怕人,疯狂猛扑。
古寒月心如刀割,既惊且怒,咬牙横心,二次扬掌,将之震退,暴喝如雷:“化子,你疯了!”
柳悟非老眼赤红,唇边溢血,狂笑道:“化子我是疯了,一穷双残向来焦孟不离,如今这转眼半日工夫,生死老友已去其二,我怎能不疯?”
身形一晃,又复扑至。
古寒月巨目涌泪,刚要三次出掌阻挡。
柳悟非突然刹住身形,仰天狂笑,声震屋宇:“罢,罢,罢,技不如人,夫复何言?动的什么武,报的什么仇?酒鬼,这笔血债,交给你了,化子我要追随瞎子、聋子先走一步了!”
话落,扬掌击向自己天灵。
古寒月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大呼一声:“化子,你真要陷驼子于万劫不复?”
柳悟非闻喝手掌略顿,古寒月及时出手如电,虚空一指,点了柳悟非“曲池”穴,柳悟非手臂一软垂下,古寒月再补一指,柳悟非身形一晃,萎然倒地。
看慕容继承,他由始至终视若无睹,听若无闻,神色冰冷,玉面煞白,木然而立,一动不动。
再看东郭逸,他不知何时已将假聋子尸体,跟假瞎子放在一起,目射诡异狠毒色,唇边着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冰冷笑意:“古驼子,这笔帐我暂寄在你主仆头上,异日莽莽江湖,我看你主仆何处容身,你及早打点着吧!”
接着,转注金子美,又道:“子美,池老大跟池老二的尸体,你负责料理一下,正好让他俩跟你师父做个伴儿!”
说完,举步行向地上的柳悟非。
古寒月矍然惊觉,横身-拦,道:“匹夫,你要干什么?”
东郭逸冷笑说道:“难不成我会让化子留在这儿,任你主仆宰割?”
古寒月巨目威棱迸射,道:“你是要带走化子?”
东郭逸冷冷说道:“驼子你多此一问!”
古寒月道:“休想再来这一套,等我把这第二件事弄清楚后再走不迟!”
东郭逸道:“什么事?”
古寒月道:“看看你那张人皮后的庐山真面目!”
东郭逸道:“我没那么多工夫!”
古寒月道:“只怕由不得你!”
东郭逸道:“不是为了带化子,我早走了!”
古寒月道:“如今你走走看!”
东郭逸冷笑说道:“你以为我走不了?”
古寒月道:“古寒月或许留你不住,但在场的还有古寒月幼主!”
东郭逸转注慕容继承,目中陡现异采,道:“他恐怕也不行!”
古寒月巨目逼视,道:“真酒鬼没那么高功力,莫忘了,我主仆可以联手!”
东郭逸神情一震,道:“古驼子,你真要留我?”
古寒月咬牙点头,道:“那是自然,别的姑且不谈,单就瞎子跟聋子先后死在你手,我站在朋友立场,岂能容你一走了之,逍遥天理之外!”
东郭逸目中寒芒一闪,冷笑说道:“古驼子,你说人是我杀的么?”
古寒月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东郭逸道:“没人愿意自认行凶的,这儿几个后生晚辈看得清楚,他瞎子兄弟是怎么死的,你可以问问!”
古寒月没问,他知道,那是枉然,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聋子且不说,瞎子交到你手之前,可还没死,还有一口气!”
东郭逸道:“我欲救无力,你拖延过久……”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不信你怀抱个死人,而不知其人已死!”
东郭逸冷笑说道:“那容易辩明,你问问郝老二的大徒弟!”
古寒月巨目移注金子美。
金子美冷然说道:“金子美愿意为证,东郭前辈是不知道。”
古寒月一震,道:“子美,你从何得知?”
金子美双眉一挑,抬手一指慕容继承,道:“在他施救之前,晚辈曾问过东郭前辈,池前辈是否有救,东郭前辈当时说,解铃人是系铃人,应该在救,足证东郭前辈不知池前辈已死,否则何来有救之语?”
古寒月须发暴张,一时却哑口无语。
此人的的确极富心智,他处处都能预布先着。
东郭逸面有得色,朝着古寒月冷冷地笑道:“古驼子,还要怎么说,我现有人证,你还能血口相喷么?”
古寒月刚要答话,慕容继承突然冷冷说道:“你很高明,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我手下功留三分,只伤他二人内腑少许,绝不至震断心脉!”
古寒月精神一振,大笑说道:“匹夫,分明你是乘人之危,暗下毒手,企图嫁祸古寒月主仆,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东郭逸脸色一变,道:“这是他说的,天下没有人会自承行凶,是不是功留三分,谁知道?有道是:眼见为真……”
古寒月冷然截口道:“好一个眼见为真,你要知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敢做,天下便没有古寒月主仆不敢承认的事!”
东郭逸道:“那再巧不过,天下武林你也可以打听,落拓青衫西风醉客,是个怎么样的人,比你主仆并不差!”
古寒月厉笑说道:“匹夫,落拓青衫西风醉客可不是你这样的人,酒鬼名号岂容你假冒败坏?说,你是要我主仆动手,还是自己取下脸上那张人皮?”
东郭逸怒笑说道:“古驼子,我既有人证,又有物证,事到如今,你还想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别仗着四手欺双拳,须知我也有几个后生晚辈在侧!”
好阴险、好厉害,又把金子美兄弟拉上来护驾了!
古寒月心神一震,道:“匹夫,老一辈的事,用不着他们下一辈的管!”
东郭逸冷笑说道:“可是你别忘了,他等师尊郝老二是死在你主仆之手!”
古寒月巨目暴睁,电闪寒芒:“我没有忘记,不过如今我才知道,古寒月的几个朋友,全是死在你手……”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突然截口说道:“恩叔,这话怎么说?”
古寒月机伶一颤,旋既咬牙横心,悲笑说道:“幼主请恕老奴大胆妄为,在幼主下手武老大之际,老奴曾在暗中以两仪神罡悄弭了幼主掌力,郝老二则被老奴制住穴道,服以闭息九诈死避难,不料,他二人竟先后都遭人毒手……”
东郭逸忽地冷笑说道:“好一个遭人毒手,武老大与郝老二那前胸致命伤痕,可是你那幼主慕容继承的独门掌力!”
古寒月厉声说道:“所以要看看你匹夫到底是什么人!”
东郭逸道:“东郭逸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不擅你幼主那种独门掌力!”
这话不错,掌称独门,别人哪能使得?
“是么?”古寒月冷笑说道:“如果你不是东郭酒鬼,那就该另当别论!”
东郭逸目中厉芒一闪,尚未说话。
适时,慕容继承玉脸一片煞白,颤声说道:“恩叔,适才恩叔所言,可是真的?”
古寒月牙一挫,刚要点头。
东郭逸突然冷笑说道:“真不真你自己该知道,古驼子为主用心良苦,意图为你脱罪,可是独门掌力,哪个学得?你以为这样便能掩尽天下人耳目,这样就可保无事,就可使他二人的门徒弟子不向
慕容继承寻仇?”
慕容继承没有理他,怕人神态一敛,道:“多谢恩叔,恩叔适才不是说过么,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侄儿便没有不敢承认的,为先父威信,为师命,侄儿不惜头断血流,粉身碎骨,又何在乎他人寻仇?他说的不错,掌称独门,哪个学得,倘若人人皆擅,也称不得独门拿力了。”
看来,他竟是信东郭逸面不信古寒月!
其实难怪,在他,他不能不这么想。他自然也深信恩叔是帮自己,不会帮别人,更不会欺他,有意让他无意中违抗师命。
古寒月脸色刚变,东郭逸又已冷笑说道:“看不出你慕容继承胆识骨气两皆不差,倒是个英雄人物,虎父无犬子,那你就等着我们寻仇泄恨吧!”
话落,立即转注古寒月,又道:“古驼子,任你用心良苦,人家不领情,为之奈何?”
这-来,慕春继承越发地相信恩叔之所以说武维扬、郝百通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是怕日后有人向他寻仇了。
他双眉一挑,刚叫了声:“恩叔……”
古寒月已然须发颤动,悲笑说道:“幼主先莫责怪老奴,且助老奴擒下此人再说!”
慕容继承道:“恩叔以为他是谁?”
古寒月巨目威棱逼视东郭逸,道:“他就是关心人那恶匹夫!”
慕容继承-怔,满面惑然,讶异投注!
东郭逸身形一颤,大笑说道:“古驼子,来,来,来,你主仆只管动手上。看看你这四手强,还是我六人十二掌厉害!”
他又拉人了!
金子美五师兄弟果然飘身而前,紧立东郭逸背后。
古寒月心神一震,沉声说道:“子美,你真要管古驼子的事?”
金子美双眉高挑,毅然说道:“前辈错了,子美不敢管前辈的事,
管的乃是理所当然的师仇,子美也不是对前辈,而是对慕容继承!”
这话很明白!
东郭逸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反而默不开口。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子美,你师兄弟要找,该找身前那匹夫!”
金子美道:“不用前辈提醒,子美认得,身前是东郭前辈!”
敢情,金子美是不信他的!
东郭逸适时开口说道:“古驼子,你离间不了老的,还想挑拨小的?我劝你少打如意算盘,别枉费心机了!”
古寒月须发俱张,接不上话。
慕容继承却突然冷哼一声,举起了右掌。
古寒月一惊忙道:“幼主且慢!”
慕容继承道:“恩叔不是命侄儿擒下此人么?”
古寒月道:“老奴只请幼主擒此匹夫一人!”
慕容继承道:“那么请恩叔叫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闪开!”
金子美霍然变色,大声喝道:“慕容继承,我师兄弟找的是你,任何人都无法干涉我师兄弟为师报仇!”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一丝冰冷的笑意,浮现在唇角:“那最好不过,慕容继承就成全你几个一片孝心!”
话落,又扬起了右掌。
古寒月机怜一颤,忙道:“幼主且慢,老奴还有话说!”
慕容继承眉头一皱,蓄势未发。
古寒月目光移注金子美,沉声说道:“子美……”
金子美冷然截口说道:“前辈是先师多年知交,难不成要拦阻晚辈等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这几句,够份量的了!
古寒月惨然道:“子美,你身为郝老二衣钵传人大弟子,总该……”
金子美冷笑截口,道:“晚辈不糊涂,事实摆在眼前,更不敢血口喷人!”
看来,他是认定了慕容继承行凶!
古寒月长眉陡挑,倏又敛去威态,道:“报仇可以,但驼子要你错过今日!”
金子美道:“前辈该知道,严师比父,师仇也不共藏天!”
既不共戴天,便不能有一刻迟缓。
古寒月高大身形颤动,道:“你也是要亲痛仇快……”
金子美冷笑说道:“谁是亲,谁是仇,晚辈分辨得很清楚!”
古寒月悲笑说道:“可惜你拿仇当作了亲……”
东郭逸突然冷冷说道:“驼子,任是你舌翻莲花也没用,何不闭上你那张嘴?”
古寒月须发竖立,目中威棱怒闪,侧顾慕容继承,道:“幼主,老奴再说一句,请幼主单只擒此匹夫!”
慕容继承道:“恩叔岂非让侄儿为难?”
古寒月道:“他五人,自有老奴对付!”
东郭逸身形一震,大笑说道:“子美,听见了么?这就是郝老二的多年知交!”
金子美勃然变色,道:“古前辈,晚辈可始终敬前辈为先师知交!”
古寒月悲笑说道:“子美,你明白也罢,不明白也要,古驼子是事出无奈,万不得已,如今随你怎么想吧!”
金子美尚未接话,东郭逸又冷然接口:“先杀人师,又拦人报仇,还能让人怎么想?”
金子美脸色煞白,瞪目叫道:“古前辈……”
古寒月沉声截口,道:“有话等擒下这匹夫之后再说不迟!”
东郭逸道:“慕容继承他未必能奈何我!”
慕容继承冷然说道:“你试试看!”
东郭逸笑道:“你我不妨都试试看!”
话落,腾身面起。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右掌疾探,飞袭而出。
金子美冷喝说道:“慕容继承,找你的是我师兄弟!”
他不顾己身生死,要螳臂挡车,以卵击石。手一挥,五师兄弟并肩出手,分袭慕容继承周身各大穴。
古寒月一声沉喝:“这是老奴的!”
巨目含泪,铁掌双挥,横截金子美五师兄弟。
适时,慕容继承一招落空,双眉挑处又待发第二招。
东郭逸忽地一声诡笑说道:“慕容继承,你是怕我他日找你报仇索还血债?”
慕容继承手上一缓,冷笑说道:“笑话,慕容继承尚不知怕为何物!”
东郭逸道:“那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阻我离去?”
慕容继承一怔,旋即变色挥手:“滚,葬莽江湖,慕容继承随时候驾!”
东郭逸目中暴射狡黠喜色,嘿嘿一笑,腾身出厅。
此人不愧狡诈,他是看准了慕容继承血气方刚,英雄好强这一点!换了古寒月他是绝对不会上这个当!
其间不过刹那工夫,等古寒月发觉时,东郭逸一袭青衫已在大厅门口一晃不见,不由急怒交加,急扬厉喝:“幼主,此人纵他不得!”
慕容继承猛然醒悟,目闪杀机,冷冷一笑:“匹夫敢欺我!”
身形如电,穿窗而出,衔后追去。
古寒月猛挥一掌,喝道:“傻东西,还不住手!”
金子美五师兄弟身形受阻,一震后退,古寒月适时沉声发话:“真凶已然遁去,难道你五人要找古驼子拼命不成?”
五师兄弟慑于神威,未敢再动,金子美悲笑说道:“古前辈,你这是……”
古寒月威态一敛,叹道:“子美,如今,古驼子不愿再说什么,你只记住我一句话,古驼子幼主不是杀武老大、郝老二、瞎子、聋子之人……”
金子美陡挑双眉,道:“前辈……”
古寒月挥手截口:“古驼子不强人所难,没勉强你相信,你五师兄弟,甚至于天下武林,总会有明白的一天,看好柳化子,我去去就来!”
话落,身腾,飞射而去。
显然,铁面神驼赤胆忠心,他不放心幼主。
四名汉子要动,金子美突然挥手一拦。
最左一名变色说道:“大师兄是要……”
金子美震声说道:“古前辈是恩师多年知交,身为后生晚辈岂可无礼,咱们找的是慕容继承.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天涯诲角,不怕找不到他。”
最左那名汉子头一低,没再开口。
第八章 天机
刹那间,大厅内一片悲惨沉寂,窟静得令人窒息。
金子美师兄弟木然而立,地上,棺中,一共躺着四个,死的,倒有一对半,这气氛,怎不悲惨?
独臂剑客封剑退隐,与世无争,静度余年处所,这隔世独立,好好的一座埋剑堡,突然遭到如此大变,不到半日工夫,死了三个,又怎不令人愤绝痛绝?蓦地里,英雄泪十行夺眶,纷坠尘埃。
但,旋即,金子美举袖拭泪,沉声发话:“五弟,传令全堡,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近大厅十丈,违令者,按堡规议处,去!”
最右那名年轻汉子应声躬身而去。
望着五师弟出厅,金子美转望右侧汉子,道:“二弟,堡中金银现存多少?”
右侧汉子神情一震,道:“大师兄是要……”
金子美沉声说道:“二弟,答我问话!”
右侧汉子连忙躬身,道:“不多,总共只剩两干两!”
金子美道:“传话下去,除我五师兄外,每人发放一份,即刻离堡!”
右侧汉子猛然抬头,道:“大师兄,他们都是跟随恩师老人家多年……”
“我知道!”金子美冷然说道:“恩师他老人家已然故世!”
右侧汉子悲声说道:“大师兄,恩师他老人家当年创此埋剑堡不易!”
金子美神情一凄,悲笑说道:“二弟,这我也明白,但师仇未报,我要破产毁家,以示决心……”
右侧汉子还想说,金子美面色一沉震声道:“二弟,长兄比师,如今我是埋剑堡主,你敢不听?”
右侧汉子满面泪光,悲声说道:“我不敢,无如,大师兄……”
金子美威态一敛,唇边抽搐,含泪挥手:“二弟,去吧,你的心意我明白,只要师仇得报,我会再建埋剑堡,重振恩师声威,否则!唉,要这座埋剑堡,又有什么用?”
这话,够凄惨的,也够悲壮的!另外二汉子皆低下头,右侧汉子默然不语,转身而去。
接着,金子美双眉挑起,再次发话:“三弟,你去准备些引火之物!”
左侧汉子机伶一颤,抬起泪眼,刚张口。
金子美冷然二字:“三弟!”左侧汉子头一低,飞步出厅而去。
金子美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独臂剑客郝百通灵柩之上:“四弟,去请阴阳叔叔到后山选一块墓地,我要为恩师老人家及两位池前辈安葬!”最后那名年轻汉子点点头,急急出了大厅。
转眼间,偌大一座大厅内,就剩下了金子美~人,他突然面对郝百通灵柩双膝落地,砰然跪下:“恩师英灵不远,子美师兄弟若不能替您老人家报得血仇,他日当相偕返来,自刎墓前,破产毁家,在于励志,也望您老人家恕我,从此江湖仗五剑,不诛元凶不回头,您老人家安息……”
头一低,无声泪下……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一只铁掌抵上后心,接着背后响起苍劲沉喝:“子美,速收泪止悲,你不要命了?”
金子美一惊而醒,霍然翻身跃起,双目赤红,襟前血泪斑斑,神色怕人,令人触目惊心!
面前,铁面神驼古寒月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满脸痛苦歉疚色,鬓发颤动,巨目含泪,悲凄相望。
“子美,人死不能复生……”
金子美微躬身形,淡然截口:“前辈回来了!”
古寒月脸色一寒,沉声说道:“子美,你可还当古驼子是郝老二多年知交?”
金子美一震说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威态一敛,道:“那么,听我说话……”
话锋微顿,接道:“人死不能复生,大丈夫宁可流血,绝不流泪,郝老二冤死血仇,落在你师兄弟肩上,你若不知珍惜有用之身,郝老二这仇,让谁去报?”
金子美满脸羞愧,机伶寒颤,躬身说道:“多谢前辈当头棒喝……”
神色一转或然,挑眉接道:“前辈也认为晚辈这师仇该报?”
这话,话里有话!古寒月不是糊涂人,正色说道:“师仇不共戴天,不过要擒元凶!”
金子美道:“前辈能明示元凶是谁?”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我不能,但我却能告诉你,古驼子幼主绝非元凶!”
金子美目中奇光一闪,刚要说话。
古寒月巨目一睁,又道:“倘若古驼子幼主是元凶,适才我不会要你珍惜有用之身,以报师仇,更不会掌震你将溃心神,让你清醒的活在世上!”
这话不错,倘若慕容继承是元凶,古寒月他还会鼓励他金子美珍惜有用身,以报师仇?
当然更不会出手挽救他的精神崩溃,甚且会乘机下手,掌力一吐,让他金子美死个糊涂!
金子美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一叹说道:“古驼子向不强人所难,信不信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如今你虽糊涂,将来总有明白的一天!”
金子美仍未说话,良久方开了口,可是他改了话题:“前辈可曾追着慕容继承?”
他为什么改了话题,古寒月心中明白,同时也明知口舌无补于事,故也不愿再多做辩解,暗暗一叹,摇头说道:“我遍寻桐柏山区百里,末见幼主踪影!”
金子美唇边竟然浮现了一丝淡然笑意,没说话。
古寒月呆了一呆,刚要发问。
适时,大厅门口走进了金子美四个师弟,一见古寒月俱皆一怔,八道探询目光一起投向金子美。
金子美道:“古前辈恩师知交,彼此不外,但说无妨!”
四人这才一一覆命,听罢,古寒月心神连震,巨目凝注,沉声说道:“子美,你要干什么?”
金子美答得平淡,道:“只为替先师雪索报仇!”
古寒月默然片刻,良久始动容说道:“子美,你是古驼子所见年轻后辈中第一人!”
“前辈夸奖!”金子美淡淡说道:“这不过表示晚辈等誓报师仇之决心,晚辈等若不能手刃元凶,报得师仇,便不再建堡为家!”
古寒月巨目异采连闪,叹道:“有你这么一个徒弟,郝老二地下有知,该可含笑瞑目了,那么,池家兄弟我就交给你们了!”话落,转身,抱起地上柳悟非,举步欲去。
适时,金子美倏扬轻喝:“前辈且慢!”
古寒月闻声转身:“怎么?”
金子美道:“在此,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挑起双眉,目闪凛人寒芒:“下次再相逢,晚辈敢请前辈莫再卫护慕容继承。”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难不成你……”
金子美身形一躬,飞快截口,道:“请前辈看在与先师多年知交份上。”
古寒月心中一阵刺痛,悲笑说道:“看来,你仍是信不过古驼子了!”
金子美挑眉说道:“晚辈不敢,无如晚辈所见皆事实。”
古寒月苦笑道:“什么事实?”
金子美道:“印在大师伯及先师前胸,那慕容继承的独门掌痕!”
这该是最有力的证明,有此一件,无须其他了。
古寒月铁面一阵抽搐,道:“掌痕虽是古驼子幼主所精擅的独门掌力所致,但古驼子敢以性命担保,杀武老大与郝老二的,绝非古驼子幼主!”
金子美挑眉说道:“前辈别忘了,这掌力向称独门!”
“我没有忘!”古寒月道:“须知擅此独门掌力的,并非古驼子幼主一人!”
“这个晚辈明白!”金子美道:“但晚辈敢请问前辈,折剑庄、埋剑堡两地,前辈可曾见着擅此掌力的第二人?”
古寒月一怔,旋即点头:“古驼子见着了!”
金子美道:“何处?”
古寒月道:“郝老二这埋剑堡大厅之中。”
金子美道:“谁?”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那假扮冒充东郭逸之人!”
金子美淡淡一笑,道:“可惜前辈未能证明!”
古寒月长眉-挑,道:“要如何证明?”
金子美道:“那位东郭前辈也擅此歹毒掌力!”
古寒月一怔,未能立时答上话。不错,这一点古寒月也没能证明。
古寒月默然半响,突然高挑长眉,目闪寒芒:“设若古驼子能证明呢?”
金子美道:“元凶未判之前,晚辈等不敢再向慕容继承寻仇!”
古寒月巨目冷电暴射,猛然点头:“好,古驼子就证明……”。
金子美截口说道:“恕晚辈插嘴,在前辈假如证明所提不能使人信服时,晚辈等可仍要立即找慕容继承索还血债!”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不能等等?”
金子美道:“师仇不共戴天,前辈该体念晚辈等为人徒者之心情,务祈勿再横加阻拦!”
古寒月默然,片刻后,老脸抽搐哑声道:“你该知道,所谓阻拦二字,古驼子并不是全为幼主!”
金子美躬身说道:“晚辈知道,前辈也是为了知交门人,但前辈这种恩义,晚辈等无法领受,为师报仇,刻不容缓!”
古寒月道:“你该知道,合你五人之力,也不是古驼子幼主三招之敌!”
金子美淡然说道:“晚辈等深有自知之明。”
古寒月长眉微轩,道:“那么……”
金子美截口说道:“为师仇,晚辈师兄弟不惜粉身碎骨!”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值得么?”
金子美挑眉说道:“前辈不该有此一问。”
古寒月淡然说道:“别管该不该,答我问话!”
金子美道:“为师仇,该值得!”
古寒月道:“死也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
金子美道:“为报师仇而死,该不会轻如鸿毛!”
古寒月冷然说道:“仇报了么?”
金子美挣了挣,刚待张口。
古寒月嗔目叱道:“徒逞匹夫血气之蝗臂挡车,以卵击石,你五人可以死,试问,郝老二之仇要谁去报?难不成这值得?这重如泰山?郝老二是怎么教你的?”
金子美煞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去,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涔涔而下。
但,旋即,他猛然抬头,圆睁星目,高挑双眉,道:“再谢前辈棒喝,前辈是要……”
古寒月截口说道:“古驼子劝你一句话,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莫轻举妄动,徒令武老大跟郝老二含恨九泉,永难瞩目!”
金子美唇边抽搐,肃然躬身。
古寒月没再多说,目光落在双残尸体之上,又投向郝百通灵柩,鬓发微张身形颤动,一叹道:“驼子走了,好好对待池家兄弟,最好把他俩跟师父埋在一起,世上知交,泉下鬼友,也好做个伴儿!”
金子美再次躬身,抬起头时,古寒月那魁伟高大、隐隐慑人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呆呆楞立,双唇翕动,但没出一丝声息,须臾,他突然一声悲叹,缓缓地又低下了头。
之后,埋剑堡接着发生了两件事——
不知由何处冒起一条火舌,未出片刻工夫,偌大一座埋剑堡成了一片火海,烟焰烛天,声势惊人!
起先,犹可见那树丛浓荫之中,亭、台,楼、榭,飞檐狼牙,可是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同时,在那埋剑堡后山之上,多了三块黄土,三座新坟,没墓碑,墓前是三块青石。
青石上,各有-行字迹,龙飞凤舞,铁划银钩,也没有香烛,只插了几段柳枝。
背着三座新坟,面对火势熊熊烧红了半边天的埋剑堡,神色木然地站着五人,是金子美五师兄弟。
这五师兄弟皆是一身白衣,除腰际各悬一口长剑外,身上,别无长物,没行李,也没包袱。
好半天之后,五师兄弟始以金子美为首,缓缓转身,黯然离去。
这五师兄弟身影方逝,那十余丈外,一片苍苍树海之中,转出了一个人,这个人胁下,还挟着另一个人。竟是那铁面神驼古寒月,与昏迷中的穷神柳悟非!十余丈距离,何消转瞬?
古寒月到了三座新坟之前,砰然一声,丢下了柳悟非,然后曲膝长拜,一拜而起,巨目圆睁,热泪两行,铁面抽搐,口中喃喃,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语毕,木然愣立,一动不动。
半晌,突然抬掌,虚空拍向地上柳悟非,柳悟非应掌而醒,老眼投处,霍然色变,翻身要扑。
古寒月长眉一挑,倏扬沉喝:“化子,站住,这儿不是打架的地方!”
柳悟非一震停身。
古寒月冷然一指坟前,道:“化子,跪下,先见见老朋友!”
柳悟非目光一掠,脸色再变,要跪,但突然须发暴张:“驼子,该跪的是你!”
古寒月道:“驼子我拜过了!”
柳悟非道:“我化子没看见!”
古寒月道:“我没那么好心情骗你,这瞒不了他们三个!”
柳悟非威态一敛,砰然跪下,老脸抽搐泪泉涌:“郝老二、瞎子、聋子,你三个没走远,听着,化子有生之日,要不能把慕容继承那小畜生剥皮抽筋,就一头碰死在你三个面前……”
古寒月脸色一变,巨目刚闪威棱,倏又一叹敛态。
只听柳悟非接着说道:“你二个等着吧,化子我不会让你三个含恨九泉、永难瞑目的,郝老二、瞎子、聋子,你三个听见了么?”
说罢,皓首埋下,放声痛哭。
这是自然流露的真情。
这真情,连铁石人儿也为之落泪。
古寒月魁伟身形剧颤,巨目中泪光涌现。
他曾对金子美说过大丈夫宁可流血,绝不流泪。
无如,他哪能忍得住?
这时候要能忍得住,那就称不得大丈夫了,那该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冷酷无情人,一等一的铁石心肠。
但,蓦地里,他举袖拭泪,敛去悲容,一转冷漠:“化子,你说完了么?”
柳悟非猛抬皓首,满眼老泪,一脸悲愤,厉声叫道:“没有,我化子想说的,一辈子也说不完!”
说着,头一低,又自大哭起来。
古寒月挑了挑长眉,没说话。
半晌,柳悟非声嘶力竭,渐渐止悲声收泪,猛然站起,带着两膝黄土,摇晃着身形,转身要走。
古寒月倏探铁腕,一把扯上他的右臂,沉声说道:“化子,站住!”
柳悟非一挣没能挣脱,转身瞪目,神态怕人:“古驼子,你要干什么?”
古寒月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悟非瞪眼说道:“干什么?给泉下三位老朋友磕个头!”
古寒月道:“还有……”
柳悟非道:“什么?”
古寒月道:“当着郝老二、瞎子跟聋子,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柳悟非道:“有屁快放,没什么好说的!”
古寒月没在意,道:“我一定要你相信,武老大、郝老二不是死在驼子幼主之手!”
柳悟非脸色一变,道:“就是这?”
古寒月道:“还有!”
柳悟非猛地又挣了一下:“你留着吧,化子我不想听!”
古寒月铁掌如钩,他仍没能挣脱。
古寒月冷冷说道:“只怕由不得你,不想听也得听!”
柳悟非脸色又一变,道:“驼子,你是找架打?”
古寒月没理会,道:“还有,瞎子跟聋子,也不是死在驼子幼主之手!”
柳悟非冷然说道:“还有么?”
古寒月道:“没有了!”
柳悟非道:“那么,松开你这只沽满朋友血腥的手!”
古寒月脸一沉,道:“化子,你说什么?”
柳悟非道:“你聋了?”
古寒月倏地一叹说道:“化子,我让你瞪大老眼看清楚!”
柳悟非道:“我这双老眼,一直瞪得很大,也看得很清楚!”
古寒月道:“你看见了什么?”
柳悟非道:“瞎子、聋子因伤致死,武老大跟郝老二前心的掌痕!”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瞎子跟聋子是被人震断心脉致死,而驼子幼主掌下功留三分,只伤了他二人内腑少许。”
柳悟非冷冷一笑,道:“这是谁说的?”
古寒月道:“驼子幼主!”
柳悟非冷哼一声,道:“没有人愿意自承行凶,他说的不算数!”
古寒月道:“驼子幼主可不是畏事之人,他翻了天,也敢一力承当!”
这话不错,谁也能相信,慕容继承是这么一个人!
柳悟非道:“翻天跟杀人是两回事!”
古寒月道:“那么谁说的才算数?”
柳悟非冷然一指坟头,道:“瞎子跟聋子!”
古寒月勃然变色,目闪威棱;“化子,你这是有意跟我过不去!”
柳悟非冷然点头:“正是,除非慕容继承他还我活生生的瞎子跟聋子!”
古寒月道:“化子,驼子幼主不是大罗金仙,他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柳悟非道:“那么我化子只有以眼见为真。”
古寒月陡挑长眉,旋又尽敛威态,淡淡说道:“化子,你答我一句话,瞎子跟聋子,功力孰高?修为谁深?”
柳悟非道:“你多此一问!”
古寒月道:“我要你说!”
柳悟非道:“瞎子跟聋子互为伯仲,难分轩轾!”
古寒月道:“你接瞎子在手之时,瞎子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驼子,你瞎了还是聋了?”
古寒月道:“我不聋不瞎,只要你答我问话!”
柳悟非道:“瞎子只伤未死!”
古寒月道:“那么,为什么东郭酒鬼怎会接着个死聋子?”
柳悟非道:“那有可能聋子不及瞎子挺得住!”
古寒月道:“没这种可能,瞎子跟聋子,一身修为互为伯仲,难分轩轾,这话可是你说的,事实上也如此!”
柳悟非一怔,旋又说道:“那也许他挨得比瞎子重!”
古寒月道:“化子,你是当代武林有数高手,有这种说法么?驼子幼主两皆不识,掌下该不会有轻重厚薄之分!”
柳悟非又哑了口,一时没说话。
古寒月淡然一笑,又道:“化子,你再答我一问,你把瞎子交给那什么东郭酒鬼之时,瞎子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要是死了,化子还把他交给东郭酒鬼干什么?”
古寒月道:“这么说,瞎子当时是活没死了?”
柳悟非点头说道:“不错!”
古寒月笑了笑,道:“那么,怎么人一交到那东郭酒鬼手中就死了?”
柳悟非道:“这不难解释,要是化子多抱瞎子一会儿,瞎子他也一样会死在化子怀中!”
不错,这有可能!古寒月对此没有置辩,道:“化子,假如你抱着个人,你能不能知道他是死是活?”
柳悟非道:“怀中抱个人,哪能不知道是死是活的?”
古寒月道:“怎么那什么东郭酒鬼他就不知道,还把瞎子交给驼子幼主疗伤呢?”
柳悟非-怔无语。
“还有!”古寒月淡然一笑,接道:“瞎子跟聋子-般深浅的修为,身受一般轻重的掌伤,为什么一个死得那么早,另一个又死得那么晚呢?”
柳悟非霍然色变,道:“驼子,你敢怀疑东郭酒鬼?”
古寒月淡淡说道:“我不敢怀疑东郭酒鬼,彼此知交多年,谁还能不知道谁?我却怀疑你我所见的这位东郭逸,是否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柳悟非一震说道:“驼子,你是说有人假扮冒充?”
古寒月道:“刚才在大厅之中,我就点给你了,可惜你一味胡闹,糊涂得该死!”
柳悟非脸色又变,道:“驼子,你何证何据?”
古寒月道:“可惜这位自称东郭酒鬼的人功力太高,心智太深,我主仆未能将他擒下,当众扯下他脸上那张人皮……”
柳悟非白眉一挑,刚要说话。
古寒月淡然一笑,接着又道:“化子,你我都知道东郭酒鬼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人要是真的东郭酒鬼,在这种情形下,他会弃你不顾,一个人跑了么?”
落拓青衫西风醉客血性奇豪,可不是这种人!
柳悟非脸色连变,注目道:“驼子,那么你以为他是谁?”
古寒月道:“不敢断定,只问宇内谁人擅此精妙易容化装术?”
柳悟非苍目一阵闪动,惊声说道:“驼子,你是说九妙……”
古寒月道:“我不敢指他,但除了他,宇内没有第二人擅此精妙易容术?”
柳悟非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驼子,九妙跟瞎子、聋子可无怨无仇!”
古寒月道:“这个我知道,他要害的是慕容一门,试问,他跟驼子恩主是莫逆之交,以正派仁侠并称宇内,又何怨何仇?”
柳悟非摇头说道:“化子我不敢相信……”
古寒月截口说道:“无证无据,我知道很难使人相信,可是,你却不能不承认以上我所说这诸多令人动疑的疑点!”
柳悟非再度默然,半响方道:“撇开瞎子跟聋子不说,武老大跟郝老二之死又怎么说?”
古寒月道:“你指的什么?”
柳悟非道:“武老大跟郝老二前心的掌印!”
古寒月道:“那不难解释,只要跟这位东郭酒鬼的事一连贯,什么都该很e明白了!”
柳悟非想了想,突然道:“不对!”
古寒月道:“怎么不对?”
柳悟非道:“你说的,你那幼主之师是一缺老人乐全!”
古寒月道:“不错,是我说的,可是你也别忘了,圣心大和尚是怎么说的!”
柳悟非略一思忖,惊声说道:“恨天掌便是绝情掌?”
古寒月淡然说道:“不错,刚才我才有点想明白了,所谓-缺,便是九妙!”
柳悟非摇头说道:“化子我仅知道九妙心胸狭窄、行事偏激,而与十绝却是生死好友、莫逆之交,我不敢相信……”
“这是他高明处!”古寒月截口说道:“正因此他才能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
柳悟非道:“怎么说,你都缺少了点东西!”
古寒月道:“我知道,证据!”
柳悟非道:“不错,无证无据你不能空口指人,九妙秀士百里相,在武林中的声望、身分,可仅次于十绝!”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迟早我总会抓到他的证据,揭穿他的阴谋!”
柳悟非道:“驼子,等找到了证据再说吧!”
古寒月道:“如今呢?”
柳悟非冷笑说道:“九妙会指你血口喷人,江湖虽大,只怕也没有你容身之处!”
古寒月道:“我说的是你!”
柳悟非道:“我化子怎地?”
古寒月道:“你信是不信?”
柳悟非冷然摇头:“化子也一样!”
古寒月巨目一瞪,沉声说道:“怎么说?”
柳悟非道:“眼见为真,要我相信拿证据来!”
古寒月身形倏泛轻颤,道:“这么说来,我费了半天口舌,都是白说了?”
柳悟非道:“空口白话。由来不足采信!”
古寒月道:“那好办,只要找到真酒鬼……”
柳悟非截口说道:“那也只能证明酒鬼真假,可不能证明武老大、郝老二、瞎子跟聋子,不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
这话失之偏激,想必这位穷神、连遭丧友之痛,已经气疯了心了!
古寒月须发暴张,神色怕人,道:“化子,你甘愿糊里糊涂地再赔上老命,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一门受人陷害么?”
柳悟非冷笑说道:“什么叫赔上老命?老朋友死了四个,何在乎多死我化子一个?为朋友,也值得!瞎子跟聋子都死了,你以为我化子会独生么?什么又叫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一门受陷害?我化子却眼睁睁地只看见了慕容继承行凶。”
古寒月身形剧颤,悲笑说道:“化子,我是当着郝老二跟瞎子、聋子说话!”
柳悟非道:“化子我可也是当着他三个说话!”
古寒月颤声说道:“化子,你当真要使亲者痛,仇者快?”
柳悟非冷然说道:“化子说过,化子今年六七十了,谁是亲,谁是仇,分得很清楚。”
古寒月手指一紧,厉声叫道:“化子,你……”
柳悟非手臂一振,道:“化子我怎么样?”
古寒月如泄了气,威态一敛,松了五指,老脸抽搐,叹了一口气,无力摆手,道:“没什么,你走吧!”
柳悟非冷笑说道:“当然要走,难不成你敢连我化子一并埋在这儿?”
古寒月巨目威棱暴射,倏又一叹,默然不语。
柳悟非却又找上了他,冷冷一笑,道:“说,慕容继承他如今在哪儿?”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化子,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柳悟非冷笑说道:“好话,总不会是找他把臂言欢去!”
占寒月颤声说道:“化子,你真要……”
柳悟非冷然截口,道:“这种事儿,真不真你自己明白!”
古寒月巨目寒芒打闪,欲待强阻,柳悟非已然厉声喝道:“驼子,化子我话说在前头,你要再敢动我化子一下,我化子就在这儿跟你拼了!”
古寒月机怜一颤,没敢动。
相交多年,他知此老甚深,穷神柳悟非性情刚烈,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绝不含糊!
柳悟非老眼轻注,冷冷一笑又道:“驼子,你说是不说?”
古寒月脸色一变,颤声说道:“化子,要找驼子幼主,你先杀了驼子!”
柳悟非冷冷说道:“对你这种血性朋友,你当我化子下不了手?”
古寒月铁面一阵抽搐,悲笑说道:“化子,驼子现在站在你面前!”
柳悟非老脸一变,目闪寒芒:“驼子,你可别激我!”
古寒月道:“人皆惜命,我犯不着,为维护幼主,驼子我不惜一切!”
柳悟非纵声大笑,满脸轻蔑色:“好个赤胆忠心的奴才,别看我化子满身油泥,生就乞讨贱手,我还真不愿让它沾上你一身污血!”
古寒月巨目暴睁,哑声说道:“化子,你太过分了!”
“过分?”柳悟非冷冷狂笑说道:“这要叫过分,那为主卖友,见死不教又该叫什么?”
古寒月须发怒张,浑身俱颤,巨目溢血,只没说话。
显然,他是在强忍!只要是为慕容一门,他能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因为他知道,如今,他只有忍!
他,铁面佛心,令人敬佩,令人同情。
无奈,柳悟非仍紧逼不放道:“驼子,化子我再问你一句,慕容继承他现在何处?”
古寒月突然长吁一口气,怕人神态俱敛,道:“便是驼子我也在找寻!”
柳悟非老眼凝注,冷笑说道:“驼子,行凶的是不是慕窖继承?”
古寒月一怔,道:“当然不是!”
柳悟非冷笑道:“既不是他,何必怕人找他?”
古寒月道:“不是怕,是为你,也为我那幼主!”
柳悟非冷笑说道:“只怕为你那幼主是真!”
古寒月淡淡说道:“为你也不假!”
柳悟非道:“无须猫哭耗子假慈悲,化子我不领这个情!”
古寒月道:“领不领在你,为朋友,古寒月却不能不尽心尽力!”
柳悟非冷笑说道:“对武老大、郝老二,你可是尽心尽力了,他二人下场如何?化子我可再也不敢承教了!”
古寒月巨目威棱复现,震声说道:“化子,你可别逼我!”
柳悟非脸色一变,大笑说道:“逼你?你敢拿我化子怎么样?难不成你想杀我化子?对,这办法不错,你最好杀了我化子,要不然……”
“住口!”古寒月突扬霹雳大喝,群山震动,好不慑人!
饶是穷神柳悟非叱咤风云,纵横宇内,铁胆豪情,也不禁为之一惊住口。
古寒月目眦欲裂,神色凄厉,愣然呆立,良久,突又尽敛威态,满脸痛苦,颓然挥手:“化子,你走吧,莫等我出手相逐!”
柳悟非脸色一变,怒笑说道:“化子我等着你出手相逐,我平生还没尝过这种滋昧儿!”
古寒月摇了摇头,说得有气无力:“化子,我说过,便是我也在寻找幼主下落。”
柳悟非冷笑道:“驼子,你以为化子我找不到他?”
古寒月悲笑说道:“那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自信找得到你自己去找吧!”
柳悟非冷笑一声,道:“现在你不拦了?”
古寒月道:“我已尽心尽力,拦不住也莫可奈何!”
柳悟非道:“对化子,你还是少尽点心力的好!”
话落,冷哼一声,腾身疾射而去。
望着柳悟非身形消逝不见,古寒月须发狂颤,突然仰天悲愤长啸,啸声裂石穿云,直逼长空,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良久,良久,啸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终至微不复闻,古寒月铁面一片苍白,像脱了力,魁伟身形一晃,要倒!
蓦地里,一声苍劲的佛号如暮鼓晨钟,震耳撼心,起自背后:“阿弥陀佛,檀越何不珍惜这有用之身!”
一只手掌拍上后心,古寒月机伶一颤,足下顿稳,霍然旋身,巨目投注处,他纳头便拜。
眼前,这时站着个清瘦老憎,面色赤红,白眉银髯,不怒而威,正是那老和尚圣心!
圣心老和尚出双手相扶,道:“檀越岂非要折煞老衲?理当一拜者,是老衲而非檀越!”
古寒月站直身形,满脸羞愧色,惨笑说道:“大和尚,古寒月可没能……”
“檀越错了!”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已经做到了!”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这话……”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句句实言!”
古寒月满脸惑然,道:“古寒月不懂!”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何妨仔细想想,如今慕容小施主他本身可有罪孽?”
古寒月巨目异采方闪,倏又神色一暗,铁面抽搐,拍手一指身侧三座新坟,悲痛说道:“大和尚且看,这是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老枘已经看见了,那是三座新坟!”
古寒月道:“大和尚可知这三座新坟中,埋的何人?”
圣心老和尚道:“郝檀越与两位池檀越!”
古寒月道:“这只是三个!”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老衲知道,武檀越被葬在武胜关!”
怪不得没见一穷双残带来武维扬尸身!
古寒月一震说道:“大和尚怎知……”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途经该处,看到一座薪坟,并有石碑!”
古寒月皱眉说道:“他几个怎会把武老大葬在武胜关?”
圣心老和尚道:“武胜关形势险要,古来兵家必争,一个武林人物,死后能有葬身之地,且地在武胜关这等要冲之地,有什么不好?”
这话,说得玄奥,似乎别有寓意!
古寒月眉锋一皱,目光尽射讶异,道:“大和尚是说……”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没说什么!”
显然,这位功力通玄,佛法无边,智慧高深,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的佛门高僧,是不愿说破。
古寒月沉默了一下,改口说道:“那么,古寒月做到了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做到了檀越该做的!”
古寒月道:“古寒月什么该做?”
圣心老和尚道:“救慕容一门!”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难道,救朋友,古寒月就不该?”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是责我?”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但愿指点迷津!”
圣心老和尚道:“这是劫数,人力无可挽回!”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是说他们几个该死?”
圣心老和尚道:“这是事实,老衲不愿否认!”
古寒月长髯拂动,道:“大和尚,总该有个理由?”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何必要知道那么多?”
古寒月道:“只因他几个是古寒月的朋友!”
圣心老和尚慈目深注,点了点头,道:“一场浩劫之中,总要有人流血,总要有人牺牲,不然何谓浩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檀越可知道他们几位以前做过什么?”
话虽平淡,可极惊人!
古寒月心神猛震,正待探问。
圣心老和尚已淡笑又道:“檀越不必多问,老衲也不愿深说,檀越且看看自己的双眼、双腿,若非当初一念报恩,侍人多年,只怕檀越一身铁骨早葬在十九年前那贺兰山上了!”
古寒月明白了,机伶寒颤,通体冷汗,默然不语。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又道:“佛家最重因果,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绝非欺人之谈,檀越试看柳檀越,今天何独以能夷然无伤?”
古寒月又机伶一颤,抬眼说道:“大和尚,柳化子他本来不该!”
圣心老和尚道:“正是,他要该,今天埋在这儿的,不止是两位池檀越,还该有他!”
古寒月还想追问双残所作何孽。
圣心老和尚已摇头说道:“檀越原谅,事关人家阴德,也是天机,老衲不能说!”
敢情老和尚一双慧眼,看透了他的心意。
古寒月沉默了片刻,道:“这么说来,是循环的因果,不爽的报应!”
圣心老和尚道:“所以老衲说,檀越做到了该做的!”
古寒月长眉一挑,摇头苦笑道:“大和尚,人家可都以为行凶的,是古寒月幼主!”
圣心老和尚道:“苍天有眼,举头三尺,自有神明公判!”
古寒月摇头说道:“神知人不知,那没有用!”
不错,慕容继承对的是天下武林,而不是苍天!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错了,世人,总有明白的一天,真相,也总有大白的一天,只要神明知道他本身并无罪孽,便不虞报应!”
古寒月巨目中奇光一闪,道:“大和尚,古寒月虽该为幼主尽心尽力,但却也不能坐视武林同道无辜牺牲,见死不救!”
这才不愧侠骨仁心,铁血奇豪!
圣心老和尚目中尽射钦敬色,道:“救得了的,自然要救!”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救不了的呢?”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但求尽心尽力就够了!”
古寒月默然不语,半响,抬眼说道:“适才事,想必大和尚都看到了?”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老衲悉入耳目!”
古寒月道:“柳化子可是认定古寒月幼主行凶!”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说过,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他,也总有……”
古寒月截口说道:“大和尚,我只恐等不到那一天,他就……”圣心老和尚淡然问道:“怎么?”
古寒月道:“他现在便要找古寒月幼主报仇!”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檀越是怕死了柳檀越,慕容小施主仍然难免罪孽?”
古寒月点头说道:“大和尚该知道柳化子性情,也该知道古寒月幼主性情,一旦动起手来,准有死伤,而那死的,也必是柳化子无疑!”
圣心老和尚点头淡笑:“这个老衲明白,但有前例在先,檀越就不能让他二位没机会动手么?”
古寒月一怔,道:“古寒月愚昧!”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是不知方法,还是不懂老衲何指?”
古寒月道:“两者都请指教!”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今日事,方法老衲就不用再说了!”
古寒月又一怔,道:“大和尚,今日事如何?”
圣心老和尚笑道:“看来,檀越是难得糊涂,请问檀越,今日埋剑堡大厅之内,他两位可曾动上手么?”
古寒月摇头说道:“没有!”
圣心老和尚道:“该动手,而未能动手,何故?”
古寒月道:“那皆因古寒月出手阻拦!”
圣心老和尚笑道:“今日檀越既能出手阻拦,他日为何不可?”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是要我……”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已够明白,何须老衲再多做说明?”
古寒月脸色一整,摇头说道:“大和尚,古寒月不能,也不敢了!”
圣心老和尚淡然笑道:“老衲请问檀越这不能、不敢的理由所在?”
古寒月道:“适才事,大和尚不是悉入耳目了么?”
圣心老和尚点点头道:“不错,悉入耳目!”
古寒月道:“那么大和尚就该已听见柳化子警告我的话了!”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听见了,如何?”
古寒月道:“柳化子性情刚烈,宁折不屈,我担心他会……”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跟檀越拼命?”
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
圣心老和尚笑道:“难道檀越非出手点倒他,不足阻拦么?”
古寒月一怔说道:“这个,这个……”
巨目忽闪异采,接道:“大和尚是要我……”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以檀越如今功力,不制他穴道,也不伤他,拦阻他向慕容小施主寻仇,该不是难事!”
这话不错,以他铁面神驼如今这足可与武林第二人相颉顽的功力,他有自信做得到。
古寒月沉默了一下,道:“无如,大和尚,找古寒月幼主寻仇的,可不是柳化子一人!”
不错,多得很,他不能每个人都这般对付。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忽作惊人语:“估量交情深厚,只要不致死,檀越尽可放手去做!”
古寒月心头一震,变色说道:“大和尚是要陷古寒月于不义……”
圣心老和尚没在意,白眉微轩,淡然反问:“敢问檀越,何谓不义?”
古寒月冷然说道:“虽事出误会,但他们报的是血仇,我岂能伤他?”
圣心老和尚淡淡说道:“再问檀越,一旦他们找上慕容小施主,后果如何?”
古寒月截然一字:“死!”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再请教,檀越阻拦他们,为的是什么?”
古寒月皱了皱眉,道:“大和尚何多此……”
圣心老和尚道:“只请檀越答老衲问话!”
古寒月道:“教人,避免他们中人的奸谋,平白地牺牲,也避免古寒月幼主遭人嫁祸,集罪孽于一身!”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伤与死,檀越要给他们哪一条路?”
占寒月为之哑口。
圣心老和尚脸色一转肃穆,沉声又道:“这怎谓不义?别说他们总有明白的一天,就是一辈子不谅解檀越,檀越也该心安理得,而且别说这是不是不义,纵或是不义,檀越为恩主后人,为报答昔年大恩,难道这不该么?”
义正辞严,话声铿锵,字字如重锤。
古寒月机伶寒颤,额头见汗,满面羞愧,不敢仰视。
圣心老和尚慈目神光一闪,沉声又道:“老衲记得檀越曾有为慕容一门,不惜粉身碎骨之令人敬佩的悲壮豪语,今日面临考验,檀越因何又做……”
古寒月猛然抬头,须发微张,巨目尽赤,凛然说道:“多谢大和尚当头棒喝,古寒月受教之余,再请明教!”
圣心老和尚威态稍敛,道:“檀越为的是幼主及他人,老衲却为的是檀越,檀越昔年杀孽过重,倘不能广积功德,他日要老衲如何接引?”
古寒月身形剧颤,满面惊喜激动,道:“大和尚,佛门中要我?”
圣心老和尚道:“佛门虽大,不渡无缘之人,檀越有缘,本该是佛门中人!”
古寒月肃然俯首,恭谨说道:“古寒月知过了,请大和尚指点还该做些什么?”
圣心老和尚威态尽敛,淡笑说道:“檀越如今又何必急?等檀越完成了这桩大功德再说!”
古寒月抬头说道:“大和尚,何时?”
圣心老和尚道:“总有那一天,那一天到时,老衲自会告诉檀越!”
显然,事关天机,老和尚他现在不肯说。
人家不肯说,古寒月他自然不便追问,略一沉默,道:“大和尚,我等着那一天了!”
圣心老和尚微笑点头不语。
古寒月巨目深注,突然道:“大和尚,我忘了问了,大和尚此番何处来?”
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老衲未曾一刻离开檀越左右!”
古寒月一震挑眉,道:“这么说,大和尚已知一切?”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一切都落入老衲眼中!”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那武老大是怎么死的?”
圣心老和尚道:“正如檀越所想!”
古寒月脸色更难看,道:“郝老二呢?”
圣心老和尚道:“也非慕容小施主所杀!”
“这个我知道!”古寒月道:“我问他是怎么死的,何时被人下的毒手?”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离开小楼之后!”
古寒月道:“楼上还有郝老二那大弟子金子美!”
圣心老和尚道:“这个老衲也知道,但檀越可知他也曾离开小楼片刻?”
古寒月一震,道:“难不成就在那片刻工夫中?”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
古寒月皱起长眉,巨目威棱闪射,道:“这些,大和尚都看见了?”
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檀越是责我见死不救?”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而事实上,武老大与郝老二被杀之时,你大和尚自承曾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圣心老和尚面有异色,道:“檀越所责甚是,老衲只有一句话!”
古寒月道:“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劫数!”
“大和尚!”古寒月须发微张,道:“劫数?他两个该死?”
圣心老和尚道:“檀越忘了,老衲适才是怎么说的?”
古寒月心头一震,默然片刻,旋又说道:“大和尚,即或他两个该死,那杀人的凶徒……”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是责老衲不该任那杀人凶徒逃走?”
古寒月毅然点头:“正是!”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所责也是,但老衲仍是那句话!”
古寒月道:“劫数?”
圣心老和尚点头道:“不错,正是劫数!”
劫数何其多?
古寒月扬眉说道:“大和尚,我不懂这又是什么劫数?”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可以擒得下他,但试问,老衲一旦擒下了他,又该怎么办?是交檀越主仆?是公诸武林?无论前者后者,他都难逃一死,那么,还有许多不了劫数,要谁去应?何况事有因果他须在罪迹昭彰、恶贯满盈之下,死在该杀他的人之手。”
古寒月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大和尚,你擒他,是逆天行事那么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你我那想像中人,这总该可以吧?”
圣心老和尚没答话。
古寒月一怔,道:“怎么,难不成这也是天机?”
圣心老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天机,老衲可以说……”
古寒月禁不住一阵激动,道:“那么,大和尚,我洗耳恭听!”
圣心老和尚略一沉吟,道:“老衲只能这么说,很像!”
古寒月又复一怔,道:“很像?”
圣心点头说道:“不错,很像!”
古寒月面有失望色,道:“大和尚,这么说,你没看清楚?”
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不,老衲看清楚了!”
他又看清楚了,这可玄了!
古寒月满面惑然,道:“那么……”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是指的心性、身材!”
古寒月一头雾水,道:“大和尚,这怎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下手之狠毒绝情,像他,身材也像他!”
古寒月道:“那该就是他!”
圣心老和尚正色摇头:“老衲不敢这么说!”
古寒月道:“为什么?”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所见者,不是九妙!”
古寒月明白了,挑眉说道:“大和尚,这不难解释,他易了容!”
不错,按理说,是这样!
岂料——
圣心老和尚他又摇了头:“话不能这么说,檀越怎知是易了容,而不是别人?”
古寒月巨目威棱闪射,道:“大和尚,此外也容易说明,那独门掌力……”
“独门掌力如何?”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那不足为凭,慕容小施主有否承认那是绝情掌?”
古寒月道:“没有,古寒月幼主说那是师门恨天掌!”
“这就是喽!”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怎知它不是恨天掌,而必是绝情掌?”
“问大和尚你自己!”古寒月道:“那瞒得了任何人,该瞒不过你大和尚!”
“那没有用!”圣心老和尚道:“要证明,那擅使此种掌力之人,都茫然无知地帮他脱罪,别人还如何能硬指恨天掌为绝情章……”
这“擅使此种掌力之人”自然指的是慕容继承!那个他,也该指的是九妙秀士百里相了!
顿了顿,接道:“何况,天下极其相似之掌力,并非没有!”
看来,老和尚处事谨慎,要的是确切明证。
其实难怪,谁叫九妙是天下第二人!
谁叫他声望仅在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
没有确切明证,任何人不敢动他,任何人也动他不得。
古寒月略一沉默,道:“大和尚,你明知他精擅易容之术……”
“那也没有用!”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别说只有你知我知,就是天下武林皆知也没有用,没有揭露他那庐山真面目,谁敢说是他,谁又能空口指人?”
说的是理,令人无从辩驳。
古寒月皱了皱长眉,道:“大和尚,那么……”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仍是那句话,姑且大胆假设,有待细心求证!”
古寒月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大和尚,那酒鬼东郭逸怎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老衲只能告诉檀越,此人不是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古寒月心头一震,道:“那么我没有看错?”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檀越设看错。”
古寒月猛然抬眼,挑起长眉:“这么说,那匹夫果然是……”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老衲只能告诉檀越,此人不是落拓青衫西风醉客!”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大和尚……”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原谅,老衲未曾看见他那庐山真面目,不敢断言他是准,更不敢断言他是否九妙!”
古寒月道:“大和尚,古寒月要大胆直言一句!”
圣心老和尚淡笑道:“檀越请说!”
古寒月巨目深注,道:“大和尚,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圣心老和尚投答理,道:“檀越请说,老衲不是大罗金仙!”
老和尚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他是客气。
古寒月皱了皱眉,道:“大和尚,擒他,你说是逆天行事,古寒月不敢让大和尚作难,但,大和尚你伸个手,揭穿他总该可以!”
圣心老和尚笑了:“檀越,老衲可以伸手,请问,那有用么?”
古寒月道:“该有用!”
圣心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不这么想。”
古寒月道:“大和尚怎么想?”
圣心老和尚道:“那没有用!”
古寒月挑了挑眉,道:“古寒月不懂!”
圣心老和尚笑道:“檀越,老衲伸手揭穿他,充其量只不过让天下武林跟檀越那位幼主,知道这假醉客是什么人所扮而已!”
古寒月道:“这就够了!”
圣心老和尚淡然摇头,道:“不够!”
古寒月挑起了长眉道:“大和尚,古寒月想听听理由!”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以檀越睿智,檀越该已知道!”
古寒月道:“大和尚,无奈古寒月没能领悟!”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伸手揭穿此人,并不能使天下武林跟檀越那位幼主知道,此人便是他慕容小施主之师,也不能让人知道,他慕容小施主之师,便是某人!”
用“某人”而不用“九妙”,这是老和尚谨慎处,也是老和尚公正无私之处,末获确切证据之前,他绝不肯定。
他这话说得不错,纵然是他伸个手,扯下了东郭逸面上的那层人皮,也不能够让人知道此人便是九妙。
游戏风尘,扮扮别人,只要抓不到他为非做歹的证据,这算不了什么,也拿他莫可奈何!
既不能证明东郭逸便是九妙秀士百里相,更不能证明九妙秀士,便是一缺老人乐全。
归根究底,仍是没有用。
古寒月一怔哑口,半晌方道:“大和尚,这么说……”
圣心老和尚道:“只有一种情形之下,老衲或可伸手!”
古寒月道:“哪一种情形?”
圣心老和尚道:“当慕容小施主之师,一缺老人出现武林时!”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大和尚以为他会?”
圣心老和尚道:“虽授命行事,宇内还有三音神尼,檀越及老衲这些不遗余力以消弭浩劫之人,他不会放心,很可能暗中跟踪监视!”
慧眼独具,这分析,有理!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道:“大和尚以为他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没有把握,他不会
轻易以身试险,檀越以为他这个人容易对付?那么容易碰上他么?”
古寒月皱眉不语,旋即抬眼说道:“大和尚,那么你那或可出手之语何解?”
圣心老和尚道:“出手,无不可,但没有在罪迹昭彰的情形下,使他无可遁形,俯首认罪,或由慕容小施主自己发现一切真相好!”
古寒月至此才恍然大悟,满脸愧羞色,躬下了身:“大和尚,如今古寒月是全明白了,请恕我无知渎冒!”
圣心老和尚淡然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是老衲也难免,老衲不敢责怪檀越,不过,老衲要奉劝,修为在镇定,莫临事而乱,莫妄动无名!”
古寒月额头见汗,再躬身:“多谢老和尚棒喝,古寒月又受教了!”
圣心老和尚淡淡一笑,道:“檀越尚有何事须老衲释疑的么?”
古寒月道:“没有了,最后一问,古寒月幼主今在何方?”
圣心老和尚不答反问,道:“敢问檀越,那八剑中第四剑‘八指剑客’欧阳畏隐居何处?”
古寒月道:“太湖沉剑寨。”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该往江浙走走!”
古寒月一惊说道:“大和尚,莫非古寒月幼主已往……”
圣心老和尚道:“以老衲观察,除三剑苍檀越是无意中巧遇外,檀越那位幼主,似是按八剑次序寻上门去……”
古寒月截口说道:“何以见得?”
圣心老和尚道:“折剑庄与沉剑寨相距较近,若非是按次序,慕容小施主在离开折剑庄后,为何先选较远的埋剑堡,然后再折返回头?”
分析不错,但古寒月仍不放心,道:“大和尚,这只是推测,倘若……”
圣心老和尚截口说道:“事关重大,无十分把握,老衲不敢让檀越枉自奔波。”
古寒月道:“大和尚,古寒月跑冤枉路事小!”
不错,背道而驰,致让慕容继承一人误造杀孽事大!
圣心老和尚道:“那么,檀越该知道,老衲更不会信口胡言!”
古寒月长眉一皱,揪了心,道:“那么大和尚,古寒月也该走了!”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檀越快去吧,去到那儿,檀越或许能碰上几个想要见的人!”
想要见的人?古寒月一震挑眉:“大和尚,你说谁?”
圣心者和尚淡笑说道:“到时自然知,如今何必问?”
古寒月眉锋一皱,又追问了一句。
无奈,圣心老和尚但笑不语。显然,他不肯说,八成这又是天机!
古寒月眉锋皱得更深,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我还有一问!”
圣心老和尚开了口,道:“檀越只管问,能说的,老衲知无不言!”
古寒月道:“大和尚可是看见了古寒月幼主追个人?”
圣心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看见的,追的是那位假醉客!”
古寒月道:“古寒月要问的就是这……”
“这可以说。”圣心老和尚道:“慕容小施主一身功力,差那位假酒客一筹!”
古寒月道:“那他何必跑?”
“不跑又如何?”圣心老和尚淡笑说道:“倘若檀越主仆联了手,那又当别论,那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何况他也不能对慕容小施主如何。”
古寒月一怔,道:“为什么?”
圣心老和尚笑道:“伤了慕容小施主,谁替他完成恶毒阴谋?”
古寒月恍然大悟,不由暗责糊涂,抱拳一拱道:“多谢大和尚明教,古寒月这一走,大和尚将往何方?”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自有该去之处,闲不得!”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大和尚,你我何妨同行?”
他要试试老和尚是否也要往江浙。
圣心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并未说要去江浙!”
古寒月铁面泛红,赧笑拱手:“大和尚,古寒月走了!”
话落,腾身,向桐柏山下电射而去。
望着那魁伟高大身影远逝,圣心老和尚摇了摇头,老脸上,倏地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大袖摆处,电闪不见。
都走了,刹那间,这埋剑堡后山之上,一片空荡、寂静,风过处,吹起一地枯叶,飘得远远地……
只剩下,那三杯新土,三座新坟。
第九章 佳人
记得,“哀江南”里,有这么几句:
山松野草带花桃!
猛抬头,秣陵重到!
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
城对着夕阳道!
这里的“秣陵”指的是“金陵”。
“建康志”里,有这么一段:
“秣陵县更置凡六,秦改金陵为秣陵,在旧江宁县东南秣陵桥东北,晋太康初,复以建业为秣陵,即今元县……”
当然,这时候的“金陵”,可不是“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也不是触目萧条,那么惨!
固然,这时候那六朝金粉,那一片繁华,已成遗迹,可也没有“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这时候的“金陵”,可以说是处在一种“小康”状况下。
生意人,永远挖空心思,穷搜枯肠地想办法赚那大把雪花花的银子,也永远会替花钱的大老爷公子哥儿出主意。
曾几何时,有人斥资在那秦淮河畔,兴建几座美轮美奂的豪华酒楼,不惜以斗量金,聘来了南国娇娃,北地胭脂,能歌善舞,色艺双绝的歌伎,以广招徕。
接着,秦淮河中出现了画舫,一艘、两艘……
越来越多,看罢,每当月上柳梢头之际,秦淮河中是灯火点点,软语轻笑阵阵,丝竹、清歌……
令人眼花撩乱,意驰神往,心猿意马地收不住脚。
于是,又有点儿像那六朝繁华时了。
于是,一些温柔乡、销金窟,应运而生。
于是,金陵又热闹了。
热闹归热闹,可是在人们的心目中,这永远赶不上六朝那光辉时代,所以说,这时候的金陵,只称得上小康。
口口口口口口
黄昏时分,金陵城永远是对着夕阳道的。
这一天黄昏,暮色刚垂,在那金陵外的夕阳道上,蹄声得得,缓缓地,驰来了一人一骑。
马,通体漆黑发亮,不见一根杂毛,昂首竖尾,神骏异常。
马上,是个身披风氅的黑衣人儿,除了那欺雪赛霜的粉颈与带着几分酡红的娇靥外,一身俱墨。
她,风华绝伦,清丽若仙,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美是美,可冷若冰霜,秋水如刃,柳眉凝威,看上一眼,能令人机伶寒懔,目光不敢丝毫随便。
打个譬喻,她就像傲立冰雪中的-株寒梅。
这-人一骑,踏着暮色,消失在金陵城那高大、宏伟的两扇城门内,没多久,便又浴着灯光,出现在城里南大街上。
这时候的金陵城,华灯初上,一片热闹。
尤其是南大街,车水马龙,万头攒动。
没别的,只因为南大街有座酒楼。
瞧!招牌又大又高,好大的口气:“金陵第一楼”!
平心而论,实不为过,金陵第一楼的酒、菜固然闻名,歌伎的姿色、歌艺,也都是这地方的翘楚。
老远地,便听到了那穿楼而出,飘散夜空的喧嚷、嚣叫、鼓掌、喝采声,还有那悦耳的丝竹及美妙歌声。
黑衣人儿螓首微抬,美目投注,看到的,是透明垂帘内的翩舞长袖,鬟影钗光,无限美好的人影儿婆娑。
她皱了皱黛眉,皓腕微振,轻抖缰绳,想拉转坐骑。
本来是,这地方,似乎不太适合一个姑娘家。
无奈,人群如潮水,前挤后拥,由不得她,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坐骑,一个劲儿往前走。
那一双远山般黛眉,皱得更深,但柔荑已然松了缰绳,任凭坐骑,似乎是莫可奈何地咬了牙,横了心。
转眼之间,到了门口。
生意人热和、殷勤,-名店伙飞步迎了上来,不由分说拉住了辔头,躬身哈腰,满脸堆上了笑:“姑娘,您请,楼上雅座,马儿交给小的好了!”
不容她不离鞍,怎好意思嘛!
刚下地,又一名店伙卜来迎客,一个劲儿地往里让。
姑娘她还有着进门前的片刻犹豫,但旋即,她挑起了两道柳眉,螓首一扬,举步走进了门儿。
进了门,又往楼上让,刚上楼,楼上喧嚣截然而止,一片寂然,内场鸦雀无声,这时候,就是一根针儿掉地,怕也听得见。
无他,一百道目光一齐投射过来,个个目瞪口呆,像中了风,着了魔,那副德性真叫人恼!
丝竹声缀,轻歌停顿,那名歌伎,也瞪大了一双流波妙目,直了眼,她,黯然失色,自惭形秽。
蓦地,黑衣人儿红了娇靥,很快地,红去后跟着又掠上了一层寒霜,秋水如刃,只一轻扫——灵得很,个个一哆嗦,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
但,却还有一双目光没收回,这双目光,来自楼东隅那角落里,仍然毫无怯意地投射过来。
黑衣人儿可真恼了,瞧人哪有这样瞧的?人家都是一个胆,难不成这人有两个,比别人大?
如刃秋水中,陡射寒芒,含着嗔怒,逼视过去。
哪知,不看还好,这一看,连忙低头,收回目光的,不是那位,而是她,究竟是怕,还是……她也说不上理由。
总之,她觉得心头一震,机怜伶地打了个寒噤是真!
这感觉,可是她平生第一遭见。
她自问,以前不曾有过,绝对不曾有过。
究竟为了什么,这时候,她没工夫想那么多。
她低着头,行向厂那店伙站在那儿等了半天的那副座头,距离东隅没多远。
刚坐下,随即有人扯着嗓子开了口:“喂,小娘儿们,别冷场好不?再不唱大爷可没心情喝酒了,何必发愣呢,不服气这辈子多修修!”
谁敢笑?可是酒客中到底响起了三两声轻笑,这笑声,只有他们各人自己听得到,论起来.胆已不算小!
扯着嗓子说话的,是个掳胳膊卷袖,浓眉大眼,满脸剽悍粗犷色的黑衣大汉,模样儿像凶神,煞气逼人。
于是,丝竹再起,人儿又动了……
刹时间,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景况。
也许由于楼上比外面暖,黑衣人儿那娇靥上的寒霜解了冻,渐渐地趋于自然,自然是自然,可不太平静。
因为,她直觉地感觉到,来自东隅里的那双目光,打从她上了楼那一刹那起,始终就没离开过她。
这惹人心烦使人恼,她挑起了黛眉,想回头去看看,但旋即,不知怎地,她神色一转无限平静,平静得出奇!
黛眉舒展,目光,落在了那且歌且舞的人儿身上。
那且歌且舞的人儿,樱桃绽开,缕缕清音冲口出,此际唱的是: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园故国,绕清红鬓鬟对起,
莫愁艇子曾系!
夜深月过女墙东,
想依稀王谢邻里。
……
不俗,竟然是周邦彦的西河,金陵怀古!黑衣人儿想必是个知音,微倾螓首,娇靥上有了笑意。
这一下,春风解冻,花朵盛放,宛如那东风里的第-枝,难得的很,难得归难得,可没人瞧见。无人,没人敢对她再看一眼。
猛可里,有人拍了桌子,杯盘一跳老高,仍是那名黑衣大汉,他皱着浓眉,满脸不耐烦:“别老是那么软绵绵,文诌诌地好不?大爷我是个硬人物,真倒足了胃口,快换个那个一点的!”
这可难了,那个一点的,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敢情,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这一叫,唱歌的人吓白了脸,站在那儿,即窘又尴尬,妙目中含着泪,模样儿楚楚可怜。
谁无怜香惜玉心?可没人敢出大气儿。
煮鹤焚琴,这家伙太煞风景了,黑衣人儿皱了眉,可没怎地!
但,突然一个清朗话声起自那东隅角落里:“怎么,这不好听?”
那黑衣大汉连头也没回,随口答道:“不好听!”
那清朗话声又起:“你不愿意听?”
黑衣大汉浓眉一扬,道:“你这不是废话?愿意听我会叫?”
说得是!好话!
清朗话声忽转冰冷:“那好办,我有个主意!”
黑衣大汉可没多想,道:“什么?”
冰冷话声道:“滚,由哪儿来,回哪儿去!”
好狂的口气!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黑衣大汉勃然变色,拍桌子站起,疾转身:“他……”
“娘的”两字尚未出口,迎面碰上一双冰冷、犀利,一如冷电,森寒慑人的目光,他机伶一颤,咽了话,借势摆手:“好,好,好,你阁下说得对,谁不愿意听谁走,喂,小娘儿们,有人愿意听,唱你的吧!”
谁说他是粗人,浑人?倒挺知机,挺机灵的!
他自己明白他是被什么吓住了!可是别人不明白!
人都好奇,全楼的目光,立即投向了东隅要看看东隅里到底坐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黑衣人儿也想着,但由于女儿家的矜持,她却没有回头去看,她知道是谁,心眼儿里已经猜着了八分!
听那口气,东隅里的那位也不善,怎么碰上的都是煞星凶神一般的人物?她,皱了皱眉,低下了头。
适时,又听那黑衣大汉叫道:“伙计,算帐!”
一名店伙应声跑了过来,躬身哈腰,满脸堆了笑,算了算,道:“这位爷,共是一两三分!”
天,他吃得可真不少!
黑衣大汉没在意,面色不改,道:“行,不管多少,记在甄三爷帐上!”
原来如此,是慷他人之慨,难怪大方!
店伙一怔,道:“您爷是……”
黑衣大汉一眨眼,道:“甄三爷的朋友,怎么,不行?”
店伙一哆嗦,连忙陪了笑:“这是什么话,您爷既是甄三爷的朋友,那还有什么说的,没问题,小意思,您爷请便吧!”
看来,甄三爷来头不小!
黑衣大汉脸上有了笑容,抹抹嘴,刚要走。
突然,东隅里一声冷喝:“站住!”
黑衣大汉知道是谁,可真听话,转回头,道:“朋友,是你叫我?”
冰冷话声说道:“不错!”
黑衣大汉道:“你朋友有什么指教?”
冰冷话声道:“我有话问你!”
黑衣大汉道:“朋友有话只管说,我知无不言!”
简直前后判若两人!
冰冷话声笑了,是冷笑:“那最好不过,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他没说,可是黑衣大汉却打心底里冒寒气。
顿了顿,冰冷话声突做此问:“你跟那姓甄的,是朋友?”
黑衣大汉很机灵,忙道:“谈不上朋友,认识!”
“是么?”东隅里,响起了冷笑:“你刚才怎么说的?”
要命,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提那两个字!
黑衣大汉凶睛一眨,笑了,笑得好窘:“朋友,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你知道,那是,咳!咳!”
干咳了两声,没了下文。
在座谁都明白,那一句,接下去该是骗顿饭吃。
于是,酒客中起了一阵窃笑!
你笑你的,黑衣大汉他不在乎,脸都不红,想必是老于此道,不是初次了。
适时,东隅里冷笑又起:“那么,该多少,给人家!”
“这……”
黑衣大汉将头连点,笑起好尴尬:“该,该,我给,我给,一个不少……”
说着,探怀摸出一块碎银,顺手丢在桌上,回顾店伙,摆摆手,又是-副大老爷神态:“拿去,别找了,多了的赏你了!”
多了的,亏他好意思说出口,秤秤,那锭碎银最多也不过一两三四分,能多多少?
但是,不管怎么说,多一分也是钱,总算有了赏头,店伙他也得躬身哈腰,满脸堆笑地照样称谢。店伙去后,黑衣大汉一抱拳,笑道:“朋友,现在该行了吧!”
按说,该行了!
岂料——
冰冷话声的回答,出人意料:“不行!”
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岂非找碴儿?
黑衣大汉脸色一变,强笑说道:“朋友,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
说得是,本想无赖吃白饭,如今低了头,给了钱,还要怎样?
冰冷话声冷笑一声,截了口:“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黑衣大汉脸色又复一变,道:“朋友,光棍眼里该揉不进砂子,这话怎么说?”
“不怎么说!”冰冷话声道:“你告诉我,姓甄的现在何处?”
黑衣大汉笑了:“这容易,金陵城朋友谁打听,谁不知道甄三爷住在庙后街?朋友,庙后街那一片广宅大院就是!”
对庙后街是有那么一片广宅大院,金陵城的首富巨绅甄三爷就住在那儿,这谁都知道。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这我知道,也早去过了!”
黑衣大汉笑道:“那朋友还问个什么劲儿?”
冰冷话声道:“前后门皆落了锁,他不在……”
黑衣大汉笑道:“那想必是甄三爷出去了,朋友去得不巧……”
冰冷话声冷哼说道:“姓甄的是金陵首富?”
黑衣大汉道:“不错,金陵城的三岁孩童都知道!”
冰冷话声道:“首富家中,应该仆从如云!”
“那当然!”
黑衣大汉挑起了浓眉,模样儿好不得意,生似那仆从如云的首富是他,一点头,道:“甄三爷的仆从、丫环,不下百人!”
冰冷话声道:“那么,何必落锁,他出去了,家中该还有别人!”
这话不错,姓甄的出去了,家里还有那如云的仆从,总该有个看家的,也该有个应门的。
黑衣大汉一怔,旋即强笑说道:“那一一也有可能甄三爷出了远门了!”
冰冷话声冷哼说道:“你敢欺我?”
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朋友,我可犯不着,甄三爷他在不在家,上哪儿去了,我也管不着,我就事理猜测,欺你干什么?”
会说话,也说得对,是理!
东隅里那人,该哑了口。
谁知,他还有话说,冷哼一声,道:“不错,犯不着,也管不着,吃几年闲饭,哪犯得着替他守口如瓶,忠心不二地卖命,身为下人一等的奴才角色,怎管得了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黑衣大汉身形震动,一哆嗦,笑道:“朋友知道我最好,既知道我,就该知道我仅只到甄三爷府中走过两趟,认识,不过是普通朋友!”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倒挺会撒赖,也推得一干二净,可惜不是这么回事!”
黑衣大汉淡笑道:“那么,朋友以为……”
冰冷话声截口说道:“你是姓甄的家中护院!”
黑衣大汉脸色一变,哈哈笑道:“朋友,你高抬我了,甄三爷府中哪有我容身之地?甄三爷可都是礼聘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像我这种稀松庄稼把式……”
冰冷话声截口说道:“‘黑煞神’乌良,当年可也是独霸一方、响当当的人物!”
黑衣大汉一怔,但怔得有点做作,道:“朋友,谁是黑煞神乌良?”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你不知道?”
“听说过,久仰大名!”黑衣大汉道:“只恨无缘识荆,早想拜见!”
冰冷话声道:“那你又把自己抬得太高了!”
黑衣大汉神情一震,道:“朋友,怎么说?”
冰冷话声益显冰冷,道:“没骨气的东西,我真不知当年你是怎么扬名称霸的,乌良,我没工夫跟你多罗啸,也不想在这儿惊世骇俗,你答我一句,想不想活着下楼?”
好煞气!那黑衣人儿静听至此,一双黛眉又为之一皱。
黑衣大汉脸色大变,机伶一颤,点头大笑:“再不承认,那显得小气,也让人笑话,朋友,你眼力不差,我正是乌良,不过,这‘黑煞神’三字,那是当年朋友们的抬爱,如今可久已不用,好汉不提当年勇……”
冰冷话声截口说道:“识时务,知进退,好汉也不吃眼前亏!”
乌良浓眉一轩,猛一点头,接口道:“对,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我这不跛不瞎,完整无缺的人!好死不如歹活,吃饱了,喝足了,我自然愿意怎么来,怎么去!”
敢情,他赖了,的确是没骨气!
黑衣人儿投以怜悯之一瞥,那只是怜悯。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那么,你答我问话!”
乌良一仰头,毅然说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冰冷话声道:“只怕你是知而不言!”
乌良目中异采一闪,不知是惊,抑是怒,道:“朋友要是信不过我,我奉劝你最好别问!”
“好话!”冰冷话声冷笑说道:“答我第一问,姓甄的迁居金陵多久了?”
乌良道:“甄三爷世居金陵,没有什么迁居不迁居!”
“是么?”冰冷话声问了这么一句。
乌良道:“我还是那句话,金陵城中,朋友不妨试着打听!”
冰冷话声道:“我打听过了!”
乌良道:“那朋友就该知道我所言不虚!”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一派假话!”
乌良一震,道:“朋友,怎么说?”
冰冷话声道:“姓甄的是十八年前才迁来金陵的!”
乌良脸色一变,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道:“那么,朋友,你问错了人了!”
冰冷话声道:“怎么?”
乌良道:“道听途说,街头巷尾之言,何足为凭?”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那么,你要我怎么打听?”
不错,所谓打听,无非是在那街头巷尾,既不是为凭,那还要怎么打听呢,话可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乌良一怔,干咳了-声,道:“这……朋友你该找对了人!”
“找谁?”冰冷话声道:“难不成打听姓甄的,要登他甄府之门?”
那是笑话,没这么打听的!
乌良却点头说道:“该这样,自己的事,没有比自家人知道得更清楚的!”
可是蛮有理!
东隅里那人,似乎不愿深究,冷冷一笑,又冰冷的说道:“姓甄的,他本来姓什么?”
满楼一怔,乌良笑了,可笑得不自然:“朋友这话问得好笑,姓氏传自祖宗……”
冰冷话声截口说道:“只可惜他大逆不道,改了姓!”
乌良笑道:“朋友是说,甄三爷他原来不姓甄?”
冰冷话声说道:“不姓甄!”
乌良笑得更厉害,道:“难不成,甄三爷他原来姓贾(假)?”
说得是,不姓甄(真),那八成儿姓贾(假)!
冰冷话声道:“一点不错,说起来,他该姓贾!”
满座的酒客可都不明白是哪个贾字,想笑,但没敢笑。
黑衣人儿是黛眉轻皱,看样子,她根本没想笑。
乌良脸色一变,笑了,是大笑:“朋友真会说笑话,甄三爷倒成了贾三爷……”
“是不是笑话,你自己明白!”冰冷话声冷哼说道:“我还有更令你心惊的!”
乌良笑声倏住道:“什么?”
冰冷话声道:“那原该姓贾,如今却改头换面姓了甄的你那主子,当年也是个声名赫赫、威风八面的武林人物!”
乌良神情猛震,却再度大笑:“朋友,够了,笑话该适可而止……”
冰冷话声截口说道:“我没那么好心情跟你说笑!”
乌良笑声一停,抬手环指,道:“朋友不妨问问在座诸君,凡是金陵本地的,只怕没有一个不知道甄三爷世代书香……”
冰冷话声道:“那是他手法高明,一手掩尽了金陵人耳目!”
乌良双手一摊,耸耸肩,一副没奈何的神态,摇头苦笑:“朋友一定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不过……”
顿了顿,笑接道:“甄三爷当年要真个是声名赫赫、威风八面的武林人、江湖客,只怕如今在下我就无法在他府中混吃上这碗饭了!”
说得是,那还养护院干什么?
冰冷话声冷哼说道:“这就是掩尽金陵人耳目法之高明所在,处在这年头,一个有钱人家,要是不养护院,那令人动疑!”
乌良又摊摊手,耸耸肩,道:“我仍是那句话,朋友一定要这么说,我没有办法,只要在座诸君,金陵本地人明白就行了!”
酒客中,有几个微微点了头,八成儿他们是金陵本地人!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你很会撒赖,要知道,那没有用,不是武林中人,不会了解武林中事,也不会管武林事,金陵本地人能明白什么?只怕他们怎么也不会明白,姓甄的是当年血盟十友中的‘毒手天尊’贾玉丰,更不会明白他之所以改头换面姓了甄,是为了避仇!”
黑衣人儿神情一震,美目中陡闪惊喜光采,娇靥上的表情,难以言喻,想回过螓首望向东隅,但刚转了一半,又转了回来,刹那间,娇眉上又异容尽敛,一片平静,无如,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却仍难掩心中的激动。
不知她何以会如此,这恐怕要问她自己了!
再看乌良,他摇头苦笑,没说话,可是,神色中却有着极度的惊恐、不安,一双凶睛乱转,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月听东隅角落里响起一声冷哼:“在我面前,别想打歪主意,我说过,不说出贾玉丰现在何处,你就别想活着下楼!”
乌良浓眉一挑,目中陡现凶光:“真人面前说不了假话,朋友既然看穿了甄三爷,我也不愿再替他隐瞒,不妨打开天窗,朋友是……”
满楼一阵骚动!
世代书香的豪门巨富甄三爷,当年竟是威名赫赫的武林人物,而且不姓甄,姓贾,是为了避仇,这消息够惊人的!
冰冷话声冷笑说道:“你到底承认了,你问我是谁?”
乌良毅然点头,可是有点提心吊胆:“不错!”
冰冷话声道:“他该告诉了你,他躲的就是我!”
乌良脸上失了色,往后退了一步:“他躲的是两女一男,还有两个不知男女的少年,你朋友是这五位中的哪一位?”
胆子不小,他还敢问个清楚。
冰冷话声道:“我可以告诉你,男的,少年!”
少年人比老年人更可怕!
乌良面无人色,骇然失声:“那么你是慕容……”
冰冷话声冷哼了一声:“你敢!”
乌良机伶一颤,住了口,突然腾身飞射,他想穿窗出楼而遁,适时,东隅角落里又传冷哼。
未见任何异动,乌良一个已然穿出窗外的高大身形,似遇无形吸力,忽地倒飞而回,砰然一声摔了下来。
无巧不巧正好砸在他原先的那副座头上,立时杯盘倒翻,酒菜四溅,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来要闹人命,溅上酒汁菜汤不要紧,唯恐再溅上一身血。
一时间,全楼大乱,酒客们纷纷站起,要走。
就在此时,东隅角落里站起个人,是个俊美绝伦的黑衣少年,他目闪威棱,眉挑凶煞,挥手轻喝:“别动!”
顿时一片寂然,鸦雀无声,还真灵,再没一个敢动。
黑衣少年淡然一笑,遥遥指向倒卧狼藉中的乌良,道:“我找的是他,跟诸位无关,诸位要想留下的,只管放心吃喝,要走的,轻一点,慢一点,谁碰破一个杯子我找谁!”
这一来,谁还敢争先恐后没命的乱跑?
一个个白着脸,抖着腿,浑身打着哆嗦,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座头,一步步地往楼梯口捱去。
适时,黑衣少年又说了话:“诸位,打扰酒兴,至感不安,我提醒一句,别忘了付帐!”
看不出,他倒想得蛮周到。
黑衣人儿笑了,笑得虽极轻微,却很明朗。
酒客不敢不听,一个个乖乖地付了帐,下了楼。
除了乌良砸坏的那副座头外,其余的,不但一丝无损,而且酒钱一个不少,这该是不幸中的大幸!
帐房跟店伙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捏了一把冷汗,乘机把那位吓呆了的唱歌人儿,扶进了楼后。
“愿留下的,只管放心吃喝”,他这话等于白说,转眼问,满楼空空,酒客们走了个一干二净,不,不能说一干二净,还有一位。
是那位黑衣人儿,她没走,是唯-的例外。
她皓腕半抬,拿着一副竹箸,在轻轻翻弄着面前小碟中的几味卤菜,根本就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当黑衣少年一双犀利目光,落向她那无限美好的背影上时,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代之而起的是无限讶异!
高傲的性格,使他不打算开口,无如,眼前这出奇的情形,却使他忍不住,他挑了桃眉,犹豫着说了话:“这位姑娘,你,你不走?”
姑娘听若无闻,没理他。
这可是他平生仅遇。第一个没立即答他问话的人!
黑衣少年目中寒芒一闪,但倏又敛去威态,二次发话:“姑娘,我是对姑娘说话!”
黑农人儿没回头,却总算开了口:“我知道,除了地上的这位,这儿已没有第二个酒客!”
话声,好甜,好美,直如仙乐传自九霄!
其实,她该说这儿没第二个姑娘家。
黑衣少年一咳道:“那么,姑娘该答我问话!”
声音竟有点颤抖,为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黑衣人儿仍没回头,淡淡说道:“答什么?”
这岂非明知故问?难不成她没听见?
黑衣少年皱了皱眉,道:“姑娘为什么不走?”
黑衣人儿道:“我非回答不可么?”
这……
黑衣少年一怔,随即说道:“自无不可,答不答在姑娘,我不敢强人所难!”
说完,径自转向乌良。
显然,找了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他想结束这段接下去必然不会愉快的谈话,他忍了!
岂料,姑娘她却不愿就此算了。黑衣人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为什么要走?”
是啊?人家为什么要走?
黑衣少年又一怔,道:“不为什么,走不走但凭姑娘!”
虽然接了话,可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无如,姑娘她仍不愿放松,她道:“那你为什么要问?”
对啊!既然走不走随人家,问个怎地?
黑衣少年又一怔,道:“满楼酒客都走了,独姑娘未走,我是,我是……”
是什么,他吞吐了大半天,没能说上来。
黑衣人儿代他接了下去,道:“是什么?是奇怪?还是不信我有这么大的胆?”
该两者都有点儿。
黑衣少年道:“我是奇怪……”
黑衣人儿截了口:“没什么好奇怪的,别把女孩儿家都看成那么胆小,有时候,某些地方,她们能愧煞须眉!”
有理,古往今来,例子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黑衣少年陡挑双眉,但目光一触那无限美好的背影,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他又忍住了。
黑衣人儿却步步进逼:“再说,武林中本来就是一个难免厮杀,动辄流血的世界,这种场面,我见过不在少数,听过也不在少数,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敢情好,原来她根本不在乎!
黑衣少年笑了,是无可奈何的笑,笑了笑,转过了身。
岂料,黑衣人儿又进逼一句:“何况,‘愿留下的,只管放心吃喝’,这话是你阁下说的,你问我为何不走,岂非问得太以多余?”
不错,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黑衣少年那冰冷的玉脸上,倏地掠上一片飞红,霍然转身,陡挑双眉,目中怒闪寒芒。
但,只一眼,他又威态尽敛,煞气俱消,略一沉默,道:“姑娘,女孩儿家不该那么厉害,那么得理不饶人……”
“那么!”黑衣人儿又截了口,道:“你承认理缺了?”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毅然说道:“承认就承认,我不是不讲理的人!”
“既讲理就好办!”黑衣人儿淡淡说道:“女孩儿家不该这么厉害,不该那么得理不饶人,听阁下语气,似乎认为男人家就该,是么?”
黑衣少年一怔,道:“我没那么说!”
“没这么说就好!”黑衣人儿道:“以后说话当心点,别把男人家看得太了不起了!”
这句话带着点儿教训口吻。
黑衣少年他几曾听过谁的这种话?但是,他竟听了这位甫自邂逅,犹不知姓名的黑衣人儿的。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令人难懂。
他摇了摇头,又转身走向乌良,
黑衣人儿这回没有说话。
黑衣少年接近五尺住步,只一抬掌,地上乌良倒飞入手,手一松,砰然一声又把他摔落楼板上。
敢情,他是拿乌良出气!
乌良是早巳软了半截,吓瘫了,碰到了这位煞星,他知道会有如何的后果,至此,他才闷哼了一声。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道:“乌良,我没工夫跟你多罗嗦,我仍是那句话,不说出贾玉丰躲往何处,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金陵第一楼!”
乌良面无人色,嗫嚅道:“少侠,我可只是给甄三爷看家的……”
仍是“甄”三爷。显然,他一时改不过口来。
黑衣少年冷笑说道:“我知道,他不会不要这得来不易的产业!既留下你看家,临走时,不会不告诉你他上哪儿去了!”
乌良摇了摇头,一副可怜相:“乌良不敢欺骗少侠,甄三爷委实没有……”
黑衣少年冷然说道:“他留下你,只是为了看家么?”
乌良点了点头。
黑衣少年冷哼一声,道:“恐怕另外还交给你一项使命,要你随时注意他几个仇家,什么时候寻上门来吧?”
乌良机伶一颤,连忙摇头说道:“少侠,乌良何来天胆,这冤枉……”
黑衣少年又一声冷哼,道:“你当真不知道?”
乌良点头如捣蒜,道:“乌良当真不知道!”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道:“那么,一旦有了什么事儿,你如何跟他联络,通风报信,你又找谁?”
乌良一震,尚未答话。
黑衣少年玉面一沉,厉声道:“我再提醒你一句,既落在我手中,你自己明白会有什么后果,要想活命,最好别逞英雄、充硬汉,你既是武林中人,就该听说过‘一指搜魂’、‘万蚁啮心’这两种霸道手法,我言尽于此,你说是不说?”
“一指搜魂”、“万蚁啮心”,凡是武林中人,没有不知道的,黑煞神当年也曾独霸一方,功力不俗,怎会没听说过。
别说是血肉之躯的人,就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经受不住那片刻煎熬。
乌良魂飞魄散,心腿欲裂,却垂首不语。
黑衣少年唇边浮现一丝令人寒栗的冷酷笑意:“乌良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乌良仍低着头,不说话。
黑衣少年陡挑双眉,目中暴射寒芒,冷冷一笑道:“好一副硬骨头,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铸的罗汉!”
话落,一指点下。
黑衣人儿稳坐不动,连头都没回。
乌良猛然抬头,骏极失声惊呼:“少侠手下留情……”
黑衣人儿突然一声冷笑。
黑衣少年沉腕收指,闻冷笑--怔,抬眼凝住:“姑娘冷笑什么?”
黑衣人儿仍没回头,淡淡说道:“这就是大男人!”
不错,没骨气,的确替昂藏七尺的须眉男子丢人!
黑衣少年陡挑双眉,扬掌就要劈下。
“杀不得!”黑衣人儿适又淡喝:“杀了他,你就别想再找那要找的人了!”
黑衣少年一震收手,简直哭笑不得:“闹下……”
“怎么?”黑衣人儿似乎永远不让他多说,截口说道:“我笑他关阁下什么事?天下的昂藏须眉男子汉,可不一定就是你,我可也没要你杀他!”
敢情,又是一个钉子!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一语不发,转注乌良。
乌良机伶一颤,倏然恪笑:“秦淮河中,有艘特大楼船……”
黑衣少年勃然变色,厉叱况道:“匹夫,死在眼前,你还敢……”
黑衣人儿突然插了一句:“你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
不错,这谁也不能断言。
黑衣少年一怔住口,转望那无限美好的背影,红着肪,冷笑说道:“好,难不成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黑衣人儿答得好:“我不知道,你何妨再问问他。”
黑衣少年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乌良没等他开口,已又惨笑道:“实话,我是说了,少侠不信,我莫可奈何!”
黑衣少年又挑了挑眉,目光又投向了姑娘,冷冷说道:“这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黑衣人儿道:“你在跟谁说话?”
黑衣少年道:“你说得好,除了乌良,此处已没别的酒客!”
“好没规矩!”黑农人儿轻叱说道:“对人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么?”
黑衣少年一张玉面涨得通红,无辞以对。
本来是,失礼的是他,没理的也是他。
对人家一个占了理的姑娘家,他能如何。
只有哑巴吃黄连,忍了!
黑衣人儿冷冷一笑,道:“你阁下又怎能证明,他说的不是实话?”
黑衣少年面上红潮渐退,目中寒芒一闪,冷冷道:“我不能证明,不过,我不会傻得轻信这一丘之貉……”
“聪明!”黑衣人儿冷冷笑道:“既聪明就该自己找,对人家发什么狠?这似乎算不得什么英雄,既不信他,又何必问呢?”
看来,这姑娘词锋犀利,似乎句句是理!
黑衣少年一怔,再度哑口,好窘!
黑衣人儿笑了笑,笑得俏皮,又开了口:“别发愣,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去看看,对么?”
话可全让她说了!
黑衣少年哭笑不得,好不恼火,转望乌良,沉下了脸:“话,你可听见了,别以为你能逃出我手掌心,你若敢欺我,哼!”
冷哼一声,扬掌要挥。
适时,黑衣人儿又说了话:“别那么不讲理,让人家好好地走!”
黑衣少年不得不收回了手,道:“我没拿他如何!”
黑衣人儿道:“你是没拿他如何,不过,他刚才在阁下那虚空攫物的绝艺神功下,已然伤了内腑,恐怕再也受不了阁下这暗运三成真力的尊掌一挥!”
虽然始终未回头,却是明察秋毫,些微不爽。
看来,此女该有一身惊人功力!
黑衣少年神情一震,道:“阁下似乎很高明!”
“岂敢!”黑衣人儿淡淡说道:“别自视太高,也别把人家都看得太低!”
黑衣少年脸一红,转注乌良,倏扬轻喝:“滚!”
乌良如逢大赦,翻身爬了起来,但,刚站起,脸色剧变,闷哼一声,双手捂胸,身形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
看来,黑衣人儿之言不差,他是伤得不轻,坐着,没感到如何,这一用力站起,可就扯动了他的伤处。
黑衣少年神色冰冷,视若无睹。
乌良唇边抽搐,脸上的神色,是黯然,是悲凄,双手扶着身旁桌子,支撑着,要再站起。
黑衣人儿突然说道:“别逞强,记住,三个月内不得妄动真力。拿去!”
皓腕轻拍,柔荑扬处,一线绿光飞投乌良怀中。
这一手,心眼、手法,两称高绝。
黑衣少年神情震动,脸色为之一变,但没说话。
乌良心中明白,脸上一阵激动,目中射出感激神色,支撑着强行站起,抱拳-礼,哑声说道:“多谢姑娘赐药之德,乌良有生之年,必图后报!敢问……”
黑衣人儿半转螓首,摆了摆柔荑,谈笑道:“那倒不必,也别问我姓名,只要你记住就行了,武林中是个什么世界。你该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人,要懂得急流勇退,该回头的时候要回头,天底下,凭能力换饭吃的事儿,多得很,不一定非过这种刀口舐血的生涯不可,懂么?”
乌良猛然又是一阵激动,身形颤抖,满脸是羞愧、感激色,双目含泪,抬眼凝注,毅然说道:“多谢姑娘明教,乌良懂,今后乌良知道该怎么做,再不知悔改,那乌良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恭谨一躬身,转身下楼而去。
一句话,听得姑娘娇靥泛红,脸热了好半天。
真是口没遮拦,十足的又粗又浑。
但,这话真诚,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这种人,也有血性,说一句算一句。
虽粗虽浑,总比那心智深沉、满腹狡诈、一肚子鬼的人好。
这是小事,也是小地方。
可是,由这小事、这小地方,就能十足地证明,霸道不如王道,手辣不如心慈,严酷不如感化。
金陵第一楼的帐房、伙计,早在酒客们离去时,就乘机脚底下抹油,开了溜,没了影儿。
如今,乌良一走,偌大的一座酒楼上,就只剩下了黑衣少年与黑衣人儿他们两个。
这时候的楼厅中,有着片刻尴尬的沉默。
毕竟是男人,还是黑衣少年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开了口。他似乎有所感触,轩了轩眉,道:“你很爱管闲事,也显得比我高明!”
“岂敢!”黑衣人儿可真恼人,她又把那不过半转的螓首,转了回去,永远是拿背后对着他:“那是你阁下夸奖!我不是说过么,别自视太高,也别把人家看得太低,至于爱管闲事……”
笑了笑,接道:“那要看是什么闲事,什么人的闲事!”
黑衣少年又挑了挑眉梢,道:“阁下爱管什么闲事?”
黑衣人儿答得好,也显得崇高:“本上天好生之德。渡恶为善,化戾气为祥和!”
黑衣少年想笑,但他没有笑,因为黑衣人儿那肃穆的态度与语气,感染了他,同时,人家说的是实情,乌良就是个绝佳例证,并不是空口说大话,一个桀骜不驯,凶残成性的黑煞神,到她手中,她能轻而易举地使之点头。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么,阁下又管的是什么人的闲事?”
黑衣人儿答得也妙:“有药可敦的,我管,病入膏盲的,我想管管不了!”
话,浅显,但却隐含禅机,发人深省。
看来,此女非常人!
黑衣少年目中异彩闪动,道:“你以为乌良有药可救?”
黑衣人儿道:“事实上,我救了他,他也接了我的药!”
黑衣少年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那是在这金陵第-楼上!”
黑衣人儿道:“无论何处,阁下何不拭目以待?”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道:“这可也是因为他正在痛苦呻吟,力穷挣扎中!”
黑衣人儿道:“投药教人就是要在这个时候,难不成要在人没病的时候,或非等到他病入膏盲,无药可救时才下药么?”
黑衣少年脸一红,哑了口,半晌方道:“你很会说话……”
“这无关会不会说话!”黑衣人儿截口说道:“真理由来胜过雄辩!”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莽莽江湖我没听说过何时出了一位巾帼英雄,也从未见过,有阁下这么一位高人一筹、愧煞须眉的人物!”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那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卫公道,行侠义,不一定非声名赫赫不可,默默无闻的埋头去做,那才更显得崇高!”
不错,这是理,能令人肃然起敬!
黑衣少年不禁微微动容,目光中异采闪烁,凝注那无限美好的背影良久,方始又发话道:“姑娘,我尚未请教……”
请教什么,他没说出口。
其实,他无须说,黑衣人儿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从现在起,阁下只要知道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在这金陵第一楼头,曾见过这么一个人,就够了!”
显然,姑娘她不愿说。
黑衣少年他有点窘,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姑娘的师承……”
黑衣人儿截了口,道:“萍水相逢,稍聚即散,片刻之后,你东我西,再相逢时,恐怕就成了陌生路人,阁下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人家仍是不愿透露。
黑衣少年更窘了,有些话,他想说,但却唯恐交浅言深,唐突佳人,沉默之中,向着那无限美好的背影带着些令人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的神色投了最后一瞥,头~低,举步下楼。
刚走了两步,背后,突又响起黑衣人儿那无限甜美的话声:“要走了?”
黑衣少年倏然止步,转过了身,这回他又能看到黑衣人儿的正面,这回,黑衣人儿也不再闪躲,毫不回避地,将娇靥迎向那双灼热目光!黑衣少年心弦颤动,觉得有点晕眩,连忙垂下了目光,微微地低下了头。
他有这么一种感觉,黑衣人儿那一双目光,圣洁、清澈、深邃,还带些懔人的冰冷,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柔和。
那一双目光中所包含的东西,令他无法理解,不过,他明白,只要一经接触,便有面对艳阳,不敢逼视之感。
上刀山,下油锅,进龙潭,入虎穴,他能面不改色,从不知一个怕字,而面对这双目光,他竟难禁怯怯不安。
他似乎明白,又好像迷茫,那不是怕,而是……
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半晌,才轻轻地答了一句:“是的!”
黑衣人儿倒蒋落大方,毫无忸怩女儿态,可是,天知道她心灵深处的感受,笑了笑,笑得柔婉:“阁下就这么走了?”
黑衣少年一怔,随即会了意,可不是真明白,红着脸,窘迫拱手,木讷忸怩,与先前那煞气四溢、威风八面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我告辞了!”
他以为人家是怪他缺礼,话落,又要转身。
适时,黑衣人儿皱着黛眉笑了:“彼此都非世俗儿女,我可没那么小气,别杷我看得那么俗不可耐,我可不喜欢这些俗礼!”
敢情,不是那么回事儿!
黑衣少年又复一怔,脸更红,抬眼投注,神色惑然:“那么,姑娘是……”
黑衣少年心中一震,没答话。
他又会错了意,该说的,难以数计,可是那会令人觉得交浅言深,唐突佳人,他不敢!
黑衣人儿微露贝齿,那晶莹雪白光采惑人,笑了笑,道:“你说完了,我可还投有说完呢!”
黑衣少年他撼泰山不费吹灰力,如今,他却要用尽了力气,而,结果,声音却仍是那么低:“姑娘还有什么指教,请只管说!”
黑衣人儿扬扬眉,笑道:“指教二字我不敢当,我是要请问-句,你打算就这么去找那毒手天尊贾玉丰么?”
原来如此!
黑衣少年目中杀机一闪,陡然挑起双眉:“正是!”
好重的煞气!
黑衣人儿皱了皱眉,笑问:“你知道他在哪儿?”
这岂非多此一问?
黑衣少年没多想,道:“秦淮!”
黑衣人儿道:“秦惟那地方可大得很!”
黑衣少年道:“在那秦淮河中,最大的一艘楼船之上!”
黑衣人儿道:“秦淮河中,画舫不少,那巨大楼船也好几艘,你知道哪一艘是?”
这话不错,黑衣少年他不知道。
黑衣少年一呆,旋即说道:“我找最大的一艘就是!”
乌良本来是这么说的。
黑衣人儿却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其中有两艘一般大呢?”
黑衣少年又一怔,哑口无言。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笑了笑道:“秦淮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我都明白,找人,要是没有把握,可不能乱闯人家的船!”
要乱闯别人的船,那就不只是煞风景了!
黑衣人儿截口反问:“该说的,你都说完了?”
黑衣少年呆住了,但旋又目闪寒芒,挑起双眉:“好匹夫,他敢……”
“人家可没骗你!”黑衣人儿截口说道:“要怪那只能怪你经验不够,没问清楚,其实,那也很难说清楚,你该让他带你走一趟去!”
黑衣少年抬眼投注,皱眉说道:“姑娘怎不早说?”
黑衣人儿道:“你怪我说晚了?”
黑衣少年眉梢微挑,道:“不敢,无如……”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无如我毕竟说在乌良离去之后,可是?”
黑衣少年略一迟疑,毅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黑衣人儿笑道:“阁下该知道,这是你的事,事不关我,我说不说两可,说了,那是我的好意,不说,阁下也该怪不着我……”
黑衣少年为之语塞,玉面上又现红潮。
“再说!”黑衣人儿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位黑煞神已被阁下那绝艺神功震伤内腑,站起来已属难事,何堪再在阁下威胁下跑那么远的路?”
黑衣少年猛然抬眼,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早就想到了?”
黑衣人儿淡笑道:“套你一句话,事实如此,我也不愿否认!”
黑衣少年目闪寒芒,陡挑双眉,刚要说话。
黑衣人儿又道:“别动气,我说过,你怪不着我!”
事实的确如此,彼此萍水相逢,缘仅一面,人家没有非帮他不可的义务,也没有非提醒他不可的必要。
这,很令黑衣少年伤心,他威态一敛,神色忽转无限黯然,唇边一阵抽搐,转身又向楼下走去。
适时,黑衣人儿美目中忽现不忍色,淡然一笑,开了口:“像阁下这种脾气,只怕一辈子也别想成就大事,永远也别想抓到那位毒手天尊贾玉丰!”
黑衣少年有点负气,冷笑说道:“不劳关注,大不了每艘楼船上走一遭!”
黑衣人儿黛眉一挑,瞪圆了美目,柔荑轻拍桌面:“你敢!”
不知为何,她突发娇嗔,发这么大脾气。
黑衣少年可没用脑筋,冷然挑眉,道:“那有什么敢不敢的!”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娇靥绷得更紧:“你要敢乱闯那些船,你就别想再……”
再什么,她没说出口,娇靥突然一阵飞红,立即改了口,可仍是绷着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说你经验不够,你还不承认,你见过贾玉丰么?”
可惜黑衣少年他又没注意到对面人儿那异样神色,却将那双要命的目光抬得老高,闻言这才一怔,道:“没见过!”
黑衣人儿冷笑一声,道:“你能一眼便认出他来?”
黑衣少年又一怔,道:“这个……我听人说过他的长相!”
黑衣人儿道:“什么时候听说的?”
黑衣少年道:“最近,算算还不到半年!”
黑衣人儿道:“对你说的那人,敢是最近见过贾玉丰?”
黑衣少年摇头说道:“不,远在十九年前”
“这就是喽!”黑衣人儿冷笑说道:“说你经验不够,你就是经验不够,十几年前发如漆,十九年后鬓已斑,十九年不是个短日子,岁月不饶人,容颜易苍老,你能相信十九年后的今天,贾玉丰他仍是一如十九年前?”
这话不错,女孩儿家毕竟心思细密。
黑衣少年为之哑口,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冷冷一笑,又道:“你不能-眼认出人家,人家可是能一眼认出你!”
黑衣少年有点不服,眉一挑,道:“何以见得?”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要不然,他留乌良在金陵干什么?何况,你阁下闯折剑庄、挑埋剑堡,声名震动武林,早已红透了半边天。”
前一句,倒使黑衣少年点了头,但后-句……
黑衣少年神情一震,脸色骤变:“这么说来,姑娘知道我?”
黑衣人儿冷冷一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十绝书生慕容大侠的后人,慕容继承,功力盖世,所向披靡,你阁下好威风,好煞气!”
黑夜少年慕容继承,他可听得懂好歹话,脸色连变,道:“为维护先父威信,为达成家师令谕,武林八剑该杀,难道我杀武维扬,伤苍玄有什么不对么?”
黑衣人儿冷然道:“对不对你如今糊涂,但他年自有公论,你也自会明白,要不是在见到你之前,我遇着了一位师门至交,就是见着了你,你也别想我会理你!”
这话,乍听起来玄得令人难懂!
想必是女儿家的小性子!
但若仔细想想……
可惜,慕容继承他没仔细想,他也想不到,道:“不必等他年,如今我很明白,为先父威信,为恩师令谕,只要做得对,慕容继承我不惜头断血流、粉身碎骨……”
他还气人,黑衣人儿霍然色变,但刹那间却又恢复平静,而且平静得出奇,美目深注,淡淡说道:“豪语,有血性,有骨气,你认为做得对?”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毅然点头:“不错,那该是当然的!”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道:“对不对且不说,你认为那巨灵剑客武维扬,是你杀的?”
慕容继承又点头:“慕容继承虚空扬掌,我亲眼看着他倒了下去!”
黑衣人儿没辩,也未深究,又淡然一笑,道:“那位独臂剑客郝百通呢?”
慕容继承道:“那是他贪生怕死,诈死弄了真,不是死在慕容继承之手!”
黑衣人儿美目中异采一闪,道:“那么,他前心之上,印着你那独门掌痕,该当何解?”
慕容继承道:“这……”神情猛震,注目接道:“这,姑娘怎么知道的?”
对啊!黑衣人儿她如何知道,而且知道得这般清楚。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见着一位师门至交,他知道!”
慕容继承道:“师门至交,该有个称呼。”
黑衣人儿道:“他不愿我把他的名号轻易告人,为之奈何!”
显然这又不愿说。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折剑庄、埋剑堡这两处,我见过的人有限!”
黑衣人儿道:“他老人家可不在你见过的、那有限的几个人中!”
慕容继承道:“你要知道,在场目睹此事的,只有那有限的几个!”
不错,这是事实!
黑衣人儿道:“难道非在场不能目睹,不能知道么?”
这话说得够明白的!
慕容继承一震,道:“我不信!”
黑衣人儿笑问:“你不信什么?”
慕容继承道:“我不信有人隐身左近,而能不被我发觉!”
这话,并不夸张,以他慕容继承那一身无匹功力,的确是百丈以内,绝难有人能藏身得住,难怪他不信!
黑衣儿挑了挑眉,道:“你是指功力而言?”
慕容继承毅然点头说道:“不错!”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你很自负,自负不是坏事,坏的是你小看别人,把自己看得太高!”
慕容继承脸色刚一变,她接着又道:“别说是那位老人家,就是我藏身在你左近,照样可以使你茫然无觉,懵懂不知,你信不信?”
慕容继承挑眉冷笑,道:“你该知道我是不信!”
“我知道你向不服人,不会信!”黑衣人儿淡笑道:“不过,你不妨找个机会试试!”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使得,那最好不过!”
黑衣人儿道:“找机会试。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你且答我那一问!”
她指的是郝百通前心之上那独门掌印。
这慕容继承他如何回答?打从埋剑堡当时至今,他可是-直没有想及这一疑点。
如今,经这位黑衣人儿一提,他才猛然想起,想起是想起了,可是,除了百思莫解、满腹诧异外,别的他没有想到什么,是故,他怔了一怔,皱了眉,没能答上话。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紧逼了一句:“你不觉得此中大有蹊跷,太以可疑么?”
慕容继承愣愣说道:“蹊跷什么,可疑什么?”
黑衣人儿道:“你明明未出手,那郝百通前心之上,何来你独门掌痕?这就蹊跷,这就可疑,难道你不觉得?”
慕容继承点点头,没说话。
显然,他是默认了!
黑衣人儿又道:“杀人的不是你,而让天下武林误认为是你行凶,你难道不觉得冤枉?”
敢情,她是一步步地进逼上来。
慕容继承毅然挑眉,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毁誉褒贬,一任世情,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不在乎!”
“不错!”黑衣人儿点头说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不过那要看怎么说了,假如你现在就及时警觉,毅然回头,还来得及,倘若你仍是这么糊涂下去,只怕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姑娘这话令人难懂。”
黑衣人儿淡笑道:“而事实上,你懂了,我不愿跟你做无谓言词之争、口舌之辩,那没有用,我只问你打算不打算洗刷自己?”
慕容继承唇边泛起一丝轻微抽搐,道:“掌痕宛然,证据明确,我百口莫辩,洗刷何易?”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洗刷自己了?”
慕容继承毅然点头:“正是!”
黑衣人儿淡笑道:“那么,你也打算就这么让天下武林误会下去,让人认为十绝后人疯狂嗜杀,恃强欺弱无故伤人,让人认为慕容继承前辈有阁下这么一位桀骜凶狠、残害侠义的后人,而置门楣家声、慕容前辈一世英名、半生侠绩于不顾了?”
这似乎有点交浅而言深,但无一不是正理!
而,黑衣人儿她也没顾虑这些。
慕容继承机伶寒颤、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猛然抬头:“何谓置门楣家声、先父一世英名于不顾?为维护先父威信,为奉行家师令谕,慕容继承要杀的就是武林八剑,何在乎被误会多杀郝百通一个人?”
是理,但不是明白正理!
黑衣人儿淡笑发问:“假如那武维扬也不是死在你手呢?”
慕容继承一怔,随即冷笑:“这不可能,没有那种说法!”
黑衣人儿道:“那么,你是坚认武维扬是死在你手了?”
慕容继承道:“事实如铁,我无须否认!”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我说过,不跟你做无谓言语之争、口舌之辩……”
顿了顿,抬眼深注,接道:“我只跟你谈论郝百通之死这一点。那你可知道,那日既然你没有出手,为什么你那独门掌印,会出现在郝百通前心之上?”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难不成阁下知道?”
“这道理很浅显!”黑衣人儿淡然接口道:“那就是说,另外有个擅施你那独门掌力的人,暗中下了毒手……”
这是驳不倒的理,除此,别无可能。
慕容继承没说话,他不能否认。
黑衣人儿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掌力既称独门,外人该不会,你不妨想想看,除了你之外,放眼武林,谁是第二个精擅此种掌力的人!”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冷笑说道:“我不用想,放眼宇内,只有慕容继承师徒二人!”
黑衣人儿道:“别的没有了?”
慕容继承冷然说道:“你说得好,掌称独门,外人不会!”
黑衣人儿淡笑道:“那么,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慕容继承厉笑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黑衣人儿道:“我没有让你相信什么,放眼武林只有你师徒精擅这种掌力,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慕容继承冷冷地点头:“不错,这是铁般的事实!”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你既未出手,那么,该是谁下的毒手,并不难想象!”
慕容继承目中厉芒暴射,大笑说道:“是不难想象,但家师待我如亲子,义比山高,恩比海深,若是他老人家暗中下的毒手,就是日出西山……”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令师不是谕命你杀八剑么?也许他早你一步,到了埋剑堡,替你杀了郝百通!”
慕容继承怔了一下,旋即冷笑说道:“那也不可能,家师既然谕令我杀八剑,他老人家断无……”
黑衣人儿又截口说道:“那么,那独门掌印怎么解释?”
慕容继承又复一怔,半晌方皱眉沉吟道:“也许你说对了,除了这应该无别的第二种可能……”
黑衣人儿突然脸色一沉,冷笑道:“只可惜那擅使你这种独门掌力,替你杀郝百通之人,他并不是为了省却你一番麻烦,而是别有用心?”
慕容继承道:“什么用心!”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让你残侠义,害正道,杀那些不该杀的人,且让人目睹你行凶,看着你横行霸道,冷酷凶残,双手沾满了血腥,-身广积了罪孽,成为武林公敌,自毁门榍家风,断送慕容前辈一世英名,陷你慕容一门于万劫不复,永远不能在武林中拍起头来!”
慕容继承身形一阵暴颤,双目厉芒大盛:“姑娘,我再称你-声姑娘,倘若你再敢污蔑家师,可别怪慕容继承下手你一介女流!”
黑衣人儿娇靥神色一变,摇头冷笑:“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你,你这种冥顽不悟之人,我还真没见过,你也未免太不知好歹,我要不是……”
至此,一顿,接道:“我要不是敬仰慕容大侠-代仁侠,不忍他老人家侠誉家声毁在你手,我还懒得管呢!”
慕容继承双目厉芒连闪,冷笑说道:“好话,没人拜求姑娘多管!”
黑衣人儿纤纤玉手砰然一声拍上了桌子,圆睁美目,高高挑起黛眉:“我偏要管,你要怎么样?”
这可是第一个既知慕容继承底细,而敢跟他拍桌之人。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要看看姑娘你凭着什么?”
黑衣人儿面罩寒霜,冷然举起了柔荑:“就凭这,及一身所学!”
慕容继承道:“够么?”
黑衣人儿道:“别人我不敢说,对付你慕容继承,我以为绰绰有余!”
敢情,她是有心找碴儿!
慕容继承勃然沉脸,目射杀机,抬起了右掌。
黑衣人儿端坐不动,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那神情,简直气死人!
慕容继承拍掌至腰,突然垂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按说,他退了步,让了步,该算了!
黑衣人儿倒为之一怔:“你刚才煞气腾腾,不是要动手的么?”
慕容继承道:“那是刚才,刚才没作赌赛,如今我改变了主意,慕容继承我但求公平,不愿占丝毫便宜!”
豪情毕露,不愧英雄,这话听得黑衣人儿暗暗点头,她挑了挑黛眉,淡然而笑,道:“可巧我这个人也是天生一副傲骨,不愿占人丝毫便宜,这样吧……”
皓腕轻举,拿起桌上一只酒杯,接道:“为求公平,你我谁也不必先动手,我把它抛向半空,酒杯落地,你我再一起动手,这只看谁的反应快,谁也占不了便宜,如何?”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慕容继承扬眉微笑,欣然点头:“阁下好巧的心思,只要公平,我无不从命!”
话虽这么说,适才他见过黑衣人儿高绝的那一手,而且他知道,黑衣人儿若无绝艺为恃,一个姑娘家,绝不会逼他比斗,他是丝毫不敢有轻敌之心,一双犀利目光紧紧盯在黑衣人儿手中酒杯上,眨也不眨。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淡然一笑,道:“留神,我可要丢了!”
话落,振腕,酒杯儿脱手飞上半空。
这楼头,上有画栋雕粱,不比在露天,她丢不了多高,酒杯儿一起一落,何等快速,转眼间它便“叭”地一声着地。
慕容继承单臂凝功,五指箕张,闪电抓出。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无如,人家还比他快上一丝丝。
高手过招,一丝之迟便足全盘落败,慕容继承他手掌刚探,倏见黑影一闪,随觉头顶微震,一头头发立时披下。
慕容继承大骇,机伶一颤,连忙飘退,再看黑衣人儿,她面带不屑冷笑,仍然坐在椅子上,生似她连动都没动过,皓腕半举,手中多了件东西,那是慕容继承的束发带子:“阁下,我要的是这条带子,不是阁下项上那颗大好人头,要不然,阁下如今还能好好儿地站在这儿?以此代首,略示薄惩,也煞煞你的傲气,灭灭你的威风,该够了!”
柔荑微甩,把手中束发带丢了过来。
这姑娘嘴不饶人,她赢了一招还卖乖。
慕容继承没接,只见他一袭黑衣无风疾扬,脸色白得怕人,神情至为可怖,难怪他,既惊又怒,气到了极点。
这是他自入江湖以来的第一次挫败,而且是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流手中。
这够难堪的,够悲痛的,也够他受的。
对那根束发带子,他视若无睹,而双目之中,暴射出凛人寒芒,紧紧凝注姑娘一张清丽娇靥亡,冷然发话,声音有点颤:“阁下,领教高明,奸手法,丢第二只杯子吧!”
目睹那凄厉神色,黑衣人儿皱了皱眉:“我不想打了,你我到此为止,好么?”
何出此语?不知这是何意?
慕容继承毫无表情,冷冷说道:“事先说好的,还有两招!”
黑衣人儿眉锋皱得更深:“这样好不?算你我没有动过手,赌注不算……”
慕容继承截门说道:“我再说一句,还有两招!”
黑衣人儿摇摇头,刚张樱口。
慕容继承已扬声喝道:“阁下,我要你丢第二只杯子!”
黑衣人儿眉梢儿陡挑,道:“我有不忍意,你无作罢心,现在是你逼我了……”
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第二只酒杯抛子上去。
第二只杯落地,慕容继承身形如电飞闪,黑衣人儿娇躯疾摆,双手齐出,慕容继承一闪退回时,黑衣人那乌云螓首上,少了件东西,那是一根玉簪。
这回慕容继承胜了,论大局,一胜一负,是平手,秋色平分,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慕容继承笑了,笑得好冷:“阁下,你也不过如此,我要的是你这根玉簪,不是你项上那颗大好人头,要不然,你如今还能好好儿地坐在这儿?玉簪代首,略示薄惩,也煞煞你那傲气,灭灭你那威风,也该够了!”
以牙还牙,六月里的债,还得可真快!
按理说,黑衣人儿也该像慕容继承一般地既惊且怒,娇靥上神色,变得凄厉怕人才对。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黑衣人儿她竟然笑了,笑得既泰然,又安详:“你胜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赢了第二招!”
“我输了?”
“你赢了第一招!”
“那么该是……”
“谁也没胜,谁也没败,平手!”
黑衣人儿又笑了,笑了笑,道:“那么阁下该熄熄心火,消消杀机了吧……”
慕容继承脸一红,没说话。
黑衣人儿接道:“我提议就此罢手,如何?”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阁下,还有-招!”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还有一招,不试也罢,如今我已是斗志毫无,嗔念全消!”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那是阁下,当初一再相逼的是阁下而不是我!”
黑衣人儿道:“那么,现在由我提议就此打住,不很对么?”
慕容继承道:“胜负既然动了手,就该分个……”
黑衣人儿深深凝注,道:“你还要打?”
慕容继承道:“阁下多此一问!”
黑衣人儿美目忽射冷电,但倏又敛去,淡淡说道:“得好休时便好休,你我一无远怨,二无近仇,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何必一定要比出个长短……”
顿了顿,接道:“就算你胜,胜一个柔弱女流,光采么?神气么?只怕胜之不武,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慕容继承冷然截口说道:“那怪不得我,当初是你一再相逼,我慕容继承不愿做虎头蛇尾之人,阁下,丢第三只酒杯!”
敢情,他是非分出胜负,比个高下不可。
黑衣人儿轩了轩眉,又摇了摇头:“我不丢!”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阁下,慕容继承也有一双手!”
黑衣人儿道:“你尽管丢,我话说在前头,你打我不打!”
这可要命了,谁能下手一个不还手的女流!
而,慕容继承他有办法,冷冷一笑,道:“阁下,我也要说了,徒弟如此……”
黑衣人儿勃然变色,娇靥上立罩寒霜,沉声叱道:“慕容继承,你敢!”
慕容继承笑了,笑得冰冷又得意:“有什么敢不敢的,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顿了顿,就要接下去。
“砰!”地一声,黑衣人儿又拍了桌子:“慕容继承我警告你,你要敢对我师父有-句不敬,你永远别想我……”
娇靥莫名其妙地一红,改了口:“我永远跟你没完!”
十绝之后岂是糊涂人,可是慕容继承在这方面却十足是个小傻子,他丝毫没听出什么,冷冷一笑,道:“不让我容易,丢那第三只酒杯!”
黑衣人儿似却是忍无可忍,气得娇躯发颤,美目圆睁,眉梢儿高挑,玉手戟指还带着抖:“对你这种人,我本不该心软,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话落,手出,第三只酒杯儿应掌飞起。
第三只酒杯儿落地,慕容继承倏扬冷笑:“这才是!”
单臂一圈抛出。
适时,黑衣人儿也探出了柔荑。
胜负在此一招,命运也决定在此一招,慕容继承当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自是施出师门绝学。
同样地,黑衣人儿含怒出手,也是毫无保留。
两条人影飞闪,一触即分,各回原地。
黑衣人儿娇靥上有惊讶之色。
慕容继承的脸色有点难看。
只因为,慕容继承衣袖上多了个洞。
而,黑衣人儿那风氅上,也有了宛然指痕。
黑衣人儿惊讶的是,这第三招她竟未能得手。
慕容继承难过的是,他竟未能胜过一个女流。
二人之间,有着片刻的沉寂。
蓦地里,慕容继承一跺脚,转身便走。
适时,一声娇叱打破了沉寂:“慕容继承,还我的簪儿!”
慕容继承一怔停身,低头看时,脸上不由-红,不错,手里还拿着人家的那根簪儿,当即冷哼一声:“区区一根簪儿,我慕容继承不稀罕,拿去!”
振腕轻抛,“笃”地-声,簪儿直挺挺地插在了桌面上,然后,他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去。
望着那颀长身形消失不见,黑衣人儿唇边蓦起一阵抽搐,娇躯轻颤,美目中突然挂下了两串晶莹珠泪……
这却是为何?是羞、是怒、是怨、是恨,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可能,都有点儿。
忽地,一只柔和手掌搭上了黑衣人儿的香肩。
黑衣人儿没动,一点也没有惊慌神色,竟似在意料中,而且,她还满含委曲地开了口:“师姐,你看,他怎么会是这么个人?”
她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鸡皮鹤发的年迈黑衣老妇人,老妇人闻言,咧了咧嘴笑了,话声透着慈祥:“师妹,要以我看,他可没什么不好,你没瞧到,既俊逸又英武,那豪气更令人心折,师妹并不算太委曲!”
黑衣人儿红了娇靥,笑了,两排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几粒晶莹泪珠,她猛然回身,跺了脚:“师姐,你又来了,路上我是怎么求师姐的……”
白发老妇笑道:“好好,师姐不说,成不?瞧你臊得这个样儿……”
顿了顿,忽地一整脸色,老眼中陡现湛湛神光:“师妹,别怨天尤人,也别委曲,咱们临出来时,师父她老人家是怎么说的?除魔卫道,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对他,师妹肩负的任务更是艰巨,要有耐心,要有恒心。须要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那为的是宇内苍生,天下武林、你、他,以及你那未来的婆家一家,师妹可记得你当时怎么答应师父她老人家的么?”
黑衣人儿缓缓垂下了螓首,答得好轻:“我答应她老人家,不惜一切……”
“这就是了!”白发老妇道:“师妹明知道他如今魔障太重,出来也是为了他,那还有什么好掉泪的呢?真是,来,快擦干眼泪,快二十的大姑娘了,也不怕让人瞧见笑话!”
师姐竟把师妹当成了小孩子,其实难怪,白发红颜、黑衣老妇的年岁,足能当黑衣人儿的老祖母。
黑衣人儿任由白发老妇托起了香腮,拭去了满面泪渍,一面噘着小嘴儿,嘟囔着道:“师姐没见他那气势凌人、可恶的样子!”
白发老妇道:“师姐看见了,那可是你逼人家动手的!”
黑衣人儿道:“师姐该知道,我一再激他,逼他动手,可是想煞煞他的威风,挫挫他的傲性,使他稍敛那暴戾之气……”
白发老妇截口说道:“只可惜师妹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黑衣人儿道:“师姐是说我…”
白发老妇道:“师妹,有的时候,有些事儿,对有些人,是不能心软的!”
黑衣人儿皱了皱黛眉,抬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那难受样儿,我就觉得不忍!”
这种事,往往是当局者迷,尤其是女儿家。
白发老妇笑了:“师妹可知你那一念不忍,不但没能煞他的傲气,灭他的威风,而且适得其反么?”
黑衣人儿皱眉点头:“我明白,不过,对自己,他多少知所警惕了!”
白发老妇道:“这我承认,因为由他那临去神色中,我看得出,可是,我怕这无补于阻遏他的杀孽!”
黑衣人儿默然不语,半晌始又抬眼说道:“师姐,师父她老人家不会料错吧?”
白发老妇鸡皮老脸上,笑容一敛,肃然道:“她老人家佛法无边,慧眼如神,绝不会料错,这多年来,对她老人家,师妹该知道得很清楚!”
黑衣人儿沉吟说道:“师姐,我该是他自入武林以来,所遇唯一劲敌!”
“不错!”白发老妇点头说道:“师妹一身功力,放眼天下,只在三五人之下!”
黑衣人儿道:“既是如此,对劲敌,是不是该用煞手绝学?”
白发老妇明白,笑道:“师妹是说他没用天绝掌?”
黑衣人几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白发老妇笑道:“那么,师妹不该问我该问自己!”
黑衣人儿刚一怔,白发老妇紧接着又道:“其实,与其说问自己,不如怪自己!”
黑衣人儿瞪圆了美目:“师姐,这,这怎么说?”
白发老妇笑道:“师妹是难得糊涂,那在第二招上,师妹倘若没存不忍之心,躲上一躲,我准保他接下去就是天绝掌!”
黑衣人儿若有所悟,陡挑双眉:“师姐是说,因为他第二招得了手,有了把握,所以没用天绝掌,是么?”
白发老妇笑道:“师妹毕竟明白了,既知他一身傲骨,怎不知他很自负?”
黑衣人儿道:“这么说来,我真的不该在第二招上让他……”
白发老妇截口说道:“对他,本就不该退让!”
黑衣人儿刹时间涨红了娇靥,黛眉高挑,冷哼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日再相逢,我非逼他施出天绝掌不可!”
粉面凝威,美目含煞,那模样儿好怕人!
自发老妇白眉一皱,笑道:“就算师妹能逼他施出天绝掌,师妹又能怎么样!”
黑衣人儿道:“我要当面告诉他……”
“那没用!”白发老妇道:“古驼子对他慕容一门恩义两重,都没办法让他相信,师妹一个缘仅一面,且不欢而散的陌生女子又怎能让他明白!”
黑衣人儿皱眉说道:“那么……”
白发老妇笑道:“别自作主张,还是听师父她老人家的,以柔克刚,哪怕他百炼钢不化为绕指柔,对么,师妹?”
黑衣人儿倏地低垂螓首,那雪白的耳根上,羞红欲滴。
许久,才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红潮未退:“师姐,那地方……”
白发老妇道:“我去过了,没错,是在那儿!”
黑衣人儿美目中忽地闪过一丝懔人奇光!
白发老妇老眼一睁,沉声喝道:“师妹,莫忘了她老人家的话,追元凶,莫多造杀孽!”
黑衣人儿一震,尽敛威态,但旋又挑了眉:“师姐,当年是他们下的手,我总觉得……”
白发老妇截口说道:“可是师妹要知道,他十人是奉命行事!”
黑衣人儿冷哼说道:“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我不以为该放过他们!”
白发老妇道:“慑于淫威,受制于人,那不能深怪他们!”
黑衣人儿仍然不服,道:“难不成要留他们兴风作浪,继续为害武林?”
白发老妇道:“咱们追的虽是元凶,那背后阴谋操纵之人,可是对他们,是留是除,也要看他们自己的作为如何!”
黑衣人儿挑眉说道:“他几个的作为,跟当年并没有什么两样!”
白发老妇笑道:“师妹别忘了,他们几个如今均已改名换姓……”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无如那仅是改了名换了姓,其他则丝毫未变!”
白发老妇淡淡一笑道:“师妹怎知他们其他丝毫未变?”
黑衣人儿冷哼道:“师姐没见适才那个人?”
白发老妇道:“看见了,那只能说那个人行为乖张,有失检点!”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下梁歪,上梁正不了!”
白发老妇老眼深注,摇头笑道:“师妹好大的嗔念!看来师父她老人家的确目力如神……”
黑衣人儿威态倏敛,娇靥为之一红。
白发老妇接着说道:“在她老人家那无边佛法下,便是顽石也要点头,何况师妹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师妹,在她老人家的悉心教化下……”
黑衣人儿庄容接口道:“我自信已能嗔念不发,摒绝杀心!”
白发老妇老眼凝注,笑问:“那么,师妹,眼前呢?”
黑衣人儿道:“师姐该知道,这无关嗔念,不是杀心!”
白发老妇笑道:“那是什么?”
黑衣人儿道:“除魔卫道,是慈悲胸怀!”
白发老妇目现奇光,微微点头:“话是不错,也令人起敬,无如,师妹,那得先判明正邪道魔,然后方可言除留,对么?”
黑衣人儿默然不语,良久始又道:“那地方,师姐去过了,师姐成名多年,威震武林,见既多,识又广,在师姐如神目光下,正邪道魔,应该难以遁形!”
白发老妇老眼深注,笑了:“师父说得不错,师妹这张小嘴儿最甜,师姐我让你捧得有飘飘然之感,这身老骨头都酥了……”
黑衣人儿红了娇靥,既恼又羞,一跺蛮靴:“师姐,人家是说正经的!”
“谁又跟你胡扯来着!”白发者妇笑道:“不错,师妹,在你这老婆子师姐的一双未花老眼下,能看穿任何一个人!可是,师妹,那要碰了面才行!”
黑衣人儿一怔,讶然投注:“难不成师姐没见着他?”
白发者妇道:“要是见着他了,不就好办事了?”
黑衣人儿道:“师姐没上去?”白发老妇笑道:“师妹这句话问得好!”
黑衣人儿又复红了娇靥,垂下了螓首。
白发老妇伸手拍了拍黑衣人儿香肩,道:“师妹,时候不早了,回去歇一会儿吧,晚上还要折腾大半夜呢!”
黑衣人儿抬起了美目,道:“师姐就认准了他今天晚上会去?”
白发老妇笑道:“这种事,越快越好,要是换了师妹你呢?”
黑衣人儿眨动了美目道:“今天晚上,咱们就能上去么?”
白发老妇笑道:“师妹好厉害,那不同,师妹以为那地方我老婆子愿意去?”
黑衣人儿笑了,跟着白发老妇下了楼。
下了楼,她那匹神骏坐骑,仍拴在马桩上,可就剩下她这么一匹了,因为别的人早走了。
黑衣人儿解下了缰绳,拉着坐骑,与白发老妇往西行去,拐入横在酒楼面前的那条横街,消逝不见。
这一老一少刚消失在那横街拐角处,东面一道直街的拐角处,转出了个人,这人身躯魁伟,长髯及腹,黑脸巨目,威猛慑人,他一眼望见那丝竹不作、喧嚷不闻、空空如也的酒楼,一怔驻足,突然一把拉住一个行人,低低数语,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那行人指手画脚地比了一阵,仓惶急步离去。
长髯老者静听之际,脸色连变,那行人离去后,他沉吟了一下,随也转身行向来路,没入街道拐角内。
长髯老者离去不久,酒楼旁那条小小胡同内,突然闪出一人,是个身材瘦高、六旬上下的灰衣者者!他一双细目遥注那长髯老者适才逝去处,忽地举袖加额,阴阴一笑,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没想到后面还紧跟着一个,好险!”
话落,回头扬声笑道:“该走的都走了,老九,出来吧!”
随着灰衣老者的话声,小胡同里,轻轻地闪出了又一个人,是个身材瘦小的干瘪老憎。
老憎行近灰衣老者身边,一双三角眼溜溜一转,咧嘴窘笑,好不难为情:“八哥!我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灰衣老者笑了笑,笑得颇冷:“岁月不饶人,人老雄心去,九弟如今变得好没出息!”
老僧那皮包骨的干瘪瘦脸一红,竟未敢有不豫色:“八哥该知道,这几个,一个比一个难惹!”
灰衣老者哼了一声,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一个小雏儿,一个老太婆……”
老僧嘿嘿一笑,道:“看来八哥一双招子不如我,那小雏儿无或可惧,那老婆子可大有来头,八哥怎么连她也认不出……”
灰衣老者道:“九弟知道她是谁?”
老憎点头笑了,笑得有点心惊肉跳:“那当然,失踪武林多年,我以为她死了,却不料……”
机伶一颤,改了口:“八哥附耳过来!”
是天机不可泄露?是法不传六耳?
这恐怕要问他自己了!
灰衣老者皱皱眉,皱眉归皱眉,到底他还是附过耳去了。
老僧在他耳边只说了几句话。
灰衣老者浑身剧颤,脸上立刻变了色,激声说道:“九弟,真的是她?”
老僧道:“我还敢骗八哥?八哥没见她那满头白发,一袭黑衣!”
灰衣老者道:“上了年纪的人,谁不白发,穿黑衣的人也不鲜见!”
他是在相信之中,犹存了一丝希望,希望不是“那人”!
表面上,虽力持镇静,只可惜那嗓门儿不争气。
老僧摇了摇头:“不错,八哥,可是,武林之中,白发、黑衣,会武,而且功力惊人的老太婆可不多见!”
灰衣老者脸色再变,喃喃道:“这么说来,果真是她了……”
不寒而栗,又机伶连颤,额头也出现汗迹。
老僧三角眼深注,干笑说道:“八哥如今不笑我了吧……”
灰衣老者轻轻地哼了-声,老憎倏然住口不言。
好半天,灰衣老者才定了神,阴阴一笑,道:“九弟,如此看来,你错了!”
“怎么?”老僧一怔。
灰衣老者道:“那小雏儿自也不差,也是个扎手人物!”
“何以见得?”老僧瞪目发问。
灰衣老者冷笑说道:“看来,这十多年光阴,九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僧那干瘪老脸一红。
灰衣老者接着况道:“九弟,她两个是何关系?”
老僧笑道:“八哥没听见?是同门师姐妹!”
“这就是了!”灰衣老者道:“放眼宇内,谁配为这白发魔女之师?必然是当世有数的那几个老东西之一,果如是,那小雏儿岂又是好惹的?”
不错,是理,老僧嘿嘿干笑:“由来八哥最行,令我自叹不如……”
“别捧了!”灰衣老者冷冷说道:“听口气,这一老一少也是敌非友,这几个人物既现武林,而且都是冲着咱们而来,咱们这几条命,还不一定能保多久呢……”
老僧面有惊容,口中却嘿嘿说道:“八哥也不必过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几兄弟纵横半生,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结果还不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顿了顿,接道:“何况,还有老主人在!”
灰衣老者冷哼说道:“靠人不如靠自己,别说老主人他不会管,就是会,这多年未闻他老人家音讯,只怕……”
老僧截口笑道:“八哥也是难得糊涂,老主人要是多年没音讯、不管,那么,十弟那身伤,是谁伸的手?”
灰衣老者神情一震,脸上陡现惊喜色:“九弟,你是说……”
老僧笑道:“这还要再说么?”
灰衣老者目中奇光闪射,轩眉笑道:“九弟,你怎不早说,早说我就用不着瞎担心了!”
老僧笑道:“我哪有机会?现在说可也不能算迟啊!”
灰衣老者笑得好不得意,但忽地皱起双眉:“九弟,你见过他老人家了?”
“没有,怎么?”老憎为之一怔。
灰衣老者道:“那九弟怎知是老主人伸手救了十弟?”
老僧笑道:“没见着他老人家的面,难不成不许听到他老人家的话声,不许听得他老人家的指示?”
灰衣老者面上喜容又现:“九弟没听错?”
老僧笑道:“我眼未花,耳未聋!”
灰衣老者道:“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老僧道:“他老人告诉我说,十弟是他老人家带走了!”
“他老人家有何指示?”灰衣老者又问。
老僧嘿嘿笑道:“八哥原谅,这我不敢说,八哥只消等大哥的吩咐就是了!”
灰衣者者一怔:“大哥也知道?”
老僧点了点头:“是我告诉大哥的!”
灰衣老者变色说道:“既能告诉大哥,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老僧忙解说道:“那八哥别怪我,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灰衣老者不悦之色倏敛,没说话。
老憎却笑了笑,又道:“八哥为何刚才露了头,又退了回来?”
灰衣老者似有余悸,一震说道:“九弟可知适才谁来过了?”
“谁来过了?”
灰衣老者冷笑说道:“找上九弟门的那位!”
老僧机怜一颤,勃然变色:“八哥,真的是他?”
灰衣老者道:“刚才九弟应该看到!”
老憎三角眼陡射凶芒,神色一转凄厉怕人,咬牙说道:“好匹夫,他来了,八哥,他人呢?”
“走了!”灰衣老者答得平淡。
“往哪儿去了?”老僧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怎么?”灰衣老者冷笑说道:“难不成九弟要找他雪报那打破饭碗、绝你财路之恨?”
老僧又复机伶再颤,老脸一红,道:“八哥,我只是问问!”
谅他也没那个胆,躲都犹恐不及,哪敢当面找上去!
灰衣老者冷冷笑道:“那你还问什么?九弟,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大丈夫能伸能屈,人家怎么能苦等十多年?走吧!九弟!”
“哪儿去?”老僧有点心不在焉,愣愣地问了一句。
“你说哪儿去?”灰衣老者阴阴一笑转身走回胡同中。
老僧定过神来,连忙跟了进去。
口口口口口口
在那另一条街中,有个人在负手闲荡。
一袭青衫,一部黑髯,是那身材魁伟的长髯老者!
虽说是在闲荡,可是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巨目,却不住地在街道两旁打量着,似在搜寻什么。
其实,闲荡本来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哪有目不邪视、昂然仰首前行的?那就称不得闲荡了。
蓦地里,他巨目奇光一闪,凝注一点,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这地方,是夫子庙,夫子庙是金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老远地就可听到那一片噪杂的喧嚣声。
瞧吧,车水马龙,熙攘往来,万头攒动,看什么有什么,听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进去的,有出来的,仔细算算,那往里走的,比往外走的多。
那一排长长的洁净石阶之上,紧靠蟠龙巨柱,坐着个蓬头垢面、一身衣衫稀烂的要饭花子,身旁横着根打狗棒,双手连连往人面前伸,一副可怜相。
他就是使长髯老者巨目陡亮,目光凝注的那一点。
长髯老者走过去,探怀摸出一物,往那要饭化于手中便塞,天,竟是一块雪花花的银子!此老真是慷慨的好心人,看样子,不是金陵城的大财主,便该是修心晚年、积修来生的大善士。
要饭的哪碰到过这种施舍的?一怔,抬起了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脸上,是既黑又脏的一片。
长髯老者笑了,笑得很轻微:“朋友,我有事相求,区区之数不成敬意,你帮个忙!”
要饭化子复又一怔,开了口:“要饭的两条腿抬一张嘴,没朋友……”
长髯老者截口说道:“朋友,彼此都是光棍,我是诚心相求!”
要饭的迟疑了一下,仔细打量了长髯老者两眼:“尊驾是……”
“我在朋友面前提个人!”长髯老者道:“那要饭化子头儿,穷神柳……”
要饭化子动了容,脸色一变,欠了身:“斗胆再动问,尊驾是……”
长髯老者道:“我是柳化子的朋友!”
要饭化子道:“交情有深浅,朋友有新旧,要饭的不知尊驾是……”
够机警,长髯老者又笑了:“我是柳化子十多年的生死之交,深浅新旧,朋友自己看!”
要饭化子再欠身,又深深地看了长髯老者两眼:“化子失敬,那么,化子该知道尊驾!”
长髯老者笑道:“那要问朋友自己了!”
要饭化子道:“尊驾何吝于示下名号?”
说了半天,这一句才直截了当。
长髯老者有点犹豫,脸上也有了难色:“朋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要饭化子道:“尊驾,要饭的有规矩,化子我也有苦衷!”
长髯老者长眉一皱,道:“朋友,我非说不么?”
要饭化子道:“本来不必,可是近来他老人家的朋友中,发现……”
长髯老者眉锋又一皱,截口说道:“发现什么?”
要饭化子冷笑说道:“发现了一个有血性,值得交的好朋友!”
长髯老者巨目威棱一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朋友,我知道,那是我!”
要饭化子冷笑说道:“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大伙儿的招子都雪亮!”
长髯老者脸上变了色,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朋友,这么说,你是已经认出是我了!”
要饭化子冷然点头:“不错,打从那第一眼,化子我就认出尊驾是他老人家的好朋友了!”
敢情他是早看出来了!
长髯老者皱了皱眉,没带一丝火气:“那朋友何必还绕着圈子问?”
要饭化子道:“要饭的我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长髯老者截口问了一句。
要饭化子道:“奇怪尊驾怎还有脸来求他老人家的弟子!”
长髯老者长眉陡挑,但他终于还是笑了,笑得泰然:“朋友,我要是那种人,我就不会厚颜来求你了,你朋友如今也不会好好儿地坐在这儿了!”
他忍气吞声,委曲以求全。
可是,要饭化子无动于衷,依然是一副冰冷神色:“那不难解释,前者,你脸皮厚,太没骨气,后者,这儿人多得很,也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长髯老者可有点忍不住了,又挑了挑眉,道:“柳化子他没这般对我说话!”
要饭化子他不在乎,翻了翻眼,道:“那是他老人家心软,也不齿不屑,要饭的我没那么好修养,也不准备积什么阴德!”
长髯老者,忍无可忍,脸色一沉,道:“没大没小,柳化子教的好子弟……”
要饭化子他火上浇了袖,冷冷一笑,道:“要饭的我的长辈们,都是些为朋友能两肋插刀,顶天立地,义薄云天,有血性、有骨气的奇男子,大丈夫!”
长髯老者一张脸成了紫色,刹时间又转为一片煞白,冷哼一声,抬起了右掌,但倏地,他又放了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什么我该看在柳化子面上!”
话落,转身要走。
适时,要饭化子又开了口,这一勺油浇得更多:“要看该早看,现在看已经晚了,要饭的这一帮不领这个情!”
长髯老者真恼了,怒笑-声:“要饭的没家规,我要替柳化子管教管教!”
霍然旋身,刚要挥掌。
蓦地,嘈杂人声中响起一个冷冷话声,夫子庙人声沸腾,热闹喧天,而这话声却清晰可闻:“别跟要饭的后生过不去,有什么费心事儿找我算卦的,我算卦的有求必应,卦卦皆灵!”
长髯老者闻声一震,巨目飞闪冷电,硬生生地沉腕收掌,转过身,目光投注处,唇边立起一丝微笑。
丈余外,是-排竹棚子,竹棚子靠夫子庙的这一头,本来空着五六尺见方一块,这时,却多了个算卦摊儿!摆卦摊儿的,是个三十上下,白白净净的清瘦汉子,长眉、细目、无须,右手里拿着个“报君知”,一手指甲寸来长。
乍看起来,没什么扎眼处,仔细看看,算卦的他那双细目中,精芒闪烁,犀利逼人。
四目交投,算卦的头一偏,目光移向了别处。
长髯老者轩了轩眉,举步趟了过去,那魁伟身形往卦摊前一站,恍如一尊铁塔,立即遮住了大半张桌子!他深深地看了算卦的一眼,开了口:“很出意料,你也来了!”
算卦的冷然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该来?”
长髯老者笑了笑,道:“没人说你不该来!”
算卦的道:“那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朋友们死的死,散的散,总不能老窝着,总该出来活动活动,碰碰运气!”
长髯老者眉锋一皱,道:“你是说……”
算卦的截口说道:“命长就多活两天,命短就跟着朋友们去,运气好就挣回来一条,运气不好就多赔上一条!”
长髯老者笑了,笑得有点悲凉:“朋友们没几个了,你这样闭着眼睛往刀口上碰,那太冤枉,也太不值得,也让人痛心!”
算卦的也笑了,是冷笑:“好话,猫哭耗子,在我面前,我劝你少掉这种眼泪!”
“铁嘴!”长髯老者平静道:“你听的是一面之词,那不足深信!”
算卦的道:“这一面之词中,却有一样东西是明确的证据,你那一面说法中有么?”
算卦的好犀利的词锋!
那该不足为奇,走江湖,混饭吃,尤其是他这门的买卖,靠的就是一张能说善道、说活死人的嘴。
长髯老者又轩了轩眉,道:“我当然有……”
算卦的左掌一摊,翻了眼:“拿来!”
“什么?”
“你有什么我要什么?”
“我说的是以后!”
算卦的笑了,笑得更冷:“那就以后再说,现在少废话,以后运来的土,挡不住现在决了堤的黄河,现在我等不及!”
长髯老者没在意,淡漠说道:“铁嘴,你要怎样?”
算卦的道:“这句话问得好,我想跟你主仆把臂言欢,亲亲热热!”
长髯老者勃然变色,震声说道:“铁嘴,你敢……”
“砰”地一声,算卦的拍了桌子:“你不会不知道,算卦的我没有不敢做的事儿,再说,我凭什么不敢,你主仆能吓得了谁?”
长髯老者发了威就觉得懊悔,早已忍气敛态,闻言目光深注,淡然笑问:“铁嘴,你真打算这么做?”
算卦的却余怒未息,冷哼说道:“你多此一问!”
长髯老者一袭黑衣无风自动,话声也有点沙哑:“铁嘴,他几个死得还不够么?”
算卦的道:“够不够你自己明白,你不会在乎多死算卦的一个!”
长辑老者沉默了一下,道:“那么,铁嘴,要找找我,别去碰……”
算卦的截口说道:“你以为少得了你么?多少年的好朋友了,大伙儿都希望见见你,不过那要略缓一些时日!”
“为什幺?”
算卦的道:“这,自然是先找元凶再找帮凶!”
长髯老者唇边骤起一丝抽搐,颤声说道:“铁嘴,你当真也以为……”
算卦的道:“你不让我这么想可以,你也拿人证物证来!”
长髯老者道:“我说过,那要等以后!”
算卦的道:“我也说过,那以后再说,目前我等不及!”
长髯老者巨目威棱电闪,默然不语,许久,始又开口发话,却改了话题:“铁嘴,妙手呢?”
算卦的冷冷说道:“敢情你是没带眼珠子,往后看看!”
说着,抬手往长髯老者背后一指。
长髯老者一怔转过头,顺着算卦的手指处望去,只那么一眼,他立即捞住了,也作声不得。
背后,数丈外,是另一排竹棚子,跟算卦的这一排,遥遥相对着,而那一排竹棚子的这一头,不知何时也多了个摊儿,是地摊儿。
地摊儿的左边地上插着-块布招牌,上面写的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专治跌打损伤,兼医疑难怪症!”
摊儿上,摆着几味草药,跟十几个各色瓷瓶。
摊儿后,盘膝坐着个五旬上下的矮胖老头儿,老头儿一身粗布衣裤,袖子卷得老高,嘴里含着根旱烟袋,不住的吸,那一双眼,东瞧瞧,西瞧瞧,就没往这边看。
要说看不见那铁塔般魁伟身形,那是欺人,八成儿是故意的。
长髯老者笑了笑,转回了头:“十多年没见,故人全是老样子,没变嘛!”
算卦的冷哼说道:“那是外表,内心不但变了,而且也冷了!”
长髯老者皱了皱长眉,没一丝火气:“铁嘴,还有一个呢?”
算卦的道:“你指的是酒鬼?”
长髯老者点了头:“不错!”
算卦的道:“不是跟你碰过头,朝过面了么?”
长髯老者摇摇头,笑道:“那是个冒牌货!”
算卦的脸上变了色,细目一翻,精芒暴射:“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放眼武林,还没人敢!”
长髯老者道:“我说个人你听听,九妙如何?”
算卦的冷笑说道:“他当然敢,可是他用不着自损声威!”
长髯老者笑道:“铁嘴,你把自己人瞧扁了,那要是有阴谋,就须当别论!”
算卦的冷笑说道:“又来了!”
长髯老者道:“这是事实!”
算卦的手又一摊:“拿来!”
“证据?”
“自然,捉贼要人赃俱获,你该当场抓住他!”
长髯老者摇头笑道:“我知道,我也想拿贼捉赃,可惜我不是他的对手!”
算卦的细目一瞪,道:“你骗谁?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
长髯老者巨目异采一闪,道:“事实如此,不信你日后见着化子,尽可以问问!”
“你怕我不问?”
长髯老者笑道:“让你说着了,我倒真怕你不问!”
算卦的冷哼一声,没说话。
长髯老者却又开了口:“铁嘴,为我占一卦,卦金加倍……”
算卦的冷冷说道:“南街,金陵客栈中去找!”
长辑老者神色一喜:“铁嘴,真的?”
算卦的道:“不灵你砸我的卦摊儿!”
长髯老者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那要饭的给送的消息!”
算卦的冷冷说道:“你明白就好!”
长髯老者笑了笑,转身要走。
“慢着!”算卦的突然一声轻喝:“替我带个话!”
长髯老者眉锋一皱,道:“什么?”
算卦的冷然说道:“告诉他,该来的都来了,彼此随时有机会碰头,你让他打点着点儿,留神着点儿,就是这几句!”
长髯老者脸色刚变,倏又笑道:“铁嘴你几个来,该不会是要债的?”
算卦的冷笑说道:“不是为要债,我几个就不来了!”
长髯老者摇头笑道:“不然,既已知这地方,要是要债的,你几个早寻上门去了!”
算卦的道:“算卦的几个,名头虽不敢说怎么响亮,可也是成名多年、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几个不做那不打招呼的事儿!”
不失英雄本色,可还是真豪杰!
长髯老者笑了笑,道:“我也信得过,无如这件事不同,八成儿是等谁,人还没到齐,对么,铁嘴?”
算卦的脸色一变,冷哼说道:“没想到你一双招子,比昔年还亮,告诉你也无妨,不错,我几个是在等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长髯老者道:“铁嘴,你好忍心,何必多拉一个垫背的……”
算卦的冷然截口:“你错了,好朋友们是激于义愤,自己来的,这才是好朋友!”
“是么?”长髯老者淡淡一笑,道:“我想知道还有谁?”
算卦的道:“你以为我会说么?”
长髯老者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算卦的冷笑说道:“知道了最好,省得我废话!”
长髯老者道:“他来了最好,你知道我正愁找不到他!”
算卦的微怔说道:“你说的是谁?”
长髯老者道:“就是你几个等的那人!”
算卦的道:“你知道我几个等的是谁?”
长髯老者笑道:“彼此多年知交,我哪能不知道?医、卜、酒联手,那一手阵法威力无穷,武林中鲜有敌手!”
算卦的笑了,是冷笑:“原来你说的是酒鬼……”
长髯老者道:“难道不是?”
算卦的道:“我只能这么说,那是你自作聪明!”
长髯老者淡然笑道:“铁嘴,那么是谁?除了酒鬼我想不出第二人了!”
算卦的冷哼说道:“你何妨瞪大了眼睛等着瞧,武林中有血性的好朋友多的是,又何止酒鬼一个?”
好话!
长髯老者没在意,笑了笑,道:“好吧,我等着瞧,不过,铁嘴,我还是那句话,要找你找我,你该知道,我身为人仆,不能袖手旁观!”
算卦的道:“找你的时候,我们几个本想延后,你要是逞强出头,那可别怪我几个把找你的时候提前……”
长髯老者淡淡笑道:“你执意要使亲痛仇快,那只有随你,说过的话,我也不愿多说了,因为看来那是白费口舌!”
算卦的冷笑说道:“对他,你倒是难得的好奴才!”
长髯老者好涵养,一句话没说,转过身走了,可是在转过身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阴沉、凝重神色。
长髯老者刚走,适才那名要饭化子紧接着到了卦摊儿前,向着算卦的低低说了几句!
算卦的先是神情一喜,继而霍然变色,陡地站起,向对面那矮胖老者丢过一个眼色,一闪没入人丛中。
敢情连卦摊儿也不要了!
矮胖老者面有诧异色,但却未敢怠慢地跟着站了起来,一转身,也挤入了人丛中。
又是个不要摊儿的!
他两个一走,那要饭化子又回到石阶上坐下,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却分视着卦摊儿与药摊儿。
第十章 秦淮
烟水迷蒙,秦淮河默默地流动着。
这温柔乡、销金窟,如今是华灯点点,画舫双双,在那静静的河面上,闪铄明灭,随风摇晃。
夜空中,飘荡着的,是脂粉香,是美酒气,还有那阵阵丝竹,声声轻歌,以及一些个逗人的娇笑,最不堪入耳的,是那寻芳客们邪恶的笑声。
最不堪入目的,是那透自船舱窗内的成双人影,极尽缠绵,也极尽猥亵……
这,使得负手岸边,来往徘徊的一个人儿更皱眉头,这个人儿,是个身材颀长、面目俊美的黑衣少年!看样子,他来到秦淮岸边总有好一会儿了,那神态,那模样儿,不似一般的寻芳客,倒像是来找人的!
不,该说是找船,而且是找大船,不信你看,哪艘船大,他的目光就往哪儿瞧。
既是找船,又是找大船,那么,靠岸边不远便有一艘巨大画舫,他为什么不离岸上船去呢?
没别的,那只因为这样的大船,秦淮河中共有五六艘之多,他没办法知道哪一艘是他要找的。
这可麻烦下,总不能老呆在这儿干耗着。
忽地,他站住了,目光投向那停在河心的一艘大船上,那艘大船跟别的船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时候船船灯辉煌,正值热闹,而这艘船却是灯火俱熄,全船一片黝黑。
而且,如今是船船丝竹轻歌不绝,猜拳行令,而这艘船上,竟然静悄悄儿的,不闻一丝声息。
这是它跟秦淮河中别的船的唯一不同处,不该不同,令人起疑。
忽地,黑衣少年双目之路,闪出了两道冷电般寒芒,腾身而去,如天马行空,一掠十余丈地向河心那艘大船射去,好绝的身法!
当他脚刚下沾船板之时,他忽地脸一红,有了犹豫。
原来,传来了一阵不堪入耳,而又极其轻微的梦呓般声浪,这声音是来自黝黑的船舱内,而且脚下的船板直晃。
他立即明白了为什么这艘船上灯火全熄,在跟别的船上不一样的道理了!
他又羞又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挑眉瞪眼,神色怕人地抬起了右掌,但,旋即,他又放下了,本来嘛,那干卿何事?
他深深地吁了一口闷气,脚下移动,要走。
忽地,他脚下弄出了些声响,但纵有,那也该极其轻微。
但,船舱内响起了粗重话声,有人沉声发问:“谁?”
黑衣少年刚一怔,紧接着,船舱内一阵咿唔声继起,一个娇慵似病,由鼻子里发出来的话声道:“哎呀,你这个人也真是,这时候会有谁,再说,船在河心,别人也上不来呀,真是的!”
地阵轻响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黑衣少年因差而恼,一跺脚,腾身飞射离船。
在他离船的同时,船舱内,突起一声冰冷轻笑,笑声中透着诡诈,可惜,黑衣少年他没听见。
轻笑过后,一切归于寂静,一切不复可闻。
蓦地,又一条人影疾若流星似地射落船头,人影颀长,竟是那黑衣少年去而复返。
他傲立船头,目射威棱,眉挑凶煞,一声冷笑冲口而出:“一时不察,险些上了你的大当,如今你那番心思是白费了,还不与我滚出来!”
按说,适才脚下一声轻响都惊动了舱中人,如今那么高的话声,舱中人更该听得清晰。
岂料大谬不然,那舱中人竟似没听见-殷,静悄悄地,一丝反应也没有,这可真怪了!
虽然不闻舱中人答话,也不见舱中人现身,可是舱内悉悉——之声仍然存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再度开口发话:“贾玉丰,以这种无耻勾当做掩护,亏你也想得出,难不成你要等我动手相请,才肯露头么?”
舱内,除了那阵悉悉——声外,依旧不见有任何动静。
黑衣少年可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道:“敢情你是非要我动手相请不可了,你不出来,难道我不会进去么?”
未见他作势,话才-,砰然一声,舱门已开。
舱内,空荡荡的,休说别的,就是连张床都没有,哪里还有人影?黑衣少年刚自一怔。
两线白影悄无声息地自舱中腾起,一闪而至,一袭面门,一取胸腹,快捷如电,防不胜防。
黑衣少年一惊,右掌微拾,“叭”“叭”两声轻响,两线白影斜飞而出,咚、咚,坠入秦淮河中,却不知为何物。
这两线白影刚落,舱中白影又闪,又是两线白影腾空射来,所袭仍是面门与胸腹。
黑衣少年这回留了神,手上也拿了分寸,出指连点,两线白影应指坠落船头,黑衣少年凝目一看,不由为之变色。
那是两条通体雪白的尺余长小蛇,这两条白影既是小蛇,适才坠落水中的那两条,当然也是了。
这种蛇,黑衣少年他见过一次,此蛇之剧毒,他也知道得很清楚,不由机伶寒颤,暗捏冷汗。
白影先后射出四条后,未再见出现,舱中那有似穿衣绑带的悉-声,已然中绝,归于寂然。
人已走,竟留下毒物害人,这手煞着不可谓不毒。
黑衣少年杀机狂炽,怒笑一声,身形刚动,忽地,他又有了发现,提高了警觉,那不是别的,而是他觉出脚下这条船,晃得比适才厉害,并且正自缓缓地往下沉。
这一着更辣、更毒!
黑衣少年神情一震,猛然提气,腾身离船,然后身形一折,向岸上疾射而去,他如今是明白了,可不是全明白。
当黑衣少年身起半空,距离岸边只剩五丈的时候,突然,岸上一幢屋宇转角处的暗影中,空响起一声阴笑:“朋友,别想回来了,回去吧!”
随着话声,由那暗影中,立时射出数蓬蓝汪汪的寒芒,齐集一点迎头罩向黑衣少年。
还留着这更卑鄙更狠毒的后手。
这可大出黑衣少年意外,人在空中,无处着力,毫无提防,也难闪避,既有蓝芒,那必是淬毒凶物,那么,只消中上一点,必坠入河中,哪还有生理?
黑衣少年毕竟不凡,冷哼一声,双袖猛然向下一抖,硬生生地把个身形拔高两尺。
他身形方自拔高,数蓬蓝芒已由脚下擦过,一阵轻响,完全没入河中,躲是躲过了,却是够险的!
那暗器打到,他身形腾起之际,那附近几处屋宇暗影中,闪出了几条人影,如飞遁去。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冷哼一声:“心狠手辣的无耻匹夫,你们还想逃吗!”
双视同一展再展,闪电追了过去。
逃跑的黑影,共是三条,一见黑衣少年追赶,忽地四散分开,向三路狂奔疾窜,唯恐走慢一步。
够狡猾的,在无法分身兼顾的情形下,顾这个顾不了那个,迫一个必须得放弃另两个。
至于追哪一个才对,那就要碰运气了。
看身法,这三个人都有一身不俗功力,脚下之快,都堪称武林一流,瞬息便是数十丈。
黑衣少年杀机狂炽,怒火攻了心,他冷冷一笑,舍弃了左右那两个,直追居中一人。
两下里相隔数十丈,自然是一下追不到,一下追不到归一下追不到,可是明显得很,前面那人身法,较之黑衣少年,那是差之天地,判若云泥。
没有多久,距离已被黑衣少年那高绝身法缩短至十丈以内,黑衣少年红了眼,适时一声厉叱:“匹夫,你还不给我躺下!”
随着话声,抬起了右掌,但——
他这里掌方抬起,突然,前面那人却自动停了脚,而且,一个飞旋转了过来,是个身材高大的麻脸壮汉,他阴笑开了口:“慕容继承,站住!”
原来黑衣少年是慕容继承!
不用他喊,他这一突然停身,一个飞旋,已使得慕咨继承为之一怔,跟着停身在两丈以外。
“匹夫,你认得我?”
慕容继承目光逼视,问了一句。
麻脸壮汉嘿嘿笑道:“十绝之后,你阁下大名如今已沸腾武林,我要是不认得,那岂不显得太以孤陋寡闻了?”
慕容继承道:“认得我最好,匹夫,报上名来!”
麻脸壮汉一副嬉皮笑脸样儿,摇头笑道:“默默无闻的小卒,不提也罢!”
他不愿说,慕容继承也懒得再问,冷哼一声,道:“匹夫你自动停身纳命,那是……”
麻脸壮汉又摇了头,阴笑说道:“慕容继承,你错了,我不是为我,而是为你!”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为我慕容继承怎地?”
麻脸壮汉道:“为你好,劝你别再追,否则……”
笑了笑,住口不言。
慕容继承可忍不住发了问:“否则如何?”
麻脸壮汉阴阴一笑道:“否则纳命的不是我!”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慕容继承?”
“正是,一点也不错!”慕容继承突然仰天长笑,裂石穿云,声震夜空。
麻脸壮汉狡黠的目光一阵闪动,道:“慕容继承,你笑什么?”
慕容继承道:“你指是适才你那两名同伴,可是,你若是想等他们两个回来仗恃人多,那你就错了,慕容继承可不……”
“错的不是我!”麻脸壮汉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慕容继承一身功,十个八个一流高手你能不放眼内,可是,慕容继承,我说是智不是力,我指的是适才也不是现在!”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适才如何?”
麻脸壮汉道:“适才在船上……”
慕容继承变色说道:“匹夫,适才在船上的是你?”
麻脸壮汉毅然点头,笑得下流:“正是,慕容继承,你可知道,你刚才是缺损阴德?”
慕容继承哪有工夫跟他罗嗦这个,寒着脸冷然说道:“少废话,我已领教过了,一着埋伏,一着沉船,可都没能奈何我,而且很幼稚……”
麻脸壮汉嘿嘿笑道:“不错,我那很幼稚,可是你不知道,在那船舱门,那只是备而不用的两着闲棋,而早就用了一着,你还蒙在鼓里!”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那一着?”
麻脸壮汉笑道:“人家是双管齐下,我却准备了三管……”
慕容继承道:“我问的是你那另一管?”
麻脸壮汉狡黠目光闪动,笑了笑,笑得好不得意:“你问那另一管么……”
顿了顿,突做惊人之语:“那另一管就是你已经中了毒!”
慕容继承一震,旋即淡淡冷笑:“我中了什么毒?”
麻脸壮汉道:“船板上的毒!”
慕容继承笑了,是真笑:“船板上的毒如何?”
麻险壮汉阴阴笑道:“不如何,一次或许有救,你不该去而复返地再去二次!”
慕容继承目光寒芒闪动,忽而沉下脸色:“匹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好说!”麻脸壮汉笑道:“事实上你确己中了毒,而不自知,算算时刻,那毒本该才过双膝,可是你一阵激怒,一阵狂追,血脉运行的太快,如今恐怕已到小腹了!”
慕容继承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麻脸壮汉道:“信不信由你,这种事无须相强!”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不信有人能在船板上下毒,而且让人中毒于不知不觉中!”
麻脸壮汉笑道:“而事实上,确有人能!”
“谁?”
麻脸壮汉道:“你找的是谁?”
慕容继承道:“你是说贾玉丰?”
麻脸壮汉道:“贾玉丰他昔年名号‘毒手天尊’!”
慕容继承神情一震,可有点镇定不住了:“这个我知道,但我仍难相信……”
麻脸壮汉截口说道:“最好的办法,是运气试试!”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突然,他身形猛-震,神色大变,双目圆睁,暴射如火杀机,“好匹夫,你真敢……”
麻脸壮汉一摆手,阴阴说道:“激怒不得,也别妄动真气,要不然,那是你自找麻烦!”
慕容继承自己明白,他血脉不畅,真力难继,这正是中毒现象,正如对方之言,激怒不得,也不能妄动真气,否则那只是加速毒性发作,连忙强忍怒火杀机,平心静气,沉默了一下,冷冷说道:“匹夫,我再问一句,你是何人?”
麻脸壮汉嘿嘿笑道:“现在可以说了,你打的是谁?”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惊诧失声:“匹夫,是你?”
麻脸壮汉点头狞笑:“不错,是我,你现在才明白,已经太晚了!”
慕容继承目中杀机又现,冷笑说道:“只怕未必……”
咬牙横心,他打算孤注一掷,拼出一口真气除贼。
然而,麻脸壮汉巳然看穿他的心意,嘿嘿笑道:“慕容继承,我再提醒你一句,除非你想加速自己的死期,要不然你就别轻举妄动,血仇款报身先死,那不值得!”
慕容继承机伶一颤,立刻捺下杀心,对方的话不错,报仇的反而着了别人的道人,死在仇人手里,那术令人不甘了!
何况,自己任重道远,如今也不能轻易就死!
他挑了挑眉,冷冷说道:“我不动你,你也不见得会让我活下去!”
麻脸壮汉目中凶芒一闪,大笑说道:“你慕容继承倒深有自知之明,能对你干什么?自己给自己留下无穷后患?好让你逐个上门复仇!”
慕容继承道:“那么,横竖都是一死,我何顾忌之有?”
说完,抬起了右掌,可丝毫没凝真力。
麻脸壮汉身形一颤,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嘿嘿笑道:“我还有后话,还没有杀你之心,可也得看看我那两位兄弟赞不赞成,或许,他两个要留你……”
慕容继承刚要开口,倏地,目中寒芒一闪,冷笑说道:“他俩也不会自留后患,他俩来了,一并了也好!”
适时,左右数十丈外驰来两条人影,一高一矮,疾如闪电飘风,飞掠而至,好快的身法!
是酒楼旁那瘦高灰衣老者与那干瘪老憎。
二人一丈内倏住身形,干瘪老僧一双三角眼狡黠精光闪射,深深地看了慕容继承两眼,唇边挂着狠毒诡笑。
瘦高灰衣老者则向着麻脸壮汉,带笑发问:“怎么样,三哥?”
麻脸壮汉嘿嘿笑道:“你三哥的那两手,何曾落过空?”
瘦高灰衣老者满意了,脸上随即浮现了狰狞笑意。
慕容继承冷眼旁观,突然开口说道:“既称你三哥,想必也是我慕容家十九年前的好朋友!”
麻脸壮汉诡笑道:“不是你提醒,我倒险些忘了介绍,真是失礼得很……”
一指瘦高灰衣老者,接道:“这位是陈今山陈八爷……”
又一指干瘪老僧,接道:“这位是洞庭君山,轩辕庙的住持,知非大和尚!”
慕容继承目中威棱暴射,逼视知非,道:“原来你就是洞庭君山,轩辕庙的主持,怪不得贾玉丰他有那产自北天山、奇毒无比的雪蛇!”
麻脸壮汉接口笑道:“慕容继承,你错了,知非大和尚的那两条蛇儿,是我贾玉丰送的,大和尚他不擅此道!”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转注麻脸壮汉,道:“贾玉丰,我问的是他二人昔年名号?”
麻脸壮汉刚一犹豫,慕容继承已然冷笑又道:“这就是昔年纵横宇内,睥睨武林的血盟十友,十九年前的天胆,如今何处去了?”
麻脸壮汉目中凶芒一阵闪射,扬眉笑道:“慕容继承,不用激,血盟十友铁胆豪情今犹在,且较昔年胜几分,贾玉丰告诉你就是
……”
一指老者与老僧,接道:“陈八爷是贾玉丰八弟岑非,知非大和尚是贾玉丰九弟司徒文,我三人如今都在你面前,你能拿我三人如何?”
慕容继承没理贾玉丰、冷冷一笑,转注知非和尚:“司徒文,在我恩叔神功绝艺下,你该已吓破了胆……”
“你错了!”知非和尚脸不红,嘿嘿笑道:“吓破胆的,该是你那恩叔,那夜要不是他命大,只恐他就永远地埋在了君山之上了!”
慕容继承道:“旧恨新仇,你跟贯玉丰一样,该死两次!”
知非和尚脸色一变,狞笑说道:“我想死三次,可惜你帮不了忙!”
慕容继承道:“你试试看……”
说着,又抬起了右掌,他心知绝难幸免,想拼着毒性发作,除去三贼。
哪知,他不抬掌还好,一经抬掌,立刻身形抖颤,不由神色大变,心胆欲裂,颓然垂手。
麻脸壮汉目中凶芒连闪,尽皆得意狂喜色,诡笑说道:“到时候了,慕容继承,如今你该明白方才贾玉丰为什么要等我八弟跟九弟的道理了吧,如今你真气涣散,功力难提,就是有孤注一掷拼命之心,也是无能为力了!”
慕容继承恍然大悟,明白是明白了,恨也把三贼恨到了极点,无非是如贾玉丰所说,如今他已真气涣散,功力难提,无能为力,只有任人宰割了。
他没说话,但双目尽赤,那神色委实怕人!
麻脸壮汉嘿嘿一笑,可难掩心惊胆颤:“如今贾玉丰也可以让你看看庐山真面目了!”
用手往脸上一抹,手中多了张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之后,是张浓眉凶鼻,满脸横肉,一股子凶残摹戾的脸。
慕容继承深深地看了他两眼,道:“贾玉丰,我看清楚,也记清楚了!”
贾玉丰阴笑说道:“对,看清楚些,也记清楚些,否则阎王老子那儿难告状,八弟、九弟,你两个说,这小畜生该怎么办?”
慕容继承勃然暴喝:“匹夫,你敢……”
贾玉丰截口笑道:“骂你怎么样?你不也只有听的份儿么?”
事实如此,慕容继承也只有听着,却把人莫可奈何!
慕容继承身形暴颤,目毗欲裂,唇边渗出血丝,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但……这种滋味比死都难受。
贾玉丰嘿嘿笑道:“八弟、九弟,答我问话!”
岑非尚未答话,知非和尚目射狠毒,突然说道:“以牙还牙,以他恩叔对付十弟之道,还治这小畜生之身,那该是最恰当不过了!”
好毒!
贾玉丰满脸横肉一抖,刚要点头。
慕容继承忽地厉声叫道:“司徒文,慕容继承可杀而不可辱,我割剐由你,倘若你敢点我残穴,废我武功,我……”
知非和尚嘿嘿笑道:“慕容继承,你能怎么样!”
慕容继承咬牙说道:“慕容继承我死为厉鬼,也要找你……”
“不过如此?”知非和尚大笑说道:“那我司徒文不在乎,要找我索命的冤鬼,也不只你慕容继承一个,屈指算算,那难以数计!”
慕容继承道:“司徒文,那么你就试试看!”
“你怕我不试?”知非和尚阴阴一笑,目射凶残,嘴角噙着一丝狠毒,随着抬起了右掌。
他抬起了右掌,慕容继承也刚要有所行动。
突然岑非冷然开了口:“九弟,且慢,我还有话说!”
知非和尚沉腕收掌,道:“八哥还有什么话说?”
岑非阴笑说道:“仅废去他一身功方,那未免太便宜了!”
这还便宜,那不便宜的不知要如何了!
贾玉丰插口笑道:“那么,以八弟之见?”
岑非阴阴笑道:“让他学学古驼子,我要看看谁还能挽救他!”
他是要把慕容继承断腿挖目。
慕容继承遍体生寒,不由为之机伶一颤,尚未开口。
知非和尚已然说道:“八哥,没了招子没了腿,依然可以……”
岑非道:“我没忘,也早想到了,比古驼子多一样,齐肩卸下他两双手,看他能够有多大用处!”
慕容继承双眉高挑,发梢直欲上冲,他刚要开口,贾玉丰突然仰天哈哈狂笑,连声说道:“好,好,好,到底还是八弟行,到底还是八弟这主意好,我是举双手赞成,九弟,你呢?”
知非和尚将头连点,狞笑说道:“我自叹不如,那还有什么话说,三哥,由谁动手?”
贾玉丰道:“轩辕庙损失不少,打破饭碗,断了财路,自然该由九弟你下手,也可让你消消心头之恨!”
知非和尚大笑说道:“多谢三哥,我敬遵令谕!”
笑声忽住,双目怒射狠毒,神色狰狞,举步走向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一身傲骨,哪堪受辱!陡地挑眉嗔目厉喝:“匹夫,慕容继承十绝之后,岂容你等玷辱,少爷我自己会死,轮不到你等下手……”
话落,牙关用劲,夹着舌头猛然咬下……
适时,夜空中陡起沉喝:“慕容继承,使不得!”
两条人影似电,如飞射落两丈内,人是夫子庙前那摆摊儿算卦的与卖药的土老头。
慕容继承一怔,松了牙关,舌头已经出了血。
三凶也勃然色变,一惊退身,聚集一处。
贾玉丰首先冰冷发问:“两位是……”
显然,他并不认得来的这两位人物!
算卦的淡然一笑,道:“阁下不认得我二人,对三位,我二人却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不信听听看……”抬手一指点着接道:“金陵城中首富甄三爷,镇江绸缎庄老板陈少爷,那位则是洞庭君山轩辕庙的住持,知非大和尚!”
一点不差,是全认得,全晓得!
贾玉丰神情微松笑道:“看来,甄某人眼拙,也失礼得很,再动问一声,二位是……”
算卦的截口笑道:“我二人一个是夫子庙前摆摊儿的,一个是夫子庙前卖草药的,跑江湖,混饭吃,甄三爷日后多照顾!”
“岂敢!”贾玉丰呵呵笑道:“甄某人昔年也是江湖人,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江湖朋友,重的是义,能得相逢便是缘,二位日后有事,只须招呼一声!”
挺豪迈的,既爽朗,又慷慨!
可也狡猾得很,这时候,干这种事,让人家撞见,已难掩饰身份,只有直认昔年也是江湖人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不管日后如何,如今话说得漂亮些,攀攀交情,总是好事。
算卦的他连忙拱了手:“久闻甄三爷轻财重义,广交武林朋友,慷慨豪情不亚武林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算卦的这里先谢了!”
贾玉丰也忙不迭地还了一礼,笑了笑,道:“甄某人敢问二位来意……”
算卦的一指慕容继承,道:“这位目前欠了我一卦钱,也欠了卖草药的一帖药资,我两个踏遍了金陵城,只以为他开溜了,却不料……”
慕容继承一时弄不清楚这两位是敌是友,轩了轩眉,没说话。
这神色,可落在岑非眼中,他冷冷一笑,目注算卦的道:“阁下,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有道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真人面前无须说假话’,阁下何必……”
“好话!”算卦的截口笑道:“多谢陈八爷明教,陈八爷好一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假话人人会说,只要彼此心照不宣就行了!”
这几句话听得三凶神情一震,微微色变。
贾玉丰强笑说道:“一面之交也是朋友,阁下适才说的好,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日后靠朋友的时候不少,这小子跟我三人有点小过节,可是只要阁下实话实说,甄某人没有不可方便的!”
十足的老江湖,说话够厉害的!
可是算卦的也不是省油灯,为人算卦,靠的就是一张嘴,要说要嘴皮子,不会比任伺老油子差。
他带笑拱手,道:“三位招子雪亮,都是明眼人,那么,算卦的不敢再在三位面前弄玄虚,只好实话实说了……”
又抬手一指慕容继承,接道:“他跟我二人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我二人曾发誓誓必手刃此人,是故,想请三位……”
岑非冷冷说道:“二位知道自己,怎不问问别人?”
算卦的一怔,说道:“怎么,莫非三位也跟他……”
贾玉丰皱眉笑道:“实不相瞒,我三人不但仇恨不亚于二位,便是誓言也跟二位一样!”
互逞机锋,斗上了!
算卦的“哦”了一声,也皱了眉:“这倒出我意外,那就麻烦了?”
岑非道:“我却以为很简单得很!”
算卦的道:“算卦的愿闻高明?”
“那好!”岑非道:“事有先后,物有本末,该分个先来后到!”
算卦的扬眉笑道:“我明白了,陈八爷是不愿……”
岑非截口道:“倘若阁下换了我三个,阁下愿意么?”
算卦的笑道:“这么说来,那还是麻烦!”
岑非道:“怎么?”
算卦的道:“我二人是非要他不可!”
岑非眼中凶芒一闪,冷笑说道:“那仍很简单,二位不妨要要看!”
算卦的双眉刚挑,贾玉丰连忙拦口:“彼此是朋友,为这点小事不愉快,那有伤朋友和气,后日大家如何见面?阁下以为对么?”
算卦的道:“不惜,还是甄三爷见识高人一等!”
“好说!”贯玉丰道:“甄某人有个拙见在此,只要二位点头,这件事便迎刃而解!”
算卦的道:“甄三爷指教,我二人洗耳巷听!”
贾玉丰道:“慕容继承落在我三人手中,是死,落在二位手中,也是死,横竖都是死,由谁动手都一样……”
顿了顿,道:“甄某人做主,把他交给二位……”
岑非与知非和尚同是一怔,岑非震声说道:“三哥……”
贾玉丰冲着他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不过,甄某人有个条件……”
算卦的截口说道:“甄三爷且请说说看,只要三爷肯把慕容继承交给我两,只要我俩能力所及,算卦的是无不点头!”
贾玉丰笑了笑,道:“慕容继承交给二位之后,是割是宰,甄某人不敢过问,可是,二位要当着我三个的面下手行事,如何?”
原来如此!
算卦的目中精芒一闪,大笑点头:“算卦的欣然从命,行,算卦的敢与甄三爷一言为定!”
贾玉丰笑道:“甄某人由来说一不二!”
算卦的笑声忽住,略一沉吟,道:“甄三爷,承蒙成全,我两个感激不尽,不过,算卦的在没动手之前,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三爷俯允!”
贾玉丰带笑说道:“阁下只管说,能点头的,甄某人无不照办!”
算卦的淡淡说道:“算卦的两个,虽是走江湖,混饭吃,可也薄有虚名,一向自命英雄,报仇,要报得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慕容继承他与我两个虽有深仇大恨,但算卦的不愿在他毫无抗拒的情形下,杀一个不能还手的人,所以,算卦的请甄三爷高抬贵手,赐下那独门解药,先解去他所中之毒,给他个放手一搏的机会,算卦的要让他死无怨恨。”
这-番话厉害,慕春继承听得目光闪动,大为气恼,可也暗暗心折,三凶却听得丑脸发热,面有愧色。
知非和尚两双眸子滴溜一转,尚未说话。
贾玉丰已然强笑说道:“阁下英雄胸襟,豪杰本色,令人敬服,甄某人事当从命,无如……”
笑了笑,住口不言。
算卦的目光深注,含笑问道:“怎么,甄三爷莫非有困难?”
贾玉丰点头笑道:“不错,甄某人的确有不得已之苦衷……”
算卦的道:“甄三爷莫非怕-旦解去慕容继承所中之毒,他会对三位有所不利?”
是一句好话可带着刺儿。
贾玉丰那满是横肉丑脸,为之一红,干笑说道:“阁下想左了,甄某人三个,至少比两位多一个帮手,我是为二位着想,唯恐慕容继承……”
“谢甄三爷好意!”算卦的合手一拱,截口笑道:“那不劳甄三爷担心,倘若我二人仇报不成反折在他手中,那是我二人学艺不精,断不敢对三位……”
贾玉丰脸色一变,道:“阁下,恕甄某人大胆,直说一句,那是匹夫血气之勇,阁下明智高土,怎么会有这种……”
算卦的笑道:“倘若这是匹夫血气之勇,那为他解毒之举,岂不是更显得可怜么?”
“不错,那还为慕容继承解的什么毒?”
贾玉丰脸色又复为之一变,阴笑说道:“甄某人再提醒一句,慕容继承一身功力,可是……”
算卦的道:“算卦的明白,他功力高绝,放眼天下武林,鲜有敌手?”
贾玉丰笑道:“那么阁下……”
算卦的淡淡笑道:“倘若没甄三爷那高明施毒手法,我二人这个仇,不仍是要报么?算卦的说过,学艺不精,死而无怨!”
知非和尚脱口说道:“你阁下死而无怨,我三个可……”
“对,抱歉之至!”算卦的击掌笑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怎么忘了三位!大和尚,这样好不?宁让他们城门失火,万莫殃及池鱼,三位掷下解药后,请尽管走路,算卦的一定等三位走远后再为他解毒,如何?”
知非和尚脸涨得通红,三角眼中凶芒暴射,只说不出话来,挨了一顿讥讽,确实够他受的!
都是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作怪,被人撞见好事,怕走漏了风声,更对算卦的跟土老头儿有点儿高深莫测,否则以三凶昔年作为,早就动手了。
知非和尚哑口了,冷冷说道:“性命交关,多年产业也挣来不易,用不着怕丢人,我实说一句,倘若阁下二位不敌,再让他找到我们三个门上……”
算卦的笑道:“还是陈八爷说得老实,也思虑周密,我怎忘了三位还有偌大产业,远走高飞不得,也丢弃不得……”
岑非脸色一变,冷笑说道:“事实如此,陈某人不愿否认,阁下怎么说?”
算卦的不愠不火,毫不在意,淡淡笑道:“不怎么说,还是希望甄三爷能掷下解药!”
岑非脸色再变,却仍自强忍,道:“阁下别忘了,人是我们三个交给阁下的!”
算卦的笑道:“算卦的哪敢忘?甄三爷由来是况一不二!”
岑非道:“但那个条件?”
算卦的道:“那条件,算卦的并没有不点头!”
岑非-怔哑口,但旋又说道:“可是,阁下要先解去他所中之毒,那办不到!”
算卦的笑道:“这条件,我是跟甄三爷谈的!”
岑非道:“我三哥,他也没答应!”
算卦的淡然一笑,转注贾玉丰:“是么,甄三爷?”
贾玉丰嘿嘿干笑,道:“阁下,是诚抱歉,甄某人不敢……”
算卦的一笑截口,道:“没关系,甄三爷既不答应,算卦的我不敢相强,这样好了,算卦的我两个自己来……”
贾玉丰笑道:“阁下,这毒,非甄某人那独门解药不可!”
算卦的一指土老头儿,笑道:“甄三爷忘了,我这位同伴,是既悬壶又卖药!”
贾玉丰神情一震,旋即笑道:“阁下,甄某这个毒,可是乱投药石不得,不但毒解不了,甚至于还会……”
算卦的截口笑道:“那不劳甄三爷烦心,我这个同伴,平生活人无算,他有十成把握,准保是对症下药!”
贾玉丰神色阴晴不定,狡黠目光转注土老头儿,深深地看了他两眼,笑问:“这毒,朋友能解?”
土老头儿这时开了口,老眼一翻,话声冰冷某人:“你要不要看我老人家试试?”
贾玉丰目中凶芒一闪,道:“甄某人有心要看看,只是甄某人为朋友担心!”
土老头儿道:“怕我解不了毒丢人?”
贾玉丰笑道:“好说,事实如此,甄某人不愿否认!”
土老头儿冷冷一笑,将手探入了怀中:“那么你就看看,区区‘散功散’难不倒我老人家。”
慢吞吞地摸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寸高玉瓶,就要拔塞子。
凶狠神情猛震,勃然色变,贾玉丰再也镇定不住,目中凶芒暴射,厉声叫道:“朋友,既知甄某人‘散功散’,当非无名之辈,两位究竟是……”
土老头儿冷冷一声,自言自语道:“什么真(甄)某人,假(贾)某人,这年头,真(甄)就是假(贾),假(贾)便是真(甄),真(甄)假(贾)都成了一回事了!”
说着,已拔出瓶塞,径自走向慕容继承。
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三凶为之心惊肉跳,贾玉丰一声厉喝:“朋友,你与我站住!”
土老头儿老眼一翻,停了步:“干什么?”
贾玉丰冷笑说道:“甄某人走眼,没想到二位竟是有心人,答我最后一问,你两个究系何人,须知甄某人……”
土老头儿冷哼一声,截口说道:“贾玉丰,少装蒜吧,我叫褚一飞,他叫呼廷灼,剩下的,你三个自己用脑筋想想好了!”
三凶闻言身形剧震,贾玉丰神色一转狰狞,厉笑说道:“真个走眼,真个走眼,我道是谁,原来是‘神州六奇’中的两位,‘青囊叟’褚一飞,‘铁嘴君子’呼延灼……”
褚一飞一翻老眼,道:“你知道就好,既知是我,就该知道你那区区散功散之毒,难不倒我,现在看着我试!”
贾玉丰机怜一颤,道:“褚一飞,你敢!”
褚一飞冷笑说道:“你知道我褚一飞敢不敢,你们血盟十友那块招牌吓得了别人,却吓不了我们几个!”
又待举步。
“慢着!”贾玉丰欺身向前,别看他身躯魁武,动起手来可是疾若闪电,迅如飘风,他伸手一拦,道:“褚一飞,先答我一问,一穷双残、医、卜、酒,一向联袂江湖,形影不离,今夜为何……”
褚一飞咧嘴一笑,道:“贾玉丰,在我老人家面前少来这一套,告诉你也无妨,你尽管放心,今夜只有我两个在!”
贾玉丰丑脸一红,刚要张口。
褚一飞紧跟着一句:“贾玉丰,你问完了么?”
贾玉丰狞笑点头:“问完……”
“了”字未出,褚一飞身形突闪,滑溜如灵蛇,一闪便到了贾玉丰身后,同时扬起沉喝:“慕容继承,机会难得,张嘴!”
慕容继承一身傲骨,哪肯受人施惠?他神色冷冷,刚一抬头,褚一飞一只左掌已搭上了他的下巴,两指微一用力,拨开他的嘴,趁着右腕微振,小玉瓶口红光一闪,飞投慕容继承口中。
然后塌肩滑步,要躲开身后袭来那歹毒霸道的一招!快是够快,无奈,仍晚了一步,“嘶”地一声,一只右衣袖己被贾玉丰齐肩扯下,再差一发,那只右臂就别想要了,险极!
褚一飞横窜数尺,忙中有错,恰好落在岑非与知非和尚面前,这二凶早就跃跃欲动,这时同扬厉喝,就待出掌,
突然,贾玉丰惊呼震天:“八弟,九弟,姑且饶他此遭,快走!”
二凶猛然醒悟,一哆嗦,沉腕收掌,急急抽身。
可是,大迟了——
蓦地,一声冰冷怒笑撼人心神:“匹夫,还想走么?”
慕容继承长身而起,双掌并举,一抓一收,已然腾起的三凶身形忽地一顿,紧接着倒射而回。
慕容继承杀心早起,冷哼一声,双掌再展,迎着那三颗大好头颅,功疑十成,虚空拍出。
下手绝情,他是存心不留活口。
看看三凶就要应掌毕命,适时,一声轻叱起自夜空:“慕容继承,你给我住手!”
话落人至,一条娇小人影划空射落,皓腕抬处,那纤纤玉指指的是慕容继承身后命门大穴。
来人身法快,手法高,令人不能不躲。
慕容继承只有先求自保,顾不得再杀三凶,一沉腕,身形飞旋,一掌电旋而出,他有心与来者硬拼一掌。
砰然大震,劲气飞扬,罡风四溢,慕容继承血气翻腾,退了两步,来人也同时飘落地面。
是谁有这高功力?慕容继承心神震动,目光投注处,不由一怔,脱口一声:“又是你……”
不错,正是那美姑娘,神秘的黑衣人儿,她面罩寒霜,高挑黛眉,圆睁着美目,冷然点头:“是我,怎么样?”
慕容继承尚未说话,三凶掌下余生,惊魂甫定,闷声不响,悄悄地要溜,只是,身形刚动,美姑娘陡扬轻喝:“你三个给我站住,没有我的话,一个不许走!”
三凶还真听话,身形一震,一个也不敢再动。
褚一飞与呼延灼互投诧异一瞥,都没开口。
当然,这时便只有光冷眼旁观,才是正理!
适时,慕容继承开了口:“你又来干什么?”
“找你!”
答得好!
“找我干什么?”
“救人!”
答得更好,也干脆!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救谁?”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救那你所要杀的罪不足死的人!”
“罪不足死?”慕容继承抢手一指三凶,冷笑说道:“你知道他三个跟我何仇何恨?”
照说,当年事知之者甚少,黑衣人儿不会知道,也不该知道。
岂料,她竟然点了头:“知道,仇恨起于十九年前贺兰山上!”
此言一出,不但慕容继承几疑眼花耳误,便是三凶也齐齐色变,诧异欲绝,慕容缮承惑然说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儿道:“那你管不着,只问你我说的对不对?”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对,没错,我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儿以牙还牙,针锋相对,道:“我再说一句,你管不着!”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厉声说道:“你说不说?”
黑衣人儿娇靥一仰,道:“不说,你要怎样?”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要知道,这儿不比酒楼!”
黑衣人儿道:“哪儿都一样,凭你慕容继承,还奈何不了我!”
慕容继承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那么你何妨试试!”
说着,抬起了右掌。
黑衣人儿,她视若无睹,道:“酒楼上已领教高明,你不见得怎么样!”
慕容继承道:“莫忘了,那是平手,和局!”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你仔细想想,那第二招上,我动了没有?”
慕容继承一震说道:“那是你的事……”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你也该知道什么叫作让,我不要你领情,我要你知耻!”
慕容继承玉面一红,继而一片煞白,白得没了血色,白得怕人,身形一阵轻颤缓缓垂下右掌。
这几句话,说来轻松平淡,可听得褚一飞、呼延灼与三凶等五人,惊心裂胆,魂摇魄荡。
慕容继承一身功力已然鲜有敌手,所向披靡,仅逊宇内三五人,如今,竟有人比他还高,而且还是一个年轻女子。
有人功力比慕容继承高,那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功力出自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人身上。
尤其,是出现在一个姑娘家身上!而,偏偏她又陌生得很。
沉默了一下,慕容继承突然厉声说道:“你既知他三人与我何仇恨,为何还出手阻拦?”
黑衣人儿道:“那不难说明,因为他们跟我也有仇!”
三凶为之一哆嗦,脸上变了色!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什么仇?”
黑衣人儿答得冲人:“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也管不着!”
就凭这一句,慕容继承可也就无可奈何她。
他挑了挑眉,道:“我明白了,你是要自己杀他三人?”
黑衣人儿道:“你自作聪明,我没有杀他三个的意思!”
三凶心头为之一松,可是,既称有仇,却没有诛仇的意思,这又是怎么回事?连褚一飞与呼延灼也满腹狐疑,莫测玄奥。
慕容继承他更是糊涂,一怔说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人儿道:“很简单,他三个罪不足死!”
慕容继承怒声说道:“他三个罪不足死,谁才罪足死?”
“元凶!”黑衣人儿只说了两个字,答得很简单!
慕容继承道:“那是你的仇,你的恨,在我的仇,我的恨来说,他们就是元凶!”
说得好,似乎的确如此!
谁知,黑衣人儿她摇了头:“不,你的仇恨也一样!”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既知十九年前贺兰山事,就当知道十九年前贺兰山上,下手狠毒,横施凶暴的是他十兄弟!”
“不错!”黑衣人儿这回点了头:“这我承认,是他们下的毒手,可是,你可知道,他们是奉命行事,背后仍有阴谋操纵人?”
三凶机伶一颤,互相交换了一瞥异样目光。
慕容继承道:“我不信!”
黑衣人儿道:“这是事实,不信你尽管问他们!”
慕容继承他自然不会轻信,也难怪,十九年前的惨事,这仇恨,是他那生身之母及义父告诉他的,哪还会有错?
慕容继承冷然转注三凶,森冷目光逼视毒手天尊:“贾玉丰,你答话,是真是假?”
这叫贾玉丰如何回答?说真吧,他那老主人饶不了他,说假吧,他三人就难活过今夜。
他刚一迟疑,黑衣人儿又冷然说了话:“贾玉丰,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实话实说,若有半句不实,别说他要杀你,我也要改变初衷了!”
这要了命,贾玉丰本来已到唇边的一句避重就轻的答词,被吓得立刻又咽了下去,索性闭口不言。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贾玉丰,横竖都是一死,多活一天可是一天!”
贾玉丰面无人色,只是不说话。
慕容继承陡挑双眉,一声冷喝:“贾玉丰!”
贾玉丰身形一颤,脱口说道:“是真!……”
黑衣人儿一笑截口:“慕容继承,如何?”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这有可能是他贪生怕死……”
黑衣人儿变色叱道,“慕容继承,你是强词夺理!”
慕容继承道:“何谓强词夺理?手沾血腥是他十人,难道还不该杀?”
黑衣人儿道:“什么叫手沾血腥,他十人手上沾什么血腥?”
慕容继承道:“我那生身之母断去一臂,这叫什么?”
黑衣人儿未答,反问:“断去令堂一臂,是他三个么?”
慕容继承道:“是他十人之首,皇甫嵩!”
黑衣人儿道:“这就是喽,与其他几人何关?”
慕容继承-怔哑口,但旋又冷呼说道:“那么他十人毁先父之棺木,渎冒先父之遗体,这行径,是否令人发指,是否该杀?”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那不仅是毁了一具空棺而已,可曾渎冒了令尊的遗体?”
慕容继承怒声说道:“倘若那不是-具空棺呢?”
黑衣人儿道:“事实上,那的确是一具空棺!”
慕容继承火又加了三分:“有此心念,便该诛绝!”
黑衣人儿道:“未成事实,罪不足死!”
慕容继承陡挑双眉,厉声说道:“那么,我恩叔那挖目之仇、断腿之恨,又怎么说?”
黑衣人儿答得平淡:“那应该由令恩叔自己雪报!”
慕容继承道:“侄服叔劳,那有什么不对?”
黑衣人儿道:“可也该找那下手令恩叔之人!”
慕容继承道:“你怎知不是他三人?”
黑衣人儿冷笑道:“别欺我,十九年前事,要找该找皇甫嵩!”
慕容继承哑口无词以对,半晌始又挑眉说道:“如我今夜非杀他们不可呢?”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有我在此,你就杀不成!”
慕容继承道:“我偏要杀!”
黑衣人儿道:“我就不许你杀!”
慕容继承道:“撇开十九年前事不谈,你可知今夜他三人……”
“我知道!”黑衣人儿道:“那是出于自卫,情有可原,谁叫你找人家的?”
慕容继承怒笑说道:“好一个出于自卫,你可知道,我不找他们,他们也要找我?”
黑衣人儿道:“那是以后事,以后事怎么样,谁也难以预料,何况,凭你一身所学,他们也轻易不敢找你。”
慕容继承道:“何谓以后事?今夜他们便耍阴谋害我,以卑鄙手段、诡毒位俩,使我中毒……”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今夜他们设计害你,那是因为得知你找到了他们头上,假如你不找他们,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惹你!……”
顿了顿,接道:“至于你终而中毒,失去抵抗力,那是你自己粗心大意太过糊涂,怪不得别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就是不让慕容继承杀三凶。
此女到底是何来路?怎么尽帮三凶说话?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道:“想必你跟他们几个有什么渊源?”
黑衣人儿双眉陡挑,倏又敛态说道:“我跟他们之间,只有仇而无任何渊源,不信等会你看!”
慕容继承道:“那么你何必强自代人出头?”
黑衣人儿道:“只遇不平事,便作不平鸣,这是我辈武林人物的本份!”
慕容继承挑眉怒笑,道:“好个只遇不平事,便作不平鸣,你知道他们几个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黑友人儿淡然答道:“是恶是善,是邪是正,我比你知道得精楚!”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这就是了,我只知道,我辈侠义中人的本份,是助善除恶,扶正去邪,而役听说过有助纣为虐……”
黑衣人儿也报以冷笑:“我也知道我攀侠义中人,该能辨是非,明黑白,也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而没……”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截口说道:“这么说来,你是非阻拦我报仇不可了,你可知道,凡阻拦我报仇者,我慕容继承也视为仇敌?”
黑友人儿道:“我没有阻拦你报仇,而且,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你明辨是非,分清黑白,报仇找元凶……”
顿了顿,美目深注,拦道:“至于你要把我当成什么,我不计较,随你的便!”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我不管什么元凶不元凶,我只知道他三个同样的该死,你不计较那最好,我现在便要杀了他们!”
话落,栗人目光转注三凶,抬起了右掌。
三凶心惊胆颤,脚下不由自主往后移,脸色惨白,目光中,流露着的,是一片惊恐色。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对你这种人,我不愿再多费口舌,你试试看吧!”
双臂轻举,也抬起了纤纤玉掌。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看慕容继承那一掌是否拍出。
慕容继承眉锋一皱,右掌顿了顿,道:“姑娘,你我一无怨,二无仇……”
黑衣人儿冷然截口说道:“老实说,我也不愿与你为敌,可是倘若你执迷不悟,不听忠言,非杀这不该杀的人,我不惜一搏!”
话,说得斩钉截铁,很坚决!
慕容继承双眉陡挑,目闪威棱,道:“我也老实说一句,虽明知略逊,慕容继承也不惜流血五步!”
黑衣人儿神情一震,美目神光电闪,恕地笑道:“那随你吧,不过,眼前情势很明显,他三个,加上我,还有那旁立的两位前辈,对你是大大不利,你重任未成,妄谈拼命,我不以为那是智举!”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手上缓了一缓,望了褚一飞与呼延灼一眼,道:“还未请教,二位跟我何仇何恨?”
呼延灼道:“小子你还不明白?你可知一穷双残、医、卜、酒生死之交,跟武林八剑也是过命的朋友?”
慕容继承双目暴射威棱,仰天长笑,裂石穿云:“原来如此,不过我要告诉两位,除了武维扬之外,其余郝百通与池氏双残均非死在我慕容继承手中!”
呼延灼冷笑道:“慕容继承,这话是你说的!”
慕容继承道:“是我说的怎么样?”
呼延灼道:“就是你舌翻莲花,也没人肯信!”
慕容继承道:“慕容继承敢做敢当,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信不信那随便你,也随便任何人!”
呼延灼长眉一挑,刚要张口。
黑衣人儿突然说道:“我相信,连武维扬也不是死在你手中!”
褚一飞与呼延灼同是一怔,心想:这姑娘一会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她到底是何来路?
慕容继承冷冷说道:“好意心领,用不着帮我作伪证,武维扬是我杀的,我亲自下的手,他胸前有我独门掌痕!”
呼延灼冷冷说道:“那最好不过,你承认了就好!”
黑衣人儿却驳斥道:“胸前有你那独门掌痕,人便是你杀的么?”
慕容继承毅然点头:“该不会错!”
黑衣人儿道:“那么,郝百通胸前也有你那独门掌痕,你为何说人不是你杀的?”这话问得好,也对!
慕容继承道:“这不难解释,我自己没动手!”
呼延灼冷冷说道:“那谁知道?”
慕容继承道:“我自己知道!”
呼延灼道:“你知道恐怕不行,要我们几个知道才行!”
黑衣人儿突然问了一句:“前辈,我知道行不行?”
呼延灼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黑衣人儿淡然一笑,又转向了慕容继承:“这件事儿马上也说不明白,因为你并不是个明白人,暂时不谈,让我先了结刚才那件事再说!”
慕容继承他刚要开口,黑衣人儿已一笑又道:“对我所说他三人不能死之语,你可还有异义?”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设说话。
因为黑衣人儿她说得有理,毒手天尊贾玉丰也已点头承认,再说,假如坚持杀人,眼前情势也确乎对他大不利。
黑衣人儿嫣然一笑,这回笑得好甜,转注三凶,立刻沉下脸色,是一片凛人寒霜:“好!现在你三个告诉我,那背后阴谋之人是谁?”
目前情势,如今对他三个是更加不利,贾玉丰略一迟疑,只好笑道:“贾玉丰只能说确有其人,但不知其人是谁!”
黑衣人儿道:“怎么说?”
贾玉丰道:“我兄弟屡次奉到命令时,都是仅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我兄弟见着了他老人家……”
“老人家?”黑衣人儿冷然问了一句。
贾玉丰点头说道:“不错,他老人家是位古稀老人!”
黑衣人儿冷哼说道:“只怕他年纪超不过四十……”
贾玉丰-怔,旋即干笑说道:“贾玉丰实话实说,未敢欺瞒姑娘!”
他倒真是识时务得很,只因为一个慕容继承已够他三个应付的,如今又加上了这位比慕容继承功力犹高一筹的黑衣人儿。
否则,血盟十友桀骛不驯,凶残成性,可从没向人示过弱,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黑衣人儿道:“我知道你是实话实说,未敢有丝毫瞒我之处,只是你不知道你们几个也被人蒙在鼓中!”
贾玉丰又复一怔,与岑非、知非和尚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本来是,他们几个委实不大清楚。
慕容继承望了她一眼,道:“莫非你知道?”
黑衣人儿挑眉冷笑,傲然说道:“我自然知道!”
“谁?”
黑衣人儿美目闪射神光,突作惊人之语:“九妙秀士百里相!”
褚一飞、呼延灼为之神情震动,脸色一变。
三凶面有诧异色。
慕容继承却淡然冷笑:“那是你的仇人!”
黑衣人儿道:“可也是你的仇人!”
“怎么说?”慕容继承淡然发问。
黑衣人儿道:“因为他是阴谋操纵十九年前贺兰惨事的元凶!”
慕容继承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儿道:“他那歹毒阴谋,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家师一双神目!”
慕容继承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令师是哪位高人?”
黑衣人儿道:“我有告诉你的必要?”
慕容继承抬手一指呼延灼,道:“我要借用这位算卦先生一句话,这是你说的!”
黑衣入儿娇靥变色,道:“你不信?”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不错,我不信!”
黑衣人儿神色再变,突然欺进一步,高挑了双眉,瞪圆了美目:“慕容继承,你敢不相信我师父?”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听说的跟你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黑衣人儿道:“你可知道,我师父她老人家修为通玄,胸罗万有,智慧如海,一双神目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我师父不会比你师父差!”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闪,道:“莫非你也是听你师父说的?”
慕容继承道:“正是!”
黑衣人儿笑了,笑得很轻鞋,还带着点鄙夷:“你那师父怎么说的?”
慕容继承道:“他老人家告诉我,百里前辈一代仁侠,威誉仅次于先父,也是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豪……”
黑衣人儿笑得明显了些,那鄙夷之色,也随之明显:“很动听,你说下去!”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目中威棱闪射:“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儿道:“我说你说下去,我洗耳恭听!”
慕容继承威态稍敛,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他老人家并说,百里前辈与先父知友多年,交称莫逆,昔年并肩联手,群魔匿迹,胆落亡魂——”
黑衣人儿淡笑截口:“还有么?”
慕容继承听若无闻,道:“因之,我不相信你的话,也不容你诬蓐百里前辈,冒渎慕容继承的父执,更不容你……”
黑衣人儿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冷然截口:“你听你师父的,我听我师父的,有什么不成?难不成只许你师父是高人,不许我师父是奇士?”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没什么不对,也没人不许你师父是奇土,而只是怀疑!……”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何止是你,我也有点怀疑!”
黑衣人儿道,“你怀疑什么?”
慕容继承道:“你怀疑什么?”
黑衣人儿道:“我要你先说!”
慕容继承道:“可巧我也有这个意思!”
黑衣人儿淡然一笑,道:“别忘了,你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大丈夫!”
慕容继承是激不得的,陡挑双眉,毅然说道:“我怀疑你师父那用心的好坏!”
黑衣人儿没在意,淡淡笑道:“我怀疑你师父自捧自吹,有点……”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黑衣人儿道:“我怀疑你那师父,就是百里相!”
慕容继承脸色又复一变,但旋即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能列百里前辈门墙,也正是我的荣耀!”
黑衣人儿笑道:“好,怎么不好?那的确是你的荣耀!”
慕容继承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儿道:“没人说不是,糊涂的人,往往以为祸即是福!”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说谁糊涂?你说谁祸福不分?”
黑衣人儿道:“没人说你,你紧张什么,发的什么狠?”
慕容继承哑口无言,挑了桃眉,设说话。
本来是,谁也没叫明说他,他哪能自己抢骂?
黑衣人儿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假如你那师父就是百里相,十九年前他背后操纵贺兰惨事,又复于黄山假扮令尊折辱八剑,然后以另一姿态出现贺兰,救去令堂,培育于你,而十九年后的今天,又要你以维护先人威信为词分诛八剑,这用心如何?对你是祸是福?你自己不妨多用点脑筋想想去!”
褚一飞、呼廷灼互观一瞥,目光中充满讶异、惊奇与探询,那是说,此女究竟是何来路?不但敢做此大胆推测,且对武林今昔了若指掌。
慕容继承他可没想那么多,毫不犹豫地冷然说道:“可惜家师他老人家不是百里前辈!”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逼问一句,“倘若你那师父就是百里相呢?”
慕容继承这回有了犹疑,不过那犹疑的时间很短暂,旋即挑眉说道:“就算是,我慕容继承也不相信!”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道:“我总有办法让你相信,你那师父就是百里相,而百里相之所以故示恩惠培植于你,不过是之为歹阴狠的奸谋!”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就是日出西山,铁树开花,也休想动我信念分毫!”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可已禁不住有了怀疑,那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说武林八剑不该杀,为什么人人都说武维扬,郝百通,甚至于双残都不是他杀的!(这人人二字,自然指的是他那恩叔与眼前这位神秘黑衣少女。)
既然人不是他杀,那么,武维扬与郝百通胸前那独门掌印,又由何而来!
为什么有人硬说,他那独门掌力是九妙威震宇内的神功绝艺天掌,莫非这两种掌力同出一源,名不同而实同?
又为什么恩叔与黑衣少女都说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事是九妙而非十绝?
黑衣人儿的话,或不可靠,他那恩叔却绝不会骗他。
然而,当那义父兼恩师告诉他这件事,并授命他杀八剑之时,他在座的生身之母,为了什么不置一词?
这一连串的疑问,使他百思莫解,虽不足动摇他的信心,可是可讳言地,在他心中荡起了涟漪,涟漪归涟漪,无如,对他那恩师及百里相,他仍是不敢有丝毫不敬念头,因为那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他话落,黑衣人儿笑了笑,道:“信不信,如今随便你,以后,你不妨拭目以待,不过,我奉劝你最好早日悟,早回头,要不然,等到了相信的那一天,恐怕大错已铸,慕容一门家声早堕,你也成了百死莫赎的千古罪人了,到那时再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黑衣人儿的这番话虽说得平淡,可是听在慕容继承耳中,却使慕容继承由心底里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
只可惜,这股寒意有如朝雾,消失得太快了,快得根本对他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
刹那之间,他便将这股来去如电、莫明其妙的寒意抛诸脑后,冷冷一笑,开了口:“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黑衣人儿那气怒之火,为之向上一冲,美目中也陡现懔人冷电,但旋即她又忍了下去,笑了笑,转注三凶:“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三个可以走了!”
三凶一怔,随之狂喜,如奉纶音,如逢大赦,互觑一眼,转身要跑,慕容继承双目一睁,陡扬轻喝:“站住,谁敢走!”
三凶机伶一颤脸上又没了人色,畏缩不再敢动,一副可怜相,昔日穷凶极恶的威风煞气不知何存,令人感叹!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没一丝愠意,美目之中,是一片清柔圣洁的似水光芒,轻轻说道:“慕容继承,你当真……”
慕容继承威态忽敛,突然一叹,无力摆手:“没什么,你们走吧!”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杀心毫无地纵走了踏破铁鞋、好不容易聚集一处的三个大仇人。
他脑中是一片空白,丝毫没考虑到别的。
黑衣人儿美目中忽然涌起两道难以言喻的异采,一阵闪动,随之,那清丽如仙的娇靥上也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笑意。
心中一块大石顿落,三凶惊魂甫定,身形刚动。
岂料,呼廷灼他又忽扬沉喝:“三位,慢走一步!”
三凶刚松的心神,猛又一紧。
呼延灼倏然一笑,是一种戏谑的讥笑:“三位也是闯东闯西,成名多年的人物了,怎么连个普通礼数都不懂?活命之恩,不值一个谢字么?”
他是有意促狭,而三凶如今已成丧家之犬,人人欺得,也只有任人作弄,连忙向黑衣人儿道了一声“谢”,狼狈遁去。
三凶遁走,铁嘴君平呼延灼不但目送,而且抚掌大笑,连呼痛快,而褚一飞则捋着胡子直摇头。
三凶去远后,黑衣人儿转向了二奇,娇躯忽矮,盈盈裣衽,二奇为之一怔,连忙还礼不迭。
呼廷灼瞪大了一双细目:“姑娘这是……”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到这时才给二位前辈见礼,二位前辈勿要见怪!”
顿了顿,她不等呼延灼答话,横了慕容继承一眼,又道:“前辈,他的事,晚辈知道得很清楚,晚辈有句话,不知两位前辈信不信?”
先以礼,而后再谈正事,此女慧心!
呼延灼忙道:“姑娘有话请说,呼延灼要先听听!”
他可也是个难以应付的老江湖。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道:“慕容继承他自入江湖以来,虽手已沾血腥,但没有伤过一个正派侠士,武前辈等四位,不是死在他手!”
慕容继承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道:“姑娘,你何必为慕容继承……”
黑衣人儿白眼相向,娇嗔说道:“你站在一旁少开口,有话等我说完了你再说!”
慕容继承一怔,半晌作声不得。
黑衣人儿转注呼延灼,立又堆起了如花笑容:“前辈!”
她是要呼延灼答话。
呼延灼毫不犹豫,正色说道:“姑娘,事关至友血仇,武林劫运,呼延灼不敢轻信,姑娘体念苦衷,大度谅宥!”
呼延灼歉然一笑,道:“呼延灼私心甚感不安……”
“好说!”黑衣人儿淡淡截口说道:“晚辈自己知道,晚辈初入武林,无声无名,两位前辈自然不敢相信,不过,两位前辈身后那位的话,两位前辈也许信得过吧?”
说着皓腕轻抬,玉指往呼延灼二人身后一指。
适时,慕容继承神情震动,脸上一片惊诧色,双目寒芒暴射,逼视呼延灼二人身后。
呼延灼二人一怔,身形飞旋,霍然转过身子,四道目光投注处,不由神情猛震,骇然色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面前,五尺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黑衣白发老妇人,老妇人面含微笑,正看着他们两个。
以神州六奇的功力,那该是十丈内飞花落叶,虫走蚁闹,也绝难瞒过耳目,如今被这白发老妇人欺进身后五尺而茫然无觉,老妇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其实,别说他两个,就是慕容继承也没有发现白发老妇人是怎么来的,他两个自是更不用说了。
看情形,白发老妇人是没有恶意,否则只消一伸手……
二奇机伶一颤,通体透汗,霍然而醒,呼延灼连忙拱了手,瞪目说道:“这位老人家是……”
白发老妇人目注褚一飞,指着呼延灼,笑道:“褚老儿,他不认得我,难道你也忘了昔年故人?”
褚一飞目光紧紧凝注,脑际思念疾转,突然想起一人,身躯一抖,骇然变色,失声说道:“你老人家还未,未……”
他难以出口,白发老妇人笑着替他接了下去:“我老婆子还未死,虽年高九十,却仍能每餐斗米,褚老儿老眼睁大些,我老婆子可是好好儿站在你面前!”
褚一飞似是灵魂儿归了窍,忽地震声说道:“铁嘴,快见礼,这位是昔年威震宇内、叱咤武林、纵横四海八荒的白发……‘白发神妪’闵前辈!”
说着,先已一整衣衫,拜了下去。
呼延灼大惊失色,连忙跟着拜下。
白发老妇人一伸双手,分别架住二人,笑道:“算啦,褚老儿,什么‘白发老妪’?干脆就说‘白发魔女’好啦!褚老儿,老婆子已不比昔年,这一套免了!”
别瞧她骨瘦如柴,二奇他两个可就是拜不下去。
既然拜不下去,便只得作罢,褚一飞涨红了老脸,赧然而笑,笑得很不好意思,站直了身形,道:“闽前辈,这位姑娘莫非前辈的高……”
白发老妇人笑道:“褚老儿想左了,她是我老婆子的小师妹!”
这可好,一个年轻女娃儿,陡然之间长了他两个一辈,而白发魔女这位杀人王居然还有师承,这委实令人难信!
二奇闻言立刻怔住,白发老妇人却接着笑道:“褚老儿,可别冲着我老婆子这位师妹来那一套,她脸皮儿可是嫩得很,各交各的,不必拘礼!”
褚一飞老脸又复一红,笑道:“但不知闵前辈的令师是哪位……”
他是要弄清楚,到底谁有这大能耐。
白发老妇人面带微笑,干瘪嘴皮一阵翕动。
褚一飞神色大变,老眼瞪得老大,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发老妇人淡淡一笑,道:“褚老儿,如今我老婆子师妹的那句话,怎么说?”
褚一飞略一迟疑,脸色一整,道:“这位姑娘既是前辈师妹,又是她老人家的高足,那句话,褚一飞二人不敢不信,无如……”顿了顿,住口不言!
白发老妇人倏然一笑,道:“褚老儿,有话只管说,我老婆子已不是昔年那种不讲理的性情,万事都求一个‘理’字,说吧!”
褚一飞道:“多谢前辈,那点就是武老大兄弟胸前所现慕容继承那独门掌印,颇令褚一飞二人及朋友们难解!”
白发老妇人道:“那不难解释,是另一个擅使此种掌力之人,暗中下的毒手!”
她这说法跟古寒月的说法不谋而合。
褚一飞道:“褚一飞二人虽然相信,但却难以向朋友们交待!”
白发老妇人笑了,目中神光闪动,道:“褚老儿,你是向我老婆子要证据?”
褚一飞老脸一红,连忙欠身陪笑:“褚一飞不敢,事实上……”
白发老妇人截口笑道:“褚老儿,你是越老越油了,这位呼延娃儿的词锋,我老婆子适才已见识过,如今看来,他还不如你……”
褚一飞老脸红透了耳根,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白发老妇人顿了顿,脸色忽整,接道:“这样吧,你几个给我老婆子师姐妹半年时间,半年之内,我老婆子师姐妹倘若找不出明确证据,我老婆子师姐妹便立即撒手不管,任凭你几个向慕容少侠寻仇,如何?”
褚一飞尽管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他却不敢不点头,略一迟疑,立刻欠身说道:“既有前辈做主,褚一飞等敢不从命,自当恭候半年!”
白发老妇人展颜一笑,道:“那我老婆子先谢谢了,不过……”
寿眉微轩,接道:“我老婆子还有一句话要说在前头,半年之内,你几个不许再向慕容少挟寻仇,要不然,那是你几个自找杀身之祸不说,便是我老婆子也要翻脸无情,到那时候,你几个可别怪我老婆子不顾故人情面!”
她说得轻松,褚一飞可为之神情一懔,忙道:“前辈放心,褚一飞几个一定遵命就是!”
白发老妇人笑道:“那就好,我老婆子总算暂时了却-桩心事,褚老儿,这儿没你两个的事了,请吧!”
她竟下了逐客令了!
褚一飞哪敢有半点不悦,连声称是,与呼延灼双双施礼告辞而去。
如今,这清凉月色下,这荒郊旷野中,就剩下慕容继承、黑衣人儿,与那来头极大的白发老妇人。
慕容继承此时心中的感受,真难过极了!
要向他报仇的人救了他,然后才要仗技报仇,此其一也!
而当那要向他报仇之人要向他伸手时,这种非流血不可解决的事,却被两个女人家轻而易举,只凭只字片言地给挡了回去,平白受人惠,此其二也!
有此以上两点,一身傲骨的他,怎不难受?
突然间,白发老妇人开了口,是向着他慕容继承说话:“慕容少侠,人家给了我老婆子半年时间,我老婆子也希望慕容少侠同样地赐以半年时间,这半年中,我老婆子别无企求,只求你慕容少侠以慕容家声为重,以令尊英名为重,找个没人的地方多想想,别再这么糊涂下去,也别再盲目听命于人,闭着眼杀人,要不然你个人福祸事小,慕容大侠的一世英名由此断送事大,言尽于此,望好自为之,我老婆子要告辞了!”
慕容继承自己知道自己是听见了,可是在别人眼中,却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因为他神情木然,俊面煞白,不开口。
白发老妇人可不理会那么多,笑了笑,望向黑衣人儿:“师妹,走吧!”
黑衣人儿有着一份别人难懂的犹豫,没动。
白发老妇人皱了眉,那并不是不悦,又唤了一声:“师妹,忘了上一次的教训?”
黑衣人儿娇靥一红,随即又把它绷紧了,她好不容易轻启檀口,却显得有点没话找话:“慕容继承,我师姐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慕容继承不忍不开口,可又不愿显透内里的懦弱,挑了挑眉,冷冷说道:“我字字听得清晰,怎么样?”
黑衣人儿气得咬牙,嗔声说道:“不怎么样,我要你记住!”
慕容继承想顶撞她一句,并下意识地,要看她生气的模样,甚至于想看她掉泪,可是,不知怎地嘴里说出一句,却不是心里想的那句:“我记住了,怎么样?”
黑衣人儿突然笑了,不过那是昙花一现,短暂得令人顿脚扼腕,随即,她又忙绷紧了娇靥:“记住了就好!”
螓首一偏,头也不回地走了,十足的小孩子样儿。
白发老妇人摇摇头,看了慕容继承最后一眼,紧跟黑衣人儿身后而去,转瞬之间没了影子。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远去,蓦地慕容继承脸上浮现一片落寞、孤寂、惆怅揉合而成的复杂神色!双目黯淡失神,英气尽敛,豪气无存,就在这一会儿工夫中,他就像变了个人,是那么柔弱无力。
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
然而,紧接着又一种意念升自心底,使他身形颤抖,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那就是……
他懊悔,他痛恨,他懊悔自己为什么先说那句听见了,后说那句记住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胆怯、无能!这一种意念,燃烧起胸中莫明的怒火,无如,人家业已远去走得没了影儿,他无从泄愤。
于是,他猛然扬掌,“砰”地一声大震,树倒,叶落,沙飞,石走,荡起一阵弥天轻雾。
同时,他暗暗发誓,下次再相逢,他誓必……
突然,背后响起了惊讶话声:“老奴在此,幼主这是……”
慕容继承神情猛震,霍然转身,面前,一丈内,满脸惊愕地站着那长髯黑衣老者,正是自己那位恩叔铁面神驼古寒月!
这是他在江湖上所能看见的唯一亲人,他禁不住颤声唤了一句:“恩叔……”
余话似被什么堵住了,没能说出来。
古寒月脸上惊惧之色未退,道:“幼主这是为什么?”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道:“没什!”
那一双星目,却微有湿意。
古寒月那双巨目何等厉害!没再问,道:“老奴先至金陵客栈,后至秦淮,又从秦淮……”
慕容继承一怔,说道:“恩叔怎知侄儿住在金陵客栈?”
古寒月道:“老奴是打听出来的……”
接着就将那夫子庙前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慕容继承变色冷哼:“恩叔是指那铁嘴君子呼延灼、青囊叟褚一飞二人?”
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一怔,满脸惑然,接问:“幼主怎知那呼廷灼铁嘴与褚妙手姓名?”
慕容继承一指脚下地面,道:“他两个适才还在这儿!”
古寒月是越发地诧异了,刚要问,摹容继承已接着说道:“不但是他两个,便是那血盟十友中,贾玉丰、岑非、司徒文三个匹夫适才也曾在此处!”
古寒月简直是诧异欲绝,但是,那满腹仇火掩盖了他心中的诧异,他长眉陡挑,长髯拂动,震声问道:“如今他几个人呢?”
慕容继承道:“恩叔是问前者还是问后者?”
古寒月道:“老奴都问!”
慕容继承道:“侄儿只能告诉恩叔,他们都走了!”
古寒月立刻怔住,都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前者,是一心要找慕容继承为友复仇的,后者,是慕容继承跟他踏破铁鞋难觅的仇家,而如今,却都走了,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搏斗迹象,怎么走的,不难想象,可是,他不明白,怎么也难以明白,那几个为什么愿意这么走?能这么走?
好半天,古寒月方始定过神来,巨目倏现威棱:“幼主,呼延灼与褚一飞是怎么走的?”
慕容继承道:“他两个是自愿走的!”
古寒月道:“贾玉丰那三个匹夫呢?”
慕容继承唇边一阵抽搐,那难言的羞愧,几使他不敢抬头面对这位恩叔,哑声说道:“他三个是侄儿放走的!”
古寒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如,他又知道他没听错,他怒,没敢发作,他惊,却毫不掩饰地流霹出来:“幼主,莫非那不是贾玉丰等三个匹夫?”
“不错,是他三个!”慕容继承毅然点头:“家母口述他几个相貌,侄儿至死不会忘记!”
古寒月可有点难忍怒意了:“幼主可知道,他几个是幼主的什么人,可知道主母是被谁击落悬崖的?”
他没说自己吃的苦头,不愧铁铮的奇豪!
慕容继承颤声说道:“侄儿知道!”
“那么老奴斗胆……”
慕容继承悲惨苦笑:“恩叔有所不知,侄儿是不得不放!”
古寒月脸色一变,巨目暴睁:“幼主,怎么说?”
这威态,连身为幼主,从不知怕为何物的慕容继承也为之震慑,他毫不敢怠慢地把适才诸情说了一遍。
古寒月听罢悚然动容,脱口说道:“原来十九年前……”倏地改口说道:“幼主,那黑衣女子可是幼主酒楼上所遇那……”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正是,恩叔如何知道?”
“老奴听说的!”古寒月漫应了一声,道:“幼主可知她是何人?”
慕容继承苦笑摇头:“侄儿不知道!”
“那白发老妇人呢?”
慕容继承道:“侄儿只听那褚一飞称呼她‘白发神妪’闽前辈!”
古寒月巨目忽射奇光,满脸惊喜之色,身形暴颤,默然不语,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上来。
慕容继承一怔,星目凝注道:“怎么,莫非恩叔认得?”
古寒月不答反问,道:“难道她二位没对幼主说出来历?”
慕容继承摇头说道:“侄儿问了,她没说!”
这个“她”字太含糊。
古寒月巨目深注,道:“那黑衣少女?”
慕容继承被那双炯炯目光看得有点不安,微微点了点头。
古寒月笑了:“那么,老奴也不知她是何人,只知道那白发老妇人名唤‘白发魔女’闵三姑,五十年前便已扬威宇内,正邪侧目!”
慕容继承未能听出什么,他沉默着,没说话。
古寒月却笑了笑,又道:“幼主,她两位说得对,幼主也做得对,那贾玉丰等三个匹夫造化大,命大,该放!”
这下,该慕容继承发愕了,该他诧异了,该他不解了。
半晌,他方始几疑非真地怯怯说道:“恩叔莫非是……”
古寒月大笑道:“这等大事,老妈焉敢跟幼主开玩笑,幼主只管放心,幼主做得对,放得对,倘若他日主母见责,自有老奴承担!”
慕容继承越发地不敢相信了,可是他又不能不相信,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他迟疑了片刻始道:“恩叔,她两个……”
“幼主!”古寒月正色说道:“论辈份,那闵前辈比恩主还长一辈!”
慕容继承连忙改了口,他是这么改的:“那位白发婆婆……那位白发婆婆,与那个黑衣女子,当真说得对?”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蒙骗幼主,她二位当真说得对。”
慕容继承不再置疑了,恩叔也是受害人,而且,所受至为悲惨,他都以为对,自己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恩叔,那十九年前惨事呢?”
古寒月答得够技巧,道:“老奴虽不敢断言,但老奴深信她二位不会无中生有,尤其那位闵前辈,她更不会自败身份!”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侄儿不敢相信那百里相前辈会……”
古寒月截口说道:“幼主,老奴斗胆说一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幼主年纪太轻,江湖历练不够……”
慕容继承眉梢儿挑得更高,道:“侄儿年纪太轻,涉世不深,也许江湖历练不够,但家母她老人家该不致……”
古寒月一怔说道:“关于百里相,是主母告诉幼主的?”
慕容继承点头说道:“家师家母都说过!”
古寒月眉锋-皱,道:“主母是怎么说的?”
慕容继承道:“侠名声威,仅次于先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顶天立地,盖世奇豪,并要侄儿多多效法这位父执!”
古寒月听得眉锋皱得更深,心想:对百里相那阴谋野心,主母也许不知,对百里相的心性为人,主母却是知道甚为清楚,昔年几度规劝恩主慎交游,少来往,如今怎么反在幼主面前夸扬他,并要幼主效法呢?
这是怎么回事?这与慕容继承那位师尊谈述黄山事,慕容夫人上官兰在座而不置一词同样地使这位风尘奇豪百思莫解,难窥奥秘!
难道说主母真的吃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
难道说主母……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他这里沉吟不语,慕容继承却又开了口:“怎么,恩叔,莫非有什么不对?”
古寒月摇了摇头,道:“对幼主的话,老奴不敢怀疑,对主母的说法,老奴更不敢有丝毫反对,不过,据老奴所知,那百里相……”
慕容继承截了口,话声有点不悦:“恩叔是说,家母对百里前辈认识得不如恩叔清楚?”
古寒月连忙躬下身躯,恭谨说道:“老奴不敢,主母慧眼独具,目力如神,对百里相的认识,那是高过老奴多多,老奴焉敢比拟……”
慕容继承脸上有了笑容。
古寒月却接着说道:“不过,老奴要斗胆直说一句,宁受幼主呵责,就因为主母知道百里相,比老奴知道得清楚,所以老奴以为主母不该有这种说法,更不该要幼主效法这位父执!”
慕容继承刚起的笑容立即凝住,道:“那么,恩叔是认为家母有不是之处了?”
古寒月身形一颤,头垂得更低:“幼主明鉴,老奴不敢有什么不敬之心,所以冒罪直言,只在陈明事实,要幼主明白……”
慕容继承根本不等古寒月把话说完,立即截口说道:“那么恩叔以为家母是……”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妄加猜测,事实上,主母昔年曾数度规劝恩主,慎交游,少来往,希望恩主能摒绝百里相!”
慕容继承挑了挑眉,道:“真的么?”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欺上,幼主倘若不信,日后下妨叩问主母,如果老奴言有不实,愿领家法!”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那就等以后侄儿见着她老人家后再说吧……”
古寒月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然后说道:“多谢幼主不罪!”
慕容继承道:“侄儿岂敢,恩叔请起,莫要折煞了侄儿!”
古寒月应声站直了身形。
慕容继承略一沉吟,又道:“侄儿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位黑衣姑娘对十九年前贺兰惨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有可能是那位闵前辈告诉她的!”
纂容继承抬眼凝注,道:“十九年前贺兰惨事,血盟十友他几个不会说出去,除了侄儿义父,救恩叔那位高人以及救仲孙婶婶那位高人外,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位闵前辈她怎会清楚?”
古寒月一怔,道:“这个,这个,老奴就不……也许……”
慕容继承可没发现古寒月那支支吾吾的异样神情,道:“恩叔也许什么?”
古寒月“哦”了声,忙道:“也许,那位闵前辈,她当时在场也说不定!”
说完了这句话,古寒月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只因为,他终于说上来了,好不容易!
慕容继承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道:“恩叔,侄儿怎未听义父他老人家提过?”
古寒月道:“闵前辈她可能是隐身暗处……”
慕容继承道:“恩叔,那位闵前辈,功力较诸侄儿义父如何?”
古寒月何等老江湖,一听便知慕容继承另有下文,道:“老奴没见过令师他老人家,是故老奴无法把他老人家与那位前辈相比!”
其实,这也是实话!
慕容继承却深吟又道:“侄儿可以这么说,侄儿义父他老人家一身功力,仅比先父他老人家略逊一筹,与前辈百里相不分轩轾!”
古寒月诧异截口,道:“这幼主怎么知道?”
慕容继承道,“是家母告诉侄儿的!”
这又是慕容夫人上官兰说的!
古寒月道:“这么说来,那有可能那位闵前辈一身功力,也跟幼主义父他老人家不相上下!”
他仍有说辞!
慕容继承眉锋一皱,道:“那么,天下第二人,该有两位了?”
古寒月又复一怔,险些答不上话来,半晌方强笑说道:“这个,这个,是想必如是……”
脑际忽地灵光一闪,忙接道:“不过,那位闵前辈传说仙逝已久,所以这武林第二人,说起来只有一位。”
慕容继承微微点头不语。
古寒月看了他一眼,道:“幼主……”
慕容继承忽地挑眉说道:“恩叔,当年黄山约斗八剑之人,当真不是先父么?”
古寒月忙道:“老奴本就说那绝不会是恩主,老奴也曾告诉幼主,当时老奴追随恩主正在唐努乌梁海追诛雪衣八魔,恩主他怎么可能分身两地?”
慕容继承沉吟说道:“那么,为什么家母在座,她老人家对家师所述不置一词?”
这可正是古寒月百思莫解,深为诧异的事,能要他怎么说?他略作思索,只得这么说,“这个,老奴不敢妄加猜测!”
慕容继承沉默了,目光呆呆前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突然目射寒芒,凝注古寒月:“恩叔,那武维扬当真也不是死在侄儿之手么?”
显然他如今是有一点动摇了!
古寒月巨目异采一闪,道:“幼主这一问……”
慕容继承道:“侄儿明明看着他在侄儿掌下倒地,而且他胸前掌痕明显,为什么人人都说他不是死在侄儿掌下?”
古寒月一叹说道:“老奴现在可以告诉幼主了,当日幼主下手武老大之时,是老奴在外暗中以两仪神罡消弭了幼主掌力!”
慕容继承身形一抖,勃然变色,探掌如电,一把攫上古寒月手臂,双目暴射骇入寒芒,震声说道:“恩叔,此话当真?”
古寒月任那钢钩般五指紧扣,点了点头。
慕容继承身形一阵猛颤,哑声说道:“恩叔该不会是骗侄儿吧……”
古寒月道:“事关重大,老奴焉敢蒙骗幼主!”
慕容继承五指一松,低下了头。
古寒月心中一阵悲痛,道:“老奴为的是慕容家声、恩主侠誊、幼主前途,情非得已,冒死出手,还望幼主恕老奴……”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星目尽赤,颤声地说道:“恩叔,侄儿所奉的是师命,恩叔此举岂非让侄儿欺师……”
古寒月立即躬下了身,须发颤动,道:“老奴不敢,事实上,黄山约斗八剑之人并非恩主!”
慕容继承双目一挑,道:“那么,为什么家母她老人家在家师授命时未加辩正?”
古寒月全身热血往上-涌,他想不顾一切,但,话到了嘴边,他又把它咽了回去,垂首不语。
慕容继承也自默然,良久忽地悲惨苦笑:“恩叔,往者已矣,过去的,侄儿不愿也不敢再追究,以后的,侄儿万请恩叔莫再出手阻拦,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出口,唇边一阵抽搐,住口不言。
古寒月一惊说道:“难道幼主仍要……”
慕容继承唇边抽搐加剧,咬牙说道:“师命难违,今侄儿奉行未半,岂敢就此罢手?”
古寒月跨前一步,急道:“幼主是不信老奴之言……”
慕容继承道:“侄儿不敢,只是侄儿也不敢违抗师命!”
古寒月道:“幼主,但那当年黄山约斗八剑之人……”
慕容继承道:“家母她老人家并没说不是!”
古寒月须发微张:“幼主难道忘了闵前辈那半年之约……”
“言犹在耳!”慕容继承神色有点怕人:“可是,那是她跟呼延灼、褚一飞之约,侄儿并没有答应,再说,侄儿也不能因为任何的人出面而中止了师尊所命!”
古寒月身形一抖,颤声说道:“幼主明知闵前辈与老奴之言不错……”
慕容继承状似疯狂,忽地挥手大叫:“不错,不惜,谁能把当年黄山事重演一遍,让我亲眼看看,谁又能证明给我看看?”
古寒月似乎为慕容继承突然的失态吓住了,巨目圆睁,惊愕不能一言,好半天才颤声说道:“幼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一时间,也没有谁能证明给幼主看,那闵前辈不是有半年之约么,幼主何妨等她半年?”
慕容继承已然恢复平静,玉面有点苍白,闻言苦笑说道:“侄儿要是能等半年,就回去叩问家母了!”
古寒月将口数张,却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儿,最后说道:“这么说来,幼主是不能等了?”
慕容继承悲笑点头:“谁叫侄儿师命在身?谁叫家母当时未加阻拦?如今侄儿既入江湖,既有了开端,是不敢有丝毫耽误了!”
古寒月道:“幼主可知道这是什么开端?”
慕容继承脸色煞白,呆呆问了一句:“恩叔以为那是什么开端?”
古寒月长眉一挑,毅然说道:“老奴斗胆,以为那是幼主要把自己造成千古罪人的开端!”
慕容继承脸上没有表情,话说得木然:“侄儿说过,为达成师命,侄儿不辞赴汤蹈火,不惜粉身碎骨!”
古寒月长髯一阵拂动,道:“老奴死罪,以为那还事小!”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什么事大?”
古寒月咬牙说道:“幼主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家声,败坏了先人的一世英名事大!”
这说法!跟那白发魔女闵三姑的说法一样。
慕容继承唇边泛起一丝怕人笑意:“这么说来,侄儿义父对侄儿不但没恩,反而是陷害侄儿了?”
那怕人的笑意,看得古寒月一懔心头震动,连忙躬身:“老奴不敢,无如,幼主倘若执意杀八剑,那摧毁家声,败坏先人的一世英名,是在所必然!”
慕容继承身形猛然一阵颤抖,唇边渗血,冷冷笑了笑,笑得好不怕人好不悲惨,道:“说不得那也只好如此……”
看来,他当真是不惜一切,要走极端了!
古寒月脸色勃变,一阵寒意倏遍全身,退了一步,骇然说道:“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这就是幼主用以报答生身父母的孝……”
慕容继承脸上陡现一片羞愧色,只可惜那羞愧色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太以短暂,消失的太快了!
随即,他冷然而笑:“恩叔责侄儿不孝,那么侄儿要请问,侄儿义父对侄儿恩比天高,义比海深,他老人家教侄儿不孝……”
古寒月巨目威棱一闪,刚要张口。
慕容继承冷冷一笑,接着又道:“家母她老人家会眼睁睁地看着侄儿亲手摧毁慕容一门,亲手败坏先父的一世英名,以这不孝来报答父母的生身之恩、养育之德而不闻不问么?”
古寒月身形一阵剧震,哑口无词以对。
那位主母,慕容夫人上官兰,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做,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败慕容家声,坏先人英名,成为千古罪人,可是为什么偏偏她当时不发一言,不置一词,丝毫未加阻拦。
这是一个谜,-个疑团,而这个谜,这个疑团,目前是任何人无法解开,不能打破。
主母当代巾帼奇女,她不会屈于威迫,那一缺老人乐全也不会那么傻地自露用心。
主母智慧过人,她也不会看不穿这是一件绝大狠毒阴谋。
细想起来,也不可能是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因为,凡服用蒙蔽灵智药物之人,目光涣散,黯谈无神,神情痴呆,行动迟缓,那瞒不过聪明的幼主。
那么,难不成会是……
古寒月机伶一颤,一阵欲绝的愧疚,没敢再想下去。
而适时,慕容继承却笑了,笑得更冷、更怕人,“恩叔怎不答侄儿的话?”
古寒月他能说些什么?有口难言是最大的痛苦,他须发颤动,咬咬满口钢牙,躬下了身:“禀幼主,老奴无话可说!”
慕容继承道:“那是说,恩叔不再阻拦侄儿了?”
古寒月毅然点头:“老奴不敢再行劝阻幼主!”
慕容继承笑了,但那笑容浮现没多久,突然间却凝住了,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又浮上了玉面。
那神色,似乎是阴沉,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
良久,良久,古寒月突然开了口,话说得是那么无力:“幼主,走吧!”
慕容继承的神色,也已恢复正常,只是,一张玉面仍显得有点苍白,牵动了一下唇角道:“恩叔,哪儿去?”
古寒月道:“回城里客栈去!”
慕容继承没说话,也没动。
古寒月抬眼深注,道:“怎么,幼主不打算回客栈了?”
慕容继承摇了摇头:“侄儿没说不打算回客栈!”
古寒月一怔说道:“那么幼主……”
慕容继承道:“侄儿想在这儿多站会儿!”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幼主这是干什么?”
慕容继承脸上一阵抽搐,紧接着是-丝苦笑:“没什么,侄儿想多清静一会儿。”
古寒月眉锋皱得更深,道:“那么,老奴带路,幼主到雨花台坐坐如何?”
慕春继承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侄儿遵命!”
古寒月不再说话,转身先行。
慕容继承跟在古寒月身后,默默地迈动了脚步,转瞬间,那一个魁伟、一个颀长的两条人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十一章 相逢
同样一弯钩月的昏暗冷辉的照射下,金陵城中,一座深宅巨第,黝黑而寂静地虎伏在一条僻静的大街旁。
黝黑,那表示这座深宅巨第中,没有一点灯火。
寂静,那是说这座深宅巨第中,没有一个人。
当然,如此深夜,这深宅巨第里的人,是熄了灯,早睡了,不可能是座没人的空宅。
可是,那高大围墙内,自入夜以来,却一直有着一阵阵其声呜鸣的凄厉犬吠,而始终没有人制止,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由这情形看,这座巨宅,又似乎是座空宅,不然,夜这么深,谁不想睡个好觉,犬吠厌厌,入耳惊心,怎会不予制止!
这要真是一座空宅,这连云巨宅可空得令人惋惜!
你不见,那是多大一座庭院!
站在那色呈铁灰、丈高的围墙外,便入目可见一片浓密枝叶,屋脊瓦面,到处飞檐狼牙。
想必,那深、深、深不知有几许的庭院内,是人间仙境,亭、台、楼、榭,朱栏碧瓦,画栋雕梁。
转到这座巨宅的正面,所看到的,是两扇气派十分的朱漆大门,石阶高筑,两只门环黑得发亮。
大门顶端两边,分悬两只上书《甄》字的瓜型巨灯,巨灯中没有点火,是故,使那两只分峙大门左右的巨大石狮,有点黯然失色,这该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就这么一座深宅巨院。
就这么一座既黝黑又寂静的深宅巨院。
就这么一座似有人又似没人的深宅巨院。
蓦地里,三条人影如三缕淡烟,出现夜空中飘进了这座深宅巨院,轻捷得一如根本没发生任何事儿,身法之高绝,骇人听闻!
刹那之后,深广庭院中有了人迹,有了人声,那是适才随风飘入的三条轻捷人影。
如今,这三条人影就站在院中一间暖闹之前。
这三条人影,一个高大,一个瘦长,一个矮小,并肩而立,六道冷电般森寒目光闪射,不住地四下搜视。
不知道他三人在搜寻什么,八成儿,是这深宅巨第之中寂静的慑人,使得他三人提高了警惕。
半晌,瘦长人影目眶中森冷目光忽敛,一声轻笑,说道:“三哥,这是瞎担的哪门子心,我说他们绝想不到我们会回来嘛,怎么样,没错吧?”
只听那高大人影冷哼一声道:“为人做事,小心点儿总是好的,走,里边儿谈去!”
话落,腾身而起,当先射向暖阁内。
那瘦长人影与矮小人影跟着才举步。
突然,惊人怪事陡生——
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起自暖阁内,闻之令人毛发悚然:“还有脸回来么?外面给我跪着!”
只闻话声,未见人影,也未觉察有任何罡风劲气,那走在前头的高大人影,却闷哼一声,倒射而回,一连几步踉跄,差点没有栽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人,几经搜视倾听,分明没人,怎么如今又冒出个人来,难不成耳目失了灵。
耳目失灵,没这个说法,那是暖阁中那人功力太以惊人。
那瘦长人影与矮小人影,身形一抖,刚扬厉叱。
高大人影急忙挥手,颤声沉喝:“八弟,九弟,动不得,过来!”
瘦长人影与矮小人影,硬生生刹住前冲之势,双双掠至高大人影身旁,四目惊骇、凶芒闪射,直逼暖阁,霎也不霎。
那高大人影自己可是惊了心,破了胆,几乎灵魂儿出了窍,只有他才知道隐身暖阁中那人功力深浅。
适才他只觉-股无形暗劲自暖阁中飞撞而出,正中前胸,别说招架,就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而且,他自己明白,人家没有当真,倘若当真功加一分,那后果……
他目光凝注暖阁门内,却是未现凶芒,沉声发问:“阁下何人,可知擅入人宅……”
倏地,那暖阁中冰冷话声再起:“贾玉丰,这座宅第如今已经不是你的了,所以你无权说我擅入人宅,如今擅人人宅的是你们三人,懂吗?”
高大人影一震,道:“阁下认得我?”
“自然!”暖阁中那人道:“不然我怎知你叫贾玉丰!”
贾玉丰寒芒一闪,道:“那么,这座宅第已不属于我贾玉丰之言何解?”
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贾玉丰道:“要明白,我就不问了!”
暖阁中那人话声一转严厉,道:“你当真不明白?”
贾玉丰道:“阁下何多此一问?”
暖阁中那人一阵人懔人冷笑:“敢对我这样说话,你好大的胆子,现在姑且饶了你,待会儿我要一并与你算,听着!”
顿了顿,道:“答我一问,这庄宅第,你是怎么来的?”
贾玉丰道:“自然我贾玉丰自己斥资兴建的!”
暖阁中那人冷笑说道:“那斥资之资,你自己挣得的么?”
贾玉丰道:“那才是笑话,不是我自己挣得,难不成是捡来的?”
暖阁中那人道:“捡来的未必,你也没那么好运道,人给的倒有可能……”
贾玉丰身形一震,道:“阁下究竟何人?”
暖阁中那人听若无闻,冷冷一笑,接着说道:“我不但知道你那些钱是人给的,面且知道是谁给的,为什么给的,给了多少,你信么?”
贾玉丰脱口说道:“我不信!”
话刚出口,他便立刻感到懊悔了,懊悔归懊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暖阁中那人已经冷冷-笑说道:“那么我就说给你听听,给钱的人,是你几兄弟的老主人,每个人是一万两银子,十斗珠宝,至于为什么给,都是因为十九年前你几兄弟为他做了件事……”
三条人影霍然暴退,贾玉丰失声说道:“阁下,你,你,你究竟是……”
暖阁中那人冷然截口,道:“先别问我是谁,答我问话,我说的对不对?”
贾玉丰身形颤抖,默然不语,良久,两道寒芒射自目眶,毅然点头:“不错,怎么样?”
“不怎么样!”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再答我一句,当初你几兄弟那老主人可是曾经跟你几兄弟讲妥了条件,严谕你几兄弟在任何情形下不得泄露十九年前事是他所授命的,否则不但银子珠宝全数追回,另外还要附带一条生命,可有这回事么?”
贾玉丰想必横了心,咬了牙,猛然又一点头:“也不错,是有这回事!”
暖阁中那人道:“那么,你如今该明白为什么我说这座宅第不是你的了!”
贾玉丰心惊肉跳,狞笑着说道:“我如今明白了,阁下如今也该报个姓名了!”
暖阁中那人忽地一阵令人寒懔的冰冷长笑:“贾玉丰,如今你要再问我是何人,那你就是糊涂得该死,问问司徒文,冷如冰是如何得救的?”
此言一出,三人身影猛震,又自齐齐退身,贾玉丰他几乎是语不成声:“是,是,是您老人家驾临……”
“如今明白了?”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明白了就好,你给我跪下!”
贾玉丰他刚-犹豫,暖阁中已经冰冷又道:“贾玉丰,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大胆?”
贾玉丰不敢再迟疑,身形一矮,砰然跪下。
那岑非与司徒文如今也已垂手肃立,一派恭谨。
暖阁中那人冷冷说道:“贾玉丰,你可知罪?”
贾玉丰颤声的说:“禀老主人,贾玉丰知罪,但贾玉丰有下情禀陈!”
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你还有辩么?”
贾玉丰道:“老主人明鉴,这是实情!”
暖阁中那人道:“那么,说!”
贾玉丰道:“并非贾玉丰大胆背叛老主人,而是那黑衣女子知道……”
暖阁中那人冷笑说道:“她知道那是她的事,我管不着她,可管得着你,你承认了么?”
贾玉丰一颤,道:“贾玉丰是不得不承认!”
暖阁中那人道:“为什么?贪生怕死,为保命?”
贾玉丰低着头,战栗不语。
暖阁中那人冷笑又道:“这算盘打得好,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暂保一时,运气好嘛,瞒得我久一点,运气不好嘛,至少也可以多活几天,可惜,你的运气太坏了,没能活过今夜!”
贾玉丰顿首说道:“老主人开恩,贾玉丰并未说出您老人家名讳……”
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那是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怕不会全盘托出!”
贾玉丰身形一震,再顿首:“老主人明鉴……”
暖阁中那人道;“我不会冤枉你,我隐身左近,-切看得根滑楚!”
怪不得他都知道,原来……
贾玉丰机伶一颤,全身脱力,垂手无言。
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违我令谕,违我誓言,今夜你本当身首异处,以死应誓谢罪,姑念你十多年来功劳不少,他们也未能知道我是谁,所以我打算饶你此遭,让你带罪立功,你可愿意?”
这还用问?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能活命,就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干。
贾玉丰犹疑非真,猛然抬头,颤声说道:“老主人这话……”
暖阁中那人,冷然截口说道;“我什么时候跟你们有过戏言?”
贾玉丰身形暴颤,惊喜欲绝,“砰”地一声,以头碰地:“多谢老主人不死洪恩,为求报答,贾玉丰我赴场蹈火,万死不辞!”
暖阁中那人冷冷说道:“应该说虽脑浆涂地,粉身碎骨不足以报!”
贾玉奉叩头如捣蒜,连声应是不迭。
不可一世的血盟十友,对此人竟是这般畏惧!此人之厉害可知,分明是鉴于犹有大用,唯恐杀了贾玉丰,难以服他几兄弟,生出叛逆之心,所以才故示恩惠,大度免死,可怜狡黠阴诈的贾玉丰竟视为天高地厚之少有恩德,此人之心智,也可见一斑。
暖阁中那人忽地一阵阴森森的怪笑,道:“贾玉丰,你先别满口答应,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以后再有半点不忠,这两罪我可是要一并计算,必杀不赦,再没有今夜这等便宜事了,知道么?”
贾玉丰前额碰出了血,但是他没有丝毫疼痛,忙道:“老主人放心,贾玉丰绝不敢再有二次!”
暖阁中那人冷哼说道:“谅你也不敢,如今,你三个进来,听我吩咐!”
贾玉丰如逢大敖,至此才算定了心,慌忙又叩了一个头,应声爬起,领同岑非与司徒文走进暖阁。
暖阁中黝黑一片,自然看不见人影,虽看不见人影,却听到了几句低低话声:“站好了,别左顾右盼,凭你三个还看不见我!”
“……”
没听贾玉丰等三人回话!只听那暖阁中人继续说道:“那黑衣女子不是以为我是百里相么?那最好不过,就让她这么想吧,她与那慕容小狗要是去找百里相……”
一阵得意阴森森冷笑之后,话声逐渐低得不可复闻。
良久之后,暖阁中突然又有了动静,那是掠出暖阁,迅捷如电的几条人影,前面-条,其后三条,俱皆飞射茫茫夜空,数闪不见。
几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靠近暖阁的水榭小亭之中,幽灵般出现了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
这无限美好的身形,袅袅自小亭里行出,及栏而止,两道清澈、深邃、恍似霜刃的目光投注处,是那先后四条人影的消逝处。
由于月色太昏暗,也由于那覆在面上的-块黑纱,令人无法窥及她的面貌,不过,从她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装束,及那超乎常人的高稚气质,可以断言,她必是个姿容清丽、风华绝代的中年妇人。她那一袭黑衣,一块覆面黑纱,此时此地突然出现,那轻盈高绝的身法,都能令人直觉意会到,她是-个既神秘,而又身怀惊人功力的非凡人物。
在那神秘之中,唯一令人诧异与扼腕的,是这黑衣妇人的一只左袖空空,随风不住飘拂。
显见得,她那只左臂……
她出现在小亭中后,只说了这么-句话,这句话,还带着冷哼,“好狡猾、好机警的东……”
但,连这一句话她也没能说完,“西”宇尚未出口,她倏有所觉,衣袖摆姓,身形刚动,蓦地-夜空中突起一声甜美悦耳的轻叱:“你,给我站住!”
想必是知道走不掉了,她身形一震,站着没动。
适时,她身后一丈内,如飞射落两条人影,点尘不惊。
这两条人影,一个是身穿黑衣的白发老妇人,一个是清丽若仙,美绝尘衰的黑衣少女。
那,赫然竟是白发魔女闵三姑,与她那位小师妹黑衣人儿。
闵三姑落地定身,也没开口。
黑衣人儿却黛眉凝威地深深看了黑衣妇人一眼,冷然发了话:“这不是待客之道,你请转过身来!”
黑衣妇人如言缓缓地转过了身来,目光深注,答了话,那声音,无限悦耳,恍若来自天上:“姑娘,我敬遵芳谕,转过身来了!”
黑衣人儿倒没什么,冷冷地说道:“转过来了就好,现在答我问话……”
闵三姑却是老眼中奇光闪动,不由地深深多看了黑衣妇人两眼,这两眼,所包含的,令人难以意会。
就在黑衣人儿话锋微顿,刚要接下去之际,黑衣妇人她已经说了话,而且还带着淡然的笑意:“该答问话的,是姑娘而不是我,二位夜入人宅,有何见教?”
她倒是先发制人!
黑衣人儿挑了挑眉,她想坚持己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改口答了话,答得很详尽:“找人,找贾玉丰、岑非、司徒文!”
黑衣妇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了:“姑娘,你找错了人家,这儿没有姑娘要找的人!”
黑衣人儿猛然醒悟,脸一红,道:“这儿可是甄家?”
“不错,姑娘!”黑衣妇人点头说道:“这儿正是金陵城妇孺皆知的甄家!”
黑衣人儿道:“那么我没有错,我找姓甄的!”
黑衣妇人又笑了:“姑娘,住在这宅第里的人,都姓甄!”
黑衣人儿陡挑双目,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称呼了:“我找甄三爷!”
黑衣妇人“哦”地一声,道:“原来姑娘找的是甄三爷……”
疑惑地看了黑衣人儿一眼,接道:“姑娘认识他?”
黑衣人儿只好点头:“不错!”
黑衣妇人螓首一偏,沉吟说道:“我怎么没听他说过,何时结识了像姑娘这么一位……”
“那你别管!”黑衣人儿有点不耐烦,截口说道:“我找的是他,只问他在不在?”
黑衣妇人道:“姑娘来的不巧,晚了一步,他刚走!”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脱口说道:“他真的回来过……”
黑衣妇人“咦”了一声,讶热说道;“在姑娘不知他回来……”
黑衣人儿脸一红,道:“不知道他回来,我怎会来找他!”
黑衣妇人微微一怔,笑道:“说得是,我好糊涂,姑娘,我仍是那句话,姑娘来得不巧,晚了一步,他刚刚走!”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道:“他真的走了?”
黑衣妇人道:“深夜客来,佳宾难得,我用得着骗姑娘么?”
黑衣人儿道;“那么,他那两个兄弟呢?”
黑衣妇人又复一怔:“姑娘,我没听说过他有兄弟?”
黑衣人儿道:“我问得是他那两个朋友!”
黑衣妇人笑道:“该是陈八爷与知非和尚了,我说嘛,他哪来的兄弟?姑娘,都走了,跟他一起走的!”
这回黑衣人儿没再置疑,道:“还有别人跟他几个在一起么?”
“有!”黑衣妇人道:“还有一个,不过我不认识!”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道:“他是谁?长得什么模样?”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没看见……”回身一指暖阁,接道:“我只知道,在他三个没回来之前,那个人已经在这暖阁中等着了,他三个回来之后,被那个人骂了一顿,几几乎要下手杀人,真吓死我了!”
说着,以手捂胸,似乎是余悸犹存,惊魂未定。
黑衣人儿可没管她那么多,美目中闪射寒芒,冷哼一声,螓首侧转,望向闵三姑:“倒真的被师姐料中了,这东西好大的胆子、好狡猾!”
闵三姑目光不离黑衣妇人,笑道:“你师姐何曾料差过事,我料准子他必定倒霉,不过……”
抬手一摆,接道:“这位说几几乎耍下手杀人,我很怀疑!”
黑衣妇人一怔忙道:“怎么,老人家,我说错了?”
闵三姑道:“你没说错,只是在我老婆子的意料中,那个先在暧阁中等着的人,必杀那位甄三爷!”
黑衣妇人蹬大了一双美目,道:“可是他没杀人啊!”
闵三姑道:“所以说,我老婆子很怀疑!”
黑衣妇人愕然问道:“老人家怀疑什么?”
闵三姑道:“我怀疑那人为什么不杀甄三爷!”
黑衣妇人道:“他为什么要杀甄三爷?甄三爷跟他又没仇没恨的。”
闵三姑笑了笑,道:“你刚才在这儿不是都听见了么?既然听见了,我老婆子就不愿多说了,老婆子只问,那人曾经说了些什么话?”
黑农妇人身形微微一震,忙道:“我想起来了,那人说什么功劳不少,什么带罪立功……”
“够了!”闵三姑笑道:“谢谢相告,我老婆子如今知道那甄三爷为什么活着走路了。”
“为什么?”黑衣妇人似乎禁不住地问了一句。
闵三姑老眼深注,道:“那人要姓甄的再替他做点事!”
黑衣妇人状如恍悟地点头说道:“对了,老人家说得不错,怪不得那人后来把他们三个唤进暖阁,密谈了好一阵子,看来!……”
黑友人儿突然说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话声很低,我一句也没听见!”
黑夜人儿冷冷说道:“那么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黑衣妇人笑道:“姑娘这话问得可笑,我是这家的人,为什么不能站在这儿!”
黑衣人儿一怔说道:“你是姓甄的一家人?”
黑衣妇人道:“不然我怎会问姑娘,何故夜入人宅?”
黑衣人儿冷冷一笑,道:“事关机密,虽一家人,我也不以为他们会让你站在这儿!”
黑衣妇人嫣然笑道:“而事实上,我的确是站在这儿的!”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所以我怀疑你不是这家的人!”
黑衣妇人美目深注,闪着异采,笑道:“姑娘,你知道我站在这儿干什么?”
黑衣人儿道:“不难明白,窥听他几个的谈话!”
黑衣妇人笑道:“姑娘错了,我哪有那么大胆?我是替他们把风的!”
黑衣人儿双眉一挑,道:“那么,你承认是一丘之貉了?”
黑衣妇人道:“姑娘又错了,虽是一家人,可并不一定都是一样的,替他们几个把风,是奉命行事,吃了人家大男人的饭,我哪敢不听差遣,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几个在干什么,是商量什么?”
黑衣人儿哑口无言,一张娇靥涨得通红,半响始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黑农妇人道:“我这个人从没骗过人,姑娘不信,我莫可奈何!”
黑衣人儿才是真正莫可奈何,她没话找话,道:“你会武功?”
黑衣妇人道:“怎么?”
黑衣人儿道:“替人家把风,该有把风的条件!”
黑衣妇人笑道:“姑娘好厉害,我略知一二,但若比之姑娘,那浅薄得可伶!”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何必谦虚,只怕你一身功力高得很!”
黑衣妇人笑道:“那是姑娘夸奖,也是姑娘太看得起我,事实上……”
黑衣人儿说道:“事实上你这把风的耳目极为敏锐,我师姐妹俩还在二十余丈之外,你便已发觉,要走了!”
黑衣妇人一震,笑道:“姑娘好厉害的眼力,面对高明,我不敢再隐瞒,不错,我是有一身差强人意,还不太俗的武功,不过,那比姑娘想像中的,仍然要相差很远!”
黑衣人儿冷冷一笑,扬眉说道:“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姓甄的什么人?”
这位姑娘的确厉害,这让人怎么说?
说长一辈的吧,年纪不像,也不愿占这个便宜。
说别的吗,那又太委屈自己,不过还好,黑衣妇人总算没被难住,她笑了笑,这么说道:“姑娘,我是这甄府的管家!”
虽然仍嫌委屈了些,但这究竟好得多,也说得过去。
黑衣人儿冷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贾玉丰他还有像你这么一位女管家!”
黑衣妇人淡淡笑道:“一个女人家,无家可归,那有什么办法?凭自己劳力养活自己,挣碗饭吃,总比倒处流浪好,对么,姑娘?”
闵三姑冷眼旁观,这时,她有心插嘴,但,她刚要张口,黑衣妇人已然目光移注,飞快说道:“老人家,你知道,寄人篱下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加重了这句“不得已的苦衷”。
闵三姑突然笑了:“对任何寄人篱下的人,都该寄予同情,师妹,咱们走吧!”
黑衣妇人目射感激,盈盈裣衽:“多谢老人家不究……”
闵三姑竟连忙闪了开去,道:“我老婆子不敢当!”
话落,一拉黑衣人儿衣袖,又道:“师妹,走吧!”
黑衣人儿没动,目光凝注黑衣妇人,道:“师姐,等一下,让我再问她几句!”
闵三姑眉锋一皱,含笑点头:“好吧!”
黑衣人儿挑了挑眉,道:“你告诉我,他几个哪儿去了?”
黑衣妇人摇头笑道:“姑娘,我不知道!”
黑衣人儿道:“你不是他们的女管家么?”
黑衣妇人道:“姑娘,管家管的是家,可不管主人的行踪!”
黑衣人儿美目略一眨动,转移了目标:“一个管家,干什么要这般神秘?”
黑衣妇人道:“我自己怎么没觉得,姑娘看我哪儿神秘?”
黑衣人儿道;“一个管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么?”
黑衣妇人平静地笑道:“原来姑娘指和是我这覆面物,我不是说过么?我有不得已之苦衷,这是我跟姓甄的先讲好的条件!”
黑衣人儿冷然而笑,没再发问。
黑衣妇人却望了她一眼,淡然笑问:“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黑衣人儿冷冷笑道:“不过,不管你怎么的,我仍然怀疑!”
黑衣妇人扬眉笑道:“姑娘仍然怀疑什么?”
黑衣人儿道:“你绝不是这儿的人!”
黑衣妇人嫣然一笑道:“姑娘要这么想,我就没有办法了!”
黑衣人儿道:“不是我这么想,是你使我这么想!”
黑衣妇人笑了笑,移开了目光;“姑娘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黑衣人儿挑起了双眉,道:“你就会说这句话么?”
黑衣妇人又望向了她,道:“姑娘,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些什么?”
黑衣人儿还想再说,闵三姑突然皱眉笑道:“师妹,你有个完的没有?”
黑衣人儿横了闵三姑一眼,未再开口。
闵三姑似乎很急于离去,深深地看了黑衣妇人一眼,一拉黑衣人儿,腾身而起,一起一落间,已然不见。
望着这一老一少身影逝去,黑衣妇人那双美目之中,突然涌射出一片难以言喻的异采,想必,那覆面黑纱后,也浮现了令人难以言喻的笑意,随之移身出了水榭,袅袅行向那庭院一角。
但,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呼划空而来:“夫人,请候我一步!”
紧接着一条人影飞射而落。
赫然,那竟是闵三姑去而复返!
黑衣妇人似乎在意料中,她平静的出奇,住步停身,笑问:“老人家怎么回来了,莫非……”
闵三姑老眼凝注,神情有点激动:“关于今晚这件事,我应该见见夫人,想必,夫人也急于见我吧?”
黑衣妇人笑道:“老人家,这夫人称呼我不敢当,还请免去,老人家这话,我也难懂,要请老人家释疑!”
闵三姑笑了,而一双老眼,却涌现泪光:“夫人,你那手臂,瞒不过我老婆子,这空之已久的甄宅,也不可能留有什么人,尤其是-个妇道人家,据我老婆子所知,贾玉丰他没什么女管家,再说,你那超人的镇定、雍容的气度……”
黑衣妇人也笑了,一袭黑衣无风自动:“老人家,别捧我了,是我没打算瞒你!”
闵三姑那两眶老泪,扑啦啦垂落衣襟,带泪笑道:“夫人,你怎么看出来了?”
黑衣妇人美目微合,长长的两排睫毛上,也现晶莹之物:“老人家,先别问我,告诉我,她是婉妹妹的?”
闵三姑点了点头。
黑衣妇人身躯一阵颤动:“好聪明的孩子,令人爱煞,多大了?”
闵三姑道:“十九!”
黑衣妇人点了点头,突然笑了:“瞧我多糊徐!算算她该跟承儿一样大,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如今我知道了,这是承儿的福份!”
闵三姑道:“夫人见着承哥儿了么?”
黑衣妇人道:“我是在他离开后出来的,比他晚了几天,我暂时不想见他,也不能见他,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也出来了!”
闵三姑看了她-眼,欲言又止,终于说道:“承哥儿的事,夫人知道了么?”
黑衣妇人点了点头,道:“我听说的不少,眼见的也不少,老人家该知道,这不能怪他,承儿的心性,跟他爹一样,他只是年轻识浅,涉世不深,不知江湖人心之险恶!”
闵三姑点头说道:“老婆子老眼不花,这个我知道,不过,夫人,这不是自己人知道就能了事的,倘若承哥儿再……”
黑衣妇人道:“老人家放心,必要的时候,我自有主张!”
闵三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可知道古大侠……”
黑衣妇人点头说道:“天可怜我还能见着他,要不然我这一辈子……”
摇了摇头,改口说道:“古大哥顶天立地,盖世奇豪,他给予我夫妇的太多了,如果要谈报答,我夫妇就是生生世世也报答不完,他就是那么让人敬服,像他这样的人,天下找不到第二个,承儿有他在身边,我很放心!”
闵三姑皓首连点,道;“我老婆子见过的武林豪雄不少,可也从没见过像古大侠这样赤胆忠心,义薄云天、铁铮铮的人,要不是他寸步不离承哥儿,只怕承哥儿闯的祸就难以收拾了,不过,我老婆子仍然担心,一旦到了时候,承哥儿不会听他的……”
黑衣妇人陡挑双眉,美目中森寒冷芒怕人:“承儿他敢,他要是敢不听古大哥的,我会当着古大哥的面毁了他,我夫妇不要这种不肖子!”
这慑人威态,这凛然大义,闵三姑敬佩之余也禁不住为之暗暗寒栗,立刻闭上了口,没敢再说下去。
黑衣妇人也有所觉,威态收敛,笑道:“我一时失态,老人家别见怪,她呢?”
闵三姑鸡皮老脸上,堆起了笑容,笑得很不好意思:“老婆子临时触动灵机,编了个谎,把她给骗回客栈去了!”
黑衣妇人也笑了:“虽然一般地涉世未深,我看她要比承儿懂事得多,老人家,我忘了问了,她的名儿是……”
闵三姑忙道:“是家师赐命,双名飞琼!”
“好名字!”黑衣妇人点头赞道:“我还不知道老人家令师是……”
闵三姑肃然说道:“不敢瞒夫人,她老人家上一字三,下一字音……”
黑衣妇人身形猛震,覆面黑纱一阵颤动,良久始一叹,说道:“看来,婉妹妹母女,比我跟承儿福禄要好得多了!”
顿了顿,肃然接道:“神尼安好?”
闵三姑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她老人家已成金刚不坏身!”
黑衣妇人点头说道:“神尼智慧如海,佛法无边,一代仁侠,当如是……”
顿了顿,接道:“婉妹近来可好?”
“好!”闵三站点了点头,笑道:“只是……她想夫人想得厉害!”
黑衣妇人身形一阵轻颤,笑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她,只是千里相隔,一时还无法见面……”
叹了口气,接道:“十九年了,不知婉妹妹是胖了还是瘦了,也不知道她那鬓边,有没有添上几根白发!”
闵三姑笑道:“夫人不是容颜如旧,丰采依然么?”
她那容颜如旧,丰采依然,人家怎会见老?
黑衣妇人哑然失笑,没说话。
闵三姑望了她一眼,突然道:“夫人这趟出来,是不是……”
黑衣妇人截口说道:“老人家以为我会放心么?”
闵三姑神情一震,道:“莫非夫人当初就知道……”
黑衣妇人点了点头:“老人家该知道,我不是个糊涂人!”
闵三姑正色说道:“老婆子我大胆说一句,夫人既然当初就知道,那么夫人当初就该告诫承哥儿,阻拦承哥儿!”
黑衣妇人美目深注,淡淡笑道:“老人家要是我,老人家会这么做么?”
闵三姑毅然点头,道:“我老婆子会当场予以揭穿……”
黑衣妇人道:“可是我不是老人家,我不能那么做!”
闵三姑挑了挑眉,道;“老婆子想不出夫人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黑衣妇人笑道:“老人家不是想不出,而是难得糊涂!”
闵三姑苦笑说道:“我老婆子当真是满头雾水!”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我只能告诉老人家,我只是想对十九年前的几件事,多知道一些,还想知道这几件事,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闵三姑淡淡笑道:“老婆子大胆直说一句,夫人这理由……”
黑衣妇人截口笑道:“似手很牵强,说不过去,是么?”
闵三姑赧然点头:“夫人,老婆子正是这个意思!”
黑衣妇人淡然笑道:“我想听听老人家说它牵强,说它说不过去的理由?”
闵三姑毫不犹豫地道:“要是我老婆子,我老婆子只消擒住他……”
黑衣妇人笑道:“可惜我没有那么高的功力,跟他相去也太多!”
闵三姑道:“那么,夫人是怕……”
黑衣妇人淡笑说道:“老人家该知道,我的胆识能愧煞须眉!”
闵三姑道:“那么夫人还有什么顾虑?当场予以揭穿,仍然可以……”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那后果,会很不懂得,死有轻重,我不愿做无谓的牺牲,纵然他仍不死心,可是他以后要对我提高戒心了!”
闵三姑一怔,老脸猛地一红,赧然苦笑:“看来,我老婆子是越活越回去了,人老了,脑筋也不行了,夫人说得对,高明毕竟是高明!”
黑衣妇人道:“那是老人家夸奖,倘若老人家是我,老人家也会这么做!”
闵三姑眉锋一皱,窘迫苦笑,道:“夫人,你就别让我老婆子难受了……”
脸色微整,接道:“夫人所指那十九年前几件事,是……”
“唐努乌粱海事、黄山事、贺兰山事!如今,贺兰山事我已经知道了,黄山事我也明白了一半,只剩下唐努乌梁海事,我还一无所知!”
闵三姑道:“这个老婆子知道,贺兰山惨事,是百里相那匹夫阴谋,一手操纵,那黄山邀斗八剑之人也是他……”
黑衣妇人淡笑道:“老人家何证何据说是百里……大侠?”
闵三姑挑眉说道:“我老婆子虽没证设据,却明知道是他,再说,这也用不着什么证据,贾玉丰三个匹夫已然承认……”
黑衣妇人笑问:“他三个可曾对老人家承认是百里大侠?”
闵三姑一怔说道:“这倒没有,不过,我老婆子不用他承认也知道!”
“这就是了!”黑衣妇人笑道:“老人家该知道,百里大侠当今第二人,声望仅次于亡夫,而且跟亡夫多年知友,交称莫逆,没证没据,我不能空口指人,更不能落个恶意中伤、血口喷人的话柄,假如我那么做,慕容家声、英名,就毁在我手里了,再说,对方那元凶也正希望我那么做,我怎能糊里糊涂地中了他这个圈套!”
闵三姑悚然动容,默然不语,半晌,始抬眼说道:“夫人,那唐努鸟梁海,又是……”
黑衣妇人截口说道:“雪衣八魔派人下书亡夫,约斗唐努鸟梁海,而与此同时,亡夫又在黄山邀斗武林八剑,老人家想想看,这可能么?不也太巧了么?所以,我怀疑这是出于同一人的同一阴谋。”
闵三姑瞿然点头,没说话。
黑衣妇人却接着说道:“姑不论时间上是否来得及,也不谈一个人是否能分身两地,亡夫他顶天立地,侠骨仁心,盖世奇勇,就凭这一点,那黄山邀斗八剑之人,就绝不可能是亡夫!”
闵三姑道:“那么,夫人以为是谁?”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我不敢以为是谁!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谁之前,我只有权把那黄山邀斗八剑之人当成亡夫!”
话说得平淡,可是天知道她此际内心的沉痛。
闵三姑老眼奇光闪烁,挑眉说道:“可是夫人该知道,放眼天下武林,只有百里相那匹夫精檀易容之术,也只有他那精湛的易容术,才能让武维扬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至今犹蒙在鼓中!”
黑衣妇人身躯修泛轻颤,话声却平静得出奇:“这个我知道,但那只能说可疑,不能说确定,只可惜十九年前他八位没能当场揭穿,而十九年后的今天,又无法取得证据!”
闵三姑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夫人之见,老婆子我不敢说什么,夫人该知道,百里相此人极具心智,狡猾异常,要抓他的证据,可很不容易,倘若这么长此下去,老婆子担心承哥儿错已铸成……”
黑衣妇人截口说道:“多谢老人家警告,只要承儿他手不沾血腥,将来就好办!”
闵三姑道:“而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杀了人,夫人就该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了!”
妇人淡笑说道:“老人家,想没有关系,谁是谁非,总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承儿他一双手干干净净,沾的不是正派侠义的血,就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以后也不怕任何人的指目责难,真金不怕火炼,但求个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闵三姑一叹说道“夫人,受教的是老婆子我,可是老婆子仍担心……”
黑衣妇人道:“老人家是担心他们逼急了承儿?”
闵三姑点头说道:“夫人该知道,承哥儿他血气方刚,一身傲骨,‘忍’字功夫……”
黑衣妇人淡然摇头:“那么老人家不用担心,承儿体内,流的是我夫妇的血,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其所以动辄激怒,动辄杀心,那只是他还分不清楚孰可忍孰不可忍而已!”
闵三姑道:“这就是啦,夫人,他既分不清楚孰可忍,孰不可忍,他怎会知道什么该忍,什么不该忍?”
黑衣妇人淡淡笑道:“有古大哥在他身边,我很放心,古大哥也会教导他的!”
这句话显示,对那位古大哥,她充满了不可撼动的信心。
闵三姑却是仍不放心,道:“夫人,古大侠并不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就像今夜……”
黑衣妇人道:“今夜古大侠他只迟到了一步!”
闵三姑道:“一步之差,便足铸无穷恨事。”
黑衣妇人笑道:“今夜古大哥有了一步之差,可是承儿他表现的怎么样?飞琼硬不许他下手雪那血仇,贾玉丰三个不是好好地走了?”
闵三姑神情一震,瞪大了一双老眼:“夫人都知道?”
她这时才听出一点苗头来。
黑衣妇人淡然笑道:“我由始至终,一直尾随承儿左近!”
闵三姑惊容一扫,颓然摇头:“看来我老婆子确是老了……”
猛地又睁老眼,道:“夫人,那是因为飞琼说的有理!”
黑衣妇人笑道:“由此更可见承儿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闵三姑一怔哑了口,随即摇头苦笑:“夫人,我老婆子不但耳目迟钝,便是这张嘴……”
摇头又一声苦笑,闭门不言。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老人家,这不关口舌,这是理,是明摆着的理,铁一般事实的理,老人家,知子莫若母,承儿是我出,我由小看他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不是那生性桀骛凶残,冷酷毒辣,是非不分,黑白莫辨的人,他明礼义,知廉耻,别忠奸,辨善恶,分正邪,我敢说他具有跟他父亲一样的一副侠骨,一颗仁心,一腔正义,他唯一的短处,可也是难得的长处,是他秉性太耿直,太淳厚了些,这,我不能怪他,任何人也不忍责他……”
闵三姑没说话,她徽微低着皓首在听。
“老人家,我无意护他,老人家也该知道,我不是世俗女子,必要的时候,我能咬牙忍痛,毫不犹豫的亲手毁了他,老人家不是提及今夜么,那么我就拿今夜为例,假如说承儿他是个桀鹫凶残、强横霸道、蛮不讲理的人,今夜飞琼阻拦他下手诛杀血仇,对飞琼这个素无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他不会有什么顾虑,也不会有什么下不了手的,老人家也许会说,他不是飞琼的敌手,可是那不是理由,承儿他不是怕事的人,尤其事关血仇,他更不会顾惜自己,而且事实上,倘若承儿全力施为,放手一搏,飞琼她并不见得能讨下好去,这一点,想必老人家也一样的清楚……”
闵三姑仍没有开口,可是她微微地点了点那颗皓首。
“老人家也已看到了,当古大哥赶到后,承儿那一脸痛苦神情,并且表示要古大哥别再阻拦他,那不能怪他说这种话,也不能怪他有这种态度,更不能怪他不信古大哥的话,古大侠虽然对慕容一家恩比天高,义比海深,但那究竟是出自我的转告,承儿他本身并没有领受到,这怎么也比不上他亲身蒙受十九年的师恩,何况他那位师父为的是他父亲的威信,这也是恩!他那位师父救了他的生身之母跟他,这更是恩,换个任何人,也会像承儿他一样,这正是他秉性正直、憨厚之处,老人家以为对么?”
闵三姑又点了点头,却突然开了口:“夫人既然知道承儿要古大侠别再阻拦他奉行师命,而古大侠也已然点头应允,那么以后……”
黑衣妇人摇头笑道:“老人家也应知古大哥为人,我绝不以为他是真的应允,真的撒手不管,我也不以为他日古大哥再伸手,承儿也敢不听!”
闵三姑默然不语,半晌始一叹说道:“但愿如夫人所说,要不然……”
苦笑一声,接道:“我老婆子不敢再往下想了!”
黑衣妇人淡淡笑道:“我不管怎么说,老人家这番心意,我母子是存殁俱感!”
闵三姑摇头说道:“夫人要这么说,那就见外了,夫人该知道,我老婆子是飞琼的师姐,算起来,该是娘家人!”
黑衣妇人笑了,美目中异采陡盛,那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是欣慰,是喜悦,也有点感伤。
欣慰、喜悦,那是必然,那点感伤,却令人难懂。
闵三姑没留意,沉默了一下,改了话题:“夫人适才当真没有看见那匹夫?”
黑衣妇人那包含了太多感情的异采,突然变为令人心慎的寒芒一闪而没,淡淡一笑,道:“他狡猾的很,躲在暖阁中一直没露面!”
闵三姑白眉一皱,道:“这么说,夫人是也没能看出什么了?”
黑衣妇人道:“只知道他是贾玉丰几兄弟的老主人,却不知他是准!”
闵三姑沉哼说道:“既称老主人,年纪该不小了?”
黑衣妇人笑道:“老人家给我片刻工夫,再见我时,我有可能比老人家年纪还大!”
闵三姑笑了,老眼中寒芒一闪,挑了挑白眉,道:“又是一个精檀易容术之人,精擅易容术之人何其多!”
黑衣妇人摇头说道:“老人家,我这只是大胆假设,可未敢断言,同时,我倒也听到了他一句话,这句话令我诧异不解……”
“什么话?”
黑衣妇人道:“他希望咱们以为他是百里大侠,更希望咱们去找百里大侠,老人家以为这句话如何解释?”
闵三姑白眉一皱,想了想,道:“那要看他知不知道左近有人!”
黑衣妇人笑道:“老人家高见,只可惜我不能断言!”
闵三姑沉吟说道:“夫人就只听到了这一句?”
黑衣妇人点头说道:“老人家该知道,这接近不得十丈以内!”
闵三姑猛抬皓首,打量了一下那座暖阁,道:“由水榭至那暖阁,足在十二丈以上,他该是无法发觉……”
黑衣妇人淡淡笑道:“那么,为什么他单单这一句话声音说得特别高?”
闵三姑一怔,苦笑说道:“那么这就委实难以断言了!”
黑衣妇人道:“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由此,也可见此人心智极高,是个颇为难斗的人物,心智高的人,武林中也没听说有几个!”
闵三姑寒芒一闪,道:“那么……”
黑衣妇人淡笑说道:“老人家,这是一条线索,只能说可以由这儿着手!”
闵三姑一怔,旋即说道:“多谢夫人指教,我老婆子明白了!”
黑衣妇人沉默了一下,道:“天时不早,老人家该回去了,太晚了飞琼不放心,要是让她出来找老人家,那反而不好……”
顿了顿,接道:“在老人家没走之前,我要请老人家帮个忙,我虽没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但由那暖阁中人不杀贾玉丰,且要他将功抵罪来看,他必然又有了新的授命,这新的授命,也必然是针对我慕容家的,所以,我要请老人家跟着他三个,查明真相,可有一点万请老人家俯允,别打草惊蛇,无论什么情形下,老人家都别动手,为大局,做小忍,言尽于此,老人家请吧!”
闵三姑毫不犹豫,立即扬眉笑道:“这件事儿,求之不得,我老婆子敬遵夫人令谕!”
呵呵一笑,刚要腾身。
适时,黑衣妇人又笑道:“老人家,请记住,我只是甄府女管家!”
“不用夫人交待,我老婆子省得!”
话落,身起,数闪不见。
望着闵三姑消逝不见,黑衣妇人一袭黑衣突然无风自动,美目中跟着闪出一片难以言喻的光彩。
半晌,一声满含忧郁的轻叹,划破这甄宅的寂静,随风消散,再看时,黑衣妇人已然芳踪渺茫。
第十二章 太湖
太湖万顷,烟波浩瀚,水天一色。
每当红日衔出黄昏时分,帆影点点,归雁阵阵,夕阳更为这浩瀚烟波抹上绚烂的一片金光。
四下里,炊烟四起,袅袅上升,三五渔人负篓背网,挂着一脸朴实笑容,谈笑着步向家门。
家门口,有妇人手牵稚童,半开着柴扉,指指点点,在盼望着,盼望着劳累一天的人归来。
这种情景,能让人忘却一切,忘却那水上生涯的辛苦,忘却那世上的忧与愁,烦与闷。
这是一幅恬静、优美的图画,尤其这黄昏时分、暮色初垂的当儿,它更优美,更动人……
这时候,听不到有别的,只有那吱呀浆橹声,归鸦鸣声,还有那发自内心,爽朗而真诚的阵阵笑声。
这就是太湖。
这就是那远离纷争、恩怨、厮杀、血腥的渔乡。
是避世独立、人间天上的世外桃源。
在那太湖的东边,有一片占地极大的水寨。
既称水寨,那自然是搭在水中,既然是搭在水中,那么与外界交通,就要全掌船只。
瞧!那水寨的栅门敞开着,栅顶上,横匾一块,上书三个擘巢大字,笔力雄浑,劲道十分,那是:“沉剑寨”。
在那栅门的前面,有一块从栅门内伸展出来,类似船坞一般,数百块木板搭成的“地”。
这块“地”,是由几根栽在水里的合抱巨木支持着,那牢固样子,看起来准能跑得马,行得车。由这“地”至湖面,两边各有一座木梯直挂着,而,这两座直挂的木梯上,正系着几只快艇“浪里钻”。
这座沉剑寨的主人,是退隐已久的武林中人,当年固然叱咤风云,纵横武林,声名显赫,如今更是这太湖周遭百里知名的人物。
外来的人,不妨试打听,太湖渔乡里的苦哈哈朴实渔民,哪一家没受过他的周济?尤其是打渔淡季,一家老少的吃喝,几乎全是他的。
有些个外来人,慕名而想识荆,无奈,到沉剑寨不是康庄大道,没船便寸步难行不得。
一方面,那是因为沉剑寨的主人,不跟外界往来,谢绝一切访客,没有专供迎客的船只。
另一方面,这渔乡的渔人,你给他黄金万两他也不渡!故而,一般人每每知难而退,由是,访客也就不作此想,渐渐地,传闻开去,根本就没人来碰壁了。
虽然见不着,无缘拜识这位神奇人物,可是,如果有人要想瞻仰瞻仰这位大善士的神采,倒并不难!他只要在日暮时分,站在太湖东岸多等会儿,就准能如愿以偿,绝不会让他白跑一趟,因为,每一天黄昏,这位沉剑寨的主人,必然会负手栅门之前,眺望那令人心旷神怡、尘念全消的远近美景。
这几乎成了习惯,多少年来一直如此,除了刮风下雨外,这位沉剑寨的主人,就从没有间断过。
拿昨天来说吧,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那迷蒙烟雨中,栅门紧闭,就没见他出来。
拿今天来说,今天雨后放晴,艳阳晒了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今天,他又出来了。
不信,瞧!
那一片绚烂的金光里,敞开着的栅门前,不正站着一个面貌清瘦、灰发灰髯的青衣老人?
出来是出来了,不过,有两点跟往日的情形不同。
第一点,往日他总是负手眺望那远山近水、黄昏美景,而今日,他一双目光却一直望着太湖东岸。
第二点,往日他都显得心旷神怡,意驰神往,悠然忘我,而今日,他却不住地来回走动,显得焦虑异常。
这就是今跟往昔的不同处,至于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不只是两点不同,还有一点。
那就是,往日只他一个人,今日却不时由那栅门走出来个年轻人,不过,那年轻人一出来便被他挥手赶了进去。
这是第三点不同,为什么,也不得而知。
每一个疑团,都有揭晓的时候,就是一个谜,它也有个谜底,它也有个答案,如今,答案来了——
一个步履轻快的青年汉子,由远处官道上直往太湖这边奔来,而且是奔向与水寨相距最近的东岸。
这时,太湖东岸边,有一艘系在短桩上随波自横的空舟。
这空舟,跟系在栅门前的那几艘一模一样,显然,它也是一船快舟“浪里钻”,也必是属于沉剑寨的。
果然不错,那正不住来回走动的青衣老人,一见那年轻壮汉出现在视线内,立刻停止了走动,一双老眼奇光怒射,紧紧盯注那越来越近的年轻汉子,一霎不霎。
转眼间,年轻汉子已抵岸边,他停也未停,一跃下舟,空舟竟然不摇不晃,然后他解缆操浆,划起一线白浪,飞也似地直驶沉剑寨前。
“浪里钻”果如其名,不愧快舟,不过片刻工夫,年轻汉子已经驶抵栅门下,停桨系舟,手脚利落而熟练。
青衣老人早就迎到了木梯上端,一见年轻汉子上来,劈头一句便问:“世超,怎么样?”
年轻汉子方面大耳,器宇轩昂,英武逼人,如今他-脸凝重色,瞪圆着眼,躬身一礼:“禀师父,没错,他已到了金陵!”
青衣老人勃然色变,双目之中暴射寒芒,威态慑人:“什么时候到的?”
“好几天了!”
“就他一个人么?”
“还有那位古……”
突然间,一阵震天长笑划空响起,归鸦为之惊飞,湖水为之波扬。
青衣老人身形颤抖,神情激动,双眼望天,口中喃喃道:“来吧,要来的都来吧,我欧阳畏等了很久了,我要以这座水寨,这颗项上人头,与你周旋一下……”
这悲壮豪语,感染了年轻汉子,他双眉一挑,道:“师父,您老人家看,咱们该做何准备?”
青衣老人须发拂扬,冷然挥手,道:“没什么好准备的,水寨一座,头颅一颗,命一条,就凭这些,够了,世超,进去!”
年轻汉子没动,脸上,现出了悲惨豪笑:“师父,世超斗胆说一句,您错了,水寨是一座,但头颅却不是一颗,命也不只一条!”
青衣老人冷然摇头,道:“这是上一辈的事,不关你们……”
年汉子截口说道:“世超可是武林八剑晚一辈的人!”
青衣老人道:“他找的是为师我……”
年轻汉子道:“师徒如父子,那设有什么两样!”
青衣老人道:“合全寨之力,也不是他三招之敌,怎可妄逞匹夫之勇,徒做无谓之牺牲?为师我不准……”
年轻汉子悲笑道:“八剑弟子,头可断,血可流,个个昂藏七尺躯,人人须眉大丈夫,生成铁胆,一身傲骨,哪有束手待毙的?”
青衣老人勃然震怒,双目暴射威棱,嗔目厉喝:“世超大胆,你敢不听师命?”
年轻汉子砰地一声,双膝落地,叩头说道:“师父,世超师兄弟,平日唯命是从,不敢稍违,但这件事,却是宁冒大不韪,您老人家若是执意不让世超等插手,敢请您老人家即刻将世超等逐出门墙!”
青衣老人身形暴颤,双目尽赤,戟指颤声:“世超,你莫非想气死我……”
年轻汉子抗声说道:“师父,世超不敢,但您老人家平日教导世超师兄弟,生为男儿,要顶天立地,忠孝节义,今日为何要世超等贪生怕死,做那卑鄙小人?师父爱世超等如己出,莫非要世超等,日后见不得人,愧对先祖,羞见子孙?”
青衣老人者眼含泪,默然不语,须臾,忽地目闪异采,猛然抬头:“世超,你是说,倘若为师把你们逐出门墙,你们几个就可以不管了?”
年轻汉子突然笑了,摇头说道:“您老人家错了,休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是个朋友,相处多年,也称刎颈,您老人家假如将世超等逐出门墙,世超等便要在这沉剑寨外挡他一阵,到那时,师父就管不了世超等那么多了!”
不愧赤胆忠心,英雄血性!
青衣老人再度默然,半晌,方又抬头悲叹道:“世超,你们之中,有的有父母,有的有妻儿,怎可……”
年轻汉子毅然说道:“师父,世超等的父母,没有教世超等贪生怕死,临事畏避,倘使为此而死,妻儿面上光荣,人前也抬得起头!”
青衣老人又默然片刻,一跺脚,转身行入寨内,年轻汉子苦着脸,爬起身来跟了进去。
暮色低垂,夜色渐渐地笼罩了那万顷碧波。
今夜风静,太湖水波不兴,一弯上弦钩月高悬碧空,昏暗月色洒照下,烟水迷离,静得出奇,静得美!
整座的沉剑寨内,一片黝黑,没有半点灯火,也不闻半点人声,静得如同一座空寨一般。
初更甫过,蓦地里,两道奇亮灯光,自沉剑寨中交叉射出,聚集一点,直落太湖东岸。
灯光照射下,太湖东岸上,现出两个人,须发毕现,身形、容貌更是清晰可见,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
他主仆二人乍见灯光,瞿然一惊,但旋即便恢复镇定,古寒月扬声叫道:“慕容继承主仆深夜造访,放船过来!”
只听沉剑寨中传出一声冷哼,接着有人应道:“来者是客,自当放船接迎,请候着,放船!”
话落,随见沉剑寨中灯火大亮,栅门开处,大步行出两名白衣汉子,一前一后,后面那个,手里还提着风灯。
两名白衣汉子下船解缆,直放东岸,适时那两道交叉照射的奇亮灯光,倏然灭去。
远远望去,但见一盏孤灯,在太湖水面上破浪疾进,转眼间抵达东岸,两名白衣汉子停桨起身,抱拳为礼:“家师寨中恭候,请!”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你两个是欧阳老四的徒弟?”
两名白衣汉子点头应是。
古寒月轩眉笑道:“不差,不差,又比郝老二的弟子胜了一筹!”
侧身躬身:“幼主请!”
慕容继承唇边挂着一丝高傲冷笑,飘身下船。
船抵水寨,栅门口,早站着那位名叫世超的年轻汉子,他如今已换上了一袭黑色长衫,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一双眉毛高高挑起,双目之中也布满血丝。
他微躬身形,冷然摆手:“家师命我代迎,请!”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道:“欧阳畏,他好大的架子!”
那叫世超的汉子脸色微变,冷哼说道:“颜世超代表出迎,这已属天大面子!”
慕容继承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还能代他什么?”
颜世超说道:“颜世超为家师大弟子,无论何事,都能代表!”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你真能代表?”
颜世超傲然点头:“能!”
“那么我先毙了你!”慕容继承突然冷笑,拍掌便要抓出。
古寒月跨出一步,举手拦住,笑道:“幼主,莫忘了,要留一个,老奴以为留这个最为恰当!”
慕幕容继承倏然收手,笑得诡异,道:“说得是,不是恩叔提醒,我险些忘了……”
脸色一沉,冷喝接道:“颜世超,带路!”
颜世超目中寒芒闪了几闪,终于忍住满腔怒火,看了古寒月一眼,默然转身。
刚进栅门,慕容继承冷然喝道:“颜世超,我把你们这水寨门上锁!”
颜世超住步回身,道:“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继承答得冷酷:“我不让这沉剑寨走脱一人!”
颜世超突然纵声大笑:“慕容继承你放心,今夜沉剑寨中人就是赶也赶不走一个!”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那最好不过,可是我不敢相信,恩叔,替他锁上!”
古寒月应了一声,回身锁上栅门。
颜世超红了眼,终又强自忍住,转身又复向前行去!领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左拐右拐一阵,转入一幢楼后不见。
旋即,那幢楼后响起了慕容继承冰冷话声:“你便是‘八指剑客’欧阳畏?”
“不错,你认不得,古驼子该认得!”是青衣老人的话声。
“恩叔,没错么?”
“错不了,幼主不见他那双手掌只有八个指头!”
“好,如今验明正身了,恩叔,下手!”
随听一声闷哼,青衣老人惊怒叫道:“古驼子,你竟……”
“少废话,跟武老大、郝老二去吧!”是慕容继承慑人狞笑,紧接着一声惨叫,青衣老人话声不再复闻。
而,这声惨呼刚落,继之,接二连三的惨呼跟着响起,惨呼声中,还夹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的声声狞笑,还有颜世超那声嘶力竭的悲怒叱喝。
半响过后,一切静止,一切归于寂然。
但,突然,一个颤声嘶呼划破寂静,闻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慕容继承,你主仆连我一起杀了吧!”
是颜世超,他没遭毒手,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一阵令人发指的嘿嘿狞笑,慕容继承开了口:“哪能不留一个活口料理后事?再说,我要是赶尽杀绝,就没一个人能够说话了,那……”
话声忽然变为冷叱:“颜世超,你死不得,你死了谁为欧阳畏报仇!”
“对,我死不得,我死了谁为他老人家及师弟们报仇……”
是颜世超那颤抖的喃喃话声,陡地,这话声也变成了厉喝:“慕容继承、古寒月,我颜世超但有三寸气在,要不将你二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又听慕容继承嘿嘿笑道:“好志气,豪语,颜世超,莫忘今宵,慕容继承跟古寒月两人,莽莽江湖,是随时等着你了!”
话落,又是一阵嘿嘿狞笑,充满了得意,也充满了狠毒,笑声中,两条人影冲天拔起,一闪而没。
接着,沉剑寨中响起了一阵哭声,哭声凄厉悲切,纵铁石人儿也为之坠泪,此时此地听来,尤其令人机怜寒颤,头皮发炸。
良久,良久,哭声声嘶力竭,渐趋低微,渐渐地不可复闻,于是沉剑寨中又回复一片如死寂静。
寂静是寂静,可是,夜空中,随着轻柔晚风,却飘散着阵阵血腥气味,那沉剑寨下的湖水中,也带着红意。
也许,今宵这命运悲惨的沉剑寨,是注定没有宁静的一刻。
就在那哭声不可复闻,一切刚刚归于寂然不久,太湖东岸又出现了两条人影,而且是直奔沉剑寨而来。
这两条人影并未出声呼喝沉剑寨放船,只在岸边微顿身形,立刻冲天拔起,半空中,连身法都没换,便一掠数十丈地直落沉剑寨那最高屋面之上,并肩站立着一老一少,老少俱是一身黑衣。
老的身形魁伟,巨目长髯,威态慑人,却神色凝重,深深地皱着两道入鬓长眉。
少的身形颀长,玉面朱唇,英挺俊美,那两道长长剑眉梢上,挑着一片含煞寒霜。
那赫然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去而复返!
他主仆为什么去而复返?莫非懊悔放过一个颜世超,留下了后患,要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突然,古寒月轻咳一声,震声发话:“欧阳老四,驼子幼主跟驼子到了,你……”
倏地住口不言,用力地在夜空中闻了几闻,目光飞快下投,这一看只看得他身形剧颤,惊骇出声。
适时,慕容继承也有了所觉,跟着目光下投,身形一震,面上倏现惊诧色,为之呆住了!
二人目光投落处,是沉剑寨的前院,而如今的前院中却成了森罗地府、罗刹屠场,尸伏遍地,血流感河,入目一片令人发指的悲惨景象。
横七竖八的一地尸首中,那位英雄半生的八指剑客欧阳畏,静静地仰卧在中央,髯发犹在随风飘动。
良久良久,古寒月首先定过神来,-声大叫,闪身疾惊面下,砰地-在欧阳畏身边,全身颤抖,老泪四流,只哭不出声来。
慕容继承跟着掠下,却是神色呆呆、愕愕地站在古寒月背后,不发一言,动也不动。
既杀人于前,何悲恸呆愕于后?
举晌,慕容继承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恩叔,这是怎么回事?”
古寒月泪尽血继,睁着一双赤红巨目,缓缓站了起来,无力抬头,哑声说道:“老奴虽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显而易见地,是有人早咱们一步来到沉剑寨下了毒手!”
慕容继承呆呆地道:“侄儿也这么想,但这会是谁……”
古寒月突然俯身,伸手解开八指剑客欧阳畏青衣前襟,只一眼,他立即神情巨震,须发俱张:“幼主请看……”
慕容继承闻声低头,立即色变,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八指剑客欧阳畏那前胸之上,赫然一只乌黑掌痕,那,竟然又是慕容继承的独门恨天掌!
古寒月身形颤动,巨目暴睁,挫齿咬牙,冷哼了一声:“好匹夫,幼主如今该明白了,这跟武老大、郝老二之死同出一辙,今夜幼主试问自己,可曾出手?”
慕容继承脸色连变,默然不语。
古寒月接着又道:“幼主既未曾出手,欧阳老四已然伏尸,前胸致命处是幼主那独门掌力印痕,老奴请问,这掌痕何来?”
慕容继承脸色更难看,仍未答话,但旋即,他目中异采一闪,突然说道:“恩叔,那有可能是义父他老人家……”
“慕容继承,还我师父及师弟的命来!”
蓦地里,一声厉喝划空响起,一条黑影自一处阁楼中扑出,如飞般向慕容继承冲过来。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回身扬掌,便要击出。
“幼主且慢!”古寒月陡扬沉喝,闪身跨步,拦在慕容继承身前,右掌只一探一翻,立刻截住来人。
来人身形一顿,仰身而退,这下古寒月看清楚了,那是个满身浴血,面色煞白,双目赤红,人已呈疯狂状态的黑衣汉子,那样子,凄厉怕人!
古寒月心头一震,喝道:“娃儿,你是……”
黑衣汉子一声悲惨狂笑:“怎么,古寒月,你不认得我了,片刻之前你主仆还口口声声留我一命,要我找你主仆报仇,怎么现在反问我是谁……”
此言一出,不但古寒月心神震动,便是慕容继承也勃然色变,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喝道:“娃儿,你说我主仆适才来过?”
黑衣汉子抬手下指悲笑,说道:“古寒月,问你主仆自己吧!”
闪身已扑了过来。
古寒月立即完全明白了,及时沉喝:“娃儿,我再问一句,你是何人?”
飞扑中,黑衣汉子叫道:“也罢,我就再说一句,八指剑客大弟子颜世超!”
古寒月心如刀割,不再说话,抬手一指迎面点了过去,黑衣汉子身形一软,应指倒地。
然后,他转向慕容继承道:“幼主可听见了,欧阳老四的大弟子说适才幼主跟老奴,曾来过沉剑寨,而且杀了欧阳老四师徒?”
慕容继承木然点头,没说话。
古寒月又道:“幼主如今也该知道了,这并不是幼主那位义父早来了-步,而是有人冒充我主仆行凶。”
事实如此,慕容继承他不得不点头,可是他仍未开口。
古寒月接着又说道:“事实也证明,那冒充我主仆之人,精擅幼主那独门掌力,至此,幼主总该明白,幼主根本没杀过人,武林八剑也根本不该杀,由头至尾,这全是有人蓄意嫁祸,企图让幼主亲手败坏先人侠誉,亲手毁坏自己一生……”
慕容继承身形倏起轻颤,忽然开口哑声说道:“恩叔,侄儿明白了,侄儿明白武维扬几人不是死在侄儿之手,是有人蓄意嫁祸,但侄儿却不明白,家母当时为什么未对恩师所言加以更正,亦未阻拦侄儿受命,也不明白还有谁精擅侄儿这独门掌力,他跟我慕容家到底何怨何仇?”
古寒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虽然那匹夫用心狠毒,留一活口,让欧阳老四这大弟子充当目睹证人,嫁祸已然成功,对外使得我主仆百口莫辩,但这一着嫁祸,却使幼主恍然醒悟,对他们,这是大不智的失策,对咱们未尝不是一收获,老奴眼见故人冤屈惨死,心中悲痛之余,却也不无莫大安慰……”
但,慕容继承那几句问话,却令他难以答覆!略一沉吟,接道:“至于,主母当时为什么不加更正阻拦,其原因老奴不敢下断,不过,这好办,侯诸后日见着主母,只消一问,便不难分晓,关于还有谁精擅幼主这独门掌力,老奴也不敢作答,那要请幼主自己l冗智的思判,说到对方跟恩主一家何仇何怨,幼主该知道,武林中有些事不一定起于恩怨,因名、因利、因妒嫉,都可能导致一场流血惨剧!”
慕容继承默然未答,他能说些什么?放眼宇内,精擅他那独门掌力的,只有他师徒二人,他怎能怀疑自己的义父兼恩师?他又怎么敢?他坚信那只有一种可能,武林之中,另有第三者精擅他那独门掌力,那是谁……他脑际灵光一闪,突然说道:“恩叔为什么当初认为侄儿这独门掌力不是恨天掌?”
古寒月巨目突现异彩,道:“不是老奴一人怀疑,凡是熟悉这种掌力之人,都认为幼主那独门掌力,不该叫恨天掌。”
慕容继承道:“在熟悉此种掌力之人眼中,这种掌力该叫什么?”
古寒月毅然答道:“那该叫天绝掌!”
这名字,慕容继承也听人说过,那是在君山轩辕庙中,出自乌掌白衣索命双煞之口,他挑了挑眉,道:“放眼宇内,谁精擅天绝掌力?”
古寒月道:“老奴说过,唯九妙秀士百里相一人!”
慕容继承道:“不可能再有他人了么?”
古寒月抬头说道:“老奴不知道再有他人精擅此种掌力!”
慕容继承眉锋忽皱,道:“那么,恩叔,为什么家母又对百里相前辈推祟倍至?”
古寒月一怔,道:“这,这也要等见着主母后,才能明白。”
慕容继承微徽点头:“那只有等日后见着家母后再说了!”
古寒月望了慕容继承一眼,突作此问:“今后,幼主还要登门杀八剑么?”
慕容继承为之一怔,玉面抽搐,许久始陡挑双眉:“恩叔该知道,侄儿难违师命……”
他竟然固执师命二字!
古寒月脸色一整,截口说道:“老奴斗胆,师命有误,幼主也要奉行到底么?”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敢问恩叔,怎见得侄儿师命有误?”
古寒月道:“只一点便可说明,倘若八剑该杀,就不会有人杀以嫁祸了!”
慕容继承脸色又复一变,正色说道:“恩叔原谅,侄儿以为义父他老人家绝不会害侄儿,倘若他老人家有此心意,十九年前便不会拯侄儿母子于危厄,十九年来,也有的是机会!”
这是理,这理,基于一个“恩”字,古寒月明白,短时间内,是很难改变慕容继承这种想法的。
当下略一沉吟,道:“老奴不敢让幼主为难,但老奴有个不情之请,万祈幼主俯允,那就是等见着主母,问明一切后,再决定八剑之杀留!”
慕容继承犹豫刻,总算点了头:“恩叔这么说,侄儿不能再不听,不过,那得烦劳陪侄儿走一趟白山黑水……”
古寒月心中一松,忙截口说道:“只蒙幼主俯允,就是千山万水,老奴也不辞其远!”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目光落向地上:“恩叔,那么这些……”
古寒月心中不禁又复一惨,道:“死者入土为安,老奴敢请幼主帮忙把他们给埋了……”
如今,慕容继承他竟又点了头。
他刚俯下了身子,突然-声激怒厉喝划空传来:“慕容继承,你敢再动!”
两条人影如飞射到,双双凌空下扑,凌厉绝伦,专袭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冷哼一声,扬掌便待击出。
古寒月心中一紧,探手一把抓住慕容继承:“幼主,事非口舌所能解释,有了证据再说,走!”
猛提两仪神罡,左掌轻拂,逼退来人,趁势腾身而起,半空中震声叫道:“铁嘴、妙手,人非我主仆所杀,有话问那欧阳老四的大弟子,然后再仔细想想!”
话落,袍袖猛挥,飞射而去。
古寒月拉着慕容继承掠出沉剑寨,直落太湖东岸,未见呼延灼二人追出,心中稍安,但仍不敢稍慢,足一点地,身形再起,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外,方始稍稍缓下身形。
身形方自缓下,慕容继承忽然开了口:“恩叔,侄儿不明白恩叔为什么要拉着侄儿……”
古寒月知道他年轻气盛,心中不服,忙道:“幼主该知道当时的情形,动手不能,空口解说,那是枉费,只有避走-途!”
慕容继承大不以为然地道:“侄儿却以为,这么一避走,不但解决不了事,反而更让他们以为八指剑客欧阳畏等人是咱们所杀。”
古寒月抬头说道:“幼主错怪老奴了,就是咱们不走,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他两个也会认定人是咱们所杀,如此,不如避走,还可免去一场不必要的纠缠!”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显然他是服了,过了一会儿,他突又皱眉说道:“恩叔,那冒充咱们之人,既然杀了欧阳畏及欧阳畏的一干弟子,为什么单单留下那姓颜的……”
古寒月挑眉说道:“幼主年纪太轻,不知江湖人心之险恶,这正是那人的狠毒之处,他要是不留一个活口,日后谁会向天下武林指证咱们杀人,找咱们报仇,幼主没听那颜世超说么?”
慕容继承咬牙说道:“好狠毒的东西,到底我慕容家与他何仇何恨,异日若让我找出他来,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古寒月听得暗暗皱眉,没说话。
慕容继承却威态一敛,又道:“恩叔,咱们还要回客栈么?”
古寒月略作沉吟,道:“还是回去一下,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再启程吧!”
慕容继承刚要点头,背后突然有人接口说道:“古大侠,二位要上哪儿去?”
二人心头一震,抢出数尺,霍然回身,目光投注处,主仆二人均自不由一怔,慕容继承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眼前,一丈内,并肩站立着两个人,那赫然竟是白发魔女闵三姑及那黑衣人儿师姐妹!
闵三姑一双老眼是望着古寒月,那黑衣人儿一双美目,却是一霎不要地直望着慕容继承。
古寒月神情恕地一阵激动,抢前一步,颤声说道:“是闵前辈……”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老婆子,难得古大侠一眼便能认出是我!”
古寒月巨目圆睁,抢步再进,一揖拜下:“古寒月见过闵前辈,多年未睹仙颇,只以为……还是那年圣心大和尚相告,始知闵前辈已托身佛门……”
闵三姑呵呵笑道:“那位大和尚好快的嘴……”
侧顾黑衣人儿,接道:“师妹,各交各的,你也该称呼这位古大侠一声恩叔!”
黑衣人儿闻言忙自盈盈裣衽,轻启檀口,道:“侄女儿见过恩叔!”
古寒月忙出双手相扶:“不敢当,不敢当,闵前辈,这位便是……”
闵三姑点头笑道:“正是,十九了,古大侠看像不像他们两位?”
古寒月巨目涌泪,心颤、手抖,想说话,喉头却被什么堵住,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
黑衣人儿趁势说道:“恩叔大恩,多年来家母不敢片刻或忘,时常念及恩叔,曾命侄女儿以恩叔相称,伺机报恩……”
古寒月此际才说了话,但却有点语不成声:“姑娘这是什么话,令堂是古寒月主母闺中知友,令尊也是古寒月恩主多年知交,一同古寒月之恩主主母,古寒月只愧护卫不周,至……”
闵三姑突然截口笑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再这样下去,何时方休?我老婆子托个大,师妹今后称呼一声恩叔,古大侠今后叫她一声琼姑娘,这不就完了么?至于什么恩不恩的,一家人又谈什么恩,对不?”
这三位一搭上话,可把慕容继承冷落在一旁,也把慕容继承弄得如入五里雾中,瞧他,站在那儿直发愕。
那模样儿,看得黑衣人儿忍俊不住,柔荑轻拍,掩上了檀口。
这一来,古寒月也发觉了,连忙回身叫道:“幼主,快来见过,这两位是……”
倏然住口,向闵三姑投过探询一瞥。
闵三姑点头笑道:“承儿如今明白了,该让他知道了!”
古寒月这才接着说道:“这两位,俱皆三音神尼高足,一位是白发仙妪闵前辈,一位是恩主至友,仲孙大侠后人……”
前面的一位,慕容继承已听古寒月说过,倒没觉得怎么样,后面的一位,却听得他心弦猛颤,立时红了玉面。
只因为他明白了,这位曾经数度邂逅,而又彼此相持不下的黑衣人儿,便是自己母亲时常提及的那位仲孙婶婶的爱女。
他记得,母亲曾说过,当日曾跟仲孙婶婶有过这么一个默契,假如两人都是生男,则日后结为异姓兄弟,假如两人都生女,则结为异姓姐妹。
可是,假如是一男一女,那就是指腹为婚,日后两家结为秦晋,来个“亲”上加亲,那么,如今,眼前这位曾使他见着头大,丝毫发不起脾气的美姑娘,便该是他的……
猛可里,他脸上又是一阵奇热,偷眼望去,人家美姑娘早已垂了螓首,而且连耳根之后也红了大片。
天!这多窘,多尴尬?
略一犹豫,好不容易才硬起了头皮,便要向闵三姑见礼,岂料,闵三姑她人老童心,呵呵一笑,竟然说道:“承哥儿,咱俩见过了,你也知道我老婆子,所以我这个礼见不见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这位师妹可为你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泪,你该向她多拜拜!”
这岂不是有心促狭,要人命!
本来一个白面俊哥儿,如今竟变成了那位“青龙偃月刀”的关老爷,举起的手,放不下来了,正自窘迫万分,左右为难。
闵三姑却接着又是一句:“承哥儿,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也做姑娘家那害羞忸怩态,平日那英风豪气何在?作揖吧!”
事关一个微妙的情字,百炼钢它也要化绕指柔,还谈什么英风,谈什么豪气,这老婆子也真是……
慕容继承刹时间被激得咬牙横了心,头一昂,举手一揖,那不争气的手却直发抖,还有那要命的嗓门儿,舌头不大听话!“慕容继承,见过,见过,见过,见过……”
往日叫姑娘或称呼阁下,如今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叫好!
闵三姑咧嘴一笑,道:“承儿,老婆子插句嘴,该叫琼妹!”
“是,琼妹!”这句话,脱口而出,叫完了,却感到有点那个,轰地一声,脸上又烧了起来。
再看美姑娘,人家此际却比他大方得多,还了一礼:“不敢当,小妹这厢见过承哥!”
一句承哥,话声无限甜美、清脆,话声中,还带着三分羞、三分喜,一点点儿颤,慕容继承为之心弦一震。
适时,古寒月笑了:“闵前辈怎知古寒月主仆在此?”
闵三姑神色忽转凝重,皱了眉:“我两个去了沉剑寨,比二位只慢了一步!”
一听她二人去了沉剑寨,古寒月一颗心就往下一沉,心情也随之沉重,略一沉默,道:“闵前辈,我主仆走后,那儿的情形如何?”
闵三姑轩了轩眉,道:“老婆子师姐妹到的时候,呼延灼与褚一飞正在问那欧阳畏的大徒弟……”
古寒月急忙截口说道:“闵前辈,颜世超他怎么说?”
闵三姑淡然笑了笑,道:“那还能怎么说?他自然说人是你叔侄杀的!”
古寒月道:“难道那颜世超没说我主仆去而复返,去了两次的话?”
闵三姑道:“说了,可是我老婆子想不出那有什么用!”
古寒月恨声说道:“难道他两个就没在这上面多想想?”
闵三姑道:“想想,他两个只认为你叔侄是故意去而复返,企图掩人耳目,洗脱自己杀人罪嫌。”
古寒月巨目暴睁,咬牙跺脚,道:“好糊涂的东西,他两个……”
“古大侠,要知道,这不能怪人家!”闵三姑淡然截口道:“换了我老婆子,我也会这样想,朋友冤屈被杀,尸身上又有承哥那独门掌痕,现场更有目睹之人证,惨事三番两次,你能让人家怎么想?要怪该怪承哥儿,他明白的太晚,不该给对方有可乘之机!”
一番话,句句是理,听得古寒月满面羞愧,闭口不言,连慕容继承,也神色不安地低下了头。
半晌,古寒月才脸上羞愧之色渐退地哑声说道:“闵前辈,后来呢?”
闵三姑笑了笑,道:“后来他两个把老婆子也责问了一顿,他责问老婆子,既订来年之约,为何又任凭承哥儿行凶,老婆子被人责
问得有口难言,无词以对,起先,老婆子也以为人是承哥儿杀的,当时老婆子可真有点儿火,后来听欧阳畏那大徒弟说,古大侠也参与行凶,而且下手比承哥儿更狠毒,老婆子继而一想,这就不对了,承哥儿有可能不明白,但古大侠不至于这么胡来,再跟那去而复返的事两下里一对,心知此中大有蹊跷,于是才跟来看个究竟!”
古寒月苦笑说道:“那么,适才我主仆的谈话,闵前辈都听到了?”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要没听到你叔侄的谈话,还会出声打招呼么?”
古寒月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只不知那两个冒充我主仆的东西是谁?”
闵三姑道:“除了他那一伙的,还会有谁擅此精妙易容术?”
古寒月道:“这回是两个人!”
闵三姑道:“血盟十友中,那贾玉丰身材跟古大侠差不多!”
古寒月巨目威棱闪射,猛然点头,道:“古寒月也做如是想,闵前辈,这样是否足以证明那血盟十友皇甫嵩等九个匹夫,跟他是有勾结了?”
闵三姑点头说道:“如果老婆子所料不差,那冒充古大侠之人确是贾玉丰,贾玉丰等不善易容之术,那便是能证明他们有勾结了!”
慕容继承突然挑眉说道:“闵婆婆,如今那贾玉丰等人,是否该杀……”
他动辄言杀,黑衣人儿黛眉一皱,看了他一眼。
慕容继承连忙住口不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口。
闵三姑也望了他一眼,微皱白眉:“承哥儿,那要等证明冒充古大侠之人,是否贾玉丰之后……”
顿了顿,微微一笑,接道:“在这里,有句话我老婆子不得不说,那便是我老婆子这位师妹胸怀慈悲,最恶血腥,承哥儿今后要是动不动出口一个‘杀’字,我老婆子担心她会不理你!”
黑衣人儿娇靥一红,目光移向一旁。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却连忙低下了头。
闵三姑笑了,与古寒月互相交换会心一瞥,道:“古大侠适才说,明早启程,不知要往哪儿去?”
彼此都是自己人,古寒月没法隐瞒,道:“古寒月跟幼主,要往白山黑水之间,幼主义父处一趟!”
闵三姑一怔,讶然说道:“怎么,承哥儿那位义父,隐居白山黑水之间?”
古寒月点了点头。
“有事么?”闵三姑紧跟着问了一句。
古寒月道:“闵前辈可知,当年古寒月恩主黄山约斗八剑之事?”
闵三姑道:“古大侠,老婆子知道这件事,但那不是慕容大侠!”
古寒月望了慕容继承一眼,慕容继承没反应。
古寒月只得收回目光,道:“关于古寒月恩主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之事,是古寒月幼主那位义父告诉古寒月幼主的,他老人家是为了古寒月恩主威信,才命幼主追杀八剑,而在他老人家说明此事之当时,古寒月主母也在座,主母对此却末置一问,所以……”
闵三姑笑道:“所以你叔侄二人,要远上白山黑水晋谒慕容夫人,问明此事,以决定其他几剑之杀留,可对?”
老婆子料事不差,古寒月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闵前辈知道,古寒月主仆对此均百思莫解,而幼主更因为主母之末加阻拦,认为八剑确乎该杀!”
此言一出,黑衣人儿轻轻地哼了一声。
慕容继承为之大感不安,不自禁地望了黑衣人儿好几眼,无奈,黑衣人儿没看他,一双美目只望着远处那条溪流出神。
闵三姑只作未见,略一思忖,笑道:“老婆子就管管闲事,你叔侄不必长途跋涉,万里关山地远上白山黑水了,此事问我老婆子也是一样!”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惧是一怔,慕容继承讶然张目,古寒月巨目凝注,尽射诧异,问道:“闵前辈这话……”
闵三姑截口笑道:“我老婆子知道慕容夫人为什么未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巨目一眨不眨,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闵三姑淡然一笑,又道:“怎么,莫非古大侠不信?”
古寒月脸上一红,忙道:“古寒月不敢,敬请闵前辈指教!”
闵三姑笑了笑,道:“好,对慕容夫人,古大侠该了解得比我老婆子清楚,她绝代红粉,巾帼奇英,处事冷静,超于常人,尤其那高远眼光,更非一般人所能及,有道是:‘大量能容,不动声色。’又道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懂么?”
古寒月倏然省悟,心中一阵激动,巨目电闪寒芒,忙自躬身:“多谢闵前辈明教,古寒月懂了!”
闵三姑微笑不语,古寒月却忽地抬眼投注:“闵前辈,这,闵前辈怎会……”
闵三姑笑道:“古大侠,这难道还要我老婆子深说么?”
古寒月本是法华会上人,悟性自是超人,脑中灵光一闪,大喜欲狂,身形倏颤,巨目飞闪异采,忙道:“多谢闵前辈,古寒月明白了,但不知何时何地?”
闵三姑略一迟疑,道:“前两天深夜,金陵甄府后院中!”
古寒月巨目涌泪,连忙低下了头,半晌,他方始哑声又说:“古寒月再次请指教,但不知为了何事……”
闵三姑大笑说道:“古大侠何贪多而无厌?古大侠不会自己问吗?”
古寒月立时又明白了,默然不语。
他是明白了,慕容继承跟黑衣人儿却是直如丈二金刚,满头雾水,莫明其土地堂!
只是,黑衣人儿人家能忍,慕容继承却忍不住,他望了望古寒月,刚要张口,闵三姑已然抢先笑道:“承哥儿,别的你暂时无须知道,你只须明白一点就行了,那就是,令堂并非不加阻拦,而是她当时不能阻拦,为查究那阴谋陷害慕容一家之主凶,她只有暂时忍住!”
慕容继承道:“继承那义父并不是外人,家母她……”
闵三姑笑道:“承哥儿,有些事,老婆子不能说,说了也未必能让承哥儿相信,一切正在求证,他日水落石出,云开日现,承哥儿自会明了,承哥儿要原谅老婆子不得已的苦衷,承哥儿只请记住一点,在未见到令堂之前,千万别再杀一人,别再给对方有可乘之机就行了!”
慕容继承他挣了挣,终于点头。
闵三姑淡然一笑,转望古寒月,道:“古大侠,当前的要务,首在找那贾贾玉丰……”
古寒月道:“闵前辈是要查证此事?”
闵三姑点了点头。
古寒月皱眉说道:“血盟十友个个狡猾诡诈,古寒月以为,贾玉丰找来不易,而且,即使能找到他,只怕他也不会承认,咱们没证没据,仍然拿他莫可奈何!”
闵三姑笑道:“这一点古大侠放心,我老婆子已然成竹在胸,我不找他,我要他自己寻上门来,我不问他,我要他不打自招!”
古寒月一怔,诧异说道:“古寒月,愚昧,闵前辈请明教!”
“好说!”闵三姑淡淡笑道:“古大侠现在且别问,可愿先随我老婆子走一趟沉剑寨?”
古寒月又复一怔,道:“去沉剑寨?闵前辈是要……”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不是说了么?现在不必问,届时自然知!”
古寒月不好再问,带着满腹诧异,迟疑说道:“闵前辈,古寒月躲之犹恐不及,要是再去,见着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只恐他两个会……”
闵三姑笑道:“难不成古大侠怕他算卦的与卖药的?”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闵前辈该知道,那不是怕,而是不得不回避!”
闵三姑道:“那古大侠放心,有老婆子在旁,他两个找不了你的麻烦!”
古寒月犹自迟疑,闵三姑神色一转郑重,正色说道:“古大侠,我老婆子只能这么说,这件事,非找呼延灼与褚一飞他两个帮忙不可,够了么?”
经此一说,古寒月虽更诧异,却不再迟疑,点头道:“既如此,古寒月遵命就是!”
慕容继承可又忍不住,双眉一挑,刚一句:“闵婆婆……”
闵三姑已然老眼投注,含笑说道:“承哥儿,彼此一家人,一家人不会坑一家人,别说有老婆子在旁,就是没有老婆子在旁,合那呼延灼、褚一飞二人之力,也难敌古大侠掌下三招,承哥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慕容继承敢情不是为的这个,还想再说。
闵三姑却突然呵呵笑,又道:“承哥儿,你恩叔若有失闪,你唯我老婆子是问,如何?”
慕容继承情知她不让自己开口,只好摇头不语。
闵三姑一笑转注古寒月,道:“事不宜迟,迟了碰不上他两个,又要多费一番周章,走吧!”
说罢,她就要转身先行。
古寒月应了一声,跟着也要走。
慕容继承跟美姑娘也迈动了脚步。
闵三姑却突然回身笑道:“你两个哪儿去呀?”
慕容继承一怔,美姑娘圆瞪了美目:“不是去沉剑寨么?”
闵三姑道:“是去沉剑寨,可是那是我们两个老的的事,没人让你们两个小的也跟去呀!”
这敢情好,她不让去。
美姑娘一呆,刚要张口。
闵三姑已摆手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哪能老跟着师姐?总该一个人自己闯闯才行,跟承哥儿做个伴儿,回去等我去!”
美姑娘可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她一听就红了娇靥,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表面上她自是不依。
可是,闵三姑没理她,径自转向了慕容继承:“承哥儿,老婆子把师妹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谅必用不着老婆子多罗嗦,一句话,你要是惹她生了气,老婆子这娘家人可第一个不依!”
美姑娘那张娇靥更红,慕容继承脸上也红了一片,他互搓着手不说话,那模样儿,令人发笑。
哪里会是震撼武林的煞星,分明是个脸皮嫩的雏儿。
古寒月笑了,笑的安慰,笑的爽朗:“姑娘,彼此都多照顾,古寒月先谢了!”
他不管美姑娘红透耳根,螓首垂到心口,转向慕容继承又躬了身:“幼主,老奴去了,千万照顾琼姑娘!”
慕容继承是顾左右而言他,嚅嗫说道:“恩叔,那白山黑水之行……”
古寒月截口说道:“幼主跟琼姑娘做个伴儿,一切等老奴回来再说!”
跟着闵三姑腾起身形,向着茫茫夜空,飞射而去。
走了,两个老的走了,这傍依运河的旷野之中,就剩下那脸皮儿都嫩的这一对。
这既窘又尴尬,能羞死人!
刹时间,这地方,陷入一片令人脸红、心跳的寂静之中,昏暗月光,把那相对着的一双俪影,映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不但默默无言,更是一动不动。
究竟是七尺须眉昂藏躯,半晌,还是慕容继承先开了口,他是没话找话,使尽了气力:“琼妹,那天……我没想到是你!”
美姑娘毕竟不是世俗女儿家,就在这转眼工夫中,她已然恢复了常态,落落大方地淡然答话:“我可早知道是承哥哥你!”
慕容继承脸上为之一热,窘迫说道:“琼妹,过去的事儿,别谈了,好不?”
美姑娘是乘机促狭,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那不都是些威风赫赫、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么?”
慕容继承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下去,苦笑说:“琼妹,咱俩今夜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你何必?”
“我何必?”美姑娘娇靥一变,美目中突然涌现泪光,神色幽幽,话更说得凄惋动人!
“天知道我何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什么!固然,承哥是我未婚夫婿,那存有一点私心,可是承哥要知道,婚姻订自父母,承哥你要是太令人失望,我可以不承认这门亲事,那谁也不能逼我,谁也没办法逼我……”
慕容继承心弦震动,无限歉疚:“琼妹,我拙于口舌,不会说话……”
美姑娘摇头说道:“这不关口舌,你听我说完,要按承哥那一再使亲痛仇快的作为,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不顾及慕容伯父母跟先父家母的多年深厚交情,我也不忍眼见一个有为的武林俊彦一念懵懂糊涂,亲手摧毁自己的一生,也由于承哥的及时醒悟,我才打消了回转南海,青灯古佛,永侍师父的念头,这些话,我压制了很久,今夜我才有机会说,也不得不说……”
慕容继承身形微颤,轻轻唤了一声:“琼妹……”
美姑娘却接着说道:“承哥原谅我直言,虽然你我已见过几面,但是婚姻早订,彼此已非外人,为承哥,为我,这些话我不得不说,承哥也该知道,武林儿女引傲终生的,固然是在武林中凭一身艺业,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侠业,但那究竟是事业,一个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终身有托,而所适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假如她所适非人,对方的作为令人发指,遭人唾骂,让她羞于见人,处处抬不起头来,那她这一辈子便算完了,人生又对她有什么意思?为承哥,为我,我希望今后承哥别再让我失望,那么我这一辈子追随你左右,纵使冒险犯难,历经万苦,我也甘之如饴,毫无怨言了!”
一番话,听得慕容继承玉面抽搐,唇边渗血,他双目微红,呆呆前视,凄惨苦笑:“多谢琼妹明教,我也要琼妹知道,慕容继承他不是人间贱丈夫,他不会以杀人为乐事,琼妹不知道,我每次在自以为杀了人之后,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可是琼妹该原谅我,那碍于师命,我不得不……”
美姑娘娇躯颤抖,美目中既现泪光,又射异采,那是喜悦,那是安慰,她及时截口说道:“承哥,我知道,师命难违,但假如当年黄山约斗八剑之人,不是慕容伯父,这师命有错呢?”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陡挑双目,暴睁星目,毅然说道:“那我自当禀明义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美姑娘娇躯一阵晃摇,两行晶莹清泪倏然挂下,含泪而笑,颤声说道:“我为承哥贺,为自己,我也谢谢承哥!”
慕容继承苦笑道:“本该如此,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突然,他又挑起双眉,星目赤红,凄惨悲笑:“但设若八剑该杀,在师命难违的情况下,琼妹要原谅我不顾琼妹,不顾自身,定要尽诛八剑,达成师命!”
为道义,为师命,能毅然忍痛舍情,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男子!
美姑娘机伶一颤,但她笑了:“真要那样,我不但不会阻拦承哥,而且会帮助承哥圆满达成师命,不过,八剑人人英雄,个个豪杰,不会该杀的!”
慕容继承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美姑娘美目深注,尽射爱怜,满含痛惜,轻举皓腕,揩去娇靥的泪渍,然后柔婉笑道:“承哥,别再提这些烦人的血腥事儿了,咱们谈点儿别的吧,来,让我给你擦去唇上的血!”
说着,拿着那既带微温,又隐散淡淡异香的罗帕,心儿颤、手儿也抖地,伸出了柔荑。
难怪她,人家姑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这个样,那倒不是美姑娘大胆,自己的未婚夫婿嘛!何况又是万籁俱寂、四野无人,月儿之下,就只她、他两个!
至于,心儿颤,手儿抖,那是美姑娘破题儿第一遭,任何一个姑娘难免的必然现象。
你不见她那娇靥上,强自镇定的神色后,隐藏着多少女儿家天生的欲滴娇羞?多少胆怯?
慕容继承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热血上涌,一阵激动,突然抬手抓住了那柔若无骨,白皙如玉,滑腻如脂,却又显得有点冰凉,十指尖尖的玉手,那非关轻薄,不是唐突,是感激,也是情不自禁,泪眼模糊,他颤声一句:“琼妹,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他可不知美姑娘身如触电,心头小鹿乱撞,是什么感受,只见她红透耳根,螓首低垂,心颤,手颤,浑身俱颤。那回答的一句,也低得令人难闻:“承哥,你我不是外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慕容继承说不出话,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喉头被什么锁住,听,好静,静得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
尤其美姑娘,她那颗芳心,跳得尤其厉害!
好半天,一阵夜风过处,慕容继承倏有所觉,玉面猛然一红,心弦震颤,连忙松了手,窘迫强笑:“琼妹,我……”
我什么,他没说上来,一眼瞥见那雪白的罗帕上腥血点点,心中一阵不安,歉然一笑,接道:“琼妹,好端端地玷污了一条罗帕,让我替琼妹洗洗,再还给琼妹!”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
美姑娘玉手往后一缩,抬起了螓首,娇靥上,红热犹未尽退,那模样儿,爱煞人,她美目微白,嫣然笑道:“大男人家,洗的什么罗帕?这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我自己会洗,不敢让承哥代劳!”
慕容继承赧然而笑,缩回了手。
美姑娘藏好罗帕,沉默了一下,抬手前指,道:“承哥,咱们去河边坐坐,好不?”
慕容继承不忍拒绝,但他这么说:“琼妹,夜深露重,你衣衫单薄,有话咱们回去剪烛长谈,顺便等恩叔及闵婆婆,不好么?”
话,是朴实无华的一句,可是充满了关心、体贴、疼惜、爱怜,美姑娘美目深注,心中的感受,尽在不言之中,微微点了点螓首。
于是,两个人影儿,傍依着,向远处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十三章 巧充
钩月冷辉下,沉剑寨那前院之中,对立着五个人。
东面,是白发皤皤的闵三姑、巨目长髯的古寒月。
西面,是铁嘴君平呼延灼、青囊叟褚一飞,还有八指剑客欧阳畏的那位大弟子颜世超。
呼延灼、褚一飞、颜世超三人的神色中,是诧异、惊怒、悲愤,呼延灼与褚一飞且作势欲扑。
却被闵三姑摆手拦住:“二位,我老婆子带古大侠来,不是来跟二位打架的!”
听此一说,白发魔女又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呼延灼与褚一飞只得暂时按捺住,呼延灼那两眼怒火杀机,逼视古寒月,厉声叫道:“冷血匹夫,你既然跑了,如今怎么有胆又转了回来?莫非是仗势有闵前辈替你壮胆,莫非你以为我两个杀不了你?”
古寒月挑了挑长眉,没说话,他忍了。
闵三姑却淡淡说道:“呼延大侠,你错了,是我老婆子叫他来的!”
呼延灼大笑说道:“我说这冷血匹夫自己哪来的天胆!”
闵三姑道:“呼延大侠,你又错了,铁面神驼何曾怕过谁?没做亏心事,手未沾血腥,心安理得,更不必怕谁,要是真的动起手来,二位自己该明白,只怕难敌他掌下三招!”
呼延灼转注闵三姑,变色说道:“他没做亏心事,他手未沾血腥,难不成闵前辈也帮他……”
“我老婆子谁也不帮,也没这个必要!”闵三姑截口说道:“我老婆子立场超然,代表的是正义,代表的是真理,事实上,沉剑寨的这些人,不是死在他叔侄之手!”
呼延灼厉笑说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两个跑什么?”
闵三姑道:“那不是怕,那是躲,那是忍让,在二位,必然是认定人是他叔侄所杀,不容置疑,在古大侠,他却不愿使误会更深,使亲痛仇快地跟二位动手!”
呼延灼冷笑说道:“古驼子他难得好心肠,请问闵前辈,沉剑寨的人,不是他主仆杀的,这话,是谁说的?”
闵三姑毅然说道:“我老婆子说的!”
呼延灼一指古寒月,道:“他没有说?”
“说了!”闵三姑点了点头。
呼延灼悲怒冷笑,戟指古寒月,恨声说道:“做贼的没人承认自己是贼,古驼子他自然不承认!”
闵三姑淡淡说道:“那么我老婆子的话呢?”
呼延灼略一犹豫,没即时答话。
闵三姑淡淡一笑,道:“我老婆子没意思以辈份压人!”
呼延灼立即挑眉说道:“人证在场,事证在目,闵前辈怎可听一面之词?”
闵三姑笑道:“呼延大侠又错了,我老婆子没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我老婆子知道慕容少侠有可能行凶,而古大侠却绝不可能杀人,由是,我老婆子认为此中大有蹊跷!”
呼延灼冷笑说道:“闵前辈目力如神,所见呼延灼自是不敢批评,但呼延灼要请教,欧阳老四大弟子在场所见,以及欧阳老四胸前独门掌痕,这又该做何解释?”
显然,他是不服!
本来是,事关血仇,凭片言只字,哪能这么低头?
闵三姑没在意,淡笑道:“容我老婆子一一答覆,欧阳畏这位大弟子所见,是他叔侄的形象,但不是他叔侄真身……”
呼延灼冷然截口说道:“闵前辈是说有人假扮冒充他主仆?”
闵三姑点头说道:“不是我老婆子说,这是事实!”
“怎见得这是事实?”
闵三姑道,“我老婆子如今虽没有证据证明,不过,这里头有三个疑点,不知呼延大侠有没有留意到?”
呼延灼道:“呼延灼愚昧,闵前辈明示!”
“好说!”闵三姑淡淡说道:“第一,铁面神驼不是那种人,他既有杀欧阳畏之心,当初便无须救那武维扬与郝百通!”
呼延灼冷笑说道:“姑不论他当初是否真的曾经救过武老大、郝老二,也不谈他的用意如何,对主子,他可是赤胆忠心,能屈意变志,不惜残害朋友!”
一句话听的古寒月挑了眉,但,他总算又强自忍了下去,他知道,这不能怪人家骂他,他自己对朋友确实不够积极,没能力阻止幼主行凶!同时问心无愧,也不必计较别人之毁誉褒贬。
闵三姑也微微地耸了耸白眉,道:“第二,倘若真是他叔侄下的毒手,他叔侄似乎没有去而复返的理由,换了呼延大侠,呼延大侠会么?”
呼延灼冷哼说道:“这也不难解释,那是他主仆故意如此,欲图掩人耳目……”
闵三姑淡笑截口,道:“第三,要是他叔侄行凶,自然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为什么要偏偏留下欧阳畏一个大弟子?难道他叔侄要留一活口,让他去把凶行公诸于世,诉诸武林,留个后患报仇?”
呼延灼一怔哑口,半晌才道:“那有可能是世超他躲得快,幸逃不死!”
闵三姑一笑说道:“呼延大侠当世高人,名列六奇,何竟强词夺理?你且问问这位欧阳畏的大徒弟,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呼延灼设问,也没说话,那颜世超却突然开了口,他面无血色,双目尽赤,毅然挑眉说道:“颜世超不做虚言,我这位师父的执友,在进入沉剑寨之初,便有留一个,并以留颇世超最为妥当之词,其后任凭颜世超如何攻击,他二人都不向我还手!”
不愧八指剑客的大徒弟,是位英豪,是条汉子!
闵三姑暗暗点头,目注呼廷灼笑道:“呼延大侠高人,我老婆子请问,有这种道理么?这该做何解释,怎么个说法?”
呼延灼默然不语,但旋又挑双眉,冷冷说道:“呼延灼承认这最后一点可疑……”
闵三姑飞快说道:“呼延大侠也该明白,这是一着至为歹毒的蓄意嫁祸,可惜那嫁祸手法不太高明,留下了破绽!”
呼延灼避而不答,道:“那独门掌痕,该是任何人假冒不得的……”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说过,容我一一答覆,谈到这独门掌痕,也不难解释,在末做答覆之前,请呼延大侠先答老婆子一问,假如呼延大侠那种独门绝技‘铁指军’,在杀了一个人之后,被人发觉,那么呼延大侠在杀第二人时,还会用这已为人知,不啻自揭罪行的独门绝技么?”
呼延灼毅然答道:“呼延灼不愿再落强词夺理之名,我不会!”
“是呀!”闵三姑轩眉笑道:“武维扬、郝百通、欧阳畏,都是死在这种独门掌力之下,慕容少侠他何种功力不可用,为什么三番两次都用这种独门掌力?难不成他傻得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呼延灼一怔说道:“那有可能认为他杀的对!”
闵三姑道:“八剑知交遍天下,徒弟又多,纵令认为杀得对,也不会傻得留下线索,让人循迹报仇的!”
呼延灼道:“那也有可能是他那高傲、自负、明人不做暗事的英雄主义作崇!”
这一点他说对了,慕容继承确是这么个人!
闵三姑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承认杀了人?”
呼延灼一怔,顿又为之语塞。
闵三姑笑了笑,接着说道:“何况,擅使他这种独门掌力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个!”
呼延灼目中寒芒一闪,道:“还有谁,闵前辈指教?”
他是让闵三姑说,闵三姑何等老江湖!较诸他铁嘴君子那又不知要高明了多少,老眼深注,淡然笑道:“呼延大侠先别问我老婆子还有谁,且再请答我老婆子-句,以呼延大侠见识、胸罗,在不知道这是慕容少侠那独门掌力之前,一眼看上去,会以为这是什么掌力?”
呼延灼脸色一变,道:“这个……事关重大,呼延灼不敢说……”
闵三姑笑道:“此地没别人,说说何妨?”
呼延灼犹豫了一下,挑眉说道:“呼延灼会以为那是九妙威震天下的天绝掌!”
闵三姑笑道:“假如老婆子说,那就是天绝掌,呼延大侠信不信?”
呼延灼神情一震,道:“呼延灼不懂……”
“我老婆子愿意解释!”闵三姑截口说道:“那是换汤不换药,名异而实同,如今呼延大侠懂了么7”
呼延灼心神震动,勉强点头,道:“呼延灼懂了,但呼延灼以为那绝不可能!”
闵三姑笑道:“我老婆子不厌其烦,再打个比喻,就像呼延大侠那独门绝技‘铁指军’,如果有个人也擅此功,他硬说是‘铁指军’行么?”
呼延灼毅然点头:“虽未尝不可,但那究竟是窃人……”
闵三姑截口说道:“假如那个人就是呼延大侠自己,就没关系了!”
呼延灼神情猛震,强捺惊骇,道:“呼延灼没有必要这么做……”
闵三姑道:“呼延大侠毫无所图,自然不会那么做,倘若呼延大侠有所用心那就难说了,对么?”
呼延灼机伶寒颤,退了一步,道:“闵前辈是说……”
闵三姑笑道:“我老婆子没说什么,呼延大侠要明白,事关重大,没证没据不能空口指人,再说,一旦被人反打一钉耙,我老婆子也消受不起,呼延大侠只须明白,会这种掌力的不仅是慕容少侠一个,就行了!”
呼延灼默然不语,可是额头已见汗迹。
青囊叟褚一飞,一直未曾开口,此时却突然说道:“闵前辈句句是理,褚一飞两个不敢不信,但褚一飞斗胆请问一句,闵前辈可知今天这两个人是何人……”
闵三姑老眼异采飞闪,笑着截了口:“褚老儿老而不糊涂,是越老越精明,可喜可贺,我老婆子这里先谢过了……”
顿了顿,接道:“至于你褚老儿问是谁假扮冒充他叔侄,我老婆子虽有八分把握,却仍欠两分不能奈何人,这两分,还耍请你二位帮个忙,凑足弥补,我老婆子才能下手拿人!”
褚一飞怔了一怔,略一沉吟,立刻庄容说道:“只要是为朋友,褚一飞两个两肋可以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是区区绵薄之力,闵前辈但请吩咐!”
闵三姑呵呵大笑:“我老婆子不敢当,再谢谢了,法不传多耳,二位请站过来些!”
说着,她自己也迎上前去。
褚一飞、呼延灼与颜世超三人,应声走了过来。
于是,男女五位奇侠,一阵低低交谈,低得只有他五人能听得到,别人是难悉一丝内容。
须臾,谈毕,古寒月面有钦佩色。
而呼延灼、褚一飞、颜世超三人则勃然变色,呼延灼双眉一挑,震声说道:“闵前辈,真的是他?”
闵三姑谈然笑道:“我老婆子适才没说么,只有八成把握,不敢下断!”
呼延灼目射杀机,猛击一掌,咬牙说道:“好匹夫……”
褚一飞却忽地皱眉说道:“闵前辈,那几个可是出了名的狡猾,褚一飞担心……”
闵三姑笑道:“我老婆子过的桥比他几个走的路都多,也比他几个多吃几十年白米饭,耍花样,他几个能耍得过我老婆子?哪怕他几个鬼上了天,也难逃我老婆子这只手掌心!”
褚一飞默然不语,古寒月却目住他与呼延灼二人,含笑说道:“两位,如今咱们之间……”
呼延灼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我两个对的是闵前辈,至于你,将来再说不迟!”
古寒月-怔,摇头苦笑不语。
闵三姑一旁插口说道:“古大侠,何必操之过急?一旦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你还愁没有朋友?只要心安理得,受点气忍点辱又何妨?”
古寒月笑下笑,没说话。
这一来,呼延灼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色稍缓,道:“驼子,大伙儿都是为朋友,这事如果是你,我两个绝饶不了你,虽明知不敌,也要拼个血流五步,如果不是你,你放心,我呼延灼领头,向你驼子叩头赔罪就是了,现在闲话少说,伸伸手,帮个忙,把欧阳老四等葬了再说!”
说着,与褚一飞、颜世超二人转身径去。
古寒月抬眼望向闵三姑,闵三姑面带微笑正望着他,他胸中阵莫明其妙激动,转身帮忙去了。
口口口口口口
这地方,叫天王寺,顾名思义,这地方必有一座寺。
一点不错,这地方是有一座寺,但这座寺,如今已是残破不堪,断壁危垣,到处是鸽翎蜗粪、尘灰、蛛网。
连那两扇朱漆大门,也是油漆剥落,片片惨白,只是那寺门口横匾上的三个金字:“天王寺”,还能依稀辨出。
天王寺中,由于年久失修,缺乏料理,那泥塑木雕的神像,也都折腿断肢,残破不全。
是故,一眼看上去,不能认出供奉的是哪位神柢!不过,由这天王寺寺名看来,想必供奉的是那位托塔天王李靖。
这座天王寺荒废已久,自然是绝了香火,无人朝拜,所以,那原本有的一条小路,如今也是草长数寸,足能没胫,天王寺本身,更成了狐鼠出没的巢穴。
白日里,偶尔还会有牧童到这里来歇歇脚、乘乘凉。
到了夜晚,这地方可就与世隔绝,行人裹足。
尤其是夜色昏暗的夜晚,这座破寺更冷落得慑人。
慑人归慑人,又似乎不能说没有胆大的敢来,有,往日虽没见过,至少今夜有,而且还不只一个,是两个。
这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一个颀长,不知来自何处,有如鬼魅般飘落在天王寺门前。
恐怕不是人吧.人哪有足不沽地,随风飘行,而且不带--丝儿声息,也不知来自何处的?
是呀,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入夜天王寺阴森慑人,为什么入伍行人不敢涉足进寺的道理所在吧!
不!既不是人,怎会说了人话?听!
两个人影向着庙门一躬身,是那高大的一名说了话:“禀老主人,我兄弟任务达成.特来覆命!”
怎的向荒废已久的破庙说话?
庙内,空荡.寂静,哪有人答话?只有受惊而起的几只蝙蝠,洒落了几大片灰尘,再无其他声息。
本来是,破庙内怎会有人?这时候,谁又会跑到这儿来?
那高大的人影似乎一怔,跟那颀长的人影对觑一眼,随即又躬下了身子:“禀老主人,我兄弟特来覆命!”
天王寺内,仍是寂静一片,不闻回声。
高大人影又复-怔,直起了腰,侧顾颀长人影,道:“八弟,老主人不是叫咱们来天王寺覆命的么?”
那颀长人影点头说道:“没错,我听得清楚!”
高大人影讶声说道:“那么……莫非附近还有另一座天王寺?”
颀长人影摇头说道:“天王寺这儿就这么一座,没听说有第二座!”
高大人影默然不语,沉吟了片刻,道:“会不会是老主人临时有事,不能在此……”
颀长人影点头说道:“有可能,也许庙里有什么指示!”
高大人影道:“咱们进去看看!”
说着就要举步。
蓦地里,一声轻喝,划空传出:“你两个,站住!”
喝声不大,可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两条人影身形一震,霍然飘退,目射惊骇寒芒,逼注庙门内那一片黝黑中,看样子是着实吓了一跳。
适时,庙中又响起冰冷话声:“看什么?老主人临时因事他去,特命我在此候你二人前来覆命!”
难怪话声尖尖,原来不是老主人。
高大人影与颀长人影互视一眼,然后迟疑发问:“阁下何人?”
显然,他是谨慎小心。
庙中人冷哼一声,道:“怎样,不相信?我是谁,问老主人去!”
他两个可没那个胆,高大人影忙道:“我兄弟不敢,只是,多年来未听老主人说过……”
庙中人冷然截口说道:“老主人的事,就是我也知道的有限,你几个又能知道多少,老主人身边,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三个之多,以后有机会,你几个慢慢会知道!”
这话不错,他两个对那位老主人的事,知道得的确少得可怜,同时,那位老主人也只要他们听命行动,不许多问。
高大人影略一犹豫,道:“那么,阁下认得我二人是……”
庙中人冷然沉道:“你是贾玉丰,他是岑非,对也不对?没想到你两个对我也这么机警,异日我倒要禀明老主人代求赏赐!”
他两个可听得出好歹话,机伶一颤,高大人影立刻赔了笑:“阁下千万别误会,多年来,老主人曾一再训示我兄弟,要处处小心,步步留神,事事提高警觉……”
庙中人冷哼说道:“那是对外人,难不成老主人教你对自己人也如此?”
高大人影干咳一声,道:“阁下原谅,我兄弟知罪就是!”
庙中人冷然说道:“哪怕你不认错,老主人交付你二人的使命,如何了?说!”
高大人影松了一口气,如逢大敖,忙道:“我兄弟幸不辱命,沉剑寨没留一个!”
庙中人厉声说道:“贾玉丰,你怎么说?”
高大人影-震,忙道:“是贾王丰说溜了嘴,遵老主人之命,仅留了那欧阳八指大徒弟一个,其余都躺下了!”
庙中人道:“这还差不多,贾玉丰,你有把握,都死了么?”
高大人影嘿嘿笑道:“那还错得了?我兄弟从没办差过事,除了欧阳八指那大徒弟外,再有一个活口,我兄弟愿领重罚!”
庙中人说道:“贾玉丰,这话可是你说的?”
高大人影连忙点头,道:“是贾玉丰说的,绝没错!”
“好!”庙中人冷笑说道:“特我察明老主人,重重有赏!”
高大人影躬下身:“多谢阁下,更谢老主人恩典,老主人说,我兄弟到此覆命之后,还另有使命交付,不知阁下……”
庙中人截口说道:“不惜,老主人留下了手谕,接着!”
话落,一线白光自天王寺中飘出,直奔高大人影面前,高大人影一震,忙伸双手接取。
来物入握,震得他高大的人影为之一晃。
高大人影暗抽一口冷气,低头着去,手中,是一纸素笺,其上以烧焦了的树枝为笔,写了数行的狂草。
看毕,高大人影身形震动,抬眼说道:“请问阁下,敢莫是即时动身?”
庙中人冷哼说道:“问得好,老主人的令谕,何曾容人迟缓过?”
高大人影嗫嚼道:“我兄弟遵命,只是,只是……”
显然他有难言之处,庙中人道:“只是什么?”
高大人影道:“阁下知道,那方面如今必然风声很紧……”
庙中人道:“我知道,他们找的是古驼子主仆,跟你二人何干?”
高大人影道:“我兄弟这身……”
“蠢材!”庙中人冷叱说道:“哪个叫你二人仍是这身打扮前去的?”
高大人影心头一松,忙赔笑说道:“是,是,是贾玉丰一时糊涂,我兄弟这就告辞!”
刚躬下身形,庙中人倏扬冷喝:“慢着,要记住,千万小心,只许成功,不准失败,否则老主人面前你两个覆不了命,到那时,哼,哼!”
哼哼两声,住口不言。
这哼哼两声,可吓得庙外二人浑身俱颤,额头见汗,连忙又应了一声,一躬身,转身飞射而去。
他二人身形刚消失不久,天王寺中闪电飘出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眼望二人逝去处,冷哼一声,也数闪不见。
口口口口口口
又是一个上弦月之夜。
那昏暗冷辉洒照大地,太湖沉剑寨,仍跟往日一样地,浸沐在那清冷的冷辉之下。
在那太湖的东南岸,下临万顷烟波,有着一座小小的山岗,山岗上,林木茂密一片青葱,只有在那半山腰里,有一块不大的空地。
而由那砍伐的林木余根,及那新翻的泥土看,这块空地显然也是新辟未久,出不了多少日子。
如今,在那钩月凄清冷辉下,那块不大平地之上,却矗立着十余座泥土犹新的新坟。
新坟之前,有香,有烛,也有纸灰,看样子,似是不久之前有人来拜祭过。
后面的十几座新坟,由于墓碑太小,月色又暗,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不过,最前面那座较大的新坟前墓碑上的字,却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墓碑上写的是:“八指剑客欧阳畏之墓”。
原来是八指剑客欧阳畏侠骨长埋处,不用说,后面那十余座新坟,当必是他的弟子与门人了。青山有幸埋侠骨,一座新冢对名湖,上接苍穹,下临烟波,四周青翠,这该是个绝佳的埋骨处所。
武林中人死有葬身之处,而且能埋骨于此,那该是很难得的事,半生英名今何在,一代豪雄三尺土,想想,也令人感叹万千。
太湖的夜色,永远是美而宁静的,而今夜的太湖夜色,宁静尤甚,那美,却染上了浓厚的悲惨气氛。
渐渐地,月影高移,夜,越来越深。
夜色,也随之更静,更寂,但,就在这更静、更寂的当口,夜空中却突然起了划破寂静的异响。
异响,起自山岗下,似乎是夜风拂动了枝叶,又好像是虫蛇穿过草丛,悉悉地响个不停。
这阵异响,越来越大,近了,仔细听听,那原来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步履声。
而且,这阵步履声是由下而上,直奔那片空地的。
是人,既是步履声,当然是人。
可是,这时候,夜深入静,万籁俱寂,这地方更是阴森慑人,谁还会到这儿来?
近了,更近了,步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停在那空地边缘的树林内,树林内,现出两幢黑影。
随听有人吸了一口大气:“在这里了,好难找,咱们早该想到是这儿了。”
只听另一人轻笑说道:“欧阳畏好福气,不但有人替他收尸埋骨,而且还能长眠在这名湖之旁,他老儿该含笑瞑目了。”
先前那人笑道:“只怕马上他要睁开眼,笑不成了,走,过去看看!”
话落,两幢黑影移出树林,呈现在昏暗夜光下,那赫然竟是血盟十友中,老三贾玉丰、老八岑非!
他两个这时候跑来这地方干什么?莫非是要来拜祭一番?嗯!不错,岑非的手里,正拿着一些香烛冥纸。
看来,八成儿是做了令人发指的亏心事后,于心不安,深怕半夜鬼叫门,特为赶来拜祭一番,企图平平冤魂之恨,消消那手沾血腥的罪孽。
真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要不是心肠那么毒,下手那么狠,今日又怎会良心难安,半夜怕鬼,看来,伤天害理的事儿,是做不得!
他两个,在欧阳畏墓前站了一会儿,虽因背着身,看不见他两个脸上的神色,表情,不过,可想而知,那必定是十分难看,而且,充满了歉疚、不安。
突然,贾玉丰摆了手:“八弟,摆上吧!”
岑非没出声,探怀摸出火折子,点了香,燃了烛,一一摆在欧阳畏墓前,然后又烧上冥纸。
纸灰飞扬中.只听贾玉奉喃喃说道:“欧阳畏,那日我兄弟是奉命行事,今夜我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怪不得我兄弟,要怪你该怪……”
话声至此,忽地机伶一颤,住了嘴。
侧过头,改口说道:“八弟,你不说两句?”
岑非耸了耸肩,道:“我要说的,三哥都已经说了,用不着我再说一遍了,他要是泉下无知,说也没用,他要是泉下有知,人是咱们两个杀的,手上沾血的是咱们两个,这仇比三江,恨如四海,就是请高憎超度也消不了,何况咱们还要……”
笑了笑,住口不言。
这番话,他说来轻松,可听得贾玉丰莫明其妙地直打冷战,头皮发麻,心里直冒寒气。
往日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了血腥,多少年来,他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儿,可是今夜他却有了怕意,而且是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这地力方。
这是什么道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这一次,他下手太绝,做得太狠。
或者,冤魂在侧,他今夜报应当头。
岑非话落,贾玉丰没有答话,岑非转头看了他一眼,“咦”了一声,突然嘿嘿长笑:“三哥,你脸色青白,额头见汗,怎么回事,莫非……三哥,看来岁月不饶人,咱们确是老了,往日那威风、那煞气、那铁胆豪情已不复如旧!往日咱门也从没眨过眼,而如今……”
话锋倏顿,变成了一阵嘿嘿阴笑。
贾玉丰一声自嘲苦笑,摆手说道:“八弟,少说两句,是时候了,动手吧!”
岑非嘿嘿笑道:“欧阳畏,要找你找我,可别找我三哥……”
双掌猛抬,向着欧阳畏墓头就要插下。
这时,墓右那树林内,突然传出一声悠悠长叹。
二凶身形暴震,闪身飘退一丈外,霍然转身,四道惊骇目光齐投长叹发起处,贾玉丰沉声发问:“林内是哪位隐身相戏?”
林内没有答话,却又发出悠悠长叹:“得好休时便好休,不好休时终无休,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已取人命,又毁人墓,天良何在,你两个这是何苦?”
二凶机伶连颤,心惊肉跳!贾玉丰厉声问道:“我再问一句,阁下何人?”
林内,这回答了话,却有气无力,低若游丝:“贾玉丰,你何其健忘!那夜对我辣手频施,今夜又来毁我寒墓,你想我会是何人?”
天,真的出了鬼了!
贾玉丰心碎胆裂,猛退-步,骇然失声:“你,你,你是欧阳畏?”
林内人答道:“不错,人死魂不散,正是我欧阳畏!”
贾玉丰神情惨变,急急望向岑非。
岑非没理他,却忽地纵声狂笑,日射凶芒,戟指林内:“匹夫,你把我兄弟当做了三岁孩童?人间何曾真有什么鬼魂?纵有,我兄弟杀人难以数计,那些冤魂早就该寻上门来了,匹夫何人,敢冒充欧阳畏,在此扮神装鬼?”
到底是这位老八冷静、胆大!
其实,也并非贾玉丰镇定功夫、胆识不如他这位八弟,而是他心中早有那莫名其妙的寒意阴影使然。
如今,一经岑非点破,他那张丑脸不禁一红,心中一松,胆气立壮,随也冷冷大笑:“还是我家老八行,朋友,少在我兄弟面前装神装鬼了,如今你这一套已经起不了作用,你就乖乖地站出来吧!”
林中仍是那有气无力、恍若游丝般低低话声:“怎么,贾玉丰,你两个不信有鬼?”
贾玉丰嘿嘿狞笑,道:“我八弟说得好,要有鬼,那些在我兄弟掌下丧生的屈死冤魂,早该找上门来了,贾玉丰自然不信!”
“也罢!”林中又起一声悠悠长叹:“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你两个既然不信,我就出来让你两个看看好了!”
未闻衣袂飘风声,也未闻步履声,林旁,现出了一个淡青人影,随风冉冉飘了出来,一个身形竟虚悬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人哪有这样走路的?八成儿是鬼!
出了林,现于目光下,青衣灰髯,不是那八指剑客欧阳畏是谁?只是两手直垂,脸上也没有血色。
“我出来了,你两个要看,就瞪大了眼睛,看个清楚吧!”
欧阳畏发了话,仍是有气无力,还带点喘。
二凶这回看清楚了,虽疑其不真,可是铁般事实摆在眼前,不禁骇然失色、魂飞魄散,连连倒抽冷气,又退了好几步。
贾玉丰更是瞪大了眼,抬手颤指,语不成声:“你,你,你果真是欧阳畏?”
欧阳畏灰髯微一抖动,道:“欧阳畏站在你眼前,是不是你自己看!”
贾玉丰转身欲遁,脚下刚动,突听岑非喝道:“欧阳畏,你未死?”
耳闻此言,贾玉丰又站住,那惊魂未定、犹带恐骇的一双目光,直逼欧阳畏霎也不霎。
欧阳畏却这么说道:“别问我死了没有,只问你两人以那歹毒霸道的掌力,按上我的胸口,是否已置我于死地,万无生理?”
岑非一震毅然点头:“不错,那掌力之下,你欧阳畏纵有十条命也活不了!”
欧阳畏道:“那么你还问个怎的!”
岑非双眉一扬,嘿嘿诡笑:“我自然要问,欧阳畏,鬼魂会施展凌云步么?”
欧阳畏失神双目之中,突然射出两道寒芒,冷冷大笑:“人言血盟十友多智狡猾,尤其老八为最,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不错,岑非,欧阳畏福命两大,是未死!”
二凶勃然变色,心中却松了不少,岑非狡黠目光闪烁,嘿嘿笑道:“欧阳畏,我不信凭你自己能逃不死?”
欧阳畏道:“欧阳畏福命两大,自有高人搭救!”
岑非嘿嘿笑道:“我也不信放眼天下武林,有人能救得了你!”
显然,他很有自信!
欧阳畏冷笑说道:“别以为你那掌力中者无救,而事实上,欧阳畏如今站在你面前!大活人站在面前,这该假不了!”
岑非脸色一变,道:“那是……”
“那是什么?”欧阳畏沉声截口说道:“十九年前,古驼子遭你兄弟剜目、斩腿,十九年后的今天,他能睁着眼,迈着腿上门寻仇,你能不信么?”
提起铁面神驼,二凶就胆寒,岑非机怜一颤,默然不语。
贾玉丰却又开了口,他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那天救你之人,也是十九年前教古驼子那人?”
欧阳畏道:“是与不是,我不想说,你两个无权过问,你两个只须知道欧阳畏大难未死,如今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就行了!”
贾玉丰阴阴一笑,还要再说。
欧阳畏突然目射寒芒,厉声叱道:“贾玉丰,你有完没完,要知道,今夜该发问的,是我欧阳畏,而不是你两个,你两个报应当头,已没什么好说的!”
贾玉丰脸色一变,目中闪起凶芒,随即阴笑说道:“说得好,那么,有什么话,你问吧?”
欧阳畏须发俱张,道:“你先答我这头一问,欧阳畏与你兄弟何怨何仇?”
贾玉丰答得好,道:“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任何怨仇!”
欧阳畏咬牙说道:“那么,你二人为什么无端夜袭沉剑寨,杀我……”
“欧阳畏!”贾玉丰突然出声摆手,说道:“你把话给说清楚些,莫要血口喷人,是谁夜袭你沉剑寨……”
“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还图狡赖?”
“何谓狡赖?”贾玉丰嘿嘿笑道:“欧阳畏,你看见了那行凶之人了么?”
“欧阳畏眼不瞎,看得清楚!”
“是谁?”
欧阳畏道:“是你两个假扮那古驼子与慕容继承……”
“慢来!”贾玉丰阴笑摆手,道:“这么说来,你看见的,是古驼子与慕容继承?”
“不错!”
“那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就该去找他主仆二人!”
欧阳畏冷笑说道:“他主仆可是你二人以那精妙易容术假扮的!”
贾玉丰狞笑说道:“欧阳畏,血盟十友声望身分两高,无证无据,我劝你莫要血口喷人!”
这一着似乎很厉害!
可是,欧阳畏他有对策,道:“恐怕你不知道,他主仆那时正远在南荒……”
“胡说!”贾玉丰大笑说道:“你骗得哪一个?他主仆那时正在金陵来此途中!”
欧阳畏冷笑说道:“贾玉丰你怎么知道?”
贾玉丰猛悟失言,要收回已是不及,但是他不愧狡猾多智,目光一转,旋又嘿嘿笑道:“看见他二人往这儿来,这该不犯哪条大罪,再说……”
顿了顿,接道:“就算他主仆远在南荒,附近武林人物多的是,怎见得是我兄弟二人假扮他主仆,而不是别人?”
说得是,这任何人都有可能。
无如,欧阳畏他又做此一问:“那么,今夜你二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贾玉丰委实狡猾得可以,他仍有话说:“你看见了,我兄弟是挖墓!”
承认挖墓,不承认行凶,如今墓是好好的,该没人能拿他二人如何,只说不动手,也没关系!
欧阳畏不急不躁地冷笑说道:“那么,你二人适才那两次奉命,及冤魂上门,人是你两个杀的等语,又做何解释?”
贾玉丰脸色一变,哑口无言,岑非却狞笑说道:“欧阳畏,这你也听见了?”
“自然!”欧阳畏冷然点头:“你二人由始至终,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楚!”
岑非笑道:“你既然都听见了,我兄弟也不愿落个敢做不敢当,弱了十多年声名,不错,人是我二人杀的,你怎么样?”
欧阳畏身形忽颤,神色却仍力持平静,道:“欧阳畏要弄清楚,欧阳畏跟你血盟十友井水不犯河水,-无远怨,二无近仇,你二人何故假扮驼子主仆乘夜行凶。”
岑非嘿嘿笑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我二人是奉命行事!”
欧阳畏紧逼一句:“奉谁之命?”
岑非阴笑说道:“你以为我会说么?说了你也未必知道,其实,我二人也无从说起!”
这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欧阳畏冷冷一笑,道:“那么,你二人又为何要假扮古驼子主仆?”
岑非一摊双手,道:“我仍是那句话,奉命行事,除此,无可奉告!”
欧阳畏道:“恐怕是嫁祸江东,借刀杀人之阴谋毒计吧?”
岑非心中一惊,脸上变色,但随又笑道:“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还多此一问?”
欧阳畏再也镇定不住,突然逼进一步,厉声说道:“岑非,这些你都承认了?”
岑非笑道:“不错,我都承认了,只是,就你一个人知道,这些事,你永远也没有公诸武林的机会,为之奈何?”
欧阳畏目中寒芒一闪,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杀欧阳畏灭口?”
“那当然!”岑非狞笑说道:“我兄弟会傻得任你把真情说出去?这儿不是有你一座坟墓么?如今可真的派上用场了,是么?”
欧阳畏轩眉冷笑,道:“欧阳畏今非昔比,只怕凭你两个,还杀不了我!”
岑非笑道:“那要试试看才能知道!”
举步就要逼进。
“且慢,八弟!”贾玉丰突然伸手一拦,目注欧阳畏,目光阴晴不定,尽射狐疑,道:“欧阳畏,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了,你伸出双手让我看看!”
欧阳畏神情一震,道:“贾一丰,你要干什么!”
贾玉串嘿嘿阴笑,道:“我要看看,你这位八指剑客有多少指头!”
岑非脸色一变,叫道:“三哥,你是说这匹夫不是……”
贾玉丰冷笑说道:“那要看过他双手后才能知道!”
欧阳畏突然仰天长笑,笑声裂石穿云,戚势惊人,小山为之震颤,林木为之簌簌,霍地伸出双手:“毕竟还是贾玉丰狡猾多智,火候老到,看清楚了!”
十指修长白皙,一个不少,一个不缺。
二凶勃然色变,贾玉丰目闪凶茫,激声喝道:“匹夫何人,竟敢假扮欧阳畏,在此……”
“假扮?”欧阳畏冷笑说道:“以牙还牙,以诈对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至于我是谁,再瞪大眼看清楚了!”
伸手扯去一头假发,赫然竟是那铁嘴君平呼延灼!
二凶脸色再变,贾玉丰厉笑说道:“呼延灼,原来是你!我说那掌力下怎会有人逃生!”
呼延灼面布寒霜,眉挑杀机,冷然点头:“不错,是我,如今你等那嫁祸借刀阴谋毒计施不成了!”
岑非突然阴阴说道:“未必,我兄弟仍要让你在这儿跟欧阳畏做个伴儿!”
呼延灼道:“只怕报应当头,今夜躺在这儿的是你们两个!”
岑非狂笑说道:“呼延灼,就凭你?”
呼延灼冷笑说道:“我或不逮,但今夜这儿另有能让你两个躺下之人!”
二凶猛有所悟,身形一震,笑道:“呼延灼,我兄弟不信!”
笑得好勉强,话声也有点变腔,显然他:人是信了!
呼延灼冷然拍手,指向他二人背后,“不信你二人何妨回头看看!”
二凶心胆欲裂,没回头,却突然身形拔起,直上夜空,想由半空里逃逸,无奈,太慢了!
蓦地里,夜空里响起一声震天慑人的闷雷般沉喝:“匹夫,古寒月在此,你二人还想走么?”
一条高大黑影不知起自何处,却由上而下,凌空飞泻,直扑当头,二凶魂飞魄散,哪敢攫其锐锋!
闪身欲躲,高大黑影已挟带千钩威力当头扑至,二凶血脉倒流,一声未出,便人事不省。
适时,高大黑影铁掌双探,一手一个,飞射落地,巨目圆睁,长髯飘拂,威凛若神,两手一松,二凶砰然坠地。
紧接着,树林中转出闵三姑、慕容继承、美姑娘与褚一飞、颜世超等五人,古寒月目注二奇,如释重负,淡然而笑:“铁嘴、妙手,你两个是赚我驼子命太长了?只要肚子里明白,今后别骂我,别找我拼命,我驼子就值得安慰了!”
呼延灼、褚一飞二人拜之不下,俱皆满面羞愧,抬不起头。
适时,闵三姑指着地上二凶,望着慕容继承笑道:“承哥儿,你如今也该明白了吧?”
慕容继承早就眉挑凶煞,目射威棱,闻言冷哼一声,扬掌便要劈下,美姑娘却突然娇声轻喝:“承哥,又来了!”
慕容继承一震收手,苦笑说道:“琼妹,这两个东西还留他做甚?”
美姑娘明白个郎心情,柔声说道:“承哥,他两个说不定还有大用,纵没用处,也该交由呼延大侠、褚大侠与颜少侠处置!”
到底美姑娘心思细密,思虑周到,慕容继承当即默然不语。
闵三姑转望呼延灼三人,道:“三位,老婆子的师妹说的对,这两个该交由三位处置,在此,我老婆子有件事,要麻烦三位,稍时-别之后,三位行走江湖,如果碰见柳化子或八剑其他几位,尚希能代慕容少侠叔侄解释一二,我老婆子在此先谢了!”
呼延灼忙道:“闵前辈放心,呼延灼等不明白便罢,既已明白真相,自当尽力向朋友们详加说明,彻底澄清!”
闵三姑微笑不语,古寒月道:“铁嘴,我主仆也谢了,顺便告诉朋友们一声,他日事了,驼子一定登门一一拜望!”
接着,闵三姑表示要先行离去,她跟那位小师妹,艺出佛门,胸怀慈悲,已无半点杀心,是不想眼见这血腥场面。
呼延灼却道:“闵前辈不打算问问他二人?”
闵三姑笑道:“他两个就知道那么多,除了奉命行事之外,别的也一无所知,就连那老主人是谁他们也不知道,问,那是白费唇舌!”
拱手道别之际,褚一飞又问了这么一句:“闵前辈,有件事,褚一飞想弄个清楚,要不然,如坠五里雾中,会闷死我,闵前辈怎知他两个必来挖墓,而一改四出找寻的计划,来此等候?”
闵三姑笑得神秘,答了这么一句:“这,事关天机,恕我老婆子难以奉告,你褚老儿可别闷死,要不然,我老婆子罪孽大了!”
于是,叔侄师姐妹男女老少四人下了那座小山。
当他们一行绕过太湖东岸时,闵三姑仰望天色,突然说道:“古大侠,现在约摸是什么时辰了?”
古寒月一怔,暗道,这位闵前辈成名多年,是出了名的老江湖,怎么连这也问起我来……心中这么想,口中却忙应道:“总快四更了!”
“那还来得及!”闵三姑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抬眼望向古寒月,眨眨老眼,笑道:“古大使,我老婆子有件事,想麻烦你跑一趟!”
古寒月忙道:“闵前辈只请吩咐!”
闵三姑道:“好说,宜兴城中,有座王氏废园,我老婆子跟一位朋友约好的,五更前后在那儿碰面,如今我老婆子不能分身,想请古大侠跑一趟,代为招呼一声!”
古寒月巨目异采一闪,不知怎的,身躯一阵轻颤,铁面上随之涌现一丝难言的喜色,忙道:“古寒月乐于效劳,敬遵闵前辈令谕!”
“我老婆子谢了,我三个在客栈中等候了!”
她话犹未完,古寒月已然急不可待地腾身飞射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由太湖至宜兴,不算近,可也不算太远了。
在古寒月尽展高绝身法之下,两个时辰不到,他已驰抵了宜兴城东门外,适时,宜兴城中梆柝刚敲五更。
五更,曙色已透,天已黎明,远近鸡鸣犬吠声中,宜兴县城门隆隆而开。
起早的人,有得是,这时候,城里有等着出城的,城外,也有等着进城的,大部分是赶早市,做生意的。
古寒月跟着那些挑篮背篓的乡下人进了城。
进了城,就近拉住一个卖莱的,问明王氏废园所在后,立即迈开大步,急急忙忙循路奔去。
只要是宜兴人,提起王氏废园,便没有不知道的。
王氏废园,坐落在宜兴城南,原是一位告老归隐的朝廷重臣,兵部侍郎王翰林的府邸。
后来有-年王翰林举家他迁,因而废置至今。
自废置那一年起,宜兴城知县,便在那几个门上贴上了封条,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视同盗窃论罪,所以王氏废园多少年来,一直完好无损。
封条,那是对宜兴城里的百姓,对古寒月这等武林奇豪、江湖高手,自然起不了阻吓作用。
古寒月视若无睹地越墙而入,直落王氏废园的后院。
曙色中,王氏废园画栋雕梁,美轮美奂,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不亚王侯之家。
朝雾朦脯,烟火迷离,亭、台、楼、榭隐约其中,那景色美得宁静,美得清奇,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古寒月他脚方沾地,突然,那紧靠水榭的一座暖阁中,传出个无限甜美,而带着颤抖的话声:“是古大哥来了么?”
古寒月身形暴颤,巨目涌泪,哑声颤呼一句:“禀主母,是老奴请安来迟!”高大身形闪电腾起,直扑暖阁。
适时,暖阁中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轻滑而出,两条人影相会在水榭之上,再看时,水榭上,除了古寒月外,多了一个黑衣美妇,风华绝代、清丽若仙。
她面前,古寒月双膝落地,身形颤抖,抬不起头。
刹时间,王氏废园中,又是一片寂静,寂静之中,两个身形都在颤动,四行心酸热泪在默默交流。
半晌,黑衣美妇突然只手相扶:“古大哥,你这是要折煞上官兰,快快请起!”
她是这时候才想起,古寒月在那只手掺扶下,颤抖着魁伟身躯,站了起来.举袖揩泪,哑声说道:“十九年前,老奴护卫不周,十九年后、老奴请安来迟,两罪并一罪,尚望主母宽恕!”
慕容夫人上官兰轻举柔荑,揩去满面泪渍:“古大哥这话,不该说,当年古大哥为我夫妇浴血奋战,身受挖目断腿之苦,今日又协助承儿挣脱奸人阴谋,这大恩大德,我夫妇结草衔环也难报,古大哥怎……”
古寒月忙躬身截口,道:“主母且莫作是语,老奴当年身受恩主大恩,虽粉身碎骨也是理所当然份内事,当年追随恩主,今日辅佐幼主,老奴只愧能力绵薄,险使恩主不测,幼主坠入奸谋,所幸幼主明智,如今已恍然醒悟,不然……”
上官兰突然一笑摆手,道:“古大哥,别谈这些了,咱们见面机会难得,老谈这些事,何时方休,古大哥请坐,咱们再好好谈谈!”
说着,她自己先坐到身后一只石凳上。
古寒月却垂手侍立.站着没动。
上官兰柔声叫道:“古大哥……”
古寒月恭敬说道:“主母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
一别多年,仍是礼敬有加,上官兰难掩激动,道:“这样怎好谈话?不如我也陪古大哥站着好了!”
说着,就要站起。
古寒月忙道:“老奴不敢劳累主母,老奴坐下就是!”
这才告罪坐下。
坐定,上官兰美目深注,忽地又现泪光:“十多年为我慕容一门劳心劳力,古大哥是老多了!”
古寒月正襟危坐,恭敬答话:“岁月不饶人,在所难免,老奴……”
上官兰没让他再说下去,淡笑说道:“古大哥看我可仍是当年?”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欺主,主母两鬓微斑,也老多了!”
上官兰淡然一笑道:“谁说不是,岁月从不饶人,一晃便是十多年,好快!”
禁不住一声满含感慨的轻喟冲口而出。
她沉默了一下,笑问:“古大哥,大和尚可好?”
她指的是神僧圣心,古寒月忙答道:“前些日子,在埋剑堡,老奴跟大和尚曾有一度晤面,自那次晤面之后,至今未再见过大和尚佛驾!”
上官兰点头说道:“以后见了大和尚,我该好好谢谢他……”
又闲谈了几句,话扯上了正题,古寒月问:“主母不在白山黑水间静养,为何……”
上官兰嫣然笑道:“承儿身负这么一桩师命出来,古大哥请想,我能放心么?我是跟在他那位义父之后出来的。”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怎么,那一缺老人也来了十原?”
上官兰微微点了点螓首,道:“他是跟在承儿之后出来的!”
古寒月沉吟说道:“老奴这多日来,几乎跑遍中原,怎未见……”
上官兰截口说道:“我是跟在他后面出来的,便是连我都不知他如今侠踪何处,何况古大哥至今才知他来了中原!”
古寒月诧声说道:“他出来是为了什么?”
上官兰道:“他交付了承儿这么一桩无中生有的令谕,自然要暗中跟着看看承儿到底对他信服如何,做到多少!”
古寒月抬眼凝注,微挑长眉:“这么说,主母也知道他是无中生有,捏造事实了?”
上官兰点头说道:“当时我也在座!”
古寒月道:“老奴听幼主说,当时主母不置一词,未加阻拦……”
他是非弄清楚不可,虽然闵三姑为他解释过,但那是别人说的,他如今还要听听这位主母怎么说!
上官兰美目深注,淡然一笑,道:“古大哥是怪我不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身形一震,立刻欠身:“老奴不敢,不过,幼主曾为主母之未加阻拦,而始终执信着师命无误,一再置老奴之进谏……”
上官兰淡笑截口说道:“古大哥,你想我当时能加说破么?我怀疑那一缺老人的来历,古大哥该知道,似他那么一身功力高绝,几乎无所不精之奇士,不该藉藉无名,不为人知,我更怀疑自当年承儿他爸应约前往唐努乌粱海至今,那一连串的故事,都是出之于同一人之手,所以我只有暂加隐忍,以企能于暗中多方查明真相,假如我当时一加说破,事情便不好办了……”
古寒月点头说道:“老奴如今明白了,主母高智,老奴难及!”
上官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事成过去.我要问问古大哥,古大哥当时是怎么想的?”
古寒月老脸一红,垂首说道:“老奴愚昧,当时只以为主母是为药物蒙蔽了灵智,或是有人假扮主母,蒙骗幼主!……”
上官兰淡笑截口:“除此未作他想么!古大哥?”
古寒月身形猛震,羞愧俯首:“老奴死罪,不敢欺瞒主母,因为老奴对当年一些事知之甚详,所以老奴曾有一度大罪不敬,怀疑主母变节……”
上官兰花容微变,眉宇间掠过一片幽怨神色,但刹那间便又恢复她那固有平静,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古大哥会这么想,我不怪古大哥这么想,因为当时我结识百里在先,慕容在后!……”
古寒月默然不语,羞愧地不敢仰首。
上官兰略一沉默,话锋忽转:“这么说来,古大哥也怀疑一缺是那九妙化身了?”
古寒月仍没敢抬头,只恭敬答话:“只因大和尚告诉老奴,幼主所擅独门掌力恨天掌便是九妙天绝掌,再加老奴从未听说过一缺之名,而以一缺功力、胸罗,也不该藉藉无名,所以老奴作如是怀疑!”
上官兰悚然动容,道:“古大哥不愧智慧高绝,眼光超人。”
古寒月身形一震,猛然抬头:“主母,莫非那一缺真是九妙?”
上官兰摇头淡笑:“我也有这种怀疑,我只能说应该是,却不敢断言,古大哥知道,九妙在武林中的身份声望极高,仅次于十绝,况且百里大侠与岚哥又是至交好友,我不该轻易有这种怀疑,无凭无据,我也不敢随便指人!”
古寒月长眉微挑,道:“主母,话虽这么说,但总不能任他……”
上官兰淡然而笑,截口说道:“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下去的,否则我就不出来了!”
古寒月犹豫了一下,道:“主母重入武林,这多日来,难道……”
上官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十九年前贺兰惨事,是有人幕后操纵,我也明白,十九年前支使血盟十友之人,便即今日嫁祸慕容一门之人,更有迹象显示,当年唐努乌梁海事,以及黄山邀斗八剑之事,也都出于同一人,只是这个人究竟是谁,那尚有待查证,如今无法肯定!”
古寒月点头不语,但旋又说道:“主母可知太湖沉剑寨惨事?”
上官兰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他改变计划,不假承儿之手,而以血盟十友为嫁祸之工具,用心虽很毒,对他却是一桩不智的失策,而对承儿来说,更是一件可喜之事,因为这样已使承儿明白这是一桩阴谋,是有人意图嫁祸,他没有杀人,而是另一擅使他独门掌力之人暗中下的手!”
古寒月挑眉说道:“主母恐怕还不知道,他阴狠毒辣,灭绝人性,又支使贾玉丰、岑非二人,夜赴太湖挖坟,企图……”
上官兰笑道:“这我怎会不知道,是我叫他二人去的!”
古寒月闻言大讶,诧声说道:“怎么?是主母……”
上官兰淡笑截口,道:“不错,是我,那是我有机可乘,贾、岑二人在沉剑寨行凶之后,赶赶天王寺复命,半途被我碰见,我暗中尾随他们到了天王寺,适巧他那老主人有事他去,于是我就冒充他那老主人手下,假传令谕.命令他二人返回太湖挖坟,然后又通知了闵婆婆……”
至此,古寒月始恍然大悟,为什么闵三姑突然临时改变计划,不四外找寻二凶,反先至太湖等候,为什么她能断定二凶往来挖坟,面上闪耀一片钦敬之色,道:“原来是主母……如今二凶已然成擒,交由八指剑客欧阳畏那大徒弟处置了!恐怕此刻已经……”
住口不言。
上官兰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为恶者的报应,以神尼跟我之意,除那元凶及皇甫嵩外,其他只须略示薄惩,不必探究,只要他几个能洗面革心,毅然回头,就此摆脱那幕后人,未尝不可饶以余生,如今……”
又满含感慨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古寒月自也暗暗感叹不已,略作沉吟,抬眼说道:“主母.老奴有所请求……”
上官兰忙笑道:“古大哥有话只管说!”
“主母现在是否可让幼主前来拜见,对幼主明言当日主母所以未置一词,不加阻拦的原因?”
上官兰道:“古大哥,有此必要么?”
“无此必要老奴不敢有此请求!”古寒月道:“因为幼主但等主母一言,然后决定八剑之杀留!”
上官兰陡挑黛眉,目闪精芒,道:“承儿他怎么这样……”
娇靥布霜,似乎怒极,古寒月一震,忙道:“主母息怒,幼主天性淳厚耿直,身受十九年师恩,若无主母明言,幼主他不敢违抗师命!”
上官兰威态倏敛,叹道:“古大哥说的不错,这也是他的可取之处,不过……”略一沉吟,毅然说道:“我暂时仍不能跟他见面,也不能明言此事,使他对他那位思师有所怀疑以至于……”
古寒月截口说道:“老奴愚昧,愿闻其详!”
上官兰看了他一眼,道:“古大哥请想,我既怀疑那一缺老人来历,怀疑他便是九妙之化身,为求证据,自然要在他不知不觉中加以查察,倘若我对承儿明言此事,承儿自必信我而不信师,也必对他有所问疑,就算无所问疑,承儿若就此不奉师命,也难免引他动疑,一经动疑,他便会立即提高警觉,另做布置,这样再想查证,可就难了!……”
古寒月长眉双轩,刚要说话。
上官兰已然接着说道:“再说,我这趟重入武林,离开白山黑水,没有人知道,就连他也不知道我已经跟在他后面出来了,这样,在他全神对付承儿之际,自不会留意背后有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倘若承儿获悉真相,有所泄漏,或不行师命,他心智高绝,必然立刻想到是我,所以,我暂时仍不能跟承儿见面,对烛明言此事,不如让他继续去奉行师命……”
古寒月静静聆完,又轩长眉,道:“老奴斗胆,有句不该说的话,要冒死直陈!”
上官兰淡然笑道:“古大哥有话只管说!”
古寒月毅然说道,“主母之见,老奴不敢苟同,老奴不以为主母会为咱们自家福祸,而置他人性命于刀口之上!”
仗义执言,血性感人,不愧铁铮奇豪!
上官兰悚然动容,目闪奇光,道:“古大哥令我敬佩,但古大哥是错怪我了,我并非为自家福祸而置他人性命于不顾,古大哥跟我夫妇共处多年,以为我会是那种人么?我只是要承儿不主动停止杀人,而要古大哥及琼姑娘从旁多方加以阻拦,这样,不但八剑安危无碍,便是他也不会起疑,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古寒月老脸通红,羞愧俯首:“是老奴死罪失言,主母谅宥!”
“古大哥!”上官兰正色说道:“血性豪情,义薄云天,对古大哥,我只有敬服,而没有丝毫怪责之意,我不是那种不明大义的妇道人家!”
古寒月赧然强笑,道:“多谢主母不罪之恩,无如,老奴尚有下情禀告……”
上官兰淡然一笑,道:“古大哥是怕阻拦不了承儿?”
古寒月毅然点头。
上官兰美目冷芒一闪,道:“承儿他敢.那跟不听父命没什么分别,这种儿子……”
古寒月大惊,忙道:“主母明鉴,这万万不能怪幼主,对师恩,幼主是亲身体受十九年,对老奴,却只不过是单凭主母之口述……”
上官兰威态稍敛,道:“那该还有琼姑娘!”
古寒月犹豫再三,终于苦笑:“琼姑娘的话幼主他也未必会听,
琼姑娘日前对老奴说过,幼主私下曾对她表示,只要师命不错,他能忍痛牺牲一切!”
上官兰勃然变色,古寒月却急忙颤呼:“主母开恩,老奴仍是那句话,这不能怪幼主,要怪只能怪那一缺老人手段太以高绝!”
上官兰威态复敛,默然不语,须臾,突然说道:“为大局,仍不能见他,古大哥必要时,可出示岚哥贴身玉佩,见佩如见父,我料他不敢违抗!”
言毕,探怀取出一方上镌飞龙的玉佩,递向古寒月。
古寒月恭恭敬敬,出双手接过。
玉佩刚入手,上官兰忽地沉声又道:“他要是再敢不听,古大哥就把玉佩交给他,不必再管他了!”
古寒月心神俱颤,默然不敢再说。
上官兰改颜淡笑站起:“天已大亮,莫让闵婆婆她们久等,古大哥该回去了!”
古寒月跟着站起,应声说道:“老奴请示主母今后行止!”
上官兰淡淡笑道:“古大哥不必问我,也不必找我,有事我自会找闵婆婆!”
古寒月心知她是怕露了行迹,不便多问,躬身说道:“老奴临行再请示,主母有什么交待?”
上官兰道:“不敢,但请古大哥多多照顾琼姑娘,她跟承儿没有什么两样!”
这位准婆婆,竟是这么关心那位未过门的媳妇!
古寒月躬身说道:“主母放心,老奴省得,对未来的幼主母,老奴怎敢不竭尽心力,全力卫护?主母保重,老奴告辞了!”
话落,立时腾身而去。
眼望那苍老魁伟身形消失不见,上官兰身形一阵抖动,两行热泪突然挂下:“古大哥,为慕容家你付出的太多了!”
第十四章 试探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今夜,夜逢十五,夜空中,高挂着的,是-轮银盘般皎洁冷月。
可惜,乌云二三,滞留碧空,掩住了那清静银辉。而,乌云淡薄,皎洁明月隐约其中,仍能洒射下一些冷光,冷光照射大地,大地上景物依稀可见。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
莫干山,青葱一堆,静静地浸沉在月光下。
莫干山为天目山分支,相传春秋时,莫邪、干将铸“莫邪”、“干将”两剑于此,关于铸剑,“吴地记”中,有着这么一段记载:
“吴王阖闾使干将铸剑,铁汁不下,莫邪曰:‘铁汁不下,有何计?’干将曰:‘先师欧冶,铸剑不销,以女人聘炉神,当得之。’莫邪闻语窜入炉中,铁汁出,逐成二剑,雄号干将,雌号莫邪。”
但是吴越春秋则又是一种说法,究竟哪种说法对,无考,事不关本书,也无须在此多赘述。
总之,莫干山风景奇丽是实!
这里是莫干山下的一片荒郊旷野,这片荒郊旷野由莫干山一直延伸到天目山旁,一望无垠。
在这片荒郊旷野中,紧靠莫干山山脚下,有一座破庙,这破庙,相传是供奉着干将、莫邪夫妇,到底是与不是,由于年代过久,庙宇失修,毁的毁,倒的倒,已没有办法看得出可靠的痕迹了。
这座庙,跟莫干山一样,静静地沉浸在月光下,左近,除了偶尔有几只狐鼠之类窜进窜出外,寂静的出奇。
蓦地里,远处飘起子两条人影,一个魁伟,一个颀长,疾逾流旦闪电,向着这座破庙,飞射而来!
转眼驰至,双双射落在庙前那一片空地上,月色下,可以看的
很清楚,那赫然竟是贾玉丰与岑非二人!
他两个足一沾地,就跟在天王寺前的情形一样,立即躬下身形,由贾玉丰扬声发话:“禀老主人,贾玉丰、岑非兄弟,特来覆命!”
有一点跟在天王寺前不同的,就是破庙之内,立即响起一个冰冷话声,冰冷话声“嗯”了一声,“事情都办完了?”
贾玉丰、岑非身形倏地一阵抖动,何故?是怕!贾玉丰道:“禀老主人,我兄弟幸不辱命,两项使命均已先后达成。”
“好!”庙中人笑了,可笑得阴森:“你兄弟办事很快,我很满意,足见我眼光不差,贾玉丰前罪可免,岑非听候后赏!”
贾、岑二魔身形再颤,是喜!一起躬身:“谢老主人恩典!”
庙中人道:“前一事情形,我已尽知,后一事结果,我至今未悉,贾玉丰,你且把经过情形,与我概述一遍!”
不知庙中人是怀疑二魔没把后一事办妥,还是……
只听贾玉丰应了一声是,恭谨说道:“不敢蒙骗老主人,贾玉奉兄弟镇江之行,结果虽圆满,但当时情况至为险恶,险些被擒……”
庙中人“哦”了一声,道:“我不信那孙如陵老儿有这高功力,能使你二人不敌!”
贾玉丰道:“禀老主人,‘铁掌金刀’孙如陵怎是贾玉丰兄弟对手?贾玉丰是说,另有其人……”
庙中人截口说道:“他另请高手帮忙?”
“不!”贾玉丰道:“此人并非跟孙如陵有任何渊源,乃是途经镇江……”
庙中人冷哼说道:“是何人大胆,敢管我的闲事?”
贾玉丰一震躬身,道:“禀老主人,贾玉丰不敢说。”
“为什么?”
“此人威震宇内,声名赫赫!”
“谅非无名之辈!”庙中人冷哼说道:“快说,是哪个大胆匹夫?”
贾玉丰状甚畏惧所指之人,犹豫片刻,方道:“禀老主人,此人自称‘九妙秀士’百里……”
“胡说!”庙中人震声惊喝:“宇内武林怎有……”刹那间话声骤转平静:“贾玉丰,何言自称?”
贾玉丰道:“贾玉丰兄弟福薄缘浅,未曾见过九妙!”
“这么说来,是他自己说的了?”
贾玉丰点头应是。
沉默了一下,庙中人道:“此人什么模样?”
贾玉丰呆了呆,道:“莫非老主人也未见过九妙?”
“少废话,说!”庙中人陡扬冷叱。
贾玉丰为之机伶一颤:“禀老主人,此人白面无髯,文士装束,身穿一袭黑衫,面目英俊而阴沉,手持一把‘玉骨描金扇’……”
“是他了!”庙中人冷哼一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冷笑:“却不知何人天胆独具,敢假扮九妙招摇撞骗!”
贾玉丰为之一怔:“贾玉丰愚昧,老主人怎知那九妙不真?”
“这……”庙中人顿了一下,旋即冷笑:“蠢才,倘若那人真是九妙,你两个哪还能回来覆命!”
不错,论功力,合他血盟十友之力,也难抵九妙掌下三招,凭他两个焉能侥幸逃脱掌下?
贾玉丰明白了,立即躬下身形:“老主人有所不知,贾玉丰兄弟并未能在他手下走完一招,也不是凭本身所学逃脱,而是被另一人义施援手所救!”
庙中人显然大感意外,“哦”了一声,冷冷说道:“放眼宇内武林,谁人具有此功力,能在九妙掌下救人?”
贾玉丰道:“禀老主人,此人藉藉无名,却功力高绝,竟不在九妙之下,从容颉颃三招,秋色干分,难分……”
“三招之后,谁胜谁负?”
贾玉丰羞愧低头:“贾玉丰兄弟未敢逗留,故尔不知……”
本来是,九死一生,捡回两条性命,有机会还不逃命,哪里还会等在那儿看胜负。
庙中人冷笑说道:“是我多此一问,据我所知,放眼武林,能敌九妙者,出家人不算,唯十绝一人,而十绝已然作古,那么,此人该是出家人!”
想必,他指的是神僧圣心、神尼三音。
贾玉丰道:“禀老主人,此人是个俗装老者,自称‘一缺老人’……”
“住口!”庙中老人又扬声震惊,厉喝叱道:“贾玉丰,你敢欺我!”
那岑非飞快地向着贾玉丰投过讶异一瞥。
贾玉丰机伶寒颤,连忙躬道:“老主人明鉴,这是他自报名号,贾玉丰大胆也不敢……”
“够了!”庙中人突然冷冷说道:“说你欺我,你还不服,咳,武林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我纵横四海,睥睨八荒多年,却从未听到说过一缺老人此人、你兄弟听到过么?”
贾玉丰嗫嚅说道:“以老主人渊博胸罗,多广见识,尚且不知此人,贾玉丰兄弟见少识浅,哪里会听到过?不过……”
“这就是了!”庙中人冷笑说道:“还不过什么?”
贾玉丰道:“那一缺老人并也自称是慕容继承之师!”
庙中人又“哦”一声,说道:“岑非,是么?”
岑非微躬身形,道:“不错,那位一缺老人是这么说的!”
庙中人冷笑说道:“你假扮的是慕容继承,他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
岑非犹豫了一下,道:“我二人未等他说话,便……”
庙中人长笑说道:“便逃之夭夭,看来我又多此一问了……”
随即一声冰冷轻哼:“未想到前后不过短暂几日功夫,武林中竟然现迹这么多位高人,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
忽地厉声说道:“贾玉丰,既热如此,你二人凭什么来此覆命?”
“禀老主人,贾玉丰兄弟是在事成之后,要走时才被碰上的!”
“这还差强人意!”庙中人话声已转平和,但仍冰冷懔人:“那么是我错怪你二人了,可曾留一活口?”
贾玉丰道:“老主人既有所命,贾玉丰兄弟焉敢不遵?”
庙中人道:“谅你二人也不敢不遵,如今,进来听我吩咐!”
贾玉丰略一迟疑,应了一声,与岑非同时跨步而前。
但,刚走两步,突然双扬惨呼,砰然栽倒,寂然不动。
这变化太以突然,庙中人一声惊咦,随见一条黑影破庙而出,划空疾掠,直上夜空。
适时,夜空中长笑震天:“我老婆子尾随至此,等候多时,你还想走么!”
一灰一黑,两条人影,不知由何处掠起,捷若游龙,迅如闪电,分左右双扑由破庙中射出的那分人影。
一声沉喝,一声清叱,砰然大震,紧接着“嘶”地一声,一灰一黑两条人影斜斜飞起,直出丈余。
自破庙中射出的那条人影直腾再上,忽地身化长虹,向着茫茫夜空中,飞射而去,一闪不见。
黑影再扬清叱,闪身欲追,灰影却及时叫道:“师妹,那匹夫身法高绝,来不及了!”
双双落地,月光下,美姑娘黛眉挑煞,美目凝威,娇靥上,是一片浓浓寒霜,无限恼恨。
闵三姑则目注手中一截破袖摇头苦笑:“好厉害的匹夫,咱两个绝学尽出,‘大般若掌’齐递,竟然奈何他不了,仍让他从容逸去,这番心血,白费了!”
随手丢了那截破袖,转注地上贾、岑二魔:“人已在十里外了,你两个可以起来了!”
贾、岑二魔翻身跃起,贾玉丰摇头苦笑,岑非却伸手往脸上一扯,现出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赫然就是慕容继承!
他恨恨说道:“都是恩叔,要我跟着栽倒,要不然等侄儿跟恩叔进入庙内,里应外合,还怕那匹夫肋生双翅!”
那贾玉丰不用说自然是古寒月所扮,他播头说道:“幼主错怪老奴了,老奴怎不希望那匹夫一举成擒!可是咱们进庙不得,幼主该知道,由贾玉丰、岑非假扮我主仆之事,可知这匹夫必擅精妙易容术,既如此,咱们这两张脸,一到近前,焉能瞒过他的双目……”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纵让他识破又何妨……”
古寒月道:“假如能把他一举成擒,那自然无妨,可是眼下咱们并没有把握,那自该又当别论了!”
慕容继承仍难释然,道:“侄儿不懂!”
古寒月摇头苦笑,道:“老奴在那一篇谎言之中,所以捏造出百里相,旨在试探他是否是百里相,假如他果真是百里相,而咱们又被他识破了,那岂非等于告诉他,咱们已对他起了怀疑?”
慕容继承立即省悟,脸上一红,默然不语,但旋即他又挑眉说道:“那么,恩叔扯出侄儿义父,又是何意?”
古寒月他怎能说其意是在试试对方是不是“一缺老人”,呆了一呆,笑道:“幼主难得糊涂,百里相宇内第二,恩主已然故世,僧尼二圣又不问世事,老奴若不扯出个功力高绝的人物来,何人能帮咱们脱身?”
慕容继承释然了,笑了笑,红着脸,没再说话。
闵三姑却望着古寒月开口笑道:“古大侠,高见以为如何?”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此人奸诈、机警、狡猾、多智!”
闵三姑大笑说道:“好八个字,英雄所见略同,我老婆子也有同感……”
话锋恕转,接道:“不过,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奏效,先而惊喝胡说,继而又说宇内武林怎有……我老婆子以为,接下去必是怎有两个百里相,可惜老匹夫及时住了口!”
古寒月道:“还有,他那断言九妙不真的理由,似乎并不恰当!”
闵三姑点头说道:“但却不能说他说的不是理由。”
古寒月缓缓点头,微皱长眉:“闵前辈,一举未能成擒,再找他可就难了!”
闵三姑笑道:“不过,那一个百里相,一个承哥儿之师,也够他伤脑筋的了……”
忽地目中异采一闪,住口不言。
紧接着,古寒月目中也闪寒芒,欲言又止。
这情形,慕容继承正在跟美姑娘喁喁交谈,他两个谁也没留意到,其实,就是留意了,只恐一时也难懂。
片刻沉默之后,古寒月打破沉默,道:“闵前辈,如今……”
闵三姑略一沉吟,道:“先回去再说,我老婆子一夜折腾,如今已是饥肠辘辘,不胜其苦,回去先好好吃一顿!”
古寒月三人闻言失笑。
于是,男女老少四人,相率腾身,飞射而去。
于是,莫干山下,这座破庙前,又恢复了片刻前的寂静。
只有,一只破袖在夜风里不住飘舞,猎猎作响。
上天堂,下苏杭,这是说苏杭风光美丽,有若天上。
事实上,也的确不差,江南好,到过江南的人,没有不去苏杭一带逛逛的,否则,那是虚了此行。
不说苏州,单说杭州,不提杭州城的其他所在,单提那青山如绣,明湖如画,波光垂柳,塔影钟声,风景佳丽,冠绝天下的西湖,就够瞧的!
诗人眼中,是:“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这么说,西湖是怎么看都美,美得清奇,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直如那位前古美人西施。
且也不说那西湖美景“三潭印月”、“放鹤亭”……
光说说那殿宇宏开,朱红圆柱矗立数丈的“岳庙”。
岳庙,内祀南宋鄂王岳飞父子。
凡看过精忠岳传的人,对岳飞父子的精忠事迹,无不熟得不能再熟,无不肃然起敏。
看,那大门上一联,不正说明了国家郅怡之道,及岳王的精忠节操。
“天下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
乾坤正气,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日皇!”
岳庙之后,为岳墓,是岳飞父子的埋骨处。
而正直是波光耀眼,仕女们结伴游湖,画舫只只,荡漾于碧波之上,笑语阵阵,飞扬于堤畔柳荫之际。
这岳庙之后,岳王父子的埋骨处,那一片巨木苍苍、蔽天浓荫之下,一片阴凉清冷之中,却负手站立着一个白衣文士。
他,身材颀长,面对那翁仲成列,生铁所铸奸臣张俊、秦桧,及秦桧妻王氏丑像,左右一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的坟墓而立。
由是,看不见他那面貌,不过由他那隐透慑人之威,及一种说不出的高华气质,那飘逸、潇洒、脱拔的颀长背影看,此人必也风范超人、神采盖世,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红男绿女皆游湖,他一个人却跑来此地凭吊岳坟,致哀致敬,真是……
惊地,他抬头一叹:“正邪自古同冰炭!……”
啸啸岭声至此,背后,那片参天古木之中,突然一声苍劲佛号,直上长空,有人接口笑道:“毁誉于今辨伪真!……贫衲唐突,不揣冒昧,为檀越一续,檀越高雅之士,当不至以鲁莽见责!”
白衣文士还真没料到背后树林中另有他人,身形微震,随即-声轻笑:“大和尚说哪里话来,在下正感下句难续,谢犹未及,何敢……”
人却没回头。
“檀越忒过谦了,以贫衲看来,檀越怀惊世奇才,胸罗万有,学富五车,怎有下句难续之语,只恐贫衲所续,太嫌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白衣文土身形再震,仍没回头,笑道:“那是大和尚夸奖,更是大和尚谦虚,在下一介腐儒,质鲁才庸,虽经十年寒窗,但领悟太差,又不求甚解,故所学微薄,怎敢当大和尚那惊世奇才,胸罗万有,学富五车谬许?至于大和尚不吝金玉,所作续句,那只有令在下自叹不如,深惭浅陋,更感敬佩!”-
番话,听得背后出家人呵呵大笑,声震长空:“檀越,贫衲有飘飘然之感了,玩笑适可而止,就此打住,请再恕贫衲斗胆唐突,观檀越背影,你我似曾相识?”
白衣文士身形再震,仍不回头,笑道:“只怕大和尚法眼有误,看错了人,在下所交之中,没有出家人,也请大和尚谅宥直言!”
“阿弥陀佛,好说,好说!”一阵大笑,背后出家人道:“也许贫袖老眼昏花,误认韩荆州,不过,檀越高士,读书人也应知礼,彼此交谈数语,因何始终以背对人?”
白衣文士似也知失礼,犹豫了一下,笑道:“大和尚所责甚是,是诚在下失礼,不过,大和尚倘若是要辨认在下面目,是否大和尚故人,那恐怕会令大和尚失望……”
“是果真贫衲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白衣文士道:“另外还怕惊了大和尚佛驾!”
“贫衲冒昧,愿闻其详!”
白衣文士淡然笑道:“引为伤心事,不愿多开口,大和尚何妨自己看。”
说着,缓缓转过了身形,目光随之向那片叁天古木林旁投去。
白衣文士那一张脸,令人扼腕惋惜,那本该是玉面朱唇,剑眉星目,俊美绝伦的一张脸,却是张脸色焦黄,短眉细目,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孔。
这,跟他那临风玉树般身材,高华雍容,隐隐有慑人之威的气度,大大地不相衬配。
这,使得合十卓立于参天古木树林旁,那位面色赤红、白眉银髯的清癯老僧,为之双目飞闪异采。
中年文士笑道:“大和尚,如何?是否法眼有误,是否惊了佛驾?”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一笑,道:“贫枘老眼不花,檀越请取下那面上之物!”
“高明的眼光!”中年文亡一震笑道:“看来我难逃高明法眼,大和尚请看!”
举手一抹耳后,手中多了张极薄的特制人皮面具,但,面具后的那一张脸,却是更丑更难看。
预料中,老和尚必然是一怔告罪,岂料大谬不然,视若无睹,淡然笑道:“檀越,请再取下那第二张!”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苦笑摇头:“大和尚,我服了,十多年不见,大和尚犹能一眼看穿故人,我这旧识安慰之余,只有五体投地了!”
不但未取下第二张面具,反而把第一张又戴了上去,他承认是老和尚旧识,既承认了,便无须再示本来。
老和尚老眼深注,白眉为之一皱:“檀越,不嫌腻烦么?”
中年文士淡然笑道:“大和以为我愿意?事出无奈耳,非为对大和尚,但却不得不对大和尚以外之人!”
老和尚笑道:“贫衲之外,只有一人。”
中年文士道:“我对的也就是那一人!”
老和尚悚然说道:“这么说来,檀越都知道了?”
中年文士道:“我不知道什么,只能说有点明白,大和尚该知道,这种事,非比小可,没有十分把握……”
老和尚点头截口,道:“檀越高见,这种事,知道没有用,要有证据,自己知道也没有用,要让天下武林都知道!”
中年文士摇头淡笑:“大和尚也该知道,这并不太容易!”
老和尚道:“贫衲知道,但对檀越来说,可也不太难!”
中年文土唇旁掠过-丝淡淡笑意,道:“大和尚,他极富心机,功力不下于我!”
“究竟檀越宇内第一!”老和尚道:“贫袖只知道放眼天下,无人能高过十绝,贫衲也知道,九妙他永难超出过十绝,这是天下武林公认的事!”
中年文士笑道:“那是大和尚跟天下同道看得起我,其实,百年来,宇内并尊的是佛法无边,金刚不坏的僧、尼二圣!”
老和尚笑道:“尼是得道比丘,憎是昏庸和尚,十多年不见,檀越何时学来这套引人发恶的捧人功夫?”
看情形,听话意,这一儒、一僧,交情至为深厚。
中年文土失笑说道:“大和尚应知道我从不捧人,也不擅捧人,平生不作半点虚语,所言皆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老和尚呵呵大知:“人生若梦,终日昏昏,年来一心盼侠驾,今日才得遇故人,老怀大慰,欣喜欲狂,懂得大书特书,贫衲这趟西湖没有白跑,檀越,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你我品茗畅谈,叙叙别后去,如何?”
中年文士点头笑道:“能与高僧一席话,必得终生半日闲,故人相逢,人生快事,既蒙宠邀,敢不从命,只是……”
抬眼向着岳庙方向投过飞快一瞥,接道:“怕有不速之客,扰人清兴,中途大煞风景,为之奈何!”
老和尚目末转瞬,笑道:“亦故人也,彼此皆侠义中人,江湖之中也常碰头,何妨邀之同往……”
随即转头扬声笑道:“老檀越风范依然,神采如旧,可喜可贺,怎不早出相见,为何躲躲藏藏做那忸怩女儿态!”
话声方落,微风飒然,一丈内、飘然射落一名鹑衣百结、雪发银髯的老叫化,竟然是那穷神柳悟非!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窘迫百般,搓手郝笑:“柳悟非只恐打扰大和尚与故人叙旧,不敢冒然现身拜见,不敬之处,大和尚多包涵!”
老和尚合十说道:“好说,老檀越埋剑堡一去,多日侠踪难觅,今日怎也突然现迹西湖,当不是有那闲情逸致,莫非……”
柳悟非一怔说道:“大和尚也去过埋剑堡?”
大和尚道:“老檀越与古大侠谈话时,贫衲就在左近!”
一句话勾起了心中伤病,柳悟非老脸抽搐,目现泪光!
老和尚老眼深注,暗睹一叹,道:“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武大侠九位乃在劫难免,贫衲敢请老檀越节哀止悲,多多保重有用之身!”
柳悟非老脸上浮现一丝凄惨苦笑,轻叹说道:“多谢大和尚慰勉……柳悟非这趟西湖之行,确属有事!”
老和尚道:“不知贫衲可能略闻一二?”
柳悟非赧然,道:“何话不可对大和尚说,柳悟非自不敢隐瞒大和尚,是敝帮传信,挚友东郭逸约了柳悟非在此会面!”
老和尚目中异采一闪,道:“东郭檀越还未来么?”
柳悟非道,“约定正午在此碰头,想必就要来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但不知东郭檀越约老檀越,为了何事?”
梆悟非面有难色,瞧了中年文士一眼,意颇趑趄。
老和尚神目如电,立即了然,笑道:“这位是贫衲方外至交,彼此不外,老檀越不必有所顾忌!”
中年文士淡然而笑,拱手说道:“我久仰柳穷神义薄云天,血性奇豪,心仪已久,只恨福薄缘浅,一直未能识荆,今日得睹侠驾,足慰渴慕,引傲终生!”
柳悟非老脸一红,忙拱手还福:“有道是:不知者不罪,阁下海涵,柳悟非生就穷命,我这一生,说什么义薄云天,血性奇豪,那是见笑……”
顿了顿,道:“柳悟非请教……”
“不敢!”中年文士忙道:“姓殷,草字适仁!”
柳悟非呆了一呆,方待发问。
中年文士已然又道:“殷商之殷,合适的适,仁义之仁!”
柳悟非眉锋一皱,暗道:能得老和尚称方外至交之人,当世之中,没有几个,自己老眼不差,此人气度高华,隐隐有慑人之威,不类常人,也分明有一身高绝功力,怎么却是藉藉无名,听来陌生?
心中这么想,口中却忙笑道:“原来是殷大侠,柳悟非失敬了!”
又寒喧了两句,他立刻转向了老和尚:“不敢隐瞒大和尚,东郭逸邀约柳悟非,旨在共商为友复仇大计!”
原来是商量如何对付慕容继承!
中年文士目中闪电般掠过一丝奇光。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贫衲有个建议,不知老檀越愿否采纳!”
老和尚说的话,焉有不听之理!柳悟非立即恭谨躬身:“大和尚有何令谕,只管示下,柳悟非无不敬遵!”
“檀越言之过重了,贫衲这里先行谢过!”老和尚合十微躬身形,道:“不管东郭檀越会不会自爽约期……”
柳悟非呆了一呆,诧声问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说?”
“贫衲只是随便说说!”老和尚淡然说道:“世间有些事很难预料,也许,东郭檀越半途会遇见什么事耽搁,而不能如期赶来与老檀越晤面,这种事,世间常有,不是么?”
柳悟非没多想,点头说道:“大和尚说的是,柳悟非聆听指示!”
“不敢当!”老和尚淡笑道:“贫衲敢请老檀越,将那为友复仇之大计,移在老檀越见着呼延大侠与褚大侠之后行之,不知老檀越……”
柳悟非惑然凝注,道:“大和尚是指呼延铁嘴与专诸妙手?”
老和尚点头说道:“正是老檀越这位两位至交好友!”
柳悟非沉吟说道:“大和尚必然有以教我!”
“不敢!”老和尚道:“贫衲不便说什么,只是老檀越见着他二位之后,对于为友复仇大计,也许会有所改变,也未可知!”
柳悟非老眼一睁,道:“大和尚是说……”
老和尚截口说道:“老檀越,贫衲不便再说些什么了!还是请老檀越找着他二位,听听挚友的意见再说吧!”
老和尚是不愿说,柳悟非尽管满腹诧疑,却也不便再问,当下,略一沉吟,立即躬身说道:“柳悟非明知大和尚这吩咐,必有深意,敬遵所谕就是!”
老和尚还礼笑道:“不敢当,贫衲谢谢老檀越,时辰快到了,老檀越就请在此等候吧,贫衲等告辞!”
合十微躬身形,与中年文士双双飘然离去。
背后,传来柳悟非恭谨话声:“二位好走,柳悟非恕不克远送!”
转过岳庙,走出了那片苍苍参天古木,老和尚始转注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说道:“檀越好个‘隐世人’!”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还好他不是大和尚,否则我非被当场揭穿不可,大和尚,我出于无奈,非到万不得已,不愿示人真身份!”
敢情“殷适仁”为“隐世人”,是个谐音假名。
老和尚笑了笑,没说话。
起家了几步,中年文士道:“大和尚,你我哪儿去?”
老和尚笑道:“泉自几时冷起,知从何处飞来,你我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品茗长谈,贫衲不是说过了以?”
中年文士目光深注,直欲看透老和尚肺腑:“大和尚,你真要我去那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品茗长谈,欢叙别后不成么?”
老和尚笑道:“檀越何作此问,出家人不打诳语,贫衲几曾骗过檀越?”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以前或没有,这次恐怕难说!”
老和尚轩眉说道:“清净佛门,云山胜境,巧遇故知,品茗长谈,乃人生难得几回的大快事,贫衲何必欺骗檀越!”
中年文士未辩,却突然停了步,一把扯住老和尚衣袖:“大和尚,你知道我别处不去,偏来西湖何为?”
老和尚笑道:“想必是闻得江南春色好,西湖美好如西子!……”
中年文士截口笑道:“大和尚,我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假如我是为那湖光山色而来,我大可放舟湖心,荡漾碧波之上……”
老和尚飞快说道:“那么凭吊忠烈,追思古人……”
中年文士大笑说道:“大和尚,我来西湖并非无因,不期而遇,岂是巧合?你倘是再装糊涂,我可要把你视同……”
“阿弥陀佛!”老和尚突扬佛号,忙道:“檀越莫要坏了贫衲一生所积因果!”
中年文士失笑说道:“那么你再装呆痴,跟我回去走走!”
老和尚笑了笑,抬头说道:“要走檀越自己走,贫衲是不敢追随左右。”
中年文士道:“一个金刚不坏身,敢莫你也胆怯么?”
老和尚笑道:“贫衲是怕,是怕沾了煞气,惹了邪气!”
分明是玩笑,中年文士双眉一挑,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笑道:“檀越敢莫是要用强?须知贫衲闲云野鹤已惯,更非那天生劳碌命的老驼子可比,檀越勉强贫衲不得!”
中年文士大笑说道:“大和尚,知交数十年,真是好朋友,难道我非你壮胆撑腰不可么,你不去我自己去!”
转身要走。
老和尚出手如电,一把攫上他的手臂:“檀越,你真要回去走走?”
中年文士回身说道:“大和尚这是干什么?我平生何曾做过虚言?你不去难道也不许我去?”
话虽这么说,脚下可没动。
老和尚笑道:“檀越,莫忘了,隐灵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茗长谈,欢叙别后,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中年文士笑了笑,道:“未敢忘,我也不会那么健忘,只是我说过,我来此非为江南春色好,也不为西湖美好如西子,没那么好闲情逸致!”
老和尚默然不语,良久一叹摇头说道:“贫衲服了,也输了,檀越,你真的以为他会来?”
中年文士道:“然则,柳穷神之言何解,大和尚又何以教我?”
老和尚摇头说道:“檀越聪明一世,怎糊涂一时,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檀越只怕比贫衲更清楚,他会这般容易让檀越等上么?”
中年文士无丝毫意外之色,淡淡说道,“大和尚,答我那后半句!”
老和尚又岂是糊涂人?老眼深注,笑了:“檀越,那后半句,要等到了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届时,贫衲自会指点迷津!”
中年文士扬眉说道:“为什么?”
老和尚笑道:“只因为真正故装呆痴的,是檀越!”
中年文士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我以这步棋相逼,只怕糊涂的仍是你大和尚!”
老和尚笑了笑,没开口。
中年文士忽地皱起双眉,神色也突然之间,显得有点凝重:“大和尚,这么说,他是已然闻得风声,不来了?”
老和尚点头说道:“只怕正是如此,他那心智,檀越不会不知道,他既然约了柳悟非在此会面,贫衲以为他事先不会不来看看,只怕他到的比贫衲还要早!”
中年文士摇头说道:“不可能,大和尚,伫立半日,在大和尚之前,我没发现过一个人进入百丈之内,凭他,还瞒不了我!”
谁要能进入百丈之内,而能瞒过这位中年文士,只怕他一身修为,已经入了陆地神仙境界了。
老和尚老眼深注,闪射湛湛神光,摇摇头,说道:“彼此数十年知交,如同自己人,檀越何必相瞒?”
中年文士身形微徽一震,茫然说道:“大和尚何作是语?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任何人均如此,何况对大和尚!”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贫衲敢借用檀越一句话说,以前或许如此,这次只怕未必!檀越所言,他瞒不过百丈之内该是指檀越当年功力,而非指如今!”
中年文士双眉一挑,道:“大和尚,当年如何,如今又如何?”
老和尚双目神光闪射,道:“当年檀越功力,就是贫衲欺近百丈,也休想瞒过檀越,如今檀越功力,只怕贫衲进入五十丈,檀越犹茫然不觉!”
中年文士神情猛震,身形骤起一阵轻颤,哑声说道:“那是大和尚修为精进,异与当年!”
老和尚淡然笑道:“檀越怎不说,那是十九年前,檀越远赴唐努乌粱海,独搏雪衣八魔身负重伤,功力大打折扣!”
中年文士勃然变色,身形暴颤,缓缓垂下头去。
老和尚面有怜悯之色,老眼深注,轻叹说道:“檀越不必如此,人生在世,并非为……”
中年文土猛然抬头,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微笑说道:“大和尚,多谢明教,也无须对我有所怜悯,人生在世这并不是最可悲的事,最可悲的,莫过于妻儿失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有冤难诉,有苦难言……”
老和尚目中神光一闪,脸色倏整,沉声说道:“檀越奇才,怎作是语,世事无须扼腕,人生且自舒眉,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何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再说,纸难包火,奸不久藏,冥冥之中自有公道,举头三尺便是青天,千载沉冤也有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口,更何况檀越……”
“大和尚!”中年文士满脸羞愧色,额头见汗,赧然说道:“再谢明教,我冥顽已退,从此不再怨天尤人!”
一整脸色,接道:“我只问大和尚,大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老和尚笑了笑,道:“贫衲请问檀越,适才由贫衲立身处至檀越立身处,两下里有多少的距离?”
中年文士神情一震,苦笑说道:“还好是大和尚……”
“檀越错了!”老和尚道:“在贫衲之前,还有一个他!”
中年文士立时变色,机伶寒颤,住口不言。
老和尚望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檀越,贫衲奉劝一句,人不可对自己失去信心,尤其檀越!”
中年文士又缓缓抬起头,目光暗淡无神,似脱了力,刹那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唇边抽搐,苦笑说道:“大和尚,你说,他来过了?”
老和尚不想点头,但他又不能不点头:“事实如此,贫衲不愿意谎言否认,那样是对檀越毫无益处!”
“多谢明言!”中年文士道:“大和尚想必知道,根据事实看,他已认出是我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没开口。
中年文士又道:“大和尚,别人不知,你可知道我的隐衷!”
老和尚又点了头。
“那么……”中年文士一声自嘲苦笑,道:“大和尚,你要我如何能恢复自信,又从何处自信起?”
老和尚白眉双轩,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略一迟疑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却又不是那先前本要说的:“檀越,别的贫衲不敢说,只要檀越记住,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必要时,檀越只管提起自信,放手施为!”
中年文士摇头苦笑:“邪不胜正,道必胜魔,话是不错,也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可是大和尚要知道,我如今连自保都无力……”
突然神情震动,目闪奇光,满脸惊喜,逼视老和尚:“大和尚,是你……”
老和尚淡然一笑,截口说道:“贫衲没说什么,只要檀越紧记,邪不胜正,道必胜魔,诚如檀越之言,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中年文士一脸激动,颤声说道:“不敢再谢大和尚,我记住了,但大和尚告诉我,何时?”
老和尚笑而不答。
中年文士紧跟着又问一句:“大和尚,又为了什么?”
老和尚答得妙,也隐含禅机:“只因为檀越是檀越,贫衲是贫衲,檀越跟贫衲当年有过一度邂逅,除此,没有别的理由!”
中年文士领悟绝顶,他自然懂,唇边一阵抽搐,那神色,似笑而非笑:“大和尚,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老和尚笑道:“檀越要说的,贫衲都听腻了,贫衲居处那池洗耳清泉,水色已混,不敢再添尘污了!”
中年文士想仰首长笑,但他似有所顾忌,终于忍住了,深深地看了老和尚一眼,淡笑说道:“大和尚,一别多年,你不但佛法益深,修为精进,便是连这骂人的技巧,也更进了一步!”
老和尚失笑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檀越莫糟蹋了贫衲!”
中年文士笑了笑,突然皱起双眉:“大和尚,这么说,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不然!”老和尚摇头说道:“江南春色无限好,西湖西子两难分!”
中年文土不愧奇才,一点即透,笑道:“那么,大和尚,如今……”
老和尚笑着截了口,道:“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中,你我品茗长谈去!”
中年文士眉锋一皱,欣然点头。
第十五章 嫁祸
由岳庙往西走,未片刻,便到了灵隐寺。
在那灵隐寺前,飞来峰下,正有一座八角小亭,周围古木参天,不漏日光,柱上一联:
“泉自几时冷起?
峰由何处飞来?”
灵隐寺中的和尚,对老和尚执礼甚恭,一见老和尚与中年文士双双到来,立刻合十躬身趋前恭迎。
中年文士睹状呆了一呆,道:“怎么,老和尚,你认识?”
老和尚笑了笑,道:“本是佛门弟子.同是出家之人,认识何足为奇!”
话答得含糊,可却是绝妙说辞,是理!
中年文士笑了笑,没再问。
老和尚转向那名趋前的灵隐寺小沙弥,吩咐了几句,便偕同中年文士,向着冷泉亭走去。
入亭,坐定,中年文士一袭儒衫顿有不胜单薄之感,他长吁了一口大气,笑道:“无怪乎当年苏东坡守杭时,每日出涌金门,泛舟湖上,直趋灵隐.重要公牍,皆携此亭,一面品茗,-面批发,暇则与宾客高僧谈文论时,常流连整日不返!”
老和尚笑道:“所以贫衲坚邀檀越来此品茗长谈,欢叙别后!”
明知是托辞,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没说话。
适时,灵隐寺中小沙弥捧来香茗,二人于是一面品茗,一面畅谈,过了一会儿,老和尚突然执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然后起身告辞。
中年文士自然会意,既未挽留,也未站起相送,遂一个跌坐在亭中,悠然的欣赏那周围如画的佳景。
片刻之后,由冷泉亭后方,那婉蜒小道上,负手潇洒迈步,神情飘逸清闲地走来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黑衣人,看样子,他也有意到冷泉亭坐坐。
他刚进入百丈内,亭内中年文士目中寒芒电闪,唇边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可是那双目光,却仍然停留在面前那一片美景之上。
当黑衣文士进入五十丈后,他迅捷地转头投过一瞥,一瞥之下,脸色微变,神情震动,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
未几,黑衣文士来至他背后,那是个俊美、洒脱、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容貌之俊美,较诸亭中中年文士那两层面具后的本来面目,不会逊色。
唯一美中不足,令人遗憾,也令人看上去不舒服,浑身能直透寒意的,是黑衣文士那一双阴森而犀利的目光。
阴森,那似乎表示此人心智很深沉!犀利,那也似乎意味着此人机警、狡猾!
他一面拾级登阶,一面轻笑说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不见,慕容兄别来无恙?”
话落,人已到了中年文士面前,隔着石几而立。
中年文士身形一震,抬起了头,脸上是一片茫然:“阁下,是对我说话?”
黑衣文士阴森目光凝注,唇边浮现着一丝轻微笑道:“慕容兄,这冷泉亭中,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阁下是否认错了人,我姓殷,草字适仁!”
黑衣文士目中飞闪寒芒笑道:“那就越发地不会看错了,嗯!隐世人,彼此多年不见,慕容兄侠踪难觅,当真是隐世了!……”
深深地看了中年文士一眼,又笑道:“慕容兄,小弟名号‘九妙’,你我多年故交,当知我那最后一妙是什么,可要小弟代劳,为慕容兄取下面上那两张剩余物?”
原来此人竟是那当今宇内第二的九妙秀士百里相!
九妙秀士易容之术独步武林,傲夸宇内,想要以两张特制人皮面具骗他,那无异是班门弄斧!
既被人看穿,只得承认,中年文士低头苦笑:“看来,我不能瞒过百里贤弟……”
百里相目中飞闪寒芒,震声发问:“你,你,你果真是慕容兄?”
何又有此一问?
中年文士猛然抬头.点了点。
百里相突然欺身而前,出手紧握中年文士双手,神情激动,满面惊喜,星目之中泪光隐现,身颤、手颤.声颤,语不成声,真情感人:“慕容兄,你想煞小弟了,多年不见,风闻慕容兄已……小弟此次再现江湖,便是为了此事,适才岳庙之前,小弟几疑眼花,末敢冒认,故而赶来一试,不想竟真是慕容兄,果然被小弟试出来了……”
语毕仰天长笑,如龙吟,化鹤唳,裂石穿云,直逼长空,震得参天古本簌簌而响,冷泉亭为之乱晃。
良久,良久,声渐嘶,力渐竭,突然垂首,双肩耸动不已,身形、双手,那握住中年文士双手的双手,颤抖的更厉害!
这是可贵的友情,也是世间最感人的真情,以此两者观之,九妙秀士百里相怎会是……
在他低头饮泣之际,中年文士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采,唇边也浮现了一丝轻微笑意……
但,倏地,异采、笑意全敛,他缓缓说道:“这么说,贤弟是施诈……”
百里相猛然抬头,面上泪痕模糊,强笑说道:“是非得已,慕容兄原谅!”
中年文士突作龙吟长笑,但那声势远不如百里相适才那声长笑,笑至中途,他忽地敛住,强笑说道:“愚兄一时不察,竟上了贤弟的当!”
“怎么?”中年文士愕然凝注,道:“贤弟有事儿,要见他?”
“不!”百里相摇头笑道:“没事儿,我随便问问,我若是打算见他,何必等到如今。”
沉吟了一下,忽又抬头问道:“适才岳墓前,难道慕容兄没有发现我么?”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道:“贤弟何作此问?”
百里相阴森目光凝注,笑了笑道:“慕容兄功力我熟知,我也深有自知之明,百丈之内,我绝难逃过慕容兄敏锐耳目。”
中年文士神情一暗,抬头苦笑:“贤弟有所不知,愚兄这身功力,自当年唐努乌梁海,独战雪衣八魔负伤后,已大打折扣,大不如昔了。”
百里相瞿然说道:“怪不得我适才听慕容兄笑声,真气难达于巅峰,犹不如我,原来……”脸色一变,眉宇间倏腾杀机:“雪衣八魔那几个可恨东四,不瞒慕容兄,我这次再出武林,就是要找那几个东西……”
“多谢贤弟好意!”中年文士目中尽射感激,抬头说道:“贤弟不必再费心劳神了,雪衣八魔愚兄当年已诛其三,剩下的五个也改名换姓,销声匿迹,隐藏于宇内各处,论报偿一身功力抵三条命,也该够了!”
他是胸怀慈悲,岂料九妙秀士绝不饶人,不肯干休,双眉一挑,冷笑说道:“他八条命也难抵慕容兄半身功力!”
冰冷一笑,又道:“再说,对这种人,也慈悲不得,有件事,慕容兄恐怕还不知道,小弟自再现武林以来,已查的清楚……”
中年文士惑然日注百里相,没开口。
百里相却咬牙切齿地接道:“当年贺兰惨事,以及有人假扮冒充慕容兄黄山邀斗八剑事,这两件事,慕容兄可知道?”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
百里相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那么,十九年后的今天,慕容兄有后,承侄儿艺成出师,奉师命诛除武林八剑之事呢?”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
百里相一声冷笑,那凶煞之威怕人,道:“这些事,由始至终,全系一人在暗中阴谋操纵……”
中午文士脸色一变,急急问道:“贤弟可曾查出此人是谁?”
百里相道:“说来令人难信,这人竟是那培植承侄儿十九年,如今即是承侄儿之师,又是承侄儿义父的一缺老人乐全!”
中年文士勃然变色,霍地一把抓上百里相左臂,那本该钢钩般五指,却是软弱得毫无力道:“贤弟,此语当真?”
百里相冷笑说道:“事关重大,小弟岂敢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以虚言欺骗慕容兄,慕容兄若是不信,小弟……”
中年文士颓然放手,默然不语,良久始抬头一叹道:“这委实令人难信,委实令人难信!愚兄自复出武林之后,对此事也有耳闻,但只知道是有人故意中伤,当时并末敢深信,如今既得贤弟亲查,那自然……”
蓦地里,双目暴射慑人寒芒,沉声说道:“贤弟,我慕容岚与他何仇何恨,他竟……”
百里相冷冷一笑,截口说道:“慕容兄奇才盖世,该知道,有些事谈不上仇恨,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些微小事故,便能导致腥风血雨……”
中年文土自然便是那十绝书生慕容岚!
他威态一敛,抬头叹道:“人心太以可怕,人心太以可怕……”忽地凝注百里相:“贤弟,一缺老人乐全,武林何曾有过此人,而他这一缺、乐全之名号,又似乎隐含九妙缺一而乐全之意,这……”
百里相脸色一变,冷笑说道:“慕容兄有所不知,引人疑窦的怪事,尚不止此一件,承侄儿那师门恨天掌,分明也是小弟那自认威震宇内、所向披摩的独门天绝掌!”
摹容岚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
百里相截口说道:“以小弟看,那一缺老人害的是慕容兄,却把祸名嫁给了小弟,实际上,他是阴狠歹毒地欲坐收渔人之利!”
慕容岚扬眉笑道:“倘若如此,那此人可就太幼稚了,慕容岚又是不三岁孩童,他也该在武林中打听,十绝、九妙是什么交情!”
百里相抬头说道:“慕容兄别这么说,此人的手法,可的确高明.高明得能使承侄儿、古大哥及一干武林同道都怀疑小弟……”
慕容岚脸色一变,随即笑道:“贤弟说笑了,承儿他没有那个胆.古大哥也不会那么糊涂!”
百里相摇头苦笑说道:“慕容兄若是不信,日后不妨找人打听打听,见着他两个也最好问一问,小弟是有口难辩……”
慕容岚脸色再变,冷哼说道:“对古大哥我不敢如何,承儿他要敢有此不敬心……”
百里相忙道:“慕容兄万万不可如此,须知,这不能怪他两个……”
慕容岚目光停留在百里相脸上,薄怒说道:“他对贤弟有此不敬之心,贤弟还帮他说话?”
百里相道:“慕容兄,我说过,这不能怪承侄儿.事关家门血仇,换了我我也是一样,要怪只怪那一缺老人手法太以高明!”
百里相这话说的不错,也显得他胸襟超人,实在说起来,这的确不能怪古大哥与自己的儿子!
慕容岚挑了挑眉,没再开口,口虽不言,那脸上流露的神色,却毫不掩饰地表示,他并没有因百里相的这几句话,对自己的儿子有所宽恕。
百里相看在眼内,才待再说,慕容岚突然正色说道:“贤弟,你我多年知交,情同手足,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贤弟想必是能够原谅我的直言……”
百里相表现得一片诚恳,忙道:“慕容兄有话只管说,我洗耳恭听就是!”
百里相道:“武林中人人皆知此事!”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略一沉吟,说道:“贤弟,对于后者,我不敢妄加猜度,对于前者,我敢批评一句,那仍是贤弟你的不是,事关慕容家声,等于事关贤弟,就是骂,就是打,甚至于毁于掌下,贤弟你也要阻拦承儿盲目行凶,亲手毁了他自己!”
百里相呆了一呆,苦笑说道:“慕容兄所责极是,小弟,小弟,唉!……”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谁也不知道他余话要说些什么?
慕容岚似也不便让人过份难堪,沉默了一下,改了话题:“贤弟可曾见过那一缺老人乐全?”
百里相摇头说道:“未曾,此人行事神秘诡谲,莫测高深,难以捉摸,倘若小弟见过他,绝不会容他至今!”
话是不错,彼此知友多年,交称刎颈,十绝的事与九妙的事何异!慕容岚点了点头,忽又皱起眉锋:“贤弟,承儿那师门恨天掌,真是贤弟那威震宇内.所向披靡的灭绝掌么?”
百里相点了点头,道:“别人只说像极,难以断言,却难瞒过小弟双目!”
自己的独门掌力,自己当然认识。
慕容岚略一沉吟,抬眼凝注,道:“贤弟不觉奇怪么?”
百里相有意无意地躲开了那双目光,点头说道:“小弟哪能不觉得奇怪,只是小弟莫解,难懂其中缘故!”
慕容岚似乎忽有所思,道:“这十多年来,贤弟可有传人?”
百里相苦笑说道:“慕容兄深知小弟的脾气,资质稍差的,小弟根本不屑一顾,禀赋上乘的,又如风毛麟角,举世难觅一二,所以……”
慕容岚截口说道:“那就怪了,一缺老人何擅贤弟那独门天绝掌力?……贤弟,愚兄想起来了,贤弟可有同门?”
百里相道:“慕容兄怎有此问,难道慕容兄不知道,小弟是先师他老人家唯一弟子,唯一的衣钵传人?”
慕容岚正色说道:“那么,贤弟,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就表面上看,那一缺老人害的是愚兄一家,实际上,到头来只怕是贤弟受害最烈,事关贤弟半生英名,贤弟要赶快查明此事,以正视听才好!”
百里相苦笑了笑,道:“只要慕容兄谅解,信得过小弟,小弟何在乎……”
“贤弟错了!”慕容岚变色截口,道:“彼此知交如手足.愚兄谅解贤弟,信得过贤弟,那是不必说的,但武林八剑英雄一世,知交道天下,他们自难相信贤弟,唇舌可以杀人,众口可以铄金,他们纵或不敢拿贤弟如何,愚兄只怕贤弟这半生英名也会断送在那众口之中,日子一久,愚兄更担心天下虽大,没有贤弟一个立足之地,到那时亲痛仇快,岂非正中那一缺老人阴谋?”
百里相脸色连变,默然不语,半晌方始强笑说道:“多谢慕容兄明教,慕容兄目光深远,不愧高见,表面上,那一缺老人似是害的慕容兄,但害来害去,还是要害在小弟头上,看来,小弟是怠慢不得,轻忽不得,当真是要赶快查明此事,以正视听了!”
“这才是,贤弟,”慕容岚颇为放心地点头说道:“固然,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问心无愧,心安理得,不必有所惧,但,贤弟,半生英名得来非易,武林之中也不容有此败类存在,你我身列正道,常以侠义自命,岂能容他今日害此,明日害彼,逍遥于天理之外?”
也许是由于内心的激怒,百里相神色好不难看,眉挑凶煞,目射厉芒,脸色自得怕人,冷笑说道:“慕容兄只管放心,小弟自己限期一月,一月之内,誓必找出那一缺老人公诸武林,让他自诉罪状,以正视听!”
慕容岚摇摇头,一掌轻拍百里相肩头:“贤弟不必如此,也无须自限一月,只要能尽快地找出此人就行了,此人神秘,诡谲,行动莫测,狡猾难……”
百里相突然冷笑说道:“慕容兄放心,小弟话既出口,就是踏遍四海,穷搜八荒,翻开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出此人……”
慕容岚忽地一叹说道:“贤弟既是这么有把握,早就该找他出来了,为什么蹉跎至今才发此宏愿,作此誓言呢?”话是感叹,也是为百里相好,而实际——
百里相却呆了一呆,哑口无言。
慕容岚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这位知交的难言神色,想了想,忽又改变话题,道:“贤弟,怎见得当年与今日那些事,全是一缺老人暗中之一手操纵主使,以愚兄看,似乎……”
百里相刹那之间神色趋于正常,双眉一挑,冷笑说道:“慕容兄请想,如今他授命承侄儿诛杀八剑,显是嫁祸借刀.殆无疑异,当年慕容兄还在唐努乌粱海,自不能分身两地,一搏八魔,一邀八剑,那么,那当年黄山事若非与他有关,别人不知,他怎能独晓,他既明知此事之不可能,为什么又授命承侄儿诛杀八剑……”
慕容岚悚然动容,微微点头:“多谢贤弟明教,看来是不会错了,贤弟,那唐努乌粱海事呢?”
百里相轩眉笑道:“慕容兄好糊涂,雪衣八魔何来天胆,若非有人暗中撑腰,他八人焉敢柬邀慕容兄远下唐努乌梁海,再说……”
冷冷一笑,接道:“若没有鲜为人知的唐努乌梁海事,诱调慕容兄远离中原,哪有机会,又怎么敢出一个黄山事?”
慕容岚呆了一呆,突地摇头叹道:“高明,高明,看来愚兄不但这身功力大打折扣,便是这心智也大不如昔了,贤弟,你让愚兄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百里相笑了,笑的有点得意:“彼此知交如手足,慕容兄奈何忒请?那是慕容兄一时的难得糊涂,小弟焉敢跟慕容兄比?”
“贤弟!”慕容岚脸色刚整,倏又一叹摇头:“唉,不说也罢,贤弟,那贺兰惨事呢?”
百里相冷冷笑道:“小弟日前曾发现有人授意血盟十友中的贾玉丰、岑非两个匹夫,伪装古大哥跟承侄儿夤夜前往八指剑客欧阳畏
那沉剑寨行凶,小弟擒那匹夫未获,及至回头再赶到沉剑寨时,又晚了一步,这嫁祸之手法,所用掌力与那一缺老人同,分明血盟十友早与那一缺老人有所勾结.由今观昔,那贺兰惨事,莫非也是他暗中主使,血盟十友有几个胆、几条命敢胡作妄为?而且,若非先后有关联,彼此有勾结,那血盟十友又焉知慕容兄力搏雪衣八魔重伤不见?分明他是先杀人,后图毁尸,一步跟着一步!”
慕容岚静聆之余,脸色连变,百里相话声一落,他便自身形震动地摇头叹道:“贤弟,你何止令愚兄叹服……”
忽地一脸悲愤,长眉高挑,钢牙连挫,“砰”地一声,一掌拍上了面前石几,石几只碎了一角:“那就更不曾错了,恨只恨愚兄这身功力……”
威态一敛,悲声长叹,垂下头去。
望着那仅碎一角的石几,百里相目中忽闪异采,忙道:“慕容兄不必颓丧,更无须灰心气馁,慕容兄说得好,知交如手足,何分彼此?慕容兄之事与小弟之事何殊?慕容兄神威已减,功力不如往昔,可是还有小弟,小弟这身功力犹在,而且较昔年更有精进!”
不愧义薄云天的多年知交,这话说得感人!
慕容岚身形抖动,猛然抬头,脸上,是万般激动,也带着无限感激,哑声说道:“贤弟,话,我不说了,说了贤弟也未必愿意听,这份情,愚兄我领受了,他日元凶伏诛,愚兄再……”
灵隐寺中,突然转出那刚才奉茶的小沙弥,向着冷泉亭飞奔而来,亭外停身,躬身施礼:“老师父回来了,请施主寺中用餐!”
慕容岚住了口,望着小沙弥笑道:“多谢小师父,请返告诉老师父,我这就来!”
小沙弥施礼而去,慕容岚跟着站起,笑道:“贤弟请一同到灵隐寺中叨扰一顿如何?”
百里相一听小沙弥所报,脸色便即一变,闻言忙站起笑道:“不了,小弟另有他事,且追寻一缺老人之事,也刻不容缓,小弟就此告辞,异日再谋后会吧!”
慕容岚点了点头,面有依依之色,道:“那么.愚兄就不强留了……”
百里相也有不舍状,道:“此间一别,不知慕容兄……”
慕容岚截口说道:“愚兄原打算邀贤弟为伴的,但只恐这样将永远无法缉获那一缺老人了!所以愚兄还是与贤弟分途并进的好!”
百里相呆了一呆,道:“慕容兄是说……”
慕容岚淡淡说道:“看来贤弟也是难得糊涂,那一缺老人如知我再现武林,他焉能无杀我之心,有贤弟为伴,他慑于贤弟之威,纵有杀我之心,也不能不远远避开了!”
百里相赧然笑道:“只怕纵是没有小弟为伴,他也要远远避开,他怎知慕容兄功力已大打折扣,今非昔比?”
慕容岚苦笑说道:“那一缺老人功力智慧显然两称高绝,这恐怕瞒不了他多久,一两次之后,终会被他看出破绽来的!”
百里相微愕说道:“那么,慕容兄是要以身试险,诱使他……”
慕容岚点头说道:“愚兄正是此意,与其让贤弟踏遍武林地去找他,不如让愚兄以身为饵,诱他前来,然后由贤弟擒之!”
百里相沉吟说道:“好是好,不过,小弟担心……”
慕容岚扬眉笑道:“贤弟不用担心,也无须有太多顾虑,愚兄功力虽大不如昔,但颉颃个二三十招谅还不成问题,只要贤弟能及时赶到,还怕他伤得了愚兄!”
百里相犹豫再三,终于点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此间一别之后,小弟不远离慕容兄左右就是,小弟告辞了!”
告辞声中,这两位当今宇内的顶尖儿人物,执手良久,方始依依不舍地洒泪而别。
望着百里相出了亭,望着百里相踏上那西溪路,更一直望着百里相那颀长、洒脱的背影消逝而不见……
忽地,慕容岚双目之中闪出一片难以言喻,也令人难以意会的异采奇光,而且,越来越盛……
蓦地里,一声苍劲佛号划空响起,灵隐寺那大门之内,圣心大和尚抚掌大笑而出:“骂得好,骂得好,贫衲至今方知,那骂人技巧大为精进者,是檀越而非贫衲也……”
举步下阶,直趋亭中。
慕容岚含笑相迎,道:“大和尚,一顿斋饭,敢情都让你一个人吃完了?”
老和尚入亭,笑说道:“贫衲哪来那么大胃口,倘若檀越嘴馋,贫衲这就交待他们马上预备一桌好了……”
顿了顿,又复大笑说道:“钩心斗角,互逞机锋,好一场龙争虎斗,二位不愧当今宇内之一二,那百诈机智,那做作功夫,令贫衲坐山观看之余,叹为观止,叹为闻之!”
慕容岚赧然一笑,指着石几上那杯香茗,道:“多亏了大和尚这故布疑阵高明一着,否则他有好几度要对我下手……这么看来,真正……”
老和尚不等话完,便自摇头笑道:“檀越错了,贫衲这不过画蛇添足,未堪大用,这一着只是令他虚实莫辨,摸不清贫衲究竟已经远去,抑或仍在左近,真正收了效的,是檀越的那一笑、那一握、那一掌……”
慕客岚也没等话完就摇了头,“大和尚也错了,他这种人最为机警,也疑心最重,我只怕他仍疑不真,非找机会相试不可!”
老和尚呆了一呆,叹道:“看来,知九妙最深者,檀越是不作第二人想,这一点贫衲是自叹不如,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贫衲敢断言,檀越又握大半胜券也!”
慕容岚笑道:“多谢大和尚这句口采,其实,若非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笑道:“休提贫衲,九妙此人盖代枭雄,罕见奇才,错非是檀越,换了任何人也对付不了他!”
慕容岚笑道:“大和尚是把自己跟三音神尼一起除外了!”
老和尚笑道:“谈口舌,贫衲是永远难望檀越项背,檀越,连他都不能不承认了!”
慕容岚道:“他先前并不知我功力大不如昔,唯恐不承认反露马脚!”
老和尚道:“贫衲指的是十九年来先后事!”
慕容岚呆了一呆,笑道:“我以为大和尚指的是岳墓前那件事,大和尚,那没有用,那是-缺老人乐全,而不是他九妙秀士百里相!”
老和尚摇头笑道:“一缺、乐全、九妙自恨难成十绝,妙,妙,这名号妙极,被檀越一言点破,他不知有多震惊呢!”
慕容岚笑道:“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越是这样,便越发地使人认为这是嫁祸,而绝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老和尚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檀越如今是已然对十九年来先后事的经纬了若指掌了,他不打自招,自供罪状……”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大和尚,不提也罢,我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寒而栗,他处心积虑,图谋我已久,可笑我当年竟茫茫然一无所觉,拙荆曾屡加劝告,我还斥为妇人之见,如今看来,我这十绝之见,还不如拙荆那妇人之见!”
老和尚乘机打趣,笑道:“未尝不是一次教训,奉劝世人,以后要多听为妻者言!”
慕容岚立还颜色:“大和尚你这辈子永远无此福份!”
老和尚忙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衲下次绝不敢轻捋虎须了!”
神色忽地一转凝重,道:“檀越,你点破他当头报应是何意?”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出家人怎无慈悲心,我点破他难逃报应,自食恶果,是要他赶紧除去一缺老人,别再假以害人,此一化身一除,他将无法再……”
老和尚双目凝注,截口说道:“而檀越也就就此罢手了?”
幕容岚轩了轩眉,道:“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年唐努乌梁海事我未死,贺兰山也不过-具空棺,而今,他也并未能对我慕容家声有多大影响与损害,倘若他能就此收手,我何独不能让人三分?”
这胸怀,这气度,不愧宇内第一,令人肃然起敬!
老和尚双目暴射神光,肃然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有此一念,已积无穷后福,九妙他应羞煞、愧煞,岔衲敢为檀越贺!”
一行动天地,一言泣鬼神,也委实不差!
慕容岚谈然一笑,刚要张口。
老和尚白眉一耸,已然又道:“出家人不敢挑起血雨腥风,贫衲也无意要檀越硬起心肠绝情,贫衲以事论事,他处心积虑,图谋迄今,贫衲不以为他能体会出檀越宽恕好意,甘心就此罢手!”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大和尚,何以见得?”
老和尚道:“他若有罢手之心,早该罢手了,檀越当年唐努乌梁海未死失踪,他可以罢手了,但他却心犹不甘地欲毁人尸,发现一具空棺,猛悟檀越有躲避之意,他也可以罢手了,但他却培植檀越后人十九年,支使檀越后人亲手摧毁自己家声,让檀越绝后,近日来,神尼高足双出,古檀越几经以事实苦谏,慕容小施主亦已有悔意,他也可以罢手了,但他却改弦易辙,以血盟十友借名杀人嫁祸,如今檀越本人复出,他更可以罢手了,而他却尾随而来,一试檀越深浅,综此以上数点,贫衲不以为他在目的未达之前,会甘心罢手!”
慕容岚静听之余,脸色刹那数变,及至老和尚话完,他才神色一趋平静,淡淡一笑,道:“大和尚,这可都在我与他亭中一席谈之前!而后如何,谁能预料,大和尚当知,恕字之下,顽石也能点头!”
老和尚瞿然说道:“阿弥陀佛,或许贫衲身为出家人,这话不该说,但贫衲即为出家人,也不能眼看道消魔长,而不闻不问,不加点破,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檀越秉性仁厚,待人以恕,固然令人敬佩,可是置身于此险恶人世,诡谲武林,未尝不是最易吃亏
之处,九妙为人狡猾多智,心胸狭窄,面上带笑,内里藏刀,贫衲只以为檀越此举只能逼出他别的阴谋,别的伎俩,却难以使他就此甘心罢手!”
慕容岚神色不变,笑了笑,道:“多谢大和尚明教,大和尚佛法无边,智慧若海,修为超人,所见自是高人一等,姑不论以后如何,为苍生,为武林,我防着就是,绝不敢养奸纵恶,贻害天下,罪添己身。”
老和尚肃然合十躬身:“贫衲也谢过檀越明智,贫衲以为己身福祸事小,武林安危事大,为此,贫衲再请檀越慎防!”
慕容岚忙还一礼,道:“大和尚请放心,慕容岚保证不负所期就是……”
站直身形,一笑说道:“大和尚,这件事就此打住,现在请大和尚指点迷津,我今后该往何处去走走?”
老和尚淡然一笑,抬眼凝注,道:“贫衲看檀越又动尘心俗念了!”
慕容岚笑说道:“大和尚错了,我不是出家人,难以斩断七情六欲,何况夫妻骨肉之情,乃天下至情!”
老和尚笑道:“是贫衲失言,自招唇舌之祸,那么,上天堂,下苏杭,苏杭两地风光最好,檀越该走走!”
慕容岚目中奇光一闪,笑道:“近在咫尺嘛,我委实该多走走,告辞了!”
说着,就要拱手告辞。
老和尚突然伸手把他扣住,目注那条直达灵隐寺山门的石板路上,老脸上一片惊诧脱声道:“檀越请看那双少年男女!”
慕容岚闻言投注,只见那石板路上,向灵隐寺这边,并肩行来一男一女,一路谈笑,状颇亲呢。
男的,一袭雪白长衫,英挺脱拔,器宇轩昂,两道犀利目光略呈淡绿,森寒逼人!
女的,一身大红衣裤,柳眉杏眼,面如桃花,美艳绝伦,只可惜柳腰款摆,荡意四溢,举止轻佻,那一双流波妙目,也邪而不正。
两个人那亲昵状,尤其女的放荡形骸,肆无忌惮,引得路人为之侧目,而两个人却没一个在意地依然故我,谈笑风生。
慕容岚眉锋微微一皱,笑道:“大和尚何大惊小怪?春日游湖,尽多仕女,既上灵隐,那大不了也是一对善男信女……”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何矫情如此?难道檀越不觉得男的虽浮犹正,而那少女却是十足地不正派人物么?”
慕容岚笑道:“我有同感,但,老和尚,吹皱一池春水,千卿底事!”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虽不关贫衲之事,可未必不关檀越,倘若檀越知道这一对少年男女是谁,就不会责贫衲大惊小怪了!”
这下引起了慕容岚的兴趣,他“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大和尚,我请教,你说说看那男的是哪家儿郎?”
老和尚道:“此人名唤白玉臣,是河南埋剑堡、独臂剑客郝百通的六弟子,为师仇师兄弟反目,一气出走,已很久未在江湖上走动,不想今日突然出现此间,贫衲以为这大不寻常!”
慕容岚皱了皱眉,笑道:“大和尚,我明白了,纵然是他有为而来,难道……”
老和尚截口说道:“请檀越先听听那红衣少女的来历,再谈下文!”
慕容岚皱眉笑道:“大和尚,少卖关子,你说!”
老和尚道:“檀越见多识广,胸罗渊博,当知昔年大漠之旁,阿尔金山之上,那极深处,有座隔离人世的‘万劫魔宫’……”
慕容岚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是指当年‘罗刹教主’,‘罗刹夫人’那座秘宫……”
老和尚点头说道:“不错,贫衲指的正是罗剃夫人那座万劫魔宫!”
“怎么样?”慕容岚挑了挑眉,问了一句。
老和尚道:“檀越可还记得,当年罗刹教那独门标记是什么?”
慕容岚随口答道:“凡教徒,必以金丝带系腰……”
忽地脸色一变,接道:“大和尚,你是说适才那红衣少女是罗刹教中人?”
老和尚点头道:“何须贫衲说?檀越没见她腰系金丝带?”
慕容岚皱眉说道:“大和尚,当年你不是跟三音神尼还上阿尔金山,僧尼二圣联手,扫灭了罗刹教,封闭了万劫魔宫么?”
老和尚道:“檀越可知道,因一念不忍,我二人上体天心,网开一面,放了那身怀六甲的罗刹夫人么?”
慕容岚神情再震,道:“大和尚,既蒙掌下活命,她该有所悔悟了,大和尚难不成还怕罗刹夫人复出,罗刹教死灰复燃?”
老和尚道:“不是贫衲怕,事实摆在眼前,不但罗刹教独门标识金丝带再现武林,而那红衣少女面貌也酷似当年罗剃夫人!”
慕容岚皱眉不语,半响始道:“大和尚,纵然罗刹教有可能死灰复燃,你大和尚跟三音神尼都还健在,我不以为她们敢……”
老和尚哼了一声,截口说道:“那么,檀越,那红衣少女,竟敢明目张胆地,腰系金丝带,来到中原,招摇于繁华江南,这何解?”
慕容岚一怔哑口,无词以对。
老和尚却淡然一笑,又道:“贫衲老眼不花,那白玉臣目光呈现淡绿,分明也是习了罗刹教独门武学‘九幽心法’所致、按罗刹教规.非教中身分颇高者,无缘修习九幽心法,这足证白玉臣不但已转投罗刹教,而且在教中身分不低,那么,当此慕容小施主等前来苏杭之际,他偕同此女出现西湖,贫衲以为,这绝非无因!”
慕容岚沉吟片刻,突然拍眼说道:“大和尚我想试试。”
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试试贫衲所言是否有误,他二人来此何为?”
慕容岚点了点头。
老和尚道:“贫衲不便阻拦,檀越只管请!”
“大和尚呢?”
“贫衲只做壁上观!”
慕容岚一笑转身出亭,径向灵隐寺山门走来。
灵隐寺为著名大佛寺之一,杭州八大丛林,以灵隐为首,香火奇盛,慕名朝佛者,多来自天涯海角。
慕容岚一进灵隐寺内,便直上大雄宝殿,大雄宅殿中香烟袅袅。肃穆庄严梵呗之声,不绝于耳,来自各方的善男信女,顶礼膜拜,无限虔诚。
慕容岚抬眼望去,只见白玉臣与那红衣少女,并肩携手站在神案之左,正在向着那宝相庄严的观音及三世佛塑像,指指点点,轻声谈笑。
慕容岚略一沉吟,背手踱了过去。
适时,只听那红衣少女打瑶鼻轻轻地哼了一声,那话声,既娇又媚,还带着三分邪气:“臣哥,一进庙门,我就浑身不自在,如今我更越看越不舒服,越有气,几尊泥塑木雕像.广受四方香火.你看那神气的样儿,我恨不得……”
慕容岚眉锋方自一皱,又听白玉臣笑道:“那么,红妹看该怎么办?”
红衣少女挑了挑柳眉,道:“臣哥也真是,这还用问?”
白玉臣笑道:“那么,红妹就看着办吧!”
红衣少女妙目斜瞥,极尽娇态,风情万种:“臣哥,你看我先挖她那两只讨厌的眼……”
说着轻轻地抬起了皓腕,那欺雪赛霜,滑腻晶莹,隐隐有惑人的光彩,慕容岚闻言睹情.双眉一挑。
就在虹衣少女两根水葱般玉指指向那莲花座上那观音像时,慕容岚目中又闪现两道寒芒。
观音神像那两只眸子依然,白玉臣笑道:“红妹,你这是……”
红衣少女娇靥神色一变,玉指又抬,而,仍是徒劳无功,功力失了效,观音神像那两只眸子仍是好好儿地。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收回了手,刹那之间,那如花娇靥上娇媚之态尽扫,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懔人的凶煞。
转眼之间,一个如花似玉,干娇百媚的女娇娘,变成了人见人畏、望之不寒而栗的罗刹女。
慕容岚淡淡一笑,把头转向了一旁。
适时,红衣少女那本若流波,如今却已成霜刃般两道犀利森寒目光,遍扫全殿,极力搜索。
白玉臣呆了一呆,诧声说道:“红妹,怎么……”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有卫道高人在侧,臣哥没见那泥像两只眼睛依旧?”
白玉臣立即醒悟,脸色一变,双目绿光大盛,也随着红衣少女那一双目光遍扫全殿,搜索起来。
自然,是毫无所获,但,蓦地里,红衣少女目中冷电一闪,冷哼说道:“我就不相信,臣哥,留意!”
话落,皓腕一抬,隔空向那观音神像抓去。
适时,她耳边响起-个轻若蚊蚋,但极其清楚的冰冷话声:“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宽容!”
红衣少女神情一震,那纤纤五指一抓,抓是抓出去了,可是,观音神像仍是好好的,便连那丝幔也未动一下。
红衣少女霍然转注白玉臣,白玉臣脸上一红,苦笑摇头,红衣少女娇靥上神色一转凄厉,双腕并举.凝足了她那一身诡异功力,方要抓出,突然,耳边响起冷哼:“一个年轻姑娘家,奈何忒不知进退!”
只见她娇躯一震,双腕立刻无力垂下。
白玉臣一惊,抢前就待相扶,红衣少女森寒目光一横,一手把白玉臣拨开,柳眉倒挑,便要张口!
“姑娘,我在此,女儿家要知自重,不可学那泼妇骂街,倘若有半句不逊,小心姑娘那张檀口。”
这回不是传音,而是清朗话声,传自左近。
红衣少女与白玉臣双双循声投注,四道森寒怒焰凝注一点,那是负手卓立、洒脱、飘逸的慕容岚。
“是你?”
“不错,是我!”
“你为什么……”
“姑娘,虽泥塑木雕,但受尽十万香火,这里是与世无争的清净佛门,灵隐古刹,不容人轻易渎冒撒野!”
“好话!”红衣少女一声冷笑,笑得怕人,抬掌便抓。
慕容岚及时摆手:“二位,我不敢在此惹动干戈,惊了别人。二位倘若有兴,可至寺外飞来峰下,冷泉亭前一会!”转身出殿而去。
初生之犊不畏虎,何况一向骄傲凶残!红衣少女与白玉臣自然是双双跟了出去,而且步履飞快。慕容岚负手洒脱迈步,至冷泉亭前驻步,缓缓转过了身形,两道威棱,直逼红衣少女与白玉臣。
“灵山胜境名湖,在此惹动干戈,虽属不当,但要比在那灵隐古刹佛门清净地要好得多,二位,怎么办,说吧?”
入目那两道慑人威棱,再忆适才那暗中四次吃亏受挫,红衣少女一时未敢轻动,冷然不语。
白玉臣跨前一步,神态狂傲地挑眉发话:“你,如何称呼?”
慕容岚淡然一笑,答话说道:“年轻人说话怎这般不通礼数,你连个阁下都不会说么?我不相信独臂剑客郝百通是这么教徒弟的!”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你,你认得我?”
慕容岚道:“独臂剑客郝百通之六弟子白玉臣,我不但认识你,而且跟独臂剑客郝老二交情不浅!”
白玉臣挑了挑眉,道:“那么,我尊称你一声,阁下怎么称呼?”
慕容岚扬眉笑道:“看来我是沾了郝老二的光,我,殷适仁!”
红衣少女突然说道:“我以为是中原武林的哪位高人,原来是个藉藉无名之辈,好不令人失望!”
不但不饶人,而且咄咄逼人!
慕容岚淡笑说道:“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能人奇士辈出,多如天上之星、恒河之沙,又岂是化外之人所能管窥的!”
红衣少女一惊暴怒,逼前一步,道:“你说谁是化外之人?”
慕容岚泰然说道:“我说的是,那当年大难不死的罗刹余孽!”
红衣少女勃然色变,眉挑凶残,妙目含煞,刚要有所动作,白玉臣突然伸手一拦,冷然说道:“阁下眼光如神,令人佩服!不错,我二人是罗刹教中人,但罗刹教今非昔比,前来中原各处流览胜迹,瞻仰古刹,与阁下何干?”
慕容岚“哦”地一声,不答反问,笑道:“河南埋剑堡独臂剑客郝百通的六大弟子之一,何时脱离八剑门墙,而改投罗刹教中……”
白玉臣脸上一红,眉宇间随腾煞气:“我白玉臣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原因也正大光明……”
慕容岚截口说道:“我愿意听听你那既正大光明而又不得已的苦衷!”
白玉臣脸色一变,道:“阁下该先答我那一问!”
“可以!”慕容岚点头淡笑:“我试问,二位是为流览胜迹,瞻仰古刹来的么?”
白玉臣神情一震,道:“我二人不泛舟游湖,既上灵隐古刹,阁下以为是……”
慕容岚抬手-指红衣少女,截口说道:“瞻仰,不一定顶礼膜拜,但至少要-片虔诚,肃然起敬,那么,这位姑娘要败人信仰,毁人神像,扰人清净佛门,何解?”
白玉臣张口结舌,哑然无词以对。
红衣少女却冷哼一声,道:“你既知我二人是罗刹教中人,又知我罗刹教大难不灭,便该知我二人今日为何要毁去那些泥塑木雕的东西!”
慕容岚“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敢是为当年僧尼二圣联袂阿尔金山,无边佛法之下,罗刹教灰飞烟灭,溃散瓦解,所以罗刹教中人仇恨在心,事隔多年,今日复出,要以佛门神像泄愤!”
红衣少女冷峻地道:“你既然明白就好!”
慕容岚双眉一挑,目闪威棱,道:“那么,我请问,姑娘,当年联袂阿尔金山,诛灭你罗刹一教的是谁?”
这话问的似乎有点……
红衣少女冷哼说道:“我以为你多此一问!”
慕容岚没在意,道:“他二位如今健在,要找,你罗刹教该找他二位,神像何辜?”
红衣少女冷哼说道:“谁叫他二人是佛门中人,又谁叫这些泥塑木雕的东西,托身在佛门之中,寺院之内!”
好个不讲理的罗刹女!
慕容岚挑眉笑道:“拿这些泥塑木雕的无知神像出气,我不认为这是罗刹教的威风、罗刹教的煞气,有道是:‘不迁怒,不二过’,你罗刹教如今不但迁怒无辜神像,且视当年僧尼二圣那悲天悯人、上体天心、慈悲为怀的一念不忍为仇,不但不悔悟改过,从此隐于深山重新做人,反而远来中原,复出武林,恃技寻仇,以怨报德,再肇过错,看来,这当今宇内,仍是容不了罗刹一教……”
一番话义正辞严,且挟隐隐慑人之威,听得红衣少女娇庸上神色刹那数变,微微垂下螓首。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接道:“姑娘,我不为已甚,渎冒神物之事,错末铸成,我也可以一手揽过,我好言奉劝一句,不管你罗刹教复出武林,再现中原是为了什么,现在回头还不算迟,尚若一旦惊动借尼二圣,恐怕……”
红衣少女猛抬螓首,娇靥上的神色,由煞白而转为铁青,妙目中暴射凶残狠毒厉芒,惨笑说道:“你,住口,我罗刹一教忍辱含羞,埋首深山多年,为的就是报仇雪恨,洗耻刷羞,一旦再现武林,重
来中原,岂肯就此善罢,至于什么惊动他两个,那最好不过,我罗刹一教找的就是他两个,怕见怕他两个隐藏不出!”
慕容岚静聆之余,目中威棱连闪,红衣少女话落,他那目中慑人威棱也随之敛去,淡淡一笑,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姑娘,我仁尽义至,言尽于此,容忍也到了最大限度,事关你罗刹-教今后之存亡安危,我还请姑娘三思!”
红衣少女咬牙切齿,厉声说道:“山中无甲子,悠悠十余年,可供我罗刹教考虑的机会多得是,我教今日既现武林,更来中原,也不止三思!”
“好,好,好!”慕容岚仰天长笑,如龙吟,似鹤唳,裂石穿云,直逼长空,红衣少女与白玉臣霍然变色,各退一步。
适时,慕容岚笑声敛住,双眉微挑,目射威棱:“我说过,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事关你罗刹一教之安危存亡,听不听在姑娘……”
忽地眉锋一皱,目注红衣少女,惑然说道:“中原禅门古刹何其之多,你二人为何先来灵隐……”
红衣少女冷然说道:“灵隐寺为江南第一大寺,也为中原著名大佛寺之一,我教当然该由此着手!然后遍及中原各处……”
慕容岚疑容一扫,突地笑道:“姑娘,所幸你没从别处着手,否则我今日便教你在这灵隐古刹中面对神像,跪上百日后再逐出中原……”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便是圣心老和尚与三音神尼对面,他两个如今也不敢说这种大话,凭你,我只怕更是……”
“该不该稍时便自知!”慕容岚截口笑道:“如今似不必为此事做唇舌上的无谓争辩,你——”
抬手一指白玉臣,接道:“你告诉我,你既入罗刹教,又再来中原干什么?”
白玉臣冷冷说道:“阁下这一问问得似乎太多余了,我白玉臣既入罗刹教,并且再来中原,那自然是要为罗刹教尽一己之力!”
慕容岚淡淡-笑,道:“你的目的,恐怕跟这位姑娘不尽相同吧,我的意思是说,你入罗刹教,除了报雪那所谓的当年仇恨之外,应该另外还有别的目的!”
白玉臣脸色微变,道:“我不懂阁下这话之意!”
慕容岚笑了笑,道,“这恐怕要回头说起,谈谈你那脱离独臂剑客门墙,而改投入罗剃教中,那不得已而又正大光明的苦衷了!”
白玉臣变色说道:“那是我白玉臣的私事,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必要,阁下也无权过问,中原武林并非什么人的私产!”
好狂傲的态度,慕容岚不愧好涵养,淡淡笑道:“话是不错,但脱离正途投身魔教,那是你的私事,可是你勾结魔教,要在中原武林掀起血风腥雨,萘毒生灵,那就不能谓之私事了,固然,中原武林不是什么人的私产,但是我忝为中原武林一份子,明知这种事,却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白玉臣道:“这么说,阁下是要替那老和尚与老尼姑出头了?”
“老和尚,老尼姑?”慕容岚笑道:“就是郝百通犹在,他也不敢做这种称呼,你不愧是郝百通的好徒弟,郝百通有你这种大胆狂妄的徒弟他泉下也该含笑瞑目了,对于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我没有什么话说,你也不必避实而就虚,今天我不但是要替僧尼二圣出头,而且还要伸手管管你勾结魔教以报那不成为仇的私仇,我告诉你,慕容继承他没有杀害你的师父,也不是你的仇人,这种糊涂事,我是管定了,你看着办吧!”
那前半段话儿,听得白玉臣目射凶暴,神色凄厉,眉挑杀机,那后半段话儿,却听得白玉臣惊诧欲绝,心惊胆战,慕容岚话声一落,他立即厉声叫道:“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慕容岚一笑说道:“倘若你仍是郝百通的徒弟,我也许愿意奉告,对如今的你,我只是殷适仁,别的,你不配问!”
白玉臣目中绿芒一闪,厉笑说道:“原来阁下是不露相的高人,三字姓名也假而不真,看来我是走眼了,那么,你阁下看看我配不配问!”
单掌一抛,隔空抓向慕容岚,手法之诡异,为中原武林所罕见,而且阴风刺骨,劲气嘶嘶,凌厉霸道已极。
慕容岚淡然一笑说道:“别仗着肤浅的九幽心法在中原武林逞强,也别以为中原武林没人,那显得班门弄斧,太不自量!”
抬起左掌,突出一指,点向白玉臣掌心。
未见劲气,也未见罡气,白玉臣却机怜一颤,连忙沉腕收手,适时,红衣少女突扬冰冷阴笑:“你再试试这个!”
水葱般中指前伸,其他四指弯曲,缓缓地挥出,隔空向慕容岚抓去。
慕容岚目中寒芒一闪,笑道:“这是罗刹夫人当年仗以为恶的九幽白骨爪,也难不倒我,就是她来也不能,何况是你,姑娘,散功!”
话落,掌出,仍是一指遥点掌心。
红衣少女的遭遇一同白玉臣,吓得颜容失色,机伶寒颤,连忙抽身飘退,惊骇目光凝注,一眨不眨。
慕容岚点到为止,收手笑道:“如何,就凭这管得了么?中原武学不比你那九幽心法差吧?若非姑娘知机,散功得早,只怕姑娘这只手……”
笑了笑,住口不言。
他没说,红衣少女自己可明白,余悸犹存,突然说道:“你这指法,我好像……”
“是么?”慕容岚笑道:“那么,现在不急,回去后再想想看……”
白玉臣突然厉笑说道:“何须回去,区区指法吓不了人,红妹,你我联手试试!”
红衣少女略一犹豫,白玉臣身形已动,唯恐个郎有失,只得闪身跟上,四掌齐发,一片刺骨寒气,中人欲僵,向着慕容岚飞卷而
出。
慕容岚陡桃双眉,目中威棱一闪,倏扬长笑:“你俩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区区尸毒蚀骨寒冰掌岂奈我何?你两个,散功,留心双手!”
话落,左掌欲吐,突然,他一笑说道:“大和尚,你好一副慈悲心肠.我遵命就是!”
单掌电抛,一闪而回。
就这么单掌电抛一闪,白玉臣与红衣少女双扬闷哼,身形踉跄暴退,双掌下垂,软弱无力,白玉臣惊骇失声:“你,你,你……”
慕容岚大笑说道:“别你了,若非另有高人及时传音劝阻,你两个这双手就别想要了,既熟悉我‘震天指’,而不知我是何人,你罗刹教还到中原武林寻的什么仇!”
白玉臣与红衣少女猛有所悟,魂飞魄散,心胆欲裂,面无人色,机伶-颤,转身飞逃而去。
慕容岚在背后笑道:“姑娘,归告你母,两件事,我管定了,如果想让罗刹教再存些时日,我劝她退出中原,速反阿尔金山,否则,别怪我慕容岚逞强出头,不再留情!”
话声未半,红衣少女与白玉臣已然不见,但那后半段话儿,却宇字送入二人耳中,且震得二人血气翻腾,一颗心狂跳不已。
望着红衣少女与白玉臣不见,慕容岚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隐透忧虑的凝重。
蓦地里,佛号低宣,背后响起老和尚低沉话声:“檀越,他二人走远了,此刻少说也在五十里外了!”
慕容岚缓缓转过了身,望了老和尚一眼,道:“大和尚,你以为如何?”
老和尚神情肃穆,淡淡说道:“一波未了,一波又起,百里相易对付,罗刹难相与,贫衲只怕这是一场难以避免的武林浩劫,血风腥咐从此起矣!”
慕容岚微微点头:“大和尚该知道,若非大和尚半日工夫前那……我恐怕非他二人之敌,九幽心法果然不凡,罗刹卷土重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天下武林能与匹敌者……”
笑了笑,住口不言,这一笑,十足显示心情之沉重。
老和尚默默然,未说话。
慕容岚却微皱眉锋,又道:“大和尚,我以为多年埋首深山,九幽心法虽有精进,但是那不是她们大胆复出的理由!”
老和尚抬眼凝注,道:“檀越是说……”
慕容岚淡淡笑道:“罗刹大人没有天胆,没把握,她不敢死灰复燃,重树旗帜,无所恃,她不敢再出武林,重现中原,找你大和尚跟三音神尼报雪那所谓当年仇恨……”
老和尚点头说道:“檀越高见,没把握,她不敢迁怒禅门,渎冒神物,她更不敢明知贫袖与神尼犹在,而声言要找贫衲与神尼,而且,依贫衲看,那迁怒禅门、渎冒神物之举,分明也是有意惊动武林,逼出贫衲与神尼来!”
慕容岚道:“大和尚以为,她仗恃何人,仗恃何物?”
老和尚道:“贫衲以为她无物可仗,无人可恃!”
僧尼二圣佛法无边,修为高深,功力通玄,各已至金刚不坏境界,尚若他二人联手,除非是能从灵霄殿前搬来天兵天将、大罗金仙,否则,无物可御,无人能敌。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而事实上,大和尚该知道,迹象显示她不是有物可仗,便是有人可恃,这迹象至为明确!”
老和尚摇头苦笑,道:“贫衲想不出,世间有何物可足她仗恃,贫衲也想不出,宇内有何人可足她仗恃,能使她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岚默然不语,他自己明白,老和尚话没错,不但老和尚想不出,便是他自己穷搜枯肠,纹尽脑汁也难有所得,其实,那倒非他二人胸罗不够渊博,见识不够多广,而是,这当今宇内根本没有可供罗刹教仗恃的人与物。
当今宇内,十绝第一,慕容岚论智论功,两称无匹,就算是他
跟老和尚站于敌对立场,老和尚掌下,他或可从容接个数百招,而绝非二圣联手之敌。
那宇内第二的九妙更不必说了,百里相他更难是老和尚一人之敌,何况僧尼二圣联手。
半晌,慕容岚才打破了那隐隐令人窒息的沉寂,道:“大和尚,不管怎么说,罗刹已非昔年吴下阿蒙,既敢卷土重来,必有所恃,实力之雄厚,也在意料中,是绝不容中原武林丝毫轻视的……”
老和尚点头说道:“多谢檀越提醒,万不得已时,贫衲跟神尼只有再伸手荡平妖氛,力挽浩劫,管管武林事了……”
略一沉吟,接道:“出家人由来深信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对于贫衲及神尼,檀越不必过问,白玉臣既不惜投靠魔教,勾结罗刹下中原,其用心不想可知,檀越还是赶快到苏杭走走吧!”
慕容岚双眉陡挑,目中连闪冷电,但旋即淡淡说道:“承儿一身所学不俗,又有古大哥、闵婆婆、琼侄女儿为伴,谅无人碍,我想先到各处禅门古刹走走……”
老和尚截口说道:“夫妻骨肉之情,天下至情,人所难免,今为佛门,檀越竟欲搁下私情,力护神物,贫衲站在佛门弟子立场,谨向檀越致万分敬谢之意……”
合十微躬身形,慕容岚连忙还礼不迭:“大和尚,彼此多年知交,不是外人……”
“贫衲还有后话!”老和尚截口说道:“罗刹之所以迁怒禅门,渎冒神物,那是在逼贫衲与神尼现身,只要贫衲与神尼有一人身在武林,他们便会立即转移目标,所以,贫衲不敢阻人夫妻父子团圆!”
慕容岚呆了一呆,皱眉说道:“大和尚是要我抛开不管?”
老和尚道:“事实如此,贫衲不愿否认。”
慕容岚略一沉吟,方欲再请,忽有所觉,目中冷电方闪,老和尚倏扬佛号,功凝佛门至高无上神功“天龙禅唱”:“阿弥陀佛,这只是开端,紧接而来的阴谋伎俩将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檀越日后千万小心,莫再为人所乘,贫衲代劳了吧!”
一片祥和之风上体,慕容岚机伶一颤,两道金光透鼻而出,叭哒坠地,地上,两只金色蚕状小虫蠕蠕而动。
慕容岚惊骇失色,目中陡现杀机,冷笑说道:“好毒的手法,好毒的心肠,一无江河之仇,二无湖海之恨,竟以此歹毒霸道阴狠之物对我……”
老和尚突然出声长叹,道:“檀越且息雷霆怒,请答贫衲,地上是何物?”
慕容岚答得毫不犹豫,道:“大和尚是考我,这是苗疆蛊中之最厉害的‘金蚕蛊’!”
老和尚点头说道:“檀越胸罗渊博,见多识广,令人佩服,敢请再答贫衲一问,金蚕蛊之来处为何?何人精擅此道?”
慕容岚脑际灵光电闪,神情猛震,勃然色变,失声说道:“大和尚,你是说……”
“贫衲没说什么!”老和尚截口说道:“贫衲只是深感诧异,也百思莫解,风闻他夫妇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双死苗疆,金蚕蛊也随之失传,一晃五十年,不想今日金蚕蛊再现宇内,更来中原,岂不是令人百思不解之余,而深感觳觫么?”
慕容岚皱眉说道:“大和尚,想必这就是他们的仗恃了!”
老和尚微微点头,缓缓答话,眉宇间神色显得有点沉重:“希望仅仅是物而不是人,否则苍生堪忧,武林危甚……”
忽地扬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找的总是贫衲与神尼以及檀越一家,贫衲与神尼两至金刚不坏,纵或神人,也奈何不了贫衲与神尼,檀越有‘大静神功’护体,古大侠两仪神罡无坚不摧,慕容小施主也有一身高绝功力,神尼二高足自有师门神功御敌,金蚕蛊谅难为患,不过,此物伤人于不知不觉中,甚难防备,若在疏于防范下,更属堪虑.以檀越高绝功智,丰富经验,尚且不免为人所乘,何况慕容小施主等犹茫然不知!所以,贫衲奉劝檀越,速住苏杭走一遭!”
绝佳例证在前,复经此一说,慕容岚不敢怠慢,略一迟疑,陡挑双眉:“大和尚,我只有遵命了,此间一别……”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只管去,浩劫已起,贫衲消闲不得,江湖之中,彼此随时有见面之机会,不必约期!”
慕容岚道:“那么,我告辞了!”
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慕容岚远去,老和尚随即西向合十,神情肃穆,目射神光,低宣佛号,喃喃一声:“佛祖恕我,为苍生,为武林,圣心愿自误飞升。”
话落,人化清风,一闪不见。
慕容岚下灵隐寺,过玉泉山,越灵栖岭,又回到了岳庙,正当他欲绕林而过之际。
一阵步履声透林而出,是穷神柳悟非,他身旁多了两个人,竟会是铁嘴君子呼延灼与青囊叟褚一飞。
柳悟非候人不至,东郭逸爽约,那自在意料之中,可是慕容岚却没想到,柳悟非他还没走。
更没想到,呼延灼与褚一飞会在这儿跟柳悟非碰了头。
慕容岚心悬妻儿,欲早团圆,不愿多事耽搁,况且他以殷适仁身分,与穷神缘不过一面,并无深交,没有招呼的必要,有心避了开去。
但是他脚下刚转,便被眼尖的柳悟非看见,立即出声招呼:“那位不是殷大侠?柳悟非在此!”
如此一来,慕容岚倒不好躲了,暗暗一声苦笑,随即转过了身:“原来是穷神柳大侠,怎么,柳大侠……”
说话之间,柳悟非与呼延灼,褚一飞二人已然行近,是圣心大和尚的方外至交,柳悟非不敢失礼,当即抱拳:“西子湖何其之小,没想到在这儿再度幸遇殷大侠,柳悟非候人不至,朋友爽约,多等了片刻,不想等来了另两位友人,敢为殷大侠介绍……”
随为双方介绍,自不免互道久仰,一番寒喧。
寒喧既毕,柳悟非凝注发问:“殷大侠,那圣心大和尚……”
慕容岚忙道:“大和尚有事他去,临别之际,大和尚特嘱殷适仁往苏杭一行,所以原路下山,想先到杭州走走!”
柳悟非口快心直,脱口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儿么?”
慕容岚才待摇头,忽地心中一动,未答反问:“柳大侠见多识广,成名多年,当知昔年大漠之旁阿尔金山之上,有座万劫魔宫,隶属罗刹一教。”
柳悟非不等话完,立即点头:“这个柳悟非知道,当年是僧尼二圣远上大漠,双临阿尔金山,禅门神功联手之下,罗刹教灰飞烟灭,万劫魔宫自斯封闭……”
慕容岚目光深注,笑道:“柳大侠不愧渊博,不过,恐怕柳大侠还不知道,事隔多年罗刹教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已现武林了吧?”
柳悟非三人神情一震,柳悟非急急问道:“殷大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殷大侠又怎么知道的?”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今日,灵隐寺前,飞来峰下,冷泉亭前,殷适仁适逢其会,曾当九幽锐锋,因而知之!”
柳悟非三人勃然色变,柳悟非急急又道:“殷大侠,柳悟非等愿闻其详,殷大侠可否……”
慕容岚截口笑道:“稍时有所烦劳,如今自当奉告……”
接着,就把适才事概述了一遍,不过,当言及神功惊九幽,轻谈退罗刹时,他说成了圣心大和尚而不是他。
柳悟非三人静聆之余,神情连震,脸色连变,慕容岚话落,三个人神情凝重,一起默然。
而,慕容岚紧跟着又是一句:“三位可知,我适才所说与那罗刹夫人之女同行的白衣少年是谁?”
看来,刚才他没说。
“谁?”柳悟非三人齐声发问。
慕容岚道:“此人原来艺出中原武林名门,但却因那不成为仇恨的仇恨,一念之误,投身魔教,这次罗刹教远来中原,一方面固然是找僧尼二圣,报雪那所谓当年仇恨,一方面也是此人所勾结,他,三位都不陌生,独臂剑客郝百通的六弟子白玉臣!”
柳悟非三人神情猛震,久久不能作一言,半晌,柳悟非始摇头叹道:“这真是令人难信,这真是令人难信,看来他跟柳悟非一样地糊涂,可是柳悟非还没像他那样投身魔教,自甘堕落,勾结邪魔啊!哼,哼,这小子要为郝老二添罪孽了!”
虽糊涂,那皆因为友报仇,义薄云天,这糊涂,不算坏,同时,这也人人难免,情有可原。
难得的是,仇归仇,他能判正邪,明善恶,这方面是一点不糊涂,不愧是守正不阿、秉性刚直的风尘奇豪。
慕容岚心中一松,猛然一阵激动,暗暗点头,目射佩服,笑道:“看来,柳大侠那复仇大计,已有所改变了!”
柳悟非老脸一红,羞愧点头:“若非见着他两个,柳悟非险些做了懵懂人,前些日子,亲痛仇快地硬要找人拼命,如今想想……”
摇头苦笑不语。
慕容岚忙说道:“这也不能怪柳大侠,谁叫慕容岚他教子无方,有子糊涂,若不是慕容岚避仇不出,慕容继承年幼无知……”
柳悟非三人耳闻一句“慕容岚教子无方,有子糊涂”,心中大为不快,虽难免形诸于色,却一时未便发作。
继听一句“慕容岚避仇不出”,三人心头一震,不快之色立为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未等话完,柳悟非便即急急问道:“殷大侠,这话怎么说……”
好个没头没尾的话,慕容岚故作糊涂,有心促狭,呆了一呆,皱眉说道:“柳大侠什么话怎么说?”
柳悟非猛有所悟,咧嘴窘笑,说道:“柳悟非指的是殷大侠那一句慕容大侠避仇不出……”
慕容岚“噢”地一声,笑道:“这不难说明,慕容岚他根本没死!”
柳悟非三人猛然又是一阵狂喜,柳悟非难掩激动地急急说道:“那么,殷大侠可知慕容大侠现在何处?”
慕容岚未答,笑问:“怎么,莫非柳大侠要找他兴那问罪之师?”
柳悟非老脸又复一红,忙道:“柳悟非不敢,再说,柳悟非如今已不懵懂……”
“那我就可以说了!”慕容岚笑道:“别的无可奉告,敢套古人两句:‘两度相逢人不识’,他也要学学吕纯阳,‘朗吟飞过西子湖’!”
柳悟非呆了一呆,愕然摇头:“柳悟非天生穷贱命,胸无半点墨,把肚肠都呕出来,拣拣所认的字儿,也难满一篓,殷大侠岂不是要我的……”
“命”字未出,呼廷灼“砰”地一声,一掌击上他肩头,打得他一个踉跄,只听铁嘴君平惊喜喝道:“化子,你不懂我懂,平日自诩眼不花,眼皮杂,今日你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看你今后这张老脸往哪儿放,眼前便是慕容大侠,还不快见礼!”
说着,他已与褚一飞双双拜了下去!那神色,是无限恭谨,也带着万般激动,至为感人!
要说穷神胸无点墨,那是自谦,柳化子的胸蕴,并不比饱学宿儒为差,唯一差的,他就是不用脑筋。
如今被呼延灼一巴掌打得明白过来,他须发俱张,圆瞪老眼,满面惊喜,纵声狂笑:“何止是有眼不识泰山,分明是狗肉吃得太多,狗屎蒙了老眼,慕容大侠隐世人,简直冤苦了我要饭化子,不过,今后这张老脸不愁没地儿放,十绝面前走眼,我要饭化子不算差,往后仍能吹一吹,铁嘴、妙手,让开些!”
双手一扒呼延灼与褚一飞,也待拜下。
“三位这是要折煞我!”慕容岚慌忙出手,双掌架三个,那三个,却是分毫拜下不得:“三位再要这样,我可要真的惊慌飞过西子湖”
既拜不下,只有作罢,三人闻言失笑之余,柳悟非抬手一巴掌拍上自己脑勺,摇头苦笑,“看来,我要饭化子是越活越回去了,普天之下,有几个能被大和尚称为方外至交的?糊涂,糊涂……”
慕容岚睹状失笑,方欲说话。
柳悟非神色一转肃穆,那肃穆的神色中,犹带着无限的歉疚,无限的羞愧,抬眼凝注,正色说道:“慕容大侠,这些事儿,慕容大侠都知道了,柳化子也不愿多说,以往那对慕容大侠不敬之心,对慕容少侠那份儿误会、诬蔑.使我化子今日有羞见慕容大侠之感……”
慕容岚及时截了口:“老哥哥,慕容岚适才那话,难不成不是出自肺腑?”
柳悟非脸一红,道:“化子也不敢,只是化子我扪心自问……”
慕容岚正色说道:“老哥哥,慕容岚要再说一句,是慕容岚教子无方,避仇未出,也是我养子不肖,他年幼无知,懵懂糊涂,处处与人可乘之机,若非他,武大侠等五位不会悲惨冤死,遭人毒手,换我是老哥哥,我也许做的比老哥哥还激烈,积极,老哥哥为朋友两肋插刀,侠骨铁胆,义薄云天,我慕容岚只有敬佩,别无二心,倘若老哥哥一意自责,祸由我起,害由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那么,慕容岚将何以自处!”
柳悟非羞愧俯首,默然不语,好半响,老脸抽搐,身抖、声颤地抬眼说道:“化子受教了,也不敢再说了……”
“对!老哥哥!”慕容岚大笑道:“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做甚?血风已起,腥雨将临,今后咱们该做的事儿多着呢!老哥哥,谈点别的吧!”
这豪情,这胸襟,十绝不愧第一,的确令人心折。
三人肃然起敬,柳悟非却轩眉说道:“慕容大侠,化子我斗胆,别的可以谈,但我化子福薄,唯恐减寿,请慕容大侠改改这称呼……”
慕容岚截口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哥哥寿登六五,还怕个怎地……”
柳悟非还想再说,慕容岚正色已道:“老哥哥该知我,既知我就少作废话,别问我改不改称呼,也休说福厚福薄,只问老哥哥要不要我这个朋友?”
柳悟非不敢再说,老眼微湿,难掩激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化子我天胆托大了……”
呼延灼一旁笑道:“化子,你怎不况你情愿少活几年!”
柳悟非摇摇头,道:“化子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同!”
一句话,听得大伙儿全笑了,笑声中,慕容岚转望呼延灼:“究竟痴长几岁,我也托个大,称呼你一声老弟……”
呼延灼呆了一呆,要急,慕容岚已然拍着柳悟非笑道,“须眉男儿丈夫气,何来的婆婆妈妈经,老弟,学学我这位要饭化子老哥哥,别让我认为你铁嘴君平满腔豪迈不如他。”
呼延灼又复一怔,红着脸苦笑不语。
慕容岚笑了笑,跟着又是一句:“老弟,你跟褚老哥哥哪儿来?”
呼延灼忙道:“杭州!”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老弟可知你不争气的侄儿现在何处?”
吁延灼尚未答话,柳悟非突然说道:“这个我化子知道,慕容大侠该往扬州走走!”
呼延灼望了他一眼,笑道:“难怪你化子摸的清楚,本来是要找人寻仇的嘛!”
柳悟非老脸一红,怒目而视。
“扬州?”慕容岚却呆了一呆,道:“大和尚怎么要我往苏杭走走?”
柳悟非道:“大和尚没错,可是他没我吃十方的要饭化子消息灵通,承哥儿跟驼子几个,本来是要到杭州来的,可是走到半途,又搭船北上,往扬州去了!”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老哥哥可知道为什么吗?”
柳悟非摇头说道:“这个化子就不知道了,不过,有八成是为了血盟十友那几个杀不尽的该死匹夫!”
敢情他骂上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忽地说道:“那么,老哥哥,我就赶往扬州,临行之前,我奉告一句,百里相来过了,他不敢见老哥哥,可是我跟大和尚都见着了他,对他,我一时还难抓到他的证据,老哥哥不妨乐得装糊涂,也别去动他,一切我自有主张……”
哪里是不让动,分明是怕他穷神一时不能作小忍,有所闪失,他十个穷神也不是一个九妙的对手!
柳悟非不是糊涂人,他自然懂,略一迟疑,勉强点了头,不过,他表示日后不能少他一份儿。
“那自然!”慕容岚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麻烦老哥哥,也要借重丐帮,请老哥哥下个令找几个得力人手,武林各处招呼一声,罗刹教已卷土重来,能避之则避之,再则千万留神那歹毒的金蚕蛊,言尽于此,老哥哥,一切劳神!”
他才要拱手告辞,柳悟非领命之余,却要呼延灼、褚一飞二人陪慕容岚北上扬州。
此言一出,呼延灼、褚一飞二人同声大叫:“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慕容岚婉拒未遂,只得点头,于是,双方握别,柳悟非只身他去,慕容岚与呼延灼、褚一飞三人直上扬州。
第十六章 邪毒
“上天堂,下苏杭”,而扬州与苏州齐名,犹胜于杭州。
“玉树琼花,绿杨明月”,不亚苏杭,而其金粉之盛,远过于秦淮,东南数百万漕舶,浮江而上,此其咽喉,商旅什九,有十里长街及二十四桥之胜,风光旖丽,热闹繁荣,
扬州即江都,处江淮之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
扬州地并不大,临近运河的一带,遍植杨柳,所以,古诗中有那么一句:“绿杨城廓是扬州”,与杭州的白堤垂柳齐名。
到过扬州的人,那自不必说,没到过扬州的,也该听说过,那十里珠帘香影廊,朱楼画阁,朱栏翠槛,纸醉金迷的“瘦西湖”。
还有那当日欧阳修与文人骚士假以招妓传花,尽情畅饮,往往深夜戴月而归,传为千古风流韵事的“平山堂”。
还有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箫”的廿四桥。
还有那每逢六月十八夜,通宵达旦,寺中如香火海,由城北广储门起至观音山下,沿途店铺林立,庙会之盛况与泛舟游瘦西湖,波光鬓影,笙歌鼎沸交相映的观音山古刹。
更有那……
这,都是那旖丽风光带点风流味的。
如今,再看看那令人热血沸腾,发上冲冠之余而肃然起敬,恭立悲悼,值得追思效法的。
那是在广偕门外,梅花岭上一代忠臣史阁部祠,“万点梅花,尽是孤臣血泪,一怀故土,还留胜国衣冠。”
“万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飨堂中,有史阁部手书,寄夫人遗笔真迹石刻,有血有泪,不忍卒读。
手书对联云:“斗酒纵观廿四吏,炉香静对十三经”,笔力工而劲。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
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侠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民族覆亡之一页痛史,这就是与扬州共存亡,大节凛然的一代民族英雄,为万世所仰敬。
实际上说起来,扬州的繁华,与盐官、盐商、文士要结不解之缘,扬州本民贫地瘠,可是,豪富甲天下。
隋唐时,江南之始,以扬州为中心,官商均精研食谱,招妓传花,所以有了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也就因为扬州处处画舫歌楼,优娼舞妓,所以小杜有了那首:“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小杜,他风流煞人!
口口口口口口
在那扬州城中的东街,高高地矗立着一座美轮美奂的酒楼,酒楼,大招牌,红底金字:“扬州第一楼”!
再看看两旁巨柱上那副联:“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杨州第一楼。”
好大的口气!
难怪,本不愧第一楼之称,建筑豪华,摆设雅致,招待亲切,那自不必说,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扬州城中,其他酒楼所望尘莫及。
更难得的,是楼主人不惜以斗量金,聘来十多位南国红粉,北地胭脂,色艺双绝的歌妓。
就凭这,瞧吧!每当华灯初上之际,这场州第一楼灯火辉煌,人声沸腾,门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轻歌妙舞,鬓影钗光,楼上,透过了垂帘,那猜拳行令之声,与阵阵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曼妙歌声……
这一切的一切,令人意驰神往,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那儿移,而且,唯恐是移慢了一步。
今夜,是华灯初上,座中早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逗人发馋的菜味酒香,与那引人遐思的脂粉味儿。
伙计们往来奔走于酒客之间,汗流浃背,却笑逐颜开。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热腾腾的一片,士,农、工、商、达官显贵、豪富巨绅……品流极其之杂。
酒酣耳热,猜拳行令之声更高,高得几乎压过了那透自重帘后的阵阵丝竹之声。
不过,满楼酒客中,也有显得比较文静的,闷声不响的静坐着。轻品浅尝,纵有谈笑,那声音也很低。
那是四个人,为数极少的四个人。
这四个人,有三个是共据一桌的,而那一个则独占一席。
共据一桌的三个,是两名文士装束的中年人,与一名粗布衣裤、面貌清癯的老者。
两个中年文士,没什么扎眼处,倒是那一身粗布衣裤的清癯老者,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不类常人。
不过,他三个有一点相同,那是流露自眉宇的凝重端肃之气,举止神态不但斯文,更难得显得飘逸、洒脱。
人人酒酣耳热,喧嚷吵杂,惑于丝竹,迷于重帘后唱歌人儿那鬓影钗光,他三个,却是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那独据一席的,则是个装束考究、神情举止显得很气派的长袍老者,老者身材高大,银髯飘拂,一袭古铜色的绸质长袍,一望而知必是扬州城中的豪富巨绅,你不见,那伙计送酒端菜之际,独对他特别周到,特别亲切,还带着点儿恭维?
有钱能使鬼推磨,八成儿,长袍老者是老主顾、常客,而且也必然地出手阔绰、大方,赏头多!
年头儿不好,人都是笑贫不笑娼的势利眼,别看长袍老者相貌平庸毫无惊人之处,凭他那一身装束,万贯的腰缠,人都巴结他,侍候他,是唯恐不到不周。
这长袍老者跟那三个一样,是真正来喝酒,醉翁之意也的的确确在酒,他也不听丝竹声,也不贪看美色,而独对隔着远远的那三个,似乎是颇为留意,不时投过一瞥。
突然,丝竹声转急,一个曼妙甜美、恍若银钤,又似莺声百啭的清脆、轻柔、娇滴的歌声,透帘而出,袅袅而起:
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簿幸名。
这是那风流小杜,最脍炙人口的遣怀诗儿。
此诗本就旖丽,加上那唱歌人儿的一副逗人歌喉,入耳直能令人荡气回肠,意乱情迷!
一阵轰雷般掌声过后,突然有人大叫道:“小娘子,你快快出来,我也是落拓江湖载洒行,却尚未曾试过楚腰是否掌中轻,且莫管它多少年,我是既解风流又多情,准包不会落得个薄幸之名!”
许声方落,怪叫四起,掌声再动。
那三人中,青衫文土与清癯老者皱了皱眉,而那隐透高华气度的白衣文士,却神色不动地喝他的。
也许是因为歌妓生涯,帘后唱歌人儿,对这颇为轻薄的话儿,表现的毫不在意,反而一声轻笑,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话声随之传出:“纵情诗酒,名士风流,千里知音难遇,承蒙垂顾,敢不厚颜应召,竭尽所学,一酬知音!”
话落,只见垂帘掀动,唱歌人儿竟袅袅行出。
满楼灯光为之一黯,立刻鸦雀无声,数百对目光一齐投注,投注处,不觉为之意撼神摇。
云髯高挽,环佩低垂、那如花娇靥堪称绝色,那似水双眸更射娇媚。
玲珑胴体上,裹着一袭蝉翼般粉红轻纱,曲线宛然,若隐若现,凝脂般肌肤,更有着一种感人的光彩。
她,妙目流波,略一轻扫,轻抬皓腕,微理云鬓,风情万种,展颜一笑,百媚横生,娇声说道:“恕我眼拙,不知知音何处,适才是哪位……”
酒客中,发出数声惊叹,只有那四个未为所动。
忽地,酒客中有人失声再叹,扬声吟道:“恨眉眼醉甚轻轻觑着,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栏干西畔,鬓云松,罗袜划划,丁香笑吐无限……”
“扬州第一楼几时来此解语鲜花可人儿?我遍历檀板,可从未见过如此国色天香,小娘子,知音在此!”
随着话声,东隅里站起一名华服少年,模样儿俊是够俊,只可惜目光邪而不正,令人讨厌!
唱歌人儿妙目深注,娇媚一笑,道:“贵客谬奖,小女子可不敢上比秦少游笔下……”
那华服少年色授魂与一拱手,谄笑说道:“小娘子,我自觉唐突,但惊艳之余,情不自禁,小娘子恕我这个,千万莫以轻薄见责!”
唱歌人儿展颜一笑,风情万种:“小女子不过一名歌妓,贵客不以风尘见鄙,只有受宠若惊,怎敢不识抬举,嗔怪轻薄,贵客请坐,小女子愿竭尽所能,报投知音!”
华服少年一笑点头:“郝某人敬遵小娘子芳谕,先干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说着,举杯一仰而干,然后欣然坐下。
唱歌人儿嫣然一笑,轻抬皓腕,向后微拍,悦耳乐声再起,透帘传出。
接着,她檀口轻启,一缕柔美娇音袅袅而出:
风销焰烈,露挹洪炉。
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
竟是那阙周邦彦的词儿,曼妙歌声及半,她无限娇媚地含笑裣衽,香袖挥处,兰麝浮动,娇躯一转,突然翩翩起舞,歌儿已醉人,更哪堪边歌边舞,随乐婆娑?
本该春雷乍动,掌声不绝,但,满楼钗光鬓影,翠袖翻飞,早巳令人眼花缭乱,目迷神移,忘了!
鸦雀无声,一片寂然,个个屏息凝神,灵魂儿出窍,瞪大了眼,随着那灵妙身段,轻盈舞步,时东时西。
但见那唱歌人儿舞影轻盈,转来转去,轻舞中,衣袖四拂,媚眼儿乱抛,任谁都会觉得她那媚眼儿,是抛向他。
似乎不错,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的的确确是罩住了全楼,罩住了每一位酒客。
就在唱歌人儿蛇腰款摆,水袖飘拂之际,那共据一席的三人中,那白衣文士双目陡射两道寒芒,一闪即隐。
而适时,那青衫文士低着头,举杯欲饮。
就在他举杯方欲沽唇的刹那间,白衣文士出手如电,突然一把抢过了那只酒杯,杯中酒点滴未溅,好高的手法!
青衫文士一怔抬眼,白衣文土却淡淡一笑,道:“老弟,这,沾唇断肠,喝不得!”
青衫文士脸色一变,双眉方挑,白衣文士已然又道:“老弟,别煞人风景,扰人酒兴,待会儿再说!”
说话之间,歌声已至最后一句,唱歌人儿也随之舞罢,面带娇羞甜美,微俯螓首,盈盈裣枉。
轰然一阵春雷,采声沸腾,震得酒楼晃动,直欲掀起屋顶,唱歌人儿乍喜还羞,螓首一垂,便待转身。
突然,白衣文土举杯站起,一双犀利目光望着唱歌人儿,一笑说道:“姑娘且诸留驾片刻……”
唱歌人儿倏抬螓首,娇靥上的神色,竟有点惊意,美目轻注,随即展颜媚笑,柔婉相问:“这位贵客,有何见教?”
“不敢!”白衣文士淡淡说道:“姑娘人美、才高、辞佳、舞妙,更难得心思灵巧,对这一席独厚,我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双目凝住,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了过去。
那一杯,是抢自青衫文士手中的那一杯。
满楼大笑,有人怪声叫道:“谁说读书人木讷呆痴?各位看,这酸丁不是很解风情很通情趣么,可惜那张脸……否则小娘子必一见钟情!”
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华服少年霍地站起。
唱歌人儿笑了,笑得有点不自然:“小女子献丑,为得是助酒兴,聊博诸位一笑,怎敢当贵客一个敬字,贵客请自饮,这一杯,算小女子敬贵客……”
要是换个怜香惜玉的人,或是楼上别的酒客,他必定会欣然收手,一仰而干,岂料,这白衣文士,不但没收回手,便是连话也未说一句。
倏地,又有人叫道:“刚说他解风情,通情趣,如今怎么又不灵了?嚷,噢,对了,八成儿小娘子一见钟情不赏脸,他下不了台……”
笑声四起,白衣文士充耳不闻,唱歌人儿却大窘垂下螓首,白衣文士双目紧紧凝注,突然笑了:“姑娘奈何不肯赏脸?正如那位所说,姑娘倘不饮我这杯酒,我如何能下得了台,坐得下去?”
唱歌人儿螓首倏抬,方欲张口。
华服少年已越众而出,大步行向白衣文士席前,冷冷地望了白衣文士一眼,挑眉说道:“鬻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进此烈酒?阁下这岂非强人所难?阁下倘若执意非敬不可,拿来,我代她尽饮,点滴不剩就是!”
敢情以护花使者自居,他怜香惜玉,唱歌人已妙目微斜,飞快投过那满含感激的异样一瞥。
白衣文士一双目光由那唱歌人儿的一张如花娇靥上,移注在华服少年那张俊而透着邪气的脸上,淡然一笑道:“年轻气盛,戒之锋芒尤露,这酒要是甚于穿肠毒药的金蚕蛊,你阁下也要逞强出头么?”
唱歌人儿一震,花容立即失色。
青衫文士目中精芒一闪,霍地站起,却被白衣文士一手按上肩头,他挑了眉,又坐了下去。
适时华服少年脸色一变,旋即扬眉笑道:“阁下何如此会说笑?我不懂什么金蚕蛊不金蚕蛊,便是穿肠毒药,沾唇无救,我也要一仰而干,拿来!”
白衣文士目中异采一闪,道:“好骨气,拿去!”
持杯右手往前一伸。
华服少年,毫不犹豫,伸手接过,举杯一仰而干,“叭”地一声,放下酒杯,面不改色,回身说道:“小娘子请回楼后休息吧,没事儿了!”
唱歌人儿满含感激,应了一声,微一裣衽,行入楼后。
华服少年转注白衣文士,冷冷一笑道:“金蚕盅不过如此,我代她谢了。”
一拱手,便要转身。
“你站住!”白衣文士突扬轻喝,指着华服少年笑道:“怪不得你敢喝,原来如此,好一出高明妙戏,阁下,她是个女流,我不愿跟她一般见识,至于阁下,要委曲一二了……”
华服少年勃然变色,冷笑说道:“好个不讲理的读书人,你想干什么?”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不干什么,我想委曲阁下如今陪我坐坐,稍时陪我一起离去,否则,惊扰了别人酒兴,大家都不好看!”
此言一出,华服少年尚未答话,酒客中站起几个好事的,显然,这几个是站在唱歌人儿一边。
只是,这几个刚站起,青衫文士猛又站起,犀利目光只一轻扫,开口说道:“几位不了解内情,奉劝莫管武林事!”
武林事沾不得,刀口舐血,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几个酒客入耳三字“武林事”,立刻吓白了脸,没敢再吭一声地便连忙乖乖地坐了下去。
没人敢管闲事了,华服少年双目厉芒刚闪。
白衣文士突然目射威棱:“阁下,我说过,别煞人风景,扰人酒兴,阁下要是不听,最好衡量一下自己的所学!”
华服少年脸色又复一变,却立即凶态全敛,气狠俱消,默然垂首不语!显然,他是有了自知之明了。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方欲摆手让座。
适时,满楼灯光一暗,阴风刺骨,飞拂而过,灯光一暗复明再亮时,满楼酒客一阵哗然,惊骇失色。
未听楼梯声,那楼梯口处,已并肩站着两个人,两个身材瘦高,长发披散,面目阴森惨白的黑袍怪人。
那深陷目眶,四双眸子碧芒闪烁,神色冷峻木然,直逼白衣文士座头,不言不动。
一见这两个人,华服少年面上陡现喜色,青衫文士则一惊色变,脱口呼道:“邪毒二凶……”
白衣文士目中冷电一闪,道:“我知道,老弟,你坐着,一切由我应付!”
青衫文士刹时恢复平静,笑道:“我两个还能搏个百招!”
白衣文士目光不离二黑袍怪人,笑道:“我也知道,论其功力,他两个难敌二位百招,可是他两个一邪一毒,防不胜防,二位犯不着……”
突然一声阴森冰冷诡笑,居左黑袍怪人开了口,那话声,闻之能令人不寒而粟,头皮发炸:“你明白就好,快快交还我兄弟少主人……”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白衣文士截口说道:“一邪一毒,别人也许头痛,我可没放在眼内,你两个那邪,那毒,碰上我只怕起不了作用!”
居左黑袍怪人目中碧芒一闪,阴阴笑道:“那么,你何妨试试。”
白衣文士扬眉笑道:“待会儿我自然要试,其实,那由不了我,只怕不试都不行,阴山,你说他是你二人的小主人?”
居左黑袍怪人冷然说道:“不错,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我兄弟的少主人!”
白衣文土笑道:“邪毒二凶,几曾服过人?没想到,阴家兄弟今日也为人奴役?”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你哪里知道,我兄弟能为老主人奴仆,这是我兄弟的毕生荣宠,别人就是求,只怕也难以求到!”
白衣文士笑了笑,抬手指向华服少年:“他,该有个姓名!”
居左黑袍怪人双眼一翻,碧芒暴闪:“你何不直接问我老主人名讳?”
白衣文土道:“我想不出那有什么分别!”
居左黑袍怪人阴阴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兄弟这位小兄弟,姓厉,单名一个玉宇,武林公送美号,‘金环玉二郎’……”
白衣文士,目中威棱暴闪,身形微震,截口说道:“这么说,你兄弟那老主人便是‘毒魔’厉无影了?”
此言一出,不但青衫文士与清癯老者齐齐色变,便是那独占一席的长袍老者也为之震动。
居左黑袍怪人点头狞笑:“不错,我兄弟老主人正是当年‘毒圣’厉天尊,你如今明白了?”
白衣文土一笑说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相信厉无影、邢玉珍夫妇俩,还活在这人世……”
居右黑袍怪人扬声厉喝:“我兄弟老主人健在,你敢咒他老人家……”
闪身欲扑,却被居左黑袍怪人伸手拦住。
适时,白衣文士一笑说道:“好个忠心耿耿的护主奴才,阴山,你何不放他过来试试?”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稍时我兄弟自当试试你几样绝学,如今我兄弟投鼠忌器,自不能轻举妄动,让你伤了少主人!”
白衣文士笑道:“你很老实,但是我告诉你,你两个不必等,我不知他是厉无影之子便罢,我既知道他是厉无影之子,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了他的!”
那华服少年,金环玉二朗脸色一变。
居左黑袍怪人却狞笑说道:“只怕由不得你!”
白衣文士拍手一指,笑道:“就凭你两个么?”
居左黑袍怪人道:“我兄弟有自知之明,或不敌,但我兄弟有办法让你乖乖地送出小主人,这该够了!”
白衣文士“哦”地一声,笑道:“邪毒二凶何时也学会了用脑筋?我不相信你二人有什么高明计策,高明得能使我放过厉玉!”
居左黑袍怪人一指满楼酒客,狞笑说道:“我兄弟以这多条命换我少主人一个!”
满楼酒客大惊失色,个个颤抖破了胆,有几个扶着桌子刚想站起,那两道森冷目光直逼过来:“哪个敢动一动,我兄弟就劈了他,我兄弟多年未吃过人心了,如今正好用以下酒!”
一句话听得人人魂飞魄散,一个没敢再动。
青衫文士目中飞闪怒芒,变色欲起。
白衣文士却突然一笑说道:“老弟,我刚才怎么说的?”
青衫文士站起子一半,闻言轩了轩眉,又坐了下去。
白衣文士转注居左黑袍怪人,淡笑说道:“阴山,那随你,这些人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我却知道你自命侠义,绝不会坐视!”
“你说对了,也知我颇深!”白衣文士扬屑笑道:“你敢动在座酒客的任何一人,我以你兄弟两颗人头偿命!”
居左黑袍怪人阴阴一笑,道:“那么,可以,放过我小主人来!”
白衣文士道:“阴山,你岂非痴人说梦?”
居左黑袍怪人目中杀机一闪,狞笑说道:“那你就别怪我兄弟,当你的面杀人,剥皮、挖心!”
白衣文士目中威棱暴射,沉喝说道:“阴山,你敢!”
饶是邪毒二凶凶残桀骜,入目威态也不由心寒,居左黑袍怪人神情一震,阴阴笑道:“怎么不敢?你知道,我兄弟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为护卫小主人,我兄弟更能不惜一切!”
白衣文士挑眉道:“那么好,你动手吧,你兄弟要是敢动一个人,我就以厉玉抵偿,你杀一人,我断他一手,然后二手、两腿,双耳、眼、鼻、舌,甚至于心!”
居左黑袍怪人机伶一颤,道:“你敢动我小主人分毫,我就一个一个地杀给你看,只要你认为睁着眼看得下去,随你。”
白衣文士淡淡笑道:“倘若如此,厉无影夫妻面前,只怕你很难交待。”
居左黑袍怪人道:“人是你杀的,不是我兄弟!”
白衣文士道:“可是由你兄弟逼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在厉无影那种人眼中,我想不出有怎么不同!”
居左黑袍怪人身形一震,默然不语。
居右黑袍佳人却狞声一笑,道:“倘若我兄弟不拯主难,那也没什么两样!”
居左黑袍怪人突然笑道:“对,我险些被他哄骗了!”
敢情他以为如今明白了!
白衣文士笑道:“没有任何人哄骗你,我懒得多说,要怎么办随你了!”
说着,坐了下去,不再言语,竟举杯捡箸,又吃喝起来。
再看那金环玉二郎厉玉,却如同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站在那儿,木木然,一动不动!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人制住了。
居右黑袍怪人目中碧芒暴闪,神色狰狞怕人,阴阴一笑,突然抬起右掌,哪里是手、分明是一只鬼爪……
白衣文士视若无睹,连正眼也未看他一下,把杯浅饮,举箸轻尝,那神态,既安详,又洒脱!
居右黑袍怪人掌出一半,却突然冷哼一声,自动沉腕收掌,他哪里敢杀人,小主人还在人手中呢!居右黑袍怪人沉腕收掌之后,未再动,一双碧芒闪烁,尽射怒火杀机,阴狠残酷的眸子,直逼白衣文士,但却是其可奈何,束手无策。
再看居左黑袍怪人,神色仍是一片阴森冷峻,不见一丝儿喜怒哀乐,不过,显然地,他是在思索对策,而他的心智,也比居右那-个深沉得多。
两方面,就这么僵持着,可只苦了那满楼酒客,坐在那儿,白着脸,浑身发抖,没一个敢动。
有这么两个紧紧把着楼梯口,纵有人敢动,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只怕也是走不掉,好不难煞人!
片刻过后,居左黑袍怪人又沉不住气了,残眉一轩,方待发话,适时,一桩出人意料的怪事突然发生!那金环玉二郎厉玉一袭华服无风自动,唇边渗出-丝鲜血,顺着嘴角挂下,成串地滴落楼板上。
二黑袍怪人睹状身形暴颤,心胆欲裂,双扬厉喝:“匹夫,还我小仁人的命来!”
他二人是红了眼,人如疯狂,喝声中,双双飘起,四只鬼爪倏递,二十缕凌厉指风,分罩白衣文士诸大穴。
白衣文士胸中雪亮,知道金环玉二郎是嚼舌自绝了,知道是知道了,可是发觉已晚,阻拦已是不及。
一见二凶扑到,他双眉一扬,道:“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刚烈,念你二人护主尽忠,我不为已甚,不伤你二人,带着他走吧。”
信手微挥,厉玉一个身子应势飞起,直向二凶撞去。
这-着颇得时宜,二人一惊,立即散去两臂歹毒功力,四掌齐伸,接住厉玉,飘身而退。
白衣文士忽有所悟,目中威棱一闪,双眉倒挑。
二黑袍怪人已齐扬厉笑:“匹夫,你上当了,我家小主人何曾有点损伤?”
话才说完,怀中厉玉一跃下地,仰天长笑,声似鬼哭狼嚎:“天下第一的十绝不过如此,好不令人失望,我厉玉不过用了点小智,便夷然脱了身,何消再……”
那白衣文士赫然竟是十绝,他该是十绝,那不用说,青衫文士与清癯老者,当是呼延灼与褚一飞了。
这一变化太出人意料,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方自惊愕互觑,慕容岚已自站起身形。
他一站起,厉玉退了半步,倏扬厉喝:“慕容岚,你若敢妄动半步,我厉玉就先杀座中酒客!”
看情形,这厉玉心性之狠毒,怕不在邪毒二凶之下,有可能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
其实,何用他说,就是任何人也能权衡出目前利害而有所顾忌,何况宇内第一的十绝!慕容岚站着没动,笑道:“厉玉,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鬼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凭你,还想不出这种高明办法来,是另有他人传音对你及他二人暗授机宜,对么?”
厉玉神情一震,玉面微红,道:“你明白了又如何?可惜我如今已夷然脱出你的掌握……”
慕容岚笑道:“所以,这一着我不得不认输,是我一时疏忽,也是你福命两大造化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要是敢伤一个无辜,你三个今夜就一个也别想生出第一楼……”
厉玉冷笑说道:“那要看你是否逼我了!”
慕容岚道:“我不逼你,你也最好莫逼我,厉玉,你告诉我,厉无影与邢玉珍两个,当真还在?”
厉玉道:“当然,我爹与我娘,他两位老人家功力通玄,天下无敌,谁能奈何得了他两位,自然是双双健在!”
慕容岚淡然笑道:“他两个所学是不差,放眼宇内,能奈何他两个的,也的确不多,不过,生老病死,人总难免……”
厉玉脸色一变,道:“那信不信由你了,我懒得多说!”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不信,我只以为被罗刹教利用,并依为靠山的,是你跟他两个,还有厉无影那独步宇内的施毒、施蛊之术,而不是厉无影跟邢玉珍本人!”
厉玉哼了哼道:“我不加争辩,因为那没意思,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日后彼此总有碰面的机会,你到时候看吧!”
“说得是!”慕容岚扬眉说道:“厉无影、邢玉珍,他两个当年目空四海,不可一世,我不明白为什么虎父出犬子,你竟甘心被人利用……”
“你错了!”厉玉冷笑说道:“一切由家父做主,这不是我的意思!”
慕容岚道:“莫非厉无影他改变了作风,抑或自认不及罗刹夫人?……”
“你又错了!”厉玉冷冷一笑,截口说道:“彼此是亲家,何分彼此高下?罗刹教的事,就是我父子的事!”
这倒是着实地出人意外,慕容岚呆了一呆,随即笑道:“欲找理由,何患无辞……”
厉玉道:“家父母与罗刹教联手缔盟,似不必要什么理由!”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慕容岚又复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厉无影他何时又跟罗刹教攀了什么亲家?……”
“你更错了!”厉玉冷冷说道:“以家父毒圣厉天尊之声威、身份,怎肯向人攀亲!”
慕容岚道:“那是罗刹教向他毒魔攀亲了?”
厉玉傲然点头说道,“不错,只有这个理!”
慕容岚道:“别的无亲可攀,当是儿女之亲!”
厉玉略一犹豫,毅然点头:“也不错,是两家儿女姻亲!”
慕容岚笑道:“厉无影仅你一子,罗刹夫人仅那一女,这已经够明白了,不过,据我所知,那罗刹女似乎不中意于你!”
厉玉脸色一变,道:“谁说的?是她……”倏然改口冷笑:“别对我挑拨离间,她中意不中意,那是她的事,我厉玉要是想要一个人,那是她几生修来,福大造化大,再说,婚姻订自父母,也由不得做儿女的多说!”
“那是!”慕容岚点头说道:“不过,我只怕这是一着美人计!”
厉玉脸色又变,但却冷笑说道:“那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担心i”
慕容岚扬眉笑道:“看来,罗刹夫人是怕女儿嫁不出去了,厉玉,谁是大媒?”
厉玉将口一张,却顿了顿才道:“我父她母,面订姻亲,没有媒人!”
那险些失言的神态,哪能瞒得过十绝?慕容岚笑道:“由你适才那罗刹夫人攀亲之请看,当非不谋而合,而是罗刹夫人主动求亲,我不信以她的身份,声望,会怕女儿嫁不出去地登你厉家的门求亲!”
厉玉道:“但偏偏事实正是如此!”
慕容岚摇头说道:“这虽令人难信,看来,我却是不得不信了,厉玉,天下美色多得是,罗刹夫人那位掌珠,我见过,姿色不差,惜乎不宜为室,凭厉无影的身份、声望,想娶个名门淑媛、大家闺秀的儿媳并不难,为你厉家,我希望你赶快告诉厉无影,让他从速退掉这门亲事,越快越好,否则,一旦中了圈套,落了陷阱,再退就来不及了。”
厉玉目中凶芒连闪,嘿嘿笑道:“纵然家父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倘若我退了这门亲,舍了这干娇百媚的未婚娇妻,被别人跟踵而至抢了去,我岂不要懊悔莫及,遗恨终生!”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舍不舍得在你,逆耳的忠言,我是奉劝过了,等你将来明白了,恐怕你真要懊悔莫及,遗恨终生……”
笑了笑,接道:“至于抢婚,我不愿妄自菲薄。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何患无妻,不但我不会要这种儿媳,我的儿子恐帕也不会中意
罗刹夫人的那位掌珠!”
厉玉冷冷一笑,道:“姑不论这是否什么美人计,单凭你这几句话,我厉家就跟你姓慕容的誓不两立,今生没完!”
敢情,他是十分护着那位未过门的娇妻。
慕容岚扬眉笑道:“人各有志,委实是不能相强,那好吧,随你了,回去告诉厉无影,他要是不怕身败名裂,就只管这样糊涂下去,带着他两个,走吧,我不难为你!”
按说,这求之不得,厉玉他该带着邪毒二凶飞奔逃命,唯恐稍迟,岂料,大谬不然。
厉玉他没动,竟然阴鸷目光凝注,嘿嘿一笑,道:“你不难为我,我倒不愿就此罢休,你站稳子,我要试试你这宇内第一的十绝,有什么惊人之处?”
说着,他缓缓抬起了右掌。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刚才试的还不够么?”
厉玉道:“那是刚才,刚才我没有机会出手!”
右掌已抬至腰际。
慕容岚淡然一笑,道:“你现在有机会出手了,可惜我已经没兴趣了,跟你动手试招,也有失我的身份,我不愿落人……”
厉玉一声狞笑,右掌倏翻。
慕容岚双目威棱电闪,倏扬轻笑:“老弟,替我挡他一下,用你本门心法运气,出中指,功凝六成,点他掌心!”
呼延灼双眉一挑,笑道:“固所愿也,我憋了好久了!”
端坐不动,右掌倏抬,曲四指,立中指,迎面点出。
厉玉一惊收手,双目凝注慕容岚,狞笑说道:“这是十绝名震寰宇的震天指,厉玉自知难敌,不敢轻撄锐锋,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假诸他人之手?”
慕容岚淡淡-笑说道:“你很渊博,我不是说过了么,跟你动手试招,我没兴趣,也自贬身分,不屑出手,明白么?”
厉玉阴笑道:“我明白了,只是,我有点怀疑!”
慕容岚道:“你怀疑什么?”
厉玉道:“我怀疑你十绝是否徒有虚名,虚有其表!”
慕容岚笑道:“你如不急于离去,那么时间多的是,何妨接一下试试?”
厉玉抬头冷笑,道:“我不愿再做第二试,那没有用,你自己不肯出手,我永远难遂心愿,试不出你的功力深浅!”
慕容岚道:“你明白就好,那么,请吧,还等什么?”
厉玉狂黠目光一转,道:“你似乎很想让我赶快离开此地?”
慕容岚淡淡说道:“那是自然,我不愿因为你,扰了在座诸位的酒兴!”
厉玉嘿嘿笑道:“你怎不说,我在这儿片刻,对你便有莫大的威胁,使你难有片刻之神安,片刻之心宁?”
慕容岚挑了挑眉,说:“别激我出手,那没有用,对你也没有多大好处!”
厉玉道:“我知道那没有用,因为你徒有虚名,不敢出手,一出手,便要露出马脚,自暴弱点!”
“是么?”慕容岚目中异采闪动,淡淡笑道:“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厉玉冷笑说道:“何须他人要我做,是我金环玉二郎自已有心领教绝学,可惜你始终不敢面对面地出手一试!”
慕容岚淡笑道:“小小年纪,怎满口欺人之谈!恐怕是有人授意你这么做的吧?也罢,你看清楚了,也站稳了!”
右掌倏抬,虚空微按。
他到底出手了,厉玉面上方现喜色,蓦地,那刚自浮起的喜色凝注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讶,身形也跟着仰了-仰,他骇然变色,瞪目说道:“你,你,你并未……”
慕容岚笑道:“并未什么?并未失去功力,可对?回去告诉那授意之人,千万轻举妄动不得,十绝功力犹在!”
刹那间,厉玉恢复平静,冷冷说道:“你错了,没人能授意我做什么,我的目的,不过在激你出手而已,信不信由你了!”
话落,一挥手,率邪毒二凶穿窗疾射而去。
望着那腾射夜空的三个身影,慕容岚双目之中,闪漾着一丝异采,唇边,跟着也掠过一抹轻微笑意。
随即,收回目光,举起了面前酒杯。
呼延灼适时问道:“慕容大侠,适才那名歌妓,真是……”
“怎么不真?”慕容岚淡淡一笑道:“老弟,亏你还是出了名的老江湖呢?怜香惜玉强出头,哪有这般不要命的,固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是事到临头,没人会愿意死,他两个一个下蛊,一个解围,分明一路,老弟倘若不信,不妨到楼后看看,适才那位千娇百媚的唱歌人儿可在?”
呼延灼挑了挑眉,没答话。
这副座头上开始轻松谈笑,搭上了话,满楼酒客立时纷纷站起,转眼之间,杯盘狼藉,座中空了一大半。
那独占一席的长袍老者,仍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轻品浅尝,毫无离去之意,跟那另外小半大胆的酒客一样。
呼延灼没回答,褚一飞却突然接了口,道:“以我看,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准是她搬来的!”
慕容岚点头笑道:“还是老姜辣,褚老哥一语中的,分毫不差……”
褚一飞赧然一笑,道:“慕容大侠夸奖,我是福至心灵……”
忽地眉锋一皱,接道:“不过,我难懂,他们怎知咱们必上扬州第一楼?”
慕容岚淡淡笑道:“这不难解释,罗刹教做事,向以神秘诡谲著称,那不是专为咱们而先来,便是各地的大酒楼中,都潜有罗刹教的余孽,待我证实一下……”
招手,一名伙计战战兢兢而至,慕容岚平和笑问:“小二哥,
我请问,适才那位唱歌的姑娘,是刚来的还是……”
伙计瞪着眼直摇头:“不,不,相公,曼姑娘在这儿已很久了,相公你不妨试打听,扬州城中,哪一个不知道曼姑娘?”
看来是名噪一时,誉满扬州,红透了半边天。
慕容岚点了点头:“曼姑娘?她姓什么?”
伙计又摇了摇头:“这个小的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曼姑娘!”
显然,他是就知道这么多了,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其实,就这么多已经够了,慕容岚挥了挥手,道:“谢谢了,没事儿了,你去吧!”
伙计如逢大赦,哈个腰,连忙转身离去。
慕容岚笑顾褚一飞,道:“听见了么?老哥哥,厉害、厉害!看来当年僧尼二圣联袂阿尔金山,所谓的荡平妖氛,只不过是扫除了万劫魔宫中的罗刹教徒,并未发现天下各地皆潜有罗刹孽羽,只待罗刹夫人东山再起,一声令下,他们便死灰复燃,眠而复苏,大肆活动了!”
褚一飞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这么看来,他们不单单志在僧尼二圣与慕容大侠……”
慕容岚道:“那只是附带的一小部份,其实也正是主力所指!”
这话何解?褚一飞呆了一呆,刚要问。
慕容岚已然笑道:“老哥哥是难得糊涂,只消除去僧尼二圣与慕容岚等人,天下武林何愁不唾手可得?”
褚一飞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呼延灼却忽地说道:“慕容大侠真以为罗刹勾结了毒魔?”
慕容岚道:“不是我以为,是事实如此,施毒、放蛊,毒魔厉无影夫妇独步宇内,所向无匹,罗刹夫人可不谙此道,前此在西湖冷泉亭前,那罗刹女竟也会放蛊,今宵这第一楼头的唱歌人儿,罗刹余孽也擅此道,足见……”
“慕容大侠。”呼延灼截口说道:“怎见得今宵此女是罗刹余孽,而非毒魔一脉?”
慕容岚笑道:“厉无影夫妇性情怪异,从不收门人弟子,那厉玉恐怕是他夫妇唯一之衣钵传人,看情形厉玉他如今还只是克貂箕裘,倘若假以时日,难免不青出于蓝,至于邪毒二凶,那只是甘心臣伏,受他驱策的奴仆,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厉无影夫妇平生不喜欢女孩子,所以那邢玉珍连个侍婢都不用!”
呼延灼点了点头,道:“那么,此女当是罗刹余孽无疑了……”
略一沉吟,又道:“慕容大侠,所谓两家联姻之语,可信么?”
慕容岚道:“固然,罗刹勾结毒魔,无需任何理由,但这两家联姻之说是绝对可信,老弟该知道,厉无影夫妇性情高傲怪异,除对僧尼二圣稍有忌惮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没有一点好处,他夫妇绝不会与罗刹缔盟联手,另的好处还不行,罗刹夫人非得在他夫妇那唯一爱子身上打主意不可,以女嫁之不但能讨得他夫妇欢心,而且更可以掌握其独子厉玉,也只有为了爱子婚姻,他夫妇才会肯与罗刹缔盟,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着颇为高明的美人计,假如他日罗刹夫人不能使得爱女就范,恐怕他两家势必由亲成仇,亲家变冤家,吃亏的还是罗刹夫人!”
呼延灼道:“恐怕罗刹夫人还不知女儿已有心上人,要不然便是她有十成把握,能使爱女舍弃那郝老二的六徒弟……”
“也不然!”慕容岚摇头说道:“那罗刹女我见过一面,就这一面就够了,她很可能朝秦暮楚,喜新厌旧,她不会重视那一个‘情’字,有其母必有其女,罗刹夫人当年如何,大家都知道,不过……”笑了笑,接道:“美人计有真有假,也许罗刹夫人并非真欲联姻,一旦强敌尽除,大势既定,她会转过头来对付毒魔!”
呼延灼皱眉说道:“不论如何,毒魔夫妇健在,他两家联姻缔盟是实,一个罗刹已难应付,再加上毒魔夫妇……”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可难掩心情之沉重。
慕容岚淡笑说道:“大和尚说得好,邪不胜止,道必胜魔,如是,何虑之有?老弟,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你老弟如此满脸阴沉双眉皱,岂不大煞风景,来,来,来,咱们三个共浮一大白!”
说着,举杯相邀。
洒脱、豪放、胸襟超人,不愧第一奇才!
呼延灼赧然一笑,愁容略扫,与褚一飞举杯而起。
一杯尽饮,呼延灼却忽地皱眉又道:“慕容大侠,别怪我大煞风景,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总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慕容大侠先言大媒,后指受意,莫非怀疑……”
慕容岚截口笑道:“事实上,的确令我怀疑,姑不论他两家联姻,有无大媒,厉玉他为什么一再逼我出手……”
呼延灼道:“慕容大侠以为……”
慕容岚道:“老弟该知道,据理说,见了我,既知是我,厉玉他逃都犹恐未及,焉敢迟迟不去,故意逼我出手……”
呼延灼点头不语。
慕容岚接着说道:“分明,那是认为我功力已打折扣,大不如昔,而知此秘密之人,只有大和尚跟百里相,大和尚自不会到处替我宣扬,百里相却可能故意泄露,他自己不敢以身试险,只有假诸他人之手……”
呼延灼道:“这不是意味着那里面又有个百里相!”
慕容岚道:“很难说,不过,两下里事情之巧,却令人怀疑!”
呼延灼眉锋皱得更深,道:“倘若这里头再加上个百里相,那事态就更严重了!”
“老弟,又来了。”慕容岚笑了笑,道:“九妙比毒魔更高傲,按理说,毒魔与罗刹该是他的敌人,不过我说过,这也很难说,有可能九妙打的算盘如同罗刹夫人,先驱虎狼伤人,然后再除去虎狼,这全是他一手搞出来的!”
呼延灼道:“怕只怕不幸言中!”
慕容岚笑道:“老弟,我又要说了,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别说这只是猜测,便是真的,凭这八个字又何惧之有……”又举起了面前酒杯,笑道:“来,咱三个再浮一大白!”
呼延灼苦笑不语,与褚一飞也举了杯。
接下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谈笑,谈的,全是那无关痛痒的扬州城花花美景。
适时,独占一席的那位长袍老者,饮干了最后一杯,探怀取出一锭碎银,丢在桌上,站起来要走。
楼梯一阵登登连响,楼口又上来两个人。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身材魑梧,巨目长髯,威态慑人,少的身材颀长,俊美脱拔。
那赫然竟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
看来,今宵父子该相会,主仆该重逢。
慕容岚神情猛震,身形剧颤,便要站起。
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也要出声招呼。
那长袍老者却脸色一变,随即低下了头,绕道走往楼梯口,似是认识二人,却不愿碰面。
但是,他未能躲过古寒月一双巨目,只听他笑道:“莫老五,你这是干什么?”
长袍老者听若无闻,没抬头,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古寒月呆了一呆,伸手又一拦,道:“莫老五,见了朋友不招呼,莫非忘了故人?”
呼延灼与褚一飞两人似有所悟,同是一怔,刚要站起,却被慕容岚一手一个,按了下去,摇头示意静观。
呼延灼与褚一飞讶然说道:“慕……”
“容”字未出,耳边已响起慕容岚的话声:“我早知此人是八剑中老五神目剑客莫怀古,但却没想到他会回避古大哥与承儿,且静静看下去!”
呼延灼与褚一飞明白了,偷眼望去,只见长袍老者猛然抬头,冷
冷说道:“阁下你认错人了,我不姓莫……”
旋见古寒月呆了一呆,扬眉笑道:“莫老五,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不姓莫,难不成你改了姓么?”
长袍老者道:“阁下,我姓仇,也没有阁下这么一位朋友!”
为什么回避,立即了然,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眉头一皱,转眼望向了慕容岚,慕容岚泰然安详得很。
只见古寒月神情一黯,强笑说道:“莫老五,我明白了,你这是何苦,你难道还不知道……”
长袍老者冷然说道:“我姓仇的不知道什么,阁下请让路!”
古寒月默然不语,一侧身,就要让路。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说道:“思叔,这位就是‘神目剑客’莫怀古?”古寒月一震点头。
慕容继承没说话,犀利目光直逼长袍老者。
长袍老者双目陡现悲愤杀机,冷冷说道:“慕容继承,我知道你明白了,醒了,但是我却认为武老大是死在你手,酒楼之上多有不便,明晚此时,廿四桥上,我等你,我只邀你一人,如今,让路!”
话落,举步便闯。
慕容继承没动,也设说话,古寒月却突然二度伸手:“莫老五,你还要我怎么说?”
长袍老者冷然说道:“爱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如今我没工夫,倘若你一定要说,先忍着,明晚此时,廿四桥上再说。”
古寒月长眉一挑,还要再说。
慕容继承忽地冷冷说道:“对慕容继承,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对我恩叔,莫怀古,你未免太过分了,恩叔,让他走!”
古寒月一惊,刚一迟疑。
长袍老者倏扬大笑:“老子英雄儿好汉,可惜我姓莫的不是畏事人,闪开!”
话落,单掌一挥,就要去推开古寒月。
慕容继承冷哼了一声,跟着抬起右掌。
不能再看下去了,呼延灼一跃而起,扬声叫道:“承哥儿,莫老五,两位都别动!”
慕容继承沉腕收手,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古寒月却惊喜叫道:“铁嘴、妙手,原来你两个在此……”
忽地,他神情猛震,立时怔住了,一双巨目望着慕容岚一眨不眨。
慕容岚有意无意地低下了头,而,那双目之中,已现了泪光。
这时,呼延灼已至近前,一手抓住慕容继承,一手抓住长袍老者,并望着长袍老者笑道:“莫老五,不是我铁嘴派你的不是,对驼子,你也许可以躲,对我俩,你却不该不招呼,来,来,来,都过来,我铁嘴做东,大伙儿谈谈!”
说罢,拉着二人便要往里走,古寒月铁掌倏探,一把攫上他的右臂,目光不离慕容岚,哑声说道:“铁嘴,那一位是……”
呼延灼“哦”了一声,笑道:“我新交的朋友,姓殷,殷适仁,待会儿我自会为你介绍介绍!”
拉着慕容继承与长袍老者便走。
长袍老者投以诧异一瞥。
呼延灼却忙冲他眨眨眼,笑道:“莫老五,待会儿我也会替你介绍!”
长袍老者想必不是糊涂人,一点即透,没说话。
背后,却传来古寒月喃喃话声:“看来,是我看错了,我说嘛,他这时怎会……”
拉扯间,已至桌前,慕容岚已恢复他那超人冷静,与褚一飞双双站起,含笑拱手。
呼延灼趁势为双方介绍。
对古寒月,慕容岚拱手而笑:“原来是铁面神驼古大侠,殷适仁久仰古大侠铁铮奇豪,义薄云天,只恨福薄缘浅,无缘拜识……”
对莫怀古,慕容岚也满面堆笑地客套了几句。
唯独最后对慕容继承,他敛去了笑容,淡淡说道:“阁下便是十绝之后,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可没发觉什么,忙点头说道:“殷前辈指教……”
“岂敢!”慕容岚淡淡说道:“我久仰阁下的威风煞气。”
这一句,不但慕容继承听出了不对,便是古寒月也听出了不对,他长眉一挑,尚未说话。
慕容继承已然微显不悦说道:“殷前辈这话……”
慕容岚截口说道:“我对你的事,知之甚详,你为先人威信,奉行师命,那无可厚非,但你懵懂无知,对你恩叔的劝告一再置诸脑后,却行无可恕,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八剑中的几位,虽非死在你手,在道义上,你却不无责任,八剑中的任何一位对你不谅解,你都该一忍再忍,甚至于百忍,怎能凭一时血气之勇,大胆应莫大侠明晚之约?我认为,你该向莫大侠低头认罪,任凭处置!”
慕容继承脸上变了色,不过他没敢动手,只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位殷适仁神态、举止有慑人之威。
尤其是那双目光、那语气,尽管他既羞又怒,却不知为了什么,他竟胆怯地不敢发作。
古寒月心里自也不是味儿,但是适才那令他激动莫名的“错觉”,再加上眼见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竟然神色不变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使他也莫名其妙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看莫怀古,他却微显不安,一拱手,刚要开口。
慕容岚已然摆手笑道:“莫大侠,你我的事,待会儿再说,请坐!”
这一来,莫怀古不便再说什么,略一迟疑,坐了下去。
慕容岚转向慕容继承,立即又敛去笑容:“怎么,莫非你不服?”
慕容继承腔色又复一变,挑眉说道:“事实如此,慕容继承不欲否认!”
慕容岚冷笑说道:“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懵懂无知,我今天要借这扬州第一楼,当着你古叔及诸位前辈的面,煞煞你的威风,慕容继承,你只答我一句,低头不低头?”
慕容继承倏扬怒笑,目中暴闪寒芒:“阁下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慕容岚道:“这个你管不着,只答我一句,你低头不低头?”
慕容继承未答,安然转向呼延灼与褚一飞:“晚辈忍无可忍,要放肆了,二位原谅!”
呼延灼与褚一飞两人都没说话。
慕容继承立又转向慕容岚,冷笑说道:“我只当阁下是位前辈,岂知阁下太不自量,凭阁下尚不配管教慕容继承,要我低头,可以,阁下先使我服了再说!”
这话很明白,他要动手。
慕容岚笑了,笑得好冷:“你大概自以为学自令师一缺老人处的那身浅薄武学很了不起,是么?武学是卫道除魔的,不是要你持以逞强逞横的,也好,我就试试你凭什么目中无人,对后生晚辈,我向来先让三招,你动手吧!”
双手往后一背,冷然而立,那神态,能气煞人!
慕容继承一身傲骨,哪堪如此一激?脸色一变,冷笑说道:“那么,我有僭了!”
单掌一挥,疾袭而出。
古寒月一惊,未及出声喝止,慕容岚出于如电,一指已点-上慕容继承掌心,古寒月大惊失色,刚要动。
呼延灼有意无意地横跨一步,正好拦在他的身前。
只见慕容继承机伶一颤,骇然失色,抱腕而退,旋即,目中突现惊人奇光,羞怒笑道:“怪不得你如此狂妄,原来是仗着这……”
慕容岚冷然说道:“该够了!”
慕容继承道:“过了三招再说不迟!”
话落,身闪,恨天掌跟着出手。
慕容岚目中怒闪威棱,冷叱说道:“一无远怨,二无近仇,不过是仗义执言,训了你几句,你竟以独门歹毒掌力相加,足见心肠狠毒,不肖不义,要你何用!”
五指一翻,疾扣而出。
呼延灼、褚一飞二人仍自不动。
古寒月目睹状心胆欲裂,失声惊叫:“擒龙手,幼主,挡不住,散功……”
擒龙手所向披靡,发无不中,中者必然血脉倒流,攻心而死。
慕容继承闻言一震,沉腕收掌,闪身飘退。
古寒月却砰然一声,跪倒席前,巨目涌泪,满腔激动:“恩主手下留情,老奴这里跪下了!”
慕容岚他再气再怒,也不敢受古寒月这一礼,连忙闪身越出,出双手相扶,双目之中,热泪盈眶,颤声说道:“古大哥,你这是要折煞我,十多年大恩未报,我怎敢再受古大哥这一礼,古大哥,快快请起!”
古寒月泪水横流,只是说不出话,在慕容岚掺扶之下,缓缓站了起来,浑身颤抖,无声无泣。
慕容继承瞪了眼,张了口,惊诧叫道:“恩叔,这是……”
古寒月霍然转头,颤声轻喝:“幼主,恩主在此,还不快快跪下!”
慕容继承为之一震,望着那张惨黄丑面,满面疑惑,犹自犹豫,本难怪,父子俩根本没见过面,没有一点印象,再加上那传了十多年的死讯……
古寒月长眉一挑,倏扬霹雳大喝:“幼主,这等事老奴还敢欺骗幼主不成!”
慕容继承神情剧变,木木然呼地一声,跪了下去。
当年尚在母腹中,一别如今已成人,此情此景,本该是相拥抱头,失声痛哭,既悲又喜的感人场面。
但慕容岚却霍地沉下脸色:“慕容少侠,我不敢当,快快请起!”
这,谁都听得出不是好话。
慕容继承如今明白了,他明白面对天下武林能无惧,为什么独对这位殷适仁那慑人之威胆怯。
身形一震,他头垂得更低。
古寒月跨前一步,刚要说话。
慕容岚已然摆手说道:“古大哥陪呼延灼老弟三位坐坐,我要是不管管他,我愧对列祖列宗,也羞见天下武林!”
古寒月未敢再说,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
慕容岚转注慕容继承,目中立又闪起威棱:“对你,我没有别的话说,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为我慕容一门,同时也为你自己,我不能让你仗一身邪恶霸道的功力逞强逞横,任意伤人!”
说着,一指点下。
古寒月机伶一颤,心胆欲裂,抢步上前,一把托住铁腕:“恩主手下留情,老奴这里又跪下了。”
身形方矮,慕容岚哪敢再让他跪下去,右腕一翻架住他一只手臂,道:“古大哥,你这是……”
古寒月颤声说道:“恩主仅幼主一脉……”
慕容岚挑眉说道:“这种儿子我不敢要,慕容岚宁可绝了后,也不能有子不肖,让他仗艺为恶,为害武林!”
古寒月道:“禀恩主,幼主毫无恶迹,为恩主威信,为奉行师命,那是为人于、为人徒者所当为,虽死不能辞!”
慕容岚道:“古大哥莫替他说话,他冥顽无知……”
古寒月道:“禀恩主,恩主明智,该知这绝不能怪幼主!”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那或许不能怪他,过去的也可不提,那么他今夜因何为些微小事,便轻用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幸亏是我,要换个别人,古大哥该知道后果如何,他今夜既能以此对我,日后便能以此对别人,古大哥请想,我能漠视不顾,任他这样下去么?
慕容岚磊落家声,不能为他断送!”
古寒月身形剧颤,垂首说道:“老奴也知道幼主不是,但请恩主开恩!”
慕容岚挑眉说道:“古大哥,我不能让他自陷不义,为我丢人!”
古寒月悲声说道:“别时幼主未出世,初逢幼主已成人,十九年离散孤单,未得一日庭上严训,恩主怎忍心对苦命娇儿苛责?”
慕容岚脸色一变,身形倏起轻颤,许久始渐趋平静,神色冷漠地淡淡说道:“古大哥,割肉之痛,人人难忍……”
古寒月忙道:“既如是,恩主何忍……”
慕容岚咬牙说道:“不能因骨肉之亲,而有亏天下武林!”
古寒月身形剧震,忽地挑起长眉:“老奴斗胆,以为幼主罪不至此,倘若恩主执意非毁幼主功力不可,敢请恩主先杀了老奴!”
慕容岚一震,哑声说道:“古大哥这是何苦……”
古寒月说道:“老奴身受恩主大恩,不敢眼见恩主绝后!”
慕容岚道:“古大哥,我只是要毁去他一身仗以为恶的功力……”
古寒月截口说道:“恩主明智,老奴以为,那跟杀幼主没有什么分别!”
慕容岚又复一震,默然不语!半晌,忽地一整脸色,沉重说道:“古大哥真要代他求情么?”
古寒月毅然点头:“老奴愿代幼主受过,一切在所不辞!”
慕容岚霍地转注慕容继承,沉声喝道:“畜生,给我跪到莫大侠面前去!”
慕容继承哪敢丝毫违悖,转身跪向莫怀古面前。
莫怀古一惊站起,急急说道:“这岂非折煞莫怀古,慕容大侠这是……”
慕容岚正色说道:“莫大侠,慕容岚适才说过,犬子虽未手沾血腥,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慕容岚父子在道义上不无责任,心中也不无歉疚,如今跪在莫大侠面前,慕容岚敢请随意处置,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下莫怀古倒为难了,正自犹豫,呼延灼忽地叫道:“莫老五,人家未伤你兄弟一个,你还犹豫怎地?”
莫怀古呆了一呆,抬眼望向呼延灼:“铁嘴,武老大当真不是死在他手?”
呼延灼道:“你不信驼子,难道还信不过我?我铁嘴还会骗你不成?”
莫怀古又沉吟一下,立刻转向慕容岚抱起双拳,正色说道:“慕容大侠,八剑兄弟恩怨分明,武老大既非死在慕容少侠之手,这‘仇恨’二字从此一笔勾销,莫怀古不敢再言雪报二字,也无颜再留,告辞了!”
话落,转身便要离去。
呼延灼出手如风,却一把又将他拉了回来,道:“莫老五,说好的,呼延灼做东,如今酒菜未上,你……”
莫怀古老脸抽搐,哑声苦笑,道:“铁嘴,这一顿,我不叨扰也罢,你知道……”
呼延灼皱眉说道:“莫老五,这怪不得你,但你要这么一走,慕容大侠将何以自处?还有驼子,总该藉着这顿酒,释释前嫌!”
莫怀古苦笑说道:“如今事已明白,武老大既非死在慕容少侠之手,还有什么前嫌可言,至于对慕容大侠……”
慕容岚突然含笑说道:“莫大侠,慕容岚要奉告一句,当年黄山邀斗八位的,不是我慕容岚,而是另有其人,信不信但凭莫大侠!”
莫怀古神情一震,瞪目说道:“慕容大侠,此话当真?”
慕容岚淡淡说道:“莫大侠该知道,无论任何事,我敢做敢当。”
莫怀古须发俱颤,默然不语,须臾,神情一肃,道:“慕容大侠,莫怀古明白了,从此不敢再对慕容大侠有不敬之心,是莫怀古八兄弟懵懂无知……”
慕容岚截口说道:“慕容岚三字累人,莫大侠要这样说,慕容岚形将更难自处了!”
莫怀古双眉一挑,目射精芒,道:“莫怀古不敢再言其他,请慕容大侠赐知,当年黄山邀斗我八兄弟之人,是当今武林中的哪一个?”
慕容岚淡淡笑道,“莫大侠,慕容岚虽明知是谁,但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不敢空口指人,请莫大侠假以时日,等候半年,届时慕容岚必当有所奉告!”
莫怀古眉锋一皱,道:“以慕容大侠身分、声望,倘有所指,莫怀古不敢不信!”
慕容岚笑道:“坏就坏在这不敢二字之上,莫大侠说的是不错,但慕容岚却不愿落个以身份声望压人之名,我要在证据明确的情形下,对天下武林洗刷交待,使那陷害我之人无辞可辩:无可遁形!”
显然,他是处处不愿有失他那磊落侠风。
莫怀古目射敬佩,略一沉衅,道:“既如此,莫怀古不敢再问……”
呼延灼忍耐不住,双眉一挑,方待发话提示。
慕容岚已然淡笑说道:“老弟,空口无凭,说话要有根据!”
呼延灼一震,闭口不言。
莫怀古愕然转注,道:“铁嘴,难不成你也知道?”
呼延灼冷哼说道:“只怕天下武林之中,就数你莫老五糊涂,只要稍具头脑之人,只要他肯用脑筋,任何人不难知道!”他现在说得神气,倒忘了自己糊涂的时候了。
莫怀古双目奇光一闪,变色说道:“我明白了……”
慕容岚急忙说道:“莫大侠,小不忍则乱大谋,为天下武林,我希望莫大侠候我半年,恕我直言,血气之勇逞不得!”
莫怀古神情一紧,垂首说道:“多谢慕容大侠明教,莫怀古遵命就是!”
慕容岚淡谈说道:“该致感谢的,是我慕容岚,今宵慕容岚兄弟重聚,父子初逢,人生快意喜事,莫过于此,加以与八剑间的误会得解,前躇得释,说起来,也称得上双喜齐临,慕容岚理应庆贺一番,敢假这第一楼头做东宴客,共谋一醉,莫大侠倘不嫌弃,还请坐下!”
这一来,别说莫怀古打消去意,就是还想走,可也不好意思言去了,略一迟疑,抱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莫怀古也理应略表贺忱,叨扰了!”
尚未坐下,呼延灼纵声长笑,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莫老五,早该点头了,要不然,你便是连我与姓褚的这两个朋友也不想要了,驼子,大家拉个手吧!”
古寒月出手如电,伸双手握上莫怀古双腕激动地道:“莫老五,我驼子只有一句话,谢了!”
莫怀古赧然苦笑:“古大侠,莫怀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愧疚良深!”
这等武林奇豪,有这两句,已然足够了。
适时,慕容岚又转向慕容继承,轻轻说道:“你起来,让我看看你!”
慕容继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子,却仍是低着头,不敢仰视,慕容岚又道:“抬起头,我要看看你是像你娘,还是像我!”
古寒月两眶眼泪急涌而出。
慕容继承闻言抬起了头,那俊美、脱拔、英挺的面貌,活脱脱的另一个十绝,慕容岚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承儿……”还带着颤抖。
慕容继承身形剧震,一阵激动,脱口呼道:“爹……”
父子天性,人间至情,一刹那间流露无遗。
在此,慕容岚已不是个叱咤风云、威震宇内的十绝书生,而是个平平庸庸的慈祥父亲。
在此,慕容继承也不是那名慑武林、豪情万丈的煞星,而是一个稚气未脱的软弱幼儿。
古寒月须发俱颤着,低下了头。
慕容岚一袭儒衫无风自动,突然之间笑了,那星目之中,却隐藏着辛酸欣喜的泪光,微微点头,声音有点哑:“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好,好,坐下,坐下!”
这是慕容继承十九年来,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话声,是那么慈祥,那么和葛,与先前那冷漠严峻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有人说,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但父子天性应该例外,因为慕容继承体内,有他父亲的血。
如今的,他悲喜,他温馨,他感动!
适才的,他震慑,他畏惧,他胆怯!
然而,他毫无半点怨心,因为,他知道,那都是毫无半点虚假,人间最真挚的父爱。
突然间,他哭了,而且失声!虽不是十九年来第一次的流泪,却是十九年来第一次痛哭。
慕容岚伸出颤抖的手,抚上爱子头顶,笑道:“今宵该高兴,这么大个人了,都跟爹一般高了,还哭,也不怕叔叔,伯伯们笑话,不许哭,要笑,要……”
他不让人哭,自己却难忍那忍了十多年的伤心泪,扑簌簌洒了一襟,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情多意更豪……
呼延灼等人没一个笑,都双目微湿地低下了头。
当此之际,面对这感人情景,谁要是能无动于衷,那该是天下第一等忍人,该是缺乏人性的铁石人儿。
好半天,慕容继承方始收泪抬头,那双星目,已然有了红意,抬眼凝住,将口数张,欲言又止。
慕容岚立即了然,展颜笑道:“爹为查缉真仇,诈死隐忍了十九年,这详情,日后再慢慢告诉你,如今,你所看到的,不是爹的真面目,想要知道爹的真面目不难,什么时候找面镜子看一看自己就知道了!”
慕容继承默默点头,古寒月却猛热的摇头道:“恩主,老奴斗胆,恩主如今已无掩蔽真正面目的必要……”
慕容岚一笑说道:“古大哥奈何也……”
古寒月截口说道:“恩主错了,今宵幼主初见恩主,十九年来,只以为今生无父,无福一睹慈颜,老奴也是盼了十九年……”
慕容岚一阵激动,道:“古大哥说得对,我遵命就是!”
伸手取下了两张特制面具,那俊美、脱拔、英挺,与慕容继承毫无二致,只是,慕容继承缺少了两点——那高华气度,隐隐慑人之威,与祥和的闪闪神光。
慕容继承所有的,只是那已然消敛不少的懔人煞气!
不愧宇内第一武林共尊,这,丝毫勉强不得,也丝毫装扮不得,古寒月又是一阵激动,轻声地说道:“岁月不饶人,恩主又老了不少!”
慕容岚笑道:“生老病死,何人能免?杜子美说得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忽又苍。’古大哥鬓发不也已苍白了么?”
古寒月苦笑不语,旋又抬头说道:“禀恩主,主母……”
慕容岚截口说道:“古大哥,我知道了,大和尚告诉我的,我跟呼延老弟、褚老哥来扬州,便是为了寻她跟承儿!”
慕容继承眨眨眼,转注古寒月:“恩叔,我娘现在扬州?”
古寒月点头说道:“事已至今,恩主已出,老奴不敢再瞒幼主,主母如今是在扬州,是跟在幼主之后出来的,而且……”
慕容继承惊喜欲绝,急急截口,道:“恩叔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古寒月苦笑说道:“幼主请宥,是主母的令谕,老奴不敢……”
慕容继承一把抓住古寒月手臂:“恩叔,那么,她老人家现在何处?”
古寒月尚未说话,慕容岚轻喝说道:“承儿,放手!”
慕容继承一震,连忙松了手。
慕容岚道:“如今不必问,稍时跟为父一起去见你娘去!”
慕容继承尽管孺慕难待,恨不得马上就飞投慈母怀中,但父命如此,他也只得点头顺从。
慕容岚谈淡一笑,转向了古寒月,道:“古大哥,藉今宵之会,当着几位朋友,对古大哥,我有既合情、又复合理的要求,万请古大哥俯允……”
古寒月立即明白他所提何事,长眉一挑,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也明白,只请恩主暂时收回成命,等个老奴一年。”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古大哥,一年之后……”
古寒月道:“恩主如今莫问,届时自当知晓!”
慕容岚略一沉吟,道:“那么,承儿他不能……”
古寒月截口说道,“何妨两事并一,也请等老奴一年!”
慕容岚默然不语,举步肃客入座。
坐定,慕容岚又将罗刹教复出,并勾结毒魔厉无影夫妇的事说了一遍之后,这才举起酒杯,分别邀饮。
这一席酒,自然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一直到了快二更,慕容岚等方始下了扬州第一楼。
出了扬州第一楼,莫怀古诚恳相邀,请慕容岚等人到他那毁剑园中做客,不必住什么客栈。
他说得好!慕容岚等人不来杨州便罢,既来到扬州,哪有让他们住客栈的道理?
他一片诚恳,呼延灼与褚一飞不好推辞,一时可也不便答应,望向慕容岚,等着他开口。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含笑说道:“莫太侠盛意,却之不恭,这样好了,呼延老弟与褚老哥先跟莫大侠去,慕容岚待会见过拙荆之后再打扰如何?”
这当然好,于是莫怀古与呼延灼、褚一飞三人立即告辞而去,临行,莫怀古还一再叮嘱,一门团圆之后,务必早临,一定要让他尽
尽地主之谊。
盛情可感,慕容岚自然是满口应允,眼望着三条人影渐去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父子主仆三人方始踏着那昏暗的冷辉,真奔瘦西湖。
第十七章 一缺
瘦西湖畔,有座古刹,别名“小金山”,寺院宏敞,庄严肃穆,香火颇盛,纳尽十方。
古刹中,有座“湖上草堂”,四圈绿柳成荫,明窗净几,远高繁华,到此能令人尘念全消。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益显幽静。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也不见灯光。
整座的古刹,整座的禅堂,都静静的浸沉在昏暗冷辉之中,一景一物,静得美,美得清奇!
在那“湖上草堂”之西,还有一椽八角小亭,这八角小亭,朱栏碧瓦,建筑得既精美又雅致,而,如今……
在这座小亭之内,面对碧空一钩冷月,凝望亭畔一泓绿水,坐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美妇人。
无奈夜深人不寝,这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蓦地里,皓腕轻抬,那是滑腻晶莹、欺雪赛霜的一段,“当”地一声,一颗小石击破池面,冲开池底青天,荡碎水底金钩,还有个无限美好,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倒影。
涟漪继替,那一切,渐渐扩大,渐渐模糊……
一声幽幽轻叹方起,突然一阵步声划破草堂宁静,紧接着,昏暗月光下,由前院行来一名身躯瘦弱的老年僧人。
黑衣美妇转首回顾,那一双眸子既清澈又深邃,好柔、好美,夜窄中,随即飘起一个无限甜美的轻柔话声:“老师父还未安歇么?”
老和尚丈外驻步,合十微躬身形:“女施主也未安歇?”
黑衣美妇道:“我贪恋这清幽夜景,不忍离去,老师父有事?”
老和尚道:“贫衲特来奉知,寺外有客人求见女施主!”
客人?这么深夜,是谁?
黑衣美妇愕然说道:“是……”
老和尚接口道:“共是三位,一位姓古,另两位……”
黑衣美妇未等话完,立即站起笑道:“我知道了,麻烦老师父,就说我有请!”
老和尚一躬身,转身而去。
未几,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黑衣美妇自亭中叫道:“是古大哥么?我在这儿……”
“禀主母,是老奴,还有……”
古寒月话犹未落,一个清朗而带着颤抖的话声已经接上:“兰妹,还有我,跟承儿!”
前者的话,在意料中,后者的话,却是梦寝难求。
黑衣美妇机伶一颤,脱口呼道:“是岚哥,跟承儿……”
适时,三个人转过了“草堂”现身出来,刹时间,她怔住了!
“娘!”一声惊喜悲呼,黑影如电,疾射入亭,砰然跪倒面前,另两个,慕容岚与古寒月则停身在亭外。
黑衣美妇,自然便是慕容夫人上官兰,她伸出那只仅有的手,抚在爱儿头上,美目,呆呆地望着亭外双目含泪的慕容岚,香唇颤抖,喃喃轻语:“岚哥,承儿、岚哥,承儿,……十九年了,这莫非在梦中……”
耳边,响起慕容岚那轻柔的颤抖话声:“兰妹,不是梦,古大哥、承儿,我三个都在你跟前!”
上官兰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倏地一阵剧颤,美目倏合,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两串珠泪如雨而下。
那是喜,是悲,是辛酸,是……
该是百念齐涌,五味杂陈,不过,那喜的成份,要比别的成份多得多,多得太多……
忽地,她举袖擦泪,展颜为笑,然后扶起了膝前娇儿:“承儿,起来,让娘看看,一别这多日,是胖了,还是瘦了!”
慕容继承他好委曲,脸上犹挂着泪渍:“承儿好想娘,娘都不想承儿!”
敢情这么大个人,他还撒娇,其实,这不足为怪,慈母之前,哪一个小儿女不如此?这是天性,也是至情。
上官兰笑了,美目中可现了泪光:“快娶媳妇的人了,也不怕古叔笑话…”
古寒月没笑,他老泪已然纵横。
只听上官兰继续道:“傻孩子,娘怎么不想你……”
慕容继承道:“可是娘出来了这么久,单不让承儿一人知道!”
上官兰笑道:“如今你不是知道了么,也见着娘了么……”
立即转望慕容岚:“岚哥,古大哥,请进亭子里坐。”
慕容岚含笑点头,古寒月却躬身说道:“禀主母,老奴到寺外走走……”
他是有心回避!
上官兰截口说道:“古大哥见外了,别人不知,难道古大哥也不知我夫妇?”
古寒月老脸一红,躬身说道:“是老奴之过,老奴遵命就是!”
跟随慕容岚进了亭。
母子团圆之情浓,夫妻见面之情淡,十九年,不是一个短暂岁月,在一对情深的夫妇来说,那该不啻一百九十年。
而,这对夫妇见面,没有相拥,也没有那缠绵的温存,更没有那诉不尽、说不完的私语情话。
因为,那在适才四目交投的刹那间,已然尽诉,已然全领,一切都在那默默无言中交流透澈。
诚如上官兰所说,她夫妇不同于一般世俗夫妻。
那并非当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就是何时何地,四下无人,夫妻独处也是一样!情!只在心!
坐定,慕容岚望着爱妻的那只断臂,一阵愧然,心痛如绞。
可是,上官兰没等他开口,便有意开动了话题:“岚哥,你跟古大哥、承儿,是怎么碰见的?”
于是,慕容岚暂时忍下了心中那刀割般刺痛,由西湖岳坟之旁,-直说到了眼前。
上官兰静聆之余,娇靥上的神色为之连变,慕容岚说完,她便自神色变凝重皱眉说道:“没想到罗刹夫人野心难此,前悸已忘,竟勾结了毒魔夫妇卷土重来,又现武林,更想不到毒魔夫妇犹在人世……”
望了慕容岚一眼,接道:“岚哥,他表现得如何?”
慕容岚自然知道这“他”字何指,淡淡一笑,道:“兰妹智慧高绝,远胜于我,这还用问么!”
上官兰点头说道:“这我原该想得到的……”美目凝注,含笑道:“岚哥,当年我那妇人之见,如今看来如何?”
慕容岚笑道:“是我不如兰妹,大和尚已经取笑过我了!”
上官兰笑了笑,忽地转向慕容继承,敛去笑容:“承儿,过去的,娘不加追究,那也不能怪你,你为先人威信,奉行师命,娘只有赞许,但以后凡事可要千万分清是非,明判孰该孰不该,有两件事,娘今夜必须对你说明……”
慕容继承神情一紧,恭谨说道:“娘尽管说,承儿恭聆教训!”
上官兰接道:“这第一件事,娘要对你说明的,是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之人不是你爹,而是另有人假扮你爹,企图嫁祸……”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是义父欺骗承儿……”
“那还难说!”上官兰淡淡道:“也许,他也不知道内情真相,所以要你诛杀八剑,是为的你爹威信,不过,由你未出手,而武大侠等几位,先后死在你那独门掌力之下这件事看,你自己该有个明智判断!”
慕容继承脸色煞白,嘴唇抽搐,道:“承儿有点明白,但始终不敢有不敬之心,也始终不敢相信他老人家会是那种人,如今……”
双眉-挑,接道:“娘当初为什么不加说破?”
一个既是恩师,又是义父,培育十九年,恩义两重,心目中最为尊敬的人,突然之间变为一个居心狠毒,恩便是仇,全属阴谋的恶魔,上官兰情知爱子痛苦之深,但这痛苦迟早难免,又不能不说,遂索兴把所有的理由全说了一遍。
慕容继承听完之后,星目尽赤,唇边渗血,悲声叫道,“承儿怎敢相信,承儿怎敢相信……”
上官兰心中一阵绞痛,轻叹说道:“便是你爹、古叔与娘也不敢相信,而事实上……”
慕容继承突然说道:“娘,这么说来一缺老人并无其人?”
上官兰点头说道:“该如是……”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缓缓低下头去。
上官兰爱怜地望了爱子一眼,道:“承儿,第二件事,娘要告诉你,在未得到确切证据之前,对百里大侠,你仍要视为父执,称之为叔,绝不许有半点不敬之心,一丝不敬之举,否则你便是要摧毁你父一生英名,予人以非议口实,可乘之机,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神色怕人,方欲张口。
上官兰倏扬轻喝:“不听母命,便是不孝,承儿,点头!”
慕容继承机伶一颤,连忙点头:“娘莫气,承儿听话就是!”
倏然又低下了头。
一只温馨的手,抚上了他的肩头,耳边,响起了严父那慈祥的话声:“承儿,爹知道,你痛苦良深,也在所难免,爹不怪你,反之,倒感到至为欣慰,一个人,心地不可不淳厚,大丈夫更要恩怨分明,恩,受人点滴,该报以涌泉。怨,无须挂怀,该以德报之,那一缺老人救你娘在先,复又抚育你十九年,这是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尽管用心可诛,恩不抵仇恩怨两消,但这恩德仍不该抹煞,仇,你别管,恩,要永记心头,对此,爹自有主张,不会让你为难的!”
古寒月巨目炯炯,尽射敬佩。
上官兰也投以钦敬一瞥,得夫如此,她值得骄傲。
慕容岚接着说道:“还有,从今夜起,你跟在爹左右,对你百里叔叔,除非他对爹有所不利,就该如你娘所说,不得有一丝不敬心、半点不敬之举动,对罗刹,爹许你随意出手,不过,记住,上体天心,手下也要留三分,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点头说道:“爹放心,承儿省得!”
慕容岚笑了笑,收回了手,“这才不愧十绝之后,十绝之后,要顶天立地,也要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仰之不愧于天,俯之不作于人!”
慕容继承满腔激动,再点头。
慕容岚伸手又拍了拍他,含笑住口。
适时,上官兰转注古寒月,笑问:“适才我还以为是闵婆婆与琼儿呢!她两位呢?”
古寒月忙道:“禀主母,闵婆婆与琼姑娘现在……”
突然一阵步履声响,老和尚又匆匆而来。
上官兰笑道:“想必闵婆婆与琼儿来了!”
话才落,老和尚已到亭前,合十躬身,道:“女施主,又有客人求见贤伉俪……
上官兰未等话完,便自站起笑道:“老师父,我有请!”
老和尚转身而出,上官兰收回目光,笑道:“闵婆婆好灵通的消息,不但早知岚哥已现武林,且知道岚哥与古大哥、承儿如今都在此间!”
慕容岚笑道:“我正想看看,咱俩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呢!”
一句话听得慕容继承脸上有了红意,低下了头。
谈话间,前面步履响动,来人已转过草堂,现身出来,不是两人,是一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俊美的大男人。
赫然竟会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岚四人大出意外,立刻怔住。
百里相急步趋前,躬身施礼,那种神态,是既恭谨,又真挚,且神情激动,颇为感人:“小弟见过大嫂,十多年不见,思何可支……”
上官兰首先定了神来,连忙还礼:“不敢当,十多年不见,百里大侠神采不减,风范依旧,可喜可贺,小妹与慕容大侠刚才还提起百里大侠……”
百里相道:“是小弟西湖之畔巧遇慕容兄,当此慕容兄嫂全家团圆之际,小弟唐突打扰,甚感不安!”
“贤弟这是什么话?”慕容岚抢步出亭,一把抓住百里相手臂,笑道:“愚兄正想到你,彼此不外,何用客套,来来,进亭坐着谈!”拉着百里相进了小亭。
上官兰立刻转注慕容继承:“承儿,这就是娘一再要你效法的百里叔叔,快上前见过!”
慕容继承究竟不如双亲老到,打从听出来人便是适才言及的九妙秀士百里相后,脸上便难忍地变了色,而且一双犀利的目光,一直径视百里相。
闻言一震敛态,略一迟疑,暗一咬牙,上前躬身施了一礼,生硬地说道:“侄儿见过百里叔叔!”
百里相忙伸双手相扶,目注慕容继承,面有愧色,强笑说道:“承侄儿,这一礼,让我难受,这叔叔二字称呼,更使我愧不敢当,打从昔年贺兰惨事至今,我这个做叔叔的,先营救令尊去迟,后又对你疏于劝导,委实是……”
上官兰截口笑道:“百里大侠怎对儿辈说出这种话来,这叫我夫妇何以……”
百里相苦笑道:“大嫂莫责,十九年至今,小弟一直耿耿于怀,于心难安,尚未请贤兄嫂恕我之罪呢!”
上官兰淡淡笑道:“百里大侠何其言重?是我母子该受此劫!”
百里相道:“大嫂再这么说,小弟越发地愧疚难安了!”
上官兰笑了笑,没再说话。
百里相遂又转注慕容岚,颇为感慨地道:“贤兄嫂有后,十绝衣钵有传人,小弟至今孑然一身,萍飘四海,到处为家,所为何来?想想真令人雄心尽灰。”
慕容岚笑道:“那是贤弟你眼光太高,其实,武林之中,仰慕贤弟的巾帼英雄、绝代红粉,可大有人在!”
百里相脸一红,笑道:“小弟是说正经的,慕容兄怎么开起小弟的玩笑来了!”
慕容岚哈哈大笑,古寒月趁势上前见礼:“古寒月见过百里大侠!”
百里相忙敛态还礼,道:“不敢当,古大侠当年维护慕容嫂子危难,如今更辅助承侄儿于幼小,是百里相该谢过古大侠!”
他把自己说成了一家人,却把古寒月当成了外人。
古寒月钢牙暗咬,谦逊了几句,随即退后。
看起来,也分明是一家人,哪里像是仇敌对头!
适时,慕容岚正待招呼大家坐下,百里相却道:“小弟不坐了,无事不敢来打扰……”
“对了!”慕容岚突然截口笑道:“贤弟怎知愚兄等在此处?”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怎么忘了,小弟何敢轻离慕容兄左右……”
慕容岚心头刚震,百里相接着又道:“其实,说穿不值一文钱,小弟途经毁剑园前,无意中,听莫老五与呼延灼、褚一飞三个说的!”
慕容岚笑道:“原来如此,贤弟有什么事?”
百里相望慕容继承一眼,欲言又止,状似犹豫。
慕容岚忙道:“贤弟,儿辈面前不必有所顾忌,请尽管说!”
百里相面有难色,仍迟疑未语。
上官兰淡淡一笑站起,道:“承儿,走,随娘寺外看看去!”
她是有意要慕容继承回避。
慕容继承刚待点头,百里相突然说道:“大嫂,不必了,这件事迟早难瞒承侄儿的,还是早些让他知道了好,都请坐,容小弟慢慢奉告!”
上官兰笑了笑,缓缓坐了下去。
百里相略一沉吟,突作惊人之语:“慕容兄,一缺老人确有其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震,慕容岚与上官兰、古寒月三人是故作诧异,慕容继承则是当真讶然向乃父慕容岚投过探询-瞥,慕容岚呆了呆,佯作诧异说道:“贤弟,此话当真?”
百里相郑重点头,道:“小弟怎敢欺骗慕容兄?此人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则暂住梅花岭上一座古庙之内!”
慕容继承神情有点激动,却未开口。
慕容岚一副惑然之色,道:“贤弟,你我闯荡半生,相识遍天下,虽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武林中成名人物,你我并不陌生,何独……”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也至感不解,此人功力虽不可知,但胸蕴较诸慕容兄并不逊色,也许,此人无争名之心,一向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至今仍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慕容岚点点头,说道:“贤弟又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相笑了笑,道:“慕容兄可知昔年有个号称‘万事通’秦游魂,秦百晓的人?”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此人我听说过,却未见过!”
百里相转注古寒月,道:“秦游魂与古大哥昔年有过交往,且彼此交情不浅!”
慕容岚望向古寒月,古寒月没等问,便自说道:“不错,此人跟老奴昔年有过数面之缘……”
转望百里相,诧然说道:“百里大侠,那秦游魂还在人世?”
百里相点头笑道:“不但健在,且一直隐居扬州!”
古寒月道:“他一直隐居扬州?那神目剑客莫老五与他交非泛泛,也一直住在扬州,怎没听莫老五说起?”
百里相淡淡一笑道:“秦游魂不但已改名换姓,脱离武林,而且已剃度为僧,托身佛门,便是古大哥见了他也认他不出,何况莫老五根本不知道。”
这一来,古寒月是真的诧异了,瞪目问道:“听百里大侠话意,敢是古寒月最近见过他?”
百里相点头笑道:“古大哥岂仅见过他,还跟他交谈过呢!”
古寒月一怔急道:“百里大侠,古寒月记性太坏,他现在何处?”
百里相淡笑道:“古大哥,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言一出,慕容岚、上官兰与慕容继承三人立即恍悟,刚自惊讶互觑,古寒月已霍然跃起,疾掠出亭。
转瞬之间,他便从前院折返,右手拉着适才那名老和尚,边走边笑道:“秦老儿,你可冤苦了驼子了,我认不出你来,难不成你也认不出我?这笔帐咱们怎么算法,说!”
老和尚苦笑不语,来到亭前,古寒月仍拉着老和尚不放,向着亭内说道:“恩主,秦游魂在此,丝毫不差!”
慕容岚等人早已站起相迎,闻言,慕容岚拱手笑道:“慕容岚久仰盛名,昔年一直无缘识荆,今宵打扰,竟未认出大和尚便是秦大侠,若非百里大侠言及,险此当面错过!”
老和尚合十躬身,方待谦逊。
上官兰已然笑道:“打扰多日,竟不知老师父是当年的武林同道,看来,上官兰不但走眼,而且失礼,谨此谢罪!”
“好说!”老和尚合十躬身,忙道:“秦百晓托身佛门,退出武林,未便明示本来,不敬之处,尚请贤伉俪谅宥,十多年后,贫衲能先接慕容夫人,后见慕容大侠,诚属我佛降福,私心至感荣宠!”
慕容岚道:“大和尚言重了,几番打扰清净,慕容岚正感不安!”
老和尚还想再说,古寒月突然笑道:“老游魂,你有空没有,亭子里坐坐去,古寒月恩主有事请教,望你这‘万事通’据实答覆!”
老和尚向百里相躬身一礼,苦笑说道:“贫衲已尽告所知,百里大侠又何必扯出贫衲来!”
说着,跟古寒月进了小亭!
百里相笑了笑,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请你大和尚作个证,不得已之处,大和尚你多多海涵!”
这话,似乎话中有话。
坐定,慕容岚立即发问:“大和尚知道一缺老人此人?”
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贫衲跟他昔年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岚眉锋微皱,道:“听说此人胸蕴高深,堪称奇才?”
老和尚道:“这个贫衲不敢说,不过此人不同于寻常武林人是实!”
慕容岚眉锋又皱深了一分,道:“武林之中,怎未听说过此人?”
老和尚道:“此人淡视名利,自始隐居白山黑水之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若非贫袖昔年有过一次白山黑水之行,机缘凑巧,碰上了他,如今也不知世上有这么个一缺老人!”
“那么这不假了,一缺老人乐全,确有其人,而且也确实隐居白山黑水间,而非九妙秀士百里相之化身?”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上官兰与古寒月二人也自暗暗寻思,大惑不解,慕容继承则脸色木然,毫无表情。
旋即,慕容岚又问:“大和尚可知那一缺老人他武学秉承何脉?”
老和尚抬头说道:“慕容大侠原谅,这个贫衲不知道!”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可知他为何突然离开他那长年隐居地,来到扬州?”
老和尚又复摇头:“贫衲曾问过他,他避而不答!”
慕容岚呆了一呆,还待再问。
百里相突然冷笑说道:“慕容兄何须多问大和尚,找到了他还怕他不说么?”
慕容岚点头未语,百里相立即又转向老和尚:“大和尚请安歇吧,请大和尚作证,扰了大和尚好睡,感谢之余,深感不安,我等要告辞了!”
老和尚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合十躬身,告退,背后,古寒月叫道:“老游魂,今夜驼子饶了你,明日再来找你算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世无争,驼子施主你何苦!”
活落,人已隐入夜色中不见。
百里相转注慕容岚,道:“慕容兄,为免他闻风先逃,最好此刻就走!”
慕容岚眉锋深皱,略一沉吟,抬眼望向慕容继承,尚末说话,上官兰淡淡一笑说道:“迟早也免不了,该让承儿去看看!”
慕容岚点了点头。
口口口
梅花岭,在广偕门外,一堆清翠,静静地浸浴在昏暗冷辉之下,无限宁静、清奇、优美!
由小金山出广偕门至梅花岭,不远,在这几位武林绝顶高手脚下,无形中那距离又缩短了许多。
可是,由于离开小金山时已过四更,丑至抵达梅花岭下,天时将近五更,东方已微微发白。
一路之上,几个人均是默默无言,尤其慕容继承,他嘴巴闭得紧紧地,脸色也显得甚是阴沉。
按说,一旦找着那一缺老人,便绝难善了,似不该让慕容继承同来,可是,上官兰此举她有深意。
一直到了梅花岭下,仰望那高高岭巅,慕容岚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贤弟可知那座古刹在哪里?”
百里相道:“据小弟所知,梅花吟上只有一座‘史祠’,别无庙宇!”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先到史祠看看!”当先踏上登岭之路。
刚上岭巅,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随风飘来,慕容岚等人一怔住步,随又听一个苍劲吟声随风远送:“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侠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吟声铿锵,直逼长空,历久不绝。
慕容岚眉锋方皱,百里相已然冷哼一声。腾空而起,循声掠去,慕容岚等人一震,紧跟疾掠而起。
落足处,是史祠之左,祠前一泓清水,碧绿可见底,祠内,便是大节凛然的一代民族英雄史可法埋骨处。
几人,无暇瞻仰忠烈,目光前视,聚集一点。
那一点,在东方,临断崖,负手向东,站着个银髯飘拂的清癯青衫老人,衣袂飘扬,直有乘风飞去之概。
慕容继承一阵激动,情难自禁,脱口一声:“义父,承儿在此!”闪身便欲扑过去。
慕容岚倏探铁腕,一把抓上爱子手臂。
这一声呼唤,惊动了十丈外,断崖前的青衫老人。他身形一震,霍然回顾,长眉凤目,鼻正口方,两鬓斑白,银髯飞扬,好一副不凡相貌。
慕容继承通体剧抖,脱口又是一声:“义父,承儿在此!”
青衫老人本就满面讶然,这时闻言更是一瞪目:“难得尚有同好雅人,诸位是……”
敢情他不认得慕容继承,八成是装糊涂吧!
慕容岚不愿失礼,举手一拱,道:“老先生莫非一缺老人乐……”
青衫老人讶然说道:“老朽正是乐全,尊驾是……”
百里相双眉挑处,一声冷哼:“阁下不认得这位便是阁下处心积虑,三番两次,十九年至今,阴谋陷害的十绝书生慕容大侠!”
青衫老人呆了一呆,越发诧异地连忙拱手:“原来是慕容大侠侠驾莅临,老朽有眼无珠,不识当今第一奇才,但老朽与慕容大侠素昧平生,这位何来……”
慕容岚截口说道:“老先生可是一向隐居于白山黑水之间?”
青衫老人愕然点头:“不错,莫非这……”
慕容岚拍手一指上官兰,道:“拙荆蒙老先生十九年前仗义施救,这活命大恩,慕容岚特来致谢,犬子也蒙老先生十九年……”
青衫老人连连摇手道:“尊驾想必弄错了,老朽与尊夫人从无一面之缘,何来十九年前仗义施救之语,老朽万万不敢……”
慕容岚神色不变,又一指慕容继承,道:“犬子既是老先生弟子,又是老先生螟岭,培育十九年,难道老先生也不认得,也能否认?”
青衫老人简直诧异欲绝,忙道:“如此看来,尊驾是越发找错人了,老朽何曾……”
百里相沉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那么阁下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为何突来杨州?”
这一问,问得青衫老人脸上变了色:“这是老朽私事。不愿告人!”
百里相大笑道,“恐怕是为了跟随在承儿之后,看看他究竟中了你多少毒谋,上了你多少当吧,对不?……”
青衫老人又复一怔,百里相脸色一寒,目中暴射骇人冷电,神色怕人地冷笑接着说道:“老匹夫,你既处心积虑、歹毒阴狠地欲让承侄儿亲手摧毁他门楣家声,又复不知何处窃学得我那威震宇内的独门天绝掌力,企图嫁祸与我,挑拨离间,陷我于不义,又何必装傻抵赖!今日既被我等缉获,哪里还容你有一分狡辩,还不给我纳命!”
话落,身起,闪电扑了过去,九妙宇内第二,功力何等高绝,青衫老人一声未出,便被他那所向披摩的天绝掌力印上胸腹,立时内腑尽碎,尸身飞起,直落断崖之下。
慕容岚喝阻不及,方自变色,见状目中异采刚闪,慕容继承突然厉喝一声,挣脱掌握,扑向百里相。
慕容岚与上官兰又惊又怒,慕容岚不知为何,呆呆没有出声,上官兰则是根本来不及出声喝止,慕容继承已然扑至百里相近前,单掌一探,飞抓而出。
百里相身为长辈,自不能跟做晚辈的一般见识,惊急之余,只得闪身躲避。
九妙一身功力仅次于十绝,身法高绝可知,躲得也不可谓不快,岂料,他身形一闪,勉强躲过一招,慕容继承手腕一沉,第二招紧接又至,他竟未能躲过这迅捷如电、如影随形的第二招,“嘶”地一声,一只衣袖被慕容继承齐肩扯下。
他脸色刚变,慕容继承掠空而至:“畜生大胆,还不跪下!”
手起掌落,慕容继承暴退数尺,砰然跪地,手里,犹紧紧握着那只破袖,身形剧颤,垂首不语。
慕容岚满面歉然,向着百里相双手一拱。
百里相未待他开口,赧然苦笑:“承侄儿好俊的身手,连小弟都未能躲过他那高绝一抓,慕容兄不必相责,这是人情之常,在所难免,如今元凶既诛,大恶已除,小弟也有以向慕容兄及天下武林交待了,心事已了,未便久留,他日再图后会,大嫂处请代为致意,告辞了!”一拱手,飞掠岭下,数闪不见。
好不狼狈,好不匆忙,只不知他是羞还是生了气。
慕容岚似乎是怔住了,既未挽留,也未出声相送,好半天,他方始转过身来,无力挥手:“承儿,起来!”
慕容继承缓缓站起,仍然不敢仰视,而且,一个身形兀自抖得厉害,天知道此刻他心中有多矛盾,有多痛苦!
慕容岚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一叹说道:“承儿,如今怨已了,恩未报,跟你古叔下去料理料理,择地安葬,入土为安,就把他葬在梅花岭下好了,这样他埋首此处,永伴忠烈,或可瞑目,你也可以略尽人徒之道,报答十九年培育之恩了,去吧!”
慕容继承低低应了-声,一松手,破袖坠落,随天风飘去,他则缓缓地转过了身。
临去之时,慕容岚飞快向古寒月递过一个眼色,古寒月会意,躬身领命,偕同慕容继承下岭而去。
望着二人下岭不见,上官兰缓步走近慕容岚身边,黛眉轻皱,柔声问道:“岚哥,你看……”
慕容岚淡淡截口说道:“我相信秦游魂不会骗我,更不会跟他沆瀣一气!”
上官兰沉吟了一下,道:“为什么他不让他说话?”
这前面一个“他”,自然指得是百里相,后面一个“他”,自然指的是已然伏诛,被击落断崖之下的一缺老人!
慕容岚淡淡说道:“谁知道,想必他是气极了!”
上官兰道:“这么说来,一缺老人是真的了?”
慕容岚道:“我看不出有假,不过,要等古大哥上来后才能下断!”
上官兰呆了一呆,道:“怎么?”
慕容岚道:“我已招呼古大哥仔细查看了!”
上官兰明白了,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未几,古寒月与慕容继承联抉而回,慕容继承低着头,古寒月则以微微点头,答覆了慕容岚的所嘱。
慕容岚呆了一呆,皱眉不语,良久方抬头说道:“这就令人费解了。”
上官兰扬眉说道:“怎么,岚哥?”
慕容岚道:“我在想,承儿怎么能挣脱我的掌握!”
上官兰道:“别看不起承儿,他一身功力并不比你差多少!”
慕容岚道:“有明师才能出高徒,那一缺老人怎么非九妙一招之敌,而九妙凭那独步宇内的‘无影身法’,又怎未能躲过承儿那第二招?”
上官兰一怔说道:“那么,岚哥是说……”
慕容岚淡淡说道:“我百思莫解,谁知道……好在这不关紧要,元凶已然伏诛,这该够了,古大哥跟承儿一夜末归,闵婆婆与琼姑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咱们快回去吧!”
上官兰点了点头,默然未语。
四人方欲迈步,慕容岚突然回身说道:“慢点,我要再耽搁片刻!”
上官兰一怔凝注:“怎么,岚哥?”
慕容岚笑而不答,转注古寒月,笑道:“古大哥,你这袭衣衫可舍得撕下一片?”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说笑了,老奴有什么舍不得的?”
慕容岚点头说道:“那好,我命承儿向古大哥双袖下手,古大哥可要认真地躲闪,别存丝毫容让之心,行么?”
古寒月讶然说道:“恩主这是……”
慕容岚截口笑道:“古大哥别问,只请认真施为就行了!”
古寒月略一犹豫,躬身领命:“老奴遵命!”
慕容岚立刻转向慕容继承:“承儿,你听着……”
慕容继承抬起了头,神色木然,双目微有红意。
慕容岚暗暗一叹,接道:“爹命你向恩叔双袖下手,放手全力施为,不许有丝毫不尽顾忌,爹要看看你一身所学究竟如伺,懂么?”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道:“那么,出手!”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是,缓缓转注古寒月:“恩叔小心,侄儿要出手了!”
古寒月道:“幼主只管出手,老奴自会小心!”
慕容继承不再说话,飘身而起,电扑而出。
古寒月身形一闪,轻易避过。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第二招跟着出手。
古寒月足下微动,仅差一发,慕容继承这第二招又落了空。
三招过后。古寒月双袖完好无损,慕容继承抬掌方要发第四招,慕容岚及时一声轻喝:“承儿住手,够了!”
慕容继承闻声收掌,退立-旁,面上一片羞红。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道:“承儿,古叔不是外人,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武林之中也没有长胜之人,只要胜不骄,败不馁就行了!”
慕容继承面上羞虹微退,没说话。
慕容岚却又转向了古寒月,笑道:“古大哥,我也想跟古大哥试试!”
古寒月一怔,方自犹豫,慕容岚已然一笑又道:“古大哥小心,我全力施为,也请认真躲避!”
话落,身动,单掌一探,飞攫古寒月右肩。
十绝身手果然不愧宇内第一,出手如电,招式更玄奥莫测,五尺方圆,尽在掌力范围之内。
古寒月道了一声:“老奴放肆了!”微一塌肩,右足后滑,一闪便躲过了那玄奥莫测、威力无匹的第一招。
但,慕容岚那五指就像随形之影,摆不脱、甩不掉,古寒月尚未站稳。慕容岚原式不变,第二招已然又到。
古寒月一惊慌忙旋身,慕容岚五指擦肩而过,好险!
可是,当古寒月身形旋转方半之际,慕容岚那已然擦肩而过的五指,突然一沉而落,正好抓住衣袖。
古寒月立刻停身,慕容岚点到即收,衣袖述是好好的。
古寒月目射敬佩,肃然躬身:“恩主神技,老奴自知难躲!”
慕容岚淡然笑道:“那是古大哥谦让,古大哥这身功力……”
古寒月恭谨答道:“据大和尚说,足可与九妙相颉颃,不过,老奴以为……”
慕容岚目中电闪异采,笑道:“不差,古大哥委实与他难分高下,咱们走吧!”
古寒月心知他必有深意,但未便动问,当即躬身退后。
上官兰却眨动着美目,满面惑然地忍不住问道:“岚哥,要走不走的,你这是……”
慕答岚淡然笑道:“古大哥功力略逊九妙,我自知十招之内绝难扯落九如衣袖,但却能在第三招上扯落古大哥衣袖,而承儿虽不能在三招之内扯落古大哥衣袖,却能在第二招上扯落九妙衣袖,智慧高绝如兰妹者,难道还不懂么?”
上官兰一震,娇颜变色,美目中,随即闪起异采。
慕容岚再笑挥手:“别想了,回去再说,走吧!”当先向岭下走去。
上官兰懂了,古寒月仍是茫然,慕容继承是更糊涂。
古寒月是未便问。慕容继承却是根本不想问。
老少四人,在东方大白时,回到了扬州城。
进了城,慕容岚要慕容继承带路,径往客栈去,而没有如言住毁剑园做客,他的理由是,不想替毁剑堡惹麻烦。
无奈,世上有些事儿是很难预料的,在客栈中,慕容岚等人与闵三姑、仲孙飞琼见了面,眼见未来媳妇儿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又见小儿女满面娇羞,忸怩怍态,慕容岚心怀正欢。
突然间,门上起了一阵剥啄之声。
闵三姑白眉一皱,喝道:“进来!”
门外,一名伙计手托茶盘应声而入。
闵三姑双眉一展,笑道:“你倒挺周到的,不过,大清早饭都还没吃呢,又喝的什么茶!”一句话大伙儿全笑了。
伙计脸一红,搓着手,满脸窘笑地退了出去。
伙计走后,大伙儿谈笑又起,谈笑中,慕容岚概略地述出近日所见诸事,听得闵三姑白眉频皱,面现怒容:“阴妙香她好大的胆子,当年要不是家师跟圣心大和尚一念慈悲,如今世上哪还有她母女?她不但不思感恩图报,洗面革心,反倒以怨报德。卷土重来,意欲借寻仇之便,荼毒中原武林,那厉无影夫妇也够糊涂的,看来我老婆子师姐妹要替家师算算当年那笔旧帐了!”
慕容岚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阴妙香的心魔太重,已无可救药,那厉无影夫妇当年却无大恶……”
闵三姑截口说道:“慕容大侠不可对他们太慈悲,并非老婆子身入佛门,不灭杀心,而是眼前阴妙香便是一绝佳例证,只为了儿女亲事,便不惜出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这种人也留之不得!”
慕容岚笑了笑,道:“闵婆婆与厉无影夫妇当年曾有数面之缘,倘若能不沾血腥,不动干戈地说退他夫妇,未尝不是一桩大功德!”
闵三姑笑道:“老婆子没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苏秦、张仪那种辩才,只恐画虎不成,弄巧反拙,惹了一身罪孽!”
慕容岚道:“厉无影夫妇当年甚为震慑于闵婆婆的威名,虽事隔多年,我料他俩仍不敢对闵婆婆有所……”
闵三姑摇头说道:“慕容大侠错了,不是我老婆子无悲天悯人让一步之心,也不是我老婆子不肯试试,实在是我老婆子明知行不通!”
慕容岚轩了轩眉,笑问:“闵婆婆,何以见得?”
闵三姑道:“慕容大侠是难得糊涂,我老婆子这点薄名,比起家师跟圣心大和尚如何?以家师与圣心大和尚并称宇内二圣之名,厉无影夫妇尚且敢答允阴妙香联手订盟,向他二位寻仇,他们又怎会买我老婆子这个帐,把我这‘白发魔女’四字放在眼内?”
慕容岚眉锋一皱,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再说!……”闵三姑接着说道:“厉无影夫妇仅此一子,钟爱太甚,百依百顺,要他夫妇为我老婆子一句话,便放弃那花不溜丢的媳妇儿不要,如何可能?”
慕容岚失笑说道:“我不是要闵婆婆以当年之威压人,而是凭当年与他夫妇的数面交情,晓以大义,说明利害!”
闵三姑呵呵笑道:“或许厉无影夫妇好相与,但他那独子却难商量,谁不听如花似玉未婚娇妻的?打个譬喻来说……”
老眼一溜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咧嘴一笑,住口不言。
那两个是一般儿聪明透顶,慧悟过人,这话任伺人懂得,何况他俩!小两口儿立即红了脸。抬不起头。
几个老的全笑了,笑声中,慕容岚满怀高兴地望向一双小儿女,但,只一眼,笑容陡凝,立即变色轻喝:“承儿,琼儿,凝神,运功,气走督任,力攻血脉!”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闻言刚自一怔,慕容岚已疾出二措,虚空封住他二人“冲庭”阻住逆血攻心,喝道:“盘坐!”
二人身形震动,机伶一颤,慌忙盘腿跌坐,凝神行功。
闵三姑与上宫兰、古寒月三人情知有异,一起站起,六道目光齐注慕容岚,方待发问。
慕容岚已然说道:“不必惊慌,已无大碍,他两个中了金蚕蛊……”
三人神情俱变,慕容岚游目四顾,发现各人面前一杯香茗热气腾腾,点滴不少,唯独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面前那两杯只剩了一半,心中立即了然,道:“古大哥,烦劳一下,找来那适才送茶的伙计,别难为他!”
此言一出,都明白了,古寒月一躬身。应声大步闯了出去,那威态着实怕人!
须臾,门外步履响动。古寒月领着店伙而至,古寒月一摆手,示意店伙进房,他自己则当门而立。
店伙愕愕地进了门,刚要躬身施礼,闵三姑冷哼一声,抬起了手,慕容岚忙道:“闵婆婆,事不关他,别找错了人!”
闵三姑又哼了一声,沉腕收了手。
几句话店伙听得懂,他讶然问道:“诸位客官,这是……”
慕容岚道:“没什么,别怕,请小二哥老老实实答我几个问题……”
抬手一指几上香茗,道:“这茶,是刚沏的?”
店伙会错了意,忙道:“客官,小号可不敢以剩茶待客……”
慕容岚笑道:“没人说是剩茶,是谁沏的?”
店伙愕愕说道:“是小的我沏的,怎么?”
慕容岚未答,又问:“我们几个没招呼,是谁要你送的?”
店伙道:“是刚才那一位……”四下望望,“咦”了一声,接道:“怎么,刚才那位还没回来?”
慕容岚道:“小二哥,你说的是哪一位?”
店伙道:“是瘦瘦、高高,穿黑衣的那位爷呀!”
慕容岚道:“他怎么说?”
店伙道:“他说这房里来了客人,要小的送茶来,那位爷人真和气,他怕小的忙不过来,还帮小的抓茶叶呢!”
这已经很够了,慕容岚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小二哥,他放错了茶叶了,我几个喜欢喝香片,他都放了龙井,没事儿了,你去吧!”
有了他的话,古寒月立刻侧身让了路。
店伙也明白了,可不是真明白,他做生意很巴结,也难得好心,没马上走,还跨一步,问要不要换过。
慕容岚笑道:“不必了,龙井也好,喝喝就习惯了。”
店伙这才哈腰告退,店伙走后,慕容岚抬头说道:“好厉害,无孔不入,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令人防不胜防,看来,咱们一举一动全在人家耳目之中!”
闵三姑冷哼一声说道:“今儿个算他造化大,日后就别让我老婆子碰上!”
慕容岚笑道:“有了这次教训,咱们以后就会随时随地提高警觉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闵三姑道:“话虽这么说,可是这口气难咽……”
慕容岚笑道:“身入佛门这多年,闵婆婆怎仍是这么大火气?”
闵三姑老脸一红,赧然笑道:“多谢慕容大侠教我,老婆子以后再不敢妄动无名了……”
笑容微凝,白眉双轩,接道:“咱们还未找他,他倒先害到咱们头上来了,如今慕容大侠当不会再叫老婆子去游说他夫妇了吧?”
慕容岚笑了笑,没说话。
适时,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双双行功完毕,起身动问所以。
慕容岚遂将原由说了一遍,静听之下,仲孙飞琼只是脸色微变,挑起双眉,慕容继承却已神色怕人,煞气横溢。
慕容岚眉锋一皱,沉声轻喝:“承儿,但记今后小心,不可妄动杀机了。”
慕容继承一震,连忙敛去凛人威态,赧然垂首。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遭:“不多说了,以后多跟你琼妹学学!”
仲孙飞琼娇靥一红,螓首半俯,赧然说道:“您老人家别怪承哥,便是琼儿也动了嗔念!”
慕容岚笑道:“那人人在所难免,要紧的是嗔念动起之后,能不能再把它压制下去,这就在修养工夫!”
仲孙飞琼一震,忙道:“多谢您老人家教诲!”
慕容岚笑了笑,方待示意几人落座,蓦地一阵急促步履声起自房外,是适才那名店伙去而复返,他手执一封信走了进来。
向着慕容岚一哈腰,道:“客官,有位客人要小的送封信来,特嘱小的面交客官。”双手把那封信递了过来。
慕容岚挑眉睁目,伸手接过,突然变色说道:“好狠毒的东西,他人何辜!”抬手一指点向店伙。
店伙,他自然是应指而倒,慕容岚伸手把他扶住,转望古寒月,道:“古大哥,请以两仪神罡助他逼毒!”
几人立即恍悟,古寒月又惊又怒,可是不敢怠慢,应喏一声,上前把店伙扶往一旁。
慕容岚拆开了信封,抽出一张信笺,只一眼,立刻神情震动,怒哼一声,随手递向闵三姑,并道:“闵婆婆,信封信笺上都潦有剧毒,请小心!”
闵三姑情知有异,单臂运功,伸手接过信笺,与上官兰并肩观看,也只那么一眼,两人脸上也立即变了色。
信笺上,龙飞凤舞数行狂草。写着触目惊心几句话:
“武林八剑、神州六奇,悉已被请往阿尔金山万劫宫中做客,倘欲彼等安返,三月之内,请来一会,过时不候!
附告:信封信笺皆涂剧毒,雕虫小技,谅必难不倒诸位,不过现丑作戏,博一笑而已,尚祈雅量海涵!阴妙香百拜”
闵三姑满头白发根根矗起,连连冷哼,便要扯去信笺。
慕容岚忙道:“婆婆且慢,此信我尚有大用!”
闵三姑这才把信笺递还,慕容岚接过信笺,立刻纳入信封,揣入怀中,隔衣妥藏。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睁着四目,要问,慕容岚摆手说道:“自当告诉你俩,等你恩叔事毕后再说!”
慕容岚思虑周密,他是怕古寒月闻讯震动,有所分心。
未几,古寒月事毕收手,店伙霍然而醒,他惊愕回顾,不知所以,慕容岚忙笑道:“小二哥,别惊怕,你中了煞,我略通岐黄,替你治好了!”
店伙似有未信,慕容岚又道:“小二哥,这信是谁交给你的?”
店伙愕愕地道:“就是适才那瘦瘦、高高,穿黑衣的大爷!”
慕容岚一怔苦笑说道:“咱们真栽了,他好大的胆子,多谢了,小二哥,你请回吧!”
店伙只觉得这房里的人都怪怪的,打心底里直嘀咕,闻言,未敢多留,哈个腰,转身匆匆而去。
店伙刚走,慕容岚没等问,便向着古寒月道:“古大哥,信是阴妙香派人送来的,信上说,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都被请上了阿尔金山万劫魔宫……”
古寒月大惊失色,一把攫上慕容岚右臂,震声说道:“恩主,此话当真?”
慕容岚任那钢钩般五指紧紧抓着。道:“信上是这么说的。”
古寒月巨目圆睁,长眉倒挑,须发俱张,一句话没说,一跺脚,手一松,翻身往外便走。
慕容岚出手如电,手腕一翻,把他抓了个结实,“古大哥,哪里去?”
古寒月回过身来,神色怕人:“老奴要到阿尔金山万劫魔宫走走!”
慕容岚道:“古大哥听我说完,阴妙香她限期三月,时间多得很!”
古寒月道:“老奴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插翅飞上阿尔金山。”
慕容岚道:“古大哥义薄云天,由来令人敬佩,但古大哥就一个人去?”
古寒月道:“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虽头断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老奴未把她万劫魔宫放在眼内!”
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一行动天地,一言泣鬼神,铁胆侠骨,义盖千秋,此老当之无愧!
慕容岚道:“我几个能让古大哥一个人去?”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几位断不会容老奴一人前去!”
慕容岚道:“所以,古大哥平日教承儿,今日怎也逞匹夫血气之勇?”
古寒月一震,默然垂首,但旋即,他巨目又张,暴射威棱:“然则,恩主……”
慕容岚截口说道:“古大哥,我直说一句,我也是他几位的朋友,交情也不比大哥为浅,我心中之焦虑惊怒,只怕不逊于古大哥,但分明,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以他几位为饵,引诱咱们陷网上钩,既如此,明知而故犯,那是大不智,三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何妨坐下来好好商量对策,从长计议!”
古寒月须发抖动,唇边抽搐,似仍犹豫。
慕容岚双眉一挑,震声说道:“难不成古大哥当真不能暂作不忍,要使亲痛仇快?”
古寒月猛然抬头,满面羞愧,哑声说道:“多谢恩主棒喝,老奴知过了!”
慕容岚淡然一笑,松手说道:“那么,古大哥,请坐。”
古寒月默默不梧,返座坐了下来。
待他坐定,闵三姑突然说道:“慕容大侠,我老婆子怀疑这事之虚实真假!”
慕容岚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闵婆婆是说……”
闵三姑道:“武林八剑、神州六奇俱皆当今宇内一流高手,没一个是弱者,罗刹教那批东西中,除阴妙香母女、厉无影夫妇,厉无影夫妇的独子厉玉及邪毒二凶外,没听说还有什么惊人高手,我老婆子不相信他们神不知鬼不觉,轻而易举地便攫去了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这多人!”
慕容岚道:“但愿是假非真,不过,这种事欺骗不了人,咱们与武林八剑、神州六奇在江湖之中,随时可以碰头,这似乎又假不了!”
闵三姑道:“这么说,慕容大侠是以为可信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没说话。
闵三姑沉吟道:“我老婆子以为,厉无影夫妇及阴妙香一向自负,自诩身份,他三个不会亲自出手,那么,我老婆子就想不出他们是用何种手法?”
上官兰突然接口说道:“闵婆婆恐怕要从神不知、鬼不觉上去想想了,眼前就是一个绝佳例证,咱们几个也几乎难免,他们几位只怕……”
古寒月霍地站起,一脸凝重神色,道:“恩主,老奴想去毁剑园看看!”
他是要去看看神目剑客莫怀古与铁嘴君平呼延灼、青囊叟褚一飞三人还在不在那儿,在,那自然是假,不在,那就表示凶多吉少,有九成可信。
慕容岚自然明白他的用心,略一沉吟,点头说道:“也好。我让承儿跟琼儿陪古大哥走一趟!”
他是一方面怕古寒月力单势薄,另一方面也怕古寒月心急友难,忍耐不住,来个不辞而别,只身赶往阿尔金山涉险。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小两口儿,闻言双双站起。
古寒月却忙道:“恩主不必担心,便是厉无影夫妇双出,老奴也自信不会吃亏!”
慕容岚摇头说道:“我知道古大哥一身功力今非昔比,但对付他们一切以小心为上,他们诡谲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古寒月还待婉拒,慕容岚已然接道:“古大哥既不愿让他两个去。那么我陪大哥走一趟好了,否则我几个怎么也不能放心!”说着,站起身来。
古寒月忙道:“不敢劳动恩主大驾,就请幼主两位陪老奴同去好了!”
慕容岚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古大哥在这些地方总是不干脆……”
脸色微沉,转注慕容继承,接道:“承儿,倘不能跟你恩叔一起回来,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慕容继承-点即透,连忙躬身应是。
古寒月长眉一皱,方待发话,慕容岚已摆手又道:“古大哥,走吧,请早些回来,以免我几个悬念!”
古寒月欲言又止,终于点头,施了一礼,偕同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小两口儿,出门而去。
听着步履声渐去渐远不可复闻,闵三姑方始笑道:“慕容大侠好高明的办法,如此一来,古大侠就是再想一个人不辞而别,独闯阿尔金山万劫魔宫,也只好打消念头了!”
慕容岚淡淡笑道:“古大哥生具铁胆,更是义薄云天,我早料定他忍不住、耐不了,所以只有出此下策。再怎么样,他不会让承儿、琼儿也跟去冒险,这样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闵三姑摇头而笑,道:“所以老婆子敬佩慕容大侠高啊……”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前院传来,只听有人大声叫道:“喂!喂!要饭的,后院是客人住的地方,你怎么乱闯?”
随听另一个口音喝道:“放手,我化子要找人!”
“你要饭的要找谁,这儿没有你的朋……”
“朋友”字未出,话声转为一声痛呼,想必他吃了要饭化子的亏,慕容岚心中一动,方自站起。
已见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要饭化子,倒拖打狗棒,飞步闯进后院,只一张望,看到房中慕容岚等人,立刻神情一喜,快步奔了过来。
慕容岚脸色一变,一颗心随之往下一沉,中年化子奔至门口,没进门,身形一矮,单膝点地:“禀慕容大侠,丐帮扬州分舵弟子云……”
慕容岚闪身而出,伸手相扶,道:“阁下请站起说话,可是有关八剑与六奇被掳的事?”
中年化子刚站起,闻言一怔。道:“慕容大侠知道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适时一名店伙叫嚷着跟进后院,睹状一呆,立刻瞪目张口,愕立当地。
慕容岚向着他摆了摆手,道:“小二哥,这位是我的朋友。没事儿,你去吧!”
店伙茫然点了点头,一肚子嘀咕地转过身,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直如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
本难怪,相貌堂堂,一派斯文的读书人,怎会交上个要饭的朋友,慕容岚没介意,收回日光,道:“是罗刹教有人送来了信,阁下请屋里坐!”
中年化子忙道:“多谢慕容大侠,云飞还有他事在身,未克多留,既然慕容大侠已经知道了,云飞要告辞了!”说着就要躬身。
慕容岚忙道:“且慢。阁下,请多留片刻,我还有话说!”
中年化子道:“慕容大使请只管吩咐!”
“好说!”慕容岚道:“阁下怎知慕容岚几个在此?”
问完了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问得是多么幼稚可笑,丐帮耳目遍天下,消息最灵通,眼线最杂。扬州城的一丝风吹草动,哪能瞒过他们杨州分舵。
果然,中年化子赧笑强笑,话答得有点不安:“不敢欺瞒慕容大侠,自几位一进扬州,敝分舵便已知道了!”
慕容岚笑了笑,道:“是我糊涂,问得多余,阁下,事情发生于何地?”
中年化子那勉强的笑容一敛,道:“禀慕容大侠,今晨天未亮时,在毁剑园!”
算算时间,正是他慕容一家人,在那瘦西湖畔。小金山上,湖中草堂内,夫妻团聚,两代同堂,谈笑言欢之际。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贵分舵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中年化子面有难堪之色,还带着点羞愤,道:“禀慕容大侠,就是刚才,当敝分舵知道时,那罗刹教人已出敝分舵地界十多里之外!”
慕容岚道:“贵分舵又是怎么知道的?”
中年化子道:“是敝分舵接获了‘仪征’分舵的飞鸽传书!”
慕容岚皱了皱眉,道:“这么说,贵分舵并没有亲眼看到几位被掳?”
中年化子羞愤欲绝地抬头说道:“正是,不过,分舵弟子已到毁剑园看过,莫大侠与呼延大侠、褚大侠三位果然踪迹不见……”
慕客岚截口说道:“毁剑园内可有搏斗迹象?”
中年化子摇头说道:“家俱什物完好无损,单不见了他三位。”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贵帮可曾采取了什么措置?”
中年化于道:“不敢瞒慕容大侠,敝分舵已飞报总舵,请求调派高手……”
慕容岚心中一震,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中年化子忙道:“禀慕容大侠,就是适才云飞来见之前。”
慕容岚双眉一挑,道:“请阁下赶快回去,就说此事我已知晓,武林八剑、神州六奇是贵帮长老的朋友,也是我莫逆至交,我不会坐视,贵帮暂时不必采取任何行动,请即再传书报贵帮总舵,就说我说的,罗刹教期限三月,时间从容,一切请候慕容岚消息,然后再彼此配合行事,阁下请回吧!”
中年化子想必也知事急,没再多说,一躬身,飞步离去。
目送中年化子背影不见,慕容岚眉锋一皱,转身方待进屋,忽听背后院中有人叫道:“慕容兄,小弟有急事来报!”
慕容岚闻声知人,心中一震,连忙回身,目光落处,九妙秀士百里相突然到来。
那本来的一袭黑衣,如今又换上了-袭青衫,青衫之上,血渍斑斑,色呈紫黑,似是溅上去好几天了。
左袖由肩至肘,破裂了一条大缝,上面血渍更多,也是色呈紫黑,凝固了很久。
虽然,那俊俏洒脱之态不减往日,但那一张冠玉般的俊面上,却显得有点苍白而缺少血色。
尤其显眼的,是他神情憔悴、满身风尘,似乎是多日来未曾歇息,未曾梳洗,长途跋涉,刚由远道至此。
这,不但看得慕容岚心头又复一震,而且也看得屋内上官兰与闵三姑也为之脸色一变。
慕容岚满面震惊地刚呼了一声:“贤弟,你这是……”
百里相已然恭谨躬身,又是一句:“慕容兄,小弟有要事特来禀报!”
慕容岚意会到了几分,但未敢肯定,上前一把扶住百里相,急遭:“贤弟,天大的事也待会儿再说,先到屋里歇歇,让愚兄看看你的伤势!”
百里相笑了笑,道:“多谢慕容兄。些微皮肉之伤不碍事,小弟还挺得住!”
口中这么说,面上却流露感动地任由慕容岚拉着进了屋,进了屋,慕容岚要看他的伤势。
百里相他却又不肯失礼地急步趋前,见过了上官兰。上官兰连忙还了他-礼,接着,他又转向了闵三姑:“慕容兄,这位老人家莫非便是当年武林前辈闵婆婆么?”
慕容岚一笑道:“正是不错,白发神妪闵婆婆!”
百里相慌忙又是一礼,真是礼多而周。
闵三姑碍于慕容岚夫妇,同时也为了大局,她很难得地忍下了,还了一礼,淡淡说道:“我老婆子可不敢当白里相大侠这一礼,打从当年至今,我老婆子虽久仰九妙大名,也曾几度邂逅,但都彼此匆匆,失之交臂,今儿个才算第一次真正拜识侠驾,我老婆子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了!”
这番话,可是句句字宇都带着刺几,而百里相他就像是根本听不出来,赧然一笑,连忙谦逊不迭!
闵三姑那里恨得暗暗咬牙,慕容岚这里已然把百里相按上了椅子,再次要为他察看伤势。
百里相却摇头笑道:“慕容兄,小弟说过,些微皮肉之伤,不得事,要紧的倒是这桩大事,要赶快报与慕容兄知道……”
慕容岚道:“贤弟所说的大事,莫非是指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被掳?”
百里相呆了一呆,刚愕然点头,慕容岚又道:“那,慢点说不要紧,我知道了,贤弟先歇歇再说!”
关切之情感人,百里相不便再说,但他又似忍之不住地,口齿略一启动,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道:“慕容兄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岚毫不隐瞒地将罗刹教送信与丐帮弟子来报等情,概略地说了一遍,话声方落,百里相霍地站起:“慕容兄,那封信尚在否,可否让小弟看看?”
慕容岚道:“自当给贤弟过目,只是信上涂有剧毒,贤弟可要小心一二!”探怀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百里相闻言脸色微变,伸单掌,出二指,小心接过,抽出信笺只一看,立即双眉陡挑,目射冷电,咬牙说道:“阴妙香,你欺人太甚……”
话落,手抬,刚要撕信。
慕容岚伸手一拦,道:“贤弟且慢,这信愚兄尚有大用,不可轻毁!”
百里相一怔住手,讶然说道:“区区一封信,慕容兄留之尚有何用?”
慕容岚一边伸手接信,一边淡笑道:“事关天机,暂时不便奉告,贤弟恕我!”随手将信又揣回了怀中,然后走向椅旁坐下。
他不便说,百里相自也不便再问,略一沉默,也跟着坐了下去,坐定,他忽地抬眼说道:“慕容兄可曾看出,这分明是一圈套,是一陷阱,以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为饵,要引我等吞钩陷网?”
不愧宇内第二人,他一眼也看穿了阴谋。
慕容岚点头说道:“贤弟高明,愚兄也有同感,不然她不会命人送信!”
百里相道:“说得是,期限三月,好主意,先使诡谲毒辣的阴谋伎俩,倘能于中原武林顺利得逞,那是最好,否则便给咱们有足够的时间,让咱们远上阿尔金山,然后在万劫魔宫之内一网打尽咱们!”
慕容岚淡淡笑道:“万劫魔宫未必可惧,她那些人也只是那几个足以唬人,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了阴妙香如是天胆?”
百里相摇头说道:“慕容兄料错了他们了,据小弟看,他们的实力不容忽视!”
慕容岚笑道:“贤弟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充其量他们不过仗恃着那颇称歹毒霸道的蛊术,阴狠诡异的伎俩……”
“不!”百里相正色摇头道:“小弟加一句,还有那真正的武学!”
慕容岚呆了一呆,刚张口,百里相已然手指左臂,紧跟着又是一句:“慕容兄可知道,小弟这伤势是怎么来的?”
慕容岚一震说道:“莫非贤弟便是与她们搏斗所……”
百里相淡笑点头,道:“慕容兄猜得不错,如此慕容兄再想想,放眼字内武林,除僧尼二圣与慕容兄外,谁能沾得小弟一指!”
这不是夸,也不是自负,除了这三位外,别说是沾他一指了,就是能接他掌下十招之人也找不出几个!
慕容岚双眉微挑,动容说道:“贤弟,那莫非是厉无影夫妇联手,或者是……”
百里相摇头说道:“厉无影夫妇联手,充其量或可勉强与小弟打成千手,要想胜过小弟,那是绝难办到的!”
慕容岚目中寒芒一闪,道:“贤弟,我如今要忍不住催你说了!”
百里相点头说道:“小弟本就急不可待,这就奉告,在小弟未说之前,先请慕容兄答小弟一问,就慕容兄所知,厉无影夫妇功力如何?”
慕容岚略一沉吟说道:“倘他夫妻联手,或可勉强接愚兄三百招,但那是当年,多年埋首深山,托死不出,如今或许已非昔日可比!”
百里相点头说道:“多年隐迹,能为必有精进,小弟也承认,可是慕容兄要知道,功力有进境的,并非只有他夫妻二人。”
慕容岚苦笑说道:“贤弟修为自较当年大有精进。愚兄却是逆水行舟,不但未能前进,反而大大后退了!”
百里相道:“慕容兄,罗刹教卷土重来,再现武林,找的不是你我,而是佛法无边、金刚不坏的僧尼二圣!”
慕容岚一震说道:“贤弟是说……”
百里相截口说道:“就算是找的你我,阴妙香与厉无影夫妻不是糊涂人,以己度人,他当知你我功力也有精进。而不知道慕容兄功力已大打折扣,那么,试问,他找你我凭的是什么?是谁,是什么给他们壮的胆?”
慕容岚默然未语,百里相却接着又道:“以此论之,他找你我尚且不足,又何来天胆,敢明目张胆地扬言要找犹高你我的僧尼二圣?”
慕容岚悚然动容,脱口说道:“也许,他们仗恃着那歹毒霸道的蛊术……”
百里相淡然笑道:“慕容兄适才说得好,万劫魔宫未必可惧,厉无影夫妇的蛊术,也不过被慕容兄称为‘充其量’而巳!”
慕容岚瞿然说:“经贤弟这一提醒,愚兄也颇觉他们凭仗的并非厉无影夫妇的武学、盎术,而必另有所恃!”
百里相道:“而事实上,僧尼二圣金刚不坏,你我天下无敌,他们又似乎无物可仗,无人可恃,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诸多迹象显示,他们是必有所恃!”
慕容岚苦笑说道:“愚兄等着听贤弟的高见!”
显然,这位宇内第一奇才,是智穷思竭了!
“他们或有奇遇,小弟智也止于此,这也该是唯一的可能,不过,就小弟今晨所遇观之,却又似乎不是!”
慕容岚道:“贤弟该言归正传了!”
百里相笑了笑,道:“就在今早天末亮时,小弟在仪征附近。遇上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打的是罗刹旗帜,但其神秘、诡异却是前所未见,至为慑人……”
仪征?这一点与适才来报丐帮弟子所说相同,慕容岚与上官兰、闵三姑交换了一瞥,都没说话。
百里相却未在意地接着说道:“这支队伍是由十男十女与一辆黑色马车所组成,二十名男女俱皆黑衣蒙面,腰系金丝带,并佩长剑,马车则车黑马白,豪华考究异常,车帘密遮,不露缝隙……”
慕容岚插口说道:“车内想必藏着莫大侠他三位!”
百里相点头说道:“慕容兄说得不错,但起先小弟并不知道,小弟拦他们的本意,只因为他们是罗剃教徒……”
慕容岚道:“莫非贤弟掀开了车帘后才知道的?”
百里相神情一黯,点头惨笑道:“车帘是掀开了,但不是小弟自己掀的,而是那赶车的老车把式掀的,小弟倘能掀开车帘,那如今坐在这儿的,也不会只是小弟一人了!”
慕容岚脸色一变,道:“贤弟,愚兄不信贤弟连掀车帘都……”
百里相截口惨笑,道:“何止慕容兄不信,便是小弟自己也不信,而事实上,小弟休说掀车帘了,便是连欺进车旁一丈都未办到!”
慕容岚猛然挑眉,震声说道:“贤弟……”
百里相苦笑说道:“小弟是句句实言。这种事不光彩,难道小弟还会灭自己那天下第二人,九妙秀士的威名么?”
一句话怔住了三个人,慕幕容岚半牛晌始道:“这么说来,贤弟是伤在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剑下的了?”
百里相摇头苦笑,道:“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只阻住了小弟逼近马车。而伤小弟的,却是那车辕上老车把式的一枝皮鞭……”
此语不但出人意料之外,而且惊人,慕容岚又复呆了一呆,诧异欲绝地道:“贤弟是伤在一人之手?”
百里相黯然点头,道:“事实如此,那鞭梢如刃,小弟自信厉无影夫妻联手,在百招之内也难占小弟一指之先,但小弟却未能躲过他那挥手三鞭!”
三鞭,仅仅是三鞭,这是个少得可怜的数目!
慕容岚默然不语,良久始恢淡说道:“贤弟可曾看出他是何人?”
百里相摇头说道:“说来令人惭愧,小弟不但未能认出他是何人,便是连他那武学路数也茫然不识,只知道他是罗刹教主的一名车夫!”
慕容岚道:“这是他自己说的?”
百里相微微地点了点头。
慕容岚道:“那阴妙香何时收拢得这么一个车夫……”
百里相摇头说道:“慕容兄,不是阴妙香,是罗刹教主!”
慕容岚神情一震,道:“难道说,阴妙香如今已非罗刹教主?”
百里相道:“当年是,如今她是真正的罗刹夫人!”
闵三姑突然说道:“百里大侠,难不成那阴妙香已嫁了人?”
百里相目光移注,淡淡说道:“想必如此,不然那老车把式怎只称阴妙香为夫人,而另称教主!”
闵三姑白眉双轩,冷笑说道:“不知道她又迷住了谁,倒是嫁一个比一个强!”
百里相淡淡地笑了笑,道:“以车夫观之,如今的罗刹教主,是比当年那位面首,又不知强了多少,只是令人难以想出那会是谁!”
闵三姑冷哼说道:“正派侠义之中,哪会要她?分明也是一黑道邪魔!”
百里相道:“闵婆婆说得不错,该如是,可是当今宇内的黑道邪魔之中,又哪来这么一位绝顶高手?”
闵三姑刹时哑了口,半晌说道:“两位都想之不出,我老婆子也无特别之处。”
百里相没说话,缓缓收回目光。
适时,慕容岚却道:“贤弟,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呢?又是何来路?”
百里相摇头说道:“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始终未说一句话,剑招怪异,大异武学常规,歹毒辛辣,威力无伦,亦非罗刹原有路数!”
慕容岚沉默了,如今,可以肯定了,罗刹教是另有所恃,而且这仗恃是至为强硬,但是,却只苦不知道罗刹教的新靠山是准,是当今宇内武林之中的什么人?
这是个谜,是个难以解破的悬疑。
据所知,当今宇内武林中,绝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而,如铁的事实却证明,那确有其人!
闵二姑突然一声冷哼,打破了那隐隐令人窒息的沉默,白眉连轩地冷冷说道:“我老婆子就不信邪,除非那班东西是打阴间地府里来的鬼,要不然迟早会被咱们摸清底细!”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而且,显见得这后一波要比前一波大得多,但,慕容岚并未失去他那超人的冷静,跟着说道:“闵婆婆说得不错、只要他属于当今字内武林,迟早会被咱们查出底细。以后朝面的机会多得很,如今且莫再去想它,我跟闵婆婆-般地不信邪,与其等到三月届满远上阿尔金山,不如如今加以半途拦截,贤弟可愿再走一趟?”
百里相双眉一挑,豪笑说道:“难不成小弟还会被他们吓破了胆?小弟此来只为报信,便是慕容兄不去,小弟也要再赶去试试他那皮鞭!”
慕容岚笑道:“那好,到时万一不成,咱们这多人不妨联手,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何等高人!”
说话间,院中步履响动,是慕容继承、仲孙飞琼与古寒月三人返来,三人一见百里相在座,不由都是一怔。
双方礼毕。慕容岚末等问,便把百里相的来意及所遇概略地说了一遍,听得三人又是一阵震惊。
慕容岚话落,随即询问三人毁剑园之行所得。
古寒月也将毁剑园所见说了一遍,内情却与丐帮扬州分舵弟子云飞所说大致雷同。
毁剑园中一如往昔,毫无异状,更无半点蛛丝马迹可寻,倘非罗刹教派人送信通知,只怕大家会以为莫怀古三人就此莫明其妙地失踪了,这手法之神秘、诡谲,确够凛人!
古寒月说完后,慕窖岚立即转向百里相说道:“贤弟,阴妙香那信上既称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那么她们要下手的,绝不止神目剑客等三位,八剑之中尚余五位,六奇之中只剩四人,那阴妙香不是另外派有人手往各处分头下手,便是由贤弟所说那支队伍先后掳人,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百里相点头说道:“慕容兄高见虽不错,但小弟以为,他们只怕早已如数掳齐,他们必是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各处下手,最后一处才来到扬州,不然那阴妙香断不会在此时送来此信!”
慕容岚略一思忖,挑眉说道:“贤弟高见,那确有可能,那么咱们不宜再迟了,即刻动身吧!”随即请古寒月会过店钱,略事收拾之后,-行人相偕出门而去。
第十八章 追踪
一行七人,出扬州城首奔仪征,武林人才知武林事,要打听那支队伍去向,只能找丐帮仪征分舵。
当日未过半,一行七人便已抵达仪征,到了仪征,并未进城,这是慕容岚的意思,因为事急刻不容缓,不能多事耽搁,他预备找个丐帮仪征分舵弟子,略作打听之后,立即继续启程。
于是,百里相与上官兰等人在城缄外等着,他一个人飘然进了仪征城。可是,他几几乎走遍了仪征城,别说丐帮分舵没有找到,便是连一个要饭化子也没看见。
当即,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出了城,见着了百里相等人,把所见说了一遍,这情形听得人人心惊。
大伙儿正自皱眉思忖,百里相突然说道:“慕容兄,莫非此间丐帮弟子竟倾分舵之力去拦截了不成,果真如此,那岂非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他没再往下说下去,可是每一个都知道接下去是什么话,个个心头猛震,脸色大变,慕容岚明白,那有八成儿是,他要那扬州分舵弟子云飞传书丐帮总舵,然后再由丐帮总舵下令各地分舵见机行事,虽说丐帮传递消息神速,但也未必来得及、赶得上。个个震惊变色中,他陡挑双眉,目射杀机,冷冷说道:“倘若果不幸被贤弟言中,倘若丐帮有任何损失,我慕容岚誓必要罗刹教十倍偿还!”
也许是那含煞威态凛人,百里相睹状闻言竟为之机怜一颤。
上官兰适时柔声说道:“岚哥,别这样,往前路找找再说好啦!”
慕容岚威态稍敛,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七人续奔六合,沿途之上,仍是一无所见,过午,到了六合,慕容岚等仍未打算进城。
就在慕容岚一个人方要进城之际,遥见城门处一人飞奔而来,慕容岚目力如神,一眼便看清楚那是个中年要饭化子,当即眉锋-皱,停了步。
中年要饭化子身法不俗,转眼间已至近前,一丈外驻步停身,目光一掠众人,开口说道:“诸位之中,可有十绝书生慕容大侠?”
慕容岚迎前一步,道:“慕容岚在此,阁下有何见教?”
中年要饭化子神情一黯,忽地曲下一膝:“丐帮六合分舵弟子魏延见过慕容大侠,慕容大侠来晚了!”
“怎么?”慕容岚一惊,上前伸手相扶,急道:“阁下请快站起说话!”
魏延应势站起,垂首不语。
慕容岚长眉双轩,刚一声:“阁下……”
魏延猛然抬头,神色悲愤,满面泪渍,哑声说道:“慕容大侠,仪征分舵兄弟们接获总舵令谕稍迟,倾分舵人手拦截罗刹教徒,已全部遇难了!”
众人勃然色变,一起欺身而前,百里相一把攫上魏延手臂,俊面煞白,目射杀机,沉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许他急怒之余,手上稍重,魏延一皱眉锋,咬了牙,却是连哼也未哼一下,未答先问道:“阁下是……”
百里相道:“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相字!”
魏延神情猛震,当即说道:“仪征分舵兄弟遇难之时,就在百里大侠与他们交手之后!”
有此一句,足证百里相之言是真不假,百里相既然确曾跟罗剃教发生过搏斗,那该表示他们双方是敌而非友。
也意味着百里相并没有跟罗刹教有所勾结。
慕容岚闻言只呆了一呆,却并未说话。
只听百里相冷哼说道:“阁下,说,是怎么个情形?”
魏延双目泪光一涌,道:“详情六合分舵也不知,及至六合分舵兄弟闻讯赶到时,罗刹教徒已不知去向,仪征分舵兄弟则悉数倒卧血泊之中,每人眉心剑锋入脑,死得好惨……”
身形倏起抖颤,垂泪低头不语。
百里相冷笑说道:“那是丧在男女二十名剑手剑下了,怪不得我等在仪征未见一名贵帮弟子,六合分舵呢?”
魏延低着头道:“六合分舵兄弟痛不欲生,悲愤欲绝,正欲顿舵追赶时,总舵令谕已到,故末敢再动……”
百里相忽地出声轻叹,道:“还好贵分舵及时接获了贵帮总舵令谕,要不然贵帮只怕又要损失一处分舵了,这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顿了顿,接道:“仪征分舵的兄弟都埋了么?”
魏延点了点头,抬手往左一指,道:“就在城外那座土山之上,可怜上百兄弟无一活口……”
眼圈一红,又要掉泪。
百里相松了手,轻轻地拍上他的肩头,柔声说道:“阁下,人死不能复生,且请节哀止悲,罗刹拽卷土重来,再现武林,血风腥雨从此起,贵帮不过是首遭其害,日后中原武林,还不知道有多少性命,要在他们那狠辣手法荼毒下牺牲,阁下放心好了,这笔债,我跟慕容大侠一手揽过,自会要他们以十倍偿还,当前要务,要想办法去营救八剑与六奇,这是刻不容缓的。如今,阁下请带我等见见贵舵分舵主去!”
慕容岚此际业已恢复他那超人冷静,未等魏延答话,立即说道:“贤弟不必打扰了,只请这位魏老弟告诉咱们这批罗刹教徒行踪就行了!”
百里相刚要开口,魏延已然说道:“慕容大侠,自今早事后,罗刹教徒从未在六合地界现迹。”
这倒出乎慕容岚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皱眉末语。
百里相适时说道:“慕容兄,这事蹊跷,有可能他们已改道他去,为免背道而驰,追错了路,咱们述是先进城歇下,请六合分舵向各联络,待查明这批罗刹教行迹后,再行追赶拦截!”
上官兰插口说道:“岚哥,百里大侠说得是,欲速不达,一日背道而驰,追错了方向再回头,那更耽误时间!”
慕容岚眉锋皱得很深,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答应了,百里相一只手又拍上了魏延的肩头:“阁下,有劳了,请带路!”
魏延应了一声,一躬身转身向城内行去。
慕容岚等人则相隔两三丈跟在魏延身后。
进了六合城,穿大街,过小巷,魏延领着七人直奔城西郊,城西郊,有座坐落在荒野中的土地庙。
这座土地庙,断壁危垣,庙门上,油漆剥落,且只剩了一扇,看样子,是断绝香火已久,此际,那庙门口正有一个要饭化子坐在石阶上低头扪虱,听得步履声抬头,只一眼,立刻翻身跃起,奔入庙内!
转瞬间,土地庙内急步抢出了几名要饭化子。为首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矮胖叫化,乱发如草,络腮胡似猬,一双眼满布血丝,神情肃穆而凝重,急步迎了上来。
魏延立即停步躬身,恭谨发话:“禀舵主,慕容大侠与百里大侠到!”
一时间小小六合分舵接得宇内第一、第二两位奇绝高人,矮胖叫化难掩心中激动与紧张,慌忙趋前见礼!
慕容岚与百里相还了一礼,慕容岚向着闵三姑抬手一摆,道:“这位是白发神妪闵老前辈!”
有道是:“人名树影”,众叫化闻言无不色变,矮胖化子更是一惊,忙又躬身见礼,唯恐不周地恭谨说道:“江上帆有眼无珠,不知闵老前辈大驾一起莅临,望祈……”
闵三姑还了一礼,道:“好说,是老婆子打扰,江舵主勿怪!”
这截然地不是当年白发魔女口吻!
接着,慕容岚又为江上帆介绍上官兰、古寒月与慕容继承、仲孙飞琼小两口子,自兔不了又是一番见礼。
见礼毕,江上帆侧身肃客,让客直入分舵。
别看土地庙外观残破不堪,庙内却是非常洁净,点尘不染,陈设简单,只摆着几张桌椅,别无陈设。
坐定,慕容岚立即说道:“江舵主,有关今早惨事,适才魏老弟告之颇详,是慕容岚一步来迟,心中至感愧疚不安,这事自有慕容岚等一手揽过,当前要务,是在营救八剑与六奇,不知江舵主可知那批罗刹教徒如今行踪何处?”
江上帆神情悲惨黯然,还带着点激动,忙道:“禀慕容大侠,自今早事后,罗刹教井未在六合地界出现。”
这说法,跟魏延的说法一样。
慕容岚道:“我想请江舵主与附近几处分舵联络一下,看看罗刹教那支队伍,如今究竟已往何方?”
江上帆道了声:“江上帆遵命!”立即转身向着旁立一名叫化交待了几句,那名叫化一躬身,飞步出门而去。
江上帆又转过身来道:“慕容大侠几位就请在此歇息,日暮之前自有回报,只是敝分舵无以待客,十分汗颜!”
慕容岚淡谈笑道:“彼此不外,江舵主何须客气,倒是慕容岚等多多打扰了!”
江上帆正色忙道:“慕容大侠说哪里话来,休说诸位是为宇内苍生,天下武林卫道除魔,不辞劳烦波奔至此,敝分舵理应恭迎,理应效劳,便是平日里,敝分舵能接得诸位快驾,也是丐帮之无上荣宠,敝分舵之莫大光采,何言打扰二字?”
全神贯注谈话里,顷刻不知日影斜,一下午的时光,整个消磨在对坐聊天、研判敌情之中。
红日衔山,暮色初垂之际,庙外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进来,众人精神一振,目光立时投注庙门。
只见一名六合分舵弟子快步奔进庙门,向着座上江上帆一躬身,道:“禀舵主,‘天长’与‘来安’‘全椒’三处分舵回信已到!”
江上帆一跃而起,急急问到:“三处三舵怎幺说?”
那名化子迟疑了一下,道:“罗刹教徒踪迹未在各分舵地畀出现!”
江上帆一怔,回首望向慕容岚等人,慕容岚等人也感诧异,略一沉默之后,慕容岚皱眉说道:“江舵主,还有几处分舵还未回信?”
江上帆答道:“慕容大侠,还有江浦一处分舵!”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想了想,道:“奇怪,只有看江浦分舵回信后如何说了!”
江上帆应了一声,摆摆手,那名化子又施礼出庙而去。
那名六合分舵弟子出庙后,庙中又是一片沉寂,片刻之后,百里相突然打破沉寂,说道:“慕容兄,小弟不信他们会升了天,遁了地……”
慕容岚截口淡笑:“愚兄也不信,贤弟别急,且等江浦分舵回信后再……”
“说”字未出,庙门外步履响动,适才那名分舵弟子又快步奔了进来,向着座上躬身桌道:“禀舵主,江浦分舵回信已至,但是……”
江上帆霍地瞪目急道:“但是什么?”
那名化子忙道:“但是江浦分舵表示,罗刹教徒也未在江浦分舵地界出现过!”
这可玄了,江上帆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闵三姑摇头说道:“怪了,难道真如百里大侠所说,他们升了天,遁了地?”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大概不错吧,不然他们哪儿去了!”
百里相双眉陡挑,“砰”地一掌拍上了桌子,冷哼说道:“能躲就让他躲吧,我就是翻开每-寸地皮也要找到他们!”
江上帆面有愧色地说:“慕容大侠,丐帮无能,连偌大一支罗刹队伍也追查不到!”
慕容岚截口说道:“江舵主要这么说,我就益发地不安了,是他们太以神秘诡谲,井非贵帮弟子无能,也许……”
上官兰突然开口说道:“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往这几个方向走!”
众人闻言刚一怔,慕容岚已然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敢请兰妹再作进一步指教!”
上官兰嫣然笑道:“岚哥这是骂我,当着闵婆婆、百里大侠及江舵主,我怎敢班门弄斧,信口开河,贻笑大方?”
闵三姑笑道:“夫人是太看得起我老婆子,我老婆子要是有那么好的智慧,不会坐在这儿,早就上了天了!”
百里相也道:“骂人的不是慕容兄,实际上说来,该是大嫂,事关宇内苍生,天下武林,大嫂万勿客套!”
上官兰笑道:“百里大侠既有所逾,我敢不遵命,岚哥何不请江舵主派个人,到江边一带去问问!”
一语惊醒梦中人,举座动容,慕容岚含笑不语,百里相却诧声说道:“大嫂是说他们渡了江?”
上官兰道:“以理推测,未敢断言,中与不中,还要等江舵主派人看了后才能知道,如今难说!”
百里相还待再问,慕容岚一笑道:“愚兄不知贤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百里相微微一怔,忙道:“慕容兄这话……”
慕容岚道:“咱们不是大罗金仙,跟咱们一样地是人,既不会升天,也不会遁地,咱们由来路而来,他们不可能折回去,那么,前面几处皆不见,唯一的去处,该是由六合南折渡了江,我不信贤弟想不出这个道理?”
百里相脸一红,赧然说道:“不敢欺瞒慕容兄,小弟是当真一时糊涂!”
慕容岚末多说,笑了笑,转注江上帆点点头,江上帆得到指示,立即向那名垂手恭立面前的分舵弟子挥了挥手。
那名分舵弟子应声转身,飞步出庙而去,一直到夜色低垂,六合城已是万家灯火时才赶了回来。
一进门,便急不可待地躬身报道:“禀舵主,慕容夫人料事如神……”
举座皆喜,江上帆倏地跃起,急急说道:“怎么,他们当真渡了江?”
那名化子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百里相目注上官兰,目射钦佩,叹道:“大嫂真是神人,设非大嫂一句话……”
闵三姑突然说道:“我老婆子说句公道话,慕容夫人行事,由来愧煞须眉!”
上官兰回眸轻注,淡淡笑道:“闵婆婆,怎么你也取笑我?”
闵三姑连称不敢声中,江上帆望向慕容岚,道:“请慕容大侠定夺!”
“好说!”慕容岚欠了欠身,目注那名分舵弟子,道:“阁下这一趟,有何发现?”
那名分舵弟子恭声答道:“禀慕容大侠,江边泥地松软处有车轮马蹄痕迹,当时我就料到了几分,后来又向附近渔民一打听,果然他们上了船!”
慕容岚截口说道:“二十名男女剑手,加上一辆双套马车,普通渔船演装不下,就是轮番而渡,只怕也难以负荷那辆马车!”
那名分舵弟子道:“慕容大侠高见,据渔民们说,他们上的是事先停在八卦洲旁的一艘双桅大船,而非普通渔舟!”
慕容岚目中异彩一闪,笑道:“是了,事先备有双桅大船,可见深谋远虑,计划周密。”
闵三姑摇头叹道:“好厉害的一批东西,犹胜于当年嘛!”
百里相道:“那个自然,罗刹教如今有了新教主,由此也可知,此人的确是个功力心智两称高绝的人物。”
慕容岚则目注那名分舵弟子,又问:“阁下,你知道他们是渡江,抑或是溯江而上?”
那名分舵弟子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这个就不知道了!”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等到时候看看再说吧,烦劳阁下一再奔波,我至感不安,仅此致谢了!”说着,欠了欠身。
那名分舵弟子忙躬身形,连称不敢。
江上帆更惶然道:“慕容大侠何出此言,别说事关丐帮自己,就是为天下武林,丐帮弟子头断血流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跑跑腿!”
慕容岚淡淡笑道:“彼此都别再客套了,江舵主,非是我慕容岚小视贵帮,实在是不能坐视贵帮作无谓牺牲,请再传书贵帮总舵,这件事,自有闵婆婆与慕容岚、百里大侠等应付,请贵帮但求自守,万莫出击……”
江上帆双眉一挑,便待陈词,慕容岚抬手一指百里相,接道:“江舵主,请看百里天侠臂上之伤,以百里大侠一身高绝功力尚且不免,我不以贵帮能有所获。”
哪里是“难有所获”?分明是倾他丐帮之力,高手尽出也不行,自然,慕容岚不能这么说。
江上帆犹自犹豫,慕容岚双眉一挑,沉声又道:“江舵主,身为分舵主自该明智,匹夫血气之能逞不得,无谓牺牲轻如鸿毛,莫使亲痛仇快,莫为武林添血腥,也莫做丐帮的罪人!”
江上帆机伶寒颤,满脸羞愧,哑声道:“多谢慕容大侠棒喝,大恩不敢言谢,江上帆谨代丐帮存殁,在此先向慕容大侠及诸位叩头了!”
说着,身形突矮,真要跪下。
慕容岚出手如电,一把把他架住,道:“江舵主,你这是要折煞我等,我等为的是宇内苍生,天下武林,也是为的自身,并非单为贵帮!”
江上帆拜之不下,神情激动,将口数张,只是说不出话来,慕容岚忙道:“事急燃眉,不敢再事耽误,就此告辞,他日事了,定当再来拜望!”话落拉着江上帆行向庙门。
江上帆他坚要远送江边,慕容岚却坚辞不可,一番推让之后,结果还是慕容岚一句:“江舵主,你可要我日后再来?”才打开了僵局。
江上帆率分舵弟子恭立庙门一丈处躬身相送。
慕容岚等人拱起双手,告别而去。
望望身后土地庙隐入茫茫夜色中不见,慕容岚笑顾左右:“似诸位高见,他们是渡江,抑或是溯江而上?”
慕容继承与仲孙飞琼身为小辈,没开口,古寒月以奴仆自居,也未便说话,只听闵三姑呵呵一笑,道:“这种事,倘若慕容大侠当真是要求教高明,那么千万别问我老婆子,要问问夫人与百里大侠!”
慕容岚笑了笑,叫了一声:“贤弟……”
百里相忙道:“大嫂当面,小弟不敢僭越,还是请慕容兄……”
上官兰毅然说道:“事关‘八剑’及‘六奇’安危,我不敢客气,浅见以为是渡江!”
百里相脸一红,笑道:“大嫂好厉害,小弟不敢苟同,以为是溯江而上。”
慕容岚道:“愚兄愿闻所以!”
百里相笑道:“大嫂明教在先,小弟不敢再客气了,小弟以为,他们倘若是渡江,似乎不必事先预备双桅大船!……”
慕容岚道:“贤弟须知,普通渔船或可轮番载人,却载不动那辆双套马车,预备双桅大船该属必须!”
百里相目光深注,扬眉笑道:“慕容兄是考小弟,倘若双马与车分而为二,那该另当别论,是故,小弟以为,假如是渡江,他们无须小题大作,劳师动众事先预备双桅大船!”
慕容岚目中飞闪异彩,点头淡笑道:“我与贤弟有同感,不过,罗刹教由来神秘诡谲,行事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也令人不能以常情测之,孰中孰不中,等到江边再说吧!”
由六合至江边,不算近,可是他几人脚下,那便是近在咫尺,没多久,一带长江已然在望!
这地方,江呈凸状,江心一片沙地,那便是八卦洲!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江边的人,那自然是常年与波涛为伍,靠打鱼为生的渔民。
你不瞧,在江边上有小片村落,月光下看去,黝黑一片,那便是这江边上的渔村!
这时候,全村黝黑,不见一点灯火,而在那江边上,几片芦苇丛中,几艘随波荡漾的渔舟之中,却闪耀着一两点灯光。
有灯光处便有人,灯火未熄,也表示人还没睡。
慕容岚等人自然是直奔江边灯光处。
到了江边,芦苇丛中几艘渔舟就在跟前,却是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儿声息,只有那波涛拍岸之声。
古寒月越众而前,轻喧一声,道:“船里有人么?”
只听那灯光未熄的几艘渔舟中的一艘舱篷内,传出一声重浊的咳嗽声,继而一个沙哑声问道:“谁呀?”
既有了回答便好办,古寒月忙道:“我,过路的,有事打听!”
只听船舱中一阵——轻响,“呀”地一声开了舱门,舱门开处,灯光外透,一名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手里犹拿着渔网,钻出了头,怪不得没睡,原来在补网。
白天打渔夜里补网,渔家生涯本如此!
他抬眼望了望几人,道:“老乡,什么事呀?”
古寒月一拱手,道:“这位老哥,借问-声,日间可曾见着一辆双套马车,与二十名男女由此上船渡江么?”
中年渔夫低头想了想:“你是说今早?”
古寒月忙道:“不管什么时候,但问有没有?”
中年渔人道:“有是有,听人说今早有那么桩事,我可没有亲眼看见!”
古寒月道:“有这回事就行,我先谢了,再请教老哥,那辆马车与二十名男女,是渡江还是溯江而上?”
中年渔人道:“听说是渡江,不过我也没有亲眼看见!”
好话,前者没亲眼看见,自然后者也见不着。
古寒月又谢了一声,转过了头,所见到的,是慕容岚与百里相的相视苦笑,他两个都料错了。
毕竟是由来愧煞双眉的慕容夫人上官兰高明。
古寒月叫了声:“恩主!”
慕容岚笑道:“古大哥何须问,咱们自然跟着渡江!”
古寒月又转回了头,适时中年渔夫要缩进舱去,他忙道:“这位老哥等-等!”
中年渔人缩了一半闻言又探了出来,一翻眼,道:“还有什么事呀?”
古寒月道:“请问老哥,此处可有摆渡船只?”
中年渔人一摇头,道:“没有,要渡江那得往下走五里!”
五里?不近,哪能再耽误,古寒月道:“那么,可否麻烦老哥渡我们一趟,我付双倍船钱!”
双倍船钱多一倍,那该点头,岂料,中年渔人他摇了头:“不行,我们打渔的船不能摆渡,过江一个来回得一个更次,明天还得打渔呢,对不起!”
说着,他又要往船舱里缩,真和气,一口回绝了。
其实难怪,渔家本是早起晚睡,苦得很,一家老少全靠明早那几网,他哪敢耽误,当然他不愿去。
要说由此渡江,来回得一个更次,那也毫不夸张,两岸相隔比哪儿都宽,只因为中间隔着十八卦洲。
一句话听得古寒月皱了眉,他略一思付,及时忙又道:“这位老哥,我们几个出门在外,不比老哥你在家,大家都有出门儿的时候,何不帮个忙,行个方便,这样好不?你老哥渡我们一趟,我付你十两银子!”
啊!十两,那足够打渔打上半个月的!
也不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十两白银动了心,抑或是古寒月后面那一番话让他软了心肠,中年渔人略一犹豫,终于点了头,不过他说:“我渡一趟可以,可是我这船舱狭小,可坐不下那么多人!”
能渡就行,古寒月忙点头说道:“多谢老哥了,那没关系,我们几个男人站在外头好了!”
中年渔人一边往外钻,一边说道:“夜里风大浪高,掉进江里可不是玩的,谁也没办法搭救,可自己小心点儿,打渔的不打官司!”
难得他好心肠,古寒月笑道:“你老哥放心,我几个掉不下去,就算掉下去,没人告你老哥就是,谁让我们找你老哥摆渡!”
说话间,中年渔人已拿起竹竿,把船撑得离岸更近了些,然后拿了块木板搭上了岸,一摆手,道:“诸位请吧,留神,别踩滑了!”
古寒月道:“你老哥放心,多谢了!”侧身让路!
慕容岚与闵三姑、百里相略一谦让,当先登上了船,七人都上了船后,闵三姑与上官兰、仲孙飞琼一起走进舱中坐下,慕容岚与百里相、慕容继承、古寒月四人则卓立于船头,眺望那汹涌波涛,长江夜景!
只听中年渔人在船后叫道:“储位站稳了,我要开船了!”
古寒月扬声笑道:“老哥尽管开船,我等自会小心!”
中年渔夫不再说话,解绳收板,把船撑离了岸边!
船儿刚动,慕容岚回头对慕容继承笑道:“承儿,跟爹到船后瞧瞧去!”说着,沿着舱边船舷,行向船后,慕容继承跟在后面,却吓得中年渔夫大叫道:“喂,这位相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那儿怎能够……”
倏地,他张口结舌直了眼,因为他眼看着那位相公背着手,泰然安详地走过了船舷,船身连晃都没晃一下。
慕容岚笑道:“你老哥放心,便是你老哥推也推不下我去!”
说话间,已与慕容继承来到中年渔夫掌舵处,深深地看了中年渔夫一眼,突然笑道:“老哥,恕我直说一句,你老哥不像个长年生活于水上,与波涛为伍,靠打渔为生的渔人!”
中年渔人竟然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说道:“你相公觉得我哪儿不像?”
慕容岚笑了笑,道:“便是你老哥这身肤色不像,双手不像,肤色太白了,不像长晒太阳,手也太细了,不像撒网掌舟的。”
中年渔夫笑了,却笑得有点勉强:“你相公说笑了,照你相公这么一说,我这打渔的岂不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我这是天生白,晒不黑!”
慕容岚笑道:“说笑归说笑,我有件事想请教……”
中年渔夫神情一松,忙道:“相公有话只管问,只要是打渔的知道的事儿……”
慕容岚笑道:“这件事儿你老哥一定知道,我是问,他们那艘双桅船,确是渡了江而不是溯江而上的么?”
中年渔夫摇头笑道:“这个打渔的就不敢说了,打渔的适才说过,是听人家说的,自己可没有亲眼看见!”
慕容岚道:“你老哥是听谁说的?”
中年渔夫道:“打渔的隔壁邻居,姓王,村子里都叫他王老实!”
慕容岚笑道:“那位姓王的老哥,想必是个老实人!”
中年渔夫将头连点地笑道:“那当然,这人活了四十多岁了,从没说过一句假话!”
慕容岚笑道:“那的确称得上老实了,只是,他老实你老哥未必老实!”
中年渔夫一惊说道:“你相公这话……”
慕容岚笑道:“说着玩的,你老哥别介意,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开玩笑!”
中年渔夫神情又一松,忙陪上勉强笑脸。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笑道:“我尚未请教,你老哥高姓大名?”
中年渔夫笑道:“好说,我姓陈,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陈大头!”
慕容岚笑道:“你老哥这颗脑袋,不算大嘛!”
中年渔夫道:“这名儿是由小时候叫的,不是如今!”
慕容岚点了点头,笑道:“你老哥府上,是……”
中年渔夫道:“打渔的陕西甘泉人!”
慕容岚异彩一闪,笑了:“这么说来,你老哥不是本地渔村里的人?”
中年渔夫微现惊容,忙道:“咳,咳,是,是,打渔的陕西甘泉迁来的……”
慕客岚接着问道:“多久了?”
中年渔夫道:“算算总有七八年了吧!”
慕容岚笑道:“那就不对了,七八年前,你老哥该是二十多岁,怎么老哥适才说,那陈大头三字绰号,是村子里由小叫起的?”
中年渔夫一怔,旋即强笑道:“这位相公,船快到江心了,江心风大浪急,船摇晃得厉害,相公你还是进舱里坐去吧!”
有点儿像顾左右而言他。
慕容岚笑道:“你老哥不是说,舱里坐不下那么多人么?”
中年渔夫道:“不多你相公一个,你快请吧!”
慕容岚道:“大男人进的什么舱,你老哥明知我掉不下去!”
中年渔夫又复一惊,方待再说,慕容岚已然笑道:“老哥,你我商量件事,如何?”
中年渔夫忙道:“摆渡拿人家的钱,你相公有事只管吩咐,说什么商量?”
慕容岚道:“你老哥能这么说就好办,我是不愿勉强,勉强了大家都不好看,我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过江了……”
中年渔夫-怔,讶然说道:“船都快到江心了,相公莫非打算折回去?”。
“不!”慕容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也没打算折回去,想请你老哥溯江而上,追那双桅大船去。”
中年渔大惊声叫道:“相公你是怎么了,那艘双桅大船是渡了江!”
慕容岚笑道:“这是你老哥说的……”
中年渔夫忙道:“不,我也是听人说的,那王老实说的!”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那王老实也许果有其人,但这话我不敢相信!”
中年渔夫急红了脸,道:“相公,人家王老实可从没说过哄人假话!”
慕容岚笑道:“我不是说过么?他老实,你老哥未必老实,他或许一辈子没说过哄人假话,你老哥说的话可未必是真言!”
中年渔夫也许因为有气,刹时间又白了脸,但他并未发作,脸上,仍挂着勉强笑意,说道:“你这位相公说话,可真是……打渔的可犯不着欺人!”
慕容岚道:“打渔的是犯不着欺人,但那乔装打扮、冒充打渔的,又奉命行事,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中年渔夫可有点沉不住气了,敛去了那勉强笑容,道:“打渔的不懂你相公说的是什么话……”
慕容岚笑道:“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话,我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中年渔夫摇了头,道,“抱歉,这回渡江我打渔的已是看在你几位出门的份上,勉强点了头,溯江而去追船,……家中妻子明天还等着米下锅呢,我不去!”
慕容岚笑道:“你老哥该知道,那由不得你!”
中年渔夫面上流露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操舟掌舵的那双手,也有了失措之感,口中说道:“算我打渔的倒霉,遇上了不讲理的白渡一趟,银子不要了,你要是不渡江,我要回头了!”
说着,他就要扳舵。
慕容岚一笑说道:“阁下,来不及了,你哄哄别人也许还可以,可惜遇上了我们几个,罗刹教素称诡谲狡猾,怎么这一着幼稚!阁下,既落我手,你自己晓得后果如何,我不愿意伤你,可是你也别逼我……”
中年渔夫再也无法镇定,脸色大变,一松手,翻身便要往江里跳,慕容岚大笑说道:“阁下,你说的,江心风大浪高,黑夜里也难教人,我岂能见死不救,眼看你喂了鱼,承儿!”
慕容继承领悟超人,早在慕容岚问话之初便已听出了端倪,无如未得乃父的话,他不敢妄动。
此际闻得乃父一声轻喝,立刻应声闪身,身形似电,出手如风,中年渔夫岂能逃脱!就在他身形方转之际,慕容继承铁腕探处,钢钩般五指已然攫上他后领,一把把他揪了回来,反手一指点上他的昏穴。
渔船没人掌舵摇橹,猛然一阵晃动,随波欲下,古寒月人似天马行空,由舱顶飞掠而至,右掌一把抓上了橹,立刻稳住船身,望了船板上中年渔夫一眼,道:“老奴都听见了,真没想到,多亏了恩主!”
他在船头都已听到,自然舱中的上官兰、闵三姑、仲孙飞琼三人也已悉入耳中,不过,一位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两位是绝代巾帼奇女子,俱皆超人,所以都没有动声动色。
适时,百里相也来至船后,他目射寒芒,眉腾凶煞,冷哼一声,拾手一指,便要点下。
慕容岚飞快伸手一拦,笑道:“贤弟,杀不得,愚兄还有用此人之处,别帮人灭了口!”
百里相脸一红,收手说道:“杀不尽罗刹余孽,自今晨仪征惨事之后,小弟是发誓从此手下再不留情,小弟是恨透了这批东西!”
慕容岚笑道:“擒贼擒王,射人射马,贤弟何必对这奉命行事、替人卖命的喽罗角色过分认真?承儿!”
慕容继承应声抬掌,拍开了中年渔夫的被制穴道。
中年渔夫应掌而醒,面无人色,忽地一声惨笑。
百里相突扬冷笑,单掌电出,一闪而回。
再看时,中年渔夫神色惨变,一个下巴已然脱落。
慕容岚暗暗皱了皱眉,却未动声色。
船舱中上官兰与闵三姑互相交换异样一瞥,那无他,只因为百里相似乎有意灭口于先却又复在慕容岚茫然不知的情形下,阻拦中年渔夫自绝,令人虚实莫测!
只听百里相冷冷说道:“你既知我等是谁,就该知道,在我等面前连寻死都不容易,所以我劝你少打这种念头!如今,慕容大侠有话要问,你要不想身受那锥心刺骨的痛苦,最好有一句说一句!”
单掌再出,叭地一声轻响,中年渔夫那脱落的下巴又合了上去,他目中异彩方闪,百里相已突然摊开了右掌!
右掌上,一颗小如米粒般赤色丸状物呈现掌心,百里相冷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嚼舌,而是企图咬碎这颗内蕴剧毒、沾唇断肠的药丸,如今认命吧,我已经替你取出来了!”
中年渔夫勃然变色,机伶寒颤,垂首不语。
百里相则曲指一弹,一条赤红细线投落江心。
慕容岚悚然动容,摇头一叹道:“毕竟贤弟高明,愚兄自叹不如,若非贤弟目力如神,洞烛奸图,只怕咱们要落空了!”
百里相赧然笑道:“慕容兄谬奖令小弟汗颜,小弟先前也只以为他要嚼舌自绝,及至卸他的下巴,瞥见他后齿上有血红色一闪,才趁势又将那药丸取出……”
慕容岚截口笑道:“不管怎么说,究竟是贤弟出的手,保全了这一条线索,要不然咱们找寻‘罗刹教’徒又要费番手脚了!”
百里相道:“小弟只恐……”摇摇头,住口不言。
慕容岚知道那余话是什么,笑了笑,道:“试试看再说吧,咱们不必奢望太多……”
目光移注中年渔夫,道:“阁下如今寻死已然绝望,处境如何,你自己该明白,答我这第一问,你们那些人,是否已溯江而上?”
中年渔夫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没开口。
慕容岚回顾百里相,笑道:“贤弟,看来输的是你大嫂,而不是你我兄弟!”
百里相冷笑道:“慕容兄奇才第一,本来高明,小弟可是乱猜的!”
慕容岚道:“彼此不外,贤弟何必太谦?倘能乱猜而中,世间便无所谓高智了……”笑了笑,又转望中年渔夫:“阁下且答我这第二呵,你们那些人,何处去了?”
中年渔夫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百里相脸色一变,道:“那么,你是自讨苦吃,情愿身受那锥心刺骨之痛了?”
中年渔夫猛然抬头,一脸狰狞神色,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百里相笑说道:“好一副铁铮硬骨头,我倒要试试看!”
抬指欲点,中年渔夫面有悲惨色,却毫无畏惧表情。
慕容岚及时伸手拦住,道:“贤弟,我说过,何必与一个替人卖命的喽罗角色过分认真?贤弟适才不就已有难问出所以的想法么!”
百里相冷哼一声收了手,慕容岚继续问道:“你们那些人中,那赶车的老车把式是谁?”
中年渔夫道:“本教教主的赶车车夫!”
慕容岚道:“车夫也该有个姓名?”
中年渔夫摇头说道:“不知道,下属们都尊称他一声白老。”
慕容岚道:“莫非他姓白?”
中年渔夫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慕容岚略一沉吟,道:“他与那二十名男女剑手,可是本属罗刹教?”
中年渔夫道:“既为罗刹教卖命,自然该属于罗刹教!”
慕容岚道:“我问的是本来!”
中年渔夫道:“那么你慕容大侠问错了人,该问本教教主。”
慕容岚道:“怎么说?”
中年渔夫道:“除了本教教主外,无人知道他们儿位的本来!”
慕容岚道:“那么,你又奉谁之命行事?”
中年渔夫道:“自然是奉白老之命!”
慕容岚道:“你在罗刹教中担任何职?”
中年渔夫道:“无职,不过仅仅一名下层弟子!”
慕容岚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中年渔夫脱口说道:“你慕容大侠说得好,奉命行事,那该另当别论。”
慕容岚笑道:“六月里的债,还得可真快,阁下,你高姓大名?”
中年渔夫道:“姓秦,单名一个‘尤’字,秦尤!”
慕容岚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当真是不知道你们那班人的去处?”
中年渔夫道:“我秦尤只知道他们是溯江而上,并不知他们已去往何方!”
慕容岚道:“由六合南折,不走陆路走水路,且似渡江而实溯江而上,更命你乔装改扮,在江边守候,欲图将我等引入歧途,这是谁的主意?”
中年渔夫道:“我只受命于白老,别的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临时改道那该是本教教土的令谕,不然谁敢自作主张!”
慕容岚笑道:“说得好,好话,那位白老又怎知我等必来江边?”
中年渔夫道:“这个要问白老才知道!”
慕容岚道:“他没告诉你往何处覆命?”
中年渔夫道:“没有,不过,在渡过你慕容大侠之后,自有接我之人。”
慕容岚笑道:“看来是我失策,我等该回头找那接你之人。”
中年渔夫道:“我本要折回去,是你慕容大侠不许。”
慕容岚道:“就是折回去也没有用,那人在岸边遥见我等原船而同,焉会自投罗网地过来与你碰面!”
中年渔夫一怔,一时未能答上话来,半响始道:“如今便是追也没有用了,逆水行舟全靠风力,这么一条渔船,岂能赶得上那张满了帆的双桅大船!”
慕容岚笑道:“这个我不比你糊涂,你该看清了风向再说话!”
中年渔夫一震,默然不语!他发梢飞扬,衣袂飘舞,却是吹向船尾,舟因逆水,风也逆风,那双桅大船便是扯满了帆,也起不了丝毫作用,而且,不但无补于行舟,反适足有碍行舟。
乍听起来,中年渔夫是有问必答,其实,所答皆不关痛痒,没有一句是涉及机密之言。
慕容岚没再问,转望古寒月,道:“古大哥,耽误的时间已然不少,烦劳您操舟急赶一阵!”
古寒月应喏-声,真力一提,奋起神威,只觉渔船猛地向前一冲,带起一道浪花,然后疾如脱弩之箭,划破江心,逆水飞驰而上。
慕容岚转望中年渔夫一笑道:“阁下,怎么样,这不比那逆风逆水之中的双桅大船慢吧?”
中年渔夫听若无闻,只是垂首不语。
舟行极速,一口气赶出了几里水路,今夜晴朗,江上无雾,水色也好,清冷银辉,水面反映之下,沿着那发亮的江面,-眼能望出里许。
江面上,偶尔乍现灯光,不乏来往载客运货之船,可就末见那像一点样儿的双桅大船。
百里相面色木然冷漠,而慕容岚却已然微微皱起了眉锋,而且越往上行,他的眉锋皱得越深。
船到了金陵附近,江面忽分为二,按说,或有可能那艘双桅大船上的是左边水路,错过不见了!
但,两条水路中间的那片沙洲,只高出江面些许,而且寸草不生,一片平坦,左右两条水路可以-眼相望,却是仍未见有什么双栀大船。
船过沙洲,两条水路忽又合而为一,举目前望,江面辽阔,这回连-点船影也看不见了。
再看古寒门,江风如是之大,他额头却已见了汗渍,慕容岚轩了轩眉,方要示意略作歇息。
百里相突然说道:“古人哥先请歇歇,换小弟再赶它-阵!”
说着,不等古寒月有任何表示,一手枪过了橹柄。
古寒月也未推拒,松了手,走向一旁盘膝坐下。
慕容岚适时说道:“贤弟,操舟不易,你行么?”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先别问,且等着看看!”
振臂摇橹,船后浪花狂翻,舟行更速,竟比古寒月还要高明!
慕容岚呆了-呆,失声叹道:“有道是:南船北马,贤弟久居北方,却怎地……”
百里相截口笑道:“凡大小事都得学学,天下始可去得,小弟这是无师自通,慕容兄莫非忘了,小弟那草庐之旁有池碧波!”
慕容岚大笑说道:“佩服,佩服,今日愚兄才知十绝实在不如九妙!”
百里相目中异采一闪,大笑道:“那么,慕容兄这天下第一人宝座该拱手让贤了!”
慕容继承与古寒月脸色一变,便是舱内的闵三姑与仲孙飞琼也挑起双眉,而,上官兰与慕容岚却泰然自若。
慕容岚更是毫不在意地也打哈哈,“贤弟说得是,愚兄如今功力已不如当年,本就不敢称武林第一,倘若此行再败在罗刹教手中,那字内武林就唯贤弟独尊,坐上天下第一宝座了!”
百里相扬眉而笑,神采飞扬,双目之中异采连闪地道:“说笑归说笑,小弟哪敢有此奢望,姑不论你我交称刎颈,知友多年,便是论德论威,小弟这一点也永远甘居于慕容兄下,此行有慕容兄挂帅,闵婆婆、大嫂、古大哥为辅,承侄儿与琼侄女儿这两位以一当百,锐不可当的马前先锋,罗刹教必然望风披靡,灰飞烟灭……”
慕容岚笑道:“怎好薄人厚已,贤弟你要往何处清闲去?”
百里相呆了一呆,忙笑道:“小弟勉力,或可做个摇旗呐喊的步卒。”
慕容岚道:“贤弟何过谦?如今若论功力,贤弟足可当七人之最而无愧……”神情忽地黯,谈然强笑说道:“贤弟不必安慰愚兄了,倘若愚兄如今是当年功力,那或有可为,而眼下以贤弟-身天下第一的高绝功力,尚不免伤在人鞭下,以愚兄这身功力,只怕……”
摇头黯然悲笑,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兄是没有办法,谁叫愚兄是天下第一人!这是盛名之累人处了!”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刚要插口,百里相已然目闪异采地皱眉脱道:“慕容兄,恕小弟直言,师之方出,慕容兄怎可一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彼此至交,无分你我,小弟不才,愿以天下为己任,与慕容兄并肩联手,共歼罗刹教于阿尔金山之巅!”
慕容岚淡然强笑说道:“多谢贤弟明教,愚兄知过就是!”随即闭口不再言语。
虽没说话,可是那眉宇间却难掩黯然悲伤沉重之心情。
百里相目中又是一阵异采闪动,也未再说话。
舟行如飞、又一口气赶出了不少路程,此际月已偏斜,抬眼前望,但见江左一螺拥翠,月色下郁郁苍苍,那是马鞍山近在目前。
而在马鞍山下,紧靠在长江左岸处,停着一同巨大黑点,细看不是黑点,却是一艘……
忽听百里相叫道:“慕容兄,快看,左前方,马鞍山下!”
慕容岚淡淡点头,道:“愚兄看见了,桅是双桅,只不知道是也不是!”
不错,长江航行船只何等之多!也不乏双桅大船,虽有所见,怎见得那必然是八卦洲旁的那一艘?
经百里相这一呼唤,舱里舱外立刻抬眼前望,精神一振,古寒月站了起来,慕容继承也高高挑起双眉。
只见那艘双桅大船静静地泊在江左前方马鞍山下,灯火全熄,便是那槐顶那盏风灯也自熄去。
距离越来越近,转瞬之间,渔舟已近那艘双桅大船五十丈内,慕容岚挥手说道:“贤弟,慢摇!”
“小弟遵命!”百里相应了一声,手上一缓,舟速顿减,缓缓地向着江左靠去。
适时,慕容岚一手拍上中年渔夫肩头:“阁下,麻烦你与我辨认一下,这是否贵教所有?”
中年渔夫浑身颤抖,却是只不抬头。
这,已经够了,慕容岚淡然一笑,收回了手,转注慕容继承道:“承儿,记住,稍时要紧随爹身旁!”
一句话听得百里相目中异采又复一闪。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跨前一步,紧随慕容岚身后。
看看已近那艘双桅大船十丈以内,浪花拍拍,橹声吱呀,按说早该惊动了一班罗剃教徒。
岂料,任凭浪花响动,渔舟款乃,那艘双桅大船上,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黝黑寂静,如同一条空船一般。
百里相忍耐不住,冷冷一笑,突然扬声说道:“仪征甫别离,今夜又相逢,天下何其之小?慕容岚、百里相等已然尾随而至,罗刹教何乃畏首畏尾?”
话声铿锵,直上夜空,震得巨舟晃动,江水波涛,大船上,却仍是无丝毫动静,没半点回音。
慕容岚当即料到了八分,便要发话示意。
百里相忽地一笑说道:“慕容兄,小弟这摇旗呐喊的步卒先上了!”
话落,未等慕容岚有任何表示,人已似行空天马,腾身而起,直掠大船。
慕容岚连忙扬声说道:“贤弟谨防歹毒阴谋伎俩!”飞快向着古寒月递过一个眼色。
古寒月会意,一声:“老奴陪百里大侠走走!”
紧跟着腾身半空,直如凌空巨鹰,蹑百里相身后掠上大船。
百里相与古寒月先后没入黝黑大船之上,随听黝黑的大船之上,传出百里相悲怒叫声道:“好一批惨无人性的狠毒东西,慕容兄快上来!”
慕容岚情知有变,回顾身后,道:“兰妹请陪闵婆婆与琼儿在此等候!”
回过头来,一声轻喝:“承儿,走!”与慕容继承双双掠上大船,足方沾船板,倏地眼前一亮,舱内已燃起灯火。
这一来,舱内立刻纤细毕现,百里相与古寒月分两侧而立舱内,船板上,血渍一片几成渠,遍地血渍中,倒卧着七八名客商打扮的老少尸体。
一个个浑身别无伤痕,单那前胸之上有个碗口般巨大血洞,血已尽,又已凝固多时,死状极惨。
慕容岚与慕容继承呆了一呆,立刻悲怒填膺,目眦欲裂,身形一闪,双双扑进舱中。
慕容岚震声问道:“贤弟,这是……”
百里相玉面煞白,目射杀机,冷笑说道:“我道罗剃教哪来的什么双桅大船,原来是杀害过往客商,在长江之中劫来的,小弟原先以为八剑与六奇已遭了毒手,慕容兄请看,八名客商不但无一活口,便是连那颗心也被挖去,好毒的东西,百里相要不杀尽这批凶残的东西,誓不为川”
慕容岚双目暴射威棱,凝注那八具死状极惨的尸身,默然不语,良久始缓缓说道:“武林纷争,平民何辜?杀这力不足抗拒之人,又能称得上什么英雄?你等何忍,难不成你等不怕上招天怒么……”
忽地目中异采一闪,住口不言。
百里相悲怒笑道:“慕容兄,岂非多余,他们要怕上招天怒,也不会……”
脸色-变,目射冷电,突扬沉喝:“匹夫,你还想走么?”
闪身追出舱外,随听夜空中传来一声厉笑,紧接着一声惨嗥,有物砰然坠入江中。
适时,慕容岚又有所觉,一惊忙道:“古大哥、承儿,快退,此船有险!”双掌如电,一拉古寒月,-拉慕容继承,飞射出舱,直落渔船。
只听夜空中百里相讶然轻呼:“慕容兄怎么……”
青影-闪,他也跟着掠回渔船,方待再问,慕容岚已扬急喝:“古大哥,操舟,速退!”
古寒月耳闻有警,情知不假,未敢怠慢,掠回船后一把抓起橹柄便摇,渔舟一晃,如飞冲出了十余丈。
渔船刚出十丈,蓦地里,背后大船方向轰然一声,巨响震天,大船四分五裂,木析桅倒,船板横飞四射激杨,直出数丈,飞上半天,江水一阵激荡,一艘双桅大船,刹时间成了随波下流的片片碎木,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凛。
七人霍然色变,目光呆呆,久久不能作一言,难怪他几人震惊寒凛,所幸慕容岚发觉得早,要是再迟上-步……
就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血肉之躯的人?纵是绝顶高手,也难与炸药抗拒。
好半天,几人才渐渐定过神来,回忆适才,通体冷汗,百里相面上余悸犹存地目注慕容岚,尚未开口。
慕容岚却突然一笑说道:“看来罗刹教的确厉害,看来,它对贤弟也独厚,预先埋伏一人,引开贤弟,却存心要炸死我三个,怎么贤弟也不打个招呼?”
这半似认真又半似玩笑的话儿,却听得百里相脸上变了色,神情好不自在,当即强笑说道:“果如是,则小弟将陷于万劫不复,孽大矣,小弟要如此不仁不义,只怕早遭雷劈了!”
慕容岚笑道:“玩笑归玩笑,贤弟,那是何人?”
百里相神情渐趋平静,闻言立又挑了眉:“是个黑衣汉子,定是罗刹教徒!”
慕容岚笑道:“不是愚兄怪贤弟,你做差了事了!”
百里相呆了一呆,要问。
慕容岚已然又道:“好好地一个活口,却被贤弟杀了,今后罗刹踪迹,你要咱们往何处去找,何处去寻?”
百早相又复一怔,随即苦笑:“慕容兄所责甚是,但小弟眼见他们屠杀无辜之余……”
慕容岚截口说道:“愚兄是随口说说,贤弟千万别介意,任何人所难免,便是换换愚兄,当时也不会考虑那么多!”
百里相赧然不语。
上官兰与闵三姑、仲孙飞琼二人,早已站出舱外,这时,上官兰插口问大船上所见。
慕容岚闻言微挑双眉,遂把大船上所见说了一遍。
只听得上官兰面布寒霜,美姑娘倒剔黛眉,闵三姑更是激怒,满头白发根根直起,神情吓人!-
阵沉重的静默之后,闵三姑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突然狠声说道:“看来,我老婆子要学学当年了……”
慕容继承忽然之间脸色变得铁青,闷哼一声,身形一摇,往后便栽,几人大惊失色,慕容岚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正自惊骇不知所以之际,古寒月忽扬大叫:“恩主,不好,咱们都中了毒,请速点幼主‘中庭’!”话落,自己遂连忙盘膝坐了下去。
慕容岚未等古寒月话完,便一指飞点慕容继承中庭,回顾身后爱妻,匆匆说道:“兰妹,请助承儿一臂之力!”
上官兰不敢怠慢,闪身上前,扶过爱子,柔荑忙抬,一掌抵上他后心,美姑娘眼见未婚夫婿中毒,顾不得女儿家本有的矜持,闪身而前,抓上慕容继承腕脉,美目之中,已然微现泪光。
闵三姑见状,摇头暗叹,走过来轻轻地拍上美姑娘香肩,柔声说道:“师妹,别急,不碍事的,要不然慕容大侠与夫人两位早慌了,瞧你,也不怕人笑话!”
美姑娘娇靥-红,连忙松了玉手,螓首微垂,人却没舍得离开寸步,一颗心也仍在未婚夫婿身上。
在慕容岚盘膝坐下不久,百里相也突然脸色一变,坐了下去,显然,他也中了毒,也未能幸免。
这下看得闵三姑暗暗又一阵纳闷。
只是闵三姑她并未看见,百里相在未坐下之前,曾有着一度令人难懂的犹豫,双目之中那骇人的奇光,也连连闪动了好一会儿。
半晌过后,几人先后醒转,最后醒来的,是百里相,那倒非他功力最浅,而是他最后坐下。
闵三姑人老童心,咧嘴一笑,冲着慕容继承眨眨眼:“承哥儿,你该好好谢谢你琼妹,你可知道她为你担了多少的心,那模样,连我老婆子见了都心疼!”
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美姑娘的一颗螓首,再也抬不起,慕容继承却投过满含感激的深情一瞥。
这边儿说笑,那边儿慕容岚、百里相与古寒月三人则埋首深思,三人在思索着,是何时中的毒,又是怎么中的毒。
蓦地里,慕容岚脑际灵光电闪,他想起了刚进大船舱门时,鼻中听闻见的那股子似无还有的淡淡异香,当时他犹未在意,如今他猛然想起,那淡淡异香来自那盏灯。
而那盏灯,却又是百里相所点燃的。
他抬起头来,目注百里相大笑说道:“贤弟,又是你,你害人不浅!”
百里相正沉思间,闻言一惊忙道:“慕容兄,什么又是小弟,小弟又怎么害人不浅?”
慕容岚笑道:“贤弟不该点燃那盏鬼灯,以致咱们在不知不觉中又为人所乘,险些躺在这大江之上!……”
百里相瞿地站起,惊声问道:“什么,慕容兄,咱们所中之毒,是由那盏灯上……”
慕容岚点头笑道:“这罗刹教是双管齐下,好厉害的毒谋,船上漆黑一片,他料定了咱们登船之后,必会点燃舱中灯火,是故预先在灯油中下毒藉着灯焰之燃烧散发毒气,准能神不知、鬼不觉,任何人难以想象,难以幸免,不管咱们有否点燃那盏灯火,他还有二计,总之罗刹教是必欲置咱们于死地而后甘心,可惜,在大船上被我听见一异动,如今又被咱们发现得早,计虽双出,却一无所成,罗刹教如若知晓,该不知要如何扼腕顿足呢!”
几人静听之余,脸色连变,慕容继承、古寒月、上官兰,更将目光紧紧地凝注在百里相那张脸上。
而,百里相却似毫无所觉地瞪目问道:“慕容兄,经此一提,小弟也想起来了,莫非是那大船舱中,那似无还有的淡淡异香?”
慕容岚点头说道:“贤弟,正是那似无还有的淡淡异香崇人,贤弟怎么到这时才想起?”
百里相摇头说道:“那股异香太以轻淡,小弟犹以为是舱中檀香香味,若不是慕容兄提醒,只怕小弟永远也想它不出……”
双眉陡挑,目中闪射骇人煞气,冷笑接道:“好一群卑鄙阴狠的东西,一旦被我等追上,哼哼!”
哼、哼两声,住口不言,余话没有出口,但由他那令人不寒而粟的怕人神态,及那声充满恨意、煞气四溢的冷哼,已够说明了一切了。
慕容岚闻声睹状,扬眉笑道:“贤弟不必空自发恨,那无补于事,目前还是赶快追寻罗刹教那批人踪迹才是要务!”
在场的几人,心中虽然对百里相极表怀疑,但是却不敢肯定断言,只因为那理由不够充分。
固然,当那艘大船要爆炸之际,百里相他离了船,可是他是去追人的,而并非无故离船。
同时,追人之词也非捏造,因为慕容岚明白,他是发现了船中隐藏着人,又比百里相发现得还早,只是他不动声色罢了,眼见惨状,发现了罗刹教徒,谁会不追?
再说,不但耳闻惨呼声、坠江声,在小船上的上官兰、闵三姑、仲孙飞琼三人,也亲眼看见夜空中百里相含怒出手,击毙一黑衣汉子,尸身坠落江中。
至于那燃灯之举,任何人也想象不到灯油中有毒,而,那燃灯之举又在所必须,何况百里相自己也中了毒。
这,使得几人没有理由怀疑百里相,由他近日来的遭遇,所作所为,也令人不能怀疑。
不过倘若这近日来的一切,都是百里相暗中一人搞的鬼,那此人可是极富心智、极其高明而令人可怕了。
慕容岚话声落后,百里相愤恨之色犹末尽敛,他点了点头道:“小弟遵命,但请慕容兄下令!”
慕容岚笑了笑,转望古寒月,道:“古大哥,请把船摇到对岸去看看!”
古寒月对他是由来敬服,一句话未说,应了一声,便摇动了手中橹,适时,百里相却讶声说道:“慕容兄,他船靠左岸,该是由左岸下的船,慕容兄又到右岸干什么?”
不知是装糊涂,抑或是真不明白。
慕容岚笑了笑,道:“声东击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罗刹教之狡猾,已屡见不鲜,咱们不得不多看看!”
百里相默然不语,须臾,船至对岸,百里相只一眼,立刻叹道:“慕容兄料事如神,小弟是每惭渺小,自叹不如!”
他那一眼所看到的,是岸边那软松泥土上,有两道车轮痕迹,小江边直通岸上,向前延伸。
既有车轮痕迹,那该是由此处登岸无疑了!岂料……
慕容岚突然一笑,又向着船后古寒月摆了手:“古人哥,咱们摇回对岸再去看看!”
古寒月面有诧色,但未问,应了一声,又复把船摇了回去,但百里相却忍不住诧声说道:“慕容兄,他们既在此登岸,那边还有什么可看的?”
慕容岚摇摇头奖道:“不然,罗刹教太以狡猾,令人不敢轻信,虽有车轮痕迹,未必就是确由此处登岸,还该到对岸看看!”
说话问,船已然掉了头,百里相皱眉摇头,一副不解神色地道:“慕容兄之见,小弟不敢苟同,罗刹教那批人若非由此处登岸,那么车轮痕迹哪里来的?”
慕容岚点头笑道:“不错,有车轮痕迹,该已能表示,他们是由此处登了岸,但岸边上松泥软,既有车轮痕迹,也该有马蹄痘印,贤弟可曾在车轮痕迹之外,发现任何蹄印?”
百里相呆了一呆,道:“这个小弟倒未曾留意!”
慕容岚笑道:“那倒不是贤弟未曾留意,而是那岸上根本没有蹄痕!”
百里相默然不语,未几抬服又道:“那么,那车轮痕迹何解?”
慕容岚笑道:“那方法多得是,贤弟当世奇才,愚兄不以为贤弟想它不出!”
百里相悚然动容,又复默然。
片刻之后,船抵左岸马鞍山下,这一边因紧靠马鞍山下,故而水深岸高,看情形是不宜登岸。
而且,那仅有的一处平坦之处,也毫无车轮痕迹与马蹄痕印,百里相望了慕容岚一眼,道:“慕容兄,这作何解释?”
慕容岚淡淡笑道:“贤弟莫急,愚兄自有解释!”回过头来,转望慕容继承,道:“承儿,你上岸看看去,看看那片紧接泥地的草地上,可有任何异状?”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腾身掠上了岸,他在岸边那紧接泥地上俯身看了片刻,随又掠回船上,躬身说道:“禀爹爹,孩儿以为罗刹教那批人是由此处登岸的,”
慕容岚笑问道:“何以见得他们是由此处登岸的?”
慕容继承毅然说道:“那片草地上草倒了不少,而且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那是人马杂踏,及两道车轮痕迹!”
慕容岚道:“那么,这岸边泥地上为何痕迹了无?”
慕容继承笑道:“孩儿斗胆妄测,只悄铺上两块木板,便……”
余言未出,慕容岚突扬长笑,伸手拍上爱子肩头道:“承儿,不错,你也知道用脑筋了!”慕容继承赧然一笑,搓手不语。
百里相突然出声长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慕容兄有后矣,我不如也!”
接着,又复摇头叹道:“那罗刹教的确是狡猾诡谲,前所未见,也的确比当年要强得多,委实是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既证罗刹教那批人是由此登了岸,古寒月未等慕容岚说话,便把船摇靠了岸,船抵岸边,慕容岚笑顾古寒月道:“古大哥,话是你说的,十两船资别少人一个!”
话落,偕同几人飘身上了岸,古寒月则探怀摸出一块银子丢在船板上,也跟着腾身离船。
那中年渔夫如逢大敖,做梦也料不到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对那块银子看也未看一眼,翻身站起,抢过橹柄,如丧家之犬般急急操舟顺流而去。
在中年渔夫操舟遁去的同时慕容岚也顺着草地上所留轮痕蹄印,已然寻出了老远。
但,当寻出了百余丈,草地走尽,在转入一条碎石路后,轮痕蹄印忽地一起不见。
几人面面互观之际,慕容岚皱眉说道:“此地地属‘采石’,既知他们在此处登上岸,便不怕他们能逃上天去,咱们先到‘采石’看看去!”
几人自无异议,于是,一行七人顺着小路直奔采石而去。
第十九章 火灾
采石,是个小地方,曲指算算,当地的居民,没有多少户人家,只为这地方既靠山又靠水,所以当地居民,有一半是渔民,一半是种田的庄稼汉,还有一小部分是猎户。
不管是打渔的、种田的,抑或是猎户,这类人家都是早出晚归,要辛辛苦苦劳累-天的。
此际,东方已发白,当慕容岚一行七人到达“采石”的时候,正碰上荷锄负网扛枪的,敢情这时候人家都出门了。
也许是小地方罕见生人,尤其这一伙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武夫有书生,扎眼异常。
所以两方面一碰头,便引得这小地方上的朴实居民频频住足观望,投过诧异-瞥,神情还带着点不安。
那本难怪,男人们都出了门,剩下都是女人家,突然一大早来了这么一支奇异的“队伍”,怎不引人注意让人不安。
慕容岚了然,他也不愿招惹人家不安,飞快的向古寒月递过一个眼色,古寒月会意,立刻大步越前,向着荷锄、负网、扛枪的那一伙走去。
走近,他一拱手,开了口,手往后指指点点,口中自然问的是那辆马车那批人的去向。
岂料,那一伙朴实的居民面面相觑摇了头,虽是摇了头,但那面上的不安神色已随之消失。
旋见古寒月又冲着那一伙一拱手,转身走了回来。
慕容岚开口说道:“怎么,古大哥,他们不知道?”
古寒月点子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皱眉不语,百里相却突然说道:“慕容兄,那有可能罗刹教那批人是昨夜由此远远路过,他们都在睡梦中,自然不会知!”
慕容岚点了点头,仍沉吟未语。
闵三姑忽地插口说道:“小地方本难打听出什么,慕容大侠,我老婆子以为,咱们该跑趟当涂,找丐帮当涂分舵问问看!”
慕容岚点头说道:“只好如此了!”
于是,一行几人义奔向了当涂。
天大亮时,当涂已在眼前,犹距当涂百丈之际,一条人影由城门内飞掠而出,迎着慕容岚等疾驰而来。
慕容岚双眉一剔,-摆手,几人一起停身住步。
转眼间,那条人影已掠至近前,一丈内落地,那是个蓬头垢面、面目阴沉的中年化子,他举手一拱,道:“诸位可是慕容大侠与白里大侠……”
慕容岚跨前-步,还礼说道:“我等正是慕容岚与百里相……”
中年化子忽地曲下一膝,神情有点激动道:“敝分舵恭候诸位侠驾已久,容带路!”
单膝一点地便自站起,他转身要走,慕容岚忙道:“阁下,请候一步!”
中年化子闻言忙又转回身形,说道:“慕容大侠尚有何吩咐?”
“不敢!”慕容岚道:“贤分舵怎知我等要来此地……”
中年化子忙道:“敝分舵片刻之前接获六合分舵飞鸽传书,因而知之!”
慕容岚道:“贵帮六合分舵也不知道我等要来此处!”
中年化子“哦”了一声,道:“六合分舵在传书中说,慕容大侠诸位有可能过江,要各分舵随时恭候使驾,听候差遣!”
慕容岚释然了,笑道:“不敢当,贵分舵可有罗刹教人车消息?”
中年化子未答,却道:“请诸位驾临敝分舵,敝分舵主自当奉知一切!”
慕容岚眉锋微皱,道:“我等不愿多事耽误,阁下不能说么?”
中年化子赧然笑了笑,恭身说道:“非不能说,实是敝分舵主另有机密大事奉告!”
这倒不好不去了,也不能不去,慕容岚不再犹豫,一摆手,道:“那么,烦劳阁下带路!”
中年化子应声躬身,转身飞步而去。
慕容岚等忙紧步履,跟了上去。
中年化子由城门口而来,如今转身折回却不走原路,而折向东南,绕城向前奔去。
未片刻,来至一处,这地方,是一片密遮天日的大树林子,地处旷野,四无人烟,空荡寂静异常。
来至林前,中年化子回身说了一句:“敝分舵就在林深处,林内路不好走,诸位请自小心!”
慕容岚点头笑道:“多谢阁下,我等自会小心,阁下只管请!”
中年化子应了一声,转身一头钻入林内,慕容岚等自是毫不犹豫地举步跟了进去。
甫一入林,眼前一暗,紧接着一阵阴凉袭上身来。
路,是杂草地上人踏出来的一条路,婉蜒曲折,一直延深到树林深处,而且,越往深处走,眼前越黑,那只因为浓荫当头,几乎蔽了天日。
行走间,只听闵三姑笑道:“没想到当涂城外还有这种好所在,大热天里到这儿来,那才称心快意呢,这地方不但绝佳,而且隐密,更别具有情趣,丐帮的这位分舵主眼光不差!”
说话间,眼前灯光乍闪,紧接着前方有人喝问道:“什么人?”
只听前行中年化子应道:“我,杜时,慕容大侠诸位到,还不快通报舵主掌灯迎接?”
继听前面林深处有人“哦”了一声,随即灯光大亮。
藉着灯光向林深处望去,慕容岚等心头不由一震,也禁不住面面相觑,暗暗称奇。
林深处,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坐落着的,一非草茅,二非破庙,而是座围墙丈高的大院落。
不,仔细看,却又不是什么丈高围墙的大院落,那黑黝的一片、一堆,却是座又像巨冢,又似砖窑的圆形石屋。
既称石屋,自然它是由石块砌成的,有门,门跟常门-般大小,也有窗,但那窗小的却只能伸出个头!
除此,别无一丝缝隙,别无一个孔洞。
石屋门口,此际点燃着两盏巨灯,将石屋前那十丈方圆之内,照耀得纤细毕现,一目了然。
石屋门口一丈外,站立着另一名较为年轻的要饭化子,一见同门领着慕容岚来到,立刻恭谨趋前见礼。
带路的中午化子适时问道:“柴明,怎未见舵主?”
那名唤柴明的年轻化子忙道:“东梁山附近有事,舵主率兄弟们出去了,马上回来,先请慕容大侠诸位里面坐坐!”
中年化子面有不悦色,道:“什么事值得舵主亲自出去,慕容大侠诸位可不能久等!”
那名唤柴明的年轻化子搓手窘笑,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慕容岚忙道:“既来之,则安之,不急,突发事故也在所难免,我等可以多候贵舵主片刻,没关系!”
带路中年化子颇为不安的道:“多谢慕容大侠不罪,那么,诸位先请里面坐坐!”
说着,侧身让路,躬身肃客。
慕容岚等略一谦逊,举步行了进去。
石屋内,空荡荡地,除了几张石桌石椅,及几片干草铺成的地铺外,别无长物,而且洁净异常。
石屋内,也点着灯,但那几盏灯不是放置石桌上的,而是分别悬挂在石屋周围壁端。
几人游目四顾越发地暗暗称奇,背后,那带路中年化子适时陪笑说道:“林内本难见天日,这石屋中更黑,便是在白日里,也不得不点上灯火!”
坐定,闵三姑更忍不住瞪着老眼问道:“喂,要饭的,这是什么所在?”
带路中年化子忙道:“听说此处本是前朝廷大臣的墓冢,后来被宵小将墓中什物偷盗-空,因而成了一座空冢,本帮在此设置分舵后,分舵弟兄几经整修才成了今日模样……”
闵三姑掀眉笑道:“怪不得我老婆子-进此地便觉得阴森森地头皮直发炸,原来是座坟墓,早知如此,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进来……”
几人不禁失笑,中年化子也陪上笑脸。
又谈了几句,中年化子一躬身,忽道:“诸位请坐坐,我出去招呼一声!”
虽当世第一,但礼不可失,慕容岚欠身摆手,道:“阁下只管请便!”
中年化子谦逊一声,转身出门而去,而且,出门之后还随手带上了那两扇铁门,称得上知礼而周。
中年化子走后,几人随之开始谈笑,谈笑中,只听闵三姑笑道:“也错非是要饭化子,走哪儿吃哪儿,走哪儿睡哪儿的丐帮,要是换换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捡上这块地方安帮立舵!”
几人惧皆失笑,单只百里相皱眉不语,若有所思。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道:“贤弟……”
百里相摇头谈笑,道:“没什么,只是,只是,小弟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
慕容岚尚未开口,闵三姑已然笑道:“别说你百里大侠了,我老婆子坐在这儿,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几人又自失笑,但,笑声方出,蓦地里一声冰冷娇笑传自石屋之外,紧接着一个冰冷话声说道:“古人乐而忘忧,我看你们是乐而忘死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在那儿谈什么笑?”
这话声,慕容岚熟悉,他心头刚震,几人已然变色而起,隔着石头洞般的窗子外望,不由脸色又复一变。
石屋外,那灯火照耀下的空地上,两前两后地站着四个人,前面的两个,是一个面目俊美,但目光阴沉狠毒的华服少年,与一个艳若桃李却眉目间荡意盎然的红衣少女。
那赫然竟是金环玉二郎厉玉,与罗刹夫人阴妙香之女,那犹不知名的红衣罗刹女。
他两人背后的那两个,望之更惊人,竟是适才那名带路的中年化子与侍立门前的年轻化子。
这变化太惊人,太以出人意料之外。
丐帮之中也有奸徒,要饭化子也吃里扒外。
百里相双眉一挑,目射凶煞,冷冷-笑,道:“慕容兄,你且起来看看……”
慕容岚没站起,却淡淡说道:“贤弟,那穿红衣的,便是愚兄日前西子湖边,冷泉亭前所遇,阴妙香之女,罗刹女!”
百里相冷笑说道:“没想到阴妙香有女若此,但有其母必有其女,以小弟看这罗刹女也好不到哪儿去!”顿了顿,又道:“慕容兄,她身边还有一人……”
慕容岚截口说道:“那该是独臂剑客郝老二的好徒弟,六弟子!”
闵三姑突然说道:“不,我老婆子看,那该是厉无影夫妻的独子,慕容大侠扬州第一楼头所遇的厉玉!”
慕容岚没动,“哦”地一声笑道:“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
百里相冷笑说道:“只怕还有更出慕容兄意料之外的,慕容兄可要知道,他二人身后侍立着另二人是谁?”
慕容岚道:“按理说,该是那当年邪毒二凶却似乎又不是!”
百里相冷笑说道:“慕容兄说对了,是两名丐帮当涂分舵的好弟子!”
慕容岚神情震动,霍然站起,隔窗外望,目中冷电飞闪,倏然地笑道:“想不到,这真是太出人意料……”
窗外,那红衣少女目射厉芒眉挑凶煞冷笑道:“慕容岚,你想不到什么,什么又出你意料?”
入耳三字“慕容岚”,慕容继承勃然色变,目中寒芒暴射,方待抬手,耳边,适时传来上官兰柔和话声:“承儿,学学你爹那临危不乱、大度能容的镇定工夫!”
慕容继承心头一震,红了脸,转目投注,慕容岚泰然安详,淡淡笑道:“便是眼前这两件事!”
红衣少女道:“哪两件事?”
慕容岚道:“其一,这是你罗刹教诡谋之一,其二,你身后那二人!”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对你们这死到临头之人,我不厌其烦,可以为你释疑,第一,兵不厌诈,两国交战,非你死便是我亡,这称不上好谋,要怪只能怪你这当世第一奇才虚有其名,太懵懂,太糊涂,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你等一路之上,尽在我教耳目之中,第二,我身后这两人,不是丐帮弟子,乃我教门下,不过乔装改扮,引你等进陷阱而已!”
慕容岚笑道:“我说丐帮之中,怎会出此不忠不义不肖之徒!……”
闵三姑笑道:“我老婆子也本不以为丐帮会捡上这块地方设置分舵!”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如今你等都明白了?”
慕容岚点头说道:“如今我等都明白了!”
红衣少女道:“只可惜你等明白的太晚了!”
慕容岚淡淡笑道:“姑娘,你就那么有把握,区区一间石屋能困住我几个么?”
红衣少女道:“有没有把握,你稍时自会知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教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沿途之上,我教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都放过了,那皆因没有把握!”
慕容岚道:“据我所知,你罗刹教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红衣少女脸一红,道:“那旨在阻拦你等尾随……”
牵强得很!
慕容岚道:“而我等毕竟能尾随至此!”
红衣少女道:“那是你还不算太糊涂,只是,你该明白,你虽跟到了这儿,对你等并没有好处,等于进了‘枉死城’?”
“是么?”慕容岚淡淡笑道:“姑娘,我可是始终不以为这区区石屋能困住我几个,更不足以使我几个埋骨于此!”
红衣少女道:“你试试看吧,石屋全由坚逾钢铁的石块砌成,窗户过小,不足出入,唯一的门户也由生铁打造,无殊封死,稍时只消我一声令下,毒物由窗口涌进,这座树林也要点火焚烧,内毒外烤,我不以为你几个能幸免于难!”
这样的杀人方法,她说来竟轻轻松松!
几人暗暗心惊之余,慕容岚皱眉笑道:“小小年纪竟有着一副歹毒心肠,看来,你不亚于你母亲当年,青出于蓝、且有过之,姑娘,女儿家不该如此,心肠过于狠毒,是会遭天谴的!”
红衣少女面不改色,冷笑说道:“我不在乎天谴,只要杀了你几个,便死也甘心!”
慕容岚眉锋又复一皱,道:“我几个与你罗刹教有什么江海湖河之恨么?”
红衣少女点头说道:“有,但我不愿说,你几个永远也别想知道!”
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你罗剃教卷土从来,复出武林,真正的目地,是找我几个人,对么?”
红衣少女神情一震,道:“不,还有圣心和尚与三音老尼!”
闵三姑白发竖立,厉声笑道:“阴家的女娃儿,你是想……”倏地威态一敛,笑道:“多谢夫人棒喝,我老婆子忍下了就是!”
慕容岚适时笑道:“姑娘,不管你怎么说,彼此心照不宣就是了!”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道:“我不懂什么心照不宣不心照不宣,只知道奉命除去你几个,除去心腹大患!”
慕容岚道:“奉谁之命?”
红衣少女道:“你多此一问!”
慕容岚道:“我不认为多余,因为我不知道你奉的是父命还是母命。”
红衣少女道:“我不以为那有什么两样?”
慕容岚摇头说道:“不,姑娘,那差别很大,奉母命,那或有可说,奉父命,却令人难懂,因为我不以为跟他有仇。”
红衣少女道:“武林之中,有些事不必仇恨!”
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承认奉的父命了?”
红衣少女道:“我没有承认什么!”慕容岚笑道:“那由不得姑娘,姑娘,在你下令之前,可愿答我几问?”
红衣少女道:“我不以为有此必要!”
慕容岚笑道:“对一个将死之人,姑娘何其吝啬!”
红衣少女道:“那无关吝啬,是我不愿意,也没工夫!”
慕容岚笑道:“姑娘该说根本就没把握。所谓石室之困,也不过是藉此以达到另-更歹毒的阴谋罢了!”
红衣少女目中厉芒一闪,道:“你不用激我,有话只管问我就是!”
慕容岚道:“这才是,姑娘先答我这第一问,丐帮当涂分舵怎么样了?”
红衣少女道:“完好无损,我教对付的只是你几个,跟他人无关!”
慕容岚心中一松,道:“那么,仪征分舵近百名丐帮弟子,悉遭杀害一事何解?”
红衣少女道:“那不难解释,我不犯他,他也最好别犯我!”
慕容岚道:“掳人长老,罗刹教犯人在先!”
红衣少女道:“我教掳得是六奇,不知道他是什么丐帮长老!”
慕容岚道:“好一个蛮不讲理的姑娘家,那么,姑娘,八剑与六奇他几位又如何?”
红衣少女道:“你尽管放心,我教向来言出不贰。他几个备受款待,则正在往阿尔金山途中,好得很!”
慕容岚道:“据我所知,贵教约我三个月之内往阿尔全山,并没有说明,在沿途设下歹毒埋伏害人!”
红衣少女道:“那不能怪我教,谁叫你等尾随,那是自找的。”
慕容岚道:“贵教只说明三个月内,可并没说明不许跟!”
红衣少女道:“可是我教心并末让你等尾随,更末说明倘若你等尾随,而不下手于你等,我教于理无曲!”
慕容岚笑道:“会说话的姑娘……”
红衣少女截口说道:“我教占一个理字,那无关口才!”
慕容岚点头笑道:“好吧!搬开这不谈,姑娘,那姓白的老人是谁?”
红衣少女道:“我教主座下的一名车夫,微不足道!”-
句话听得百里相红了脸,他方待发作,慕容岚已然笑道:“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奈何太谦?他一身功力高得很呢,该不是个无名之辈!”
红衣少女冷冷一笑,道:“本教高手如云,奇人辈出,他不过一名车夫,职位低贱,如何能称得上高手,本教之中比他功力还高的多得很呢,宇内第一的十绝怎也大惊小怪?”
慕容岚轻笑说道:“小小年纪,也弄心机,姑娘,弄心机,那要看对象,对别人,也许可以,但是你对不了慕容岚,我以为那姓白的老人,在罗刹教中的职位,高得很!”
红衣少女道:“职位高的人,焉肯委曲赶车?”
慕容岚道:“为图大事,奉命如此,那该当别论,再说,我也没听说过,一个职位低贱的车夫,而被人尊称为‘老’的!”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慕容岚笑道:“那么,姑娘,对我等将死之人,姑娘尚有何畏惧,而不敢把那姓白的老人姓名来历说出?”
红衣少女冷冷说道:“我没有任何畏惧,我只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慕容岚朗笑说道:“我又要说,姑娘怎不说,如今这石屋之困,其用意不在杀害我等,而在逞另一歹毒阴谋?”
红衣少女道:“你不必激我,那没有用,我想不出本教有任何不杀你等的理由,只要除去你等,本教从此武林霸权在握,何乐而不为?那该是求之不得!”
慕容岚淡淡笑道:“那不难解释,你教今日安排这困人之所,不够坚固,不堪一击,那该表示你教目的不在杀人!”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石室墙厚盈尺,仅有的一处门户已被封死,你说它不够坚固,你说它不堪一击!你何不试试看再说!”
慕容岚道:“待会儿,我等是免不了要试的,姑娘,你当真吝于告我那姓白老人的姓名、来历?”
红衣少女道:“宇内第一的十绝书生,何其关心本教一名车夫?”
慕容岚道:“那是因为九妙百里大侠都伤在了他手下,彼此立场敌对,为自身,我是不得不关心!”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字内第二的九妙百里大侠都轻易的伤在本教-名车夫手下,你等还有什么脸面言武?”
慕容岚道:“姑娘何顾左右而言他?”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寨容岚,你少费心机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慕容岚淡淡笑道:“不敢说就是不敢说,姑娘借口何其多?”
红衣少女道:“就算我不敢说吧,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慕容岚道:“我只为阴妙香惋惜!”
红衣少女道:“你为我娘惋惜什么?”
慕容岚道:“我为她惋惜,她怎会有一个懦弱无胆的后人!”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但旋又强自忍下,道:“这不是表现勇气的地方,我说过不会上你的当的!”
慕容岚道:“姑娘要是真怕,那就算了。”
红衣少女道:“心机难逞,目的难达,自然是只好算了。”
慕容岚未加答理,目光自厉玉面上掠过,最后却落向了红衣少女,笑同道:“姑娘,白玉臣哪里去了?”
但红衣少女神情微震,道:“他已奉派在别处去了,怎么,你要找他?”
慕容岚笑道:“我找他干什么,派往别处去了,那最好不过,免得厉玉跟他见了面分外眼红,他跟厉玉都可眼不见心不烦,姑娘做事好高明!”
红衣少女脸色-变,道:“慕容岚,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两家的交情与盟约,厉玉他知道白玉臣,知道我有这么一位师兄!”
慕容岚笑道:“姑娘何必着急,我可没说什么?……”
顿了顿,一笑又道:“原来厉玉知道,不过,我怀疑他究竟知道什么,我也怀疑他究竟知道多少,姑娘,这不是根本办法……”
历玉突然厉笑说道:“慕容岚,你少费心机,就是你舌翻莲花,日出西山,也休想动我心分毫,我相信红妹!”
红衣少女半转螓首,投过媚荡一瞥,媚笑说道:“谢谢你,玉哥!”
厉玉谦然笑道:“红妹这是什么活,你我名份已定,还言个什么谢?”
他神色中,有着一种出奇的激动,显然,那是红衣少女那既媚又荡的酥骨一笑收了效。
慕容岚毫不在意的扬眉笑道:“厉玉记得扬州第一楼头我说的话?年少风流,怜香惜玉,那本无可厚非,倘若糊里糊涂地怜错了香,惜错了玉,对一个名份虽定,心却他属的未婚娇妻百般呵护,我只怕有一天你会懊悔莫及!”
厉玉脸色-变,道:“慕容岚,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慕容岚笑道:“我何止是操心,我是怕他日你羞愤之余,寻了短见,使得厉无影大妇绝了后,懂么?”
厉玉脸色再变,身形颠抖,目中厉芒暴射,满口牙咬得格洛作响,神态怕人,他刚要答话。
红衣少女及时又飘过媚荡一瞥,柔声说道:“玉哥,看来你是真糊涂,他正巴不得你生气,可是玉哥你却得为我保重身子!”
厉玉身形暴颤,目中异采电闪,怕人之态逐渐敛去,伸手-把抓起了红衣少女那欺雪赛霜的羊脂般滑腻皓腕。
慕容岚双目微桃,倏扬冷哼。
仲孙飞琼却缓缓地把螓首转向-旁。
只听慕窖岚淡淡一笑,道:“此女媚人之术不下乃母,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厉玉已成了她不贰之臣,厉玉既已死心塌地,何愁厉无影大妇不甘心缔盟,水称亲家……”
百里相面上掠过-丝异样神色,只未开口。
却听窗外红衣少女冷笑说道:“慕容岚,你该想想你的身份!”
慕容岚截口笑道:“你也该让厉玉想想看,以我的身份,会不会无的放矢。”
厉玉脸色又变,红衣少女却已然冷冷说道:“武林之中,不乏欺世盗名,外称仁侠,内存险诈之辈!”
慕容岚笑道:“姑娘,你好一张利口,至此,我不愿再多说些什么,究竟如何,你我心照不宣,各自明白就行了……”
红衣少女冷笑说道:“我明白,我自然明白你的用心,我更明白你等即刻就要尸横此屋,还有什么话,你可尽量的说!”
慕容岚淡淡笑道:“我只有-句话,奉劝姑娘以后多改改那不正的心性,否则他日姑娘你必有懊悔莫及的一天!”
红衣少女娇靥-亡花朵绽放,笑得很美、很甜,但看来怕人:“慕容岚,你只有这句话了?”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说道:“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红衣少女美目移注,笑道:“是么,那么你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慕容继承道:“你最好能一举杀死我等,否则,要是等我脱出此困,冲出此屋,你几个将不会有-个活口。”
红衣少女忽地格格矫笑,如花枝乱颤,荡意横生,道:“哟,你慕容少侠好威风,好煞气,发起横来那横样也爱熬人,只可惜你是十绝之后,我非杀你不可,不然……”
“住口!”慕容继承舌绽春雷,双眉倒剔,-声大喝,威态侵人,那喝声更震得石屋轻颤,嗡嗡作响!
虽然隔着一道墙,红衣少女却吓得花容微微失色,身形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厉玉趁势轻舒手臂,揽住矫躯。
红衣少女,她不但不躲,反而更往厉玉身上挤了挤,娇靥半扬,眉梢儿眼角春意横生,飘过那娇媚的一瞥。
慕容继承看得心头火起,怒笑一声,道:“好个无耻的罗刹女!”下意识的跨步就要冲前。
突然,他觉得衣角被人扯了-下,回首投注,所碰上的,是美姑娘飞琼的含嗔一瞥。
慕容继承呆了一呆,连忙停了步。
适时,窗外厉玉厉笑说道:“慕容继承,对你的威风煞气,厉玉我久仰,也早有斗斗你之心,只可惜你如今身落困中,活不了片刻,否则你我定可好好放手一搏!”
慕容继承双眉陡挑,冷冷说道:“扬州第一楼头,一步之差,我失之交臂,如今要打架也容易,你让我出去,咱们决个雌雄!”
厉玉大笑道:“慕容继承,你把我当做了三岁孩童,你想我会那么傻么?”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厉玉,你休要以你小人之心度人之腹,慕容继承可没有想那么多,你要是不放心,那么且在外面等着,稍时等我出困,不愁没有打架的机会!”
厉玉狂笑说道:“好天真,慕容继承,你还想出来?”
慕容继承道:“我懒得跟你作无谓口舌之争,不信你就等着看!”
厉玉笑道:“我厉玉自会瞪大了眼,看你等怎生出困!”
转过头目注红衣少女,道:“红妹,你下令吧!”
慕容岚突然笑道:“堂堂毒魔之子,竟听命于人,这倒出我意料之外!”
厉玉脸一红,一时未能答下话来。
厉害的毕竟还是红衣少女,她娇媚一笑,道:“这没有什么稀罕的,你慕容岚未必不听娇妻的!”
慕容继承、古寒月与闵三姑、美姑娘几人齐齐色变,唯独慕容岚与上官兰平静泰然。
慕容岚更是淡淡笑道:“男人当家为主,自古皆然,慕容岚爱妻在此,你不妨问问看!”
红衣少女没问,却格格一笑,抬了皓腕:“慕容岚,或许你不如我玉哥哥怜香惜玉,疼爱娇妻,尊重娇妻!”说着,皓腕跟着落下。
适时,数股烟雾状物,自那仅有的几个窗洞中涌进石室,没怪味,反觉异香阵阵。
只听窗外红衣少女笑道:“慕容岚,这是本教独门秘制‘七情香雾’,紧接着这密林,也会起火。外烤内熏,你等慢慢消受吧!”
话落之同时,一阵格格娇笑再起,却由近而远,刹时寂然不闻,显然,她跟厉玉都走了。
诸人既惊且怒,个个色变,慕容岚却扬眉轻笑,道:“七情香雾好对付,密林起火难为人,古大哥,请以两仪神罡与闵婆婆禅门神功大般若掌同力一试铁门!”
他话声方落,古寒月已与闵三姑双双飘近铁门,声扬沉喝,四掌齐出,两仪神罡道家绝学,大般若掌禅门神功,威力岂同凡响,足使石破天惊。
只听轰然一声震天大响,天摇地动,石屋剧晃,那扇铁门四分五裂,飞出数丈之外。
不但如此,便连石门门框也塌了一角。
一阵沙飞石走、尘土激扬之中,古寒月与闵三姑,当先掠出石屋,慕容岚等人紧跟着掠了出去,而,慕容继承紧随乃父身侧,美姑娘仲孙飞琼却紧跟闵婆婆之后!
刚出石屋,一阵热风袭人,扑面欲炙,紧接着一阵剥剥异响由四面八方响起,浓烟四起,火势冲天,声威至为惊人!
百里相仰天怒笑,厉喝一声:“好一批卑鄙无耻、毒辣阴损的东西!”
身形闪动,便要前扑。
慕容岚他手快,右掌疾挥,一把把他拉住,道:“贤弟,你要干什么?”
百里相神色怕人道:“小弟冲出去,擒那罗刹女与厉玉……”
慕容岚笑道:“贤弟想必已为急怒蔽了灵智,四周火势已起,休说冲出去了,便走近也不能近,贤弟怎可冒险!”
显然,那一方面固然是怕他冒险,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一个人跑了,倘若他真跟罗刹教有勾结,有他在一起,罗剁教多少有点顾忌。
百里相不知懂也不懂,立即扬眉说道:“慕容兄,难道咱们要等待火势越大,困在火海中不成?”
慕容岚笑道:“那岂不是自己送命,咱们走上面看看!”
说着,拉着百里相,率同众人破林而起,直上树顶。
在他意料中,平地或难出火海,由树顶半空中该不难飞渡,岂知,意料虽好,事实却大大不如想像,他几人刚踏上树梢,慕容岚便自心头一震,凉了半截。
举目望去,四周火势如海,火焰上冲云霄如一圈围墙,正好把他几人围在当中,同时,一眼望去,四周火势如海,火焰上冲云霄,如火焰既高,幅度也广,距离更远,便是插翅也难飞渡。
再说,上面力尽,下面火烤,真气一泄,坠入火海,那死得更惨,必然是落个尸骨尽焦、毛发无存。
震惊之余,慕容岚可也暗暗诧异不解,似这种阵仗,分明有意置他几人于死地,不留一丝缝隙,没有一丝顾忌,难道说,他料错了,百里相跟罗刹教没有勾结。
前数日那场搏斗负伤,或可来个假戏逼真,掩掩天下人耳目,但今日事关生死,这假戏却真做不得!
看来,他是冤枉百里相了……
突听百里相问道:“慕容兄!如何?”
慕容岚苦笑说道:“我料错了,也失算了,下去吧。”
说着,率先同众人又掠下树去,落回原处。
此际火势燃烧更近,热风炙人,拂面有热意,不但令人不能站立,而且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人人神情凝重之余,百里相挑眉说道:“慕容兄,难道真没确办法可想了么?”
慕容岚苦笑说道:“贤弟也看见了,倘若有办法可想,谁愿意坐以待毙,葬身火海,愚兄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了!”
百里相默然不语,但旋即跺脚恨声说道:“死不足惜,小弟也不怕死,但咱们英雄一生,落得个这般死法,而且是死在罗刹教手中,却令人好恨!”
转身往石屋内行去。慕容岚一把拉住了他,道:“贤弟,你要哪里去?”
百里相回身说道:“虽然俱是一个‘死’字,但小弟宁愿被烤却不愿落个尸骨尽焦、毛发无存地被烧死!”
慕容岚笑道:“尸骨尽焦,毛发无存,岂不干净?”
不愧盖世奇豪,宇内第一,到了这时候,他还能平静、泰然、专详,语出诙谐地开个玩笑。
百里相目光深沉,默然不浯,良久,突然说道:“慕容兄当真了无惧意?”
慕容岚扬眉笑道:“人生百年,谁无一死,不过迟早与死法各异而已,贤弟与愚兄知交多年,怎做此-问?”
百里相面有愧色,一叹说道:“别的不谈,单这一点九妙便难及十绝,小弟虽也能不畏死,但却不如慕容岚这般镇定、泰然!”
慕容岚笑道:“那是贤弟忒谦,你我知交多年,生不问时同地,死却要同时同地,走,咱们-起都进去!”
百里相面上飞快掠过-丝极其轻微的异样神色,笑道:“慕容兄友情感人,那是小弟的荣幸!”
与慕容岚当先住石屋中行去。
上官兰与古寒月、闵三姑等人对望一眼,一手拉起慕容继承,一于拉起仲孙飞琼,跟着行了过去。
这表示什么,任何人不难明白。
那该表示,她要跟她的爱子、儿螅死在一起。
古寒门与闵三姑父换了一瞥,那-瞥目光中,多少带着点悲伤、黯然意味,头一低,跟着行去。
刚进石屋,一副景象看得几人既惊又诧,简直是惊诧欲绝,立刻怔住,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便是连慕容岚那等宇内第一的奇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欲绝的莫明所以,其余几人就更不必说了。
百里相更禁不住惊呼出声地退了一步。
石屋那花砖地上,多了个人。
这个人,是盘膝打坐,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个人,是个红脸银髯的清癯古稀老僧。
他,赫然竟会是老和尚神僧圣心!
半晌,慕容岚先定过神来,急步趋前诧声说道:“大和尚何来?”
问得是,唯一的可能,是老和尚在几人破林而起,腾身上树时,进了石屋,但四面皆火,飞鸟难渡,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不能在烈火中来去自如,他何来?
老和尚一笑而起,合十微躬身形,答得妙:“诸位檀越受惊,贫衲来处而来!”
慕容岚道:“大和尚,慕容岚不相信你能……”
圣心和尚截口说道:“而事实上,贫衲如今站在檀越面前!”
慕容岚还待再问,百里相等也自定过神来,一起趋前见礼,见礼中,老和尚还开了百里相一个玩笑,他说:“百里大侠终于还是见着了贫衲!”
百里相脸微红,赧然而笑,神色显得有点不安。
适时,慕容岚问道:“大和尚,你来此为何,莫非……”
圣心神僧笑道:“贫衲与檀越多年之交,虽不同生,义愿同死,知道檀越有难,焉敢不赶来舍命奉陪!”
儿人不禁失笑,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你大和尚是自知时辰已至了?”
圣心神憎笑道:“不错,贫衲飞升之时已至,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慕容岚笑道:“我不领这个情,你和尚是讨打,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圣心神僧笑道:“贫衲静中打坐,突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立知诸位有难,未敢怠慢,连忙腾云驾雾而来!”
慕容岚道:“大和尚,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倒把你这禅门说成了野孤禅了!”
圣心神僧笑道:“那是你儒家,我佛门难离怪力乱神!”
慕容岚皱眉说道:“大和尚,你不能说点正经的么?”
圣心神僧道:“檀越好大的‘火’,外面火势熊熊,倘若这石屋之内再点燃起来,咱们一个也别想出去了……”
慕容岚摇头苦笑,圣心神僧却接着说道:“不敢再不正经,贫衲行经此处,这才知道诸位被困此中,所以立刻赶了来!”
慕容岚道:“大和尚,我是问你怎么来的?”
圣心神僧笑道:“檀越不相信贫衲有腾云驾雾之道行,想必可以相信贫衲有借土遁行之能耐,贫衲由地下而来!”
慕容岚恍然大悟,笑道:“大和尚,你是说……”
圣心神僧截口说道:“亏得檀越胸罗万有,惊世奇才,傲称第一,怎么连此处是什么所在都不晓得,真是令人……”
百里相突然插口说道:“大和尚,此处是什么所在?”
圣心神僧目光转注,望了百里相一眼,道:“怎么百里大侠也难得糊涂起来……”
百里相脸一红,不安地笑道:“大和尚指教!”
圣心神憎道:“好说,此处是严嵩假冢,坟下辟有一条地道直通当涂城下,于安葬之后,棺木及一干珍物,皆山此地道中运往真冢,严嵩一代奸相,他是唯恐死后遭人挖墓……”
百里相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罗刹教是不知有此地道了?”
圣心神僧笑了笑道:“那就非贫衲所能知了,不过罗刹教并未把地道封死是实!”
老和尚高明,他不说“倘若罗刹教知道,地道早被封死了”,那意思是说,知与不知,要问罗刹教自己。
由老和尚的话,再想百里相适才要进石屋,不知是巧合,还是……慕容岚目中异采为之一闪,暗暗寻思不已。
百里相却丝毫不懂地赧然笑道:“说的是,是百里相问的糊涂,不过,倘若罗刹教已有所发觉,在大和尚进入地道来此之后封死地道出口……”
圣心神僧笑道:“多谢百里大侠提醒,贫衲事先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故此在这地道的出口处留了一个人!”
百里相忙问道:“但不知是哪一位……”
圣心神僧淡淡说道:“贫衲佛门之交,三音神尼!”
百里相神情猛地一震,忙笑道:“原来是三音神尼,那就不虞……”
慕容岚几人也自震动,尤其闵三姑与仲孙飞琼更是惊喜,闵三姑失声一呼,忙道:“大和尚,家师她老人家当真……”
圣心神憎笑道:“贫衲焉敢欺骗各位,是贫衲往访,半途不期而遇……”
闵三姑老脸一红,赧然不语。
圣心神僧抬眼外望,道:“此处已不能久待,莫让神尼久等,咱们走吧!”
横跨一步,单掌虚空微提,一块五尺见方的铺地方砖应掌而起,老和尚合十微躬身形,道:“容贫衲为诸位带路!”当先行了下去。
顺石阶拾级而下,眼前顿时一片黝黑,好在这难不了几人中的任何一人,顺着地道,一路婉蜒曲折,未片刻,眼前忽亮,走出地上回身望处,果如圣心神僧之言,这出口正在当涂城下,而且是一株合围白杨之后。
往前看,丈余外。站立着一位面貌清癯、威严慑人的高年比丘,正是与圣心神僧并称僧尼二圣的三音神尼。
美姑娘仲孙飞琼早如归巢乳燕般掠了过去,飞投三音神尼怀中,闵三姑也紧跟着而至。
慕容岚等人也慌忙趋前见礼,互相寒喧之中,三音神尼双目之中神光湛湛,逼视百里相,道:“百里大侠,多年末见,别来无恙?”
百里相慌忙笑答:“多谢神尼,百里相托福,尚称粗健!”
三音神尼道:“听说百里大侠义伸授手,除去一缺老人,为慕容大侠一门洗刷子不白之冤,贫尼好生钦佩!”
百里相扬眉笑道:“神尼夸赞谬奖,令百里相羞愧汗颜,实际上说,百里相也是为了自己,再说,百里相与慕容大侠知交多年,那也是义不容辞!”
三音神尼道:“据贫尼所知,那一缺老人乐全相卜筮,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所缺者唯武学一途,故自号‘缺’引为憾事,如今看来,是传闻有误,贫尼所知不确!”
此言一出,慕容岚目中异采飞闪,百里相则笑道:“想必是传闻有误,他若不懂武学,如何能教出承侄儿这般身手高绝的徒弟?”
三音神尼未再多说,转注上官兰,面上立刻堆起笑容:“十九年前贫尼迟到一步,至今夫人与慕容小施主沦入魔手,引出这大祸患,贫尼每每难安……”
“好说!”上官兰忙道:“福祸吉凶,冥冥早订,半点由人不得,岂是人为之过?倒是慕容一门,不但扰乱武林,且惊动神尼与大和尚佛驾,上官兰以为罪孽良深,神尼救援仲孙夫人,上官兰已感同身受,引为大恩!”
三音神尼谦逊之余,点头叹道:“夫人福祸吉凶,冥冥早订之语说得好,阴妙香只为一念糊徐,为人所惑,卷土重来,再上中原,他日的后果恐已难如当年,只怕会落个万劫难复……”
百里相挑眉插口说道:“神尼与大和尚当年悲天悯人,一片佛心,如今如何?佛心也有难渡之人,他日无论她落个什么后果,那都是她咎由自取,半点怨天尤人不得!”
三音神尼脸色一变,合十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上官兰有心改变话题,嫣然笑问:“神尼,上官兰那婉妹妹可好?”
三背神尼道:“仲孙夫人近年来一直很好,也至为想念夫人,此次贫尼临出门时,她还要贫尼代问夫人安好!”
上官兰道:“多谢神尼,上官兰也至为思念婉妹妹,多年来忙于己身私事也一直难往探望,但愿妖氛早日扫灭,我姐妹早日重逢!”
三音神尼点头说道:“说得是,不过,罗剃教令非昔比,不但有厉无影夫妇为之所惑,倾力为助,便是长白天池老怪及座下一妖二魔三鬼四怪也都离巢而出,同上阿尔金山……”
此言一出,群情齐震,闵三姑:“叭”地击了一掌,老眼圆瞪,失声叫道:“我怎未想起他来,一妖白摩天……”
慕容岚震声说道:“闽婆婆,那所谓罗刹教主车夫的白姓老者,莫非便是天池老怪座下一妖白摩天不成?”
闵三姑点头说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既有天池老怪,准是他!”
三音神尼愕然忙问所以。
闵三姑遂把百里相受挫负伤之事说了一遍。
三音神尼听完,白眉一皱,转望百里相,道:“百里大侠,那老车夫确实姓白么?”
百里相点头说道:“不错,百里相听得清楚,那班剑手呼他为白老!”
三音神尼沉吟说道:“便是天池老怪本人也得跟百里大侠拼上个百招方得见出胜负,一妖白摩天他何来这高功力?”
百里相道:“这就令人费解了,倘若那人确是一妖白摩天,除非他近年来有什么奇遇,功力大进,否则他伤不了百里相!”
三音神尼道:“何止伤不了百里大侠,他根本不是百里大侠的对手!”
百里相道:“那就有可能他近年来有甚惊人奇遇了!”
三音神尼轩了轩眉,道:“倘若果不幸被百里大侠言中,那天池老怪本人岂非更为可怕,恐合你我几人之力也非他对手!”
慕容岚突然说道:“果真如此,咱们就不必言武了。”
百里相却眉锋深皱连连摇头地道:“这委实令人费解,这委实令人费解……”
圣心神僧忽地笑道:“贫衲明白了……”
百里相微微一惊,忙道:“大和尚明白了什么?”
圣心神憎道:“贫衲明白,那拼战之过,非百里大侠不敌,乃是白摩天他诡谲狡猾,耍了花招,愚弄了百里大侠!”
百里相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说?百里相自信目力不差,并未见他有任何异动,也末见他耍什么花招啊!”
本来是,九妙心智商绝,又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愚弄的?
无如,圣心神僧他有说辞,淡淡笑道:“百里大侠如今莫问,便是贫衲如今说出来,百里大侠与诸位也未必肯信,还是等贫衲届时证明给百里大侠与诸位看吧!”
他既然这么说,诸人自然不便再问,百里相遂也闭口不言,可是他脸上那神色,却难掩心中困惑之情。而,慕容岚却面带微笑,望了圣心神僧一眼。
老和尚他看见了,可是他故作未见方欲开口。
闵三姑突热说道:“这么说来,阴妙香那宝贝女儿口中的教主,当是指天池老怪而言了,换个人谁能让白摩天甘为车夫!”
百里相点头说道:“不错,该是如此,没想到阴妙香竟会嫁了天池老怪!”
慕容岚却忽地摇头说道:“闵婆婆与贤弟之见,我不敢苟同!”
百里相呆了一呆,道:“怎么,莫非慕容兄不以为那罗刹女口中所指的教主,是天池老怪么?”
慕容岚淡笑点头说道:“不错,愚兄既不以为那罗刹女口中所指的教主是天池老怪,也不以为阴妙香会嫁给天池老怪!”
百里相诧声说道:“那么会是谁?”
慕容岚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我不以为那会是天池老怪!”
百里相道:“何以见得?”
慕容岚淡淡笑道:“贤弟奈何糊涂一时?贤弟可记得天池老怪那惨痛教训?事后作何誓言,以后的性情如何?”
百里相瞿然说道:“慕容兄是指当年他那爱姬与他那唯一爱徒私奔一事?”
慕容岚点头说道:“不错,贤弟该记得事后他一怒追杀了二人,甚至发下重誓,以后绝不近女人,而且武林中凡属荡妇淫娃一流,碰在他手中,便绝无活口,以此看来,他如何肯要阴妙香!”
百里相点了点头,沉吟说道:“话虽不错,可是白摩天……”
慕容岚笑道:“贤弟今天是怎么了?天池老怪都肯自抑身份,降尊纡贵地尊那人为教主,何况他座下的白摩天?”
百里相呆了一呆,默然不语。
“阿弥陀佛!”圣心神憎突扬佛号,道:“天色不早,此地非谈话之地,咱们该换个地方!”
慕容岚道:“大和尚,咱们该哪儿去?”
圣心神僧笑了笑,道:“诸位不追那辆马车了么?”
慕容岚道:“焉有不追之理?大和尚请指点!”
圣心神僧道:“诸位可往九华、黄山方向追下去!”
慕容岚道:“大和尚,你说诸位?”
圣心神僧点头说道:“贫衲跟神尼另有他事,必须他往,不过,当诸位追上那辆马车时,贫衲跟神尼必会及时赶到!”
慕容岚皱了皱眉,方欲再说。
百里相突然说道:“大和尚可知,那罗刹女与厉玉哪里去了?”
圣心神僧道:“百里大侠是要……”
百里相道:“只要擒下他两个,何愁阴妙香不乖乖交出八剑与六奇?”
慕容岚笑道:“对,倘若他二人就在左近,何必舍近而求远。”
圣心神憎望着百里相笑道:“百里大侠难道不急着要贫衲证明,白摩天耍的什么花枪么?”
百里相神情微震,毅然挑眉说道:“大和尚,胜败乃兵家常事,武林没有常胜之人,百里相不在乎被人愚弄,被人耍花招!”
圣心神僧笑了笑,道:“百里大侠胸怀坦荡,令人佩服,只是那罗刹女与厉玉如今下落,百里大侠何须问贫衲?”
百里相呆了一呆,惑然说道:“大和尚这话……”
圣心神憎道:“百里大侠高智,当该想得到,诸位该到密林石屋走一趟!”
百里相又复一怔,诧声说道:“大和尚,百里相愚昧……”
圣心神僧截口说道:“百里大侠何忒谦?贫衲不以为他放过一把火之后,也不管阴谋是否得逞,便会不顾而去!”
百里相一震说道:“大和尚是说,他们必会去探视?”
圣心神僧点头笑道:“百里大侠毕竟明白了,不过,是不是那罗刹女与厉玉,贫衲不敢断言,但至少他们该有个人去探视一番!”
百里相冷哼一声,道:“多谢大和尚明教!”翻身便要走。
“阿弥陀佛!”圣心神僧突扬佛号,笑道:“百里大侠何其莽撞,火不熄,他们也难进入,倘若他们有人隐身左近,等待火熄,百里大侠此一去岂非暴露行迹,打草惊蛇,不如等火熄后再去!”
百里相抬眼左望,果见密林方向火苗犹高,浓烟蔽天,赧然一笑,道:“多谢大和尚及时阻止,否则百里相当真做了莽撞懵懂之人!”
圣心神僧笑了笑道:“好说,贫衲……”
慕容岚突然说道:“大和尚,以你看,他们必会派人前往探视究竟么?”这话中有话,含意颇深!
原先以罗刹教其欲置几人于死地的手法看,他不敢怀疑百里相,但石屋中既有了退路,百里相要进石屋,说什么宁愿被烤死,这情形,又使他怀疑罗刹教仍不是真欲置几人于死地,而是在扫除他对百里相的怀疑。
既如此,倘百里相与罗刹教有勾结,而这一着阴谋又是出自百里相授意,那么,罗刹教还会派人探视么?
而,圣心神僧却仍然点头,答得至为肯定,道:“以贫衲看,他们必会派人前往探视!”
这就令人难懂了,慕容岚终感不解,但没有往下问。
圣心神僧又道:“火再片刻便会熄去,贫袖与神尼未克久待,要先走一步了!”说着,合十微微躬了躬身。
美姑娘有依依不舍意,三音神尼却笑着道:“傻孩子,如今跟着你未来的公公婆婆,又有你承哥为伴,还缠着为师做什么?别让人笑话了。”
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美姑娘头垂得更低。
三音神尼也趁势合十施礼,与圣心神僧双双飘然离去。
僧尼二圣离去后,未到片刻,看看密林方向火苗已缩,浓烟渐散,火已差不多将熄。
百里相忽地挑眉说道:“是时候了!”当先腾身疾掠而去。
慕容岚向着几人一打眼色,古寒月与闵三姑联袂掠起,紧跟着百里相身后追射而去。
慕容岚与上官兰、慕容继承、仲孙飞琼几人也跟着起步,望望前行百里相相隔甚远,上官兰压低了声音,问道:“岚哥,那白摩天真的耍了什么花枪?”
慕容岚笑道:“兰妹智慧高绝,奈何作此一问,何妨拭目以待。”
上官兰笑了,道:“还是大和尚高明……”顿了顿,笑容凝住,接道:“以岚哥看,那天池老怪与他座下一妖二魔三鬼四怪……”
慕容岚摇头说道:“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兰妹没见大和尚那眉宇间难掩的凝重、忧虑神色?只怕天池老怪等今非昔比,毒魔夫妇精擅施毒,再加上天池老怪等几人的一身诡异武学,后果不太乐观!”
上官兰皱了皱眉,道:“岚哥真不以为天池老怪是罗刹教主?”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是谁我不敢断言,但绝不会是天池老怪!”
上官兰道:“那么,对百里相……”
慕容岚道:“我仍表怀疑,他很高明,适才密林中,险些推翻了我的想法!”
上官兰道:“那么!罗刹教既并不真欲置咱们于死地,又怎会派人前往探视究竟?”
慕容岚道:“大和尚的话,我有点明白了,唯一的可能,便是罗刹教除阴妙香等有数几人外,只知道他是站在咱们这一方的九妙秀士百里相,兰妹没见他如今跑在最前面?”
上官兰冷笑道:“他高明,可是大和尚比他更高明,岚哥,关于那一缺老人,岚哥作何看法?”
慕容岚道:“秦游魂证明于前,神尼复证明于后,足见确有其人,而并非百里相他假造出来的。”
上宫兰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
忽听前面百里相大喝一声,几人抬眼望去,只见百里相一闪扑进那堆堆火烬犹未全熄的焦木丛中,在他前面,隐隐约约地另有一条人影一闪而没。
随见古寒月与闵三姑如脱弩之矢,身形似电,跟着扑了进去,一闪两个身形俱都不见。
上官兰挑眉说道:“果然被大和尚料中了!”
慕容岚道:“大和尚由来料事如神,令人钦佩……”
说话间已抵林缘,满地焦木,火星飞舞,热犹灼人,触目惊心,只见古寒月与闵三姑双双自石屋中掠了出来,闵三姑扬声说道:“慕容大侠,他追人追往地道中去了!”
慕容岚略一沉吟,立即挑眉说道:“麻烦闵婆婆与古大哥折回去,守住出口,快!”
闵三姑笑道:“我老婆子就是这个意思!”一拍手,与古寒月双双折了回去,去势比来势还要快速。
上宫兰道:“岚哥是怕他放了那个人?”
慕容岚摇头笑道:“不,我怕他跟那人一起跑了!”
上官兰呆了一呆,道:“怎么,岚哥以为……”
慕容岚截口说道:“事实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咱们,这也是他离开咱们最佳时机、最好借口,兰妹想想看,对不对?”
上官兰悚然动容,美姑娘也挑了眉,慕容继承则冷哼说道:“承儿明白了,原来如此,好高明的手法……”
上宫兰忽地笑道:“承儿,多学学你爹那冷静慎思与观察入微,也多学学你琼妹妹那隐敛锋芒,不动声色!”
慕容继承神情一震红了脸,闭口不言。
按说,百里相追入地道之后,凭他的武力,再说那出口还有古寒月与闵三姑把守,入口也好,出口也好,这片刻功夫后,该有动静了。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片刻工夫已过,别说未见百里相或擒着人,或追丢了人出来,便是连一丝声息也无。
按理说,那个人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可是既未见那出口处有回音,也末见这入口处石屋中有动静。
这可奇了,那个人未见出来不说,怎么百里相也未见露头?
难道说,百里相跟那人犹在地道中搏斗?
莫非是地道中有什么埋伏,两个人俱都中了埋伏?
这地道,适才已走过一道,未见有任何埋仗,也未见有任何异状,大和尚也未说有埋伏。
那么……慕容岚等几人正自皱眉寻思,忽见古寒月遥遥如飞而来,慕容岚一怔与上官兰交换了一瞥。
适时,古寒月已至近前,他也一怔,道:“怎么,恩主,这方面未见……”
显然,那方面也末见动静!
慕容岚双眉-挑,道:“古大哥,那方面情形如何?”
古寒月道:“老奴与闵婆婆-直守候至今,末见动静!”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会不会古大哥跟闵婆婆迟到了一步?”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会,老奴跟闵婆婆到了之后,曾登高眺望,一里内未见人影,纵是迟到了一步,他们也不会跑得那么快!”
慕容岚回首苦笑,道:“兰妹,看来!有八成咱们是失算了!”
上官兰没答话,慕容岚却转向慕容继承,道:“承儿,跟爹这头下去看看!”
慕容继承闻言点头应声,脚下才动,古寒月忙道:“恩主,还是由老奴下去看看……”
慕容岚摆手笑道:“有承儿保驾,便是龙潭虎穴,我两个也能来去自如,古大哥过去吧,闵婆婆一人恐怕照顾不了,兰妹有琼儿相件,也可无虞!”带着慕容继承向石屋中行去。
这边,古寒月也腾身掠起,飞射折回。
上官兰与仲孙飞琼眼见着慕容岚与慕容继承父子进入石屋中不见,半晌之后,又见他爷儿俩皱着眉先后由石屋中走出,再看看,古寒月与闵三姑也由那边掠了回来,心中立即明白了八分,迎前问道:“岚哥,怎么样?”
慕容岚摇摇头苦笑说道:“大和尚没有借土遁之道行,他俩却有隐身之能耐,我跟承儿一路前找纤细不遗,就是未见他两个踪迹。”
上官兰道:“这么说来,那地道之中必另有出路?”
慕容岚点头说道:“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可是我跟承儿一直找到那头,并未找到一处暗门,也未能寻获一点蛛丝马迹!”
上官兰道:“总而言之,他跟那人一起不见了是事实!”
只听闵三姑一声冷笑说道:“好狡猾的东西,我老婆子说什么也该跟他下地道,看看他还能往哪儿溜!”
慕容岚淡淡笑道:“咱们又怎想到,这地道之中另有出路,我让闵婆婆跟古大哥紧跟着他,就是为防他来这一着,结果……”摇摇头,自嘲一笑,住口不言。
闵三姑冷哼说道:“日后就别见面,见了面看他怎么说?”
慕容岚道:“那好办,他会说,眼见那人遁入另一出口,他来不及打招呼,只好追了下去,咱们能怎么办?”
上官兰道:“难怪他,他是该走了,要不然,以后的他更难应付!”
闵三姑呆了一呆,忙问所以。
上官兰谈淡笑道:“我也学岚哥卖个关子,闵婆婆何妨拭目以待!”
闵三姑一怔,摇头苦笑不语。
上官兰转望慕客岚,道:“岚哥,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慕容岚道:“一头已落空,不能两头都落空,咱们迫那辆马车去!”
上官兰道:“要不要到丐帮‘当涂’分舵去看看?”
慕容岚摇头说道:“不必了,想必他们……”
只见一人由城门口方向飞奔而来。
慕容岚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那不是,丐帮来了人,且听听他怎么说,说不定咱们能够听到些……”
适时,来人已至近前,那是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要饭化子,他停步一丈内,扬声说道:“当面可是十绝慕容大侠?”
慕容岚点头说道:“慕容岚在此,阁下是丐帮当涂分舵弟兄?”
那名中年要饭化子近前曲下一膝,道:“敝分舵久候慕容大侠不至……”
闵三姑哈哈笑道:“说什么久候不至,我老婆子几人早就到了,差一点没被你们这要饭化子坑苦害死!”
那名中年要饭化子呆了一呆,满面讶然,不知所以。
慕容岚笑了笑,遂把适才诸事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那名中年要饭化子脸色连变,慕容岚话落,他脸色煞白,倏又一膝点地,道:“多谢慕容大侠明智,否则敝分舵……”
慕容岚忙还礼说道:“阁下不必多说,丐帮人人忠义,个个英豪,岂会有此不肖败类,阁下见我有何教言?”
那名中年要饭化子忙道:“禀慕容大侠,敞分舵今早接获南陵分舵传书,说罗刹教马车已至南陵地畀,顷接青阳分舵传书,说该马车已近青阳。”
圣心神僧果然料事如神,慕容岚暗暗佩服之余,点头说道:“多谢相告,我知道了,我请教,贵分舵可知道石屋底下有地道通往外间?”
那名中年化子呆了一呆,道:“这个敝分舵倒不知道……”
连有地道都不知道,其他的就不必问了。
慕容岚忙道:“归告贵分舵主,请代我致谢,就说慕容岚等已赶往九华,追那辆罗刹教马车去了,后会有期,告辞!”
说着,一拱手,偕同上宫兰等由官道直奔青阳而去。
第二十章 围攻
这是座小镇,小镇名唤张王庙。
这小镇,地方不大,总共不过几十户人家。
张王庙紧靠马鞍山下,离鄱阳湖也不远。
别看张王庙不大,总共不过几十户人家,可是这地方挺热闹,酒肆、客栈都有好几家。
只因为这地方是来往所必经,过往的客商,在后远离城、前不着村的情形下,都要在这个地方歇歇脚、打打尖。
这是一天正午,艳阳高悬,热得灼人!
张壬庙的居民,当家的男人们,大部分上山打猎末回,留在家里的,吃过了午饭,都躲在家里凉凉快快的睡午觉。
就在这时候,西街一家名唤“醉仙”的酒肆内,走进了个人,这个人,是个身材颀长、目光阴鸷、隐隐有慑人之威的中年黑衣人,他站在门口向酒肆内只一打量,没理店伙的招呼,背着手向东隅里行走。
东隅里,只有两副座头,一副座头空着,一副座头上,已然坐了入,那是独据一席的一个。
这个人,是个青衣中年壮汉,他低着头只顾吃喝。
而,黑衣人已然到了他座头之前,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开口说道:“阁下,我请教……”
青衣壮汉抬起了头,但当他一触及青衣人那双犀利、慑人的森寒阴森目光时,他竟不由自主地机伶一颤。
他尚未开口,黑衣人已然又道:“阁下,我请教!贵姓是罗?”
青衣壮汉一怔,点了点头。
黑衣人笑了笑,又道:“罗家有十二兄弟,我不知道阁下是……”
青衣壮汉忙道:“在下是第十二,支外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探怀摸出一封信放在桌上,道:“我麻烦阁下跑一趟,东街云集客栈?”
青衣壮汉深深地打量了黑衣人两眼,道:“阁下是……”
黑衣人把左手从青衣壮汉肩头收了回来,然后向青衣壮汉眼前伸了伸,却未说一句话。
不知道青衣壮汉看见了什么,只见他那双目光恍若放在了烙铁上,机伶一颤,脸上立即变了色,一句话没说,站了起来,携起桌上的信,扭头走了出去。
适时,黑衣人向着柜台里淡淡说道:“掌柜的,这位朋友的吃喝,算我的!”
既有人请客付钱,那还有什么话说。柜台里立即有人应了一声,黑衣人笑了笑,坐向了那副空座头。
青衣壮汉出了“醉仙”酒肆,健步如飞地往东奔走,没一会儿,他出现在东街云集客栈前。
云集客栈前,停放着一辆车篷密遮的黑色双套马车。
马车,停在客栈前那株枝叶茂密、浓荫一片的老树下,车辕上空着,没见车把式,只见那车辕旁那个套筒里,插着一根马鞭,那两匹马低着头不住地蹋蹄轻嘶。
青衣壮汉望了望那辆马车,抬腿就要进门。
适时,由门内闪出一人,当门而立,挡住去路,那是个身材瘦高、马脸阴森惨白的中年汉子,他脸上不带丝毫表情,木木然看了青衣壮汉一眼,冷冷说道:“朋友,店有人包下了,要歇脚请到别处去!”
青衣壮汉收腿住步,向着当门而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不带一丝儿热气的中年汉子拱了拱手:“朋友,我姓罗,奉主人之命,特来送信的!”
中年汉子那两只深陷目眶中突闪冷电,深深地看了青衣壮汉一眼,冷冷道:“罗家十二兄弟,你是……”
青衣壮汉忙道:“在下是第十二,支外的!”
“原来是第十二,支外的!”中年汉子突然笑了,他不笑还好,笑起来真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好在,这笑容很短暂,刹那间他那张惨白阴森的马脸上,又是一片冰冷木然,将手前伸,一摊说道:“拿来,我替你转上去!”
青衣壮汉犹豫了一下,道:“阁下是……”
中年汉子冷冷说道:“我比你高一点,罗家内屋二十兄妹之一!”
青衣壮汉脸色一变,探怀摸出了那封信,出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而且低着头。
中年汉子接过在手,第一眼,落在信封的左下角凹进一块,似被什么东西在上面打了个印。
一见这,中年汉子脸上立即变了色,望着青衣壮汉,一声:“没事儿了,你走吧!”
也不等青衣壮汉有任何反应,转身急步往内行去。
转眼间,中年汉子出现在后院正对面中间一间上房前,那间上房门虚掩着,他却没敢推门而入,门外住步,立刻躬下了身,扬声说道:“禀白老,属下告进!”
房内,随即响起一个阴侧铡带着薄怒的话声:“什么事扰人好睡?”
中年汉子一哆嗦,忙道:“禀白老,教主有手谕到来。”
房内,立即响起声轻喝:“进来!”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哈着腰,低着头,推门而入。
房内,一名身躯魁伟、巨目海口、神态威猛的白衣老者,傲立榻前,顾盼之间,巨目中森寒光芒四射,状至慑人。
中年汉子那森冷倨傲神色,如今已不复存在,出双手趋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呈上那封信。
白衣老者接信在手立即拆阅,第一眼,那白惨惨的-张脸上,倏地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诡异笑意。
阅毕,揣信入怀,突扬沉喝:“找那先典前来见我!”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躬身哈腰出门而去。
须臾,门外步履响动,一名身材瘦高、面目阴沉的锦袍老者疾步而至,进屋立即躬下身形:“见过白老,不知白老有何吩咐?”
白衣老者巨目轻扫,冷冷看了锦袍老者一眼,道:“奉教主手谕,我有事须即刻他往,从此时起,由你压队!”
锦袍老者身形一震,道:“禀白老,属下无能,责任太大,只恐……”
白衣老者冷哼说道:“这是教主手谕,你敢不遵?”
锦袍老者机伶一颤,道:“白老明鉴,属下纵有天胆也不敢不遵教主之命,只是……”
白衣老者冷然挥手说道:“我委你压队,自然我负全责,倘有失闪,不罪你就是!”
锦袍老者如释重负,忙道:“谢白老恩典,属下敢不遵命!”
白衣老者脸上浮现一丝森冷笑意,打鼻子里冷冷“嗯”了一声,锦袍老者身形一抖,忙又说道:“属下谢过教主恩典!”
白衣老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以后要记住了,万事教主为先!”
锦袍老者忙又应了一声。
白衣老者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走吧,记住,即刻动身!”
锦袍老者应了一声,告退出屋而去。
锦袍老者离去后,白衣老者也跟着出了屋门,不但出了屋门,而且出了云集客栈大门,一个人背着手行去,未几转入一条街道拐角处,不见了人影。
适时,那由东南入镇的小路上,走来了几个人,是慕容岚、上官兰与爱子慕容继承等人。
他几人一路奔波,既饿又渴更劳累,一眼瞥见醉仙酒楼面前,围了一大堆人,只不知道他们是在看什么?
慕容岚一声:“走,大伙儿过去看看去。”当先行了过去。
到了近前,慕容岚只一投注,脸上立即变了色。
那不是别的、是地上四平八稳、直挺挺地躺着个人,这个人,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要饭化子。
化子他躺在大街上,不是为了乘凉,也不是有意惊世骇俗吓唬人,而是他已身死多时。
慕容岚神目如电,果然第-眼便已看出那中年化子,是被人点了死穴致命,毫无一丝外伤!
慕容岚他倏地转向一旁,望着身旁一名汉子点头说道:“喂!老哥,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尚未开口,忽听有人叫道:“原来是这个要饭化子,适才我叫他好几声,他都没理,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要不是掌柜的命人推了他一把,还真不知道他已死了多时了呢!”
旋听有人叫道:“一些儿不差,谁都以为他是靠在墙根屋檐下乘凉的呢!”
那人道:“这位相公听清楚了么?就是这么回事!”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谢谢!”随即挤出人群。
只听适才都汉子自言自语地道:“天这么热,这要饭化子不是饿死的,就是渴死的!”
这本难怪,寻常人哪看得出?
上官兰等一见慕容岚挤出人群,忙问所以。
慕容岚双眉微挑,星目含煞地把所见说了一遍,只听得上官兰等人人咬牙,个个悲愤,闵三姑满头白发直竖地狠声说道:“好一班残酷毒辣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杀人,稍时就别让我老婆子追上!”
上官兰道:“岚哥,青阳分舵告诉咱们他们落在此处,如今丐帮弟子既遭毒手,莫非又被他们闻风逃脱了!”
慕容岚沉吟说道:“很难说,照目前情形看,可能咱们又迟到了一步……”
蓦地里,一阵得得蹄声及辘辘车声由张王庙东传了过来,而且蹄声极其急促,转眼间已出老远!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随挑双眉,一声轻喝:“有可能是他们,兰妹,走。”
话落,当先腾身循声追了过去。
上官兰等不敢怠慢,紧跟他身后掠起,尤其慕容继承,他追得乃父更近,而且是尽展身法。
慕容岚等人甫抵张王庙东,遇见东方出镇的一条小路上尘头大起,黄雾弥空,正有-辆马车没命地向前狂驰。
而且,马车两旁还闪动着一干人影,正是那百里相口中所说的二十名男女剑手。
慕容岚一提真气,身法更疾,马车虽快,却难及十绝那冠绝宇内,举世无匹的高绝身法快。
慕容岚与慕容继承父子二人,恍若行空之天马,双双超越马车,回身吐掌,同时扬声大喝:“走不掉了,还不站住!”
双马突作长嘶,前蹄扬起,马车硬生生地刹住,停厂下来,马车一停,那二十名男女剑手立刻身形电闪,成圆形把马车围在圈内,把慕容岚父子逼在圈外。
适时,上官兰等几人也跟着掠至,四下分立,各站一方,却又把二十名罗刹教男女剑手围了起来。
车辕上,那老车把式换了人,不是原来的白衣老者,而是那身材瘦高、面目阴沉的锦袍老者。
慕容岚呆了一呆,尚未说话。
车辕上,那锦袍老者却突然冷冷说道:“阁下为何无故拦人去路?”
慕容岚扬眉说道:“好-个无故拦人去路,为什么?阁下该明白!”
锦袍老者道:“可惜我并不明白!”
慕容岚道:“哪么,你答我问话,你等可是罗刹教中人?”
锦袍老者微然点头,冷冷说道:“不错!”
慕容岚抬手一指那密遮车篷,道:“车内可是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
锦袍老者他竟点头直认了,道:“也不错!”
事实上,由不得他不承认,事到如今,再不承认,那显得小气,也有损罗利教威名。
“那你阁下就该知道我等何故拦路了。”
锦袍老者道:“是不错,我如今明白了,可是你打算怎么样?”
慕容岚道:“很简单,留下马车,走你们的路!”
锦袍老者望了慕容岚一眼,道:“阁下便是世称第一的十绝书生慕容岚?”
慕容岚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慕容岚。”
锦袍老者阴阴笑道:“怪不得这么骄狂,我有留下马车之心,无奈……”
慕容岚截口说道:“你是仗恃着这二十名男女剑手?”
锦袍老者道:“事实上,你必须闯过他们,要不然你无法让我留下马车!”
慕咨继承突然冷哼说道:“这话是你说的?”
锦袍老者嘿嘿笑道:“这还用说?只要你等闯过了他们,还怕我不留下马车?”
“说得是!”慕容继承冷哼一声,抬起右掌,闪身欲扑。
慕窖岚恕地伸手一拦,道:“承儿,慢一点,我还有话说!”
慕容继承沉腕收掌,卓立未动。
慕容岚望了锦袍老者一眼,道:“你只怕不是白摩天吧?”
闵三姑突然说道:“慕容大使,白摩天我老婆子当年见过,此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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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要我留下马车不难,闯过我这二十名男女剑手再说!
慕容岚双眉微挑道:“你知道,我不愿为难你们,也不愿血腥厮杀,倘若一旦动起手来,那可就难免了。”
锦袍老者冷笑说道:“事实上本就难免,双方敌对,狭路相逢,不想流血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倘若我不战而退,教规森严,到时候流的血,只怕要比今天更多!”
慕容岚挑眉说道:“这么说来,那是非动手,非流血不可了?”
锦袍老者冷冷说道:“我以为你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那行之不通,你多此-问!”
慕容岚扬眉笑道:“说不得只好委屈自己了,好吧,我先试试!”
他那只右掌欲抬,慕容继承突然跨前一步,道:“有事儿子服其劳,爹,您交给承儿好!”
慕容岚笑了笑,点头说道:“可要记住,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手下要留人三分,不要太为难他们。”话落,纵身而退。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随即抬眼凝注锦袍老者,冷然发话:“说,丐帮仪征分舵下毒手,不留活口,可是你们都有份?”
入目那逼人森寒目光、懔人煞气,锦袍老者不由心神震动,暗晴寒懔。冷冷一笑,道:“罗刹教由来敢作敢当,不错,我等都有份!”
慕容继承目中杀机一闪,冷冷说道:“那么,张王庙内,醉仙酒肆之前,一名丐帮青阳分舵弟子被人点了死穴,这又是谁干的?”
锦袍老者一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慕容继承冷笑说道:“这就叫敢做敢当么?”
锦袍老者冷笑道:“既然敢承认杀了十个,何在乎多杀一个,也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有份就是有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慕容继承扬眉长笑,道:“说得是,该够了,留神,我要发招了!”
话落,手抬,手腕一振,掌影化为二,袭向当面两名剑手。
两名剑手以物覆面,令人看不见那脸上表情,不过由身材看,可知道这两个都是男的。
他二人一声不响,右腕疾探,“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寒芒电闪,疾如灵蛇,剑尖各取一只掌影,探腕,出剑,发招,竟然是一气呵成,果然剑术精湛,不同凡响。
慕容继承所发那两只掌影,自然是一虚一实,只听他轻“咦”了一声,容得犀利剑尖逼近掌心,忽扬轻笑,掌影突合,掌归为一,竟然是五指箕张,抓向那犀利剑身。
两名黄衣剑手冷哼一声,两柄长剑锐锋忽偏,一闪复回,由左右电袭而出,斩向慕容继承右腕。
转眼两招,三个人脚下末动分毫,全凭一身高绝武学,运用于手上,慕容维承一声冷笑:“撒手!”
中指突曲,暴弹而出,令人来不及变招,也欲躲无从,只听“铮”“铮”两声,两柄长剑由中而断,坠落地上。
可是两名黄衣剑手剑未撒手,手中仍握着两柄断剑。而,那两个身形却已各被震退了半步。
两名黄衣剑手难掩惊怒,四目之中暴闪森寒光芒,口中却不发一言,慕容继承玲冷一笑,道:“你们就是凭的这胜了百里大侠?闪开!”
单掌一挥,袭向那两名黄衣剑手,同时身形闪动,扑了过去,而就在同时,车辕上锦袍老者忽扬阴笑:“那天他是一个,今日你等多人,再试试后再说!”
那两名黄衣剑手突然各一扬腕,两柄断剑脱手飞出,袭向慕容继承胸怀要穴,然后双腕探怀,“铮”“铮”两声,手中赫然又是两柄长剑,不过这回是两柄软剑,各-抖腕,软剑疾闪吞吐,笔直地点向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看得心头火起,单掌一拂,两柄断剑应掌疾射飞回,反袭那两名黄衣剑手。
他左掌电出,飞袭两柄软剑。
只听慕容岚喝道:“承儿,软剑缅钢打遣,非比常剑!”
慕容继承应声说道:“谢谢爹,承儿省得。”
左掌忽扬,师门恨天掌功用六成,飞袭而出。
只听二黄衣剑手一声闷哼,软剑顿垂,左掌抚胸,踉跄暴退,他手下已留了情,否则功力三分,二黄衣剑手非立即弃剑横尸不可。
慕容继承一掌震退当面二黄衣剑手,跟着便要扑进。
忽听两声冷哼,另两名黄衣剑手身形一闪,立刻补上空隙,挡住缺口,长剑吞吐,袭向慕容继承。
本来,在慕容继承与两名黄衣剑手动手拼斗之际,其余十八名男女黄衣剑手长剑在鞘,垂手而立,一动不动。
自然,分立于四周的上官兰、古寒月、闵三姑与美姑娘仲孙飞琼等几人,一时也未动。
此时一见黄衣剑手之递补,立悟单凭慕容继承一人,虽有把握尽挫二十名男女剑手,但却要拖上一段时间。
救人心切,未敢多耽误,慕容岚适时扬声轻喝:“兰妹、闵婆婆与琼儿对付十名女剑手,这十名男剑手,交给古大哥、我跟承儿了!”
话落,身闪,诸人齐动。
转眼之间,情势立变,慕答岚“大静神功”:“须弥掌”,古寒月“两仪神罡”,闵三姑与美姑娘佛门神功“大般若掌”下,立刻奏功,八名男女黄衣剑手立刻负伤退后。
眼看情势危急,不是敌手,车辕上锦袍老者突扬厉喝:“慕容岚,你等住手!”
慕容岚闻声挥手抽身,抬眼问道:“你阁下有什么话说?”
锦袍老者瘦脸铁青,须发俱张,神态狰狞怕人,道:“你说过的话,如今可还算数?”
慕容岚道:“你是指留马车,放你等走路?”
锦袍老者目中厉芒一闪,毅然点头:“不错!”
慕容岚道:“你如今怎么肯了?”
锦袍老者身形倏泛轻颤,哑声说道:“明知不敌,多战不过多添伤亡,到头来马车仍被你等夺去,不若知机收兵,保留元气!”
慕容岚道:“好话,罗刹教何时也发慈悲软心肠,倘若我等不故,只怕你是非赶尽杀绝不可!”
锦袍老者目中飞闪凶芒,狞声说道:“罗刹教做事一向如此,那是自然,恨只恨白老有事他去,不然……事已至今,夫复何言……”
既颓伤,又恼恨,言下大有倘若白摩天在,慕容岚等人必难讨得好去,必遭挫败不可之意。
慕容岚笑了笑,道:“就此留下马车,难道你不怕森严教规?”
锦袍老者道:“那是我的事,不劳操心,再说我已尽心尽力,是不可再战,并不是有余力而不战!”
慕容岚道:“我不以为你们那教主会对你这理由有所同情、有所宽恕!”
锦袍老者机伶暴颤道:“那是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只问你算不算数?”
慕容岚毅然挑眉说道:“你有宁人心,我何能无息事意?算数!”
锦袍老者目中奇光-闪,霍地站起,挥手喝道:“带着伤者,你们走!”
喝声震入耳,只是二十名男女黄衣剑手听若无闻,无一人动。
锦袍老者变色喝道:“老夫奉教主之命押车带队,你们敢不遵命?”
二十名男女黄衣剑手身形一震,垂下头去。
锦袍老者突然一叹,无力挥手,黯然说道:“你们走吧,事自有老夫这押车带队的担待,你们若是明白人,都该为本教保留一丝元气!”
二十名男女剑手互望一眼,突地转身,向着车辕上锦袍老者一躬身,长剑归鞘,然后扶起伤者,疾掠而去。
而,锦袍老者站在车辕,眼望一干黄衣剑手远去,却没动,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不走?”
锦袍老者双目呆呆凝住远方道:“等他们走远之后,我自然会走的!”
说话之间,一干黄衣剑手已然远去了,锦袍老者突然仰天悲啸,腾身而起,直上半空。
但,不知怎地,他忽如断线风筝,飞坠而下,砰然一声摔落十余丈外,四肢横伸,寂伏不动。
诸人心头猛震,齐齐色变,慕容岚更是动容叹道:“料不到罗刹教中还有如此忠义之人,看来是咱们害了他。”
诸人个个低头,默然不语。
片刻过后,慕容岚陡挑双眉,闪身扑近马车。手臂一探,便要去掀车帘,忽听古寒月喝道:“恩主且慢,容老奴先为恩主一探!”
慕容岚一震抽身飘退,适时,古寒月巨掌虚空微扬,插在车辕上的那根长鞭已倒飞人手。
古寒月接鞭在手,单臂凝功,长鞭笔直,向着那密遮车帘一插一挑,车帘立被掀起。
车帘一起,马车内景象立现眼前,只看得人人挑眉,个个愤慨,可也着实地松下一口气,放了一颗心!马车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虽静卧不动,虽个个向内,但由那衣着看,是呼延灼和褚一飞等人无疑。
古寒月神情激动,手一松,马鞭坠地,便要登车。
慕容岚陡然变色大喝:“古大哥,近不得,都退!”单掌一扬,向着古寒月击了过去,古寒月猝不及防,一个身形硬被震出数步,他借势腾身,倒射而出数丈外。
上官兰等也知有异,跟着飘身疾退。
他几人这里刚退,只听轰然一声震天大响,马车突爆,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碎木擞扬,直出数丈。
转眼间一切静上,再看时,马车已然粉碎,只剩了四个轮子,套车的两匹马也被炸的血肉模糊,倒卧一旁,惨不忍睹,其他的,满地碎木破布,血渍肉块,狼藉一片,令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不寒而粟。
这突然的变故太以惊人,刹时间,除了慕容岚玉面煞白,双目喷火,尚未失神外,其他几人立被震住。
好半天才定过神来,古寒月他惊破了心,吓破了胆,满脸悲愤,痛不欲生,忘了他自己的犹存余悸,一声凄厉悲呼,往那堆堆模糊血肉上便扑。
慕窖岚眼明手快,硬生生地一把把他抱住,轻喝说道:“古大哥,收心定神,那是马尸!”
古寒月一震住步,抬眼望去,不错,那正是马尸,可是,那满地碎木破布之中,单不见人尸。
他半响方颤声说道:“恩主,这是……”
慕容岚冷笑一声,闪身而出,在那堆堆模糊血肉,及满地碎木破布之中只一俯身,立又飘身射回。
回来后,手中多了一物,那是只带着血的断手,断手是断手,血是血,可是那是只木手。
古寒月恍然大悟,身形泛起暴颤,人也似脱了力,魁伟身形一摇晃,缓缓垂下了头,两眶老泪无声洒下。
那是极度惊恐之后,心神突然松懈的狂喜。
跟着,几人也立即明白,闵三姑突然厉声叫道:“好狡猾、好毒辣的东西,先掉了包,然后在马车中暗藏炸药害人,那老匹夫死的不冤!”
慕容岚摇头淡笑,道:“闵婆婆,别怪他,这,只怕他未必知道,要不然他何必白白赔上一条命?高明,高明,可也显得太毒了些……”
摇头一叹,接道:“百里相他去于前,白摩天他去于后,八剑、六奇掉了包,复又暗藏炸药,这些个都岂是巧合……”
闵三姑道:“慕容大侠,我老婆子以为这都是百里相一手搞出来的毒辣阴谋,他才去于前,然后再调走了白摩天,使咱们无法揭穿他的谎言,又把八剑、六奇掉了包,在车内暗藏炸药,倘若咱们万一不幸被炸死,那是死在罗刹教之手,跟他无关,他追人去了,根本不在现场!”
慕容岚淡淡说道:“他心智之高,令我自叹不如,闵婆婆,诚如我适才所说,这些都岂是巧合,但这都只能说可疑,事实上,他无懈可击,毫无破绽可寻!”
闵三姑咬牙切齿,冷哼了一声,道:“他就别让我老婆子有瑕可击,寻到他那百密一琉的一丝丝破绽,否则我老婆子非当场揭穿他不可!”
慕容岚淡淡笑道:“最多,目前咱们只能在口头上刺刺他,至少在短时间内咱们拿他莫可奈何,闵三姑婆婆该知道,他的作为,有几度几乎让我认为我是冤枉了他!”
上官兰突然说道:“这就是九妙秀士之高明所在!”
闵三姑道:“慕容大侠,我老婆子生就一副没耐性的火爆个性,我老婆子认为,既有此诸多疑点,咱们可以动他了!”
慕容岚道:“闵婆婆,我也明知不错,可以动他,无如闵婆婆,天下武林皆知,十绝、九妙过命之交,倘若我拿不出明确证据,那难以服众,也难以令人谅解!”
闵三姑点头说道:“可巧十绝第一,九妙第二,身份声望俱都两高,他九妙又是人所共知的白道仁侠,要不然……”
叹了口气,恨得一跺脚,住口不言。
慕容岚道:“闵婆婆不必如此,有道是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尽管他如今是多么高明,掩饰得多么好,总有一天他会无可遁形的,总有一天我会当着天下武林之面揭穿他,要他在明白证据之下,低头认罪!”
闵三姑道:“我老婆子但愿那一天早早到来,最好就是今天!”
“今天不行!”慕容岚笑道:“诚如闵婆婆所说,他追人而去,那没有错,今天的-切,那是罗刹教的事,跟他九妙无关。”
闵三姑老脸一红,赧然而笑。
上官兰适时说道:“岚哥,你是怎么发现情形有异的?”
慕容岚道:“我听见那马车内有种丝丝异响,并没想到那是炸药,反正抽身而退,远离马车,那总不会错!”
上官兰道:“所幸岚哥及时发觉有异,要不然古大哥……”
古寒月机怜一颤,道:“老奴尚未叩谢恩主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跪下。
慕容岚忙伸双手扶住了他,道:“古大哥这话是见外了,哪有见危不救的?倘若这叫恩,那古大哥适才阻止我掀车帘又是什么?”
古寒月还想再说,上官兰突然笑道:“古大哥如执意要谢,那我可不好意思了,古大哥倘若认为这是恿而非谢不可,那么我夫妇也该谢谢古大哥!”
古寒月他可以跪谢,但他如何能受慕容岚的拜?默然不语低下了头,只好作罢了。
上官兰转望慕容岚,又道:“岚哥,你说那姓那的未必知道?”
慕容岚点头说道:“该如此,他若知道,他大可以走掉,不必白白赌上一条命!”
上官兰摇头说道:“岚哥,非我对已死之人刻薄,我认为他的死,意在消除咱们的警惕之心,让咱们对马车不会起疑,再说,他若不知道,那炸药是谁点燃的呢?”
慕容岚摇头笑道:“兰妹冤枉了人,那炸药之装置异常巧妙,是在古大哥掀开车帘时触发了引信,而不是有人点燃。”
上官兰笑了笑,闭口不言,虽没说话,可是那流露自眉宇间的神色,可以明显地看出,她仍不以为然。
慕容岚却末留意的举起了手中那只沾有血渍的断木手,目注古寒月,笑问道:“古大哥,对这,你作何看法?”
古寒月拍起头来,呆了-呆,道:“老奴愚昧,不知恩主何指?”
慕容岚又扬了扬那只木手,道:“我指的就是这,古大哥作何看法?”
古寒月眉锋徽皱,沉吟未语!
慕容岚却笑着又道:“古大哥,且请往远处想想。”
古寒月神情一震,瞿然说道:“恩主是指十九年前贺兰事……”
慕容岚点头笑道:“古大哥难道不以为这颇似十九年前害咱们那一套骗人的手法,难道不以为这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
古寒月瞿然点头,忽地神情一震,急急说道:“恩主,莫非那巧手鲁班公输老儿已为他所用……”
慕容岚摇头说道:“巧手鲁班之心性为人,你我知之甚深,未必会为其所用,古大哥不见这些个木像俱都面向车内,那该能表示出雕刻之术,尚未能出神入化,栩栩如生能乱真,既如此,我可以断定,这几具木像,绝非出自巧手鲁班之手!”
古寒月目射敬佩,动容说道:“恩主心思细密,观察入微,智慧之高,老奴自叹不如!”
慕容岚笑道:“古大哥这岂非有意令我难受?”
古寒月忙道:“老奴不敢,那么恩主之意,是……”
慕容岚笑道:“能证明今日事颇似当年事就行了,早知有今日,咱们当年也该在那具空棺内藏上炸药!”
此言一出,诸人不禁为之失笑,一时那凝重的气氛,也为之冲淡了不少,话锋微顿,慕容岚又道:
“八剑与六奇既已被掉了包,恐怕咱们如今已落人后太多,要找寻他们踪迹,又要费上一番手脚了!”
闵三姑突然说道:“可惜那姓那的已经死了,要不然问问他定可知道!”
慕容岚失笑说道:“看来,闵婆婆也不信我他未必知道之语,他既然赔上了一条命,那是不知掉包事,既不知掉包事,他又怎知那另外一批人下落,八剑、六奇被送往何处?再说,就算他知道,以他这种能为主而舍生之忠义行为,只怕他宁死也不会吐露只字!”
闵三姑老脸一红,道:“连自己人都被蒙在鼓里,百里相此人做事……”
慕容岚截口说道:“正如兰妹适才所说,这正是他的高明所在!”
闵三姑道:“说不得只好再找丐帮了!”
慕容岚淡淡笑道:“也只好如此了,天色不早,咱们该走了!”
上官兰一直含笑不语,闻得慕容岚说耍走,忙道:“岚哥,咱们如今上哪儿去?”
慕容岚道:“这几天咱们日夜奔波,都够劳累的,先进张王庙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再说吧!”
他既然这么说了,几人自无异议,固然,大伙儿都感到疲乏,可是教人更要紧,虽然都觉他这歇息二字用得怪,可是几个人都闷在心中,没有问。
于是,一行男女老少六人离开了这悲惨的现场,转过了一处山坳,隐入张王庙方向不见。
可是,刚转过山坳,慕容岚突然停了步,低声说道:“诸位,都等等,我要捉个活口!”
几个俱皆一怔,唯独上官兰笑道:“岚哥也看出了他是诈死?”
慕容岚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上官兰道:“那岚哥适才为何不加……”
慕容岚道:“兰妹又为何适才不加说破,不下手擒他?”
上官兰道:“我若一口说破,他会真个自绝,活口岂不变成了死口?”
慕容岚笑道:“是喽,就只许兰妹高智,不许别人不糊涂?”
上官兰道:“那岚哥适才怎说他不知?”
慕容岚道:“跟兰妹的用意一样,在安安他的心!”
至此,古寒月等方始恍然大悟,虽明知十绝夫妇俱是智慧高绝,目力如神,但却稍存几分怀疑地跟在慕容岚身后,隐身在坳内,向那悲惨现场望去。
十余丈外的悲惨现场中,此际只有那破布迎风飘动,那姓那的锦袍老者,仍直挺挺地伏卧地上寂然不动。
慕容岚笑了笑,道:“好狡猾的东西,咱们耗吧!”
话声方落,那方面突然有了动静,那是直挺挺卧伏地上的姓那的锦袍老者微微地抑起了头,他向着慕容岚等人的隐身处望了望之后,紧跟着脸上浮现一丝丝得意而诡异的笑意,突然翻身站了起来。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便要扑出。
慕容岚一手把他按个结实,道:“承儿,稍安毋躁,再等等!”
适时,那姓那的锦袍老者又向这边望了望,忽然走近破碎马车,低头四顾,一脸惋惜神色。
不知道他是心疼车马,还是惋惜慕容岚等人未被炸死。
不过,要说起来,那该是后者。
突然,他身形腾起,直向马鞍山上掠去。
慕容岚适时轻喝:“古大哥,承儿,擒他!”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悄无声息,双双掠出,疾如脱弩之矢,一左一右,闪电般扑向姓那的锦袍老者。
姓那的锦袍老者一身功力想必不弱,他已有所觉,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双袖一抖,身形加速向上冲去。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双扬大喝:“匹夫,你还想走么?”
古寒月两仪神罡随袖拂出,直袭姓那的锦袍老者后背,却只用了三成真力,劲柔而不猛。
慕容继承右掌疾抬,一缕指风分袭姓那的锦袍老者两处膝弯,他是用了八成真力,那没关系,不是要害死不了。
而,姓那的锦袍老者果然不凡,他竟能在一腾挪间,同时躲过了古寒月与慕容继承的两种绝世神功,同时身形左偏,改向山腰逃去。
这一边慕容继承动了真火,六成真力的恨天掌疾袭而出,截向那姓那的锦袍者者双腿。
恨天掌旷古绝今,威震宇内,姓那的锦袍老者无力再躲,惨号一声,双腿立折,这下跑不掉了。
而就在他声扬惨号的同时,一条青影起自山腰,飞星陨石般电射而下,兜头一掌,拍向了他。
古寒月大惊失色,方欲出声喝止,无奈为时已晚,那姓那锦袍老者立刻脑裂进浆,血雨四溅,尸身飞坠而下。
古寒月、慕容继承与青影同时落地,那是个青衫潇洒飘逸的俊美文士,赫然竟会是百里相!
适时,山坳后也转出了慕容岚等人。
百里相的此时出现,可大大地出了慕容岚等人的意料之外。
其实,只消仔细想想,也就不足为怪了!
百里相他笑吟吟地首先开口发了话:“古大哥,我来的正是时候吧?”
古寒月强忍怒火,道:“百里大侠来的正是时候,只是百里相大侠把事做差了!”
百里相呆了一呆,道:“怎么?”
古寒月道:“百里大侠不该杀了此人!”
百里相诧声说道:“古大哥跟承侄儿不是正在追杀他么?”
古寒月道:“我跟幼主只是在追擒他、而非追杀他!”
百里相呆了一呆,跺足叹道:“古大哥怎不出声招呼一声,我哪里知道……”
这敢情好,他倒埋怨起古寒月来了!
古寒月笑了笑道:“老奴有意出声招呼,无奈百里大侠身法如电,出手太快,不容老奴出声招呼,要不然……”
适时,慕容岚等已走近,只听他扬声笑道:“贤弟,真糟糕,你又帮了罗刹教一个大忙!”
百里相神情微震,连忙趋前见礼,见礼毕,他诧声动问,满脸惑然不解,道:“慕容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岚抬手一指地上姓那的锦袍老者,笑道:“贤弟,你可知他是何人?”
百里相愕然摇头,道:“自然必是那杀不尽的罗刹教徒,只是小弟不知他是何人。”
慕容岚道:“他便是罗刹教那支队伍的赶车车把式!”
百里相诧声说道:“那赶车的不是一妖白摩天么?”
慕容岚道:“原是他,贤弟碰见的也是他,只是如今,愚兄等碰见的,却已然不是他而是此人!”
百里相“哦”地一声,说道:“怎么说来他们是换了入了!”
“不错,是换了人了?”慕容岚道:“他们早不换,晚不换,如今换得可真巧!”
百里相道:“慕容兄,这话怎么说?”
慕容岚笑了笑道:“贤弟可记得大和尚之语,分明,那白摩天等是怕让愚兄追上,当场拆穿了他的阴谋、他的花枪!”
百里相猛一跺脚,恨声说道:“好狡猾的东西,怪不得他们如今换了人,原来如此,这么看来,和尚所说是丝毫不差了!”
慕容岚笑了笑道:“大和尚料事如神,由来没料差过事,只是,有些事他深藏心底,不到必要时,他不肯说罢了!”
百里相点了点头,道:“慕容兄说得是,大和尚的确由来令人敬佩……”
话锋忽顿,抬眼问道:“慕容兄,八剑与六奇他几位呢?”
慕容岚道:“不提八剑、六奇还好,提起他几位,真能令人羞煞、愧煞、气煞,他几位已被人掉了包了!”
百里相一震,忙问所以。
慕容岚遂将适才事说了一遍。
听毕,百里相他玉面煞白,双眉倒剔,目射杀机,咬牙道:“好狡猾、好卑鄙、好毒辣的东西,怪不得他们会让咱们轻易追上。怪不得他们会那么轻易地把马车交给了咱们,原来他们人掉了包,又在车中暗藏了炸药,还好……”
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慕容岚却面带淡然笑意地替他接了下去,道:“还好愚兄等福命两大造化大,不然今生再也见不着贤弟了,贤弟兼程赶到,也只有替愚兄等收尸了!”
百里相道:“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他们的奸谋虽多、虽奇,岂能害得了慕容兄等几位?那何异是……”
慕容岚笑道:“倘若愚兄等都被炸死,贤弟从此可以无忧无虑了,所以,我以为,贤弟该高兴才对!”
百里相脸色渐变,道:“小弟愚昧,不知慕容兄何指?”
慕容岚笑道:“倘若愚兄等不幸被炸死,贤弟不就可从此成为英雄翘楚,成为了天下武林的第一人了?”
百里相神情一松,失笑说道:“慕容兄由来爱说笑话,小弟倘有此不仁不义之心,我这个朋友还值得交么?早被天打死了!”
慕容岚笑道:“开开玩笑,贤弟何其言重?”
百里相笑了笑,改了话题,道:“慕容兄,可知八剑与六奇已被换往何处?”
慕容岚抬手一指,指尖直逼百里相,道:“愚兄要向贤弟要人了!”
这一指,未蓄真力,未发劲气,却点得百里相险上变了色、他微微一惊,身不由主地退了半步,道:“慕容兄又向小弟要什么人?”
慕容岚笑道:“贤弟杀了那唯一活口,断了那唯一的线索,愚兄我不找贤弟要人,要找哪一个要人?”
百里相神情一松,不禁失笑,但旋即满腔懊悔地垂首不语,半响方始憋出一句,道:“原来,小弟当真是做差事了。其实,小弟,又哪里知道!”
慕容岚扬眉笑道:“贤弟今后千万不可再做蠢事了,贤弟已一错再错,倘再有第三次,咱们就要不战自溃,非全军覆没不可了……”
百里相脸色又复一变,道:“慕容兄所责甚是,思前想后,小弟甚为不安……”
“贤弟这是什么话?”慕容岚截口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智者有一愚,百密也有一疏,休说贤弟区区几件无心之过,便是因此而断送了愚兄等这大小几条性命,愚兄也绝无怨言,玩笑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说真的,贤弟,你哪里去了?”
百里相脸上刚自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闻言陡挑双眉,目中森寒煞气暴射,道:“不提小弟去处还好,提将起来,真能令小弟羞煞、愧煞、恨死、气死,慕容兄可知,那严嵩假冢之下地道中,还有另一条地道么?”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怎么,贤弟,果然另有一条地道?”
百里相一怔说道:“慕容兄知道了?”
慕容岚摇头说道:“是愚兄等久候贤弟不出,愚兄与承儿下了地道找寻了-遍,未见贤弟踪影,当时愚兄推测可能是另有一条地道,贤弟是从那另一条地道中走了!”
百里相道:“小弟事先也绝没想到那地道中尚有一处暗门,暗门之后另有一条地道,小弟追那人入地道后,眼见那人开启一处暗门奔了进去,小弟来不及出声招呼慕容兄,只好追了过去……”
慕容岚笑道:“竟踉愚兄之所料,分毫不差,想必贤弟已擒获了那人?-
百里相苦笑说道:‘小弟如若擒获了那人,又怎会羞煞愧煞,恨死气死?’
慕容岚呆丁一呆,道:怎么说来,贤弟是没能擒获他?”
百里相难掩羞愧气恨地点头说道:“小弟追他进入了另一条地道,约摸二三十丈过后,地道忽然婉蜒曲折,只被他拐了几个弯,便不见了他人影!”
慕容岚皱了皱眉,未说话。
百里相却又接着说道:“小弟羞愧气恨之余,又在那地道中仔细找了一遍,结果仍是枉然,及至小弟循原地道,由石屋中出来后,已然不见慕容兄几位的踪影……”
慕容岚道:“贤弟又怎知愚兄等在此处?”
百里相道:“放着现成的眼线,怎会不知,小弟求助了丐帮当涂分舵,一问之下始知慕容兄等已赶往青阳,等小弟赶到青阳一问,又知罗刹教的人车落在张王庙,这才又急忙赶来:及至小弟到了此处,一眼便看见……”摇摇头苦笑不语。
果然无懈可击,毫无半点破绽可寻。
慕容岚暗暗皱眉,笑了笑,沉吟未语,半晌,忽地抬眼,深深地看了百里相一眼,郑重说道:“贤弟,有句话,愚兄不知当不当讲?”
百里相神情微有不安状,忙道:“慕容兄,你我多年过命之交,还有什么话当说不当说,慕容兄有话请只管说,小弟洗耳恭听就是!”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贤弟,你知我、谅我,多年过命之交,愚兄我要直说一句,其实,贤弟,那是为贤弟你好……”
百里相毅然说道:“慕容兄请只管说,小弟洗耳恭听了!”
慕容岚又点了点头,略一沉崎,道:“贤弟,你以后做事可千万小心,万莫因一时之疏忽,而启人疑窦,落人话柄,要知道,那对贤弟之一世英名影响至大……”
百里相神情一紧,道:“小弟愚昧、慕容兄何妨明说。”
慕容岚叹了口气,道:“就拿咱们溯江而上,沿途一路追赶罗刹教人车所发生的几件事来说吧,愚兄是绝对信得过贤弟,可是在别人眼中,人家不会以为那全是巧合……”
百里相脸色一变,道:“慕容兄是指……”
慕容岚道:“譬如说那艘大船爆裂,贤弟杀了那黑衣汉子,当涂石屋中贤弟见无生望后欲进石屋,偏偏那石屋中又有出路,白摩天的他去,贤弟也因追人未能一起来,如今又杀了这唯一的活口!愚兄虽知那都是巧合,那都是无心之过,可是在别人眼中,却很难会这么想……”
百里相脸色一变,道:“但不知慕容兄这别人二宇,指的是谁?”
慕容岚轻叹说道:“愚兄是在提醒贤弟,以后做事要千万小心,只要愚兄能信得过贤弟,贤弟又何必在意是谁?”
百里相道:“慕容兄原谅,正如慕容兄所说,事关小弟一世英名,小弟不得不,也不敢不问个清楚!”
慕容岚双眉微挑,道:“贤弟一定要问?”
百里相毅然挑眉说道:“小弟一定要问,不过,倘若慕容兄有什么不便之处,小弟不敢相强,也不敢令慕容兄为难!”
慕容岚笑了笑,道:“贤弟错了,愚兄没有什么不便之处,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愚兄可以告诉贤弟,话是僧尼二圣说的,他二人要愚兄转告贤弟,至于是谁,他二位也未能明言!”
百里相脸色大变,刹时间神色变得至为难过,默默不语,半晌,忽地举手一拱,道:“既然有人见疑,小弟不敢再追随慕容兄身边……”
慕容岚瞪目说道:“贤弟,你这是……莫非贤弟对愚兄……”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不敢,只是自知不该再追随慕容兄身边!”
慕容岚正色说道:“贤弟这是什么话,你我多年过命之文,难道说连这一点愚兄都信不过贤弟,倘若愚兄信不过贤弟,愚兄也就不会把这话转告贤弟了,贤弟知我,奈何不能……”
百里相截口说道:“多谢慕容兄垂信,只是,小弟心中难安,如不即刻离开慕容兄身边,唯恐再有糊涂懵懂做差事时……”
慕容岚心中一震,还待再说。
百里相已然悲笑又道:“慕容兄,小弟去意已决,绝无更改,多年过命之交,小弟必有以报答知己,必有以洗刷自己,告辞了!”
话落举手一拱,腾身而起,直上山腰,身法如电,向着碧空中飞射而去,一闪不见。
慕容岚挽留不及,望着半山腰那百里相消失之处,脸上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默然不语。
显然,百里相的突然离去,也大大地出了慕容岚等人意料之外,本来,这来得有点太突然了!
良久,方闻慕容岚喃哺说道:“我没有想到,我可真没有想到……”
上官兰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岚哥,他是该走了,要不走,今后他那阴谋如何施展?”
慕容岚淡淡地笑了笑,道:“兰妹说得对,他已知咱们对他已动了疑,提高了警惕,他若不离开咱们,他那阴谋,今后是当真无处施展了!”
上官兰道:“岚哥,不是我怪你,早知如此,咱们该多等一会儿!”
慕容岚道:“兰妹是说,我让古大哥跟承儿出去得太早?”
上官兰螓首微颔,道:“不瞒岚哥,我确是这意思!”
慕容岚笑道:“兰妹,坏就坏在我早不知如此!”
上官兰哑然失笑,但旋义说道:“岚哥可曾听见,他那临去所说必有以报答知己,也必有以洗刷自己两句话么?”
慕容岚点头说道:“我字字入耳,听的清楚,怎么,兰妹?”
上官兰道:“岚哥可知他将如何报答知己,如伺洗刷自己?”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如何洗刷自己,不难猜测,如何报答知己,却耐人寻味!”
上官兰淡淡笑道:“我以为,两件事本是一件事,倘若有以洗刷自己,不就等于报答知己了么,对不对?”
慕容岚掀眉笑道:“兰妹高智、令我自叹不如……”
闵三姑白眉深皱,忍不住突然插口说道:“贤伉俪究竟在说些什么,怎么我老婆子一句也没听懂?”
上官兰美目略一眨动,道:“闵婆婆何妨拭目以待,到时候瞧?”
闵三姑苦笑说道:“我老婆子天生一副不能拭目以待,等不及到时候瞧的臭脾气!”
上官兰笑了笑,没说话。
闵三姑苦笑又道:“看来,夫人是存心整我老婆子了?”
慕容继承面有不忍色,方欲张口。
上官兰突然笑道:“没娶媳妇儿你就先帮娘家人,承儿,你少卖弄聪明!”
慕容继承脸一红,望着闵三姑伸舌头眨眨眼,没敢再说,美姑娘仲孙飞琼却红着娇靥撤了娇,道:“您,骂他干什么还带着琼儿?”
上官兰忙道:“琼儿,别急,如今这件事,他跟你没关系!”
刹时间,美姑娘的娇靥更红了!
闵三姑呵呵大笑,适才事顿时忘个一干二净的。
笑声中,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又走向张王庙。
进了张王庙,慕容岚等人没往别处走,径奔那家名唤醉仙的酒馆,到了醉仙酒馆,酒馆前仍围着一大堆人。
敢情,适才发生的一桩大事,竟未能惊动他们。
也许,有人把刚才那声轰然巨响,当做来自天边的一声闷雷,天上打闷雷,自没有什么稀罕。
慕容岚等到了酒馆前,回身与古寒月低低数语,然后一个人背着手挤入人群,望了地上化子一眼,立即扬声说道:“要饭的无亲无友够可怜的,哪位好心的把他找个地方埋了,我出钱!”
一个要饭化子死在当街,本来就让人心里不舒服,却没人肯动手。
只听一人说道:“诸位请闪开些,我来!”
围观众人纷纷回顾闪路,人群外大步走进了古寒月,他一俯身,方要抱起地上要饭的化子,忽听人群外又有人说道:“不敢劳动大驾,让要饭的自己来吧!”
慕容岚等人闻声投注,只见人群外并肩走来两个中年要饭化子,正是丐帮青阳分舵的两名弟子。
其中一名走入了人群,抱起地上要饭化子。
那另一名则向慕容岚躬个身,说道,“多谢您相公好心,要饭的感同身受,您要找的朋友已经到湖口,恐怕要渡江了,您快点儿吧!”
慕容岚心中了然,谢了一声,立即领着上官兰等挤出人群,往张王庙西行去,行走间,慕容岚道:“看来,咱们是没办法歇患了!”
上官兰笑道:“只怕岚哥根本也没有歇息的打算,在未救出八剑与六奇之前,岚哥会寝不安枕,食难甘味!”
慕容岚大笑说道:“那不只我一人,只怕咱们人人同此心!”
上官兰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 总寨
湖口是座大城镇,因为靠近江边,水运便利,所以,这地方客商云集,南来北往,十分热闹。
有来往客商的地方,永远都有客栈、酒馆,这地方,客栈、酒馆应运面生,其数之多,为其他小地方所难及。
这一天红日衔山、暮色初垂时分,湖口城内走进了男女老少一行六个人,他六个,满身风尘,正是慕容岚等。
他六个,刚进湖口城,城门内一处屋檐下便站起了个手拖打狗棒,另一手拿着破碗的要饭化子。
要饭化子直趋慕容岚近前,躬身哈腰伸出破碗,口中却低低说道:“慕容大侠,请出城往南走,他们已折向郡阳湖,刚走没多久,现在追还来得及!”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他们没渡江么?”
要饭化子道:“他们本来是要渡江的,可是临上船时似乎又接到了什么令谕,突然改了主意,沿着江边奔了鄱阳湖!”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要饭化子无丝毫犹豫,道:“天池老怪座下的一妖二魔三鬼四怪!”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多谢了!”立即领着上官兰等转身出城而去。
走了几步,忽听慕容岚低低说道:“古大哥,留心那要饭化子!”
古寒月一怔,藉着东顾西盼利用眼角余光向身后偷眼窥去,只见刚才那名要饭化子已隐入了一条胡同中,那一眼,只能看见那要饭化子的背影,忙道:“禀恩主,那要饭的已隐入一条胡同中!”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古大哥,跟着他,咱们待会儿捉大的!”
古寒月无暇思索,应了一声,转身折回。
他这里转身折回,慕容岚等人也跟着转了身跟了过去。
闵三姑诧声说道:“慕容大侠,你怎看出这化子有问题?”
慕容岚笑道:“他们谁告诉了丐帮,天池老怪与座下十侍复出武林,并且已为罗刹教所用?他倒不如说个不知道,本欲增加真实感,却不料因此露了破绽!”
闵三姑道:“丐帮消息灵通,眼皮最杂,有可能他们……”
慕容岚笑道:“他们如若知道这等足能震撼整个武林的大事,他们早告诉咱们了,别人不知,为何他独晓得?”
闵三姑摇头笑道:“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我老婆子不以为他们还会笨拙幼稚地来这一套!”
慕容岚笑道:“那一点也不能称之为笨拙幼稚,反之应称之为高明,他们摸准了咱们以为他们必不敢故会重施,再来那一套,所以才又来了一次,这是用兵之道!”
说话间,已近胡同口,偷眼一瞥,只见古寒月立身胡同彼端向这边招了招手,然后拐向左不见。
慕容岚不敢怠慢,连忙偕同几人跟了过去。
出了这条胡同,只见古寒月那高大魁伟身影,在暮色中,利用街道拐角或可资掩蔽身形之处,一路躲躲闪闪向前跟去,再望前看,隐约可见那要饭化子背影在暮色中疾步行走,一路也频频回首探视。
慕容岚笑道:“闵婆婆,看见了么?一副做贼心虚样子!”
闵三姑哼了一声,道:“待会儿要是让我老婆子逮住,有他好受的!”
慕容岚笑道:“闵婆婆忍忍,千万别学百里相!”
闵三姑老脸一红,哑然失笑。
古寒月跟着那要饭化子,慕容岚等则跟着古寒月,一路闪闪躲躲地到了一处,那竟然是到了江边。
到了江边那前行要饭化子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然后身形一闪,一头钻进一座茅舍之中。
江边上,这类茅舍不多,仔细算算,不过十几家,那想必足靠打鱼为生的渔家所居。
暮色低垂,十几座茅舍中,却已然点燃了灯火,灯光隔着柴扉外透,与江边那一排排渔船上的渔火相映成趣。
江边风大,那另外的十几座茅舍,人家都关着窗户掩上了门,唯独这座茅舍虽然也是掩盖着门儿,可是那两扇窗户却向外挑开着。
隔着窗户内望,茅舍内的情景自可一览无遗。
茅舍中,陈设颇为简单,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张渔网,西边墙上挂着一件蓑衣,其余不见一物。
舍中,靠西墙下,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摆着一只酒葫芦,两个碗,一包卤菜,一名掳胳膊卷袖露胸膛的黑衣壮汉,坐在那儿一脚蹬在长板凳上吃喝正香。
那名要饭化子一进屋,立即扯下那身破衣裳,用力一甩,丢在了墙角,“呸”地一声,口中骂道:“倒他奶奶的八辈子楣,什么事不好干,偏要我披上这劳什子扮要饭化子,还得逢人便哈腰装出一副可怜相。”
说着,坐向了另一张长板凳。
那名黑衣壮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不好么?要饭化子吃十方,总比你关在这儿喝西北风好!”
那名扮要饭化子的汉子-瞪眼,道:“他奶奶的,我憋了一肚子气,你却坐在这儿说风凉话,要饭化子吃十方不是好么?下次再有这差事儿,你干去!”
那名黑衣壮汉伸手夹了块卤菜放在嘴里,道:“那由不得你我,头儿瞧不上我,我想干人家还怕我不是材料,败了大事儿呢,那有什么办法!”
那汉子一瞪眼,还想再说。
黑衣汉子已然又道:“你他奶奶的闭上鸟嘴少说两句话吧,要让头儿听见,你他妈的吃不完兜着走,准得重回娘胎一趟。”
那汉子立即闷声不响,但旋即又说道:“头儿到那儿了?”
黑衣壮汉道:“你问我,我问谁,头儿到哪儿去会告诉我?我敢问?”
又是一个软钉子,可是那汉子他忍了,道:“上人座下那十位爷们,都走了么?”
黑衣壮汉摇摇头,没看他一眼,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这儿干什么的?”那汉子问了一句。
黑衣壮汉瞪眼说道:“怎么,知道非告诉你不可?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我还想要这颗吃饭的家伙呢,我在这儿干什么,你说在这儿干什么?告诉你,上面的事少问!”
这个钉子比刚才那个硬,那汉子拿酒出气,“骨登”又是一口,抹抹嘴,一句话没再说。
他闷声不响,黑衣壮汉却又开了口,道:“那一伙怎么样了?”
那汉子立即说道:“非告诉你不可么?告诉你,上面的事,你少问!”
黑衣壮汉扬眉笑道,“他娘的,六月里的债,你还的可真快,你不说我也知道,九成九,成了,对么?”
那汉子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废话,不成我还回得来?”
黑衣壮汉笑道:“你他娘的究竟还是说了。”
那汉子一怔,半响没说话,适时,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他两个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一条人影由东而至,推门进入茅舍,灯光下看去,那是个四十左右,身材瘦高,面目阴沉的青衣汉子。
那汉子与黑衣壮汉一见此人进来,神色一转薛谨,立刻哈腰躬下了身,生似耗子见了猫。
那青衣汉子阴沉目光冷冷一扫二人,道:“这窗户,是谁推开的?”
黑衣壮汉一哆嗦,脚下要动。
青衣汉子突扬声轻喝道:“蠢材,现在不用关了,早干什么的,家家户户关着窗,掩着门,单这一家开着窗户,你是怕人家瞧得不够清楚?”
黑衣壮汉低着头,未敢置一词。
青衣汉子那阴森目光落向了那汉子,道:“事情怎么样了,走了么?”
那青衣汉子陪上个谄笑,近乎邀功地忙道:“禀舵主,只怕他们都快到鄱阳湖了!”
青衣汉子笑了,颇为赞许地点点头,道:“不差,明天我禀寨主,记你一功!”
那汉子头垂得更低,忙道:“谢舵主恩典!”
青衣汉子那双阴森目光,随即又落向了桌上,道:“少喝点儿,早点儿睡,明天还有正事儿!”
说着,他背负着手,转过了身,要出门。
背后,响起了那汉子与黑衣壮汉的恭送声。
青衣汉子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笑容,伸手开了门,但,门刚开,他神情猛震,霍然色变,立即怔住了。
一个高大魁伟、威态若神的身影,当门而立,拦住去路,那正是铁面神驼古寒月!
刹时间,青衣汉子定过神来,飞起一拳,直袭古寒月的胸膛要害,“砰”地一声,一拳击个正着。
挨的是古寒月,可是古寒月卓立未动,打人的是青衣汉子,可是他却闷哼一声地抱腕疾退,那个拳头,已然红肿了老高一块。
那汉子与黑衣壮汉跟着定过神来,他两个差点吓破了胆,尤其是扮化子的那汉于,身形一闪,便待有所行动。
古寒月突然一声冷哼,道:“你两个,谁敢先动,我打断谁的腿!”
那汉子与黑衣壮汉机怜一颤,站着没敢动。
青衣汉子恶狠狠地瞪了那汉子一眼,那汉子吓白了脸,立即低下了头,本来是,说人家快到了鄱阳湖,如今人家却出现大门口儿。
适时,古寒月侧身让路,茅舍外,走来了慕容岚等人,茅舍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只有慕容岚带着慕容继承走了进去,慕容岚先望那汉子笑了笑,道:“还好我不太糊涂,没听阁下的话跑去鄱阳湖,否则不但多跑冤枉路,而且还耽误时间!”
自然,那汉子没敢说一句。
慕容岚又转向了青衣汉子,笑问:“阁下怎么称呼?”
青衣汉子此际已没了适才那倨傲气焰,捧着右腕,道:“我姓毕,叫毕立中。”
“好名字!”慕容岚笑了笑,道:“恕我眼拙,阁下是武林中哪一路的英雄?”
那青衣汉子毕立中道:“罗刹教十二支支外弟子!”
慕容岚容他说完,然后淡淡说道:“然则,适才他二人口中那‘寨主’二字何解?”
毕立中神情一震,脸上变了色,垂首不语。
他没敢再动,那是因为他知道面前是宇内第一的十绝父子,外带一个宵小丧胆的铁面神驼。
适才那一举,是人到了急处,忘了利害,倘若再叫他打上这么一拳,便是杀了他,他也未必敢了。
慕容岚笑了笑:“阁下,为你好,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
毕立中犹豫了一下,只得实说,道:“我是长江十八寨外九寨中一名舵主!”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长江十八寨,是‘闹海蚊龙’欧阳昆?”
毕立中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欧阳昆何时投靠了罗刹教?”
毕立中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不能叫投靠!”
慕容岚“哦”地一声,扬眉笑道:“不叫投靠叫什么,叫缔盟?”
毕立中垂首不语,不知是没话说,还是不愿深说。
慕容岚笑了笑道:“不管是投靠也好,缔盟也好,反正长江十八寨与罗刹教沆瀣一气,阴谋勾结是事实,对么?”
毕立中低着头,仍未说话。
慕容岚道:“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如今哪里去了?”
毕立中身形一震,仍低着头。
古寒月突然说道:“你是自找苦吃!”跟着拾起了右掌。
毕立中机伶一颤,猛然抬头,道:“他十位已经过了江了!”
慕容岚心头一震,双眉微挑,道:“他十个是什么时候渡江的?”
毕立中道:“就在诸位进城的时候!”
慕容岚道:“还带着人?”
毕立中不敢不说,只得点了点头。
慕容岚道:“恐怕还是你长江十八寨借给他们的船,对么?”
事实如此,毕立中只得又点了点头,道:“普通渡船不大方便……”
慕容岚笑道:“只怕是怕被我等问出来吧?”
毕立中默然不语,慕容岚笑了笑,又道:“你告诉我,他们渡江到何处去了?”
毕立中摇头说道:“不知道,没人敢问,便是总寨主也不例外!”
慕窖岚笑道:“对同盟之人慑以凶残,罗刹教做事太过分了,长江十八寨这个盟,缔的也太以划算不来……”
毕立中闻言又缓缓垂下了头去,慕容岚又道:“那送他们过江的贵寨弟兄,该回来了吧?”
毕立中道:“该回来了,可是他们是直返总寨,而不是……”
慕容岚截口说道:“别拿总寨来搪塞,你以为我不敢进你们总寨要人?那该是笑话,如今我不难为你,贵寨能有船借罗刹教使用,那表示船只很多,麻烦也给我准备一艘去!”
毕立中神情一喜,应了一声,就要走。
慕容岚抬手一拦,道:“不敢烦劳舵主大驾,这儿另外有人!”
毕立中心往下一沉,立刻凉了半截,乘机脱身的打算,成了泡影,只得向黑衣壮汉及那汉子道:“于聪,你两个去给慕春大侠预备一条大船去!”
黑衣壮汉与那汉子不禁狂喜,颤着嗓门儿应了一声,畏畏缩缩地行了出去,适时慕容岚又道:“古大哥,麻烦陪他们走一趟!”
古寒月应了-声,跟在他两人身后行了出去。
那黑衣壮汉与那汉子走后,慕容岚望了望毕立中,又道:“阁下,你当真不知他们过了江,在哪儿下船么?”
毕立中刚要答话,慕容忽地又道:“阁下,我提醒一句,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倘若言不尽实,那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我这个人不喜欢用强,但绝不是不会用,也不是绝对的不用!”
毕立中机伶一颤,忙道:“慕容岚大侠明鉴,送他十位过江的,是内九寨中弟兄,他们送他十位过江之后,便回到了内九寨,再说,他十位究竟在哪儿下船,总寨主都不敢问,别人谁敢?”
慕容岚沉吟了一声,道:“送他十个过江的,是几个人?”
毕立中道:“是内九寨中四位弟兄!”
慕容岚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毕立中摇头说道:“不知道,内九寨中弟兄近千,便是总寨主也不一定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何况我这外九寨中的舵主?”
慕容岚道:“他们是内九寨中,哪一寨派出的,你总该知道吧?”
毕立中道:“这个我知道,是内第九寨中派出的!”
慕容岚道:“内第九寨的寨主是谁?”
毕立中道:“是百臂殃神阎腾蚊!”
慕容岚笑道:“都是陆上勇猛,水里矫健的好汉,谢谢你了!”
说话间,茅舍外面步履响动,古寒月押着那黑衣壮汉与那汉子走了回来,近前,古寒月躬身说道:“禀恩主,船预备好了,就在江边!”
慕容岚点了点头,笑顾毕立中,道:“麻烦你,带我到内第九寨去一趟!”
毕立中刹时吓白了脸,颤声说道:“慕容大快,您何必跟我们这职位低贱的过不去……”
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敢去的了?”
毕立中连忙点头说道:“慕容大侠慈悲留情,长江十八寨寨规森严……”
慕容月笑了笑,道:“那么,你告诉了我内第九寨,就不怕森严教规了?”
毕立中机伶一颤,满面惊骇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岚笑了笑,又道:“你既不敢去,我也不愿相强,为恐你预先通风报信,坏了我的大事,只好暂时委曲你一下了!”
抬手一指点了过去,毕立中应指而倒,寂然不动。
慕容岚特过身来,笑望黑衣壮汉与那汉子,道:“麻烦你两个带我几个到内第九寨去一趟吧!”
黑衣壮汉与那汉子两条腿直玎哆嗦,身形一矮,“卟通”一声,四膝落地,双双跪了下去,哀求说道:“慕容大侠高抬贵手,舵主都不敢去,我两个哪敢去!”
慕容岚笑道,“那么,我也只好委曲二位一时了!”
抬手两指点了过去,黑衣壮汉与那汉子也应指而倒。
慕容岚笑了笑,道:“走吧!”领着慕窖继承行了出去,临走还替屋内地上那三个掩上了两扇柴扉!
古寒月适时间道:“恩主真要去那内第九寨?”
慕容岚道:“不去有什么办法,为了打听他们的去处,只好走一趟了!”
古寒月不再说话,当先带路,大步行去。
上了船,由古寒月摇橹,直放中流,江中一螺拥翠,郁郁苍苍,与远处庐山对峙而立,那是大孤山。
大孤山,形如鞋,故又名鞋山,然“鞋山”二字,远不如“大孤山”三字为雅,为动听!
在那大孤山下,有一片屋瓦连绵,占地颇广的水寨,那便是长江十八寨的中枢重地所在!
此际,那一大片水寨中,灯光万点,明灭闪烁,远远望去,令人几疑天上群星倒映水中。
藉着昏暗月光,更可看见,那水寨中间,矗立着-根儿摩天的旗杆,旗杆顶端,高挑着一盏巨大瓜形风灯,随江风而不住摇晃,巨灯上,朱笔大书两字“欧阳”
闵三姑眺望长江十八寨雄踞江中,砥柱中流,不由叹道:“好雄伟,好气派,好好的-片基业,统领长江水道数百里,只怕这-下要全毁在欧阳昆手中了!”
上官兰点了点头,颇有同感地道:“闵婆婆说的是,长江一十八,洞庭一十六,太湖一十二,实际上说来,长江十八寨该是水路武林之首,倘若就此落入罗刹教手中,那委实令人扼腕,令人觳觫,岚哥,你说,咱们管不管?”
慕容岚笑了笑道:“倘若罗刹教控制了长江十八寨,那等于控制了半个武林,兰妹你说咱们该不该管呢?”
上官兰道:“咱们为的便是天下武林,岂有知而不问之理?”
慕容岚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只是,兰妹该知道,咱们不能多耽搁!”
上官兰道:“这个我知道,无如,岚哥,急缓咱们该分个清楚,八剑与六奇虽然被掳,但咱们明知他几位是被送往阿尔金山,阴妙香也跟咱们订了三月之约,再说阿尔金山咱们迟早也得去一道,至于眼前长江十八寨已沦罗刹救之手,如岚哥所说,那罗刹教已等于控制了半个武林,这对天下武林影响至大,咱们不得不先管管这件事!”
慕容岚点头说道:“兰妹说得是理,只是我唯恐他几位……”
“岚哥放心!”上官兰笑道:“他几位纵或有惊,也必无险,罗刹教要打算杀他几位,早就可以下手了,今天白天还不必用那几具木像,大可改用真人为饵,他们所以不避搏斗,不计牺牲地要把他几位送上阿尔金山,那是旨在诱咱们前往万劫魔宫,三月之期末届,在咱们未到万劫鹰宫之前,罗刹教绝不会伤害他们几位的,那是唯一的饵,唯一的仗恃,岚哥想想看,对不对?”
慕容岚动容说道:“兰妹由来愧煞须眉,哪有不对之理?只可惜大和尚与神尼不在一起,否则咱们分为两处,一处都不落空,岂不更妙?”
上官兰点头说道:“说的是,岚哥,只不知道他两位到底在干什么?”
慕容岚笑道:“总不会是帮罗刹教的忙就是!”
上官兰不由为之失笑,慕容岚忽地皱起眉锋又道:“罗刹教神通之广大,行事之神秘,令人不得不佩服,他们何时又控制了长江十八寨,网罗了欧阳昆?若非今天咱们有此一遇,不知道还要蒙在鼓中多久呢?”
上官兰笑容微敛,点了点头,未说话。
慕容岚却又道:“兰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上官兰呆了一呆,道:“奇怪什么?”
慕容岚道:“据我所知,欧阳昆此人人极正派,嫉恶如仇,守正不阿,刚直,侠义,称得是武林中一位义薄云天的没奢遮好汉老英雄,他生性宁折-小曲,如今又怎会甘为罗刹教驱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上官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错,欧阳昆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过,岚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多年来,世间事情变化很大,很难说他不是……”
慕容岚摇头说道:“有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除非武林讹传,人言不确,否则欧阳昆他绝不会有所改变的!”
上官兰沉吟了一下,道:“那么,有可能是他身不由主……”
慕容月截口说道:“兰妹忘了,他这个人守正不阿,宁折不曲!”
上官兰道:“身既不由主,他不得不阿,不得不曲!”
慕容岚抬手一指前方,道:“兰妹看,那旗杆之上,打得仍是欧阳旗号!”
上官兰道:“可是他投靠了罗刹教是事实!”
慕容岚为之语塞,苦笑不语,适时,船已近水寨二十丈,蓦地里两道奇亮灯光由水寨内暴射而出,照耀得小船附近江面十丈内纤细毕现,亮同白昼,紧接着夜色中遥遥传来一声沉喝:“何来船只,擅闯十八寨水域?”
慕容岚目注古寒月,古寒月立即扬声说道:“过路的,江面太黑,看不清楚……”
夜色中又传来沉喝:“长江十八寨重地,任何船只不得靠近,速速离开!”
古寒月扬声笑道:“倘若是你长江十八寨的访客呢?”
远处水寨中那人说道:“阁下何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是干什么的,请速明言,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古寒月道:“实在说,是你长江十八寨的访客!”
远处水寨中那人说道:“那该当别论,请赐下名号,以便开放栅门迎迓!”
古寒月立即扬声说道:“请代为通报,就说十绝书生慕容岚夫妇与白发神妪闵三姑来访!”
有道是树影人名,自发魔女威震宇内,十绝书生更是武林第一,按说,长江十八寨闻得报名,应立即恭迎才对!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沉默了一阵之后,远方水寨中话声忽起:“原来是慕容大侠贤伉俪与闵神妪大驾莅临,长江十八寨本应立即恭迎入寨,视为上宾,奈何总寨主有事不在,无人待客,请改日光临,失礼之处,尚析海涵!”
这倒好,竟一口回绝了!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刚自色变,闵三姑已然笑道:“我老婆子也许面子太小,慕容大侠身分可不敢说低,一口拒人千里之外,给人个软钉子,可是大大地不该!”
慕容岚笑道:“慕容岚也光采不到哪儿去,兰妹,以你看?”
上官兰淡谈说道:“岚哥,我适才怎么说的,今日之欧阳,只怕已非昔年的闹海蚊龙了,有了仗恃,胆子也大得多了!”
慕容岚皱眉说道:“我仍不以为欧阳昆会这么对我!”
上官兰道:“事实上,人家拒绝访客,是对你十绝!”
慕容岚笑道:“兰妹,话可不是欧阳昆自己说的!”
上官兰道:“那跟出自欧阳昆之口有什么两样?若没有欧阳昆的授意,我不以为他那些属下有这么大胆!”
慕容岚摇头说道:“他许,真如兰妹所说,欧阳昆身不属己,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上官兰道:“岚哥,那么,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慕容岚笑了笑,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识趣!”
上官兰失笑说道:“可巧咱们都是霸王访客,今夜是非见他不可!”
古寒月末等慕容岚说话,便振腕操舟,把船直摇了过去,只听水寨中那人喝道:“敝寨已把话说明,慕容大侠……”
慕容岚扬声笑道:“请代我问贵总寨主一声,倘若是罗刹教来人他见不见?”
水寨中那人惊声喝道:“敝寨不知什么罗刹教不罗刹教,倘若贵船再行驶近,那便是敌非友,请恕敝寨要斗胆得罪了!”
闵三姑突然说道:“那么,要打架?可以,只是我老婆子不谙水性,要打架等我几个进了水寨再说,倘若你们敢在这条船……”
水寨中忽地响起另一冰冷话声:“倘若贵船不听喝止,只怕你等永远进不了水寨!”
闵三姑白眉一扬,道:“你是何人?”
那冰冷话声道:“有劳动问,在下长江十八寨六巡察之一!”
闵三姑道:“难道你没名没姓?”
那冰冷话声道:“有,谁人无名无姓,只是我不愿说若之奈何?”
闵三姑道:“那是现在有这一水之隔,稍时你再这么说给我老婆子听听!”
那冰冷话声道:“便是你闵三姑站在我面前,我也要这么说!”
“好,好,好!”闵三姑呵呵大笑说道:“你阁下胆子不小,冲着你这个胆子,我老婆子也要斗斗你,不过我老婆子把话说在前头,倘若你长江十八寨在半途施卑鄙手段,那你十八寨就要有把握把我几个沉在江底,否则别怪我老婆子发起当年脾气,翻脸无情!”
那冰冷话声竟未闻回音,不知是没敢搭腔还是怎地。
上官兰低低道:“岚哥,此人既知闵婆婆而敢这么说话,委实胆大的可以,恐怕不是寻常武林人物,无名之辈!”
慕容岚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兰妹难道未听出些什么?”
上官兰茫然摇头。
慕容岚道:“兰妹难道不觉得此人话声很熟?”
上官兰瞿然说道:“经岚哥这么一提,我也有此感觉,可是就是想不起是谁!”
慕容岚笑了笑,道:“我跟兰妹一样,不过不要紧,稍时定会见着他们!”
说话间,船已近水寨五丈水域,既未见有什么不友善的突袭,也未闻有任何人。
几人正自诧异,突听水寨内有人喝道:“开门,放来船进寨!”
只听一阵吱吱连响,水寨前那两排巨大栅门缓缓向内打开,那两道灯光也同时照向栅门内,如此一来,栅门内那数丈宽阔的水面立即清晰可见。
只见栅门内,三面离水面丈余的高高水寨之上,一首两后地站立着三个人,前面的一个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黑衣汉子,他身后那两名,则是身躯粗壮的黑衣大汉。
适时,船已驶进栅门,古寒月直接把船靠向左面登寨木梯之旁,慕容岚领先登梯而上。
登上了水寨,那黑衣汉子立即趋前拱起了手,道:“这位敢莫就是慕容大侠?”
听话声,是那先前发话的一名,礼不可失,慕容岚也拱起了手,道:“不敢,正是慕容岚,阁下怎么称呼?”
那黑衣汉子道:“在下忝为长江十八寨内第九寨寨主……”
巧得很,慕容岚截口笑道:“阎腾蛟!”
黑衣汉子呆了一呆,道:“慕容大侠认得阎腾蛟?”
慕容岚笑道:“我久仰阁下是位陆上勇猛、水里矫健的好汉!”
阎腾蛟赫然说道:“那是慕容大侠夸奖,阎腾蛟何敢当慕容大侠这好汉二字,在武林第一的十绝面前,阎腾蛟……”
慕容岚截口笑道:“阎寨主,如今不是客气的时候,我请问,贵寨先前拒人千里,如今又开门纳客,我不知道这是……”
阎腾蛟忽地神色一暗,当即强笑说道:“阎腾蛟职位低贱,一切都是奉命行事,慕容大侠海涵!”
慕容岚神目如电,阎腾蛟那神色他已悉入目中,心中虽纳闷,但是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阎寨主,我请教黄昏时分,派人送天池老怪座下十侍过江的,可是阎寨主这内第九寨?”
阎腾蛟面上飞快掠过一丝痛苦神色,毅然点头:“不错,正是阎腾蛟这内第九……”
“寨”字未出,突地神情一震,讶然凝注,道:“这,这慕容大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岚淡淡笑道:“阎寨主可知毕立中此人?”
阎腾蛟脸色一变,倏又恢复常态地点头说道:“阎腾蛟知道,此人属外第九寨一处分舵!”
慕容岚道:“他身不由主,莫可奈何,阎寨主莫要怪他!”
阎腾蛟淡淡说道:“既然慕容大侠有了话,阎腾蛟不敢!”
慕容岚道:“多谢阎寨主赏我薄面,阎寨主所派出的人可回来了?”
阎腾蛟面上突又现悲痛神色,点了点头,道:“有劳动问,他几个已然回来了!”
这是怎么问事?慕容岚暗暗地皱了皱眉,道:“阎寨主可否赐告,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何处上的岸?”
阎腾蛟道:“慕容大侠原谅,阎腾蛟无以奉告!”
慕容岚笑了笑,道:“难道阎寨主事先不知,事后贵属也未向阎寨主报告?”
阎腾蛟面上掠过-丝抽搐,微微摇了头,道:“没有!”
古寒月突然挑眉说道:“阁下是欺人抑或是……”
阎腾蛟目光转注,截口说道:“古大侠错怪阎腾蚊了,阎腾蛟所派出的几个兄弟,是活着出去,死着回来的!”
古寒月心中一震,投过歉然一瞥,默然不语。
闵三姑冷笑说道:“阎寨主可知那是谁干的?”
阎腾蚊谈淡说道:“不知道,那有可能是他几个该死!”
话虽说的平淡,可是神色中已难掩心中的悲痛。
闵三站白眉一挑,冷笑说道:“阎寨主,我老婆子久闻你是个英雄人物!”
阎腾蛟身形一阵轻颤,道:“阎腾蛟说的是句句实言!”
闵三姑道:“非是我老婆子蓄意挑拨,阎寨主明知手下弟兄死在何人之手而忍气吞声,含悲忍辱,我老婆于不以为这是……”
阎腾蚊脸色一变,身形再颤,哑声说道:“闵前辈,阎腾蛟斗胆,这是长江十八寨私事!”
闵三姑勃然色变,但倏又敛态说道:“我老婆子明白这是你长江十八寨的私事,我老婆子管不了,可是,阎寨主,倘若长江十八寨跟罗刹教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那就称不得私事了,我老婆子不以为阎寨主是个不明大义的人物!”
阎腾蛟默然无语,缓缓垂下头去。
闵三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阎寨主,我老婆子也不以为你是个畏事人物,身为人上,眼见手下弟兄被杀而敢怒而不敢言,我老婆子……”
阎腾蛟猛然抬头,双眉倒挑,两眼圆睁,口齿启动,欲言又目,但终于,他闭上了嘴,一句话没说。
闵三姑淡淡道:“阎寨主,须眉男儿丈夫气,什么事值得顾忌?什么话不敢说?慕容大侠当面,自有他为你做主!”
阎腾蛟悲惨-笑,道:“多谢闵前辈,阎腾蛟没什么顾忌,也没什么话不敢说!”
闵三姑陡挑双眉,道:“阎寨主,我老婆子敬你是个英雄人物?”
阎腾蛟淡淡笑道:“阎腾蛟武林一介无名小卒,不敢当四字英雄人物!”
闵三姑可有点忍不住了,还要再说。
慕容岚冷眼旁观,此时突然插口说道:“闵婆婆,容我请教阎寨主几件事!”
闵三姑立即闭口不语,慕容岚望了阎腾蛟一眼,道:“阎寨主,我请教,据阎寨主所知,贵总寨主闹海蚊龙欧阳昆,为人如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阎腾蚊闻言,立刻挑眉答问,毫不犹豫,道:“总寨主顶天立地,义薄云天,正直不阿,嫉恶如仇,他英雄一世,十八寨兄弟人人敬佩尊祟!”
慕容岚淡淡笑道:“我所久仰的,也是一样,不过,阎寨主,彼一时,此一时,世事白云苍狗,一个人变化也很大……”
“不!”阎腾蛟正色截口说道:“总寨主当年如此,如今也复如此,阎腾蛟认为,总寨主他永远如此,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慕容岚笑了笑,道:“那么,欧阳寨主他投靠罗刹教,把长江十八寨偌大基业拱手让人,让罗刹教用为进犯中原武林,荼毒宇内苍生的跳板、工具,这作何解?”
阎腾蚊勃然色变,但倏又淡淡说道:“阎腾蛟不愿也不敢置评!”
慕容岚道:“阎寨主,掩过饰非,讳言错处,我不以这是你我武林人物,应有的态度,应有的做法!”
阎腾蛟淡淡笑道:“慕容大侠错怪了,我既非掩过饰非,也没讳言错处,欧阳寨主他至今仍是个不失丝毫的英雄人物!”
慕容岚道:“那么我又要问了,他跟罗刹教勾结何解?”
阎腾蛟道:“慕容大侠,我说过,我不愿也不敢置评。”
慕容岚道:“除非你阎腾蛟认为他做得对!”
阎腾蚊道:“慕容大侠,我仍不愿,也不敢置评!”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除非那非他本意,他身不由主,意难由心!”
阎腾蚊霍然色变,机伶暴颤,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慕容岚淡淡笑道:“阎寨主,我说对了么?”
阎腾蛟神色刹那间恢复正常,道:“慕容大侠,阎腾蚊也不愿、不敢置评!”
敢情他仍是这句话!
慕容岚微微一笑,立刻改了话题,换了方法,道:“阎寨主,你可知道你阎寨主派人送过江的天池老怪座下十侍,还带着些什么人?”
阎腾蚊道:“慕容大侠明教!”
慕容岚笑了笑,道:“阎寨主可曾听说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被罗刹教劫持,要送往阿尔金山万劫魔宫,以为引诱慕容岚等人之饵事么?”
阎腾蛟神情猛震,双目暴射寒芒,而,刹时间,他那异常神态又复隐敛得一丝毫无地淡淡说道:“这个,阎腾蚊自然知道!”
慕容岚双目凝注,目中神光逼视阎腾蛟一眨不眨,道:“阎寨主是早知道了,还是现在才知道?”
阎腾蛟神色微有不安状,避开了慕容岚目光,说道:“阎腾蚊既派人送他几位过江,哪有不知之理!”
慕容岚紧逼一步,道:“那么,阎寨主何故惊怒?”
阎腾蛟冷冷笑道,“慕容大侠说笑了,阎腾蛟有什么好惊怒的?”
慕容岚笑了笑,道:“阎寨主既不承认,我无可奈何也不敢相强,阎搴主是早知此事,抑或是如今才知,彼此也心照不宣,不过,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我久仰阎寨主是个英雄人物,我也素知阎寨主深明大义,义薄云天,事关重大,倘若长江十八寨一旦落人罗刹教之手,那罗刹教就等于掌握了半个武林,长江十八寨本身受害事小,天下苍生荼毒事大,如今阎寨主明知内情却讳而不言,他日一旦宇内苍生遭受迫害,天下武林遭受茶毒,我要看看阎寨主这一辈子如何能心安!”
阎腾蛟面有悲痛羞愧色,身形暴颤,缓缓垂下头去。
须臾,他刚一脸坚毅色地抬起了头。
蓦地里,一个冰冷话声自水寨深处划空传出:“总寨主候驾多时,贵客们何迟迟不进寨?”
阎腾蛟机伶一颤,满脸坚毅之色顿时消失不见。
随听水寨深处,那冰冷话声又道:“阎腾蛟,还不速速迎客入寨,你是替总寨主接来个慢客之名,让天下武林讥笑么?”
阎腾蚊眉梢双挑,一脸愤慨之色,但他到底转身低了头,道:“属下遵今,巡察请先行一步!”
那水寨深处冰冷话声刚发出一声冷笑,闵三姑突然说道:“你可是适才那跟老婆子说话之人?”只听水寨深处,那冰冷话声说道:“年纪不小,耳朵倒还挺管用的,不错,是我!”
闵三姑道:“为什么躲在暗处发话,不敢露头?”
“那是笑话!”水寨深处,那冰冷话声说道:“其实,稍时自会朝面,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是笑话!”闵三姑冷哼说道:“说的是,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老婆子也要找到你!”
水寨深处,那冰冷话声寂然无声,不闻回音。
显然,那人已然走了。
阎腾蚊末敢怠慢,连忙侧身让路,躬身肃客。
举步行进之后,闵三姑转望阎腾蛟问道:“阎寨主,那是何人?”
阎腾蚊道:“长江十八寨六巡察之一!”
闵三姑道:“我老婆子问他何名何姓?”
阎腾蛟摇头说道:“不知道,那是总寨主聘来的人,平日覆面,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不知姓名,但以巡察呼之!”
闵三姑冷笑说道:“这倒是奇闻,少见,难道他见不得人?”
阎腾蛟道:“这就非阎腾蛟所能知了,不过,那想必有理由!”
闵三姑冷笑说道:“自然他该有个理由!”
说话间几人已抵内寨,迎面便是大厅。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大厅内灯火辉煌,光同白昼,大厅前那高高石阶之上,一前五后地站立着六个人。
最前面的一人,身躯高大,着锦袍,须发如霜,虎头、狮鼻、海口,状至威猛,隐隐慑人,正是长江十八寨总寨主,闹海蛟龙欧阳昆!
他身后,一字并肩站立着五个中等身材的黑衣人,五名黑衣人均是布罩罩头,仅露两眼,令人难窥庐山真面目。
一见此六人,阎腾蛟神情一肃,急步趋前,恭谨躬下身形,不知怎地,看情形有点勉强,道:“禀总寨主,慕容大侠等诸位贵宾到!”
意料中,欧阳昆他怎么说也该疾步下阶,趋前恭迎,便是虚情假意,他也该装一番才对。
岂料,欧阳昆他并未下阶,只是打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至为冷漠地拱起了手,道:“欧阳昆久仰十绝大名,今宵得迎侠驾,长江十八寨生辉不少,欧阳昆何幸如之,诸位请入厅奉茶!”
慕容继承、古寒月与闵三姑等三人,睹状闻言,立即色变,闵三姑冷哼一声,刚要开口。
慕容岚已然飞快拱手笑道:“岂敢,倒是慕容岚久仰总寨主统率长江十八寨,为天下水路盟主,是个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英雄人物,慕容岚等夜来打扰,更感鲁莽,总寨主海涵!”
“岂敢!”欧阳昆淡淡说道:“欧阳昆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慕容岚泰然登阶,进入大厅,一时里,闵三姑等几个自也不好说些什么,跟着进了大厅。
分宾主落座定,慕容岚望了欧阳昆身后那五名黑衣蒙面人一眼,首先发话问道:“这五位是贵寨巡察?”
“不!”欧阳昆道:“十八寨巡察共六人,这是欧阳昆五位护法!”
慕容岚笑了笑,道:“恕我唐突,他五位怎吝于示人真面目?”
欧阳昆道:“跟六巡察一样,他十一人天生怪癖,慕容大侠原谅!”
慕容岚道:“希望不是不愿见慕容岚等几人!”
欧阳昆与他身后五位护法身形俱皆一震,欧阳昆道:“慕容大侠莫误会,他十一人平日也是这般打扮!”
慕容岚道:“那倒是慕容岚少见多怪,失言了!”
欧阳昆道:“好说,倘若慕容大侠不信,尽可问问十八寨兄弟!”
慕容岚道:“总寨主言重,慕容岚焉敢不信?”
欧阳昆有意改了话题,道:“慕容大侠诸位此刻突然联袂降临十八寨,不知有何教言?”
慕容岚尚未答话,闵三姑忍不住突然说道:“据我老婆子所知,你总寨主托辞外出,拒不见客!”
欧阳昆竟未在意,淡淡说道:“欧阳昆适才外出是真,拒不见客不敢!”
闵三姑道:“这么说来,总寨主回来的好快,也正是时候!”
欧阳昆道:“欧阳昆也认为巧甚,不然岂不得罪了诸位!”
闵三姑冷笑说道:“‘闹海蚊龙’何时也学会了虚假这一套,你总寨主不该是这种人。”
欧阳昆道:“欧阳昆何敢在诸位面前弄假,我句句实言,诸位不信我莫可奈何!”
闵三姑还要再说,慕容岚忙以眼色把她止住,道:“世间巧事多得很,慕容岚等不敢不信,总寨主要问慕容岚等来意,慕容岚便要放胆直言一句,请教总寨主,为何助那罗刹教一干徒众过江?”
欧阳昆“哦”地一声,道:“原来诸位是为此事而来,不错,欧阳昆承认,确有其事,不过,那也要请慕容大侠为长江十八寨想想!”
他竟然坦直地承认了,并且还有说辞。
慕容岚淡淡说道:“慕容岚不懂,总寨主明教!”
欧阳昆道:“好说,长江十八寨无力与天池上人座下十侍抗衡,欧阳昆个人之死不足惜,但欧阳昆却不能连累长江十八寨近千弟兄遭杀戮惨祸!”
慕容岚淡淡说道:“这么说来,总寨主是被逼出于无奈的了?”
欧阳昆面上毫无表情,毅然点头:“正是!”
慕容岚道:“这么说来,总寨主也没与罗刹教缔所谓盟约了?”
欧阳昆面色木然,冷然再点头:“正是!”
慕容岚道:“总寨主可知,他们带的都是些什么人?”
欧阳昆道:“这个欧阳昆知道,武林八剑与神州六奇!”
慕容岚道:“既然总寨主知道,又是因为这种理由,慕容岚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欧阳昆道:“多谢慕容大侠曲谅,十八寨上下俱感!”
“好说!”慕容岚淡淡说道:“那么,为什么贵寨弟兄又假扮丐帮弟子,哄骗慕容岚等前往鄱阳湖,把慕容岚等引入歧途?难道说,这也是总寨主的授意,总寨主的令谕?”
欧阳昆道:“慕容大侠既知其一,该不难再知其二!”
慕容岚道:“这么说,总寨主也是被迫,出于无奈?”
欧阳昆道:“事实如此,慕容大侠明鉴!”
慕容岚笑了笑,道:“不知总寨主是否知道,贵寨中派去送人的弟兄,是活着出去,死了回来,悉已遭人杀害了!”
欧阳昆道:“欧阳昆已得内九寨禀报,欧阳昆认为那总比十八寨弟兄悉数死难,多年基业毁于一旦要好得多!”
这都是理,不管怎么说,他为得是长江十八寨近干名弟兄,令人不好为难他,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固然,他只顾长江十八寨而不顾天下武林,不顾八剑与六奇那显得自私,也令人不齿!
可是,世间不自私的人毕竟太少,况且他站在总寨主的立场,维护基业,维护弟兄,却也不能说他错!
唯一令人皱眉的是,闹海蚊龙的做法跟他那嫉恶如仇、宁折不曲的性情有点不符,也许这正如上官兰所说,此一时,彼一时,岁月已令他有所改变了。
也有可能,那宁折不曲的性情,是对他自己,如今对得是十八寨基业与近千名弟兄的性命,他却不能宁折而不曲了。
慕容岚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慕容岚更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彼此同属侠义,又是互相心仪已久,总寨主似不该对人那么冷淡,这是否也是被迫出于无奈?”
欧阳昆他竟然点头说道:“不错,欧阳昆身为长江十八察总寨主,为十八寨基业及近干名弟兄性命,不敢跟慕容大侠过分亲热!”
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总寨主左右有罗刹教人了?”
欧阳昆与身后五护法身形俱震,欧阳昆道:“慕容大侠这话怎么说?”
慕容岚笑道:“除非总寨主身边有罗刹教人监视着总寨主的一举一动,否则便是彼此亲热亲热,又何惧人知?”
欧阳昆道:“罗刹教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欧阳昆不敢拿十八寨基业与近千名弟兄性命试险,所以欧阳昆……”
慕容岚截口说道:“总寨主是不认为身边有罗刹教人?”
欧阳昆道:“欧阳昆不敢认为身边有罗刹教人,不过,那也很难说,罗刹教神秘诡谲,无所不在,也许有,欧阳昆只是不知道罢了!”
慕容岚笑了笑,道:“总寨主难道就任他长此潜伏么?”
欧阳昆道:“既难发现他是谁,说不得只好由他潜伏了!”
慕容岚道:“慕容岚愿稍尽绵薄,协助总寨主查出那潜伏于左右的罗刹教教徒,不知总寨主意下如何?”
欧阳昆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好意心领,盛情也至为感激,欧阳昆不敢偏劳大驾!”
慕容岚道:“难道总寨主仍是惧于罗刹教淫威?”
欧阳昆道:“事实如此,欧阳昆不愿否认!”
慕容岚淡淡笑道:“怒我直言一句,总寨主可曾想到异日之后果?”
欧阳昆道:“那是异日,至少长江十八寨可平安一时!”
慕容岚道:“但求片刻苟安,总寨主何异饮鸩止渴?”
欧阳昆道:“倘不饮鸩只怕长江十八寨即刻就要渴死!”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总寨主,闹海蚊龙英雄一世,我不以为总寨主该说这种话,也不以为总寨主会说这种话!”
欧阳昆道:“慕容大侠该知道,事实上,欧阳昆不得不说这种话!”
慕容岚道:“一旦长江十八寨沦入了罗刹教之手,那罗刹教就等于掌握了中原武林之一半,总寨主可曾想到这一点?”
欧阳昆点头说道:“想到了,可是欧阳昆不得不为长江十八寨着想!”
慕容岚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倘若罗刹教掌握中原武林之-半,中原武林岌岌可危,长江十八寨何能独免?”
欧阳昆望了慕容岚一眼,道:“慕容大侠以为罗刹教会成功么?”
慕容岚谈淡说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欧阳昆截口说道:“武林有慕容岚大侠诸位在,怎么说罗刹教也不会成功!”
慕容岚笑道:“那是总寨主看得起慕容岚等人,有道是‘独木难撑大局!’讨贼要同仇敌忾,倘若武林中人人自危自私,目光短视,不肯出头,单靠慕容岚等人是不够的!”
闵三姑几个早就气得不得了,此际闻言不由暗暗大呼痛快,众料欧阳昆必然会十分难堪!
岂料事实大谬不然,欧阳昆他竟若无其事地淡淡说道:“慕容大侠,那不该怪他们自危自私,目光短视,不肯出头,要怪该怪他的本身实力薄弱,一些个卫道之士又不足以使他们仰赖,他们只得屈于淫威了!”
这话话里有话、以牙还牙,慕容继承、古寒月与闵三姑三个勃然色变,便是美姑娘也挑了眉。
闵三姑突然冷冷说道:“总寨主,除魔卫道,人人有责,不能单靠那些个有胆识,有热血,不畏事,不怕死之人!”
欧阳昆淡谈说道:“事实上,他们有心而无力,不得不退求苟安自保,而且,事实上,天下武林之中,各大门派至今犹闭着门,以诸大门派之雄厚实力,倘畏缩不前,闭门观望,以求自保,区区长江十八寨又怎敢与人抗衡?”
闵三姑勃然大怒,怒笑说道:“原来,耳闻是虚,眼见是实,欧阳昆你令人失望!”
欧阳昆淡淡说道:“倘如此,欧阳昆不敢留客,闵女侠自可请便!”
天!他竟敢对阅三姑下了逐客令。
闵三姑仰天大笑,满头白发根根竖起,震碍灯火明灭急闪,欧阳昆与他那身后五护法也有些微不安状,闵三姑笑声一落,方待站起,耳边突然传来上官兰带笑话声:“闵婆婆,事有蹊跷,绝不单纯,他是巴不碍咱们早走,闵婆婆奈何不能作小忍,上人大当?闹海蛟龙绝非这种人,你不见慕容大侠一再相试?”
闵三姑心头一震,忙敛怒气,呵呵笑道:“总寨主,我老婆子有个怪脾气,你越是想让我老婆子走,我老婆子就越不走,你弄巧成拙了!”
欧阳昆脸色一变,尚未说话。
慕容岚突然笑道:“总寨主,看来你比我慕容岚胆子都要大,为何独对罗刹教震慑若此,畏惧若此,委实令人费解!”
欧阳昆呆了一呆,道:“欧阳昆不懂慕容大侠这话何指?”
慕容岚道:“对闵婆婆下逐客令,便是我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十绝都不敢,总寨主你居然敢,总寨主连闵婆婆都不放在眼内,为何独对罗刹教这般震慑畏惧?”
欧阳昆淡淡说道:“那不难解释,闵女侠纵杀也不过杀的是我欧阳昆一个,而罗刹教却是要欧阳昆寨毁人亡,鸡犬不留!”
这解释合理、得体,可是慕容岚却不放松,当即淡淡说道:“何故总寨主又故意激我等离去?”
欧阳昆道:“欧阳昆适才说过了,为十八寨基业及近千弟兄性命,欧阳昆不敢跟诸位过分亲近,诸位早走片刻,欧阳昆便早放心片刻,十八寨也自然早安全片刻!”
慕容岚淡淡笑道:“总寨主如真要我等早片刻离去,那不难,只请总寨主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慕容岚等立即告辞!”
欧阳昆道:“不敢,但不知慕容大侠何指?”
慕容岚笑了笑,道:“请寨主把贵寨六位巡察召来与慕容岚等一会。”
欧阳昆与身后五护法身形一震。欧阳昆道:“莫非慕容大侠认识他六人?”
慕容岚笑道:“见见何必曾相识,彼此同是武林人!”
欧阳昆淡淡说道:“慕容大侠,恐怕欧阳昆难以从命!”
慕容岚笑问所以。
欧阳昆道:“他六个不愿见生人,再说,他六个职司巡察,自然不会常待在总寨之中,只怕早已出去了!”
慕容岚道:“那却不难,前者有总寨主令谕,他六人谅不敢不遵,再说,慕容岚这些个人也不会吃人,至于后者……”
笑了笑,接道:“只要总寨主一道令谕,召回他六人也不是难事!”
欧阳昆摇头说道:“欧阳昆虽然身为总寨主,但这等事却不愿相强于人,至于后者,他六人出外巡察是公事,欧阳昆也不能为这种事随便把他们召回来!”
慕容岚笑道:“看来,他六个固然怕见慕容岚等人,而总寨主似乎更怕他六人见着慕容岚等人,这是为何?”
欧阳昆神色一变,摊手说道:“倘若慕容大侠要这么想,欧阳昆自是莫可奈何!”
慕容岚笑了笑道:“既如此慕容岚也不敢令总寨主为难……”
欧阳昆神情一松,道:“多谢慕容大侠!”
慕容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总寨主先莫道谢得那么早,慕容岚尚有话未完,他六人既不愿见生人,总寨主也不愿把他六人召回,那么,慕容岚如今舍远取近,跟总寨主身后五位护法见见,可以么?”
五名黑衣蒙面人身形齐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欧阳昆却很不自然地道:“自无不可,慕容大侠不是已见着他五人了么?”
“不!”慕容岚摇头说道:“我想进一步地跟他五位谈谈!”
五护法身形再震,欧阳昆却忙摇头说道:“这不但欧阳昆难以从命,便是他五人也有心无力,一则他五人不愿跟外人交谈,二则他五人天生哑……”
慕容岚笑道:“有道是‘十聋九哑’凡是有口不能言之人,有十之九九是聋子,他五位之听觉相当好嘛!”
欧阳昆道:“欧阳昆不敢瞒慕容大侠,慕容大快若是不信,欧阳昆自是莫可奈何!”
他的莫可奈何可真不少!
慕容岚道:“总寨主何其言重?既然他五位俱有不便之处,慕容岚怎好再相强,那就算了!”有意无意地曲了曲小指。
欧阳昆闻言神情刚松,突然他身后五名护法中,那居左的一名,不知怎地,“哎呀”一声双手捂上了肚子。
欧阳昆一惊连忙回顾,适时慕容岚霍地站起,惊声说道:“总寨主,这岂非天意促成?这位护法居然能说了话,岂非也既可喜,又可贺,这真是……”
欧阳昆刹时间胀红了老脸,闵三姑等人却暗暗失笑不已。
按说,欧阳昆等人不会不知道是慕容岚暗中搞的鬼,可是不知为何,他几个却隐忍不言。
慕容岚却紧接着又道:“总寨主,如今慕容岚可以跟他五位交谈了么?”
欧阳昆红着老脸,窘迫万分地道:“自无不可,只是他五位不愿跟外人交谈……”
慕容岚飞快说道:“那不要紧,只要总寨主点了头,我自有办法让他五位开口,而且乐意跟我交谈,如何?”
欧阳昆默然不语,但旋又强笑说道:“那只有任凭慕容大侠了!”
慕容岚笑道:“我先谢谢总寨主了……”立即转向五护法,道:“五位好!”
五名黑衣蒙面人只冷冷投注,没一人答话,可是那十道不争气的目光,却难掩心中惊慌之情。
慕容岚笑了笑,道:“五位高姓大名?大号怎么称呼?”
五名黑衣蒙面人仍没有一人开口。
慕容岚笑了笑,转望欧阳昆皱眉说道:“果如总寨主之言,他五位确实不愿跟外人交谈……”
欧阳昆勉强笑了笑,道:“只要慕容大侠认为欧阳昆没有谎言相欺就好!”
“那岂敢!”慕容岚说了一声。
“我这一问,可否请总寨主代为答复?”
欧阳昆道:“欧阳昆不敢令慕容大侠受窘,自当遵命,他五人乃一母同胞,姓单名字排五排行列!”
慕容岚道:“恕我直言,他五位慕容岚陌生得紧!”
欧阳昆道:“长江十八寨中,俱都是些藉藉无名的江湖小卒!”
慕容岚道:“总寨主何忒谦?据我看,他五位俱皆当世一流高手!”
欧阳昆道:“那是慕容大侠夸奖,在慕容大侠面前,那只怕微不足道……”
慕容岚摇头截口说道:“那不见得,搏斗不能全靠力,倘若他五位联手,再加上些霸道的独门暗器,慕容岚便绝然不是他五位敌手!”
一句话听得五名黑衣蒙面的护法身形又复一震。
欧阳昆道:“那除非是慕容大侠相让,否则便是再有……”
慕容岚笑道:“性命攸关,焉可相让?他五位我嫌稍微不够,倘若再加上个三两位,慕容岚是非败不可!”
五护法不知怎地,竟往后退了一步。
欧阳昆笑了笑,笑得至为勉强,没说话。
慕容岚转注五护法,又道:“五位进长江十八寨荣任要职有多久了?恐怕有不少时日了吧?”
自然,五名护法不会有人答话。
慕容岚却目光凝注五人,摇摇头,又道:“我看,以五位不该穿黑衣,该换上一身白衣,那要比现在好看得多,而且,倘若再加上三位……”
欧阳昆一笑站起,道:“慕容大侠这交谈怎么说笑话?”
慕容岚摇头说道:“我不是说笑话,而是实情,他五位本该穿白衣,本该是八位。本来也不姓单,应该是……”
话未说完,五名黑衣蒙面的护法,悄无声息地闪动身形,欲夺门而出,然而,他五人身形刚动,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已双双腾身掠起,落在面前,挡住去路。
欧阳昆变色说道:“慕容大侠,你这是何意?”
慕容岚道:“总寨主真不知道么?他五位是慕容岚多年故交,一向居于唐努乌粱海,人称雪衣八魔!”
闵三姑大叫而起,老眼寒芒直逼五人,冷笑说道:“我老婆子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这五个匹……”
“夫”字未出,五名护法同扬厉喝,联袂向慕容继承与古寒月扑去,十掌齐挥,直指二人前身各处大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匹夫,你等找死,幼主当知雪衣八魔,手下不必留情!”
慕容继承目中杀机一闪,道:“侄儿省得!”
话落,四掌齐递,迎着五护法击出:慕容继承用的是师门恨天掌,古寒月则是渗入了六成功力的两仪神罡。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灯火猛闪,大厅晃动,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冷然并肩卓立,身形未动分毫。
那五名黑衣蒙面的护法,却已各扬闷哼,身形踉跑暴退数步,十道惊骇狠毒目光直逼二人。
慕容岚适时喝道:“古大哥、承儿不必伤人,但求擒下即!”
古寒月与慕容继承刚应了一声,五位护法已再扬声厉喝,成一字联袂扑至,十手齐扬,十蓬乌光疾袭二人。
古寒月勃然色变,长眉倒挑,巨目神光暴射,喝道:“劝主小心,这是蚀骨化血毒芒!恩主当年便是伤在此物之下!”
慕容继承一听乃父当年便是伤在此物之下,立即红了眼,闪电出手,比古寒月还快,身前乌光倒射而回,两名护法首当其冲,惨呼一声,往后便倒。
慕容继承适时单掌再递,两名护法四腕齐抖,痛上加痛,伤上加伤,立即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古寒月也已克敌奏功,两名护法闷哼中倒飞而起,叭哒坠地,寂然不动。
剩下那最后的一名,由空隙间掠过二人,眼看便要夺门而出,却被慕容继承飞起一指点上了后腰重穴,立即应指倒她,刹时间云消雾散,五名护法躺下了两对半,一个也未能溜掉。
而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却未归座,依然分左右站在大厅中央,堵住了出门之路,不言不动。
闹海蛟龙欧阳昆吓得老脸上变了色,半晌方道:“慕容大侠,你这么一来,可害苦了长江十八寨了!”
闵三姑气的勃然色变,方待发话责叱,慕容岚已然带笑说道:“恐怕总寨主还不知他们是罗刹教中人吧?”
欧阳昆摇头苦笑说道:“欧阳昆知道他五人是罗刹教中人,却不知道他们是雪衣八魔。”
慕容岚道:“总寨主是怕罗刹教知道了之后会报复?”
欧阳昆点头说道:“他五人是罗刹教派驻长江十八寨监视欧阳昆之人,罗刹教倘若知道,焉能不报复?”
慕容岚道:“人是慕容岚等人下的手,跟长江十八寨何关?”
欧阳昆道:“慕容大侠几位的下手处,却是在长江十八寨大厅之内,又是当着欧阳昆之面!”
慕容岚道:“看来总寨主是被罗刹教吓破了虎胆了……”
欧阳昆老脸一红,道:“欧阳昆为的是创之不易的一片基业及近千弟兄!”
慕容岚道:“那么,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在消息未走漏之前,请总寨主召回六巡察,索性一起把他们收拾了!”
欧阳昆一震说道:“怎么,慕容大侠……”
慕容岚截口说道:“不知总寨主知不知道,他六人也是罗刹教人,而且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邪魔人物,血盟十友之六!”
此言一出,不但欧阳昆大惊失色,机伶寒颤,便是闵三姑、美姑娘与慕容继承、古寒月等也神情猛震,齐齐色变。
闵三姑忍不住霍地站起,叫道:“慕容大侠,怎么说?那六个匹夫是……”
慕容岚点头淡笑,道:“他们适才不是认为那六巡察之一话声极熟么?自当年至今,雪衣八魔只余其五,血盟十友仅剩其七,我既发现了五护法便是五魔,仔细一想,再一揣摸话声,我又发觉那六巡察之-是司徒文,既有其一,其他五人当必是血盟十友无疑!”
闵三姑“哼”一声,怒笑说道:“慕容大侠不愧第一,由来高明,如今我老婆子也明白了,怪不得那匹夫只敢隔着水远远地答话,一旦咱们进了寨,他们却龟缩不出,躲得没了人影,这委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欧阳总寨主还等什么?”
欧阳昆却犹豫着问了一句,道:“慕容大侠,此言当真?”
慕容岚淡淡道:“既有雪衣八魔之五在此,总寨主就该知道我所言不假:”
欧阳昆叹道:“五明六暗,罗刹教果然神秘诡谲,手法厉害,若非慕容大侠诸位,只怕欧阳昆还不知要被蒙骗到那时呢……”
闵三姑突然叫道:“欧阳老儿,你还不下令么?”
欧阳昆他竟然摇了头,淡淡说道:“诸位恕我,揭穿五护法欧阳昆已恐罗刹教报复,倘若再擒六巡察,欧阳昆只怕十八寨难有噍类!”
闵三姑大怒说道:“欧阳老儿,五护法已被揭穿,你还想……”
欧阳昆截口说道:“揭穿五护法,那是诸位下的手,事不关我,或可免幸,再擒六巡察,那无异欧阳昆亲身下的手,却绝难侥幸!”
闵三姑气得满头白发根根倒竖,威态慑人,道:“欧阳昆,我老婆子可没想到,你竟如此……”
欧阳昆道:“诸位又何必要我一再说明?我为的是长江十八寨偌大基业,也为得是十八寨近千名弟兄性命!”
闵三姑道:“何不说是为了你自己?”
欧阳昆道:“闵女侠该知道,欧阳昆本身头可以断,血可以流!”
闵三姑还想再说,慕容岚已然说道:“这么说,总寨主是不愿召回他六人了?”
欧阳昆道:“那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招惹罗刹教!”
慕容岚略一沉吟,道:“说不得只好也罢了,血盟十友当年贺兰逞凶,我可以只求元凶,不问其他,但是他们不知悔改,反投入罗刹教中继续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我却不能饶了他们,总塞主不必召他们回来,我再来个舍远而求近吧,血盟十友本剩七人,如今仅见其六,那一名不知现在何处,总寨主可能见告?”
一句舍远求近听得欧阳昆脸色一变,听完他又神情一松地连忙笑道:“欧阳昆只见其六,不见其七!”
慕容岚笑道:“那是总寨主以前不知道,如今该明白!”
欧阳昆道:“欧阳昆如今是明白了,但欧阳昆却不知道那一人现在何处!”
慕容岚目光凝注,微微笑道:“总寨主当真不知道么?”
欧阳昆强笑说道:“欧阳昆焉敢欺瞒慕容大使?欧阳昆的确是不知道!”
慕容岚笑了笑,道:“总寨主不知道,我知道,我不但知道那一个现在何处,而且我知道六巡察是谁,那六巡察外的那一个又是谁?”
欧阳昆又勉强地笑了,笑得有点胆战心惊,道:“慕容大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欧阳昆?”
慕容岚未予答理,道:“总寨主,据我以事实推测,那六巡察乃是血盟十友中之第四、五、六、七、九、十,那不在此中的一名,乃是血盟十友老大皇甫嵩,不知对也不对?”
殴阳昆笑得更勉强了,道:“慕容大侠奇才第一,所测当无不中之理……。”
“那就好!”慕容岚笑了笑,截口说道:“那六巡察我不知他们现在何处,但我知道那皇甫嵩,他在何方,我愿跟总寨主打个哑谜!”
欧阳昆欠了欠身,又坐了下去,道:“慕容大侠请说!”
慕容岚目光凝注,笑问:“总寨主何事这般惊慌不安?”
欧阳昆强笑说道:“慕容大侠说笑了,欧阳昆哪有什么惊慌不安……”
慕容岚笑道:“是嘛,总寨主本不该惊慌不安,否则那会令慕容岚……”
目光一凝,忽地诧声说道:“怎么,总寨主还戴有人皮面具?”
欧阳昆神情猛震,连忙抬起了手往脸上摸去。
慕容岚目中冷电飞闪,大笑说道:“总寨主,我现在可以断言了,皇甫嵩他远在天边,近在跟前!”
上官兰端坐未动,闵三姑与美姑娘却霍地站起,慕容继承跟古寒月则双双闪身掠了过来。
欧阳昆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双手一按椅背,猛然站起,他尚未来得及有任何行动。
慕容岚突地抬手环指,冷然说道:“皇甫嵩,你看清楚了,眼下这几个你能是哪一个的敌手?”
欧阳昆机伶寒颤,目中忽闪狠毒奇光。
慕容岚扬眉笑道:“看不出你还挺刚强的,只怕那不大容易!”
单掌电出,一闪而回,再看时,他手中多了一张须眉眼耳、口鼻宛然的特制人皮面具,而那欧阳昆已经成了赤脸雪髯的皇甫嵩,同时,皇甫嵩的一个下巴也已然掉下。
他身形暴颤,神色狰狞,目射狠毒,垂首不语,一方面固然他没办法说话,再方面也是他没有话说。
慕容继承双眉陡挑,道:“爹,他便是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
慕容岚将头刚点,慕容继承目中杀机电闪,道:“匹夫,还我娘一臂,我恩叔的双眼、双腿来!”
话落,掌起,飞斩皇甫嵩左臂。
“承儿,住手!”上官兰突扬轻喝。
慕容继承一震,硬生生地沉腕收掌,道:“娘有什么吩咐?”
上官兰淡淡说道:“失者已失,去者已去,娘的这条手臂之债可以不要,单索还你恩叔的双眼、双腿之债就行了!”
慕容继承呆了一呆,挑眉说道:“娘,对这种穷凶极恶,百死莫赎之徒,您伺必宽厚……”
上官兰双目一挑,道:“他不过受人指使,情有可原,娘的话你敢不听!”
慕容继承连忙躬身,道:“承儿不敢,承儿遵命就是!”站直了身形,便要二次抬掌。
“幼主且慢!”古寒月跨前一步,伸手一拦,道:“幼主请看,老奴如今眼未瞎,腿仍在!”
慕容继承皱眉说道:“难道恩叔也要舍弃这挖眼断腿之恨?”
古寒月道:“主母宽怀大度,以德报怨,老奴焉敢不从!”
慕容继承目注乃父,慕容岚摆了摆手,道:“承儿且退,爹自有主张!”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飘身退后。
慕容岚转注美姑娘,道:“琼儿,你怎么说?”
美姑娘满目正气,目中神光湛湛,毅然说道:“您老人家知道,琼儿艺出佛门,家师教琼儿的是上体天心、慈悲、宽恕,家母也会这么说,娘、恩叔与她老人家三人之中,唯她老人家毫发无伤!”
慕容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摆手说道:“那么,大家都请坐!”
仲孙飞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跟闵三姑同时坐下。
慕容岚转注皇甫嵩,淡淡笑道:“皇甫嵩,你有什么感受?是羞,是愧?”
皇甫嵩皓首低垂,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无法测知他心中的感受,只见他一个身形颤抖得厉害。
慕容岚笑了笑,又道:“不要以为落入我等手中必是死路一条,唯有你执述不悟,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帮人害人,他日才会死无葬身之地!”抬手一把托上了皇甫嵩的下巴。
而,皇甫嵩竟末再有自绝的意图,只是低着头。
慕容岚眉梢微挑,道:“皇甫嵩,那闹海蚊龙欧阳昆何处去了?”
皇甫嵩仍未抬头,却答了话,道:“他还活着,没有死,也没有毫发之伤!”
慕容岚道:“我问你,他人现在何处?”
皇甫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道:“只怕他如今已在百里之外了!”
慕容岚心头一震,道:“他也被天池老怪座下十侍带走了?”
皇甫嵩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道:“你几个窃据长江十八寨恐非一朝一夕的事吧?”
皇甫嵩道:“早在三个月前,我便是长江十八寨总寨主欧阳昆了!”
慕容岚道:“可以取而代之,以你几个论,那也易如反掌,为什么还假扮容貌?”
皇甫嵩道:“欧阳昆手下,内外一十八寨,上下十堂,人人忠义,个个刚烈,不掩人耳目,恐难以服众!”
慕容岚道:“难道说这事没一人知道么?”
“有!”皇甫嵩道:“唯一知道真相之人,是内九寨寨主阎腾蛟。”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别人不知道,他为何能晓?”
皇甫嵩道:“那是我几人在对付欧阳昆之际,被他撞见了!”
慕容岚道:“他还能活到如今,这令人难信,我为他庆幸!”
皇甫嵩道:“阎腾蚊身为内九寨寨主,是欧阳昆得力部属之一,我等夺长江十八寨之初岂可杀之,欧阳昆掌握在我几个手中,我谅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去!”
如今,为什么阎腾蛟有异样神情,有难言之隐,为什么他的表现令人起疑,言词闪烁不定,几人至此是全明白了!
慕容岚点头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其实你错了,若不是阎腾蛟,我恐怕还不会起疑,既不会起疑,只怕不知要任你们逍遥到几时了!”
皇甫嵩皓首低垂,默然不语,慕容岚却又道:“我没猜错吧,那六巡察是你那六兄弟!”
皇甫嵩点头说道:“不错,他六个正是我六兄弟!”
慕容岚皱眉说道:“我很奇怪,据我所知,那冷如冰已被我古大哥点了残穴,已形同废人,如何还能当什么巡察?”
皇甫嵩道:“这不难解释,我那冷十弟在我那老主人神功之下,已然复原多日了。”
慕容岚笑道:“提起你那老主人,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几个可是奉他之命来劫夺欧阳昆这长江十八寨的?”
皇甫嵩道:“正是,别人谁能支使我兄弟?”
慕容岚笑了笑,道:“你几个是何时奉得他的令谕?”
皇甫嵩道:“自然也是在三个月前。”
慕容岚道:“当时他可曾告诉你等,劫夺长江十八寨之用意何在?”
皇甫嵩迟疑了一下,道:“未曾。”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自你几个劫夺了长江十八寨后,你几个那老主人可曾出面过,授命你几个做什么吗?”
皇甫嵩道:“在我几个劫夺长江十八寨之前,我几个那老主人经常出现左近传话授命,但自我几个劫夺了长江十八寨之后,我几个那老主人便至今未曾出现过!”
慕容岚笑了笑,道:“皇甫嵩,事到如今,你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你还欺我?”
皇甫嵩身形一震,道:“我句句实言,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慕容岚笑道:“那么,我问你,又是谁让你几个归附罗刹教的?”
皇甫嵩一怔,半晌始道:“是我几个那老主人事前交待……”
“皇甫嵩!”慕容岚截口说道:“我早料到你会有此一着,所以我适才问你,你几个那老主人有没有告诉你几个劫夺长江十八寨的用意,而你该还记得你说未曾!”
皇甫嵩一震哑口,但旋又说道:“那是事后,罗刹教来人手持我那老主人的手谕……”
慕容岚笑道:“越发地欺人之谈了,手谕今何在,拿来我看看。”
皇甫嵩道:“我以为你这是存心跟我为难,手谕当即便焚烧掉了!”
慕容岚笑道:“这下更好,只是皇甫嵩,我不以为你几个是那种糊涂人,你几个连那老主人之面都未见过,岂会见着片纸只字便听命于人,别说是我,只怕你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皇甫嵩道:“我仍是那句话,你若不信我莫可奈何!”
慕容岚双眉微轩,道:“皇甫嵩,大丈夫要恩怨分明,古大哥、拙荆、犬子、琼姑娘这般对你,难道你就这般对我慕容家么?”
皇甫嵩面有羞愧色,缓缓低下头去。
慕容岚又道:“说起来,你血盟十友与我慕容家谈不上什么怨嫌,当年君山事,你可以扪心自问那错在谁,我对你几个又如何,至于你我之间为什么会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以为你自己心里该明白,断臂、残腿、挖眼之恨人所难忍,而我等-笔勾销,不究既往,你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你自己想想看,你还要我慕容岚怎么做?”
皇甫嵩身形暴颤,一颗皓首垂得更低,未几,他猛然抬头,羞愧说道:“皇甫嵩英雄半世,岂是人间贱丈夫?慕容岚,你十绝不愧第一,令我羞惭汗颜……”
话锋微顿,他方要二次开口。
蓦地里,慕容继承双色沉喝:“匹夫,你敢……”
适时,皇甫嵩一声惨呼,砰然倒地,寂然不动。
皇甫嵩这里才倒地,慕容继承已然向厅外闪电扑去,古寒月也紧跟着了出了厅,乃至慕容岚等定过神来,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已然掠出厅外不见。
闵三姑与美姑娘方要闪身跟出,慕容岚已然摆手说道:“闵婆婆,琼儿,有古大哥与承儿已经足够应付来人了!”
闵三姑与美姑娘未再动,慕容岚前跨一步,至皇甫嵩身前俯下
身去,伸手翻过皇甫嵩略一察看,立刻皱起眉锋。
凭他的一身武学造诣,他明明确确地知道,皇甫嵩已然气绝身死,但,凭他,竟在皇甫嵩身亡找不到一丝伤痕。
那简直就像皇甫嵩是自己死的,而非遭人毒手灭了口。
但是,由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双双掠出厅外看,厅外确有人,皇甫嵩也确是遭人毒手灭了口。
由此观之,此人身法之高,功力之高该是骇人听闻的。
上官兰等睹状,心中立即明白了八分,上官兰道:“怎么,岚哥,看不出他是伤在什么暗器下?”
慕容岚皱眉点头不语。
上官兰略一迟疑,与闵三姑双双走了过来,她二人又把皇甫嵩浑身上下也察看了一遍,其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三人正相对沉默之际,大厅外掠回了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四手空空,显然是未能擒获来人!
慕容岚开口说道:“怎么,承儿,未见来人?”
慕容继承挑眉摇头说道:“承儿看见了他,却被他逃脱了!”
慕容岚眉头又复一皱,道:“大孤山四面环水……”
慕容继承截口说道:“他预先准备的有船,及至承儿与恩叔追出去时,他已然驾舟如飞地过了江心,承儿追之不及,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慕容岚道:“这么说来,你未能看清楚他是谁了?”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也自闭口不言,低头沉思。
古寒月忽地说道:“禀恩主,可要老奴告诉十八寨弟兄一声……”
慕容岚摇头摆手说道:“不忙,古大哥,咱们先谈谈再说,古大哥、闵婆婆、兰妹,都请坐下,承儿、琼儿也坐下!”
几人闻言一一归座坐了下去,坐定,慕容岚抬眼环视一匝,开口说道:“咱们先谈皇甫嵩他几个那老主儿按理说,他几个那老主人,该怎么样了?承儿,你说!”
慕容继承答道:“该已经死了,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
“不错!”慕容岚点头说道:“据咱们根据事实的推测,那一缺老人乐全与血盟十友那老主人,该是同一人,一缺老人既死,那该表示血盟十友那老主人也已不在人世,无如,如今事实证明,一缺老人虽死,而血盟十友那老主人却仍在人世,这也是咱们根据事实的推断,纵然皇甫嵩余话尚未出口便已遭毒手灭了口,咱们仍可断定,他所要说的,必是他们之所以投靠罗刹教,那是三个月后他老主人的授命,既有灭口之举,那也十足证明他老主人未死,由皇甫嵩的先不吐实,也能证明他那老主人也曾授意要他说他那老主人至今三个月未露面,好让咱们误以为他那老主人确实已死了……”
慕容继承道:“可惜他几个三个月后投靠罗刹教之举,露了破绽!”
“不错!”慕容岚点头说道:“可是,承儿,你说,他几个的老主人未死,这意味什么?”
慕容继承道:“他几个老主人与一缺老人不是一个人!”
慕容岚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完整的答覆该是他几个那老主人与真正的一缺老人不是同一个人,但却与那冒牌的一缺老人是同一个人,懂么?”
慕容继承道:“承儿懂,但也不懂!”
慕容岚笑了笑,道:“你懂的,不必再说,你不懂的,爹可以为你解释,你记得,那秦游魂说过,一缺老人确有其人?”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道:“承儿记得!”
慕容岚道:“你可记得三音神尼也说一缺老人确有其人,他胸罗万有,奇才惊世,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唯独不谙武学而引以为憾,故自号‘-缺’?”
慕容继承又点了点头,道:“承儿也记得!”
慕容岚道:“咱们知道,秦游魂是出了名的包打听,百晓千知,他绝不会骗咱们,三音神尼更不会作毫无把握之言,而偏偏你又艺出一缺之门,武林罕匹,这便能证明一缺有二,一真一假,那假的,乃是冒一缺之名,扮一缺之相出世……”
慕容继承道:“承儿懂了,承儿是艺出假一缺之门!”
慕容岚点头说道:“不错,还有,你该还记得梅花岭上,百里相击毙一缺老人之后,你一怒出手相向,扯落了他的衣袖那回事儿……”
慕容继承道:“承儿记得,但承儿几乎不相信自己能扯下他衣袖!”
慕容岚笑道:“而事实上你的确能够,其实,这便是一个疑点,一个至为重大的疑点,你知道爹为什么要你再向古叔下手么?你知道爹为什么向古叔下手么?那就是爹要揭破此一疑点,而试的结果,证明你可以扯落百里相的衣袖,而对你古叔力却不逮,爹可以扯落你古叔的衣袖,但对百里相却不一定有把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慕容继承沉吟说道:“承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似乎承儿对他的一招一式,一闪一躲,一腾-挪,了若指掌:见着了他这一招,便可预知他下一招,见着他这一步,便可预知他下一步……”
慕容岚笑道:“这就是了,你知道,既有这种情形,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艺出九妙之门,否则你不可能对他的武学路数那么清楚,这么了若指掌由此,再加上你那师门酷似九妙独门神功天绝掌的恨天掌……”
慕容继承双眉微挑,目闪寒芒,道:“爹,承儿明白了!”
慕容岚点了点头,道:“你如今也该明白,爹要你寸步不离地跟在爹身边了,因为你身兼两家之长,集‘十绝’、‘九妙’武学大成于一身,他当世唯一顾忌,是你而不是爹……”
慕容继承道:“还有圣心大和尚与三音神尼!”
慕容岚摇头说道:“平心而论,大和尚与神尼只是辈分高于爹他两位禅门神功联手,爹难以匹故,倘若尊打独斗,他两位皆非爹之对手,否则爹怎称宇内第一?”
慕容继承双目电射寒芒,默然不语。
慕容岚叹了口气,又道:“你不知道,那日渔舟上,可说险极,你中了毒,他试几试想向爹下手,可是他没有十成把握,再加上另有闵婆婆、你娘与琼妹在旁,所以他忍下了,可是你知道,那险极!”
慕容继承挑眉说道:“承儿不相信他那宇内第二功力能高过爹这宇内第一人!”
慕容岚摇头说道:“那是当年,只怕如今他已非吴下阿蒙,由诸多事实看,他如今的功力比爹只高不低,否则他也不敢这般猖獗!”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还想再说。
慕容岚已然摆手说道:“承儿,爹知道你不信,其实爹又何尝相信,可是事实如铁,令爹不得不信,你想想看,先有厉无影夫妇,他夫妇不足以为恃,后有天池老怪与座下十侍,这也不足以倚为靠山,那么他凭的什么?当是他一身犹高于爹的武学功力,至于他之所以迟迟不下手,那是因为爹身边有一个他当世唯一的克星,故此他才想办法把咱们引往阿尔金山万劫魔宫,以魔宫险恶之地利对付你,然后再对付爹等,要不然,他早就下手了,懂么?”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叹道:“先时爹就不以为他会善罢甘休,但却未想到他会煽动蛊惑罗刹教,如今看来……”
淡淡笑了笑,改口说道:“这且不必说了,如今再看看当前这桩疑点吧……”
抬手一指地上皇甫嵩尸体,接道:“承儿,爹未发现惊兆,你是怎么发现的?”
慕容继承道:“承儿并不是发现厅外来了人,而是发现一桩暗器由外射入,袭向了皇甫嵩……”
慕容岚截口说道:“爹怎未发觉有什么异动及破风之声?”
慕容继承道:“这种暗器细如牛毛,无光无色无风,名唤‘透骨神针’……”
慕容岚笑了笑,道:“承儿,你又怎知道得那么清楚?”
慕容继承道:“不敢瞒爹,那是岚儿师门三大暗器之一!”
慕容岚笑道:“如今你更可明白了……”忽地皱眉接道:“爹怎未听说过九妙身怀此歹毒霸道暗器?”
慕容继承道:“那就非承儿所能知了……”
上官兰突然插口说道:“岚哥怎也糊涂一时,他有什么难道都会告诉你么?”
慕容岚哑然失笑,旋又说道:“兰妹说得是……怪不得咱们找不出皇甫嵩伤痕所在。”
慕容继承道:“爹,皇甫嵩的伤痕在后脑头发内,他是被透骨神针打入脑中致死,身上是找不出伤痕的!”
慕容岚瞿然说道:“怪不得,好歹毒霸道的东西……”
闵三姑突然说道:“慕容大侠,咱们如今既掌握了这么多,这够了!”
慕容岚点头说道:“是够了,可是我不以为他再会以九妙身分出现了!”
闵三姑道:“慕容大侠以为他会以什么身份出现?”
慕容岚道:“很难说,也许会以罗刹教主身分出现也说不定!”
闵三姑冷哼说道:“他便是以天皇老子身份出现,我老婆子也要斗斗他!”
慕容岚笑道:“又何止是闵婆婆你一人!”
闵三姑老脸微红,道:“慕容大侠,咱们已耽误了不少时候了,该走了!”
慕容岚笑道:“慕容岚遵命,古大哥,拍醒一个,问问他天池老怪座下十侍的去处,谅必他几个知道!”
古寒月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在雪衣五魔中提起一个,伸手拍开了他被制穴道。
那雪衣五魔之一应掌而醒,睁眼一见跟前情势,立时机伶寒颤,凉了半截,垂首不语。
古寒月面布寒霜,长眉一桃,震声喝道:“蒲刚,说,白摩天那几个匹夫何处上的岸?”
那名唤蒲刚的五魔之一黑衣蒙面人,猛然抬头,道:“古驼子,你少发狠,怎不问他们去?”
一句话听得古寒月脸上变了色,冷冷一笑,道:“看不出你要比皇甫嵩还硬得多,那么我看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钢铸的罗汉!”五指猛一用力。
蒲刚闷哼了一声,身形剧颤,立时矮了半截,目中狠毒光芒暴射,怒视古寒月,只不开口。
古寒月长笑说道:“匹夫,你可莫要激怒我驼子,当年事使我驼子隐忍了十九年了,如今可不在乎手沾血腥!”
蒲刚哼了一声道:“我姓蒲的明白,落在你等之手,迟早难免一死!”
古寒月道:“谁说的?”
蒲刚道:“我眼不瞎,皇甫老大怎么说?”
古寒月道:“你错了,杀他的不是我们,驼子主母上体天心,慈悲为怀,只找元凶不愿多造杀孽,我等那断臂、挖眼、残腿之恨已一笔勾销,杀他的是你等那老主人自己!”
蒲刚冷笑说道:“i驼于,你把我姓蒲的当做了三岁孩童!”
古寒月道:“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到皇甫嵩脑后查看一下伤痕,那透骨神针暗器是谁所有,你自己该明白!”
蒲刚道:“那没有用,我连老主人之面都未见过,怎知他用什么暗器?”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纵然我驼子要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蒲刚一凛道:“古驼子,莫忘了,你那主人是宇内皆知的仁侠!”
古寒月笑道:“你拿这话扣我,那没有用,不错,我驼子的恩主是宇内皆知的仁侠,可是我驼子却是嫉恶仇如、铁面无情。”
蒲刚仍力持镇定地道:“我不相信你那恩主舍让你那么做!”
古寒月叱道:“蒲刚匹夫,你少费心机,我驼子恩主那仁侠二字,要看对谁,对你这种人,那不必讲什么仁义,你若不信,我驼子恩主当面,你可以问问看!”
蒲刚没问,这还用问?慕容岚就是不愿古寒月手下过狠,他也不会说,头一低,来个闭口不言。
古寒月冷笑一声,道:“蒲刚,你答我一句,说是不是?”
蒲刚低着头相应不理,只不说话。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蒲刚,我主奴本无杀你之心,不过你可不要逼我主奴!”
蒲刚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猛然抬头,道:“驼子,这话只是你说的?”
古寒月尚未答话,慕容岚突然说道:“你放心,也是我慕容岚说的!倘若你不说实话,那另当别论!”
蒲刚略一犹豫,忽地咬牙说道:“非是我蒲刚畏死,实在是这么早死太不甘心,慕容岚,我就告诉你吧,白摩天等十人是在庐山附近上的岸!”
“谢谢你了!”慕容岚笑道:“不过,你最好别骗我,我拍醒了蒲义几个一对照,立刻可知你所言真假,到那时,你可休……”
蒲刚神色不变,截口说道:“慕容岚,你尽管问,倘我蒲刚有只字不实,任你处置就是!”
“好!”慕容岚点头说道:“蒲刚,先请再委曲片刻,慕容岚稍时对十八寨有所交代之后,定当放你兄弟逃生,绝不食言!”
古寒月未等慕容岚吩咐,便拍手一指点倒了蒲刚。
慕容岚笑了笑,道:“古大哥,麻烦-趟,请阎腾蚊与十八寨个家堂主及内九寨寨主来一下,咱们交待之后就走!”
古寒月应了一声,转身大步出厅而去。
古寒月走后,闵三姑突然说道:“慕容大侠,你当真就这么放了他几个?”
慕容岚毅然点头,道:“咱们找的是元凶,我不愿多造杀孽,难为他们,我也不能失信于他们,怎么,莫非闵婆婆另有高见?”
“岂敢!”闵三姑道:“既然慕容大侠这么说,我老婆子就不便再开口了!”
慕容岚笑道:“闵婆婆是怪我纵恶了?”
闵三姑道:“事实如此,我老婆子不敢否认,有道‘除恶务尽’,非是我婆子身在佛门,杀心不减,实在是这几个东西魔障太重,难以悔悟,平生作为也百死难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他几个要在武林中烧杀劫掠,为非作歹,那可是慕容大侠你的罪孽!”
慕容岚眉头一皱,苦笑说道:“多谢闵婆婆及时当头棒喝,以闵婆婆高见?”
闵三姑道:“为你慕容大侠的诺言,留他几个一命,废去他几个那仗以为恶的一身歹毒霸道诡异功力。”
慕容岚略一迟疑,扬眉说道:“宁可失信于小人,不可愧对苍生,再说,功除命在也不能够谓之失信……”蓦扬轻喝,道:“承儿!”
慕容继承应声抬手,运指如飞,连点雪衣五魔残穴。
适时,大厅外步履响动,古寒月与阎腾蛟陪着另十八名长江十八寨的各家堂主及内九寨寨主走了进来。
慕容岚拱手相迎,而,长江十八寨的十家堂主及内九寨寨主,却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跪了下去。
慕容岚何曾想到会有这种阵仗,一时间忙了手脚,连忙闪身躲避,退往大厅一隅。
适时,十九位水路英豪也一拜而起,齐道:“大恩不敢言谢,从此长江十八寨听命十绝,他日倘有所差遣,任凭片纸只字,赴汤蹈火,肝胆涂地在所不辞。”
眼见十九位水路英豪人人忠义,个个刚烈,慕容岚私心颇为感动,谦辞致谢,说明原由之后,率爱妻等拱手告辞。
临行,并声言拯救总寨主闹海蛟龙欧阳昆一事,包在他十绝身上,并请十九位英豪派船送雪衣五魔上岸,安葬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
对于阎腾蛟所报,六巡察已乘舟逃去一事,他也有所交待,他料他六个不敢再来,纵或再来,凭十八寨各家堂主内外十八察二十八位水路英豪谅可轻易应付之。
诸事交待既毕,十九位水路英豪联袂送客至大寨门外,并派两艘快舟、四名得力健儿送十绝等过江。
在双方拱手、互道珍重声中,两艘快舟划破江面,带起两条雪白浪花,脱弩之矢般向着庐山方面驶去。
大半夜折腾,至此方告一段落,四更左右,船抵岸边,慕容岚向着四名十八寨健儿称谢之后,一行六人纵身离船上陆,直奔近在眼前的庐山。
第二十二章 自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灵秀,陶渊明的西木里,王右军的墨池,李太白的书堂,白乐天的北亭及花径,朱熹的白鹿洞书院,王阳明的文殊院,朱晦翁的论学处,集哲人骚士之讴歌于此一山,其他神话附会之说,更不可胜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之博大雄奇,横互四出,无不挟云烟之灵气!
西登香炉,长山横蹙,九江却转,瀑布天落,半与银河争流,腾虹奔电,激射万壑,此宇宙之奇诡也!
像李太白那首:“我本楚狂人,长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读之令人眉飞色舞,恍如置身仙境,一览庐山之壮丽!
事实上,庐山也确是这么美,这么壮丽,这么清奇,这么灵秀,月夜观之尤甚特佳!
在这月色蒙蒙的月夜里庐山静峙,苍翠一堆,半山之上,云封雾锁,不可窥见,却又美得宁静!
慕容岚等一行男女老少六人,尽管追赶罗刹,刻不容缓,行经庐山之下,也不禁暂时驻步,抬头观望,连连浩叹!
也许是这几声浩叹引出来的麻烦,慕容岚等叹声未落,突然一个清朗话声,由那云封雾锁的半山之上,难辨真实所在地清晰地划破庐山宁静,传了下来:“慕容兄,小弟候驾良久,怎么此时才到?”
这话声,几个人都熟得不能再熟,那是九妙百里相。
这般时候,他躲在庐山做甚?
慕容岚原以为他不会以九妙身份出现了,岂料……
听话意,他又是专为相候,那么他等几人又为何?
几人心头一震,慕容继承首先色变,腾身便欲掠起。
却被慕容岚一把拉住,慕容岚低低喝道:“承儿,他用心叵测,不许轻举妄动!”
随即仰首扬声发话:“是百里相贤弟么,愚兄等在此!”
只听百里相道:“正是小弟在此相候,慕容兄可否稍候片刻再走?”
慕容岚道:“既是贤弟在此,愚兄多候片刻又何妨,贤弟等愚兄何事?”
百里相道:“慕容兄还记得那日小弟临走前之言么?”
慕容岚心中了然,道:“愚兄早已置诸脑后,贤弟又何必耿耿于怀?”
百里相道:“唯独因此坏了你我多年过命之交,小弟自是耿耿难释!”
慕容岚道:“为人做事,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贤弟又何……”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虽无愧于心,奈何慕容兄身边有人置疑难容,故此小弟不敢不将此事永记心中,找机会澄清一切!”
闵三姑听得白眉双扬,方要答话,慕容岚已然说道:“贤弟既如此认真,愚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么说来,贤弟便是为了此事在此等侯愚兄的了?”
百里相道:“不错,小弟正是为此事恭候多时!”
慕容岚笑道:“这么说来,贤弟也找到机会澄清那不必澄清的一切了?”
百里相道:“不错,小弟已找到机会澄清一切了!”
慕容岚道:“上下相隔太远,说话多有不便,贤弟何不下来把臂畅谈?”
百里相道:“小弟思念慕容兄多日,本有下去把臂言欢之心,奈何慕容兄见疑之人在侧,令小弟不敢亲近!”
闵三姑又忍不住了,刚要张口,慕容岚忙递眼色,道:“贤弟怎好这么说话,闵婆婆并无恶意,贤弟又何必耿耿难释,快请下来,免得愚兄久等!”
百里相道:“多谢慕容兄,在小弟未澄清-切之前,小弟绝不与见疑人碰面,再说,小弟也唯恐一个不对,彼此以武相向,令得慕容兄为难,还是不下去的好!”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贤弟岂非令愚兄痛心难受么……”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不敢,小弟无意令慕容兄痛心难受,只不过为彼此间多年之过命交情,不得不如此!”
慕容岚道:“愚兄不以为贤弟如此会有助于你我间的多年友情!”
百里相道:“但至少可免慕容兄暂时为难!”
听话意他是绝不肯下来。
慕容岚略一思忖,道:“贤弟既如此坚决,愚兄不好再相强,那么贤弟有什么话,请只管说,愚兄洗耳恭听就是!”
“不敢!多谢慕容兄成全!”百里相道:“慕容兄可是刚从大孤山那长江十八寨总寨而来?”
慕容岚道:“不错,贤弟如何知道?莫非贤弟适才也去过?”
百里相道:“小弟虽未去过,却等于去了一趟,再说,小弟在这庐山之上,居高临下,适才也曾见慕容兄乘船而来!”
慕容岚皱了皱眉,道:“贤弟,后者愚兄明白,前者却令愚兄茫然!”
百里相道:“小弟愿为慕容兄解释,在小弟未向慕容兄解释之前,请慕容兄先容小弟数问,然后小弟……”
慕容岚截口说道:“贤弟请只管问,愚兄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多谢慕容兄!”百里相道:“慕容兄可曾发现那长江十八寨已投靠了罗刹教,甘为罗刹教所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么?”
慕容岚道:“还好愚兄并不算太糊涂,愚兄也很佩服那罗刹教主的手法!”
百里相道:“慕容兄宇内第一,岂可轻易服人?以小弟观之,那罗刹教主之手法幼稚低劣,笨拙愚蠢,不值一笑!”
慕容岚轩了轩眉道:“贤弟,这话怎么说?”
百里相道:“慕容兄请想,那血盟十友与雪衣八魔俱是慕容兄手下败将,形同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岂堪大用?那罗刹教主却懵懂无知地重用了他们,岂非幼稚低劣,笨拙愚蠢么?”
慕容岚笑道:“贤弟说得是,如此看来,倒是愚兄高估了那罗刹教主了,只是,贤弟又如何知道此事?”
百里相笑了,道:“慕容兄奈何太以健忘,小弟适才说过,虽未去过长江十八寨,却等于去了一趟,慕容兄难道忘了么?”
慕容岚道:“愚兄未忘,只是贤弟语出言玄奥,令愚兄难懂!”
百里相道:“稍等慕容兄自然明白,恕小弟此时暂不做解释!”
慕容岚轩了轩眉,笑了笑,道:“那么,贤弟请问下去!”
“小弟遵命!”百里相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道:“请问慕容兄,那血盟十友与雪衣八魔是否已悉数伏诛于慕容兄一双手掌之下了?”
慕容岚道:“贤弟错了,愚兄手未沾半点血腥!”
百里相道:“那么是古大哥与承侄儿杀了他们?”
慕容岚道:“不,愚兄等没一个杀了人!”
百里相道:“难道他几个一个未死?”
慕容岚道:“也不是,死了一个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不过那不是愚兄等下的手,杀他灭口的,是另有其人。”
百里相道:“这就是喽,慕容兄可知那杀人灭口的是谁么?”
慕容岚道:“愚兄有十成把握,那是他几个之中的老主人,冒名假扮的一缺老人乐全!”
百里相大笑说道:“高明,高明,慕容兄不愧宇内第一,的确是高明,不错,那杀人灭口的的确是此人,小弟以为一缺老人已死在小弟掌下,却不料仍有个一缺老人活在世间,慕容兄可知他现在何处么?”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敢莫贤弟已擒得此人?”
百里相又扬大笑,裂石穿云,直逼夜空:“慕容兄简直令小弟五体投地,深深叹服,不错,此人如今正躺在小弟脚下,酣睡不醒!”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贤弟,此话当真?”
只听百里相笑道:“小弟怎敢欺骗慕容兄?此人乘船逃出长江十八寨,在登岸时被小弟制住穴道擒获!”
慕容岚道:“贤弟可曾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东西?”
百里相道:“小弟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筒针状物,不知是何暗器?”
慕容岚道:“那是他窃自贤弟用的透骨神针,贤弟怎会不知道?”
百里相道:“慕容兄弄错了,那是针状暗器是没有错,但绝非小弟那透骨神针,这跟天绝掌与恨天掌虽极相似,但绝非同一种的道理相同!”
慕容岚脸上浮现一丝神秘笑意,道:“这么说来,贤弟也果有透骨神针暗器了?”
百里相未即时答话,沉默了一下,始道:“不敢瞒慕容兄,那是小弟当年初出道时所用暗器,自成名至今,小弟因为此物有伤天和,是久已不用了!”
慕容岚笑道:“怪不得愚兄一直未听贤弟说起过!”
百里相道:“久已不用之物,便是小弟也几几乎将它遗忘了!”
慕容岚向着闵三姑等人笑了笑,然后扬声说道:“贤弟,这就是你等于去了一趟长江十八寨?”
百里相道:“不,还有,小弟从此人口中得知的不全!”
慕容岚双眉微轩,道:“难不成贤弟另擒获了别人?”
百里相笑道:“又让慕容兄料中了,小弟正是擒获了别人!”
慕容岚与闵三姑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道:“但不知那又是谁?”
百里相道:“慕容兄想擒而未能擒获的六条漏网之鱼!”
这可当真地出了几人意料之外,慕容岚眉锋一皱,道:“莫非是长江十八寨的六巡察,血盟十友中的那六个?”
百里相道:“正是冷如冰等六个匹夫!”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道:“贤弟先说擒他七人,莫敢就是为了……”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一为稍尽绵薄,助慕容兄一臂之力,一为抓住这个机会报答知己,洗刷自己,这够么,慕容兄?”
这叫慕容岚如何回答?沉吟了一下,避后而就前,道:“看来,愚兄是要好好谢谢贤弟了!”
百里相道:“自己兄弟,过命之交,慕容兄何言一个‘谢’字?只要能藉他七人,使慕容兄对小弟之误会有所了解,小弟就满足了!”
慕容岚道:“贤弟这是什么话,愚兄对贤弟根本就没有误会!”
他语意双关,而百里相似乎只听懂了一半,道:“那就不枉小弟费尽心力擒此七人一场了!”
慕容岚笑了笑,忽地问道:“贤弟,可曾见着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
百里相道:“见着了,他们等于是从小弟脚下过去的!”
慕容岚道:“贤弟怎好就这么让他们过去?”
百里相的话声带着羞愧,道:“慕容兄错怪小弟了,一个白摩天小弟已非其敌,何况另二魔三鬼四怪随行?是故小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慕容岚道:“可惜永难有三头对面的机会,否则愚兄定要试试白摩天有什么惊人之功力能胜得贤弟!”
百里相道:“慕容兄不必为小弟叫屈,那怪不了别人,只怪小弟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夫复何言?慕容兄也不必着急,将来总有一天彼此会碰上的!”
慕容岚道:“贤弟说得是,几番耽搁,愚兄等已然落人后太远,不敢再多事耽搁,贤弟是否愿意与愚兄等结伴追贼,同上阿尔金山?”
百里相道:“阿尔金山那万劫魔宫,小弟终归是要走一趟的,但小弟如今尚不敢与慕容兄结伴追贼!”
慕容岚道:“怎么,莫非贤弟仍然对愚兄有所……”
“那倒不是!小弟也不敢!”百里相道:“只是小弟尚未当着慕容兄之面洗刷自己而已!”
慕容岚道:“贤弟怎么又来了,纵使是贤弟要洗刷自己,贤弟如今不是已擒获那一缺老人与血盟十友之六了么?”
百里相道:“那是小弟自己说的,空口无凭,小弟怎敢令人轻信?”
慕容岚道:“彼此多年过命之交,愚兄怎会信不过贤弟?”
百里相道:“那是慕容兄-番垂信好意,小弟却不能单凭此口舌空言求得慕容兄相信,以洗刷自己!”
慕容岚道:“贤弟何乃如此固执?也显得你我交情不够……”
百里相截口说道:“慕容兄错了,为人做事本应如此,便是对至亲也不能例外,慕容兄该知道,小弟性情一向……”
暮容岚道:“贤弟不必再说了,倘若贤弟非执意这么做不可,那愚兄只点点头,贤弟只消把他几人带下来不就行了么?”
百里相道:“慕容兄那是难为小弟了,小弟一个人如何能带得七个人?若是一趟一趟地带,又多费时间……”
慕容岚道:“那不要紧,愚兄请古大哥带着承儿给贤弟帮个忙去!”
百里相道:“多谢慕容兄好意,小弟不敢劳动古人哥与承侄儿,再说,小弟在未洗刷自己之前也不愿跟慕容兄以外的任何人见面!”
慕容岚皱了皱眉,道:“那么,以贤弟之见?”
百里相道:“小弟斗胆,想麻烦慕容兄上来一趟,亲自过目!”
慕容岚眉锋一皱,道:“贤弟,你这是……算了,愚兄不看也罢!”
闵三姑等人则脸色倏变,暗暗冷笑不已。
百里相道:“那是慕容兄当真难为小弟了!”
慕容岚略一沉吟,尚未说话,慕容继承突然说道:“爹,承儿陪您上去走一趟!”
慕容岚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没听他说,不愿见爹以外的任何人么?”
慕容继承道:“孩儿斗胆,不以为爹该依着他,也不以为事事由得他!”
闵三姑也道:“慕容大侠,承哥说得是,事到如今……”
忽听百里相那大笑之声冲破云雾,划空传下:“承侄儿,你难道还怕愚叔吃了你爹不成?”
慕容继承勃然色变,双眉刚挑,慕容岚已然笑道:“贤弟怎跟小儿女辈说起笑话来了,愚兄功力今大不如昔,小径奇陡,崎岖难行,他是唯恐愚兄一时不慎有所失闪。”
百里相笑道:“这个慕容兄放心,小弟以为休说这区区小路,便是难如登天的蜀道,也难不倒慕容兄丝毫!”
慕容岚心头一震,道:“那是贤弟永远看得起愚兄,愚兄却有自知之明……”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何必独瞒小弟?小弟知道慕容兄功力丝毫未减!”
慕容岚心头又复一震,道:“这么说来,是愚兄欺骗贤弟的了?”
“小弟不敢!”百里相轻笑说道:“小弟绝不敢这么想,也许慕容兄有什么不得已之苦衷!”
慕容岚与上官兰等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笑道:“看来,倒是贤弟对愚兄才真正有所误解呢,休说愚兄功力今不如昔,便是愚兄功力丝毫未减,只怕也难及贤弟如今!”
百里相哈哈说道:“那慕幕容兄过谦,也太以看得起小弟,好在无关紧要,不提也罢,小弟在此恭迎,慕容兄是上不上来?”
这,很令慕容岚为难,上去嘛,明知百里相他居心奸险,不怀好意,自己又非他敌手!
不上去嘛,白己这宇内第一的十绝盛名,只怕要……
他脑中闪电百转,尚未答话,慕容继承已然挑眉说道:“爹,不能由他,承儿陪您……”
慕容岚摇头笑道:“多安危事小,天下武林安危事大,爹不会像气盛的年轻人,去逞那血气之勇的,你放心,爹自有办法……”
只听百里相说道:“难道慕容兄当真见疑,认为小弟有……”
闵三姑忍之不住,忽地扬声叫道:“百里相,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那一套少在我老婆子面前卖弄,打十九年前至今,我老婆子等容你也容够了,你若再不下来,我老婆子可要上去了!”
按理说,百里相他必然惊怒交集才对,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竟然毫无火气地淡淡说道:“闵婆婆,我敬你为一武林前辈,可是你最好把话说明白点!”
闵三姑冷笑说道:“你只要愿意听,我老婆子当然可以说,百里相,你站稳了,与我老婆子听清楚些……”话锋微顿,接道:“十九年前,你先指使雪衣八魔下书邀斗慕容大侠于唐努乌梁海,然后乘隙假扮慕容大侠与黄山邀斗武林八剑,慕容大侠洞悉阴谋,伤后诈死,你却又不死心地指使血盟十友那十个匹夫贺兰拦车,你自己则假扮冒充那一缺老人救走慕容夫人,处心积虑,用意狠毒,虚情假意地施恩于前,又十九年抚育承哥儿于后,当承哥儿艺成之时,你又假托维护先人威信,命承哥儿杀八剑,所幸承哥儿及时醒悟,慕容大侠伉俪及古大侠儿位也相继出现武林,你眼见一计难成,逐以真面目出现,杀了那可怜的一缺老人,以图掩人耳目,哄骗一时,然后又勾结罗刹教以找大和尚与家师为名,实则是对付慕容大侠一门,先掳八剑与六奇,然后又在沿途之上设歹毒埋伏害人,所幸我老婆子等福命两大,未被你害死,如今你却又用心莫测地激慕容大侠一人上峰,我老婆子等早就洞烛你那处心积虑的奸媒了,若非慕容大侠屡次阻拦,我老婆子早就揭穿你了……”
百里相突然一阵上干云霄的狂笑,震得群山回响,宿鸟惊飞,半山之上云雾一阵激荡。
闵三姑冷笑说道:“百里相,你笑什么,难道我老婆子老眼双花看错了你了么?”
百里相冷冷说道:“闵婆婆,谁不知道十绝、九妙交称过命,我百里相又是侠义武林中的第二,只怕这话别人难信,我百里相更要指你血口喷人,向你索取公道!”
闵三姑冷笑说道:“我老婆子要怕这些也不说了,你就是藉着与慕容大侠知交以及宇内第二人身分,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让人几几乎不敢怀疑到你头上去,只可惜百密一疏,你露的破绽太多了些!”
百里相道:“闵婆婆,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闵三姑道:“你心胸狭窄,嫉妒慕容大侠在你之上,也因为慕容夫人对你不屑一顾而嫁慕容大侠,你记恨在心,引为耻辱,这些理由该够了!”
百里相仍然毫不动气地淡淡说道:“闵婆婆,你身为武林前辈,成名多年,当知无证无据,不可空口指人,那也形同恶意中伤,血口喷人,须知我百里相的身份、声望可不同于一般武林!”
闵三姑道:“这,慕容大侠伉俪有所顾忌,我老婆子站在第三者立场,却不会有任何顾忌,我老婆子也不在乎你倒打钉耙,反咬人-口地扳倒我,我老婆子虽然承认你行事高明,极具心智,让我老婆子明知是你,但永难抓着你的明确有力证据……”
百里相道:“既然如此,你还说什么?”
闵三姑冷笑说道:“你先别得意,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天理昭彰,奸不久隐,总有-天我老婆于等会抓着你那明确证据的,一旦罗刹教灰飞烟火,我看你何处可遁形?”
百里相笑道:“那不要紧,我九妙与罗刹教风马牛毫不相关,一旦罗刹教灰飞烟灭,我百里相还是我百里相,谁敢奈何我,谁又能奈何我?”
闵三姑冷哼说道:“别人也许无可奈何你,但这位身兼两家之长,对你那武学摸得一清二楚的承哥儿,却足够置你于死地!”
未闻百里相答话,想必是闵三姑一语震动了他的心神,良久,方听他一笑说道,“闵婆婆,你错了,别说十绝、九妙之间永无刀兵可言,便是有,承侄儿也绝非我这个做叔叔的对手!”
怪的是慕容继承虽然目射凶煞,玉面煞白,神色至为怕人,可是他一直未说话,便是如今耳闻此言,他也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只听闵三姑冷笑说道:“十绝拿你当知友,胜过一母同胞亲兄弟,可是你九妙狼子野心,处心积虑太狠毒,有没有刀兵可言,你自己明白,至于承哥儿是否是你的对手,你自己也知道,我老婆子懒得多说,倘若你九妙是个汉子何妨下来试试看?”
百里相笑道:“我说过,十绝与九妙之间永没有刀兵可言,再说,我这为人叔叔的,怎好跟挚友之子拼死活?”
闵三站冷哼说道:“你少往自己脸上抹粉,只怕我老婆子几个没一个能容得下你,尤其是承哥儿他本人!”
百里相忽地转了对象,道:“慕容兄,真的么?”
慕容岚可未料到闵三姑会不顾一切地突然直言,静聆多时之余,他早预备好了对策,当即笑了笑,道:“贤弟,你这令愚兄难以作答,谁都不能怪,要怪那只能怪贤弟你所作所为启人疑窦,让人……”
百里相道:“小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问慕容兄自己怎么说?”
慕容岚道:“贤弟,恕愚兄直言,你那所作所为巧合太多,便是愚兄也难免动疑!”
百里相笑道:“这么说来,闵婆婆适才所说,也皆慕容兄心中之话了?”
慕容岚道:“事实如此,愚兄不敢否认!”
百时相话声忽转沙哑,颇带悲痛地道:“慕容兄,你我多年过命之交,难道连慕容兄也怀疑小弟了?”
慕容岚面有不忍色,但旋即那不忍之色一扫尽净,道:“贤弟,愚兄说过,那只能怪贤弟!”
这个“怪”字,包含的太多了!
只听百里相悲笑说道:“披心沥胆对知己,事到头来为人疑,我这是何苦?既然如此,小弟费尽心力擒来的七个人,慕容兄不看也罢!”
“不!”慕容岚竟然摇了头,道:“贤弟,愚兄是仍然要看!”
上官兰几人一惊,慕容继承便要说话,慕容岚忙以眼色止住。
只听百里相悲声叹道:“慕容兄既不见信于小弟,看看何益?”
慕容岚笑了笑,道:“贤弟尽心尽力为愚兄,愚兄又怎好令贤弟失望?”
百里相默然未答,半晌始道:“既如此,小弟不敢再说,慕容兄请上来吧!”
慕容岚淡然一笑,儒衫摆处,便要举步。
慕容继承突然跨前一步,道:“爹,承儿陪您走一趟!”
慕容岚摇头笑道:“不必了,爹自己能照顾自己!”
慕容继承还想再说,慕容岚脸色突沉,道:“承儿,不听父命便是不孝,莫要辱没了十绝威名,后站!”
慕容继承大急,但却未敢多说,忙望向乃母。
上官兰却泰然安详地向他摇了摇头。
慕容继承没奈何,既不敢违父命,也不敢违母命,只得躬身低头,飘身退后。
慕容岚脸色稍霁,淡淡笑道:“这才下愧十绝之后!”
话落,飘然举步,往上行去。
闵三姑与古寒月忍不住要说话,上官兰忙递眼色。
古寒月末便问,闵三姑却诧声说道:“夫人,你这是……”
上官兰嫣然笑道:“闵婆婆,慕容大侠是我的夫婿,我哪肯让他只身涉险,不过,事关十绝半生英名,我这为妻者不能不成全他,再说,我也敢保证,他此去纵或有惊,也必无险!”
闵三姑默然不语,心中却仍是忐忑难安。
只听慕容继承突然冷哼说道:“他百里相若敢伤我爹毫发,慕容继承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说话间,只见慕容岚一袭潇洒、飘逸儒衫已隐入半山云雾中不见。
大伙儿的一颗心,也随之揪得更紧,而,唯独上官兰她仍是那么泰然、那么安详,生似没事人儿一般!
高处不胜寒,往上登峰,慕容岚一袭儒衫予人有不胜单薄之感,穿过那舒卷半山的迷蒙云雾,眼前立时开朗,半山之上,近绝峰处一景一物清晰可见。
昏暗冷辉洒照下,慕容岚抬眼前望,只见那紧靠五老峰下,傍依奇陡峭崖的一处断崖之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七个人,那六名穿黑衣的,正是那血盟十友之六的长江十八寨的六名巡察,天狼秀士冷如冰等人。
那如今仅余其六的血盟十友身旁,倒卧着另一青衫人,背向里边,是故看不清面目。
而这七人身旁,紧靠断崖,下临探涧的一块大青石上,却背外面内地坐着个黑衣文士,正是九妙百里相!
一见慕容岚登峰,百里相立刻站了起来,拱手相迎。
慕容岚飘身直上断崖,也拱手还礼。
这种情形下的见面,至为尴尬,还是百里相先打破沉寂,微一摆手,强笑发话,说道:“慕容兄请坐!”
慕容岚淡淡说道:“愚兄还要追贼救人,未敢多事停留,不坐了。”
百里相强笑说道:“既然慕容兄以为小弟是罗刹教的幕后指使人,擒得小弟该胜过擒那白摩天等人百倍,同时也可以小弟换人,何须再去追贼救人?”
慕容岚笑道:“愚兄虽有此心,却苦无此力,若之奈何?”
百里相脸色一变,旋即强笑说道:“那好办,小弟不敢与慕容兄对抗,等慕容兄看过此人,验明无误之后,小弟自缚双手,跟慕容兄下峰就是!”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贤弟当真要这么做?”
百里相悲惨苦笑,道:“小弟既难见信于人,又复难见容于人,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听凭慕容兄处置,以遂他人之心的好!”
慕容岚笑了笑,有意改变话题,抬手一指断崖处那七人,明知故问地道:“贤弟,这就是他七人么?”
百里相点头说道:“正是那一缺老人与冷如冰等七个匹夫,小弟被他们害苦了,等慕容兄验明之后,小弟要将他们一一加以处置!”
慕容岚摇头说道:“不必看了,既是他七个就行了!”
百里相道:“慕容兄还是近些看看的好,小弟精擅易容之术,莫让慕容兄以为小弟是随便找七个人加以易容来哄骗慕容兄的!”
慕容岚略一犹豫,笑道:“既如此,愚兄就不客气了!”
说着举步近前,俯身一一查看,此际,他置身处,是在百里相对面,距离断崖也不过两三尺距离,倘若百里相此时猝然出手,那只消一掌慕容岚便会绝无生理地被震落断崖,落得个粉身碎骨、血肉-滩!
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猝然出手,便是连一点杀机都没有,一直静静伫立,等待慕容岚把七人一-看完。
未几,慕容岚站直了身形,抬起了头,双目之中异采连闪地逼视百里相,带笑说道:“贤弟,你轻易地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
百里相神色不变地淡淡笑道:“小弟明白,凭小弟功力,适才只消功出十成地一掌,慕容兄便会被震落断崖,绝无生理!”
慕容岚道:“愚兄不明白贤弟为何轻易放过这不再有良机?”
百里相淡淡笑道:“小弟也不明白慕容兄为何认为小弟非这么做不可?”
慕容岚暗暗一怔,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百里相却淡然一笑,又道:“慕容兄看完了么?”
慕容岚目光凝注,点了点头,道:“多谢贤弟费心费力,愚兄看完了!”
百里相道:“是他七人无误么?”
慕容岚道:“冷如冰等六人无误,那一缺老人愚兄却不敢说!”
百里相淡淡笑道:“是与不是,小弟已不求慕容兄相信了!”衣袖忽展,地上七人应势飞起,直出数丈,然后飞坠涧底云雾中不见。
慕容岚心中一震,叹道:“一念之误,为人卖命,为人帮凶,却不料落得如此下场!”
百里相淡淡一笑,没说话,双手往后一背,转过了身面对断崖,不言不动。
慕容岚心头又复一震,道:“贤弟这是……”
百里相未回头,却开口说道:“小弟说过,愿自缚双手,任听处置,如今小弟在此,慕容兄是缚小弟下峰也可,一掌把小弟震落断崖也可,任凭慕容兄!”
这下可真令慕容岚为难,也真令慕容岚糊涂了。
倘若那十九年来处心积虑,害他慕容一门的是九妙,如今百里相他如何肯甘抛一命,听人处置。
以眼前情势,缚他双手或难,但背后出掌把他震落断崖,那可是轻而易举,如同反掌吹灰。
倘若那一直隐身暗中的元凶不是他九妙,为什么个个疑点可以扯得上他,他那所作所为那么令人动疑。
怔立之中,慕容岚脑中闪电百旋,忽地笑道:“贤弟,你熟知愚兄,愚兄岂是这种人……”
他认为百里相是摸清了他的为人,明知道他绝不会这么做,所以才故示大方任听处置。
岂料,百里相突然转过身来,森寒目光直射慕容岚,道:“慕容兄是不肯下手?”
慕容岚点头说道:“不错,纵深仇大恨,愚兄也不愿这么雪报!”
百里相双眉陡挑,淡淡说道:“小弟不敢相强,只有走第二条路了,这条路不用慕容兄动手,小弟自会从此处跳下去。”
慕容岚自是不肯相信,淡笑不语。
百里相面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忽地笑道:“小弟也知道慕容兄不信,但慕容兄该知道,小弟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再说,为报答知己,为洗刷自己,为顾全彼此间的多年友情,小弟又何惜一命……”
慕容岚虽仍未说话,可是脸上也微微动容。
百里相长长地叹了口气,接道:“在小弟临死之前,敢请慕容兄据实答小弟一问,慕容兄可是认为小弟便是那罗刹教主?”
慕容岚略一迟疑,毅然点头,道:“事实如此,愚兄不愿否答!”
百里相唇边掠起一丝凄凉笑意,道:“那么,小弟可以告诉慕容兄,小弟如今绝命于此,那罗刹教主却远在阿尔金山万劫魔宫之中图谋称霸天下、席卷武林之策,小弟死后,武林之中,慕容兄仍可碰见一个功力高绝、举世罕匹的罗刹教主!”
语毕,忽地抬腕出指,向着丈余外奇陡峭壁虚空疾书,他写的是:“宁内第二人,九妙秀士百里相,为保全与宇内第一人十绝书生慕容岚的多年友情,跳崖自尽,绝命于此!”
慕容岚入目字迹,心头方震,百里相已然写毕,忽地仰天悲凄长笑,笑声中,身形闪动,纵落断崖。
慕容岚做梦也未料到会说跳真跳,这假戏做不得,便是大罗金仙跳下去也绝无生理。
睹状大惊失色,心胆欲裂,单掌电出要抓,但只差一发,百里相身形已然直上半空,忽地头下脚上,飞坠而下,只一转眼,再看时,百里相一个身形已化为黑点一团,飞投涧底迷蒙云雾中不见。
刹时间慕容岚怔住了。
蓦地里,一声苍劲佛号划空响起,传自五老峰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慕容岚一震而醒,霍然转身回顾,只见五老峰顶灰衣飘飘联袂步下二人,竟是圣心神憎与三音神尼!
慕容岚尚未发话,圣心神僧与三音神尼双双至近前,一起合十微躬身形,道:“檀越别来无恙?”
慕容岚未答,也未还礼,只哑声说道:“二位怎么也在五老峰上?”
圣心神僧道:“不敢欺瞒檀越,贫衲与三音道友早在百里相登上此峰时,便已隐身在峰顶一株老松之上!”
慕容岚道:“这么说来适才事二位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
圣心神僧点头说道:“贫衲与三音道友本以为他会借这机会下手檀越,好来个人赃俱获,擒他当场,却不料……”一叹住口不言。
慕容岚身形一阵颤抖,道:“大和尚,我妄称当世第一奇才,对今夜此事却百思莫解!”
圣心神僧道:“便是贫衲与三音道友也难明所以……”
突然数条人彰冲破迷蒙云雾,闪电掠至,是上官兰等人,入目眼前情状,一齐怔住,定过神来,闵三姑先叫道:“慕容大侠,那百里相人呢?”
慕容岚未说话,指了指峭壁上百里相所留字迹,又指了指断崖,这一来,几人又再度怔住。
半响,闵三姑突然摇头说道:“我老婆子不信他会这么做!”
慕容岚苦笑说道:“而事实上,大和尚、神尼与我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由这断崖上跳下去的!”接着又把适才事慨略地说了一遍。
听完,闵三姑一语不发,转身又向来路掠去。
几人自然知她要去干什么,于是,除了上官兰与美姑娘外,慕容继承与古寒月都跟着掠了下去。
半晌,云雾中人影闪动,她三人已掠了回来,古寒月与慕容继承眉锋深皱,默然不语。
闵三姑则面色木然地连连摇头说道:“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难不成咱们料错了,当真是冤枉了他……”
显然,百里相是死了没错!
慕容岚苦笑说道:“谁知道,是与非,只有问天了……”
三音神尼突然说道:“三姑你都见到了什么?”
闵三姑道:“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但三姑-眼就认出了哪个是百里相。”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一天,时间是夜初更,地点是阿尔金山绝峰,万劫魔宫之中,人物是当世武林之中,正邪两派的顶尖儿高手。
有十绝书生慕容岚、僧尼二圣的圣心神僧、三音神尼、上官兰、慕容继承、闵三姑、仲孙飞琼、古寒月。
有天池老怪、毒魔厉无影、邢玉珍夫妇,毒魔那独子金环玉二郎厉玉、罗刹夫人的爱女,那不知名的罗刹女。
只不见罗刹教主、罗刹夫人、天池老怪的座下十侍、那独臂剑客郝百通的六徒弟白玉臣。
在那万劫魔宫中的地点,是在万动魔宫离魂宫之前的一片广场中,广场中,分左右地摆着两桌酒宴。
左边,是十绝书生慕容岚等正派英侠。
右边,那身材矮胖的锦袍老者,是天池老怪,那身材高大、长相威猛凶恶的红袍老者及那杏眼桃腮的黑衣中年美妇人,则是毒魔厉无影、邢玉珍夫妇,他夫妇身旁,左边是厉玉,右边是那未过门的媳妇儿罗刹女。
在这两桌酒宴的正前方,另摆着一桌酒宴,那张桌子上,只摆着两张椅子,如今犹自空着,显然,那是罗刹教主夫妇的主座。
三张桌子上,牙箸、银壶、玉杯,极尽豪华气派之能事,每一张桌子上,成梅花状地摆放着五只精细的上好瓷碗,每一只瓷碗上,都有一个盖子盖得紧紧的,不知内盛何物,但由那陈设之豪华气派,想见得那一十五只大海碗中,必然是山珍海味味,冠绝天下之佳肴。
主人未出,客人未便动箸,便连那陪客也是一样,两张桌上的人,都是静静地坐着,既没人动,也没人开口。
别看偌大一片广场,偌大一座万劫魔宫,如今是静悄悄地不闻一丝声息,不见一丝动静。
只有那伴碧空皓月的群星闪烁,以及,那广场周围,一十六盏高挑的明灯随风摇晃,明灭不定。
静、静,就是那么静,静得如同死了一般,静得令人不安,静得隐隐令人窒息!
星移斗转,月影渐高,转眼间已是二更。
蓦地里一声低沉钟声划破俱寂万籁,响自广场对面,那美轮美奂,却带着懔人阴森的离魂宫中。
紧接着,那离魂宫层层密遮低垂的丝幔帘幕之后,灯影闪动,步履响起,行出了一队人来。
这一队人,前导的,是左右各四,手执明灯的八名黑衣蒙面人,这八个执灯前导的黑衣蒙面人之后,是男女两个人,女的走在右边,是个眉目含煞的中年红衣美妇,正是那艳名四播,凶名昭彰,武林之中第一个邪恶淫妇罗刹夫人。
男的走在左边,此人是个身穿着黄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面白无须,颇称英俊,虽绝然不是百里相,但那双森寒四射的犀利阴鸷目光,却较百里相有过之无不及。
十足地显示此人心智深沉,极富心机,顾盼之间,隐隐生威,大有不可一世的当代枭雄气概!
既跟罗刹夫人走个并肩,那么此人必是那久已闻名却难得一见,神秘、诡谲、阴狠、毒辣的罗刹教主了!
他二人身后,是一前十后的十一名黑衣蒙面人,俨然护卫一般,紧紧跟随身后,缓缓迈进。
这行队伍一出现,陪客座上立刻站起了天池老怪、毒魔厉无影夫妇等群魔,个个神色恭谨地躬下身躯。
在礼貌上,慕容岚等自也不便不起身相迎。
一直等到这一队人行出离魂宫,走下广场,到了那主座之前,八个执灯黑衣蒙面人忽然分开,两旁各四地分站主座两旁,那十一名黑衣蒙面人仍然侍立身后。
罗刹夫人阴妙香连看都未看身前两席一眼地,便娇躯轻移,径自袅袅地落了座。
看得闵三姑白眉双挑,发梢儿微竖,但由于三音神尼在座,她未敢造次,未敢发作,只有忍住!
那黄袍人则傲立席前未落座,他淡淡地先向着慕容岚等人一摆手,道声:“诸位请坐!”
在慕容岚等人落座之后,他又倨傲地向着天池老怪等冷然摆了摆手,却未开口。
等天池老怪等恭谨异常地告罪落座后,黄袍人遂也大刺刺地坐了下去,他刚坐定,侍立于他身后的那名黑衣蒙面人突然向着离魂宫内扬声沉喝:“来人!”
喝声甫落,离魂宫中垂帘掀动,六名体态妖烧、婀娜多姿、风情万千的绝色少女,每人手中捧着一只银壶,袅袅行出,两两成对地各行向一席。
两名之中,一名玉手纤纤地掀开了五个大海碗的盖子,一名则皓腕轻抬地为每人斟上了一杯美酒。
菜,果然是香喷喷的山珍海味,毫无异状。
酒,色呈鲜红,既稠又浓,腥气扑鼻却令人触目惊心。
慕容岚、上官兰、僧尼二圣视若无睹,泰然安详,慕容继承、仲孙飞琼与古寒月却微微色变,挑起了双眉。
适时,主座上黄袍人面含阴森笑意,举杯邀客:“诸位远道而来,承蒙光临,罗刹教深感荣宠,本人忝为地主,无以为敬,权以一杯‘千年雪蟒血’聊表寸心,先做声明,彼此虽对敌,誓必分生死,但本人尚不屑在酒宴之上动手脚,酒菜均无毒,请诸位放心大胆饮用,本人先干为敬了!”说完,一仰头,一杯尽干,点滴不剩。
话声沙哑,颇为难听,也不似百里相话声。
慕容岚扬眉笑道:“教主盛情可感,设宴款待,便是穿肠毒药我几个也要尽饮一杯,这一杯,算我几个敬主!”
举杯就唇之际,向着上官兰等递过一个眼色,上官兰、闵三姑与仲孙飞琼三人仅是略略举杯,意思意思,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则是毫不犹豫,喝个干净。
僧尼二圣荤腥不沾,自是端坐不动。
黄袍人目中奇光一闪,纵声长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宇内第一的十绝慕容大侠了,果然铁胆侠骨、盖世豪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好说!”慕容岚淡淡笑道:“教主夸奖,听话意,教主今夜是第一次见着慕容岚?”
黄袍人点头笑道:“不错,以前只恨福薄缘浅,无缘拜识!”
慕容岚笑道:“慕容岚孤陋寡闻,也不知武林之中竟隐着似教主这般惊世奇人,否则以往断断不敢被称第一了!”
黄袍人笑道:“慕容大侠何忒谦,第一人荣衔并非单靠武力霸权所能夺得,而须德威兼具,智力双全者始能被天下武林所共尊!”
慕容岚的本意,是在试探他的出身来路,谁知他避轻就虚地躲过了这一枪,装了糊涂。
慕容岚自然胸中雪亮,淡淡笑道:“那么我就不明白教主邀慕容岚等来此的用意了!”
黄袍人颜色不变,笑道:“慕容大侠不必着急,酒过三巡之后,本人自会向慕容大侠有所明确交待,届时慕容大侠自会明白一切!”
慕容岚笑道:“那么慕容岚只好恭候了!”
黄袍人微笑不语,转眼酒过三巡,黄袍人忽地站起身形,阴鸷目光一扫众人,明声说道:“慕容大侠请听本人说明邀约诸位来此之真意……”
慕容岚含笑说道:“教主请说,慕容岚等洗耳恭听!”
黄袍人笑了笑,倏地脸色一寒,双目之中暴射森冷凶煞,直逼僧尼二圣,冷冷说道:“本教此次东山再起,重现武林,主要的是找僧尼二圣算算当年旧债,因本人不愿惊扰其他门派,多伤无辜,所以邀约憎尼二圣来此做一了结……”
闵三姑白眉双挑,方要站起,却被三音神尼拿眼色止住,适时,慕容岚淡然笑道:“然则慕容岚等人何干?”
黄袍人道:“慕容大侠不是为他两位助拳的么,凡为本教仇敌助拳者,本教不得不一概视为仇敌,格杀无论!”
一句话又听恼了慕容继承,他刚要发作,却也被乃母上官兰用眼色止住,只得忍了下去。
慕容岚笑道:“早知如此,慕容岚说什么也不会管他两位的闲事了,不过,教主可知所谓当年旧债之前因后果?”
黄袍人淡淡说道:“拙荆对本人言之颇详!”
慕容岚道:“这么说来,教主本身并不知道当年事了?”
黄袍人道:“也略略有个耳闻!”
慕容岚笑了笑道:“既然教主也有耳闻,慕容岚就不敢说教主夫人之言是一面之词了,同时,恐怕教主也不会愿意听听慕容岚等这另一面之词,对么?”
黄袍人点头说道:“诚然如此,慕容大侠该知道,没有一个人不听自己爱妻的!”
慕容岚笑道:“那我就不敢多说了,请教主再说说那次要的用意!”
黄袍人道:“这次要的用意,那就跟贤父子有关了,令郎误中奸人阴谋,仗技行凶,无端杀害武林八剑中之武维扬、郝百通、欧阳畏,神州六奇中之双残池氏双侠,本教受郝百通六弟子白玉臣之托,要藉本教这根本所在,向慕容大侠索取一个公道!”
慕容继承双目暴射寒芒,但未有动静。
慕容岚却淡谈笑道:“这么说来,慕容岚并非因助拳受累,贵教实际上既是找僧尼二圣,也是找我慕容岚了?”
黄袍人冷然点头,道:“事实如此,本人不愿否认!”
慕容岚笑道:“倘若我说武林八剑中之武维扬、郝百通、欧阳畏,神州六奇中的池氏双残俱非死在犬子之手,只怕教主会明知不虚却绝不会在口中予以相信!”
黄袍人道:“本人忝为一教之主,罗刹至尊,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慕容大侠拿得出明确而有力的证据,这件事自有本人做主,予以一笔勾销!”
慕容岚笑道:“多谢教主好意,只是那嫁祸的元凶手法太以高明,令得慕容岚明知被害,却拿不出丝毫有力之证据,不但如此,就连本来已知元凶是谁的推测,如今也不敢再轻易出口了!”
黄袍人道:“那本人只好向慕容大侠索取个公道了,事实上,慕容大侠该知道,所有的怔据,都对令郎极端不利,而且明确地证明,那是令郎出的手!”
慕容岚道:“而事实上,犬子艺出-缺老人之门,那真正的一缺老人却是个不谙武学之人,那冒牌的一缺老人传授犬子的恨天掌,却明明是九妙秀士百里相的独门神功天绝掌!”
黄袍人道:“可惜百里大侠已不在人世,如今是死无对证!”
慕容岚淡淡笑道:“他这-死不要紧,却对慕容岚的声名大大有了打击,武林之中如今是人人同情九妙舍命全交,责备十绝不仁不义,这一死,该死的很有价值!”
黄袍人道:“我认为那是慕容大侠应得的惩罚,对一个知交多年的好友横生怀疑,逼得他只有一死洗刷清白!”
慕窖岚道,“这么说来,教主也对他至表同情了?”
黄袍人道:“何止是同情,本人还对他至为敬佩,可惜他如今已不在人世,否则本人会倾全力尊他为宇内第一人!”
慕容岚摇头笑道:“不必教主再赐鼎力,他如今已经是半个第一人了,倘若今宵慕容岚再埋骨万劫魔宫,他便是一个第一人了!”
黄袍人道:“人已作古,要那空虚之名何益?”
慕容岚笑道:“那就换换人,教主从此是第一人!”
黄袍人脸色一变,道:“本人自知德威不够,没有这个意思,这种野心也未敢奢望过。”
慕容岚笑道:“只要教主今宵能把慕容岚这条命留在阿尔金山之巅,教主岂不顺理成章地成为宇内第一人么?”
黄袍人脸色再变,笑道:“倘若慕容大侠坚欲相让,本人也只好腆颜坐坐那天下第一人的宝座,尝尝那飘飘然滋味了!”
慕容岚笑道:“我是不得不让,其实百里相的一死,已夺去了我半个第一人头衔,倘若今宵教主能把慕容岚置于死地,我那仅有的半个也要随之俱失,而且教主还可赢得武林中之同声饮佩敬服,既有威复有德,岂非顺利成了字内第一人?”
黄袍人扬声笑道:“多谢慕容大侠提醒,本人是却之不恭,只好……”
“那是什么话!”慕容岚笑道:“若非教主面目陌生,与百里大侠也从无一面之缘,我倒几乎认为这都是他跟教主事先商量好的呢!”
黄袍人神情微震,笑道:“经慕容大侠这么一说,本人也有此感,可惜天嫉英才,好人不长寿,百里大侠过世太早,否则……”
他笑了笑,住口不言。
慕容岚则似未在意地笑道:“教主,过去的不谈了,如今面临的是一场即将来临的血风腥雨,倘使一旦动起手来,慕容岚等人自是明知难免,但我也不以为贵教在座之诸位,都能确保无恙,上天有好生之德,冤仇也宜解不宜结,无论谁伤谁亡,那都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贵我双方都该委曲求全,谋取一个公平而合理,而又不必干戈相见的解决办法……”
黄袍人截口说道:“办法倒有,只恐诸位不肯点头!”
慕容岚笑道:“建议是我方提出来的,只要公平、合理,慕容岚等没有不点头的,僧尼二圣两位,我慕容岚也可以代为做主!”
黄袍人阴鸷目光轻扫,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道:“只要僧尼二圣各断一手,贤父子自毁一身功力,罗刹教立刻解散,从此不出武林,而且双方怨嫌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闵三姑与慕容继承立刻变色而起,他两个怒态慑人,方欲发作,三音神尼陡扬轻喝:“三姑坐卞,此事自有慕容大侠做主,不许轻举妄动!”
闵三姑不敢稍违,怒态一敛,连忙躬身。
“三姑遵命!”
这一来倒弄的慕容继承进退两难,三音神尼虽是喝住闵三姑,那等于是喝阻他,正犹豫,上官兰及时哼了一声:“承儿,你还要神尼怎么说!”
慕容继承连忙躬身坐了下去。
适地慕容岚却毫不在意地淡淡笑道:“教主以为这样公平么?合理么?”
黄袍人冷然说道:“昔年僧尼二圣联袂阿尔金山,使得本教派毁人亡,拙荆忍羞含辱多年,单以两只手抵本教之损失,本人以为这已是天大便宜,令郎仗技杀人,慕容大侠教子无方,疏于管束,以武学抵五命,这也该算很划得来,是否公平,是否合理,慕容大侠何妨自问?”
慕容岚笑道:“咋听起来,那的确很公平,很合理,我方也占尽了便宜,不过我要请问教主,当年贵教崛起武林,横行霸道,杀人无算,这笔帐,又要拿什么去抵?慕容岚教子无方,疏于管教是实,但人不是犬子所杀,该偿命的也不是我父子,我父子又为什么自毁一身功力?再说,僧尼二圣自断一手,我父子毁去一身功力之后,到那时岂不要任人宰割,毫无抵抗与卫道之力了么?教主这不是存心害人?”
黄袍人脸色一变,道:“本人不管那么多,只知道唯有这么做,贵我双方才能免于干戈相向,免于血风腥雨!”
慕春岚笑道:“只怕这么做之后,武林中的祸患更大,那血风腥雨也要更甚更烈了,教主何不干脆直说这是教主的好算盘。”
黄袍人变色说道:“这么说来,慕容大侠是不肯点头了?”
慕容岚道:“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慕容岚不敢答应,不过,教主既经提出,慕容岚也不敢不加以考虑,这样好么?先请教主及贵教在座之诸位,答我几问,然后再做商量,可好?”
黄袍人略一犹豫,毅然点头,道:“既如此,本人不愿落个小气之名,慕容大侠有话只管问!”
慕容岚拱手笑道:“慕容岚在此先谢了……”目光一扫黄袍人身后那个黑衣蒙面人,含笑接道:“请问教主,教主身后那位,可是郝百通那六弟子白玉臣?”
黄袍人与那黑衣蒙面人身形俱皆一震,黄袍人点头笑道:“慕容大侠好厉害的眼力,不敢欺瞒,正是他。”
慕容岚点了点头,笑问:“那么,教主身后那其他十位,是否就是天池上人座下十侍,一妖二魔三鬼四怪?”
那十名黑衣蒙面人身形俱震,黄袍人强笑点头,道:“慕容大侠简直令人五体投地,深为叹服!”
慕容岚含笑点头,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请问教主,尊夫人那位爱女与厉大侠夫妇令郎联姻之事,是哪一位武林高人的大媒?”
黄袍人-怔,道:“这个,这个,没有大媒,是拙荆与厉大侠夫妇……”
慕容岚笑道:“教主奈何欺人,古来讲究一个明媒正娶,便是尊夫人与厉大侠夫妇双方面的面议,也该有个大媒!”
黄袍人道:“事实上的确没有大媒,我辈武林中人似不必讲究这些!”
适时,厉无影夫妇俩向着黄袍人投过诧异一瞥,别人未留意,可全落在了有心人慕容岚眼中,他笑了笑道:“这倒是件奇怪的事,其实,没有大媒也好,倘若有了这个大媒,只怕以后他那个媒人会吃不消……”
黄袍人神色微变,道:“慕容大侠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岚道:“教主一定要问?”
黄袍人有点犹豫,但他终于还是点了头,道:“事关重大,慕容大侠还是说个清楚!”
慕容岚笑道:“慕容岚遵命……”顿了顿,接道:“不知尊夫人在议婚之当初,可曾征得她那爱女之同意?”
黄袍人道:“自古婚姻但凭父母之命,本人以为没有这个必要!”
他却不说那媒妁之言。
慕容岚叹道:“只怕教主伉俪这一句父母之命,害了两个有情儿女!”
那白玉臣微有不安状地低下了头。
那罗刹女也微微色变地瞪圆了眼。
黄袍人却震声说道:“慕容大侠这话怎说?”
慕容岚道:“据我所知,尊夫人那位爱女与教主身后那位白玉臣情爱甚笃,如今贤伉俪却棒打鸳鸯,硬要拆散一对有情儿女,却把心已他属的令嫒许配给了厉大侠夫妇的令郎,我担心这不会是……”
“慕容岚,你住口!”罗刹女忽地站起,面布寒霜,眉挑凶煞,戟指娇叱,道:“慕容岚,你莫要恶意中伤,血口喷人,企图挑拨我两家感情,我老实告诉你,那没有用……”
慕容岚淡淡笑道:“我是否恶意中伤,血口喷人,别人不知,姑娘你该明白,西子湖边,灵隐寺前,冷泉亭畔,那怎么说?”
罗刹女娇靥一红,但旋即又是一片寒霜,厉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仅于师兄妹间感情,并非你所说儿女私情,如今我已是厉家的人……”
慕容岚摇头说道:“姑娘,生为一个女儿家,最重名节,你知道心与情之不专,朝秦面暮楚,那会有什么后果!”
罗刹女脸色一变,娇躯倏颤,忽地望着厉玉悲声叫道:“玉哥,别人不明白,你难道也不明白,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人欺负,被人毁谤,被人……”-
厉玉自不肯眼见未婚娇妻受辱,霍地站起,刚要发话,历无影须发俱张,震声喝道:“玉儿坐下,自有为父做主!”
厉玉倒真没敢多说,悻悻然坐了下去。
厉无影转注慕容岚,双目之中暴射冷电,道:“慕容岚,我素来尊祟你仁侠第一,却不料你……”
“厉大侠!”慕容岚淡淡截口说道:“请先平心静气,听我一言,慕容岚平生不作谎言,更不会不顾身份向小儿女辈下手,挑拨你两家感情,慕容岚今宵所以当众挑破此事,那是为你厉大侠-门着想,厉大侠自以为平白地拣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而暗自欣喜,殊不知这是一着至为歹毒的美人计……”
厉无影方要发话,慕容岚已然正色地说道:“厉大侠请听我说完,倘若慕容岚是无的放矢,恶意中伤,为什么明明有大媒他罗刹教主不敢承认,且再想想这大媒是谁,厉大侠当不难明白一切,那罗刹女与白玉臣有情于前,复又许配令郎于后,姑不论这是否他拉拢贤伉俪先对付我等,然后再对付贤伉俪之毒谋,便是论此女之品德,这种儿媳妇能要么……”
厉无影神色至为难看,默然不语。
那黄袍人却变色而起,而慕容岚却未理他地转向了白玉臣,喝问道:“白玉臣,她有所顾忌,不敢承认,难道你这堂堂七尺昂藏躯,须眉大丈夫,也畏于一言么?”
白玉臣身形暴颤,忽地叫道:“慕容岚,你莫要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黄袍人脸上刚露一丝笑意,慕容岚及时说道:“白玉臣,我为你羞惭,我为你痛心,你可知你那几位师伯师叔及他们的挚友神州六奇已被掳来万劫魔宫了么?你身为人徒,叛师他投,如今反而助师门仇人,我……”
白玉臣身形猛震,失声说道:“慕容……大侠,此话当真?”
慕容岚冷笑说道:“问问你那教主,或者身后十侍!”
白玉臣霍然转身,十侍下竟识地退了一步,他却又缓缓转过身形,恍若脱力地垂下头去。
慕容岚转注厉无影,道:“厉大侠,高智如贤伉俪者,该明白了!”
厉无影须发暴张,转望黄袍人,方待说话。
黄袍人目中寒芒一闪,陡扬轻喝:“玉臣,你怎么说?”
白玉臣机伶一颤,连忙摇头,双目已然赤红,道:“教主明鉴,玉臣没说什么!”
黄袍人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转注厉无影,道:“亲家,你总听见了,眼看小儿便要成婚,亲家可千万莫糊里糊涂地中人离间奸计!”
厉无影冷冷说道:“我尚不至于那么糊涂,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咱们两家联姻是有大媒,教主为什么不承认?”
黄袍人脸色一变,强笑道:“亲家奈何糊涂一时,两家私事何必都告诉人?”
慕容岚忽地笑道:“明媒正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畏人知,厉大侠,你且告诉我大媒是谁,我立刻为你揭穿这桩阴谋!”
厉无影刚要张口,罗刹女适时悲声叫道:“玉哥,你就不会说话?”
这呼声,那模样,厉玉立刻昏了头,忙转向乃母邢玉珍叫了一声:“娘!”
毒魔夫妇仅此一子,平日爱逾性命,尤其邢玉珍,对他更是娇宠惯纵,视若心头之肉,闻言立即说道:“你两个放心,自有为娘替你们做主!”
随即转望厉无影,道:“无影,你我都是半百之人,怎么耳朵这么软,哪一个再敢欺负我这一对宝贝儿女,我可要翻脸了!”
也许厉无影有季常之癖,老伴儿这一说话,他竟然转向了慕容岚,怒目相向,扬声说道:“慕容大侠,这是我两家私事,奉劝莫再多作一语,否则莫怪我夫妇翻脸无情,干戈相向!”
一直末开口的阴妙香此际神情一松,忽地笑了。
黄袍人面上也浮现了一丝得意而狠毒的笑意。
那罗刹女更是眉飞色舞地“嘤咛”了一声,向着厉玉投过娇媚一瞥,然后埋首厉无影怀中,道“爹,你真好!”
眼看着即将揭穿的阴谋,又被邢玉珍一句话盖住了。
眼看着道高一尺,魔又陡高一丈。
但,白玉臣突然身形暴颤,向着罗刹女投过异样一瞥,忽地大叫说道:“阴雪红,你这淫荡的贱婢!”身形一闪,疯狂地扑向了罗刹女。
在座诸魔刚一震,黄袍人倏扬狞笑:“玉臣,你好大胆,白费了我一番心血!”扬掌击向白玉臣。
适时,慕容岚急忙轻喝:“承儿!”
慕容继承应声掠起,左掌一摆,截向黄袍人凌厉掌风,右掌疾探,飞攫白玉臣肩井。
白玉臣哪躲得过慕容继承这高绝的一抓?被他振腕一抛,整个人离地飞起,投向慕容岚这一桌,古寒月闪身掠出,抬手制住他的穴道。
与此同时,砰然一声大震,怪事倏生,那一掌过后,慕容继承身形未动,黄袍人却晃了一晃,差点没被震坐下。
慕容岚睹状,目中异采飞闪,喝道:“承儿回来!”
慕容继承应声而退,那黄袍人身后十侍却联袂掠出阻拦,抢出两人分左右扑向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杀机倏起,双眉一挑,恨天掌含怒拂出,闷哼两声,那两名黑衣蒙面人抚胸暴退。
霍地,陪客席上站起了脸色铁青、凶恶狰狞的天池老怪,他嘿嘿怒笑说道:“小娃儿好高的功力,你再试试老夫座下二魔一击!”
话落,他便要挥手,慕容岚霍地站起,舌绽春雷,大喝说道:“且慢,天池老儿,你听我一言!”
天池者怪怒声说道:“慕容岚,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岚扬眉说道:“你要动手可以,但要等我跟你们教主试过三招之后再说。”
天池老怪闻言刚一怔,慕容岚已然转向了黄袍人:“教主,慕容岚有意讨教三招,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黄袍人犹豫了一下,旋即微笑说道:“自无不可,不过,该算我向慕容大侠讨教!”
不失一教之主风度,虽然双方敌对,他恨不得立刻置慕容岚于死地,但是在表面上他还不愿失礼。
话落,他闪身飘离主座,掠向丈余之外。
慕容岚向慕容继承传音说道:“承儿,爹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你要留心接手!”
慕容继承心中不服,他不相信自己尚可应付之人,他那宇内第一的爹会不是对手,但他到底还是以传音答应了一声。
慕容岚交待完毕,便要跟着掠出。
适时,天池老怪率座下八侍闪电掠出,落在了黄袍人身边,躬身请命,说道:“禀教主,老朽与座下八侍愿挡头阵!”
黄袍人目中奇光一闪,点头说道:“也好,只是十绝慕容大侠宇内第一,举世无匹,你要小心!”
说着,闪身飘退,掠住一旁。
天池老怪立即转向慕容岚叫道:“慕容岚,来,来,来,让老夫领教领教你那世称第一的高绝身手。”
慕容岚冷冷一笑,未理天池老怪,目注黄袍人说道:“教主,我是向教主讨教!”
黄袍人笑道:“有事下属服其劳,他们一片忠心,本人如何好阻拦,慕容大侠放心,只要挫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本人自当在侠驾之前讨教。”
慕容岚-笑说道:“只怕教主是吝于赐教绝学!”
黄袍人脸色上变,道:“迟早总难避免,慕容大侠又何必急于一时!”
慕容岚扬眉笑道:“说得是,古大哥,请为我挡这一阵!”
古寒月应声掠出,威态若神,如飞落向声中。
天池老怪目中的森寒冷芒一阵闪烁,嘿嘿地笑道:“看来,慕容大侠是看不起老夫,也吝于赐教绝学……”
一瞪古寒月,接道:“你便是有‘铁面神驼’之称的古寒月?”
古寒月长眉微挑,冷然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古寒月,天池老儿,以你的身份、声望、所学,只配跟古寒月放手一搏,动手吧!”
天池老怪目中凶芒一闪,怒笑说道:“又一个未将老夫放在眼内之人,白摩天,你替老夫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东西,挖了他那双眼!”
他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应声越前,傲立不动,双目森寒光芒暴射,直逼古寒月。
古寒月长笑说道:“正好,白摩天,上次你躲开来,今宵我要藉这机会,看看你到底凭什么能挫败击伤九妙,发招!”
白摩天冷冷说道:“古寒月,老夫久闻你‘铁面神驼’大名,斗斗你,也是老夫多年夙愿,只是老夫与人动手,向不先发招!”
古寒月巨目寒芒暴射,大笑说道:“白摩天,在我面前你还卖狂,也罢,我成全你了!”
单掌一挥,两仪神罡功凝七成,随掌拂出。
白摩天身形一震,袍袖双展,一股狂飚迎向两仪神罡。
砰然一声大震,古寒月卓立未动,衣袂不扬。
那白摩天却已袍角狂飘,踉跄退出了两步。
古寒月大笑说道:“白摩天,你就凭这胜九妙么……”
话声未落,白摩天已然冷哼一声,双掌齐出扑了过来。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你不是说与人动手,向不先发招么?”
白摩天道:“老夫已让你占先了一步,岂有再让第二步之理?”
说话间,人已扑至,双掌猛抖,扑向古寒月胸腹大穴。
古寒月存心速战速决,不闪不躲,双掌一拾,铁腕猛沉,硬生生地截向白摩天双臂。
白摩天一惊,撤腕抽身,飞起一腿袭向古寒月小腹。
古寒月杀机陡起,冷哼一声,厉喝说道:“好卑鄙狠毒的东西,你这条腿不想要了?”
一掌斜挥,闪电下落,斩向白摩天膝弯。
白摩天冷笑收腿,腰一弯,双手十指猛插而出,攫向古寒月面前,他是真打算挖古寒月的招子。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转眼之间已是五招过去,第六招上,只听古寒月大喝一声,两条人影暴闪,乍合,突分!
再看时,古寒月面布寒霜,神威慑人,昂然卓立。
那白摩天也仁立于一丈之外,目中狠毒光芒暴射,直逼古寒月,但倏地,他身形一阵摇晃,砰然倒了下去。
天池老怪大惊失色,飞身掠了过来,一挥手,座下三鬼扶起了地上白摩天,他尚未开口,古寒月已然说道:“天池老儿,白摩天手法狠毒,令人难忍,我以三成两仪神罡在他胸前印了一掌,三年之内要他休妄动真气,否则一身功力难保,你要听清楚了!”
天池老怪面色铁青,惊怒喝道:“老夫听清楚了,老夫也要你三年之内如同废人!”
话落,恶狠狠地缓缓抬起双掌,满头白发根根竖起。
古寒月长眉一挑,刚要发话,突然一声轻笑,客座上站起了白发魔女闵三姑,她向着天池老怪叫道:“天池老鬼,你奈何恩怨不分,太不识进退!古大侠倘若功加一分,白摩天他如今焉有命在?那不过是略示薄惩,如果你真想讨回去,在我老婆子身上要帐好了!”
未见作势,一个身形平飘射出,落在古寒月身侧,道:“古大侠,已胜一阵,这一阵交给我老婆子,别让他们车轮大战,请回去歇歇吧!”
古寒月含笑点头,纵身退了回去。
闵三姑立又转望天池老怪说道:“天池老鬼,你我称得上多年故交了,对你那一套鬼门道,我老婆子是了若指掌,咱们这场架怎么打,你说吧?”
天池老怪目光阴晴不定,突然冷哼说道:“闵老婆子,你真要代人出头不成?”
“你这是废话!”闵三姑道:“你瞎了狗眼,没见我老婆子已经站出来了么!”
天池老怪脸色一变,但他似强忍怒气未发作,道:“老夫之意,是说你我多年故交,远无怨,近无仇,闵老婆子似乎不必代人强出-揽事端!”
闵三姑道:“我老婆子代谁出头?我老婆子跟慕容大侠等于是一家人,名正而言顺,要说代人强出头的,是你老鬼而不是我!”
天池者怪道:“老夫只觉我等不必为他人之事交恶!”
闵三姑脑中闪电一忖,随即淡淡说道:“我老婆子也不愿为已太甚,那容易,我老婆子不插手,不找你老鬼打架,你也带着你那一伙给我老婆子就此回天池去,要不然咱们这场架免不了!”
天池老怪脸色一变,道:“闵老婆子,老夫只为多年故交,可不是怕了你。”
闵三姑笑道:“没人让你怕我,不过我老婆子愿竟指点给你老鬼看看,我老婆子这一方,还有家师、圣心大和尚、慕容岚大侠、慕容夫人及我老婆子那小师妹未动,厉老魔夫妇或可跟家师颉颃百招,但那厉玉、罗刹女及阴妙香,却非慕容大侠伉俪、圣心大和尚及我老婆子那小师妹敌手,再说,适才你也看见了,你老鬼那教主也有可能不是慕容少侠的对手,这大势已去,你老鬼那一方还凭什么言战,言尽于此,走与不走,但凭你老鬼,我老婆子看在多年故交份上,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天池老怪静聆之余,脸色连变,闵三姑把话说完,他突然一跺脚,道:“闵老婆子,老夫听你的了!”掉头便走!
他这一走,座下十侍自然是搀扶着伤者跟着而去!
闵三姑-笑,及时说道:“老鬼,你答我一句,白摩天伤九妙那是怎么回事?”
天池老怪头也未回,扬声答道:“老夫已愧对教主,不能再做此不义事,恕难作答!”
闵三姑笑道:“老鬼,不错,我老婆子仍表感谢,走好了,不送了!”
闵三姑话落,天池老怪与座下十侍已然掠出万劫魔宫,相继消失在茫茫夜空中不见。
厉无影夫妇微有不安状,四目投向黄袍人,黄袍人视若无睹,也毫无阻拦地任天池老怪等十一人离去。
闵三姑含笑转身,三音神尼倏扬佛号:“阿弥陀佛,三姑难得,有此一念,功德无量,已积无穷后福,为师深为你庆贺!”
闵三姑肃容答道:“多谢师父,倘非师父多年渡化,三姑自信不会这么做!”
话声犹未落,蓦地里,数声凄厉惨呼自万劫魔宫外那茫茫夜空中划空传来,随即寂然。
慕容岚等人闻声刚一怔,黄袍人脸上倏地浮起-丝得意而冷酷又狠毒、狰狞笑意。
慕容岚等人心头一震,立即恍然,齐齐变色站起,闵三姑满头白发竖起,目注黄袍人厉声说道:“你好毒好狠好卑鄙的心肠,我老婆子说你怎么会轻易放走他们,原来你竟……”
黄袍人淡然截口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对我不仁,怎怪我对人不义!是他们自己中了埋伏丧生,又怎怪得了我!”
“阿弥陀佛!”三音神尼突然佛号高宣,苍劲入云,震耳欲聋,慈目神光湛湛,直逼黄袍人:“檀越如此心肠,如此手法,难道不怕上招天怒么?”
黄袍人哈哈笑道:“我已招人怨,何在乎多加一个天怒,诸位泥菩萨渡江,自身都要难保,又替他人打抱什么不平?”
三音神尼真火已升,嗔念已动,双眉一耸,还待再说。
慕容岚忽地一笑说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苦口婆心难渡不悟魔障,神尼又何必多费口舌,这件事交给慕容岚吧!”
三音神尼立即合十躬身,闭口不言。
慕容岚又一笑转注厉无影,道:“奉劝贤伉俪千万明哲保身,莫蹈人覆辙,莫步人后尘,只要矢志不贰,双方儿女姻亲,贤伉俪当不会有杀身之祸!”
厉无影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邢玉珍则冷冷说道:“多谢慕容大侠提醒,天池老儿不仁不义,那是他咎由自取,自招杀身之祸,怪不得任何别人!”
黄袍人脸上再现笑意,慕容岚则扬眉笑道:“看来厉大侠犹不及尊夫人明白……”
抬手拍开了白玉臣受制穴道,白玉臣霍然跃起,慕容岚及时说道:“白玉臣,如今你在我方阵中,有慕容岚在你身边,你有话尽可以放胆说了!”
白玉臣尚未说话,黄袍人忽地冷冷笑道:“玉臣,我传你绝艺,委你高职,待你不薄,便是连你那几位师伯师叔也一起请来宫中享福,你怎好叛我?”
白玉臣机伶一颤,低下了头。
黄袍人目中忽现奇光,阴阴一笑,道:“念你年幼无知,一时糊涂,为人所惑,我不究既往,错过今宵,天下美色任你挑选,过来吧!”
白玉臣身形再颤,略一犹豫,便要举步。
“阿弥陀佛!”圣心神僧暗渗“天龙禅唱”,突扬佛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悬崖勒马,后福无穷!”
白玉臣一颤抬头,目中赤芒闪动,逼视黄袍人,只未开口。
黄袍人有意无意地避开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望着邢玉珍笑道:“厉大嫂,是时候了!”
邢玉珍略一犹豫、眉宇间忽腾凶煞,站了起来,而,厉无影却神色木然,坐在那儿未动!
黄袍人强笑说道:“彼此儿女亲家自己人,厉大哥奈何不肯帮忙?”
厉无影听若无闻,邢玉珍却变色大喝:“无影,难道你末听见教主之言么?”
厉无影一震,木木然缓缓站了起来。
黄袍人目中青光大盛,脸上的笑容令人望之心惊。
邢玉珍忽一摇头,满头长发顿时披散于肩,一张本来艳若桃李的花容月貌,如今也变的白里渗青,形如厉鬼,狰狞可怖!
闵三姑突然惊呼:“不好,这是厉老魔夫妇以其毕生功力练成的金蚕血蛊,一旦阴阳相合……”
慕容岚双眉方挑,慕容继承等也方待有所行动。
圣心神僧突扬霹雳大喝:“白玉臣,大劫临头,你还不知醒悟么?”
白玉臣身形猛震,突然大呼说道:“阴雪红,解开你那衣衫,看看你右臂上的齿痕!”
抬手“嘶”地一声扯破自己右袖,右臂上鲜红斑斑,齿痕宛然。
厉无影脸色一变,目光转注,逼视罗刹女。
罗刹女一惊低下了头,但,旋即她又猛然抬头,娇靥上一片铁青,厉声叫道:“白玉臣,你我这啮臂之盟已成过去,如今我已是厉家的人,你要怎么样?”
白玉臣大怒大恨,一声厉叱,尚未说话。
慕容岚适时接口说道:“女儿家变了心,便是锁也锁不住,他能拿你怎么样!只是你今日喜新厌旧,难保他日你不移情别恋!”
罗刹女娇靥神色一变,转注厉玉,忽地珠泪双垂,有如带雨之梨花,楚楚动人,媚意无限地叫道:“玉哥哥!”
这叫声,令人荡气回肠,更能令人心醉、肠断、魂销,便是明知是个火坑也能跳下去!
厉玉心如刀割,咬牙切齿,厉啸一声,便要扑向白玉臣。
“站住!”厉无影-目大喝,厉玉一惊未敢动。
邢玉珍却突然冷冷说道:“无影,红儿说得好,她跟白玉臣间的情爱已成过去,难道你也以为红儿她不会从一而终么?”
厉无影道:“不管怎么说,我厉家不要这种儿媳妇……”
“你敢!”邢玉珍变色喝道:“你不要我要,你要是不要红儿,最好连我娘儿三个都别要!”
厉无影身形一阵颤抖,老脸抽搐,哑声说道:“玉珍,多年夫妻,你这是何苦?”
邢玉珍冷冷说道:“你要是还念多年夫妻情,你就听我的,否则你我今宵缘尽情断,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两不相干!”
厉无影身形颤抖得更为厉害,却未再开口。
黄袍人适时笑道:“厉大哥怎么那么想不开,为外人而闹得姻亲失和,夫妻反目,落得个亲痛而仇快,那划得来么?”
厉无影神色木然,闭着口只不说话。
邢玉珍冷冷一笑,道:“时间不多,无影,咱们动手吧!”
眼看着她就要有第二步行动,圣心神憎突然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当真以为贫衲等无破金蚕血蛊之法么?倘若贫衲等以慕容大侠大神神功为主,配合古大侠两仪神罡,神尼之无相神功,不使贤伉俪有合壁之机会,然后再出手制服两位中之任何一位,闭住任督,二位这所向无敌的金蚕血蛊还有机会施展么?这是贫衲上体天心,念贤伉俪这半生修为不易,要不然贫衲先喷真血然后再以三昧真火为辅,二位又要落得什么后果?所以一忍再忍,那只是不忍眼见贤伉俪中人毒谋,落人圈套,为人所用,到头来仍为人所害而已,可不是对贤伉俪有所顾忌!”
一番话听得邢玉珍心惊胆战,魂飞魄散,脸色连变,她强镇心神,双眉一扬,刚要开口。
慕容岚突然笑道:“厉夫人,说吧,要如何你才能相信?”
邢玉珍冷冷说道:“除非日出西山,铁树开花!”
慕容岚轩了轩眉,道:“倘若这位教主有可能是九妙秀士百里相呢?”
此言一出,那黄袍人只是微微一惊,邢玉珍却大惊失色地厉喝说道:“慕容岚,你胡说,你莫非把邢玉珍当做了……”
慕容岚摇头笑道:“我这个人平生从不作谎言,不信厉夫人可问问他自己!”
黄袍人未等邢玉珍发问,便即大笑说道:“大嫂如何听他信口雌黄,满口胡扯,谁不知道九妙秀士百里相已舍命全交,自坠庐山五老峰下,身死多日,难道他还会白骨生肉,借尸还魂不成?”
慕容岚笑道:“他虽不会白骨生肉,借尸还魂,但找个人替死,然后以他那独步宇内的易容之术,以另一面目,另一身份出现,总是可以的!”
黄袍人冷笑说道:“那么,慕容大侠,你亲身所见怎么说?”
慕容岚道:“那不难解释,我承认他手法极高,暂时瞒过了我几个,可惜你不该与我那儿子对拆一掌,露了马脚!”
黄袍人道:“慕容大侠,你敢断言么?”
慕容岚摇头说道:“我不敢断言,只能说有九成九的把握!”
黄袍人冷笑说道:“事到如今,对一个身死之人你还……”
“你错了!”慕容岚截口说道:“死者已矣,人死也一了百了,对那已经死了的百里相,我不愿说他一句,但对那犹活在人世,另一名百里相,我却不能有丝毫之放松,你若不承认你是百里相,你敢跟我试上三招?”
黄袍人道:“那有什么不敢的,休说三招,便是试上三十招、三百招又如何,只试过三招之后,你便能断定么?”
慕容岚道:“那自然,我不妨告诉你,倘若你三招不敌,那便证明你不是百里相,倘若我三招不敌,那便证明你是百里相!”
黄袍人冷笑道:“人所共知,宇内你第一,他第二,他本不是你的敌手!”
慕容岚笑道:“你错了,人所不知,唯独我晓,他的功力比我还高!”
黄袍人冷笑说道:“功力比你还高的人,只怕不只他一个……”
“我知道!”慕容岚点头笑道:“也许还有教主阁下,只是,功力比我高,却又不是我那承儿敌手的,该只有他一个,因为承儿艺出九妙,对他了若指掌,且又兼十绝家学!”
黄袍人道:“那么你慕容大侠就试试看再说吧!”
慕容岚笑道:“在未动手过招之前,我要提醒教主阁下一句,教主最好竭尽全力,莫存礼让之心,倘若三招之内教主不敌我,我仍可当场揭穿教主那脸上之物……”
黄袍人一震,但旋即笑道:“我明白了,多谢慕容大侠提醒!”
“还有!”慕容岚笑道:“教主该知道,以你我之功力,一旦动起手来,要想逼和,那也是件很不容易也不可能的事!”
黄袍人神情又复一震,慕容岚已然一笑举步,潇洒飘逸地行向了广场之中,黄袍人目中忽闪诡谲狠毒光芒,阴阴一笑,跟着行了过去。
在广场中,这一正一邪两位顶尖儿高手隔丈对立,只听黄袍人扬声笑道:“慕容大侠,这动手试招是几个人的事?”
慕容岚轻笑说道:“我懂,只是教主不用担心,我请我方之人退出卅丈外,让他们没有机会插手,可好?”
黄袍人目中异采一闪,笑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慕容岚随即扬声说道:“兰妹,请跟大和尚、神尼离开这斗场远一点!”
上官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偕同众人往后退去。
闵三姑适时低低说道:“夫人,你可知道那匹夫安的是什么心?”
上官兰点头说道:“谢谢闵婆婆,我知道,他想在三招之内杀慕容大侠,到那时纵然证明了他是百里相,他的目的已是达到了!”
闵三姑道:“那么夫人怎么答应后退?”
上官兰淡淡笑道:“其实,闵婆婆该知道,以他的功力,逼和慕容大侠并不是一件难事,咱门若不退后,如何让他尽施全力,再说,对付这种人,不冒险也是不行的!”
闵三姑忧心忡仲,焦急地道:“这哪里是冒险,简直是……”
上官兰截口说道:“闵婆婆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不以为慕容大侠会伤在他手中,假如那样,天道何存?”
说话间,众人已退至广场边缘上,仔细算算,如今距离斗场,少说也有廿四丈以上,遂停了步,全神凝注斗之场中。
眼见着众人退至广场边缘上,黄袍人脸上挂着诡异奸笑地目注慕容岚,拓声笑道:“慕容大侠,如今场中只你我两个,不虞再有第三者打扰,你我是较内功还是比拳掌?”
慕容岚笑道:“我是选后者,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黄袍人笑道:“我是舍命奉陪,自然乐于从命!”
慕容岚道:“那么,请!”
黄袍人也道了一声:“请!”然后两个人身形闪动,迈开步履,绕场疾走,片刻之后,只见一白一黄两条人影闪电疾转,已分不清楚人形。
突然一声轻笑,白影电闪,扑向了黄影,随听黄袍人说道,“慕容大侠既称神威震宇内,所向无敌,我怎敢轻樱锐锋?”黄影飞闪,避过一招,单掌电出袭向慕容岚左肋。
转眼两招过去,双方秋色平分,仍难判出高下,眼看着就要发出最后一招,一声厉笑,黄影突然冲天拔起,半突中忽折而下,旋转下降,凌空击向慕容岚。
场外几人看的清楚,慕容岚面有喜色,却也有惊容,这情形,任何一人都明白,闵三姑方自失声大呼:“不好,那匹夫要施煞……”
“手”字未出,慕容继承已长身疾射:行空天马一般扑向斗场,他身法虽快,应变虽速,可是廿多丈距离,如何能来得及,一发之差,十绝便难幸免。
几人心胆欲裂,魂飞魄散,便待——
蓦地里,一声苍劲佛号震天慑人,圣心神僧与三音神尼同时将那掸门至高绝学“天龙禅唱”、“无相神功”渗入佛号之中发出。
禅门神功绝学果然不凡,二圣佛法也的确无边,震得半空中黄袍人的身形顿了一顿,手上也缓了一缓。
就在这刹那间的-顿一缓,慕容继承已然扑至,含怒出手,双掌狂挥,硬截半空中黄袍人。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慕容继承身形疾降落地。那黄袍人却被震出丈余,落地后还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方始拿桩站稳,但,他身形刚稳,却腾身又想跑,而,适时古寒月已然跟着掠至,兜头一掌,硬把他截了下来。
及至他二次落地,再欲腾身时,慕容岚、慕容继承、古寒月已成鼎足之势把他包围在了核心。
接着,场中掠来了僧尼二圣,上官兰与仲孙飞琼等人。
慕容岚目中寒芒暴射,扬眉说道:“教主阁下,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眼见大势已去,黄袍人目光黯淡,垂首不语。
慕容岚转注邢玉珍,扬声说道:“厉夫人,你如今可相信慕容岚……”
邢玉珍截口说道:“邢玉珍不否认此事可疑,但邢玉珍并未见到百里相!”
显然,她还是不肯轻信。
慕容岚轩了轩眉,道:“那么厉夫人请稍候,慕容岚自有办法证明你看!”
话落,收回目光,移注在黄袍人脸上,缓缓说道:“百里贤弟,从十九年前至今宵,其间这些事,谅必无须我再费口舌,多作重述,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袍人目中奇光忽现,突然说道:“有,天灭九妙,令人好恨!”
此言一出,只听邢玉珍满含羞愧地道:“慕容大侠,是邢玉珍愚昧无知,冥顽该死,如今邢玉珍已明白一切,从此隐居哀牢,相夫教子,不再复出!”
遥遥施了-礼,抬手点了爱子穴道,扶着他偕同厉无影破空飞出,转眼不见!知子莫若母,她是明知爱子中魔太深,与罗刹女必难分难舍,故此点了他的穴道,免得麻烦。
慕容岚暗暗一叹,转望百里相扬眉说道:“贤弟,你说说看,你我何仇何怨?”
百里相狞声说道:“何必仇恨?你夺我之爱,又复声名威望两居我之上,那已经很够理由促使我杀你了!”
慕容岚道:“杀我,那或无可厚非,但你不该使承儿……”
百里相狞笑截口说道:“让你自己的骨肉摧毁你的-切,我手不沾血腥,便可杀你于无形,岂不是更好?”
慕容岚道:“可是你并未能如愿以偿,成功地达到目的!”
百里相道:“所以说天灭九妙,令人好恨!”
慕容岚摇头说道:“贤弟,你错了,不是天灭九妙,而是九妙灭九妙,你要知道‘情’之一字,半点勉强不得,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头衔,也不是单凭霸力毒谋所能争来的!”
百里相道:“可是世上如若没有你,美人、荣衔,那一切的一切,都会是我九妙秀士百里相的!”
慕容岚道:“那么,贤弟,你该发奋图强,再谋精进,用正大光明,能使天下武林人人信服的方法胜过我!”
百里相道:“那恐怕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慕容岚道:“事实上,你如今身败名裂,又能得到些什么?”
百里相身形倏颤,唇边抽搐,闭口不言,那脸上的神色,难看得怕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事到如今,夫复何言?慕容岚,无论怎么说,我总认为那是天灭九妙,要割、要剐我任你了!”
慕容继承冷哼说道:“哪怕你不任!”抬掌便待抓出。
慕容岚突然沉喝说道:“承儿大胆,退后!”
慕容继承一震收手,躬身退往后去。
慕容岚威态一敛,向着百里相摆手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贤弟,你走吧!”
闵三姑一怔,有心插口,但一触及神尼那双慈目中湛湛神光,心头一震,连忙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百里相也自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岚泰然说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仍觉得你我之间无仇恨可言,有的只是知交多年,亲逾手足的友情,我不究既往,你大嫂与古大哥也未必会在意,只要贤弟你悔悟改过,普天下不乏绝代红粉,只要贤弟你能以光明磊落的方法胜过我。这天下第一人头衔我也可以拱手相让,只要贤弟你有以对八剑与六奇,你走你的,我绝不难为你!”
百里相默然不语,良久始转望白玉臣,惨笑说道:“如今我告诉你,你那师父、师伯、师叔及六奇中的双残、东郭逸都是我杀的,你可相信?”
白玉臣目中毒芒暴射,冷然点头,道:“我相信,我不但相信,而且要……”
百里相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一言解你双方仇怨也安心了。不必你动手,我会自己了断的!”
话落,闭口不再说话,但倏地,他身形一晃,唇边渗血,缓缓倒了下去,寂然不动。
显然,他是咬舌自尽了,一代枭雄的武林第二人,只因为一念之误,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尸陈万劫魔宫,从此埋骨在这阿尔金山之上,怎不令人感叹?
这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作恶之事不可为。
跟着百里相那缓缓倒下的尸身,众人也缓缓低下了头,但倏地,忽听闵三姑冷哼说道:“好东西,她母女倒趁机溜了……”
众人闻言抬眼望去,可不是,不知何时那罗刹夫人阴妙香与罗刹女阴雪红已然踪迹不见没了影。
古寒月腾身而起,直上半空,只见他抬手东指,扬声说道:“恩主,她母女犹在一里之内……”
慕容岚叹道:“古大哥,算了吧,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经此两次打击,料她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他既然有了话,古寒月自然未再追赶。
说完之后,慕容岚目注白玉臣,又道:“白少侠,人死一了百了,如今你恩怨俱消,这万劫魔宫你该很熟悉,趁我几个未走之前,去找令师伯他们几位吧!”
白玉臣应了一声,转身扑向了离魂宫中。
适时,圣心神僧望着慕容岚含笑说道:“檀越,诸事都完了么?”
慕容岚点头说道:“该没什么事了!”
圣心神僧转注古寒月,含笑说道:“檀越,你我所约之事,是时候了!”
古寒月一震说道:“大和尚,现在就走?”
“怎么,莫非檀越舍不得?”
“那什么话,我只因为这一走喝不成幼主及琼姑娘的喜酒了!”
众人不禁失笑,二小羞红了脸,低下了头,那悲惨气氛,一时为之冲散不少。
慕容岚适时说道:“古大哥,如今也该改改称呼了,古大哥辅我半生,对慕容一门恩义两重,我有意把承儿认在古大哥膝下……”
古寒月忙道:“这岂非折煞老奴……”
慕容岚皱眉说道:“古大哥!”古寒月“哦”了一声,郝笑说道:“老奴……不,我忘了,这样吧,他们小两口将来多儿多女过继给我一个就行了!”
一句话又羞红了两张脸,在众人含笑却又含泪的相送下,古寒月随着圣心神僧与三音神尼飘然而去。
适时,阿尔金山之巅射落了第一线曙光。
正是!黑暗已尽光明至,从此寰宇清澄靖武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