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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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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司机-洪放
第1节
1
李红旗走到县委大门口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李一然在前面走着,回头一看,见李红旗还在站着发愣,便喊道:"二子,呆了?快走啊。"
"啊,来了。"李红旗应着,拉开了步子,快速地追上了叔叔。
"怎么回事?看着就像个呆子似的,让人看见不好。"李一然说着,朝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点了个头。那人站住了,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忙吧?"
李一然是交通局长,不过三个月前已经从局长的位子上下来了,现在是主任科员。当然,人们还是习惯喊他局长,他也乐意。叫官名捡最大时候的叫,彼此听着都受用。
"不忙,不忙,黄主任。退啦,回家带孙子了。"李一然故意显得轻松,但脸上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这是……"黄主任问。
"啊,这是我侄子,叫李红旗,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我带他到姚主任那儿去。"李一然说着,将李红旗推过来,说,"这是组织部黄主任。"
"黄主任好。"李红旗喊了声。
黄主任一笑:"是安排吧?对,对,就要安排了。我不打扰了,李局长先去吧。"
"那好,那好。"李一然伸出手,同黄主任握了下,带着李红旗继续往里面走。
湖东县委大院刚建成没几年,前面是宽阔的广场,通过广场,进了大门,是一条足足有两百米长的水泥道路。两旁是南方特有的树木樟树,过了樟树,两边都是近百米宽的绿化带。进门的宏大气象,使这大院显得异常的寂静和神秘,更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庄严。
走完水泥道路,前面是一幢拔地而起的办公大楼。李红旗瞄了眼,大概有20层。不仅高,而且宽。比一般的城市高楼都要宽些,有百十来米。楼前停满了车子,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楼前的旗杆上飘着。看到红旗,李红旗有些激动。不仅仅因为他的名字里有"红旗"两个字,更因为他在部队里每天早晨都得对着红旗,升旗敬礼。
一个矮胖的男子正好出门,一瞅见李一然,便笑着说:"李大局长怎么有空?"
"哈哈,笑话我?吴师傅,出门呢?"李一然说着递上根烟,这人用火点了,叼在嘴角上,朝李红旗瞟了眼。李一然道:"这是我侄子李红旗,部队刚转业。"
"啊,啊——我知道,早听人说过,在部队里也是……"吴坤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姿势。
"是啊,是啊,"李一然笑道。
吴坤问:"想过来?"
"不清楚。就想找姚主任说说。我上次跟他谈过的。"李一然正说话,里面又出来几个人,都认识,也就都打了招呼。吴坤道:"你进去吧,姚头儿正在。他忙得屁颠屁颠的,难逮着。"
"领导嘛,都忙!"李一然领着李红旗往里走。上了三楼,李红旗看见上面的牌子是县委办公室,知道到了地儿了,就习惯性地整了下衣服,头也往上昂了昂,跟着李一然往走廊的里面走。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这让李红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一个县委办公室,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门都关着,即使有两间开着,也没人。
李一然道:"待会儿见了姚主任,可别乱说。但也不要像个呆子,木头木脑,让人看着不爽。"
"我知道,叔。好歹我也在部队上混了三年。"李红旗心想:"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想说。在部队里的首长,比县委书记还大。怎么到了这县委机关,人就矮了。"
在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门前,李一然站住了。
李红旗也停下来,叔叔轻轻叩了下门,没应;又叩一下,似乎听见里面有声音应了。李一然推了门,但朝里面一看,正有人,便退了回来,嘴里说:"姚主任先忙,先忙,我等会儿。"
按理说,李一然也是湖东县的老杆子了,以前在局长位子上时,他是湖东数一数二的狠局长。因为资历老,待的乡镇和县直单位多,所以在湖东算是一个人人熟的面孔。这样的局长,其实不亚于一个副县长。以前,李一然到县委办来时,基本上是不用叩门的,咋咋呼呼,冲进去就是。事实上,在位时,他很少过来。有什么事,要么让副职来汇报;要么就是自己打个电话。可是现在……
应该说,李一然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规矩他是懂的。从组织上宣布他成为主任科员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动了动。本来,他也有理由想不通。跟他同时代的,很多人都到了副处,当了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可他没有。但是,他虽然没到副处,可是在交通局长的位子上整整呆了11年。11年哪,交通这么好的一个位子!了得!
三个月前,湖东人事调整,本来是要安排李一然做党组书记的。但他没同意,说:"我退,就全退了。"他知道党组书记这个位子的名堂,说是一把手,可现在是行政负责制,你只好靠边。但又是一把手,既然当着,就想手里有权。这下矛盾就出来了。结果是做不成事,讨不了好名声,还得不到实惠。他当局长11年,其中的八年配了党组书记,说实话,情况都不好。后来也没人愿意到交通局来当党组书记了,他一肩挑。自己退了,再干党组书记,那还有什么意思?
无官一身轻。何况一退下来,百事可了,心里也不再担惊受怕的。交通风险大,全国的交通厅长倒了一半。不是自己要贪,位置使然,权力使然哪!
李红旗陪着叔叔站在门外,约摸过了10分钟,里面的人出来了。一见李一然,招呼道:"老局长哪,好啊,好啊!"
李一然伸出手,同这人握了下。李红旗也握了。李一然道:"办完了?"
"完了,完了,你们进去吧。"这人笑着,走了。
李一然说这是现在的交通局长任树。原来是副局长,他退下来时,力荐的。李红旗点点头。李一然推开门,进了屋,又顺手将门关了,道:"姚主任,您忙……"
"啊,老李啊。快坐,快坐。"姚主任站起来,但没有从办公桌前挪开,而是用眼看了看李红旗,问,"就是这孩子?"
"是啊,我侄子。从小就没了爸爸,刚从部队回来。上次我给姚主任汇报过的。"说着将李红旗拉了下,李红旗喊了声姚主任,便到边上泡起茶来,又端着水瓶,给姚主任续了水。
姚主任叫姚和平,一个最好记的名字。李红旗觉得这世界上能跟他名字媲美的,只有这名字了。
姚和平坐下来,说:"还没定呢。跟程书记可说了?"
"也说了。他说这事由姚主任定。"李一然笑着,递过根烟。李红旗马上上前点了火,他看见姚和平的桌子上散落着很多烟,只一瞥,就看得出来,基本上都是中华的。
"在部队开了几年车?"姚和平问。
"两年半。"李红旗答道,"后来是给部队长开车,开了一年。"说着,他将自己的驾照,还有一张报纸一道儿放到了姚和平桌上。姚和平打开报纸,见上面有一篇被红笔圈着的文章。一看,是记述好司机李红旗的。似乎是说李红旗出车途中,看见一个病人,下车施救,并将之送到医院的事。
姚和平粗粗地看完,笑道:"不错嘛,不错。想到这边来?"
"那当然。还请姚主任多关照。"李红旗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姚和平。上周六晚上,他和叔叔第一次到姚和平的家里。那次他带了装有两万块钱的信封。姚和平推辞着说不收。但他还是留下了。姚和平说过几天再送还他们。现在看来,这也只只说说而已。何况李红旗也巴不得他不退。送了礼,被退了,事情百分之八十也就黄了。既然不退,希望就在,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既然掌握了真理,还怕谁?
李红旗多少也在部队干了三年,三年的革命大熔炉啊!李红旗从一个乡下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孩子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头。不仅仅是身子长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长了。只是他不说。他知道说多了不好,因此对叔叔李一然,他也不说。在叔叔面前,他永远都是个呆呆的侄子。呆好啊,呆才能让叔叔更尽心些。
姚和平这时已经转移了话题,问李一然退下来后在家还适应吧?李一然说还好,关键是自己在心理上早做了准备。不就是退下来吗?长江后浪推前浪,规律嘛,顺着才好。姚和平笑道:"李局长是明白人啊,要是所有的干部都像李局长这样,什么事都好办了。"
李一然问:"这事什么时候能定?"
姚和平道:"我也说不准。还得请怀仁书记定。"怀仁书记是指县委书记秦怀仁,他从省发改委办公室主任调到湖东任书记才半年。不过这个人的廉洁是出了名的,李一然知道后,就没在他身上做任何文章。真是石头,你再啃也没用。
李一然问:"秦书记在吧?"
"这个……不在。刚刚回省城,好像有点事。"姚和平说。
"那这事我也就不再汇报了。烧香要看真佛,我这香就烧定了姚主任了。红旗,过来啊。"李一然一说,李红旗马上往前走了一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姚和平的桌子上。姚和平马上用手一推,道:"老李,你这不是寒碜我吗?快收了。这事,你们等我的通知吧。"
李一然还想说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马上示意李红旗,李红旗赶紧将信封收了,重新装到口袋里。姚和平应道:"进来。"
门开了,是办公室的小胡秘书。李一然道:"姚主任,您有事,我就走了。"
姚和平笑笑,送李一然和李红旗到门口,说:"这事别急,有情况我告诉你们。老李啊,还是要心放宽啊。不过,没事的时候,过来坐坐嘛。都老熟人了,是吧。"
"是啊,是啊,一定来,一定来。"李一然半弯着腰,对姚和平道,"这事无论如何还得……"
"还说这干吗?等着吧。我就不送了。小胡啊,你送送李老局长。"姚和平喊完,就站在门边上。小胡出来,一直送李红旗叔侄出了一楼大门。临出门时,才问:"听说要到小车班?"
"啊,哈,是啊,是啊,怎么样?"李一然既含糊又想知道。
小胡一笑:"我哪知道?大概行吧。"
李红旗又跟着叔叔出了县委大院的大门,在门口,他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李一然问:"是部队养成的习惯吧?"
"就是,一时怕改不了。"李红旗道。
"改不了也好,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嘛。"李一然说着,就看见一辆车猛地往边上冲过来,他正要躲,车却停了。从车窗里探出个刺猬头,喊道:"李红旗!"
李红旗也停了,往前一走,身子靠在车门上,笑道:"哈哈,好你个翟军。干吗呢?"
"干吗?还不是把握方向。回来了?"翟军问。
李红旗道:"回来了,这不,刚从姚主任那儿来。"
翟军朝李一然望了眼,问候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怎么?"他朝李红旗望望,李红旗说这是他叔。翟军笑道:"我咋不知道呢?不然当初也找你叔,到交通局多好啊。"
李红旗朝翟军狠狠地戳了眼,李一然说:"战友?"
"是啊,早一年的兵。这样吧,叔,你先回去,我跟翟军聊一会儿。"
李一然说也好,早点回去。李红旗转身对翟军说:"到地方上了,一点也不变。"
"你怎么知道我没变?变狠了。这是咱们哥们儿说话,平时我可是……"翟军说着,"你等会儿,我进去送个文件,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上一盅。"
"这不行吧?你不上班?"
"上班?哈哈,死脑筋。等会儿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咱哥们儿,今天好好喝喝。"翟军说着将车往门里开过去。李红旗就地等着,不到三分钟,车出来了。翟军说:"咱够哥们儿吧,管他什么事。"
李红旗心里突然涌出一点感动。从上个月转业回到湖东,他一直待在乡下家里。老娘的眼瞎了,他回家来了,就得好好地照顾。姐姐们都出嫁了,而且都跟着丈夫出去打工了。第一眼看到家里的样子,他双膝跪地,对老娘说:"是儿子不孝,今后我一定好好地让您过上好日子。"
最近一个阶段,叔叔李一然一直在为他的事忙碌。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参军时,叔叔就说过:"参军是一条路,回来后多少也有个安置。"谁曾想,就在他回来前一个月,叔叔成了主任科员。不过,叔叔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我李一然在湖东还是能说上话的。这几天跑下来,李红旗也感到,叔叔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地方上比部队复杂,叔叔的老面子,还在这不温不凉的时候。要是再晚了,唉,可真难说了。
翟军是李红旗回来后遇到的第一个战友。不是他不想遇到,而是他觉得工作没安排好,还是少走动的为好。所以,他一直不太出来。即使到叔叔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今天遇见翟军,而且翟军说了这么一番贴心的话,李红旗当然有所触动了。
正想着,翟军的车出来了。
李红旗上了车,车子往南,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停在百福门的边上。翟军说:"下来吧,我刚刚让胖头通知了另外几个哥们儿,待会儿就到。"
"就别这样了吧?"李红旗望着翟军。翟军一笑:"说定了,喝就是。咱不是早一年回来吗?在这儿,我还是老兵。"
"你永远都是老兵。"李红旗道。事实上也是,翟军比他早入伍一年,在部队上早一天就是早一天,那就是老兵。老兵对于新兵,称呼也不一样,叫新兵蛋子。现在,翟军又早一年到了地方,在单位混得像模像样了,当然从地方上来说,也是"老兵"了。
两个人进了包厢,坐了不一会儿,其他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差不多都是翟军那一年的兵。吴小黑在建设局,程唐在环保局,还有一个,李红旗不太认识,好像叫徐五四的,目前跟在一个企业老总的后面。翟军介绍说:"这徐老兄,现在可是真发了,是湖东最大的民营企业老总顾怀成的贴身秘书。"
"什么啊?什么贴身?尽胡说。他妈的老子只是混口饭吃。这世道……"徐五四一出口,就是一个爽快的性子,他朝李红旗一望,问,"听说到县委办了?"
"没定,没定呢。"李红旗含糊着。
"什么没定?"徐五四声音大了起来,"到县委办多好,将来咱兄弟有事,县委里也有个人能担待。"
翟军一边吩咐服务员上菜,一边说:"不讲了,不讲了,咱们好好地喝。不过,喝之前我先说了,先把单位上的假请好啰。咱可是部队出身,时间是第一,纪律不能放松。请好了假,今天好好喝一场。"
吴小黑和程唐都说:"假早请了,翟哥叫,除了酒,还能有什么?喝就是了,人生在世……"
李红旗心里又一热,待菜上来了,大家一举杯,整个世界就成了酒的海洋了。
第2节
2
李红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多了。
李一然正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昨天晚上,李红旗下半夜才回来,一身酒气。他出来开门,李红旗也不说话,径自到客房里睡了。早晨一醒,老伴儿就埋怨他。说不该让红旗晚上一个人出去的。"那些哥们儿在一块,不好。他的战友有几个是好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一然解释道,"昨天拉他去的是公安局的翟军。这小翟人还是不错的。不明白情况不要乱发言。"
"我是乱发言!"老伴也来气了,"我是为他好,还没工作,传出去不好听。"
李一然没有再搭腔。这三个月来,老伴算好的了。他老是感到自己有气要出,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气,是什么来头。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个人,女儿在上海。他们成了留守老人。以前上班时,大部分时间混在单位上,时间过得像飞一般。可一回来,时间就慢了,慢得让人窒息。熟人也都在忙,而且压根儿也不想见。只好一个人待着,待着待着就黑了脸。老伴自然知道,虽然吵了一辈子,但到老了,还不是老伴来哄着他?陪着他?
为侄子李红旗的事,老伴也不是没有想法。李红旗是李一然大哥的儿子,严格说是个遗腹子。整个老李家,在外出息一点的,就是他李一然了。亲哥哥家的事不帮,那还帮谁?因此,李红旗从小,娘儿四个,基本上都是靠李一然接济过来的。虽然不多,可多少也在最难的时刻,起了劲。三年前,对学习毫无兴趣的李红旗遵照叔叔的指示,参军到了边疆。那时,李一然想凭自己一个交通局长,侄子回来安排,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不想,前两年交通系统改革,进人的大门封死了,自己又退了下来。门是封了,退也退了,可侄子的事不能不帮。这一个阶段,他唯一出门活动的事,就是为李红旗。老伴说:"看你这劲,比亲儿子还亲。整天厚着张老脸,到处求人,何苦啊!"
李一然也叹口气。何苦呢?还不是为了死去的大哥。不过总算好,目前事情有眉目了。姚主任答应得虽然含糊,可也算到位了。至于秦书记,他想晚上再去找找程杰之副书记,请他出面替他说一下。程杰之在李一然当局长时,关系算得上过硬的。这等小事,谅他还是可以帮忙的。
不过,李红旗喝酒,而且喝到半夜方回,早晨又睡到九点,这让李一然心里有些不快了。等李红旗出来,他喊道:"红旗啊,坐,我有话对你说。"
李红旗自然知道叔叔要说什么,早晨一睁开眼,他就明白了这事。他低了头,并没有坐。李一然说:"红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本来不想说你。可是,这么喝酒,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放心呢?特别是县委小车班,那是个复杂的地方,你要是这样,我还真的不敢把你放那儿了。"
"叔,是我不好。昨晚上,他们死拉,就喝……喝多了。下次一定不了。"李红旗马上检讨起来。
婶婶也在一边数落着:"跟那些人混,能混好?跟人混,像人;跟狗混,像……"
"婶婶,您也别说了,我改!"李红旗道。
李一然向老伴摆摆手:"红旗啊,你婶婶说的也都是好话。以后在机关上工作,哪能没有约束?特别是司机,最忌讳的就是喝酒。喝酒不仅伤人,更重要的是误事啊!"
"我知道了。"李红旗又说了一遍,李一然道:"我说的可能你以为是大道理,可是都有用。好了,我也不说了。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上午先回去吧,有情况我通知你。"
回到家,李红旗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胃里难受。翟军那几个货色,喝起酒来,就像是喝水。一杯接着一杯,第一轮喝白的,然后唱歌,又喝第二轮,黄的,也就是啤酒。李红旗只记得酒杯在空中碰得哗啦地响,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娘问:"事情办得咋样了?"
李红旗说:"差不多了,您就放心吧。"
过了三天,李红旗有些急了,就打电话问叔叔。李一然说基本上定了,还要在会上过一下。
李红旗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到时通知你吧,"李一然说,"过两天,我回老家一趟。"
李红旗说:"那好,我们等着。"老娘问:"你叔怎么这时候要回乡下来?有事?"
"那怎么清楚?"李红旗确实不清楚。李一然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回来过了吧。以前每年清明,李一然坐车回来,也只是到离村子一里多地的祖坟上转一圈,烧了纸,叩了头,人就走了。这会儿突然要回来,谁能搞得清是为了什么?
也许仅仅是随口说的吧?或者是回来散散心?
李红旗看得出来,叔叔最近心情不好。主要原因当然是退下来了,另外也是因为他的事。热脸挨着冷屁股,叔叔怎么高兴得起来?一个堂堂的交通局长,何曾这么低眉下眼地求过人?
到了日子,李红旗早晨又打电话问了叔叔。李一然说已经动身了。李红旗赶紧到镇上买了点菜,回到家,叔叔和婶婶已经在堂屋坐着了。李红旗问:"怎么来的?搭车?"
婶婶说:"局里的。再怎么着,用个车还行。"
李一然在屋子里转了圈,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的。红旗啊,你那爸爸,就是今天这个日子走的。"
李红旗的老娘一震,她心里也想着李一然回来也许是为这事。丈夫死后,每一年的忌日她都是要到坟上去的。可是,她没有巴望过小叔子会回来。这一会儿,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红旗也愣了会儿,但马上醒过来了,对老娘说:"别哭了,别哭。听着不好……"
老娘的哭低下去了。李一然说:"红旗啊,我们先到坟上去看看。"
其实每年清明,李一然也是给哥哥烧了纸钱的。哥哥就葬在祖坟的边上,依偎着祖坟。烧了纸,李一然道:"老哥哥,老小也老了,退了。现在总算把你儿子的事也办成了。你该放心了吧,啊!"
李红旗看见叔叔的眼睛红了,马上转过脸。两个人又叩了头,起身往回走。李一然说:"红旗啊,事情定了。你下周一就到城关去。我领你去报到。"
"谢谢叔叔了。"李红旗这话说得有点哽咽。
李一然说:"以后好好地干事,就行了。谢什么呢。"
叔叔、婶婶吃了中饭,下午车子过来接了回城。来接的司机姓王,叫王虎。原来就是叔叔的专职司机。这小伙子人机灵,见了李红旗就笑道:"马上到县委了,可是我们的领导了。"
"哪是,哪是……"李红旗红了脸,望着叔叔。
李一然笑着,点点头。王虎说:"有这么好的叔叔,有福气。过几天上班了,我再到县委向你报到。"
李红旗问:"这是……"
王虎狡黠地一笑:"这你大概不知道。司机也有组织,当然是民间的。从上到下,县委、政府的司机管局级的,局级的管下面站所的,一级管一级。你到县委开车,就是到了司机们的最高机关。"
"啊,原来是这样。"李红旗有些惊叹,但一想也对。部队里师长的司机就比团长的司机硬,团长的司机就比营长的司机硬。道理还不是一样的?不过,王虎这么一说,就更明显、更神乎了。
李一然也在边上站着笑,对王虎道:"还有这名堂?了不得,了不得啊!"
叔叔走后,李红旗将王虎的话好好地想了一晚上,心里禁不住有些幸福的感觉。从部队一转业,就能到县委机关开车,也就是说一下子进入了湖东县最高权力机关,这对于一个24岁的人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多亏了叔叔,将来要是有一天我李红旗真的有出息,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了叔叔……
县委机关真的有那么了得?李红旗在部队也给部队长开过车。部队长的级别事实上跟县委书记是平行的。他虽然也感到跟着部队长下去,底下营连的司机特别客气,但其他的还有什么,他也就没感觉了。可能主要的原因还是时间短,他只给部队长开了两个月车,那是因为部队长的司机请假了。部队里首长的级别严格得很,司机的级别好像就不是特别明显,甚至不比新兵老兵那么让人注意。
地方上可能就是不一样吧?
以前,李红旗有时候到叔叔家,看到有人找叔叔,提着东西,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叔叔还要理不理,爱答不答,连说话都是从鼻孔里发音。那时,他感到了在小县城里,叔叔权力的厉害与伟大。他就私下里想:有一天我李红旗要是也能这样,我半夜都能高兴得从梦中笑醒……现在,真的快了。三年部队一回来,再过几天,李红旗就是县委机关的工作人员了,就能出入县委机关,就能天天与县委书记见面了。
好好干,一定好好干,李红旗给自己在心里下了道死命令。
周一一大早,李红旗整理了一下简单的行李,出门进城。到了叔叔家,却没见到叔叔。问婶婶,婶婶说:"感冒了,睡着呢。他让你一个人去报到。"说着,将一摞装好的材料递给李红旗。李红旗愣了下,还是没问什么,接了材料就直奔县委。快到县委大门口时,他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下。县委门口是没有人站岗的,不像部队。他上次来时,停了下,就是因为在部队时习惯了。他继续往门里走,却被喊住了:"喂,停下!"
李红旗左右望望,就看见从门房里出来一个保安,问他:"到哪呢?"
"到县委。"
"到县委?找谁?"
"不找谁。我去报到。"
"报到?报什么到?证件呢?"
李红旗看了这保安一眼,五大三粗的,正瞪他,便把手上的材料递过去。保安看都没看,就挡了回来,道:"谁看?证件?"
李红旗有些气了,却不好发作,解释了一遍,保安还是不让进门。他只好拿着材料,叹口气,想打电话给叔叔。转念一想,这小事也麻烦叔叔,没意思。就打电话给翟军。翟军在电话里一听,乐了,说:"不行了吧?你今天不是县委的人,你就进不了县委的门。等着,我马上就到。"
五分钟后,翟军到了,与保安说了几句,保安脸上堆着笑,过来说:"对不起,李师傅,面生,面生!以后还请多照顾。"
李红旗也不搭话,翟军拉着他就往县委里面走。迎面碰上一个个子不高的40多岁男人,翟军笑着打招呼:"叶书记……"
"啊,啊!"叶能文副书记哼了声。
到了县委大楼,翟军说:"先得去给黄头儿请个安。"
"黄头儿?"李红旗问。
"就是县委小车班的黄班长,姚主任的司机,黄炳中。他是全县机关司机的头儿。"翟军说这话时,一点也不笑,一副严肃的样子。
李红旗这下感到王虎说的话的分量了。
到了司机办公室,翟军大声道:"黄头儿,来请安了。"说着递了根烟过去,接烟的是个中年的精瘦的男人,点了火,笑着说:"还记得黄头儿?天天在公安那烧得慌吧?没事也把好烟好酒拿点过来,共产主义嘛!"
"哪有?公安再好,能好过县委?公安是县委领导下的,县委有的,我们可能有;县委没有的,我们坚决没有。"翟军嘴皮子利索,说得黄炳中大笑起来。笑完问:"这是……"
"还不认识?我战友,来报到。"
李红旗往前站了下,掏出烟,递过去,黄炳中接了,在鼻子上闻了闻:"是李红旗吧?听说了,听说了。是李一然的侄子?找了姚主任的,是吧?"
"这……"李红旗没料到黄炳中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有些尴尬。
翟军道:"司机在一块儿,就是瞎说。以后黄头儿可得多关照关照我这位兄弟。"
"都一块儿嘛,同事了,还说什么关照?以后有什么涉黄的小活动,你给多担待些,不就行了?"黄炳中望着翟军。
翟军哈哈一笑,突然又低了声音:"黄头儿啊,我可听说昨天晚上你在小夜天……那妹味儿不坏吧?"
"乱说,乱说。哪有?不说了,不说了。李红旗,你跟我来。"黄炳中说着起身,翟军说:"我也有事,这事就有劳黄头儿。"说完便出门走了。
李红旗跟着黄炳中到了行政科,交了材料。行政科长是个女的,叫薛茵,30来岁,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挺有气质。李红旗是从她桌上放的牌子上看到姓名的。薛茵看完材料,朝李红旗看了看,说:"行了,材料放这儿吧。什么时候来上班?"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李红旗道。
黄炳中说:"那就今天吧。今天。"
李红旗点点头,又跟着黄炳中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指着门边上的一张桌子,说:"打点水抹抹,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等李红旗打了水回来,黄炳中已经走了。他抹了桌子,又将抽屉打开,里面有许多废纸,捡出来一看,上面都是些笑话,还有些黄段子。他看了几个,有点想笑,就顺手将废纸放到一个抽屉里。打扫完,他坐下来,这才看见屋子的墙壁上贴着县委小车班司机名单。他数了数,一共七个。黄炳中排在第一位,底下依次是:王德、风解放、吴坤、乔志成、鲁小平、毛旺。
这名字后就要加上一个了,李红旗,排在第八位。要发不离八,八是个好数字,正好自己赶上了,李红旗心里想着,美滋滋的,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一直到下班,黄炳中再没出现。李红旗坐着,有些着急,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走吧,没人了,部队里小车班每时每刻都是有人的,首长随时调度。不走吧,他看见外面的人不断地往外走了。墙上的钟也指着十一点半了。县城里上班,这一点叔叔跟他说过,不比大城市的。大城市说十二点,就是十二点。县城里十一点基本上就开始下班了。最迟也迟不过十一点半。十二点,大部分人已经在饭桌上了。
大楼里开始静下来了,李红旗出了办公室门,向里面张望了下,正碰着薛茵。
薛茵问:"还没走呢?"
这口气就像对一个天天在一块儿上班的人一样,李红旗听着舒服,就笑道:"正要走,薛科长。"
薛茵边往外走边说:"来了就适应了,就这样。"
李红旗摸不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含糊地应着。等薛科长走远了,他也回头,将门关了,刚走到门口,听见哧溜一声刹车,就看见一辆宝马停在面前。车上并没有下来人,看来是专门开来接人的。他也不好多站,出了门,沿着水泥路走。一边回头,正看见姚和平主任从门内出来,然后上了车。车子发动了,往前面开过来。
李红旗本能地让到路边上,车却停了。
姚和平主任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头,问:"小李,来上班了?手续都办好了吧?"
李红旗一时有些发窘,他没想到姚主任会停车和他打个招呼。他有些激动,脸一红,支吾道:"办好了,办好了,谢谢姚主任,谢谢。"
"那就好,好好干!"姚主任摇上车窗,车又一溜烟走了。
李红旗心里的激动还没平息,看来姚和平这个人还是很和蔼的。虽然在办公室里看着,有一股子官气,但刚才那一会儿,又让李红旗感到了关心与温暖。叔叔说,在县委办这一块儿,姚和平就是大管家,对上他是主要领导的参谋,对下他是整个办公室的最高决策者。所以要想在县委办好好地混下去,姚主任的态度和印象至关重要。他说行,将来就有机会;他说不行,说不定哪天就靠边了。不仅没了机会,就是方向盘也可能没得摸了。
边走边想,李红旗又到了县委大门口。他有意识地停了下,他想看看那矮胖的保安会不会出来。可是,站了足足一分钟,没动静。他正要抬步走,保安出来了,喊道:"李师傅,下班呢!"
这人真机灵!李红旗边应边感叹。
第3节
3
早晨,李红旗六点起床,然后跑步。他沿着一环路跑一圈,算下来是四公里。跑步结束,他在叔叔家边上的早点摊上买上三份早点,另外两份是给叔叔和婶婶的。回到家,就着叔叔早已烧好的开水,泡了茶,吃了早点,正好七点二十分。然后出门。他不骑车,走,边走边看看风景。当然也看看人,特别是那些打眼的女孩子们。他少不得会多看上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又何妨?
走到县委大门口,七点四十;进门到办公室,七点四十八分。司机办公室的门基本上都是关的。不是说其他司机没上班。而是司机工作的特点决定的。有些要趁早办事的领导,司机就直接到家中去接;没安排八点前出车的,司机就不会太急,不踩着八点的趟儿,他不会来。待李红旗将办公室收拾了一遍,又打来开水,吴坤和毛旺也过来了。
吴坤说:"红旗,吃了吗?去买点早点。出门向东,那家的油条好。"
李红旗笑着,"我刚吃了。"
吴坤道:"吃了?那算了,毛旺,你去。"
毛旺嘟哝着:"我以为有新人接班了呢,还得去。"
不一会儿,毛旺就拿着油条回来了。吴坤接过来,连声谢谢也没说,张嘴就吃,李红旗也没看见吴坤付钱,心里纳闷儿,却不好问。吴坤是县委副书记叶能文的司机,这叶书记好像很少出去。吴坤因此早晨上班到办公室的时候也就多些。他有时还发牢骚,说叶书记自己不动,把他也给干死了。这干死了是什么意思,李红旗是后来才明白的,就是没什么好处,没什么油水的意思。
吴坤牢骚归牢骚,做事却利索。吃了饭,他上去转一圈。据毛旺说,是去向叶书记问安了。问完安,他下来。如果叶书记上午出去,他就在办公室等。如果不出去,他自己就出去了。
毛旺背后对李红旗说:"吴坤做生意,忙!"
往往是到了上午九点,司机办公室就剩了两个人,李红旗和毛旺。这样,两个人便聊起来。
毛旺比李红旗大一点,他自己说是二十九,去年刚刚结婚。没别人的时候,毛旺也有牢骚:"他妈的,不就是我没送礼?让我给办公室打长差。凭什么不让我给领导开车?"
李红旗望着毛旺,毛旺继续道:"都是吃这碗饭的,哪与哪,这有什么不一样?"
"那倒是。"李红旗笑道,然后递过烟。毛旺抽了口,说:"这烟有点紧了,还是你老叔的吧?"
李红旗一下子红了脸,烟确实是叔叔的。都是叔叔退下来前人家送的。虽然放在大冰箱里,但还是有点干油了。毛旺一口就试出了味,这让他有些难堪。好在毛旺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到了县委办,烟不用愁。连烟都没,还算县委办的?别看我们是司机,出门一样代表着县委办的形象。人家说领导司机,就是半个领导。你信不?"
"这个……信!当然信!"李红旗道。
"唉,不过你刚进来,还得挨啊!我刚来时,挨了半年。天天抹桌子,倒茶水。给他们买早点……"毛旺把刚才的烟用两根手指给捏熄了,又从自己袋里拿出烟,递给李红旗一根,道:"现在都三年了,还在打长差……"
"早点?"李红旗问道。
"啊,早点嘛。是这样,你新来,我给你说说。这小车班就是这规矩,最后来的要给老司机们买早点。不仅仅要买,还要贴钱。你才来,所以我不难为你。不过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可就得看你的了。"
"还有这规矩?就像老兵对新兵蛋子了。"
"其实就是一样。还有呢,以后慢慢学着。"毛旺正说着,保密室副主任胡约过来喊:"毛师傅,出去一下。"
毛旺朝李红旗笑笑,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下来喝茶,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婶婶在别的事情上不大方,可在这烟上,却大方极了。叔叔退下来当天,便宣布了无限期戒烟。婶婶立即将所有烟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一部分送到了一个熟人开的烟酒店,另外剩下的六条时间长一点的烟,就统统给了李红旗。李红旗前一阶段抽着,感觉还好。这几天抽,也觉得有问题了。他决定那些烟只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抽。另外再买上几包新鲜的中华,专门用于应酬。
到县委办一个星期了,方向盘连摸也没摸过。说起来是司机,司机不摸方向盘,还有什么意思?李红旗好几次想上去问问姚和平主任,又怕不好。既然领导同意你进来了,领导自然有安排。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光急有什么用?
好在办公室里有报纸,李红旗就着一杯茶,慢慢地看报纸。一张报纸从第一版报眼看到第四版报屁股,大大小小的新闻,他全都看。看着看着,他也知道一些国际国内形势了。很复杂啊!这是他总体上的一个印象。特别是股市,他看得也真切。从六千点往下直跌,都到了二千四了。好家伙,多少人哭了,多少人要自杀了。李红旗觉得这炒股也有意思。不过他没钱。转业安置的那点费用,找人花得差不多了。
中午时,李红旗正要关门下班,毛旺打电话过来,说:"过来吧,乐怡。"
"乐怡?"这一下子吓了李红旗一跳,随即他就明白了,乐怡是个饭店的名字。毛旺说:"乐怡三包,快点儿。"
李红旗先是推辞了几句,然后便爽快地答应了。出了县委大门,他一直往西,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乐怡大酒店。进了门,他直奔三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胡约在,毛旺在,还有几位他都不认识了。
"红旗,坐!"毛旺说着向大家道,"这是县委办新来的师傅,姓李,叫李红旗。"
"李师傅好!"马上就有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招呼李红旗坐在上面。李红旗往下面坐,这中年人道:"今天你是领导,你得坐上面。"
"我哪是……"李红旗说着,可转念一想,胡约正坐在主宾的位置上,毛旺也坐在主人的旁边,这阵势分明就是请县委办的了。既然这样,他也就不再推辞,坐到了毛旺的边上。大家开始喝酒。毛旺和李红旗都只喝啤酒,胡约说中午不能喝,有规定的。主人道:"规定还不是从县委办出来的?既能定,也能动啊!"
"贡局长,话不能这么说,"胡约笑道。
贡局长也一笑:"其实是说着高兴的。谁不知道县委办规矩最严?不过今天没关系,我已经给整风办打报告了。口头报告,口头报告了。"
"那就好。"毛旺说,"要不是下午出车,我也得喝上两杯。红旗喝一点吧,你反正也不动车。"
"这可不行,我不能喝酒。"李红旗推道。
"不能喝?咋张嘴说瞎话呢?我听翟大头说,你一次能喝一斤。"毛旺望着李红旗。李红旗心想:这个翟大头,怎么短短几天,什么情报都给卖了?
胡约又介绍说李红旗就是交通局老局长李一然的侄子,贡局长说原来如此,不然我想谁能轻易地就转业进了县委大院?中午更要喝了,也算是环保局为李师傅接风嘛。
李红旗坚决不喝,其他人拉了一会儿,也就算了。胡约好像跟贡局长很熟,喝着喝着就上劲儿了。五瓶白酒露了底儿,胡约有些糊涂了,说话开始往大的方向走了:"你们知道吧,秦书记要……"
"秦书记?秦书记怎么了?"贡局长马上往前凑了凑。
"不能说,不能说。反正省里有人正在搞秦书记……正在……"胡约打了个酒嗝,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贡局长还在等着胡约往下说,胡约却没声音了。贡局长端着杯子道:"别吊大家的胃口,有事就说嘛!你个胡秘,深,深!"说着将杯子同胡约面前的杯子碰了下,"我们再喝,喝完了再听。"
胡约抬起头,向贡局长眯着眼:"喝,不就是喝嘛!喝!"一仰脖子,酒下去了。李红旗看着,知道胡约多了,这种最英雄的喝法,往往就是醉到极致的做派了。
李红旗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说:"胡主任,不行,我来喝!"
胡约朝李红旗也飞快地瞟了眼:"不用,不用。贡局长的酒,哪里用得着你代?"
贡局长朝李红旗道:"李师傅不知道,胡主任好酒量哪。我哪是他的对手?"
酒喝到下午一点半,终于收了场子。胡约被贡局长派人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休息。毛旺和李红旗,还有一个环保局的师傅小钱,加上环保局的办公室主任小王,四个人坐在包厢里打牌。打到两点半,毛旺说要上班了,大家撤吧。于是撤。临出门时,王主任塞给毛旺和李红旗一人一包中华烟。毛旺说:"就这点?"
王主任笑笑,从包里又给每人加了一包。李红旗稍稍迟疑了下,毛旺说:"收着吧,烟还得抽。他抽你抽,不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何况少让别人抽支烟,也是对别人的健康负责。是吧,红旗?"
"这倒是,"李红旗想这歪理还真有理,将烟装进口袋,两个人往县委大院走。李红旗问:"秦书记到底?"
"啊,在省里被人告了。秦书记到湖东来才半年,原来是省发改委的能源处处长。听说是因为当处长时的事儿,不过都是听说,听说。你可别……"毛旺笑道,"在县委当师傅,最重要的就是耳要听得进,口要守得严。"
"这个我明白。"李红旗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正在发火,薛茵科长站在边上,红着脸。黄炳中说:"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一个新兵蛋子,才来三天,就要我让?"
李红旗听出来了,这事看来涉及他。
果然,薛科长道:"李师傅,姚主任安排你给他开车,黄师傅这不正……"
"那黄师傅呢?"李红旗冒了句。
"黄师傅年龄大了,以后就不再专门跟领导了,待办公室。"薛科长说完,黄炳中的嗓子又大起来:"我待办公室?哼,我什么也不待了,回家!"
薛科长也不再解释,出门去了。李红旗站在黄炳中对面,一时尴尬极了。毛旺递了根烟给黄炳中:"抽支,消消气。这事再说,再说嘛。不是还没最后定吗?也是,县委办七个司机,五台车子,怎么行?现在又多了一个,麻烦不就大了?唉!"
黄炳中骂道:"不管什么人也想在老子头上动土?不就是姚和平嘛?一个主任,算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定?"
"凭什么?谁知道?"毛旺说着拿眼瞅了下李红旗。
李红旗干笑了下,黄炳中指着墙上的司机名单:"看看,看看,原来王德年龄大了,不开车了。其实也才50嘛。老子现在才48,怎么就……这不行,不行,我得上去找姚和平去。"
黄炳中说着就上去了。毛旺对李红旗说:"王德原来是程书记的司机,程书记觉得年龄大了,出去不太合适,就换了鲁小平。王德就回家了,每个月来伸两次头,连班也不上了。"
李红旗坐上来,他想开车,但是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开始他在县委办的开车生活。但是,这由不得他,领导定了,一定有领导的道理。最好的办法是执行!
毛旺说出去有点事,走了。过了半个小时,黄炳中下来了,脸上竟然挂着笑,说:"红旗,我可不是对你。我对事不对人。别记着啊!"
"不记,不记。"李红旗递过支烟,黄炳中点了,道:"我知道这都是鲁小平出的坏点子。跟我玩,还早呢。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他吃亏的。"
李红旗朝墙壁上鲁小平的名字看了会儿,也是直直横横,一笔一画,没什么区别。从上班到现在,他还没在办公室见过鲁小平。只是在大厅里遇见过。鲁小平曾问他跟李一然是什么关系?他说李一然是他叔。鲁小平说:"难怪,难怪。程书记跟一然局长是老关系了,没有程书记说话,最后还不一定能定下来呢。"
事实上,李红旗知道,叔叔最后找了程杰之。姚和平一直推说不好平衡,最后是程杰之出面,说:"老李都退下来了,侄子安排作为他退下来的最后一个要求,没什么特殊情况,不就答应了嘛!有什么问题,我找怀仁书记。"姚和平一听这话,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了,马上给政府那边分管编制的常务副县长王成山说了,说是杰之书记定的。王成山自然同意,事情很快就办妥了。所以,李红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程杰之副书记的。昨天上班,他特地到程书记办公室,向程书记道了声好。程杰之说:"我跟你叔是老同事了,当年他当副局长,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呢。"
鲁小平平时不喜欢说话,也不太和其他司机接近。这种性格,似乎就适合跟在程杰之副书记后面。程书记分管组织人事,要的就是纪律。不太说话的人有好处。但是,这种个性,跟小车班的其他师傅们就有隔阂了。黄炳中说:"那个鲁小平最阴,搞得像地下组织部长一样。"
大概是黄炳中吵了下,李红旗的方向盘仍然没有扶上。黄炳中继续给姚和平开车,鲁小平也还是给程杰之开车。不过,李红旗感到整个县委大院最近明显地安静了。
也许是因为秋天深了的缘故吧?
秋天一深,湖东县委大院里的香樟树,愈发地碧绿了。香樟的绿不像别的树和草的绿,它们的绿是跳跃的、浓烈的,奔放的;而香樟的绿却是沉静的,隐秘的,甚至有几分冷漠。李红旗有时喜欢到香樟树下站一会儿,香樟的清香让他想起农村土地上的气息,也容易让他怀念部队里绿军装的感觉。
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
工资发了一回,他的工资不高,1000多块钱。他马上送了300回家,另外用300买了身衣服。其余的除了留了300在身上零花,都放在婶婶那儿了。
李一然问李红旗,分到哪个领导了。李红旗把情况说了,李一然想了会儿,道:"这事不行,不能老拖着。这样,还得去找一下姚主任。另外就是小车班长,看来老黄也了得,不能小看。"
李红旗晚上就包了两千块钱,到了姚和平家,姚主任不在,他把信封丢了下来。然后又到黄炳中家。黄炳中一见李红旗,故作一愣,问:"红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早想来了,早想来拜访班长。"李红旗说着将烟和酒放到门边的小桌子上。
黄炳中瞥了眼,笑道:"来这儿还搞这一套?"
李红旗说只是点意思,谈不上说的。两个人坐下来,就谈到李红旗开车的事。黄炳中说:"快了,快了,我给你想好了路子。快了。"
"怎么个路子?"李红旗抽了口烟问。
"是我向姚主任建议的,县委小车班的师傅也要有轮岗意识。干部都轮岗,我们怎么不轮?因此我建议从你开始,轮岗。也就是除了秦书记的师傅外,从杰之书记的师傅开始,一个个往下轮。第一个是你轮鲁小平,轮岗一年。然后是鲁小平轮吴坤,也是一年。轮到下来的,就在办公室打长差。这样不就活了?每个人都跟领导,每个领导都能接触不同的师傅,多好!"
李红旗心想,黄炳中这个点子还真不简单。有理论根据,有实践依据,冠冕堂皇,却又用尽心思。难怪古人说:衙门里的老妈子,也能讼。果真不假啊!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薛茵科长又找到了黄炳中,告诉他让李红旗去给杰之副书记开车。同时,将办公室出台的县委小车班司机轮岗制度的文件,递给他。黄炳中一笑,把文件递给李红旗。
李红旗心里激动,脸上却尽量忍着。算起来,这是他到县委办报到的第五十四天了。
方向盘,他看见了方向盘,在他面前实实在在,他扶上去,立刻就有一种熟悉透了的老朋友的感觉。他心一暖,两只手在空中转动了起来……
第4节
4
乔志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作为县委小车班的司机,失业了。
昨天下午,也就是刚刚三点多一点。秦怀仁书记正在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突然来了一班人,喊出了秦书记。秦书记就再也没有回到会议室,只有来人中的一个姓李的处长到会议室来宣布:因为涉嫌有关经济问题,省纪委决定对湖东县委书记秦怀仁"双规"。
同时,陪同李处长来的南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齐琛,宣布了由县委副书记程杰之暂主持县委工作,政府工作仍由常务副县长王成山主持。
会议室里气氛一下子凝固,不过随即就化解了。秦怀仁出事,传着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秦怀仁出的事,也不是在湖东任上的惹的祸,而是原来在省发改委当处长时,就种下的根子。只是他当处长时,这事没发。等到他到了湖东,刚刚三个月,案子就发了。秦怀仁很快被牵连出来。
这后几个月,秦怀仁说是湖东的县委书记,事实上主要是待在省城。跑关系,找人,打听情况,到头来,还是没过了这一关。常委们看着秦怀仁走后空下的位子,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现在的形势明摆着,一旦双规了,就说明问题很严重了。既是问题严重,想再回到这个位子上,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可能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呆了。
齐琛副部长向着程杰之,说:"程书记,说几句吧?"
程杰之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茶杯,开口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不过,我拥护组织上的决定。组织上让我暂时主持湖东县委工作,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坚持民主集中制,带领大家,把湖东的工作做好。"
"很好,杰之书记的态度很好啊!我希望湖东县委不要因为秦怀仁同志的事情,影响到整个工作。大家都要放下包袱,开拓奋进。湖东是南州经济的排头兵,大家责任重大啊!"齐琛说着,扫了眼会议室。
会议散了后,程杰之回到办公室,心里一直怦怦地跳。他真的没有想到秦怀仁出事会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会在常委会过程中被直接带走了。会议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人却被"双规"了。
世事难料,人事更难料啊!
接下来,程杰之副书记要考虑怎么当这个"主持"了。
鲁小平叩门进来,笑着问:"秦书记……"
"……有事吗?"程杰之并没有答。
鲁小平道:"刚才看见秦书记被人带走了,是真的?我听说程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了。"
"这些事轮到你问?出去吧。"程杰之心情有些急,说话也就不太好听了。好在鲁小平早习惯了,虽然现在不是程书记的司机了,但还站在那里磨蹭。程杰之一挥手:"请姚主任过来。"
姚和平马上赶过来了,见了程杰之,脸上也是愁云:"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唉!"
"是没想到啊!既然这样了,也没办法。这样,工作还是不能停顿。看看是不是请办公室将近期县委的几项中心工作拟出来,搞个计划,然后常委们分头下去督促一下。一来是促,二来也是稳定人心。"程杰之将笔在面前的纸上边画边道。
"这个主意不错,我马上安排。消息传得快,不及时采取措施,容易影响工作啊!"姚和平出去了。
李红旗就在姚和平出门时,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给程杰之副书记的杯子里添了点水,然后张望了下,又走了。程杰之看着李红旗的背影,笑了笑,心想:这个小李,还是十分有分寸的,不像鲁小平。领导对于司机,要亲近,也得领导先亲近。司机毕竟是司机,虽然跟着领导后面,那不过也是一个当差的而已。不问时间,不问场合,瞎往领导的事里掺和,这不仅不明智,其实也很危险。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姚和平和程杰之副书记通气,要对小车班司机轮岗时,程杰之一下子就答应了。这事连跟司机们见面都没见,文件就直接出了门。鲁小平知道时,木已成舟,他只好站在办公室门口骂了顿娘,再无下文了。
李红旗从程杰之的办公室出来,就下来回到司机办公室。虽然跟了程书记,但程书记不出门时,李红旗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打开水,抹桌子,有时也给其他司机买早点。黄炳中因为这轮岗计策的成功,在小车班的威望又升高了一层。毛旺说:"班长就是班长,生姜还是老的辣。一个小点子,转活了一塘水。"
黄炳中也笑,把烟从嘴的左边溜到右边:"知道了吧?老子是司机,要是当了官,那不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只不过八字不合,扶了方向盘。"
"那也难说,说不定就跟秦书记一样……"后半截被毛旺自己紧急叫停了。
"秦书记?这年头,叫大家唱戏,总有人赔钱。他算是赔了,-双规-?什么叫-双规-?不就是抓了嘛。"黄炳中虽然说着,嗓门却低了。
李红旗叹了口气,刚到县委小车班才两个月,县委书记就被双规了。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事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大概是秦怀仁在湖东任职时间太短,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另外就是这事闹了很长时间,大家心理上早有准备了。大家现在感兴趣的不是秦怀仁,而是程杰之了。
黄炳中笑道:"看来,杰之书记算是熬到头了。主持,下一步不就是正式了。至少也能干个县长。"
毛旺问:"那书记呢?"
"书记按理说,杰之书记是干不上的。副书记一步到书记,没先例。不过可以先干县长。我估计书记下一步还得空降。"黄炳中老谋深算的样子,又点了支烟。
李红旗没有作声,但他一直在听着。对于主持,他多少有一些经验。他曾给开过两个月车的那个部队长,就是"临时主持"。后来没能扶正,调到别的部队了。所以,黄炳中说主持的这一番话,他觉得也有理。既是"主持",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将来是会有所考虑的。
那么说,程杰之副书记将来……
乔志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秦书记出事了?我刚听说。"
没有人回答,乔志成叹了口气:"唉,终于来了。回家啰。书记-双规-,我还开什么车?"说着就出门,却被办公室副主任左安叫住。左安说:"不要在外面乱讲,不好。注意点影响。车子暂时停着。"
"谁讲?没事做,讲什么?车子停着?我总不能等新书记来了再开吧?"乔志成扭着头,问左安。
"那也不是。只是暂时嘛。"左安说着,就转别处去了。
乔志成待在那儿,他一定没有想到,秦怀仁这么快就……一个一把手的司机失业了。至少是暂时失业了,哈哈,有意思。
晚上,李红旗一回家,叔叔就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想消息传得真快,连深居简出的叔叔都知道了。李红旗将情况讲了一遍,提到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时,李一然两眼放出了少有的光芒,兴奋地说:"这是好事啊,好事。杰之书记跟我一直很熟,现在搞-主持-了,你又跟着他开车。不错,不错。红旗啊,好好干,这是机会啊!"
"我还有什么机会?不就是个司机?"李红旗笑道。
"司机?司机也有三六九等,混得好,人家瞧得起;混得不好,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像县委办的王德,还有那个叫风解放的,外面名声不好听,有什么意思?"
"这倒也是。叔叔的话我记着。"
"不光要记着,关键要灵活。在机关上做事,首先要少说,其次要慎说。祸从口出,一点不假啊。"
"记住了。"
李一然兴奋起来,又喝了杯小酒。饭后,拉着李红旗跟他下棋。李红旗感到叔叔最感兴趣的事,还是官场上的事。特别是人事变动,往往最能扯动他的神经。这大概是长期待在官场,慢慢染上的"官场综合症"吧。
棋下到中间,正走得起劲,李红旗的手机响了。是翟军。
李红旗接起来,翟军说:"出来吧,哥们儿在百福门等你呢。"
"我就不过去了吧,都快十点了。"李红旗道。
翟军声音大了:"不就是到县委办了吗?不理哥们儿了?要是给面子,就来;不给面子,拉倒。"
电话挂了,李红旗一时愣着,李一然皱皱眉,说:"去吧,去吧,别为这事得罪人。我也得休息了。不过早点回来,千万别喝太多的酒。"
李红旗感激地看了叔叔一眼,开门出来。到了百福门,上次喝酒的几个都在。翟军拍拍李红旗的肩膀:"还算是哥们儿。以后在湖东这小地方,哥们儿就要互相照应着。越是小地方,越是见感情哪。"
"当然,当然。"李红旗说着,坐下来,酒已经满上了。翟军说:"哥们先敬红旗一杯,县委办的师傅嘛,来,喝了。"
李红旗也喝了,徐五四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故意停了下:"这事……这事……"
"还卖关子?外面都传开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抓走的?听说来了武警,把县委大门都封了?"吴小黑道。
这真传玄乎了,还武警呢?再传下去,保不住连军队也出来了。
李红旗笑道:"哪是?不是这样的——"
翟军问:"那是……"
"风平浪静,不费一枪一弹,和平解决的。"李红旗继续说,"正在开常委会,来了七八个人,喊出秦书记。然后秦书记就跟他们走了。再后来省和市里就宣布了下,就这样。"
"不会这么简单吧?"程唐眨着眼,一副迷惑的样子。
李红旗抹了下嘴:"真就这么简单。不信?那就没办法了。"
翟军说:"难以置信。不过,不管这了,来,喝酒。"
酒又喝了三四杯,翟军道:"红旗成了县委一号首长的司机,了得啊!祝贺下,敬一杯。"
"这……这不好吧?"李红旗迟疑着,酒却被吴小黑端到他嘴边了,他只好张口,一大杯酒滑溜了下去。
徐五四插话说:"程书记跟我们顾总关系铁。"
"顾总?"李红旗问。
"就是五四他们企业的老总,顾怀成,顾总。"这下,李红旗有点印象了,有一次,黄炳中说到湖东的老总,似乎就提到这个人,他的企业好像叫日出实业。听说一直在生产农用车,同时正在进军房地产。
"程书记这人有劲道,深不见底,一般人是不容易看透的。"吴小黑道,"他跟我们局的史局长是亲戚。"
"啊!"李红旗想湖东这么小地方,套来套去,都是亲戚。但是,说到程杰之的劲道,他倒是有见识。虽然跟程杰之才半个多月,但每到一个地方,无论开会还是调研,他很少听到程书记随便表态。程杰之总是不温不火,而又一语中的。
李红旗也没看出程杰之有什么其他爱好,每次都是忙完公事就回家。酒也不太喝,有时沾上一小杯,礼节性的。坐在车里,除了有时谈谈天气,再也不多话。很多时候是闭着眼睛睡觉,睡觉时,从车子的内视镜里一看,笑眯眯的,仿佛一尊睡佛一般。
翟军给李红旗加了酒,李红旗说:"大家都得喝,不能我一个人喝,那不喝伤了才怪?"翟军说:"谁让你一个人喝了,我们来。"喝完一轮,翟军笑着:"程书记是湖东最厉害的书记,现在乡镇和县直一半以上的干部,都是在他手上提起来的。他是最低调的强者。"
"分管组织人事,能不强?要是不强,也不能分管这一摊子。"程唐道。
李红旗不好插话,只坐着。翟军道:"别说这些了。我们小司机管得了这么多?官场上的事,谁搞得清?来,喝了这杯,我们去唱歌。"
唱歌的地点在日月潭。翟军他们一阵电话,马上来了四个女孩子。李红旗看看,虽然打扮得入时,但说实话,气质上却不敢恭维。李红旗在部队时,他们的排长是从大学里直接入伍的,虽说人长得不够粗壮,可是思路清晰,见识高。在谈到女孩子时,这排长有一句名言:脸蛋是给大家瞅着的,气质是给男友欣赏的,贤惠是给丈夫享受的。
对女孩子,李红旗也不是一点经验没有。参军前,他和村里的梅平就好过一阵,该干的事都干了,不该干的事也干了。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等到他参军过了一年,梅平却嫁人了。想想那时,他好像也没多大伤心。究其原因,他对梅平是身体的欲望多于心理上的欲望,所以丢了就丢了。只是转业回来有一次看见梅平抱着孩子在村头喂奶时,他的心里有一小阵的酸楚。但随即就消失了。
部队驻扎的地方边上,有一户人家的女儿长得小巧,李红旗是很喜欢。可是那女孩子家里就三个女儿,女孩子说:"我们谈可以,但必须入赘。"李红旗打死也不同意,亲了两次嘴,摸了两回胸部,这事就结束了。那女孩子跟另一个战友谈了,那战友家弟兄三个,留一个在这边正好。李红旗却不能,家中的瞎眼老娘还等着他养老呢。
唱歌,喝酒,李红旗也甩着嗓子吼了一曲《好汉歌》。也别说,他别的歌唱不好,这歌却行。行就行在他敢放开嗓子。歌不就是吼出来的嘛!
女孩子们也给李红旗凑兴,歌唱到一半,啤酒就来了。李红旗歇了嗓子,喝了一杯,再唱。声音在包厢里左冲右撞,像个末路的英雄一般。唱完了,坐下来,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子就贴了过来。她身上的香水味,浓得让李红旗有些作呕。李红旗稍稍让了让,叶子却理会错了,贴得更紧了。翟军看着,笑笑,说:"还清纯呢?又不是没有过……"
李红旗红了脸,但是因为酒,他脸再红也没有看见的。
叶子问李红旗家在哪,李红旗随便答了句,接着便不再理了。叶子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李红旗想:也许我李红旗不是一个高素质的人,但是将来我一定要娶一个高素质的老婆。老婆就像门面,男人的虚荣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老婆。老婆有气质,有素质,还是当丈夫的光荣。
徐五四好像看到了李红旗的心思,凑近他,笑道:"我们老总的女儿顾燕,那才叫有气质。下次也去见见?"
"顾燕?好啊,好。"李红旗应着。徐五四说:"不过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公司里搞企划。"
李红旗不做声了,心里记住了"顾燕"这个名字。嘴上却对翟军道:"时间不早了,歇了吧?"
翟军提着啤酒瓶子,笑着:"早呢,不才十二点吗?走,我们换场子,到冰山去。"
"冰山?"李红旗问。
"就是吴坤那地,走吧,兄弟们。"徐五四也附和着,大家出了门,吴小黑和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独自走了。其余人拦了台车,呼地杀到蓝色冰山来了。
一进门,程唐对领班的道:"四个小间,三个女的,各自组合。"
领班的望着这些人,一身的酒气,这是很麻烦也很容易激动的,就小心道:"那就跟我走吧,前面。"
翟军掏出手机,拨拉拨拉地拨了一通,然后大声道:"吴总哪,我翟大头。怎么不见你啊?我,我嘛,就在你冰山这儿。你在外,好好。"说着,将手机递给了领班的。领班的接了,喏喏了几句,脸上的笑马上浓厚了:"对不起,吴总说了,今晚大家尽情消费。他埋单。"
"这才像话嘛!"翟军对李红旗说,"这是吴坤的店。那小子出去了。我们进去。"
李红旗看着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灯光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诱惑。他稍稍停了下,却被徐五四生生地拉进去了。
十分钟后,李红旗步态有些歪斜地往叔叔家走,边走边想:再怎么着,我李红旗这点底线还得守着……
第5节
5
程杰之副书记一上车,就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李红旗开着车,同时放了一盘民歌带子,程书记喜欢听。
一个司机,其实在很多细节上的注意,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车里所放的音乐。有的司机只管着自己的喜好,摇滚,或者说唱,但是,在他听得入神时,却不知领导反感了,领导不喜欢听。现当今的领导,大都在40多岁,也就是说基本上是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这一代人是特殊的一代,虽然没经过那场浩浩荡荡的"文化大革命",但是多少也抓了点尾巴,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那个时代的。即使后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开拓,但灵魂中的烙印还是存在的。反映在歌曲上,一些民族的、旋律相对舒缓的、优美的歌曲,就容易引起他们的共鸣。相反,那种先锋的、敲敲打打的,就很难让他们听进去。
李红旗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也得益于他在部队里开车的经历。不过那经历不是正面得来的,而是有一次部队长跟人闲谈。说师首长把原来的司机换了。为什么换?原因只有一个:那司机喜欢听些蹦蹦跳跳的歌曲,而首长喜欢听优美动听的军旅歌曲。首长批评了两次,小伙子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果被换了。李红旗听着,记下了。这都是将来有用的,就像生活小常识,平时不积累,到时你是发觉不了,也体现不出来的。
从确定给程杰之书记开车那一天开始,李红旗先是看了看鲁小平留下的那些音乐带子,民族音乐居多。然后,他又新添了几盒,有现代的,有交响乐,还有戏曲,每当程书记坐上车,他就轮着放一遍,再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程杰之书记只喜欢民歌,而且特别喜欢李双江、阎维文、宋祖英、彭丽媛的歌。李红旗一气将市场有的这些歌唱家的带子全搜齐了。放在车内,随时准备着。
程杰之副书记有一个特点,一上车就闭目,但到了地方,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下子就醒了。你不叫,他自然醒了,就像闭着眼也能看见一样。
李红旗佩服这一点,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哪,不一样!
从市委宣布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后,李红旗突然感到程书记出去多了。
一个多星期来,程书记马不停蹄,在各乡镇间奔跑。
晚上,程书记还到市里汇报工作,昨天晚上,程书记又到了省城,给省委的王旭升副书记汇报工作。李红旗碰到这种情况,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说。他只是待在车上,等程书记忙好了事,再按照程书记的吩咐,送他到他所要到的地方。
程书记从不在外过夜。从市里,到省里,两次晚上出发时,都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李红旗望着程杰之,意思是还回湖东?程杰之毫不含糊,一个字:回。
回到程书记家,每次,程杰之总要说一句:"红旗,辛苦了!"
虽然只有一句话,只有五个字,但这已经让李红旗心里暖得像掉进炭坑里了。
车子一直向前,今天,程杰之副书记要到湖东最大的经济重镇清流镇检查工作。车开了一个小时,到了镇政府。镇里书记、镇长早在外等着了。
程杰之一下车,镇里的丰书记就上前道:"程书记辛苦了,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啊,今年的任务怎么样了?"程杰之这句话基本上是到所有地方都必须说的一句话,任务是指经济指标,这是硬的,一个县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关心的除了这,还有什么?
丰书记道:"应该没问题吧?我们正在努力。"
"啊,这就好。清流上不去,全县就有问题了。关键还是项目啊,要有大项目支撑,不然经济发展的突破口从何谈起?"程杰之边说边往里走,走了几步,又道,"不进去了吧,我们到企业去看看。"
"程书记就是这么雷厉风行。好,到企业去。"丰书记说着,领着程书记,出了门,向南拐了下,就到了日出实业。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早等在门边上,见着程杰之,上来握手,笑道:"欢迎程书记到日出实业来视察啊!"
"老顾啊,我这不是视察,是来给你们下任务的啊!"程杰之说着,往边上看了看,丰书记立刻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红旗锁好了车,也跟了进来。上次徐五四说到过日出实业,在他心里的印象很深。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参与领导的活动的。所以今天即使下来,他也是离得远远的。
程杰之跟着顾总走了一段路,两个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间。程杰之进去看了看,出门对顾怀成说:"情况不是太好啊?是不是受国际形势影响了?"
"程书记果真清楚。最近国际上钢铁的价格在不断上涨,我们农用车这一块,其实只能算是维持了。"顾怀成摸摸基本已是秃了的脑袋。李红旗看见那脑袋在阳光下闪着光,活像一个正在高速转动的葫芦一样。他突然想到徐五四说顾怀成有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这样的父亲能生出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吗?李红旗不禁摇了摇头。
正想着,徐五四过来了。
"李师傅,进来坐。"徐五四递过根烟,拉着李红旗往办公室走。李红旗说:"程书记等会儿要走……"
"不会这么快的。肯定在这儿吃饭。"徐五四笑笑。
两个人坐定,李红旗问:"日出现在年产值多少了啊?"
"三点五亿,当然这数字……啊,不好说。不过最近的房地产开发倒是很好的。"徐五四说,"日出实业的路子算是走对了。顾总就是了得,所以说有些企业家不是靠实力取胜的,关键是靠运气。他一搞房地产开发,房价不断地往上长。你看,都快戳到天空了。不赚钱才怪?"
"是啊,现在搞房地产,是最热的了。"李红旗应着。
"只要有钱,只要敢干。钱生钱,路子等着路子,越走就越顺哪。"徐五四继续道,"我们顾总最大的特点就是敢想敢干,敢赚钱!"
"三敢老总啊,哈哈。"李红旗也笑了。
这时就见徐五四站了起来,门口走过来一个女子。李红旗一看,还真年轻,也就二十多一点吧。跟自己差不多。女子并没进门,而是在门边上喊道:"徐师傅,到一分厂那边去一下,就回来。"
徐五四说:"好呢。"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李红旗说:"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企划部的顾经理。顾总的千金。这位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我的哥们儿。"
顾燕朝李红旗点点头,李红旗看着,这女子也确实是和徐五四上次讲的一样,有气质,不仅漂亮,还有一种内在的吸引力。他一时愣了,手里端着杯子,不知说什么好。
顾燕转身了,临走时又对李红旗道:"李师傅,不好意思。你稍坐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徐五四又朝李红旗甩了根烟,然后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边点烟边想,这顾燕还这么年轻?听徐五四说大学才毕业一年。人说歪葫芦也许能生出最正的瓢,看来不假。顾燕虽说不是天姿国色,可模样周正,正是李红旗喜欢的那种类型。何况那一不言却散发出来的气质,是那么的高雅,那么的沉静。这顾燕……
一瞬间,李红旗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到一刻钟,徐五四就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见李红旗朝他后面张望,就笑道:"是找顾燕吧,到办公室去了。"
李红旗不知怎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避开。
中午果真就在日出吃饭。顾怀成说:"我知道程书记不喜欢到饭店去,中午就在食堂里。全是乡下的小菜,纯自然的,绿色无公害,包程书记吃得放心。"
程杰之笑道:"哪还有多少纯自然的?人一种了,就不是了。不过乡下的菜就是好吃。"
一行人进了餐厅,因为人不多,所以都在一桌上。李红旗等大家都坐定了,才在桌子的下首坐着。顾怀成问:"从部队转业的?"
"是啊,刚转业。"李红旗答着。
"我也在部队待过,两年,一晃就回来了。"顾怀成笑道,"我可是老兵呢。"
"是啊,顾总老兵。"李红旗叫了声。
都坐定了,程杰之副书记却四下里看了看,问顾怀成:"燕子呢?怎么不一块儿来?"
"啊,她好像在办公室搞个方案吧。这样,蒋主任,去喊一下。"顾怀成说完,日出办公室的蒋主任已经出门了。程杰之笑着,说:"顾总的千金是个人才啊,人才!"
"哪里,哪里!还得靠程书记、丰书记你们多关心,多支持。"顾怀成摸着光脑袋,脸上却堆着自豪的笑容。
李红旗脸上装着很平静,心里却不知怎么"怦怦"地直跳。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上什么信息也没有,他只是看着。等他抬头时,顾燕已经到门口了。
顾燕换了一套衣服,是碎花的连衣裙,头发披着,更显得静雅和娇美了。
程杰之副书记老远就叫道:"怎么?燕子,你程叔叔来了也不出来?躲在家里用功哪!"
"哪是不出来?有点事。程叔叔好。"顾燕喊着,就按座位坐下来。
顾怀成已经让人拿了酒来,但是没有打开,而是看着程杰之。程杰之笑着说:"这是企业,不是机关。你们喝吧,我和丰书记是不能喝的。禁酒嘛!"
"那多没意思!程书记和丰书记都不喝,我们自己造自己,没意思。我看,两位领导也意思一点,关心关心我们企业嘛?"顾怀成说着,丰书记也笑,道:"程书记,不行你看……顾总可是个要面子的人。"
"那好吧,喝一杯!"程杰之手一挥,顾怀成已拿着酒瓶过来了。他低着光光的脑袋,慢慢地往杯子里斟酒。然后又给丰书记也斟了杯,到李红旗时,李红旗摆了摆手。顾怀成笑着说:"师傅不喝,就算了。谁都能劝,就是师傅不能劝。程书记,是吧?"
"哈哈,李师傅是第一次到日出实业来吧。嗯,不喝好。下午还有事。"程杰之说着,酒席就开始了。顾燕站起来,用可乐敬程杰之酒。程杰之说:"这不好吧?我可是酒……"
"程叔叔,你知道我不会喝酒的。我敬您了。"顾燕说着,抿了一口。
程杰之笑笑,说:"好个燕子,我喝了。可得好好地帮衬你老头子,他有时候胆子大,你得提醒着点。"
"程书记这话……这不是分明在叫我让位嘛?我可还不想呢。还干十年吧,就干十年。"顾怀成边说边笑,又望了望顾燕,顾燕正低头翻着手机,李红旗斜着看过去,那脸像玉一样的动人。
因为不喝酒,饭也就很快解决了。顾怀成提议程书记再坐一会儿,反正才一点多点,还早。
程杰之说:"也好,就坐会儿吧。"
到了休息室,李红旗就倚在沙发上睡了。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想睡时,只要有个倚靠的地方,就能睡着。而且,睡着了,只要有事,立马就能醒过来。大概司机都有这本事。
半睡半醒之中,他听见程书记和顾怀成谈到了日出实业的发展问题。
顾怀成说:"很头疼哪。国际形势决定了的,我们也没办法。企业的产值看起来在上升,利润却在不断地下降。这个月甚至要负增长了。所以,下一步,程书记,丰书记,不瞒两位领导,我的主要方向是房地产了。"
丰书记道:"这个……是不是有点……房地产要搞,但主产业不能放松。"
"丰台同志说得对啊。你顾怀成靠的就是农用车起家的,怎么能丢了?房地产开发我不反对,但主产业必须也要研究对策,解决问题,寻求突破。"程杰之瞟了眼顾怀,"关键我看是创新,不创新,就没有活力。要找新项目啊,老顾,不要眼睛盯着房地产这块肉,舍本逐末,不好啊!"
顾怀成连连点头:"我也不是丢了,只是目前主产业正是困顿时期。房地产也只是用来盘活资本。程书记批评得对,我马上开会,就创新问题专门研究。"
程杰之却岔开了话题,问顾怀成:"燕子现在安心了吧?"
"还好吧,小孩子嘛,总是……在大城市待了几年,难免哪。"顾怀成答道。
李红旗半睁着眼,听程杰之副书记问:"个人问题还没……"
顾怀成忙道:"没呢,没!还早,不是才二十四嘛?"
"也是,也是。是早哪,是早!老顾啊,我们湖东现在的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不大,日出稍微大一点了,可不能偏了方向啊。是吧?"程杰之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重了。
"不会的,不会。请程书记放心。我还能给程书记您抹黑?"顾怀成急忙道。
李红旗一直听着,后面的话他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关于顾燕的一段对话。他好像感到从云层里闪射出一缕光芒来,他就站在光芒之下,这光芒就在头顶耀眼地照着,他想得到,而且一种强烈的冲动正催促着他……
丰书记喊道:"李师傅,程书记走了。"
李红旗马上睁开眼,一骨碌站起来,就往外走。这是司机必须要做到的。既然走,你就先得动车子,不能等领导到了,车子还没发动。他下了楼,发动了车子,坐着等程杰之书记。
这时,李红旗看见顾燕过来了。徐五四跟在后面,他先以为顾燕是去跟程书记道别的,哪知她径直走到了车前,说:"李师傅,辛苦了。"
徐五四将一条烟甩了过来,顾燕笑着,上前去跟程杰之副书记打招呼。程书记说:"燕子,好好地给你老头子洗洗脑子,不开拓怎么行?是吧,好好干!"
"知道了,程叔叔。"李红旗注意到顾燕一直喊程杰之叔叔,而不是喊程书记。可见顾怀成跟程杰之书记的关系,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上的关系了,而是深入到了家庭,到了子女这一层了。
到了这一层,那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那也不一是一年两年的关系,而是十年二十年的关系,难怪徐五四说他们顾总跟程杰之副书记是铁哥们儿呢。
上了车,程杰之副书记并没有闭目养神,而是给姚和平主任打电话,问省里说的王书记来视察的事定了没有。姚和平说还没有最后定,就在最近吧。
"那一定要好好盯着,不能出任何问题。"程杰之叮嘱道。
李红旗知道,程杰之副书记自从当了"主持"后,最近更忙了。而他最牵挂的,可能还是省委王书记的视察。昨天,在司机办公室里,黄炳中对李红旗说:"省委王书记说是来视察,其实是对湖东的领导班子进行摸底。"
"摸底?"李红旗有点迷惑。
"这个你也不懂?就是先来看看形势,了解了解情况。湖东这地方经济不错,形势却复杂。秦怀仁来的时候是信心满怀,可没想中途出了事。现在,县委书记没了,县长也没有。一个县,怎么可能既没书记,也没县长呢?王书记这么急着来,肯定与此有关。"黄炳中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红旗禁不住有些佩服了。
吴坤在边上插话道:"湖东能当书记的人多,能当县长的更多。其实将来是谁,也说不准。反正都是上面说了算。不仅仅有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还有宗荣副书记呢。"
"宗荣?"李红旗好像看过这个名字,人倒没见过。
毛旺说:"宗书记一直在省委党校学习,马上也要结束了。她在副书记中排名第三。"
"现在哪有什么排名不排名?谁能耐大,谁就行。"黄炳中笑着,说,"也就我们这些司机瞎操心,船上人不急,岸上人却急断了腰,没意思,没意思!"
"是没意思。到头来,我们还不是司机?管他呢。"吴坤说着,点了烟出去了。
李红旗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这事,再侧脸看看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又在闭目养神了。
领导就是领导,关键时刻还能养神,这是修为,更是沉稳!
第6节
6
李红旗刚到司机办公室,毛旺就过来了。毛旺一手提着早点,一手端着杯子,朝李红旗点点头。但李红旗发现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头,好像有些神秘兮兮的,就问:"怎么了?有事?"
"没有,没有。"毛旺说着,又伸头朝外面看了看,正好乔志成进来了。
乔志成说:"小毛,我失业了,连早点也没了?"
"哪是?红旗,乔师傅早点呢?"毛旺问李红旗。
"啊,我就去。"李红旗对买早点也已适应了。其实也不是个个司机都要他买,一般早晨也就个把人,大部分人还是在家中吃了的。只有个别的,因为头天晚上熬夜,往往早晨起来得迟,爬起床就上班,早点就只有等着李红旗了。
李红旗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就像在部队里新兵给老兵做点事一样,天经地义,做就是了。
买了早点回来,乔志成边吃边问李红旗:"最近程书记忙吧?"
"还好。"李红旗说。
乔志成一笑:"当然还好。马上要当书记了,不好才怪?"
"这事不是我们司机该问的,哪知道?"李红旗低声道。
毛旺却显得心事重重,乔志成也发现了,问:"怎么了?小毛子。"
毛旺正要开口,黄炳中来了。黄炳中黑着脸,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红旗问:"班长,咋了?"
"咋了?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他妈的,想死!"黄炳中气呼呼的。
乔志成哈哈一乐:"敢动你?谁啊?吃了熊胆,是吧?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有人去告我了,说我……"黄炳中停了话头,叹口气,"不说了,说了就烦。"
毛旺看着黄炳中,这会儿,李红旗明白了毛旺一大清早就心事重重的原因。他大概是知道这档子事了。
正说着,办公室副主任刘奇卫过来喊黄炳中,说姚主任有事找。黄炳中黑着脸,跟着刘主任上去了。
一到姚和平办公室,黄炳中看见里面还坐着纪委的钱书记和柳科长。他知道是什么事了,就喝了口茶,并不坐,只是站着。姚和平道:"老黄,怎么回事?唵!"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黄炳中虽然嘴上硬,心里却是虚的。
钱书记开口问道:"黄师傅啊,是这样。今天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先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至于是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清楚。最好还是自己先向组织上说明了,这事也好办些。姚主任,你看?"
姚和平立即一挥手:"是啊,老黄,先说吧。钱书记,你看这事,我们是不是要回避下?"
钱书记点点头,姚和平和刘奇卫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柳科长问:"黄师傅,你参与过开拓路的事吗?"
"开拓路?"黄炳中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下,"好像是……没有参与,没有。我怎么会参与呢?"
"是吗?谁给颜二昌介绍了这条路的工程?是你吧?"柳科长追问了句。
这下,黄炳中知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索性道:"是我介绍的。但是,我没有得任何好处。如果有,也无非是抽了几条烟,喝了几瓶酒而已。"
"就这么简单?"钱书记插话道。
"就这么简单。"黄炳中很坚决。柳科长一笑,说:"黄师傅啊,刚才钱书记说了是了解情况。这个时候不说,等到我们查清楚了再说,那可就迟了啊!"
"我没什么事,说什么?"黄炳中反问道。
"那好,真没什么事,我们也不问了。请黄师傅暂时不要离开湖东。随时准备接受调查。请配合我们。"柳科长说着,还是朝黄炳中笑笑。其实都在一个大院里,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想把关系搞僵了?
钱书记站起来,往门边上走,边开门边对黄炳中道:"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情况再找我们说明。"
黄炳中木然地点点头,等钱书记和柳科长走了,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姚和平进来了。他关好门,辟头就是一句:"傻啦?怎么搞的?唵!"
"我……"黄炳中平时的劲头这一下子泄了,望着姚主任,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姚和平叹着气道:"我说你糊涂了?跟颜二昌混。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知道。"
"知道还……老实说,到底要了多少?"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要是不说也行,就让纪委再找你吧。"
"我说,是十万。"
"十万?胆子不小嘛。快去退了。然后到纪委直接说明,就说是借的,打了条子的。真是麻烦,走吧。"姚和平说着,坐了下来,看文件了。
黄炳中呆了下,嗫嚅着:"谢谢姚主任,那我走了。"
李红旗看见黄炳中从楼上下来,他有意识地回避了下。等到黄炳中进了办公室,才轻轻问:"处理好了?"
"好了,只是……唉!"黄炳中看看四下里就他和李红旗两个人,就小声道,"那个颜二昌难对付,叫他出来说话,太难了。这事是谁给捅出来的呢?他妈的,烦!"
"也许……"李红旗本来想说也许毛旺知道,因为他早晨看毛旺就觉得蹊跷,但是他还是没说,没有根据的话,说出了就收不回来,说出了就得承担责任的。于是改口道:"想想办法吧,关键我看还是姚主任。"
"对,姚主任!"黄炳中一拍大腿,笑道,"现成的佛不拜,去拜谁呢?好了,红旗,谢谢你提醒哪。跟程书记后面就是不一样,看问题看得准,准啊!"
李红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黄炳中端起茶杯,要往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声说:"好好干,这个班长留给你了。"
如果说人生的目标分阶段的话,现阶段,李红旗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刚到县委办开车,环境才算熟悉了,能有什么目标?但黄炳中这么一说,好像又应该有一点目标了。做小车班的班长?其实来之后,李红旗了解了下,县委办哪有什么小车班,只是司机们自己封自己的。不仅仅封了小车班,还封了班长。这班长也不是谁任命的,只是大家认为某个人合适,就封了。既然司机们都私下里封了,办公室也乐得其所,多一个人参与小车的管理,岂不也是好事?于是,办公室也开始喊班长班长的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位置,介绍时,就介绍:"这是我们小车班的黄班长。"
黄炳中现在是50正好,虚岁,刚刚做了半百大寿。这个人心气高得很,如果不是今天刚发生这事,李红旗想他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既说之,则听之;既听之,则思之。李红旗有点心动了。
下午,县委在环湖山庄召开民营经济发展座谈会。县里在家的领导基本上都到了,会议室里坐满了。李红旗他们这些司机当然不进会议室,都到休息室那边去等。山庄的强老板让人送来了扑克,于是立马就有人凑到了一块儿,炒起地皮来了。
李红旗没有参与,他感到头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睡觉没盖好被子,感冒了。他坐在沙发上,正打盹。吴坤过来喊道:"走吧,带你去走走。"
环湖山庄,李红旗是第一次来。但是,名字他是早就听说了。没有转业前,过年回家探亲,有些同学就要请他到环湖山庄来,说这里吃喝玩乐一条龙,甚至连俄罗斯小妞都有。那一说,把李红旗给吓倒了,坚决不来。现在,环湖山庄当然不是从前的山庄了。它成了湖东县委县政府的重要会议中心。因此,吴坤说带他看看,他觉得看看也无妨。
出了休息室门,往南一拐,是一幢古典式的小楼。吴坤说那是领导们的,有时碰巧,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往南,一条花径隐隐约约地带着他们往深处走。突然,又显出一幢比刚才更小巧的连体别墅。李红旗问:"这也是……"
"这当然不是了。这是山庄最好的地方。"吴坤笑得有些微妙。
李红旗迟疑了下,还是跟着吴坤进了别墅的圆门。马上就有一位女子出来了,见着吴坤,笑着说:"吴总来了,快,快,请进去。这位是……"
"这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李哥。"吴坤朝这女子打了个响指。
女子往李红旗边上走了走,故作惊讶着:"哟,李哥?才来,所以不认识。下次就熟了。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我们啰。吴总,找两个?"
"看着办吧。"吴坤往过道里面走,李红旗看见这里的灯是开着的,但是朦胧,就问:"吴师傅,这是……"
"没事的,进去按摩下,松松骨。他们开会,我们休息嘛。"吴坤说着,已推开了包厢的门。李红旗站在门边上,看见里面倒是开着灯的,两张按摩床。这下他松了些心,两个人,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像上次在蓝色冰山。想到蓝色冰山,李红旗又有些警觉了。那地方听说就是吴坤经营的,吴坤这人,按毛旺的说法就是:"白道黑道,道道留痕。"不过,听说很多司机都是。司机这个群体有特殊性,这大概也是其一吧。
"进来啊!"吴坤喊着。李红旗却没动。李红旗说:"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又不是杀头。进来吧。"吴坤正说着,两个女子过来了,都是年龄很小的样子,望着李红旗,说:"先生,进去啊!"
李红旗往里走了走,挨着床坐下来。吴坤递过根烟,对两个女子说:"这是我的哥们儿,服务到位些。"
"知道了,吴总。"
李红旗这才发现,在这里,大家不叫吴坤"吴师傅",而是叫"吴总"。他想,也许都是通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则,每个行业也都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吴坤在某些行业上的名气,可能比他的县委办司机身份还要大。特别是对于这些女孩子,开口闭口都是老总,谁晓得县委办的司机是几斤几两?
穿红衣的女孩上来让李红旗躺下,李红旗正要躺,手机响了。
他立即翻身下来,打开手机,一看是翟军的。他走出包厢,问:"有事?"
"当然有事。黄炳中的事知道了吧?"翟军问。
"当然知道了。上午纪委的人找他了。"李红旗问翟军,"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翟军说当然有。刚才黄炳中来找他了,要他给颜二说说,能不能在上次的事上出面来做点工作。李红旗问什么工作?翟军说就是要颜二给纪委作个证,说黄炳中拿的十万块钱,其实是借的,有借条为证。
借条?李红旗有点惊讶。
翟军一笑,说:"这个容易。只要颜二答应了,就好办,补一张条子不就得了。关键是颜二那人臭脾气,不好说。何况我与黄炳中也就是……所以问问你,哥们儿,这事能办还是不能办?"
李红旗心一颤,翟军这是把事情办不办的权力交给他了。黄炳中对李红旗也是不错的,还是办了为好。他劝翟军要谨慎些,这事复杂,千万别坑进去了。
翟军哈哈一笑,说:"我会坑进去?放心,我又不出面,让别人去说。那颜二什么人不怕,对公安还是有点怯乎?说不准那一天就抓了呢。"
颜二,李红旗多少也知道些。颜二姓颜,弟兄三个,老大颜大昌,20年前在沪上黑道看场子时,跟人打架被刺死了。颜二叫颜二昌,还有老三,叫颜三昌。不过外界很少称呼他们的名字,直接叫颜二、颜三。这老二和老三,老大出事后,就再也没出去。没出去就在湖东地面上冲冲杀杀,硬是杀出了一条生路。外在上,两人成立了昌盛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专门从事物流和市场开拓;内在上,谁都知道,这弟兄俩就是湖东黑道上的一、二号人物,也就是地下皇帝了。
不过,这几年,湖东黑社会的走向改变了。那种单纯黑吃黑的事少了,代之而起的是高智商经营,把江湖当作了市场。大部分黑道老大,同时又是耀眼光环下的名人。就像颜氏兄弟,昌盛实业每年的税收都在2000万以上,成了湖东纳税大户。兄弟俩一个是政协委员,一个是人大代表。湖东两台最高档的小车,就是这弟兄俩的。很多人知道他们是黑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黑在什么地方。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很"红色",至少是很"灰色"的了。
颜氏实业的外在打点,似乎都是颜三在做,而颜二,据说是内在真正的负责人。有几次,李红旗就看见颜三坐着他的豪华奔驰,到县委办来找领导。这人生得也白净,乍一看,根本不像江湖人物。见了面,也客气,中华烟不断地发。脸上总是堆着笑,比一般的企业家更有气质、更有风度些。办公室的人见了颜三,也是很客气的。有一回,颜三上了楼,下面他的司机就搬来了一个大纸盒子。里面全是烟和酒,说颜总让放这儿的,给办公室的兄弟们写材料做事时,解解烟瘾,增点乐趣。刘奇卫副主任就说:"这颜三啊,越来越靠近党了。"颜三听说后,笑道:"没有党的政策,哪有我们昌盛?不靠近党还行?"
黄炳中跟颜氏兄弟打起交道,应该是不难的,也有优势。不过,颜氏兄弟也修路了?这让李红旗有些想不明白,但随即就想通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只要能产生利益,谁不愿意?说是修路,其实就是铺钱。底下豆腐渣,上面亮光光。钱进了包工头的账户,包工头再细分。真正最后落在包工头自己身上的,绝对也是不算太多的了。黄炳中可能就是这细分中的一个人物。听说当初这条路的承建方并不是昌盛实业。后来是黄炳中找了县里某领导,才给颜二的。颜二是个明白人,能不感恩?
可是,现在,这感恩感出问题来了。颜二不会坐视不管的,李红旗想:真的黄炳中出了事,对颜二也不好。但颜二为什么一直也不出面呢?那背后告状的人又是谁呢?
"红旗,进来啊?什么电话搞这么长时间?情人的?"吴坤在里面叫唤了。
李红旗索性不进去了,就在门外道:"是程书记的,让我去办点事。我走了。"
"程书记?他妈的,算了。你走吧。"吴坤说完,李红旗听见女孩子的声音:"那是个生手吧,不懂!"
出了别墅群,回到休息室,黄炳中正在一个人打盹。李红旗也没叫他,自个儿捡了个沙发坐了。黄炳中却醒了,问李红旗刚才去哪了,怎么没见人。
李红旗说随便出去走了走。黄炳中笑道:"这环湖山庄可不能随便走,花样多着呢?说不定就迷了路。"
"哪会?"李红旗想问黄炳中事情处理得怎样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两个人干坐着,找不出话说。黄炳中是心里有事,李红旗是不好开口。坐了会儿,毛旺过来,笑着:"睡觉呢?领导们可在辛辛苦苦讲话呢。"
"那是领导们的事,领导就是讲话的啊!"黄炳中半睁着眼道。
毛旺问:"李红旗刚才去哪了?不会是去了别墅吧?"李红旗说:"真的去了,跟吴师傅一道。不过我没进去,有事,先回来了。"毛旺看着笑,说:"就是进去了也无妨,不就是女人这点屁事嘛!哈哈。红旗还是军人本色哪!"
这后一句话说得李红旗有点脸红。大家沉默了会儿,办公室秘书简平小跑着进来了,说会场里太闷了,那些乡镇的发言又长又枯燥,还不如来这儿坐坐。毛旺打趣道:"这可是咱们司机的地盘,简秘书来坐,可是要收费的。"
"收我的费?那找姚主任去吧,他来付。"简平接过李红旗递来的烟,点上火,说,"看台上台下的,一个个人模人样,可心里想什么,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牢骚了,牢骚!"黄炳中冷不丁地插上句话,吓了简平一跳。"我以为你睡了呢?怎么?不能说?我都干了十五年秘书了,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哪样没见过?我还怕?一点都不怕了,人到无求品自高哟!"
简平是办公室秘书中目前年龄最长的,这人脾气不好,虽然文字是把好手,领导们喜欢他的材料,却一律不太喜欢他的为人。办公室对他,是调走可惜,提拔困难。在简平后面调到县委办的几个秘书,包括胡约,都糊里糊涂地混了个副科级实职,像胡约是保密办副主任,高开河是政研室副主任,聂群声是督察室副主任等,而简平却一直是个副主任科员,是个虚职。这个虚职喊起来就不太好听,喊其他人叫某某主任,而喊他只能喊简秘书了。简平有些牢骚,这么想来也属正常了。
"老黄哪,你这人怎么屙屎不擦好屁股,出事了吧?"简平瞧着黄炳中,黄炳中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高兴,却没有发作,只是道:"谁说出事了?你简秘书可不能乱扣帽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啊!"
"谁说出事?我说的。我什么事不知道。老黄哪,赶紧让颜二到纪委去活动,说个借字出口,什么事就没了。"简平道,"这事活该你倒霉。多少人都干过,就你被人给拱出来了。你要找就得找那拱你的人,不像话。"
黄炳中这下不说话了,低着头,半会儿才说:"正在想办法呢。人生一劫吧。"
李红旗一直没有插话,这种事儿少说为好。简平转了话题,说宗荣副书记明天回来。黄炳中说:"学习不是还没结束吗?按说应该到下月底的。怎么现在回来了?"
"怎么现在?还不明摆着,回来争位子吧。再不回来,程书记可就……"简平说着瞥了眼李红旗,李红旗头正侧着,简平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何况这事儿,李红旗听着,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虽然自己是程杰之副书记的司机,可是他也不能一辈子跟着程书记开车。程书记要是上了,说不定立马就换了师傅呢。要说好,无非是将来说起来时,说我给某某书记开过车。那书记有什么什么爱好、有什么什么喜欢……
最近办公室里气氛比较沉闷,秦怀仁被"双规"了,虽说事情不关湖东,但毕竟是湖东的县委书记。即使只待了一天,也不能说不是。何况秦怀仁虽被宣布"双规",但县委书记的职务还没有撤销。听说市里的文件很快会到了,一竿子到底,全撸了。一个官员,说倒就倒。几十年的奋斗,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了事小,进监狱事大。唉!
第7节
7
宗荣副书记回来了。
宗荣一头短发,人长得却清秀,乍一看,一点看不出一个女官员的样子,倒像是个大公司的女白领。李红旗在县委大门口碰见她时,就没认出来。虽然他看过宗荣的照片。但是到了面前,他还是没往那是县委副书记这方面想。一直到了县委办公室门口,正碰着左主任。左主任喊:"宗书记回来啦!"
李红旗这才吓一跳,原来这就是宗荣副书记。他的意识里,宗荣应该是个高高大大的女子,但她这么娇小,这么清秀,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他也朝宗书记点点头,宗荣笑笑,问左安:"都还好吧?"
"好,都好!"左安说着,让宗荣上前,进了门厅,许多人都围上来,同宗荣打招呼。毛旺也过来了,看着李红旗跟在宗荣的后面,有点奇怪。等宗书记上去后,就问:"红旗,你跟宗书记熟?"
"不熟,是刚才在大门口碰上的。"李红旗老实地答着。
毛旺说:"我也就想,李红旗怎么能耐了?宗书记一回来,就沾上了。哈哈,原来……宗书记不认识你?"
"当然不认识,不过刚才左主任介绍了下。"李红旗想,左安介绍时,还不忘了介绍说是李一然的侄子,说明在官场,这种起码的人际关系基础,是如何的重要啊!
鲁小平拎着茶杯慢慢地踱进来,一见了李红旗,马上道:"给程书记开车感觉怎样?好吧?一定很好。"说话的语气里还多少有些不高兴。
李红旗笑着:"一般吧。给谁开车,不都一样?鲁师傅,是吧?"
"这倒也是。"鲁小平说着,问宗荣副书记怎么突然回来了?时间没到嘛。这个时候回来,"唉,好戏就要开场啦!"
"什么好戏?"鲁小平走后,李红旗问毛旺。
毛旺望着他:"你真的不懂?宗书记回来用意还不明显?不就是奔着县长的位子去的吗?"
"这我倒没想过。整天开车,哪想这些?"李红旗说的也是实话,他对县委县政府事情的兴趣,还真的不如他叔叔李一然。李一然每两天就要跟他谈一次官场上的人事,问这问那。前两天,叔叔就说:"湖东的书记大概是要空降的,可是县长总得在现在的班子里产生。谁呢?都有可能哪!"
对叔叔的话,李红旗的兴趣不大。可是,看来,姜确实是老的辣,叔叔的分析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验证。宗书记回来了,程书记这些天一直在县直和乡镇奔跑,到哪里都是分析形势,解决思想问题。而所到之处,基本上也都荡漾着一种声音:程杰之副书记应该是下一任的政府主要负责人了。程书记不上,谁上?
中国是个舆论大国,要想成事,先得造势。程书记这一系列的举动,包括上周召开的民营经济座谈会,其实都是在向全县的人发出一个信号:市委安排程杰之副书记主持湖东工作,是有眼光的,也是符合湖东实际的。同时,程杰之副书记也用行动证明了:市委的安排是正确的,言下之意,这种过渡,也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这舆论氛围造得足,而且都是在宗荣副书记没有回来之前。可见,程书记心思的缜密了。
毛旺出去后,李红旗一个人坐着瞎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顾燕。
顾燕浅浅的笑,还有得体而大方的讲话,以及清澈动人的眼睛,这一会儿,都在李红旗的脑子里不断地变幻着,像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把他脑子里原来的那些旧的影像全都吸走了,然后在他的脑子里完全而广大地散发开来……
顾燕,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李红旗。"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道,李红旗一下子从燕子的呢喃中醒了,站起来问:"有事吗?刘主任。"
"当然有事。宗书记要到市里去一趟。程书记今天不出去了。你就去跑一趟吧。"刘奇卫说完就走了。
李红旗嘟哝着,程书记不出去,我就得给宗书记打差?
可是,嘟哝归嘟哝,车还得开。正出门往车边走,碰见叶能文副书记,正跟几个人一道往办公大楼走来。李红旗打了招呼,就站在车边上等宗书记。
"你好啊,叶书记!"李红旗听见宗书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了,一回头,宗书记正跟叶书记握着手。叶能文说:"学习结束了?"
"没有。这后一个月准备论文。所以我就先回来了。湖东现在事情多,我也急啊。是吧?"宗荣说着,朝李红旗的车子望望,叶能文问:"要出去?"
"到市里去一下。学习回来,总得给市领导汇报汇报嘛!"宗荣把手松了,叶能文说:"宗书记回来,我们也要轻松些了。你到市里,走吧,我有个会。"
宗荣转身下了台阶,绕过花坛,李红旗已将车门开了。
宗荣副书记点点头,却没上车,对李红旗道:"我坐后面。"
这一下子,李红旗有些不习惯了。从到县委办来开车后,他就发现几乎所有的领导都是坐前面的。按理说,这前面的位子,是副驾驶的位子,真正的首长座位是在司机的后面。但是,包括程杰之副书记在内,都是一上车就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有时车上人多,别人请时,也是请领导往副驾驶位子上坐。这一开始,让李红旗有些不理解。部队里可是首长都坐后面的。时间长了,他就理解了。坐副驾驶位子,更能突出些,更显得独立些,也更符合领导身份些。几个月下来,李红旗已经有了个基本概念:领导都坐前排。
可宗荣副书记却不。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李红旗又替她开了后车门,宗荣上车后,车子一发动,她就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李红旗听见好像是给市委的周书记打的。说她学习回来了,专程到市里给周书记汇报工作。"当然喽,重点是请周书记和组织上检查一下我学习的结果。看看是不是有进步了?小宗还得靠领导多关心哪!"
这几句话说得严丝合缝,李红旗听了直叹:难怪一个女人能当到县委副书记,不说别的,就那几句话,够水平。他不禁从镜子里往后看了看,宗书记正在听着电话,眉宇间是一种少有的坚毅与自信。
一个女人混在官场,本身就不容易,何况又到了现在这个级别,李红旗不知道,宗荣副书记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做女人难,做当官的女人更难,做当大官的女人难上加难"的感慨……
也许有,只是不说罢了。
也许没有,看那神情,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到南州市是一个小时后。进了市内,李红旗问了句:"是到市委吧?"
宗荣说是的,又问李红旗是什么时候到县委办的。李红旗说来了快四个月了。宗荣说那是在我走之后就来了的。部队转业的?
是啊,转业的。李红旗回答着,宗荣道:"部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参军,可是家里不同意。后来只好读了大学。"
李红旗啊了声,心想宗书记要是当了个女兵,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女兵。也许等不到转业,就被首长们先看上娶回家了。
车到了市委,进了门,停了车,宗荣下去了。李红旗没下,他留在车上,看着宗荣进了门,到了电梯口。
电梯正下来,宗荣副书记站着,理了理头发,电梯门一开,她就跨了进去。到了六楼,迎面就碰上市委办的忽主任。
"忽主任好!"宗荣问候道。
"这不是宗书记吗?更漂亮了。学习结束了?"忽主任笑着,宗荣说结束了,这不来给市里汇报吗?又问周书记在吧?忽主任说在,办公室好像有人。不行,宗书记到我办公室坐会儿等等。
宗荣说也好,就来到忽主任的办公室。忽主任泡了茶,嗬嗬一笑,说:"湖东现在可是两个一把手都空缺了啊。宗书记下一步……"
"啊,这个……哪知道呢?还不是组织上安排嘛。"
"宗书记可是我们南州女领导中的佼佼者,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这个……"
"湖东好像是三个副书记吧?老程,老叶,宗书记。这三个人当中你最年轻哪,又是女同志,有优势,有优势!"
"哈哈,只要忽主任和领导们都关心,不就行了?是吧。"宗荣说完,端着杯子出门往周书记办公室走。她刚才看见有人从走廊上出去了,大概周书记这会儿正得闲。
果然一敲门,秘书出来说周书记正在,宗书记请进去吧。
宗荣进去后,周书记正在看文件,宗荣喊了声周书记好,周书记抬起有些稍稍花白的头,问:"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也不是结束,还得在家搞调研、写论文。"
"蛮认真的嘛。好啊,好!领导干部就要学习,不学习怎么开拓?是吧。小宗哪,回来后工作还顺吧?"
"很好的,杰之同志主持县委工作,安排得都很不错的。我主要是协助他。"
"这个想法是对的。班子首先就要团结,杰之同志现在主持县委工作,你作为副书记,当然要全力支持。至于其他的,组织上会通盘考虑的。好好工作,湖东最近经济增速有影响了啊!"
"是啊,周书记,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湖东经济的增长点到底在哪?我这次论文的主题就是这。湖东没有多少资源,也没有顶天立地的大企业,这就制约了经济发展的速度。我以为:关键还是要有环境。栽好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
"这个想法很好。现在不是单纯的资源时代了,而是环境时代。哪里环境好,哪里就能成果,就能引来投资,获得发展的动力。环境也是生产力啊!"
"周书记这么一说,我更清楚了。环境也是生产力!另外,周书记,我想……"
周书记点点头,说:"小宗哪,有什么话说嘛!"
"湖东现在,虽然县委这边杰之副书记在主持,可是县委政府都这样,可能也不是办法,不利于工作,不利于团结,也不利于经济发展啦!"宗荣望着周书记。周书记又点点头,道:"市里正在考虑。会有安排的。好吧!"
宗荣听了,也没再说。周书记又问了问宗荣丈夫邹涛,说还在部队吧?现在是……
宗荣说:"是正团。开春可能要转业了。他这人老实,到时转业,还得请周书记在安排上关照关照呢。"
"好啊,好,到时再说,再说!"周书记说着,门被推开了。秘书告诉周书记等会儿还有个会。宗荣就站起来,说周书记您忙,我先回去了。同时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这是给阿姨的。是从澳洲带回来的。很漂亮的,适合阿姨戴。"
周书记说什么啊,还适合你阿姨?就拿起盒子,打开,是一条珍珠项链。周书记说:"小宗哪,这……这不合适吧?"
"周书记,什么不合适?我这是给阿姨的。不过请周书记带回去而已。我今天没时间,不然我自己亲自送去呢。"宗荣说得在理,周书记也就不做声了。
宗荣告辞了出来,又到市委副书记马天的办公室坐了会儿,马天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宗荣想听听马书记的口气。
马天听了汇报,笑着说:"湖东的事,锦光书记亲自过问的啊!省里也有不同的想法。总体上还没定。"
宗荣说:"马书记对我们一向是关心的,湖东的事,还请马书记多多关照啊!"她说的是湖东的事,其实是指她自己,马天副书记当然明白。
马天问中午安排了吧?宗荣说还没有,我可能要回湖东。马天说不回去了吧,我来安排,小范围的,坐坐。来了,总得吃饭嘛。
宗荣犹豫了会儿,还是答应了。马天说那好,你先去忙你的事吧,十一点半,我在湖月轩等你。
宗荣出来后,心里有些后悔。但是马书记留她吃饭,她也不好多推辞。下了楼,李红旗替她开了车门,问宗书记到哪?宗荣说到图书城吧,我去买点书。
图书城就在市委边上,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宗荣副书记进去后,李红旗放好车,也进去转了转,买了本《官场大案》。李红旗原来喜欢看武侠小说,几乎他能找到的武侠小说,他都看了。后来又看悬幻小说,看着看着,觉得落不到实处。虽然其中的情节和故事编得吓人,但吓过了,就没有什么回味。到县委办后,他开始看一些官场的了。他发现秘书们都喜欢看这类的书。有一次,几个秘书在一块讨论,说官场小说就是诲官之书,读之,才知道其中的奥妙。
《官场大案》这样的书,李红旗更有兴趣。看官场,看来看去还不是看官场的运作,看官场的反腐?
李红旗拿着书,付了钱,正要出来。他瞥见书架上有一本《企业策划最新大全》。他心一下子动了,拿起来看了看,就付钱买了。回到车上,他翻开《企业策划最新大全》,看了眼,大部分都不懂。但是,他想有人会懂的,而且说不定有人正需要呢。
过了快一个小时,宗荣副书记才出来,手里提了一大摞书。李红旗赶紧过去,帮她拿了,放到车上。宗荣说:"到湖月轩吧。"
湖月轩是个宁静雅致的所在,轩在湖中,一湖荷花,加上背后的山景,显得浓淡相宜。穿过长廊,水中的鱼儿不时地跳出来,在荷花丛中游戏追逐。风吹,有荷的清香。轩角上的风铃,也发出清脆而幽远的响声了。
宗荣副书记在长廊上停了下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的湖上的空气。李红旗也停了,他看见宗书记的脸上化着淡妆。在侧面照过来的阳光下,还真的有几分清雅。
站了会儿,宗书记开始往里走。到了门口,服务小姐问:"订了吗?"
"订了,市委马书记的。"宗荣说。
服务小姐马上客气地引着宗荣和李红旗往里走。这小轩全是用竹子做的,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人走在上面,还发出轻微的响动。李红旗想,在这水中建这么一座小轩,真是别有心思,了不起。
到了最里面的包厢,服务小姐说就这了,您请坐,茶就来。
刚坐定,马书记电话来了。宗荣说我早到了,正等马书记呢。马书记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就来,在路上了。先喝着茶,就来。
宗荣放了电话,问李红旗今年多大了?李红旗说二十四了。宗荣说小啊,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乡里当妇联主任呢。李红旗说我哪能跟宗书记比,我们一辈子都是个开车的,宗书记却是领导。这哪能比呢?
"唉,其实也是。要论人生的快活,还是你们哪!"宗荣叹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外。湖面上正飞过一只水鸟,飘忽的身影,像一枚跳跃的音符。这音符不断地撞击着宗荣的心扉。那自由自在的灵魂,充满了灵动与快乐……
李红旗站起来,给宗荣副书记续了点水。马书记过来了。李红旗没想到,马书记是一个人来,连司机都没带。宗荣说:"马书记坐,您这么忙……"
"再忙,小宗来了,我也要陪着啊。"马书记笑道,接着又喊服务员准备上菜,说这湖月轩的菜有特色,清淡,别致,有情趣,
果然,菜上来了,不是一大桌子铺天盖地地上来,而是每人一份,都是竹编的方盒子,里面又盛了若干个小圆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是一样菜,有冷碟,有热菜,乍一看,就像是韩国菜一盘。但里面盛的却都是地道的中国菜。马书记对宗荣道:"中午不能喝酒,这菜味道地道。都是些无公害的。特别是宗书记这样的女同志,吃着会更美的啊!"
宗荣脸一红,不过立即就镇定了:"马书记可别这么说。本来就乡下女人一个,哪能谈得上更美?"
李红旗沉默着,头半低着,只管吃菜。
马书记也笑开了,说:"全市的县级班子里,就小宗你形象出众哪,而且气质也好。领导干部嘛,我一直说领导干部要有气质,特别是女干部,真的要都像你刚才说的成了乡下女人一个,那还有什么形象?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形象啊,而是代表着班子形象哪!"
"瞧,马书记还真有一整套理论呢。"宗荣也笑,两个人又谈些党校学习的事。马书记看来兴致很高,谈到有一次在党校学习时,他们班也有一个女的,是另外一个市的副市长。这女人长得像个俄罗斯人,皮肤黑红,说话粗声粗气。大家在课后,总喜欢讨论一个问题:我党在考察干部时,要不要有一条最起码的长相标准?比如这位,往台上一坐,虽然镇得住人,可很难让底下人的心里舒服。还有那声音,要是开会做报告,听着也是很难受的。
"马书记这是偏见了。"宗荣道,"要有标准,男女都得有。何况是选干部,又不是选媳妇?"
马书记把小盒子里的菜拢到一块,问:"味道不错吧?"又朝李红旗望望。李红旗正好吃完了。李红旗站起来,拿了餐巾纸,就往外走,说:"马书记,宗书记,你们慢用。我出去走走。"
李红旗走后,马书记望着宗荣:"这小司机机灵,才来的吧?"
"是啊,才来的。"宗荣问湖东的人事,到底市里有什么意图?马书记笑着,说:"这不能说吧?宗荣同志。"说着,马书记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眼,又回过头,望着宗荣,"你想继续留在湖东?"
"这个,我不明白……"
"如果不想在湖东,出去的话,倒是可以到哪个县当县长的。不过,留在湖东嘛,就有点……"
"有点困难?是吧。"
"是啊。"马书记走过来,冷不丁地拍了拍宗荣的肩膀,宗荣一颤,马书记已经走过去了,嘴上道:"湖东现在竞争很强哪,你也排在后面。更重要的是锦光书记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靠我给你说,也不行啊!"
宗荣还在刚才马天的那一拍中没明白过来,就随口应道:"只要马书记坚持,这事……"
"坚持?民主集中嘛。哈哈。"马天又踱回来,靠近宗荣时,宗荣有意识地将身子侧了侧,马天说:"市里不好再运作了,到省里看看吧。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这个……谢谢马书记。我回去考虑下吧,有马书记带着,当然更好。"
"那好,等你电话。"马书记说着坐下来,宗荣抬腕看了看手表,问:"不早了,先送马书记到市委吧。"
马书记也只好站起来,说是不早了,走吧。
宗荣本来想让马书记先走,可是马书记却不动。她只好先一步,快出门时,马书记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很自然地扶着她出了门,上了走廊,一直到走廊尽头。直到李红旗出现,马书记的手才放了。然后,又转过身来握过宗荣的手,说:"你们走吧,我一个人走走。湖上好风光哪!"
宗荣说还是送马书记吧,马书记说不必了,你们走。我经常一个人走的,看看风景,就像面对美人一样啰。哈哈!
道了再见,上了车,宗荣的脸色却不太好。李红旗想问,又觉得不合适。车子出了市区,李红旗听见宗书记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领导也难哪。小领导上面还有大领导,大领导还有更大的领导,反正都难!在外人眼里,宗荣这样一个女子,干到了县委副书记,那还了得?可是,谁听过她的叹息呢?
第8节
8
湖东街头的落叶越来越多了。
这都是些法国梧叶。这种树,一到了秋天,就不停地落叶。叶片很大,黄色的,卷曲着,满街都是。落光叶的树上,剩下的是一个一个光秃秃的球果。这也是法梧的种子,再过一些时日,可能在某个夜晚,它们也会随风而去。最后只剩下在寒风中等待着来年春天的树干了。这些树干很少有笔直的,大都是虬曲着,长成各种造型。李红旗下班时,喜欢沿街慢慢地走。边走边看,有时就停在某一棵树边,细细地看看它的形状。树就像人,人有五颜六色,树也就有七枝八杈。
踩着落叶,李红旗刚一回到叔叔家。叔叔就问:"红旗啊,听说县委办出事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李红旗一愣,县委办出事了?我怎么不知道?
叔叔走到了跟前,"听说姚,姚主任出事了?"
"没有啊,我没听说。叔叔在哪里听说的?"李红旗问。
李一然皱了皱眉,叹了声道:"我也是刚才在外面碰见教育的老张,他说的。说纪委正在查。据说是因为姚主任的司机引起来的……"
"啊,是这事啊!我知道了。不是姚主任,是黄师傅。他跟一家公司经济上有点瓜葛,纪委找他谈了,应该解决了吧?这事怎么牵连到了姚主任?"李红旗有点纳闷了。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听外界传着,这事涉及到颜二。那可是个……我也想,姚主任怎么会跟颜二搭上?不过,传着却是确凿的,就你们黄师傅收了十万,姚主任也得了五万。不然,一个司机还真有那么大能耐?你想想,是吧。"李一然望着李红旗,李红旗更愣了。叔叔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想过。大家都以为这事就是黄炳中做的,哪想到会与姚得平主任有关?不过,叔叔这么一说,也似乎有理。道路承建工程是大事,一个县委办的司机真的能取那么大作用?
第二天一上班,李红旗就发现办公室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了。吴坤小声地哼着歌,毛旺则用眼瞪着吴坤,似乎要起身扑向他一样。李红旗泡了茶,黄炳中和其他司机都还没来。吴坤哼了会儿,笑道:"这下热闹了。哈哈。"
毛旺也哼了声:"热闹什么?别幸灾乐祸了。"
李红旗听着话头,也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就没插话。不一会儿,薛科长过来,通知下午四点,办公室召开司机会议。没有特殊情况,不准请假。
"开么子会这么认真啊?薛科长,先通个气吧。"吴坤一副嬉笑的样子。
薛茵并没理他,而是问李红旗:"程书记今天不出去吧?"
"目前还没有。"李红旗说。
薛茵笑笑,走了。一转身,吴坤便道:"薛姑娘对程书记好像分外关心嘛?是吧。"
"薛姑娘"是办公室里背后对薛茵的叫法,原因是她姓薛,而且长一张瓜子脸,有时又搞得有些古典,所以才这么叫了。她自己一定也知道,不过好像从来没提出反对。
"我说吴师傅啊,你看来要成县委办的情报站长了。"毛旺不无讽刺地说道。
吴坤点着烟,用手弹了下烟灰:"你这话还真对。我就是情报站长。这不错啊,比当司机好。不过,我的情报可都是些有价值的情报。你们谁有?可以卖给我啊,我来收,一个一万。"
李红旗轻声道:"吴师傅也别这么说,不好呢。县委办里哪有什么情报?再说有,也不是我们这些开车子说的。"
"哈哈,红旗,老师傅了?是吧?也敢说我了。"吴坤望着李红旗,问,"是不是跟程书记跑了几天,找到感觉了?不简单哪!"
"我不是这意思。"李红旗忙解释道,"我只是说这样的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好,好,不议论了。免得有些人听着不舒服。走了。"吴坤端着杯子出去了。
李红旗也坐下来,准备看报纸。黄炳中进来了,一脸的不快活。李红旗看着也不好问,黄炳中自己倒开口了:"下午开会?批判我啦!"
"批判你?"毛旺问。
"当然是批判我。听说是叶书记参加。看来我黄炳中受重视了。"黄炳中接过李红旗递的烟,解嘲似的笑笑。
李红旗说:"不至于吧?只是开会,四点。"
"怎么不至于?我都想好检讨了,深刻检讨!"黄炳中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扬了扬。
李红旗笑道:"还真检讨?"心里却在想:这么大事,检讨就行了?现在,唉……
正说着,翟军过来了,说是莫局长来给程书记汇报工作。"他们领导在上面,我不就到班长这儿来报到了?"
黄炳中却沉默着,翟军一笑,"班长怎么情绪不好?不就那事嘛,不是摆平了吗?还黑着脸干啥?难看!"
黄炳中抬起头,为难地笑了笑:"还得谢谢翟老弟。就不说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别这样了,搞得像江湖上似的。"毛旺在边上边说边给翟军泡了杯茶。
李红旗问翟军最近在忙什么,老是见不着人。翟军说天地良心,我一点也不忙。就是你李大师傅忙,我请你按摩,你可是中途就跑了的。不像话吧?是不是怕?我看还是缺少锻炼,缺少锻炼哪!
"那就以后跟着翟老弟多锻炼锻炼。"黄炳中道,"这事只有翟老弟行。"
"班长抬举我了。"翟军说,"不过下次,我带你们到个好地方。暂且保密,那才叫有味儿呢。"
"什么地方?说说嘛,也许我们去过了。"毛旺套道。
"不可能。我都才去一次,你们能去?现在好玩的地方,咋不得先过我这一关?公安公安嘛,我们不安,你们怎么安?"翟军咧着嘴,把烟圈吐了老高。突然转了话题问:"听说程书记要到政府去了?"
"……"李红旗支吾了下,黄炳中说:"也应该。按排名,他在前面。不过……"
"排名也不是万能的……"毛旺道。
黄炳中不做声了,几个人互相望望,似乎没了再说的意思。翟军问宗书记是不是回来了?李红旗说是的,昨天刚到市里去汇报呢。
"哈,这个时候回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翟军很老到似的。黄炳中说:"也不见得。宗书记在这方面似乎不是那么积极的,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跑。"
"其实不都是一样?你看看那么多科局级干部,天天往县委跑,道理不是一样的嘛?不送不跑,原地到老。谁不懂得?"毛旺这一说,好像戳到了点子上,大家都笑了。
莫天来局长下来了,伸头朝司机办公室里探了探。黄炳中站了起来,喊了声:"莫局长。"翟军已经往外走了,莫局长笑着说:"别忙,你们兄弟多说说话。"
"不了,说完了。"李红旗道。
莫天来道:"说完了那就走吧。"
李红旗看莫天来,人也清瘦,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莫天来是个"打黑英雄",这不是他自己封的,而是省里表彰的。他上任以后,下大力气将湖东最大的开氏兄弟黑帮给铲了。那开氏兄弟在湖东是响当当的人物,几乎所有的大小场子上,都有他们的小喽啰。而且,这三兄弟手段残忍,做起事来绝对不留情面。湖东大部分老百姓对他们是恨之入骨而无可奈何。莫天来从省厅下来,一上任就把矛头对准了开氏兄弟。虽然阻力重重,最后还是将这开氏三虎给扳倒了。省里给了他一个"打黑英雄"的称号,湖东老百姓给了他"打黑局长"的美誉。不过,这一两年……情况好像有些变化了。
李红旗正往下想,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他,说宗书记找他,让他上去一趟。
宗书记找,这让李红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就是才跟着出了一趟车吗?有事?或者要用车出去?那也不必要让李红旗上去啊。
李红旗上了楼,到了宗书记办公室,叩了门,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进了门,宗荣副书记正在看文件,说:"小李来哪,坐吧,坐!"
"不坐,宗书记有事吧?"
"是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宗荣抬起头,李红旗看见她化了淡妆,很清雅的。
宗书记问:"现在是跟杰之副书记后面吧?"
"是啊,上次办公室司机轮岗,我就跟程书记了。"李红旗本来还想问问宗书记怎么突然问这事,但话没出口,便停了。
"啊!那……本来我是想让你跟我后面的。既然已经跟了杰之副书记,那就算了吧。"宗荣好像很有些失望。
"这……其他师傅还有好几个呢。"李红旗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这是多余了。宗荣副书记当然知道还有好几个司机,她要的就是你李红旗给她开车,其他的司机有什么用呢?
宗书记又低头看文件了,李红旗就告辞出来。在走廊上,正好碰见程书记,便笑道:"刚才给宗书记送一份文件。"
程杰之没有笑,也没说话,径自到自己办公室了。
下午四点,办公室会议准时召开。一进会场,不要看别的,就看参加的领导,就知道今天的会议有内容了。也不同于一般的例会。不仅仅姚和平主任在,叶能文副书记也亲自参加了。
李红旗来得早,但却捡了个稍靠后的位子坐了。他不喜欢坐第一排,其实大部分人开会都不喜欢坐第一排。坐第一排,就像竹竿子一样往前戳着,老是感到台上的领导在看你,感到后面的人在盯你。不自在,不痛快,进出也不方便。虽然办公室会议人不多,也就二十多人,但感觉还是一样的。
黄炳中也找了个最后的位子坐了,可是,刚一开会,姚和平主任就喊道:"黄师傅呢,到前面第一排来坐。"
要是平时,姚和平这样喊黄炳中,黄炳中少不得也叽咕几句,可是今天,情况不同,他自然不敢再造次了,慢吞吞地往前走,到第一排坐了。第一排除了黄炳中,就是左安和刘奇卫。
姚主任先道了开场白:"今天的会议是个短会,但是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会。我称之为整风会。整办公室的不正之风!能文书记亲自参加会议,待会儿还要给我们作重要指示。我希望大家端正态度,认真对待。"
接下来,姚和平就办公室最近的一些问题,大致地讲了三点,主要是上下班制度没有很好执行,工作效率不高,服务意识不强等。最后,特别强调了一点:"就是我们的有些同志,干了些与自身工作、自身形象不符的事情,有的甚至向企业借支巨款,造成了十分不好的社会影响。"
姚和平停了下,喝了口茶,黄炳中的头上已经冒汗了。
姚和平道:"下面,我们请小车班的黄炳中同志上台,……发……言,不,检讨!"
黄炳中红着脸,慢慢地往台上走。李红旗还是第一次看见黄炳中红脸。他甚至看见黄炳中拿着检讨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唉,一做亏心事,怎能不亏心啊!
"检讨。"黄炳中念道,"在开拓路建设过程中,因为与开拓路承包商颜三昌熟悉,我便同意为他们做了一些疏通关系的工作。事后,他们要感谢我,我没有同意。当时,我家中正在建设房屋,资金紧张,就向颜二昌借了十万元。虽然打了借条,但这种做法还是很不妥的。事后,有人向纪委举报,说我收了颜二昌的贿赂。现在事实已经查清,这是根本没有的事。经过这次事情后,我得到了很多教训。首先还是我自己平时不注重学习,素养不高。其次是没有能正确对待在县委办开车的权力,为他人说好话,有以权谋私的情况发生。第三就是不该向人随意借款,特别是向颜二昌这样的关系人借款,容易给别人把柄,也给办公室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诚恳检讨,改正错误,今后不再犯类似错误了。检讨人:黄炳中。"
黄炳中念到后面,声音更小。李红旗基本上没有听清。念完后,黄炳中走下台,不知是谁突然鼓掌了。李红旗朝后面看看,似乎是吴坤。不过这掌声稀落,除了吴坤的,再也没有别人了。
"鼓什么掌?"姚和平提高了声音道。
底下是一阵笑,刚才黄炳中念检讨,本来就有很多人想笑了,这吴坤一鼓掌,大家就禁不住笑了出来。叶能文副书记脸更黑了,咳了声。会议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姚和平说请叶书记给大家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叶能文副书记清了下嗓子,又喝了口茶水,才开口道:"本来这个会议我是不准备参加的,办公室的事由办公室自己解决最好。但是,现在看来我来参加,是参加对了。特别是刚才听了黄炳中同志的检讨,还有个别同志的掌声,我更觉得今天下午的这个会,不仅有必要,而且意义重大。这里要解决的是人的思想问题,是人的问题,是服务意识问题,是县委办的形象问题。"
叶能文这么一说,会议的调子立刻提高了。李红旗想不愧是搞意识形态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而且一上来就是几个排比句。小学时候老师就教过,排比句是最有威力、也最有说服力的。
接下来,叶书记就黄炳中的事情,详细地分析了思想认识上的不足和自律意识不到位等,又对办公室下一步整改工作提出了几点要求。末了,他望了望会场,"我今天的讲话可能有些重了,我想这不仅仅是讲给办公室的同志们听的,也是讲给我自己,还有其他领导同志听的。黄炳中同志的事情发生过程中,我们的个别领导也是有一定责任的。甚至,差一点陷了进去。这是很危险的,也是要不得的。我希望今后不会再看到。"
姚和平听着叶能文副书记的最后一段话,手心里直冒汗。他心想:你个叶能文,在这样的会上,能这么说吗?你这不是……有想法到班子会议上再说不迟嘛。面对一群办公室工作人员和司机,这话说出来有意思吗?什么意思都没有。而且,平时我姚和平对你叶书记也是很尊重的,怎么……唉!
叹气归叹气,姚和平还是对叶书记的讲话,给了"高屋建瓴,十分重要。有针对性,有方法论,务必全力学习和贯彻!"的总体评价。
散会后,已经快六点了。李红旗本来想回叔叔家,黄炳中说:"红旗,我们去喝两杯?事情总算结束了。"
"也好。就我们俩?"李红旗觉得在这个时候,没有理由拒绝黄炳中的邀请的。
黄炳中道:"当然就我们俩。走吧。"
黄炳中开了车子,李红旗没开。两个人到了听雨阁。老板见黄炳中来了,忙客气地往里迎。黄炳中说:"这是我内弟的小舅子开的。"
"难怪。"李红旗笑道。
黄炳中对老板说:"就两个人,搞点特色的来。再上一瓶好酒。"
老板说:"我这小店哪有什么好酒?最好的就是洋河了。"
"洋河就行。"李红旗说,"那酒喝着顺口,而且不上头。"
黄炳中说那就洋河吧。菜上来后,黄炳中说:"这窝囊……唉!不过这次幸亏了翟大头。要不是他……"
"这也是小事嘛。本来就没什么事。"李红旗特意用了淡淡的语气。
黄炳中有些感激地望了望李红旗,又给他倒了酒,两人碰开了。喝了几杯,黄炳中的话多了:"红旗啊,社会复杂啊!叫我检讨,他才真要检讨呢?光检讨还不行,要进号子才行。"
"别乱说,班长。"李红旗打断了黄炳中的话,黄炳中一笑,说:"没关系,只在这儿说说。最近县委里面静得很吧?越静越不是好事,争位子了。争吧,争吧!程杰之想,宗荣想,他叶能文其实也想,只是不说罢了。这家伙深得很。"
"都争,哪有那么多位子啊!也真是的……"李红旗叹道。
"到最后谁争得狠,不就是谁的了?程书记最近没到省和市里去?"黄炳中问。
李红旗说:"没有。除了开会,好像没有过。"
"这就对了。我想他也不会让你开车去的。他找一家企业,让老总跟着,不仅仅用车,就是用钱,也一并解决了。"黄炳中似乎有确凿的把握,李红旗却摇了摇头,他不太相信。程杰之副书记看起来还是十分清廉的,不会也这样吧?
"怎么不会?唉。你不知道。我在县委大院待了快20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多少领导正儿八经的,不也一样黑到底?还有男女关系,还有其他种种,都是一样哪!你没见过,以后就明白了。"黄炳中说着和李红旗碰了个杯子,李红旗说:"班长,你酒好像多了。别喝了,咱们坐着说说话。"
"能喝,不就一杯水酒吗?早些年,我老黄年轻时,像你这么大,一次能喝一斤的。"黄炳中打了个酒嗝,又道,"老哪,老了。红旗啊,好好干,好好干。"
李红旗岔开了话头,问:"宗书记怎么想到让我给她开车?"
"是吧?"黄炳中朝李红旗望着,忽然一笑,"这就对了,宗书记会喜欢上你的。你年轻,灵活,她当然喜欢。你答应了?"
"我怎么会答应?我不是在给程书记开吗?何况这事也不是我答应就行,还看办公室安排。"李红旗说的是实话。其实给哪个领导开车,不都是一样?
"这事有戏!"黄炳中端起杯子,对李红旗道,"宗书记可不是一般的女干部啊!"
第9节
9
晚上,李红旗正在叔叔家的客厅里一个人坐着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喝着茶。头有点晕,大概是感冒了。下午陪同程书记出车,到山里的一个乡慰问。路上风大,衣服又穿得少,回来时鼻孔有点塞了。
吃了两片感冒药,李红旗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呢?
徐五四。
"怎么这么晚还……"李红旗道。
徐五四笑着问:"知道我在哪儿吗?跟谁一块?"
"我哪知道?在温柔乡里吧。"李红旗调侃着。
徐五四又一笑:"告诉你吧,我在省城。和你们的程大书记在一块,还有我们顾总。"
这……李红旗有点吃惊。前两天喝酒时黄炳中说过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了。难道是真的?像程书记这样的人,走关系都是拉着企业一道?而且……
有一点是很明确的,程书记到省城,是不太想让办公室知道的。下午还一块儿下乡,一直到五点回到县委,程杰之副书记压根儿就没提要到省城。可是,一转身,他却坐着日出实业老总顾怀成的车子,和顾怀成一起到省城了。这不是明摆着要避开我李红旗吗?
"程书记是陪顾总吧?"李红旗试探着问。
"哪是,是顾总陪程书记。晚上他们到王书记家去了。那个省干楼,真难找。进去也麻烦……"徐五四抱怨着。
省干楼,就是省级干部的住宅楼。李红旗听过,但是没有去过。那地方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县委的车子,到省委或者到省政府是要有出入证的。每个县都有三张,当然,到最后,基本上所有县委、县政府的车子都有了。但是,到省干楼,却是没有出入证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住在里面的人亲自打电话告知门卫,否则免谈。何况现在,一般情况下的走关系都放在了办公室,各种卡,还有现金,是不需要再到家里去的。如果到要到家里,说明事情重大,而且带有更强的私密性了。
程书记和顾怀成去的是王书记的家,这就说明了情况的不同。除了……李红旗想问,转念一想,还是不问的好。有些问题问得深入了,叫别人不好回答,自己也不好收场。何况徐五四和他一样,只是个司机。司机又不能进屋,能知道多少呢。
不过,徐五四开口了:"我们顾总晚上来之前,让我从财务那边一下子支了十万。一大包呢。"
"啊!"李红旗不做声了。徐五四笑道:"不过在我们企业这是正常的。有时,像外贸的一个处长,一次都得送上好几十万。官场算好些的了。"
"也是,也是。"不知怎的,李红旗有些心惊。官场上的小收小利,他也不是没见过。而且这半年多来,跟在领导后面,有时也能得一点烟酒甚至卡什么的。但是,动辄十万,也太……
放了电话,李红旗有些睡不着了。先想了会儿程杰之副书记和顾怀成顾总,接着,思绪一滑,就想到了顾燕。
顾燕青春飞扬的气质和微笑,此刻又浮现了上来。犹如窗外的月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
顾燕,顾燕,燕子——
第二天一上班,李红旗特意注意了一下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早来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倦意。听徐五四早晨打来的电话说,程书记和顾总是一大早从省城赶回来的。这些领导啊,领导!
李红旗问程书记今天可有什么安排?程杰之看了看他,问:"有事吗?我上午不出去了,下午要到流水镇去。"
"没事。我只是问问,先安排。"李红旗说着,便下楼。正碰上宗荣副书记,打了招呼。宗书记说:"今天没出去?"
"下午程书记出去。"李红旗道。
宗荣略微停了会儿,说:"我忘了,上午开常委会的。"
上午的会议是宗荣副书记回来后参加的第一次常委会。在党校学习期间,几次常委会她都请假了。没有特殊事情,她知道开会就行。有时涉及到人事,征求一下意见就可以。会议由程杰之副书记主持,主要是三个议题:一是年关工作;二是招商引资;三是有关人事。因为湖东县目前既没有县长,也没有书记,所以这会议开得有些古怪。叶能文副书记捧着杯子,有些莫名地望着会议室和在座的几位常委以及列席会议的政协主席和人大常务副主任。
湖东县委本来有十一名常委,书记,县长,三位副书记,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常务副县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人武部政委,县委办主任。现在剩了九位,按照组织法,人数过半,且是单数,既符合法定程序,也符合表决程序。
程杰之先是分析了一下湖东这半年来的经济社会发展形势,在总结时,用了三个"很",速度很快,成果很多,压力很大。特别是压力,他谈到了秦怀仁同志出事后,湖东经济受到的影响:"一个班子是核心,班长更是核心中的核心。班长的力量、班长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怀仁同志出事,我们也是痛心的,对湖东工作,也是损失巨大的。前车之鉴哪!"
叶能文咳了一声,大概是嗓子里面痒得难受。喝了口水,又清了下嗓子,好像好些了。
程杰之一直等着叶能文副书记嗓子清完了,才继续道:"因此,召开这次常委会,根本上就是要认清形势,摆正位置,扎实工作,争取今年湖东经济有一个好的收获。"
常委们各自就自己联系的工作,进行了汇报和表态。其实意思都差不多,不过每个人说法不一样,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就像一朵花,组织部长看花的来源,看它下一步的发展;宣传部长却要看花的美丽,闻它香不香;而纪委书记关心的是花下有没有风流鬼?常务副县长则担心:这样的一朵花,需要财政投入多少银子……
分析完形势,总结完工作,已经快十点了。会议转入招商引资。宗荣副书记首先就此议题谈了看法,她是分管经济工作,当然有资格来谈。
"我觉得,湖东发展的最大不足,就是没有招成大商,安成大商,没有形成真正的招商经济,也就没有使招商引资工作成为县域经济的新的最有活力的增长点。"宗荣一开始,就来了一个否定,这也是领导讲话的一门艺术。接着,宗荣道:"我想,湖东要想真正做好招商引资这个大文章,首先就要从领导上高度重视,其次要进一步出台优惠政策,要给外商们以真正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的甜头。"
说到甜头,宗荣副书记打了个比方,外商其实就像孩子,无利可图,只能哄一会儿;只有让他感到天天有糖吃,他才安心。这比方只能出自于一个女性领导干部之口,一看就还散发着乳香味。不过贴切,也得当。也许这恰恰是女性领导干部语言的优势呢。
程杰之听着点了点头,今天,他进门时,很是犹豫了一会,自己该坐在什么地方?常委会的会议桌是个方桌子,一般情况下,书记总是坐在桌子横头一个人的位置的,其余的人则从左到右,按常委排序坐定。平时,程杰之是坐在右边第一个人,正对着县长。现在,既无书记,又无县长,他是主持,他能坐在秦怀仁原来坐的位置吗?如果不坐,他又是主持,且是会议召集人;如果坐了,其他人会怎么说?程杰之早在确定开这次常委会时,就想到了这点。最后他来了个折中:既不坐秦怀仁的位子,也不坐右边的第一位,而是坐在左边的第一个位子上。他一坐,带来了整个会议室座位的改变。
宗荣本来和他一道,是坐右边的。现在都到了左边,叶能文坐在右边第一个了。因此,宗荣说话,就像在他的耳边吹风一般,他听着,觉得宗荣副书记党校学了半年,理论功底上似乎长进了不少。原来,她可是个没有秘书长拟稿子,基本不能说完整话的领导干部。毕竟是从乡镇上来的嘛,务虚上,她怎么能同一直在县委机关工作的程杰之和叶能文比呢?
宗荣自己应该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上半年党校学习,她主动提出要求:让她去。这一学,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程杰之想着,插话道:"宗书记党校回来,对湖东经济的分析有高度,有思想。特别的招商引资,我想听听宗书记有没有什么实招?"
"当然有。"宗荣喝了口茶,"两点,一是组织广大干部全民招商;二是设立驻外招商办,搜集信息,扩大招商面。"
"这是两个很好的办法,我同意。"叶能文先表态了。
"确实不错,不过还是要细化。怎么细化?大家也都谈谈。"程杰之笑道。
宗荣也笑着,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看看是市委副书记马天的。她赶紧攥着手机,出了会议室:"马书记,不好意思,正在开常委会。"
"啊,是吧?打扰了。说话方便吧?"马天问。
"行。"
"我听说程杰之到省里去找了王旭升副书记啊,他可是……"
"啊!"宗荣心里颤了下,随即道,"我知道了,谢谢马书记。"
"这样吧,今天晚上有空没有?不行我陪你到省里去一趟?"
"这……下午再定吧。到时我打您电话。"宗荣很客气地挂了电话,却没进会议室,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她看见走廊尽头的那盆兰花,好像开出了第一朵嫩黄的花了。她走过去,确实是开了花,虽然很小,但是很香,清香。兰花一直是她喜欢的,最初工作时,她就是山里的一个乡妇联主任。乡政府宿舍后有大片的山坡,一到冬深,就会开各种颜色的兰花。清风一吹,花香一直飘到她的屋子里……
可是这兰花,它本该生在山野里的,却生在这庙堂之上了。它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宗荣想着,又看了眼,便进了会议室。程杰之道:"招商引资的事,我刚才说了,就以宗荣同志的意见为准,会后,还请宗荣同志牵头,具体细化一下,抓紧落实。"
宗荣点点头,她看了看程杰之,他到省城去了?什么时候?好像没听说嘛。
最后一个议题,其实才是最重要的议题——有关人事。其实也不是有关,只是一个正科级位子和七八个副科级位子。正科级位子,才能在常委会上好好地嚼一嚼的,副科级,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正科级的位子是环保局的局长。前任局长因为年龄到位,刚刚退居二线了。因为秦怀仁书记一直有事,这事才耽搁下来。程杰之让组织部长徐成简单地介绍了拟提名人选的情况。拟提名的是环保局现任副局长贡立全。徐成说:"环保局现在压力很大,群众的上访也很多。关键是老百姓的环保意识增强了。因此,这次考虑提拔贡立全同志,一是因为他一直在环保工作,熟悉情况;二是因为这个同志有原则,服从大局意识强;三是因为这个同志群众基础好,善于处理复杂问题。"
徐成说完后,会议室里立即静了。这是研究人事环节的必修课。简介说了,接下来就是表态。谁都不会打头炮,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既是常委会,那么,这个人选书记会已经通过了的。
程杰之先说了:"贡立全同志大家都熟悉,我就不再说了。为什么提拔这个同志?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大局意识。环保工作十分重要,关系到国计民生,当然更关系到湖东经济的发展。在目前的状况下,大局意识在环保工作中就成为突出的问题。不能为地方经济发展服务,不能为地方排忧解难,我以为就必须值得考虑,值得推敲。"
这话是有定性的意义的。常委们都开始表态了,无非是同意。
"我来说两句吧。"叶能文副书记咳了声,慢慢道,"我在这里只想重复一下我在书记会上的观点:贡立全同志虽然在环保工作时间很长,但是,这个同志工作能力是有限的,特别是在重大问题的处理上,是没有多少手段的。而且,环保部门的多次上访,听说也与这个同志有关。所以我是反对提名贡立全同志的。我保留我的意见。"
叶能文的发言,既表明了态度,又符合组织原则。程杰之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宗荣看到该她表态了,便扫了会议室的各位一眼,然后才说:"对贡立全同志,严格地说我是不太了解的。我想是不是这样。暂时由贡立全同志担任环保局党组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下一步再考察,如果合适,再研究也不迟。杰之书记,你看呢?"
宗荣这一招,大概在座的所有常委都不曾想到。程杰之也感到很意外。宗荣副书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书记会和常委会上,她发言最少,否定别人最少。这回怎么了?而且在书记会上,她的态度也还是很积极的。不过,现在她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就必须认真对待。三个副书记,一个不同意,一个主张"主持",事情的方向开始转变了。
果然,沉默了会儿,程杰之道:"也好,暂时考虑党组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下一步再看。"
散会后,叶能文和宗荣走在一块,两个人相视一笑,却没有说话,各自回办公室去了。
就在常委会研究的当口,李红旗接到程唐的电话。程唐问我们的贡局长的事定了吗?李红旗说我哪知道?常委会我又不能参加。不过,一旦有结果,我第一个告诉你。
等到李红旗听到结果,再打电话给程唐。程唐笑着说:"我已经知道了。贡局长更早一些知道。会议没散,就有人发出信息了。"
李红旗听了也惊讶,县委研究人事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播出去了?还真了得!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保密的啊?
鲁小平一边接着手机,一边进了门,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朝李红旗指指。李红旗知道这是让他给倒水了。他也没说话,就给倒了。鲁小平接完电话,笑着说:"李师傅,还没谈朋友吧?"
"怎么想起问这个?"李红旗道。
"关心嘛。革命同志,互相关心是必需的啊。我看你才从部队回来,地方上也没什么熟人,给你介绍一个?"鲁小平这话不像在开玩笑。李红旗便笑着,说:"什么样的?说说看。"
"是我一个同学的妹妹,不过话说回来,暂时没有工作。人长得一般,配你还行。"鲁小平斜着看了李红旗一眼。李红旗有点不太自在了,便道:"我刚刚工作,这事还早。以后再说吧。"
"什么早不早的?我像你这么大,女人都睡了好几个了。当然,你睡没睡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是介绍了,可就不能玩玩而已。那就得真格的。"鲁小平接了烟,李红旗说:"那还是算了。不然我不亏了。再等等,想结婚了,再找你。"
"你啊,你啊!"鲁小平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鲁小平刚走,宗荣副书记就打电话过来,让李红旗到她办公室去一下。李红旗有些忐忑,进了宗书记办公室,宗荣突然问:"前两天到省里去了吧?"
"没有。一直没去。"李红旗直接答道。
"啊,没有去,是吧?这样,我可能晚上要到省城去一趟,如果你下午跟杰之书记回来得早,就告诉我。"宗荣说着,望了望李红旗。
李红旗点点头:"行,估计程书记会回来得早的。到时再向宗书记汇报。"
"那好。这事就别给办公室说了。"宗荣叮嘱了遍。
李红旗说知道,就出了门。正准备往楼下走,一转念,又到了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后,问程书记下午下乡什么时间?程杰之正跟姚和平说话,就停下来道:"下午不去了。明天上午吧。"
"那好,我也正有点事。"李红旗心里一乐。
回到办公室,李红旗并没有急着把这事告诉宗书记。一直到下午四点,他才从叔叔家打了个电话给宗书记,说晚上行,问怎么接她?
宗荣说:"晚上六点,我打电话跟你联系吧。"
第10节
10
李红旗晚上特地谢绝了一个饭局,在县委办开车,别的不说,饭是有得吃的。只要你愿意,除了早餐,基本上可以全包了。在司机群中,总有人在外吃饭,就会喊上落单的。办公室里也是,一到下午四点,有饭局的早要接电话了,没有饭局的几个,便往一块儿凑,想着今天晚上要到哪个单位去"检查检查"。单位一定,立即给所在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联系,或者跟一些关系稍近的副职联系。联系好了,集体一块去。反正是县委办来人,人家单位也高兴。大家也乐得有小酒天天喝了。
这两个月来,李红旗很少回叔叔家吃晚饭。李一然说:"县委办就是不一样,连个司机也这样了……还是门头子高啊!"
但今天晚上,李红旗早早地回来了。叔叔似乎有些惊讶,问怎么了?没在外?
李红旗说晚上还有事,要到省城。时间来不及,所以回家简单地吃点。等会儿就走。
叔叔问哪个领导要过去?
李红旗说宗书记。
宗书记?李一然惊了下,说你不是给杰之副书记开车吗?怎么她用了?
临时用一趟。她亲自点的。李红旗觉得叔叔过于敏感了。
叔叔却说这事要小心,县委办人事复杂,特别是领导干部之间,千万别掺和。一掺和,将来事情就不好办,最后倒霉的除了小卒,还能有谁?
李红旗想也是。就说我只是送宗书记到省城去,至于其他的我不掺和。我一个司机开好车就行了,掺和这干吗?
这就对了,李一然再次叮嘱道。
刚吃完饭,宗荣副书记就打来了电话,说在县委大门前等他,马上就出发。李红旗赶紧开了车子,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县委大门口。宗荣副书记正站在那儿,手里提一个平时上班就提着的小包。上了车,宗荣说:"麻烦李师傅了。"
"宗书记这是……我们师傅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啊!"李红旗忙说。
宗荣道:"也不能这么说。晚上是法定休息时间嘛。好,你开车吧。我稍微眯一会儿。刚喝了点酒,头有些晕。"
李红旗关了车内的灯,却开了音响,放的是柔美的民乐。宗荣没有作声,车子便穿过县城,直上高速,向省城奔驰而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接近了省城。李红旗听见宗荣副书记在后面接电话,似乎是和什么约在假日酒店见面。约略一听,电话里是个男声。也难怪,现如今,官场上的女声毕竟还是太少的啊!
李红旗虽然听见了,却没有直说,而是问宗书记:"车到哪儿?"
"假日酒店。"宗荣说。
半小时后,车到了假日酒店。假日酒店是省城最高档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车停定后,宗荣对李红旗道:"你就在大厅休息吧。我进去。晚上尽量赶回湖东。"
宗荣进去后,到二楼包厢,马天副书记已经等着了。马天问怎么现在才到?宗荣说晚上还有一个应酬,然后一路赶过来的,算快的了。又问:"王书记呢?怎么就一个人?"
"大概九点半到。小吴刚刚出去。"马天说,"王书记晚上正在开一个小范围的会议,我约好后,就定在这了。这也是王书记亲自定的。"
"谢谢马书记安排啊!"宗荣说着将提包里的一个大信封放到马天面前的茶几上,马天说这是……
宗荣笑道:"晚上结账用吧,我不方便。马书记不是带着秘书吗?"
马天说:"那也是。我等会儿交给小吴得了。"
服务员上了茶,马天看着宗荣,突然道:"宗书记现在是越来越有品位了啊!哈哈。"
宗荣当然知道马天这话后面的意思,却没搭话,另起了句:"听说周书记下一步要到省里?"
"啊,好像是吧。不过我还没听说。"马天有些无趣,应付着。
宗荣也感觉到了,就起身给马天添了点了水,笑着说:"马书记晚上出来,平时不多吧?看你是个严谨的人,现在这……"
"少,很少!这是为你的事啊。小宗哪,前两天程杰之同志也找到我,我的态度是很明朗的。我这个人重感情,重感情哪!"马天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宗荣。
宗荣一笑,说:"我当然知道。马书记是关心小宗的。以后会感谢的。"
"以后感谢?哈哈,别说了。现在……"马天正说着,小吴进来了,说王书记马上就到。马天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宗荣也掠了下头发,出门到走廊上,就看见省委王旭升副书记一个人过来了。马天赶紧上前,道:"王书记辛苦了,让您……"
"哈哈,会多。小宗来了吧?"王旭升问。
宗荣说:"我来了,王书记。"
王旭升副书记是见过宗荣的,去年他到湖东考察,就是宗荣接待的。他对宗荣的印象应该不错,临走时,还交代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像这样的女干部要好好培养。"
进了包厢后,马天向王旭升副书记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南州的有关情况,当然重点提到了湖东。王书记听后,也皱了皱了眉,道:"也是啊,两个一把手都出缺。少啊!秦怀仁同志的事,还没最后定性嘛。再等等吧。南州那边怎么看?"
马天说:"周书记的意思是先配县长吧,也好主持工作。"
"这个想法不错。县领导的配备,基本上是市里定。你们怎么定的?"王旭升问。
马天答道:"这个可能有分歧。锦光同志倾向于程杰之同志,也是现在的湖东副书记,暂时主持工作;而我,当然是……倾向宗荣同志了。宗荣同志作为一个女干部,领导能力强,工作作风扎实,而且一直在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开拓意识强。合适,很合适啊!"
"是吧?啊!不过一个女同志,是很不错啊。小宗确实很好,我适当的时候跟锦光同志说说,好吧。"王旭升望着宗荣,宗荣笑着谢道:"谢谢王书记关心了。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负厚望。"
茶喝着,话谈着,时间到了十点半了。王书记打了个哈欠,马天望了望宗荣,说:"时间也不早了,王书记该休息了吧。我们送王书记到房间去。"
"是啊,是啊,不早了。"王书记站起来,正往外走,又回过头来道,"这样吧,马书记,我还有些事要找小宗谈。就让她一个人送我吧。啊!"
"……"马天有点呆了,但立即反应了过来,说,"好,好,宗书记你送王书记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了。记着,1808。王书记,再见!"
宗荣其实也呆了。看着马天说着再见,王旭升副书记已经在前面走了,她才醒过来,跟着王书记往电梯口走。到了电梯,宗荣让王书记先上,王书记道:"你上吧,女士优先嘛!"
宗荣还是推让了一下,就在推让过程中,王书记的手碰上了宗荣的手,就势拉住了。在电梯里,王书记笑着问:"小宗今年多大了?"
"40。"
"啊,正当年哪!好好干!"
"也不小了,女人40,老了……"
"哈哈,老了?老了还干什么县长啊?小宗哪,我不会看错人的,是吧。"
"是,是,王书记怎么会……"
电梯到了楼层,小吴早将门开了,见王书记和宗荣过来,就说一切已安排好了,请王书记和宗书记……话没说完,小吴人已经下楼去了。
王书记一笑:"这小伙子还挺……进来吧,坐,喝茶?还是咖啡?"
"随便吧。"宗荣说着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晚上也不早了,王书记休息吧,茶也就不喝了,我也要告辞了。"
"不急,不急嘛。你们年轻同志,就是性子急。来,坐下,陪我说说话。"王书记关了门,将宗荣按坐在沙发上了。
宗荣只好坐着,陪王书记说话。两个人先聊了会湖东的情况,然后聊到宗荣的家庭。再然后,王书记叹了口气:"家庭是一个领导干部的根本哪。我就不像你了,家里家外两面人啰!"
"两面人?"
"就是。"王书记给宗荣加了点茶,开始慢慢地说他的家事。说着,说着,事情向宗荣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半夜四点,宗荣副书记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旁边是陌生而沉重的呼吸声。她头脑一下子懵了。旋即坐起来。她没有开灯,她怕看见事实。从外面射进来的朦胧灯光中,她开始摸索着找到了自己衣服,然后迅速地穿上。接着,她轻轻地打开门,冲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安静极了,宗荣副书记站在尽头,孤零零地像一匹绝望的马。她突然想哭,泪水却停在眼眶里,怎么也流不出来……
上了电梯,她随便地按了个数字,电梯开始运行。停了,再按,电梯继续运行。如是反复,她不知道自己上下了多少回。终于,心定下来了。她才走出电梯,给李红旗打电话。她不知道李红旗此刻在哪儿,也许也睡了吧?也许还在大厅里呢?
宗荣站在电梯口,并没有向大厅里走。她继续拨着李红旗的电话。通了,她听见李红旗问:"宗书记吗?有事?"
"你在哪儿?我马上要回湖东。"宗荣语气很急。
"我正在一楼的房间里,稍稍休息了会儿。就来,宗书记。"李红旗答道。
宗荣往大厅里走去,灯光昏暗,没有人声。值班的服务员也睡着了,只有墙壁上的各种时差的钟表还在不倦地走着。她的心一下子空落到了极点,却怎么也找不到放下来的地方。她感到自己在悬空状态下,像一枚不断飘摇的风筝……
李红旗迷糊着眼边穿衣裳边走了过来:"宗书记,这么晚还回湖东?"
"回去。就走!"宗荣简单地说了两个词,然后向外走。上了车,李红旗听见宗书记在后座上,似乎在轻轻地啜泣。
李红旗没有问,也不能问。他稳稳地开着自己的车子。领导不让问的事,司机问了,那是不懂规矩;领导让你问的事,你不问,那是不懂分寸。总之,领导的事,千万不能不想,心里一定要有数;该问时问,问得及时;不该问的时候坚决不问,如聋似哑。这跟官场上的事一样,领导之间也相同。县委办的司机,再怎么着,也天天跟在领导后面,看得多了,见得广了,能不知晓?
天刚亮时,车子到了湖东县城。李红旗打了方向,向宗荣副书记家的地方而去。跑了一段,宗荣却说:"不回家了,直接到办公室吧。"
"这……也太早了吧。"
"行,就到办公室吧。"
李红旗又把方向打回来,到了县委大门口,按了会喇叭,保安睡眼惺忪地出来,嘴上还在嘟哝,一看是李红旗的车,赶紧开了门。车子一直向里,到办公室楼下,宗荣下了车,对李红旗说:"李师傅辛苦了。今天晚上的事,就别……"
"我知道,宗书记,放心!我走了。"李红旗说着关了车门,车子慢慢地启动了。这一瞬间,他看见宗荣副书记正往台阶上走去,步伐是那么的沉重……
李红旗叹了口气,领导难哪!
李红旗也没回叔叔家了,他把车子停在大楼前的道路上的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然后打了个盹。等他醒来,已是七点半了。他揉揉眼,走出车子,朝大楼上宗荣副书记的办公室窗子一望,一个影子正站在那儿。李红旗又叹了口气,下了车出门,到早点摊上吃了一碗稀饭、两根油条。吃完付了账,正要走,他又折回来,买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用袋装好,小跑着回到办公室,上楼敲了敲宗书记的门。
宗荣道:"谁?进来?"
李红旗推开门,递上豆浆和油条:"我看宗书记还没吃早点,就顺便给带了点。我走了。"
宗荣说:"谢谢,谢谢李师傅。"李红旗已经出门了。
上午八点半,李红旗正站在车门边上,等程杰之副书记下来下乡。宗荣副书记下楼了,依旧提着她的小包,精神很好,面带微笑,同姚和平说着话。到李红旗边上时,宗荣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李红旗赶紧避了。宗荣上了鲁小平的车,往大门口去了。
程杰之副书记上了车,问李红旗最近宗荣书记是不是经常坐他的车?李红旗说坐过两次,都是办公室安排的。
"啊,难怪。她向我提起,要调你跟她呢。"
"……"
"你怎么看?"
"这事由领导定。不管给谁开车,不都一样?不过,跟程书记这么长时间,也熟悉了。最好……"
"啊,我知道了。不过,宗荣同志刚刚回来,司机是要安排的。如果她再坚持,你就跟她吧。反正有什么事,及时向我说就是了。"
"那……领导定吧。"
车子到了乡里,乡里的主要领导已经在等了。环保局的贡局长也来了,程唐看见李红旗,马上笑着上前说:"马上要跟县长了,感觉如何啊?"
"县长?"李红旗问。
"程书记不是马上就要……"
李红旗笑笑,没有接这个茬,而是问贡局长来干什么?
程唐说:"这里的一家企业,上次省环保局抽检时查出了问题,被处理停产了。这不,乡里请程书记过来,就是想早一点评审通过,早一天恢复生产。"
中午吃饭时,贡局长和乡里领导,开口就喊程杰之副书记"县长"了。程书记虽然制止了一下,但没有效果,也就听之任之了。李红旗听着却有些别扭。现在,他算是不知不觉地与湖东两个县长位子最有竞争力的人选都联系上了。程杰之到省城,他是听徐五四说的;而宗荣到省城,他则是直接参与的。都是到省城,而且说不定找的都是同一个人。不过时间、方法和手段有所不同罢了。这会儿,他想到宗荣副书记在车上的啜泣声,心里一颤。难道……他没有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贡局长一个劲儿地敬程杰之副书记酒。程杰之只好微微地沾了沾。贡局长说:"以后还得请程县长多多关心环保和我个人哪!"
"哈哈,好说。既要关心,那就先把今天的事解决了吧。怎么样?贡书记。"程杰之说完哈哈一笑。
"这当然行。我马上给省局打电话。马上打。"贡局长说着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十一月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有一场雪正要降下来。车子离开乡政府时,贡局长跑到车子边上,对程杰之副书记道:"我刚才同省局通了电话,这家企业的环保评审已经通过了。"
"那好,很好。老贡哪,你这是为湖东经济发展做了一件好事。好!"程杰之从车窗里伸出手,同贡局长使劲握了下,然后对李红旗道,"开车!"
车子回到县委办,刚下车,李红旗的眼睛就直了。顾燕正站在办公楼下,一身天蓝色的羽绒服,像一片云一般灵动。
程杰之下了车,顾燕迎上来,喊道:"程叔叔,您刚回来吧?我找您有点事。"
"是啊,刚回来。有事?那上去吧。"程杰之说着,顾燕便上了楼。
李红旗站在车门口,一直看着顾燕上了楼梯,才回过神。
这一刻,李红旗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想尽办法娶顾燕为妻。
第11节
11
黄炳中自从出了那事后,一下子精神差了许多。虽然并没有被处理,但在办公室会上作检讨,也毕竟不怎么光彩。人活一张皮,都50岁了,还摊到这事,黄炳中心里的懊恼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李红旗自从确定了追求顾燕的目标后,心里基本上就装着这事了。早晨一到办公室,看见黄炳中呆呆地在坐在那儿,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泡茶。
黄炳中咳了声,问道:"今天不出去?"
"还没定呢,不太清楚。"李红旗道。
"啊。上次宗书记说的那事,怎么样了?都快一个月了。"
"不知道。这是办公室的事,我不好问。"
"宗书记是要有专车的,不能老是轮着开。这事不行,我找姚主任说说。不过,红旗啊,你自己到底怎么想?"
"我无所谓。都是一样嘛。现在我只想着……"
"想着什么啊?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李红旗傻眼看着黄炳中,心想真了得,怎么一说就准。难道看得出来?脸上刻着,还是眼里亮着?
但是,他笑了一下:"是想谈恋爱了。可是没人跟我谈哪。"
"没人?"黄炳中大声地笑了下,"怎么会没人?只是你看不上罢了。"
李红旗没有作声,吴坤探了下头,问鲁小平在不?
李红旗说不在。吴坤说这小子,昨晚上到我那去,一下子带十几个,这可要不得?我还不全赔了?
黄炳中哼了下,吴坤见没人搭话,便走了。
不一会儿,吴坤又过来了,喊李红旗,说叶书记找他。
李红旗问:"有什么事吧?"
"我哪知道?领导的事,去了就知道了。"吴坤嘴上说着,但神情却有些不太自然。
李红旗也不管,上去后,到了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叶书记道:"坐,坐吧,小李。现在全部适应了吧?"
"早适应了。谢谢叶书记。"
"是这样,有人反映最近你晚上用车,有这回事吗?"
晚上用车?李红旗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圈,心里有些明白了。但嘴上却在说:"没有,最近晚上一直没用过车。谁说的?"而且,他心里想,这事也不该轮到你副书记来问啊?最多由姚主任问一下,不就行了?
这里面有猫腻。也许就是吴坤……
"啊,这样。没出去过?县委办的司机,可是代表着县委形象。要注意啊!特别是晚上出车,一定要遵守出车纪律。好,回去吧。"叶能文说着,将手上的一份文件顺势递过来,说,"给办公室。"
李红旗伸手过来接,叶书记却又把文件收了回去,道:"让薛科长上来吧。"
李红旗点点头,缩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下了楼,他喊薛茵科长,说叶书记找。薛茵答着:"就到。"李红旗看见她的脸竟不经意地红了下。
回办公室坐下,黄炳中就问叶书记找他什么事吧?李红旗说没事,就是了解一下最近的思想情况。黄炳中笑道:"思想情况?叶书记可是不简单的啊!三个副书记当中,他最……最让人拿不准。"
李红旗想也是。这叶能文副书记,平时接触不多。只是见到喊一声。在三个副书记当中,他好像最低调。会议也很少参加,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办公室里的。而且,办公室门从来都是关着,有时,你会看见叶书记在走廊上站一会儿。但等你过去准备的打招呼时,他又进去了。
叶书记问到李红旗晚上出车的事,不会仅仅是涉及到出车纪律这么简单吧?或许他也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不说罢了。也许跟程杰之副书记、宗荣副书记一样,都在筹划着某一个位子呢。一个人,干到了县委副书记,官场的风风雨雨,早已将他洗得同水一样了。官场就是水,一大潭水,你不成为水滴,那就只有干涸。叶能文副书记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副书记,能不想往上再走一步?而且,三个副书记当中,就他的年龄稍长些。这次轮不上,下次可能就只有到人大、政协去了。他不会甘心的,至少李红旗想是。
黄炳中递过支烟:"别想了,领导的事,想他干吗?"
"没想。"李红旗问黄炳中星期天出去钓了多少鱼?
这一下,黄炳中来劲了:"多少鱼?足足有20多斤。其中最大的一条,你猜多重?"说着,热切地望着李红旗。
"8斤?"李红旗猜道。
"何止?12斤。哈哈,是那个塘里这么多年钓起的最大一条鱼。青鱼,在水里一拉竿子,我就兴奋。等鱼头出来了,我的血压都差一点蹿上去了。太兴奋了。"黄炳中说着像个孩子,可见人一旦说到自己热爱的事,心情都是一样的。
李红旗也笑。现在星期天外出钓鱼,是县直机关干部中流行的一道风景。一到周四周五,大家就开始互相约了。到哪里去,找哪个塘,由谁来做东,等等,全部想好后,便开始给有关的乡镇或者业务单位打个电话定了。到了周六或者周日,乡镇或者业务单位便派了车子,一车人浩浩荡荡。吃喝玩乐一天,钓到的鱼自己拿走,没钓着的,乡镇或者业务单位,还得悄悄地送上一点。总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嘛?人家来你这儿钓鱼,可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天下何处不钓鱼?你不客气,马上就有人抢着客气了。
在官场上,钓鱼是一种关系,也是一种经济,更是一门学问。
说是关系,因为钓鱼都是建立在彼此熟悉和有利益的基础上的;说是经济,因为钓鱼,有时会给乡镇或者业务单位带来丰厚的回报。说是学问,这就涉及到官场的行走了。有时候,别的路怎么走也走不通,但一试爱好,一试钓鱼,万事大吉,竟然通了。这种学问,岂是课本上能学得的?
县委办的司机出去钓鱼,虽然不是领导,但是因为在领导身边,人家自然不敢怠慢。黄炳中最近特别喜欢上了钓鱼,有两次还喊李红旗一道。可是李红旗没有这个耐心,让他长时间地守着一根鱼竿,他可是守不住的,更何况李红旗对钓鱼一直就没兴趣。
两个人正说着,建设局的司机小马进来,给每人递了支烟。黄炳中问:"徐局长过来了?"
小马说:"是的。我们徐局最近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招商引资信息,正在给程书记汇报呢。"
第三部分第45节:领导司机(45)
李红旗随便道:"招商不是宗……宗书记分管的吗?"
"宗书记不在。徐局就给程书记汇报了。何况程书记现在是主持一把手。"小马弹了弹烟灰。见烟灰是白色的,他便笑道:"还真是正宗的呢。"又拿出中华烟盒一看,果真是3字号批头。黄炳中说:"也假了,这味儿不对。"
李红旗抽着,觉得味儿还是可以的,他知道黄炳中是在调小马了。
小马也不解释。过了一会儿,李红旗问:"是什么大项目啊?多大?"
"是香港的一个项目。香港万盛公司。我听徐局说投资将达到四个亿,投产年税收就可以达到8000万。"小马说完,黄炳中一笑:"不是又一个-美达-吧?"
"美达"是湖东县前两年招商引资中出现的一个笑话。某单位大张旗鼓地招商,引来了美达公司考察团,据说投资五个亿,年税收一个亿。县里一班人陪吃陪喝陪玩,一周后考察团打道回府,再联系,再无音信。后经反复查询,此公司纯属子虚乌有。从此,"美达"就成了招商引资中的一个疼处,也成了一个经典笑谈。
李红旗虽然不太清楚,但小马是清楚"美达"的,马上红了脸,说:"怎么能?这回我们可是认真地调查研究了。从网上也查了。绝对没问题。"
"那好,那好。反正招商是领导们的事,也不关我们。我们争什么?不争了,喝水。"黄炳中站起来给小马添了些水,大家说到前两天湖东出的一件怪事:一个乡镇的副乡长,晚上不知怎么地溜到了办公室女副主任的房间里。两个人昏天黑地地正战斗着,这女的丈夫回来喊门。结果……
黄炳中眨着眼问:"怎么会呢?怎么会?拉不出来了,这可是……"
"关键是太紧张了,一收缩,就卡住了。"小马说得很"科学"。
"也许是。"黄炳中叹道,"后来还到医院了吧?这事,唉,那小子也算废了。"
李红旗听着,没有插话。他还没结婚,说这事不太合适。小马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师傅啊,以后可得小心着。要是碰上就麻烦了。"
"胡说!"李红旗道,"你才得小心呢?谁不知道你小马是个采花大盗。"
"哈哈,采花大盗,好。做鬼也风流,多好。可惜我没那福气啊!"小马叹着,"现在真正的采花大盗就两类,一类是有权的,女的跟着;一类是有钱的,女的撵着。我一样都不是,只是个小司机,能成采花大盗?"
"能成。现在就是了,谦虚什么?"黄炳中道。
鲁小平提着一盆花走了进来,放在地上说:"这花怎么样?找了许多地方,总算找着了。"
黄炳中、李红旗和小马三个人只管笑,鲁小平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小马说:"刚才他们还正说我是采花大盗。可不曾想,这会儿花就来了。"
"啊。"鲁小平道,"管他呢。这花漂亮吧。我老丈母娘要的。今天总算在蓝天花木那边碰到了。"
"回家又可以讨好一下老婆了。"黄炳中说,"不过,可不能卡了啊!"
鲁小平又有些莫名。三个人更笑。笑完了,徐局长也下来了。小马告辞走后,鲁小平说听市里消息,最近就要对湖东的班子进行考察了。就地提拔一个县长,书记可能还得从外地调来。
"这不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嘛。考察什么?尽搞形式。程书记啊,除了他,还能有谁?人家都主持了。"黄炳中边喝茶边说。
鲁小平望着黄炳中:"也不一定这么简单啰!"
李红旗问:"怎么不简单?"
鲁小平却不说了,只说以后走着看。人事嘛,官场上的人事还不知道?往往是雷声越大,雨点越小。雷声大的人,往往不一定能成。能成的,经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这也是组织上的高明啊,我们怎么能懂?
不会吧?黄炳中问。
怎么不会?看着吧。鲁小平说着又低下头去看他的花了。
楼上,程杰之副书记等建设局的徐延高局长走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他留下的有关资料。应该说,自从湖东出了"美达"事件后,领导们在招商引资上谨慎了许多。大家都不愿意再被别人笑话,这样的笑话,不仅仅是浪费了资金和人力,更重要的是让人觉得你智商有问题。一个领导干部智商有问题,那还了得?
想了会儿,程杰之让办公室副主任左安上来,要他将徐延高留下的资料复印几份,送给叶、宗副书记各一份,同时送给王成山副县长和姚和平主任各一份。再送一份到招商局,请他们认真阅读,提出意见。
同时,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召开这个项目的座谈会,请他们务必参加。
一切安排妥当后,程杰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就打李红旗电话,告诉他准备出去。
李红旗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程杰之副书记下来了。上了车,说:"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湖东一家高档次的宾馆,也是一家高级饭店。在车上,程杰之打了个电话,问在哪里?又问是哪些人?对方一一答了,程杰之道:"范围不要太大,我就到。"
车子到后,程杰之先上去了。李红旗停好车,到了门口。这香格里拉是一家外商投资的实业,建筑和装潢都很气派。门前的一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香樟树,让李红旗看着有些兴奋。这就像他乡下家门中那排樟树差不多。老娘喜欢坐在香樟树下,静静地闻着乡村的气息。上个星期,李红旗回家,老娘问到他的终身大事,说红旗,你工作定了,现在,老娘在世上就担心一样事了,就是你的大事。要是你找了个称心如意的,成了家,添了孩子,我死了也好瞑目,到了阴间,也向你那早死的父亲交差。
这话说得李红旗想哭,他没有告诉老娘,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他想等这决定实现了,再让老娘有一个惊喜。
香樟在这冬天里依然绿着,而且绿得浓郁。李红旗抬眼仔细地看看,他猛然发现那些香樟的叶子边上,竟然萌出了紫红的新芽儿。他一激动,差点叫出声来。但他没有叫。他想守着这个秘密,就像守着心里做出的那个决定一样。人是要有秘密的,有秘密的人才会时时充满激动,充满向往。
进了门,李红旗直接到了二楼,问程书记所在的包厢。县领导在湖东这个地面上,特别是在饭店,是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一进来,饭店早已登记在案了。果然一问,服务员就指着最里面的包厢说:"就那儿。跟顾总一道的。"
在一个县城里,什么人最打眼?当然不是那种穿戴时髦的人,而是官员,而是老总。这不,程杰之副书记,顾怀成老总,服务员都能一下子喊上来。这才叫高层人士,湖东的高层人士。
李红旗正推包厢的门,突然听见一个他心底里藏着的女声。他愣了下,站在门边,脸竟然开始发烫。他稍稍往回走了两步,再往门边走。举起手,又放了下来。一个服务员正好过来,他只好跟着进来了。
果真是顾燕。
顾燕正在和程杰之副书记说话。今天她把自己的长发盘成了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紧身的羽绒小袄。见李红旗进来,她点了点头。然后让服务员给客人上茶。
李红旗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包厢里,身上开始发暖。顾燕讲话的声音,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心,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怦,怦,怦怦",就像在部队时打靶子一样,兴奋,沉重,充满着向往和力量。
徐五四没有来,大概是有事。顾怀成正眯眼看着程杰之跟自己的女儿说话,不时地也插上说两句。他们似乎在说最近的房地产的事。程杰之副书记道:"上次那个楼盘应该是很成功了。不过,我想这总不是办法。日出不能专门搞房地产哪。"
第12节
12
因为是项目的研讨会,气氛就活跃多了。虽然县里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但还是说说笑笑,轻轻松松,一派和谐。
左安告诉程杰之副书记:“人都到齐了。”
“那好,开会。”程杰之简单地将开会的意图说了,就让徐延高把整个项目的来龙去脉给各位领导汇报了下。根据汇报,大家知道:这个香港万盛公司的项目,是徐延高的一个大学同学、现在在上海的朱先生的牵线。朱先生的一个好朋友在香港,是万盛的市场部经理,叫孟查理,他得知万盛因为产品转型和劳动力原因,急于在大陆寻找合作基地后,就想起了朱先生,委托朱先生先在大陆打听,设立投资分厂。朱先生就想到了老同学徐延高,因为上半年为招商引资的事,徐延高到上海找过他。朱先生将有关资料传了过来。建设局专门组织人员对资料进行了分析,更重要的是专门在网上查询了香港万盛公司,在市场部经理名单中找到了孟查理,并且在企业发展战略规划中,就提到了年底之前,在大陆设立产品生产基地。
为了进一步确证,徐延高让上海的朱先生给了他孟查理的联系方式,他直接和孟查理先生通了话。孟先生对徐延高直接和他通话,似乎不是太高兴。在听了徐延高关于湖东情况的介绍后,他先是不太感兴趣。后来,他们又给孟先生发了电子邮件,对湖东的招商环境、劳动力情况以及其他条件,作了详细说明。这样,孟先生才答应,在适当的时候将考虑委派万盛正在大陆考察的两位经理专程去湖东。
前几天,朱先生打来电话,说万盛在大陆考察的陆经理和齐小姐,即将到湖东,请徐延高好好接待。
这样,徐延高觉得事情必须向县里汇报了。因为万盛的客人来了,县里领导必须要出面。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如果能在湖东投资,对湖东经济的拉动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他们来了,就会带动其他香港公司进入湖东,湖东招商引资工作将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
徐延高汇报完,与会的几个领导彼此望了望。程杰之先说道:“刚才延高局长已经将情况详细地说了,大家谈谈看法。我的意见是既要开放,也要慎重。既要慎重,更要抓住时机。我们以前有过‘美达’的教训,可能有些同志脑子里还有疙瘩。我想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招商局的胡局长开口了,说详细而认真地看了资料,就资料看,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是比较大的。但是,这样大的上市公司,对投资是很慎重的。所以,作为湖东,首先要创造条件,积极主动。其次要加强联系,抢占先机。
姚和平把茶杯子转了转,接过胡局长的话头:“项目我看还是可以的。当然喽,慎重也是必要的。延高同志和建设局也慎重了很长时间,这是对的。下一步,我建议县里成立个班子,专门来研究和争取这个项目。如果万盛这样大的上市公司能来湖东,湖东的招商就进了一大步。现在的招商,问题就是有数量没有质量,万盛的到来,也必将改变这个局面。”
“我赞成和平主任的意见。”王成山把手中的笔边举着边道,“招商引资,对于湖东来说,是促进经济发展的必然之路。不招商,只有不断后退,湖东的经济优势也就保持不了。对于万盛这个项目,我的观点是既要慎重,更要积极,徐延高局长的做法很好,提前介入,步步为营。招商就要有啃骨头的精神。万盛现在就是一块骨头,不过是一块有肉的骨头,我们一定要拿下。作为政府这边,将抽出专人协同建设局做好这件工作。”12(2)
叶能文看了宗荣一眼,宗荣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叶能文咳了声,宗荣没有抬头。叶能文从桌上拿起手机,出门去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看了看手机,向着宗荣道:“宗荣同志呢?你是分管招商的,你说说。”
宗荣这才抬起头,望了会议室的众人一眼,特别是看了眼徐延高:“对这个项目,首先我感到我们了解得太少。就目前的资料看,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
宗荣副书记这话一出口,徐延高的脸马上就红了。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项目本身没有价值。而是这些资料。项目的具体内容,所需的投资及设备,立地条件,环保,等等,目前都只是个模糊的数字。这样的项目,怎么能兴师动众地来讨论?来研究?请徐局长会后好好跟对方联系,摸准些再汇报。如果情况属实,并且确实有较大的投资价值,我也没有意见。”宗荣副书记说完,就出去接手机了。
叶能文已经回来,听着宗荣呼啦啦说了一通,竟然兀自地笑了下。宗荣出去后,叶能文慢慢地道:“所有的问题都要一分为二地看。这个项目,建设这一块花了大功夫,也取得了大量成果。就初步看,我觉得能了解的基本上了解到了,能明白的也基本上明白了。是吧。”
停了会儿,叶能文把茶杯端在手上,继续道:“不过,我们还是要慎重,再慎重。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对湖东经济的发展无疑作用巨大;但如果再出一个‘美达’,对湖东经济的影响就更大了。我想总体上还是要更把握些,思路上要更清晰些,行动上更慎重些,态度上更积极些。至于具体安排,请杰之同志定吧。”
程杰之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然后又咳嗽了声,等宗荣副书记进来了,才开口道:“刚才大家的意见都很好。特别是能文同志和宗荣同志的意见,很有针对性,值得深思。这样吧,项目坚持要跟踪,态度一定要积极。为此,我建议成立一个关于这个项目的领导小组,由招商局和建设局具体经办。这个小组的具体负责,是……”
“我最近正在忙于党校论文,这个事看来就……”宗荣把自己首先撇开了。
程杰之又把眼睛望向叶能文,叶能文低着头,没有反应。程杰之笑着:“请能文同志来提纲,怎么样?能文同志啊?”
“我挂个名吧,具体的我建议由成山同志负责吧。政府招商嘛!”叶能文说完,程杰之问王成山:“成山同志,你看……”
“行。”王成山答道。
会议结束后,宗荣喊姚和平到她办公室,说有点事要谈。姚和平说就来,我先去把首要大事给解决了。
宗荣笑笑,这首要大事在这里,指的就是解决生理问题,也就是“拉”了。
过了快半个小时,姚和平才进来,边进来边说:“肠胃坏了,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唉,连胃也卖给党了啊!”
宗荣说:“谁让你卖了?还不是自己要喝?你们男人哪。”
“也不能这么说。宗荣同志这是抹杀我为革命牺牲的事实啊!哈哈。好,不说了,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司机……”
“啊,我也一直在考虑。只是宗书记最近好像不太出去,所以就没定下来。这样吧,办公室情况你是知道的,司机情况你也清楚。你定吧。”
“那个李红旗怎么样?”
“李红旗?啊。他可是……给杰之同志开车的。”
“啊,是吧。”
“不行这样,我跟杰之书记说说,看看能不能调剂一下。”
“那就不必了吧?不太妥吧?”
“没事。我定了再给你说。”
姚和平出去后,宗荣给南州市委的马天副书记打电话,问最近情况如何?马天笑着说:“情况你宗书记应该比我清楚。王书记没直接告诉你?哈哈,看来我要祝贺你啊,宗荣同志。王书记对你……”
“马书记这话是……除了从你马书记口里知道,还有谁能告诉我?”宗荣说着话,心里却是一疼。
马天道:“不说了,还没定。不过,我听锦光同志的意思,可能旭升书记给他说了下。”
“啊,还得请马书记多关照啊。”宗荣这话是实话,马天听了却在电话那头一笑,说:“当然行。什么时候来请我到湖月轩啊,我也想跟宗荣同志单独小酌一杯呢。”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没空哪。陪马书记总得好心情,不然岂不扫了您的雅兴?”宗荣这话说得堂皇,马天也笑了,道:“有空过来吧。我正开会。”
“那好,就不打扰了。”宗荣挂了电话,脸上却是一种无奈。上午开会时,一个多年前的大学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的号码的。那同学姓吴,以前在大学时,是她的下铺。脸长得圆圆的,一副孩子相。就是这么个孩子,大学毕业时却自愿到了西藏。一去十年,回到内地后,现在自己创办了一所民办学校。打电话给宗荣,一是叙叙旧,二也是希望能在湖东招收些学生。
问及家庭,这同学声音灿烂。丈夫是在西藏认识的,一起回到了内地。现在有一个孩子,还收留着两个藏族儿童。听她的声音,宗荣就知道,那是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女人的声音,是一个能自由而独立地生活着的女人的声音……
可是自己呢?
邹涛正在部队,虽然混了个正团,可也面临着转业了。邹涛是个脾气耿直的人,这些年,两个人虽然不在一块,却也为大大小小的事争吵过多次。特别是每次邹涛探亲期间,自己忙着工作,有时还得喝酒应酬。邹涛为此很是生气,说一个女子……当然,这是气话,可细一想也是。这些年,孩子一直由外婆带着,自己风一把雨一把,尽在官场上打拼了。到头来,不过是进了一个更大的圈子。每个圈子都是旋转的,只要进去了,就得动,就想着不断地突破,进入更大的圈子。停不下来,无法停下,这是她最近突然产生的一种对官场的感受。昨天晚上,跟邹涛通电话谈到转业的事。邹涛说不想回内地,要到沿海去,而且想让她一道过去。
“我的一个老首长在深圳,创业了一家大公司。想让我去。你也去吧,当官有什么意思?不如到那边,我们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邹涛劝她。
宗荣说:“我也想这样。可是现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的。说走就走?一走了之?不太可能啊。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回来吧。我已经找了市委的周书记,到时安排时……”
“那就不必了。我已经定了到深圳。你也好好考虑吧。”邹涛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那还和我商量什么?”宗荣说着,挂了电话,自己却哭了。
最近,宗荣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些问题了。也许是上次到省城后开始的,也许是一直积累着的,或者本来在内心里就郁闷着的。反正,心里是越来越沉重了。
“宗书记在吗?”外面有人叩门了。
宗荣道了声“请进”门就开了。是政协主席迟大维。
“迟主席好啊。”宗荣站起来,招呼道。
迟大维说:“宗书记好,正好过来有点事给杰之同志通个气,他不在,就想起到这来了。”
“啊,刚刚开完会,大概有事出去了。”宗荣说着,要给迟大维泡茶。
迟大维马上制止道:“不喝了。就是坐坐。党校学了半年吧?”
“四个多月,刚刚结束。”宗荣道。
“小邹还在山东?快……”
“还在。开年都得转业了。快啊。到了正团,不转也得转哪。”
“就是。回来也不错嘛。唉,不知市里怎么考虑的,湖东怎么能一直两边都空缺呢?唉,很多工作都不好做啊。”
“是啊,市里应该有所考虑了吧。时间长了,不利于工作。”
“那你这次……啊,也是可以的嘛。”迟大维说得很婉转。严格地说他是宗荣的老领导,宗荣从乡里副书记干到乡长,就是迟大维在组织部长任上提的。后来,迟大维调离了湖东,只是去年才从外地调回来,到政协了。
“这是组织上的事。迟主席你知道我,对这事一向……”
“我清楚,清楚啊。不过,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好的,当年提你当乡长,也有争议啊。现在证明我还是对的嘛。是吧。”
“那真还得谢谢老部长。”宗荣问,“阿姨好吧?”
“就这样。半身不能动,请了个保姆。”
“唉,也够为难的。弄点中药如何?”
“试过了。不行!杰之同志最近听说到省里去了,也是为……”
“不太清楚。”宗荣笑着,“也许是为正常工作吧。”
迟大维见宗荣说话没多少兴趣,坐了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又回了头,道:“小宗哪,看你脸色不太好。可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迟主席。”宗荣是真的有些感动了,鼻子一酸,赶紧回过头。
迟大维虽说是政协主席,年龄并不算大,好像好才五十二三岁。他主要是在外地不好安排,才要求回湖东解决一个正县级的。不过,现在县一级干部到了五十多点,也就没有太大的指望了。有人说:“省干五十五,厅干五十整,处干四十八,科干四十五”。这意思是说省级干部到了55岁,厅级干部到了50岁,处级干部到了48岁,科级干部到了45岁,其实就到了上不上去的坎儿了。中国干部多,不在年龄上一刀切也是难办。话又说回来,能当上个正处,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了。
宗荣对迟大维的工作能力是亲眼所见的,这个人工作能力强,有魅力。而且胆子大,敢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敢用一些别人不敢用的人。用现在的话,好听点讲叫“开拓”,不好听地说就是“专横”。
不过,从去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宗荣与他的接触却很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触外,几乎是没有单独接触过。宗荣在私下里也曾听说,迟大维回到湖东后,专门从他原来工作的地方,调来了一个女同志,担任政协办的副主任。这女的似乎姓马,叫什么名字宗荣却不清楚。外界传着,这女的就是迟大维的情人。不过,这么长时间,倒是没闹出别的什么动静来。
男女之事,一向为中国人所敏感。何况在官场这样的是非之地?
宗荣副书记下班时,看见李红旗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这孩子老实、灵活,这是她对李红旗的印象。不说别的,就说上次到省城……想到这,宗荣加快了步子,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李红旗也看见了宗荣书记,但是他没有起来打招呼。领导出门,不喊司机,司机最好不要主动去问。本来领导另有安排,你一问,事情往往就尴尬了。李红旗知道这点,所以他看着宗书记出了门,步伐有点踉跄。心想:宗书记也许是有急事,小跑着呢。
薛科长过来喊李红旗,说中午到华城去,有人请客。
李红旗说那敢情好,我正准备下班了呢。
路上,薛茵问李红旗:“程书记呢?怎么没见?”
李红旗说上午开会后就走了,是坐企业的车子走的。可能下午要过来。
薛茵叹了口气,这一声叹让李红旗感到有些异样。程书记不在,她叹气干啥?就问:“薛科长找程书记有事?”
“没……没事,只是问问,随便问问。”薛茵的脸一下子红了,一丝小小的秘密,就在这脸红的一瞬间暴露出来了。
李红旗从车镜里看见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事该说透,什么事该不说,这种分寸,是最应该把握的。言多必失,问得太多,也必然会得罪人的啊!
正想着,华城到了。
第13节
13
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来湖东检查工作,县里为此已经准备了几天。要是平时,市委书记过来,最多也就为检查点稍稍作点安排。但现在这个时期,情况不同。湖东是在没有书记、没有县长的情况下迎来市委书记检查工作的。而且,程杰之副书记也还只是主持。因此,程杰之高度重视,悉心安排,也是可以理解和完全有必要的了。
周锦光书记来主要是看民营经济,同时慰问山区贫困户。快年关了啊!
程杰之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忙碌。以前,秦怀仁书记在的时候,像这样的大事,必得一把手亲自抓。事实上,市委书记来看得满意与不满意,最直接联系到的还不是一把手?其他人,即使脱不了干系,也还有一把手去顶着。特别是这次……
“事关重大,意义深远。”这是市委方秘书长前几天给程杰之打电话时说的话,方秘书长是他的老同学,这话说得已经够透明了,程杰之岂能不知道?
对已经选定的三个民营企业检查点,程杰之自己都亲自跑了一趟。这三个点分别是日出实业、东方机械和阳光生物。其中前两个是工业,后一个是农业。选一个农业企业,是程杰之这次有意而为。这个企业,去年才开始投产,完全是高科技产业。周锦光书记以前来时,根本也不曾见着。这就要给领导一个新鲜感,让领导感到湖东大地上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在日出实业,程杰之特别交代顾怀成,一定要开足机器进行生产。即使现在不行,到周书记来时,一定要满负荷运作。当然,他在临走时也没忘了交代顾怀成,一定要跟班组长们打个招呼,对企业的运营情况要有一个统一的口径。顾怀成说这没关系,日出迎接过多少领导,不仅仅周书记,连省委书记、国务委员不都来过吗?哪次出过事?放心好了。
“这事得让燕子把关,她细心。”程杰之又叮嘱了一遍。顾怀成笑着说程书记就是不放心我,我干脆把企业交给燕子管理好了。
叶能文副书记前两天请假到省城去了,说是妻子生病,要到省城住院。程杰之没有理由不同意,虽然叶能文请假请的并不是时候,但总不能耽误他妻子治病吧。何况,即使程杰之心里有什么想法,却不能说出来。人家有心,你再有意,事情岂不是更不好办了?
宗荣副书记一直在忙着论文,不过,周书记来的事,她还是很积极的。有关接待的工作,都是她在具体安排,包括各个部门的汇报以及县委的整个汇报等。
县委办的司机们当然也为这事在忙碌着,李红旗天天跟着程杰之副书记,跑企业,踩路线。按理说,司机的工作本来就是这事,无所谓忙与不忙,快乐不快乐。工作嘛,虽然有人说工作着是美丽的,但是,大部分人还不是把工作当作一种任务,当作一种手段。能在工作中感到美丽、感到快乐的,十有一二,也许就了不得了。
但是,这几天的出车,李红旗心里还是美丽并快乐着的。不为别的,就为顾燕。
程杰之副书记到日出实业后,徐五四就陪着李红旗喝茶。这回,李红旗问徐五四:“你们那顾总的公主,谈了吗?”
“怎么问这个?你有想法?”
“这个……我只是问问。谈了吗?”
“好像没有吧。也许有。前不久还有一个男的过来,好像在北京。”
“啊!”
“你不至于看上她了吧?不过,她的确不错,看上也是正常的嘛。只是……”
“只是什么?”
“红旗啊,我就明说了吧,只是怕你条件不够啊。日出实业老总的女儿,将来家产的继承者,人长得又漂亮,气质又好,大学毕业……你看,这条件,与你比……”
我知道有差距。知道。”
“我也不是说一点不可能。古今中外,还有多少人只为着爱情,什么也不顾。也许哪一天,你真的让她死心塌地了呢。”
“……啊,可别乱说。”李红旗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了,就起身到室外走了走,正要回头,听见人声:“李师傅,怎么不进去坐?”
顾燕!李红旗没有转身,心却已经掉头了。
顾燕已走过来,李红旗道:“正进去。忙吧?”
“还好。程叔叔来了?我刚从外面回来。”顾燕说着,徐五四出来了。
“哟,刚才还正说呢。就来了。”徐五四拿眼异样地看了看顾燕和李红旗,李红旗赶紧向他眨眼,徐五四却笑道:“李师傅看见我们的顾经理,好像还有点害羞了啊。”
“你……别……”李红旗脸一下子红了。
顾燕也看见了,轻轻道:“徐师傅别瞎说。我去找程叔叔了。你们聊。”
顾燕说着,往办公室那边过去了。李红旗看着她轻盈的步子,踩在自己的目光里,一下,一下,仿佛小棒儿,叩着心,既疼,又快乐。
徐五四嘿嘿一笑:“红旗啊,看来真的是迷住了。危险哪,危险!”
李红旗回过头,没有搭话,只是叹了口气。徐五四说:“要是你真有心思了,我倒可以帮点忙。不过,也只是通通风报报信什么的,其他的我可做不了。”
“我也只是说说,看你当真的。不过,她电话是……”
“她手机?我报给你。”徐五四说着,就报出一串号码。李红旗发现,顾燕手机的号码最后三位,竟与自己手机号码的最后三位一样。真巧了,还是缘?他没有说,他觉得这又是一个小小的秘密了,在他心里庞大的秘密中,又增加了一重喜悦和莫名的自信。
离开日出实业时,顾燕并没有出来。李红旗想不会是有意识避开吧?但细一想,觉得这是自己太多情了。人家顾燕哪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何况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徐五四说得好,那么一大段差距,不是一般的差距,而是天堑,是鸿沟。
能跨越吗?我一个小小的县委办司机,能为自己的爱去努力吗?
李红旗想着就有些疼痛。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悄悄地对他说:“省里听说在调查二颜了。”
“二颜?”李红旗问。
“就是。有人向上面告了。据说引起了高层人士的直接批示。”黄炳中有些幸灾乐祸,到现在,他一直以为上次别人告他,是颜氏集团的人背后指使的。原因就是他在另外一条道路的招标中,没有按照颜三昌的意见找人说话,而是为另外一家省外公司做了些工作。这里面其实还牵涉到一个更深层的关系。县建设局负责招拍挂工作的副局长侯宇,就是黄炳中的外侄子。不过,这层关系黄炳中一直是不太说而已。
“那查什么呢?查……”
“查什么?哈哈。只要查,你说现在谁不能查出问题来?按照法律,现在官场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要坐牢了。何况,他昌盛实业外面看起来是正当生意,内里不就是黑社会?”
“不会吧?”
“怎么不会?”
两个人正小声议论着,毛旺回来了。毛旺是送宗荣书记下乡的,一见李红旗,毛旺说:“宗书记早晨还找你呢。”
“找我?”李红旗有点懵。
“是啊,找你。想让你跟她出车。看来,宗书记是看上红旗了。”毛旺一脸坏笑。
李红旗急了,道:“别胡说。人家可是书记啊,你这有诽谤的嫌疑。”
“我又没说别的。我是说宗书记看上了你为她开车。你心慌什么?”毛旺反过来捣了李红旗一句。李红旗摇摇头,毛旺问:“刚才你们说得起劲,说什么呢?”
“这个不能说。天大的秘密!”李红旗卖关子了。
毛旺道:“不说就算了。能有什么秘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是不是说薛……”他用手指了指行政科那边。
毛旺这一指,把李红旗也搞呆了,好在黄炳中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薛……薛什么?你知道?”
“谁不知道?不就是跟程……啊,不说了,不说了。”毛旺把后面的话吞了,望着李红旗和黄炳中,过一会儿又道,“昨晚上据说有人看到他们到宾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不过,这可是绝密,不能往外再说。”
“除了你说,谁还说?”黄炳中装作没事样,出去了。
毛旺望着黄炳中的背影,叹道:“可怜老黄?霜打的茄子,蔫了啊!”
毛旺和李红旗说笑着,引来了薛茵科长,她伸头朝里望了望,问:“笑些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瞎笑。”毛旺望着薛茵,说,“哟,薛科长今天更漂亮了啊!光彩照人。”
“可不,连我都感到头晕了。”李红旗也附和着。
“笑话我?”薛茵嗔道,“都快老了,还漂亮?老啰。”
“不老,薛科长一点也不老,还有第二春呢。”毛旺说着,向李红旗眨眨眼,薛茵却似乎有点紧张了,问:“什么第二春?什么意思啊?”
“说说,说说而已。这么漂亮,不就是春天嘛。”毛旺的嘴甜起来,就像抹了蜜一样。薛茵听着也笑了。
刘奇卫副主任从门前晃了下,伸头看见李红旗,就说姚主任正找他,请他上去一下。李红旗问什么事。刘奇卫说我哪知道,主任找,肯定有事嘛。
姚主任找的事,其实还是上次说过的开车的事。姚主任问李红旗:“程书记最近没说什么吧?”
“没有。”李红旗道。
姚主任笑着:“这事还麻烦了。红旗啊,看来你成了香饽饽了。我跟程书记说了下,他好像也不太同意,但也没反对。我想,关键是听听你的个人意见,是跟程书记,还是跟宗书记?”
“这个请领导定吧。都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关键是你嘛。这样吧,再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李红旗下来后,心里就有些沉重了。姚主任这不是明摆着在出他李红旗的洋相吗?跟哪个领导?哪个都不好跟,都不好得罪。办公室直接定了,通知一下本人,不就得了?这……让我李红旗怎么定?
唉!
叹气归叹气,可皮球既然被姚和平主任踢到了自己这边,那就得想办法再把它踢出去。怎么踢呢?
李红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索性不想了。拿出手机,又看了看顾燕的手机号码。三个数字一样,巧合吗?还是暗示?李红旗望着窗外,临近年关的天气有些阴沉,天色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了。
算起来,应该是阴历的十一月二十五。快腊月了,腊月一到,年就来了。李红旗想起小时候在乡下,一年四季从头过到尾,就盼着过年。过年了,有新衣服穿,有灯笼打,更重要的是有肉吃了。其实,李红旗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农村的经济状况也好转了。只是李红旗家里一个寡妇,拖着三个油瓶,日子自然好不起来。所以,严格说起来,李红旗算是一个吃过苦的孩子,直至到了部队,日子才好些。如今想来,李红旗还是禁不住心酸。
今年过年,李红旗已经打算好了,要好好地回家过一次风风光光的年。上次回家,他就对老娘说:“现在不同了,你儿子是县委的人了。”村里的人也知道,那老李家的红旗,正在给书记开车呢,有出息了,成器了。
是有出息了,是成器了,李红旗想,虽不算光宗耀祖,也总算混出个人样了。
纪委书记朴格夹着个包,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与正要出门的李红旗撞了个满怀。李红旗惊着道:“朴书记……”
“啊,小李啊,程书记在吧?”朴格问。
“回来了。在。”李红旗答道。
朴格就“噔、噔、噔”地上楼去了,一推开程杰之副书记的门,就道:“程书记啊,这个你看了吧?”
程杰之抬起头,问什么啊?朴格将手里的密码电报交给程杰之,程杰之扫了眼,立即停住了,问:“刚收到的?”
“是啊,刚收到的。”朴格说,“事情重大,所以我就来给你汇报了。”
“这个莫天来,不还是打黑英雄嘛?怎么……唉!”程杰之站了起来,摇摇头,问,“会不会弄错了?或者被人诬陷了?老莫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不会是报复吧?”
“不太可能,其实听说前期省纪委曾秘密派人来调查过,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当然,这也是纪委工作的一个失误。”朴格把密码电报收起来,问程杰之这事到底怎么办?
程杰之想了会儿,问还有谁知道?朴格说目前就三个人知道,你,我,还有收报员。程杰之说那好,事情暂时放着。上面不是要求我们再查嘛,你组织几个人好好查查,事情一定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能泄露了风声。
朴格说好的,就按照程书记安排的办。这个事情我亲自来抓。
这是对的,一定要你自己亲自抓,有什么情况及时地告诉我。程杰之在朴格临出门时,特地叮嘱了句。
朴格走后,程杰之心里突然有些惊悚。莫天来,堂堂的打黑英雄,全省公安系统劳模,现在竟然……到现在为止,应该说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太相信的。莫天来初到湖东时,程杰之分管政法,所以接触得较多。这个人聪明、正直,有胆子,而且很会动脑筋。后来,叶能文副书记分管政法一摊子后,他就很少再和莫天来私下里接触了。你不分管,再私下接触多了,别人会有想法,以为你在抢他的权呢。
虽然不分管,来往还是有的。从去年上半年开始,程杰之也在一些场合听到有人议论莫天来,说莫天来自从成了打黑英雄后,自己也慢慢染黑了。当然,这些都只是议论,没有真凭实据,算不得真的。可是现在……
桌上手机响了。程杰之拿起来,竟然是莫天来。他没有接,任手机一直响着,直到铃声停止。
唉!
第14节
14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街道和香樟树上,仿佛在一夜之间,湖东小城就披上了洁白的轻纱。天光更亮了,雪的光芒和云层深处透出的日光一道,把人和车辆都照耀得晶莹剔透,一切都静静的,静静地流淌在无边的光阴之中。
李红旗起得很早,一睁开眼,雪的白让他突然一阵激动。
小时候在乡下时,每逢下雪的日子,孩子们最快乐了。堆雪人,撒雪,在雪上奔跑,个个小脸冻得通红,心里却是暖乎乎的。老娘总是站在门口,听着孩子们吵闹,不时在叮嘱几句……
一只只好看的小鸟儿,从雪线上飞过来,绕着孩子们忽高忽低地飞着,仿佛也成了一个个调皮的孩子一般……
一晃20年了。
李红旗走在积雪的街道上,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雪是绵软的,却又是坚硬的。
今天,南州市委书记周锦光将到湖东来视察。所以昨天姚和平主任特地吩咐了,早晨要来早些。上午先要到高速出口去接车,然后直接到三个点去视察。
李红旗一边走着,一边看雪地里正在匆忙行走的人们。一个高个子的女孩从身边一闪而过,她穿着的羽绒服也是天蓝色的,和顾燕穿的一样。这让李红旗感到舒服。昨天晚上,他用了很长时间来想顾燕,想她说话的声音,当然也想到了徐五四说的那些话。他躺在床上,心里一遍遍地将徐五四说的差距盘算了,应该承认,这些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是应该正视的。但是,他从内心里觉得:这些差距也不应成为他放弃顾燕的理由。这么多年来,曾经也有很多次面临着挑战的时候,他都挺过去了。挺过去了,事实就证明了你的坚强,你的成功。对于顾燕,他也想努力地试一试。可是,他找不到突破口,他从哪里可以寻觅到通向顾燕心灵的道路呢?
到了办公室,其他人都还没来。李红旗将办公室稍稍打扫了下,打来开水,泡上茶,吃早点。一边吃着,一边又想起顾燕。想着,就拿起手机,给顾燕写了一条短信:
愿漫天的大雪带去我的问候,愿你永远像雪花一样美丽!快乐!
看着写好的短信,李红旗却犹豫了,发,还是不发?顾燕看到这条短信,会怎么想?而且,觉得这短信只是表达了一种意思,并不太美。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了。何况他心里也就是这么想的,文字代表着李红旗的心,顾燕能理解吗?
既然写了,还是发吧。过了会儿,李红旗按下了短信发送键。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了“已发送”。他就像在部队里完成了一次艰难的训练一般,坐到了椅子上。
毛旺来了,接着黄炳中也来了,鲁小平来了,吴坤也过来了。今天,可以说是县委办司机到办公室来最集中的一天。不为别的,只为着周锦光书记要来。书记要来,县里的领导哪个愿意缺席?领导既然不愿意缺席,司机也就只好奉陪了。
“周书记来仅仅是视察?”鲁小平看着窗外的雪,问道。
没有人回答。
鲁小平笑道:“怎么?都玩深沉了?”
“不是我们玩深沉,而是你问的问题太深沉了,我们小司机怎么能回答得了?”黄炳中笑着。
“这倒也是。”吴坤插嘴道,“领导们玩政治,我们不过是玩方向盘而已。问这些干吗?真是多事!”
“谁多事了?不就是问问嘛。周书记这个时候来,视察是假,考察是真哪。”鲁小平叹了声,望着大家,说,“我也只是说说,其实谁谁谁,不还是一样?”
李红旗一直没有作声,他想等到的是顾燕的回复,可是手机在手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也许没看见吧?或者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的缘故吧?这时,他想起刚才发短信时,忘了一个重要的说明。顾燕是不知道他的号码的,他也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顾燕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回的。他又重新发了条短信:
我是县委办的李红旗,借着无边的大雪,向顾经理问好!
按了发送键后,李红旗的心更忐忑了。他站起身,出了大厅,到大楼门口。雪花正一片片地飘着,从树叶和树枝间悄悄地旋转了一遍,才轻轻地落到地上。那种姿势,那种形态,轻盈美丽,好看极了。
手机震动了下,他捏着手机,却不敢看。他不知道顾燕会给他回些什么。是他期望的呢?还是……
打开手机,是顾燕的短信,然而却只有三个字:
谢谢你!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李红旗的心里却已经暖透了。三个字就是一条道路,至少说明他已经单独地跟顾燕建立了联系。顾燕现在知道是他李红旗了,而不是跟着程杰之副书记到日出实业的那个李师傅。这是很重要的,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个开端,虽不是最好,却已够让他兴奋的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里立即有了一丝冰凉,沁人的,微微地疼。
刘奇卫副主任过来喊了,说程书记、叶书记和宗书记马上就下来。李红旗立即跑到车子边,将车门上的雪稍稍擦了擦。三个副书记一道到高速出口接人,这好像是李红旗到县委办以后的第一次。吴坤也出来了,坐在车子里等。
李红旗看了一下,别的司机没再出来。程书记和叶书记都有专门的车子,那宗书记怎么坐呢?他朝司机办公室看了眼,其他的司机还在继续聊天,姚和平主任已经站在楼梯口等候着了。
程杰之副书记下来后,立即就钻进了李红旗的车子。叶能文副书记也上了车,宗荣却正在和姚和平说话,边说边往外走。黄炳中也出来了,发动了车子,宗荣副书记却没和姚和平主任一道,而是走到了李红旗的车子边,向李红旗示意开门。进来后,宗荣说:“小李这车子搞得还蛮干净的嘛。看来很细心啊!”
程杰之笑笑,回过头道:“听姚主任说,宗书记想要小李跟后面,是吧?”
“那程书记怎么会放呢?我也只是说说。”宗荣一点也不掩饰,而且直接把程杰之顶到了前面。
“宗书记要真是定了要,小李就跟宗书记吧,啊!”程杰之既像是对李红旗说话,又像是对着宗荣说。宗荣一笑,说:“还是请办公室安排吧。”
李红旗一直没有作声,领导说这事儿,而且涉及到他自己,他能说什么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车子出了城,走了一段连接公路就到了高速出口了。
程杰之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宗荣问:“是八点五十吧?”
“应该是。忽主任打电话来说的嘛,快了。”程杰之说着,突然问,“宗书记的论文早交了吧?”
“交了。不交能行?”宗荣回答完,问能文副书记不是说最近要到香港吗?那个万盛的项目怎么样了?
“项目还是不错的。本来万盛的两个经理要到湖东来,可临时总部有事,回去了。但是,对方主动来约了让我们过去。能文书记过几天可能要飞香港的,建设局延高同志一道。我还让招商局的胡局长也陪同。”程杰之说,“项目的问题是个大问题啊,这事我很头疼。湖东的最大瓶颈,就是没有大项目。没有大项目支撑,怎么能发展好经济呢?”
“不过,这项目还是得慎重。我最近听说有一些香港企业,就是专门针对大陆这边招商引资的急切心理,设置了一些骗局。有很多人都上当了啊!”宗荣刚说完,程杰之道:“能文书记会考虑这些的,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周书记的车子过来了,一共三台车,除了周书记,还有市委的忽主任和有关市直部门的领导。程杰之下了车,宗荣跟着也下了车,那边,叶能文也下来了。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走到了周书记的车子边,周书记却只是从车窗里挥了挥手,程杰之好像还说了几句,便回到了车上。车队开始向视察点出发了。
今天的视察点安排,程杰之副书记是花了一番苦心的。三个点中,先看日出实业,再看东方机械,最后看阳光生物。日出实业看的是老企业的新发展,东方机械看的是外资企业的新面貌,而阳光生物看的是企业的多样性和新农村建设的成效。昨天晚上,县委又专门召开了这三家企业负责人的会议,就有关问题又作了最后的强调和统一。所以车子到日出实业,就听见“轰隆隆”的机器声,而且在厂区里还不断地进出着各种大货车。有些货车上还放着正整装出厂的农用车。
“这顾怀成还真能干。”李红旗看着心里想。
程杰之副书记和宗荣副书记都已经下车了,陪着周书记往车间那边走。周书记问:“这里还是那个顾总吧?”
“是,还是。我这就让人去找他。姚主任哪,请顾总过来。”程杰之说完,顾总已经过来了。同周书记打了招呼,顾怀成道:“最近太忙了,有一批订单必须要赶在月底前出来。工人们都在加班,没办法。”
“啊,加班?看来销售不错嘛。”周书记问顾怀成,现在一年的产量是多少,利税又是多少?顾怀成胸有成竹,一一地回答了。宗荣副书记在后面听着,却不经意地笑了下,她心想:这顾怀成,搞起这一套来,还真是了不得?头头是道,由不得人不信。
周书记说到车间看看吧。
一到车间,机器的声音更响了。机床,冲床,电镀,各个车间都是热火朝天的。看了会儿车间,周书记突然问一个正在生产的工人:“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这一问让程杰之有些懵了,虽然之前作过强调,可是百密一疏,这点还赵没有想到。好在这工人回答得好:“一个月一千二三吧。”
“啊,也不少嘛。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吧?”周书记又问。
“当然能。我们现在的效益很好,工资按时得很。”工人答着,还看了顾怀成一眼。
周书记似乎很满意,拍了拍工人的肩膀,回头对顾怀成道:“一定要正确对待工人。工人是企业的主体。不过,据我了解,农用车行业现在的情况不是太乐观哪,有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这个当然有,周书记。”程杰之先说了,然后望着顾怀成。
顾怀成一笑,说:“这个我们也想过,而且正在研究对策。我们主要是强化科研,提高整车的科技含量。具体点说,就是技术创新。”
“这个好。现在是个创新的时代,不创新就没有进步。杰之啊,湖东所有的企业,都要向这个方向发展。”周书记说完,程杰之马上道:“我们一定按周书记的指示办。”
出了车间,就在车间外的空地上,顾怀成向周书记作了简单的汇报。这边,李红旗正在和顾燕说着话。看得出来,李红旗很兴奋。他没有想到顾燕刚才会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他问顾燕:“怎么没去陪周书记?”
顾燕道:“没意思。我最不喜欢这种搞假了。”
李红旗说:“这也是需要。”
顾燕叹道:“所以我也不反对,可也不参与。”
李红旗说你还真有个性,两个人的谈话就渐渐舒展开了。顾燕说她在日出实业也不会一直待下去的。这里没什么发展前途,而且顾怀成也还是泥腿子上岸的企业家,缺少开拓意识。“日出这样下去,搞不了几年的。唉!”
“你可不能这么说。”李红旗笑着,“县里一直把日出当作一面旗子呢。”
“现在就是光看表面,领导不知道实情,决策自然不正确。就像周书记,看到的这些情况,都是做出来的。这对企业不好,也对领导不好。”顾燕望了望正在往车子边走过来的一帮人,说,“我要走了,免得被程叔叔看见。”
李红旗看着她:“有空到城关,请顾经理喝茶。”
“好啊!再见!”顾燕迅速地跑走了。
徐五四老远看着,见顾燕走了,过来道:“看来红旗还是有一套的嘛。顾经理一般可很少和男人说话的。”
“别笑话我,不就是说几句话吗?”李红旗递过支烟。
徐五四接过点上火,问:“有感觉了吧?”
“哪有?只是……”李红旗嗫嚅着。
“有什么需要我,尽管说。咱哥们儿做了亲戚,也好办事。”徐五四笑道,“不过,她是不是有主了?我还得好好替你打听来着。”
“那就谢谢了。”李红旗说完,程杰之副书记和宗荣副书记已经过来了。上了车,就直奔东方机械而去。
周锦光在东方机械看得很细,作为一家汽车主配件企业,东方机械这两年抓住了国产轿车大发展的好时机,为一汽、二汽和其他一些公司配套生产配件,效益还是相当好的。在看完后的座谈会上,听取了东方机械老总的汇报,周书记强调:“东方机械现在还只是一家单纯的配件型企业,还要动脑筋,想点子,尽快使企业升级。我想:可以依托现在企业的市场,建立一个覆盖范围更广、联结江南省乃到更大半径的汽车配件大市场。以企业带市场,以市场促企业,走市场发展型的开发路子。”
程杰之用手上的笔,在额头上摁了摁,然后说道:“周书记的指示,相当重要。东方机械现在是有市场了,可是怎么发扬光大,就是现在就应该想到的问题。希望企业和县直的有关部门,根据周书记指示,搞些调研,提出方案。”
中午,车队回到了县城,在环湖山庄吃了简单的工作餐。因为效能建设,中餐是禁止喝酒的,特别是周书记来了,一喝酒岂不是往枪口上撞?程杰之自然知道这些,所以中午就是四菜一汤,当然菜也不是一般的菜,汤也不是一般的汤。李红旗和其他的一些司机,倒不是吃这个,是在餐厅里吃桌子饭。菜多,饭也多。对于司机,吃饱是原则;而对于领导,品尝是原则。两者的原则不同,吃法也就有所区别了。
吃饭间,市委的刘师傅对李红旗说:“可能杰之书记要……”
李红旗抬起头:“要怎么?”
“啊,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只是听说。下午周书记好像还要开会吧。”刘师傅问宗荣副书记今年多大了,李红旗说好像四十多一点吧。刘师傅说女人这个年龄正好啊,何况还有……
刘师傅把后边的话吞了,李红旗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也就不问。
饭后,领导们休息,司机们就在休息厅里歪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领导们可以中餐不喝酒,但是不可以午后不休息的。午睡是领导们生活有规律的一种表现。而司机呢?不管在哪,职业习惯使然,倒地便睡,几乎100个司机当中有95个有这样的能耐。人家还有话说,他却已开始打鼾了。
在这种速睡的基本功之外,司机们还具备着另一种功夫:速醒。
到了时间,或者被人轻轻一喊,睡得再熟的司机也能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就可以打开油门,挂挡上路。方向盘不会错,大脑瞬间清醒,这也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下午,到阳光生物。
一大片大棚,大棚里一眼看不到头的绿色,在这飘着雪的冬日里,棚里温暖如春。无土蔬菜,辣椒,黄瓜,等等,各种作物结满了架子,挂满了杆子,爬满了畦子。最让人喜欢的是那些小南瓜,个个圆溜溜的,光滑滑的,怎么看也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朝你望着,逗你笑,让你禁不住想摸它一下;还有水生豆芽,一大棚子,葱绿可爱,整齐地向前走着。
周书记看着,不断地点头,有时也停下来,伸手摸摸菜的绿叶,或者托一下正往下悬着的小南瓜。宗荣看到周书记脸上的笑意了,她知道周书记不仅感到新鲜,而且很有些喜欢。这个点,当初程杰之副书记提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人反对。但宗荣没有反对,她觉得应该让市委领导看到湖东的全面发展。农业企业是新农村建设的生力军和龙头,湖东又是一个农业大县,岂能在这方面拿不出一盘可看的菜来?
在玫瑰园里,周锦光书记特地让记者给自己拍了张照片,说日报要用,就用这张。就写上我在花丛中。多美丽的花朵啊!这种以提高人民群众生活质量为方向的生物开发,应该大力提倡。
回到县城后,就在环湖山庄的小会议室,周锦光书记召开了一个很小范围的座谈会。当然是谈湖东经济的发展与制约以及破解的途径。下午四点,会议结束,周锦光书记吩咐留下了班子内的几个同志,然后开始个别谈话。
司机们都在大厅里休息,这会儿也议论开了。
“个别谈话?不就是定人吗?到底定了谁?刘师傅,你跟周书记,应该知道。说说。”吴坤问刘师傅。
刘师傅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可知道叶书记的心事?”
这一问让吴坤的脸发红,赶紧避过去了。李红旗听着笑笑,不能问的何必非得问?这事就是刘师傅知道能对你说?何况说实话,刘师傅未必知道。他那一句反问问得好,领导的司机,除了开车,哪能知道领导的心思?要是都看透了,那还了得?
晚饭结束,周书记回市里了。李红旗发现,宗荣副书记这回没有坐他的车子,而是跟着姚和平主任的车子先走了。
第15节
15
李红旗这几天放假了。
按理说,不应该放假的,可是,他真的放假了。不是办公室放假,而是程杰之副书记放他的假了。
从周锦光书记离开湖东的第二天,程杰之副书记病了。住院,虽然不是什么大病,感冒什么的。但毕竟是病。既然病了,请假是正常。程书记一请假,司机自然也跟着放假。除了每天早晨、中午、下午和黄昏四次,接送程书记外,李红旗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他发现这几天整个县委办公室似乎比以往更静了。叶书记,宗书记,姚主任,个个都似乎神神秘秘的。见了面点头,然后便迅速地分开了。
左安是在李红旗正要出门时,找到李红旗的,让他中午送他到乡下去一趟。左安说老娘病了,送点药回去。李红旗说行,但得先把程书记接了送回家。左安说那我等你。李红旗快快到了医院,正有几个局领导来看望程书记。李红旗等了会儿,等人走了,开始送程书记回家,顺便将刚才这些局领导们带来的礼品放在车子里带了回去。拎礼品时,一个信封掉到了地上,李红旗瞅了眼,也没多看,就顺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送完程书记,李红旗回头来送左安副主任。左主任老家离城40多地,一半是山路。李红旗算了算时间,须得赶快。下午两点多,程书记又要到医院的。
路上,左安说:“最近闲了?”
“是啊,闲了。放假了。”
“难得闲下来啊。你们司机也忙。”
“……”
“杰之书记是什么病啊?住了快十天了吧?”
“不太清楚。反正每天好像要输几瓶水,不过,气色还是很好的。”
“心病,心病啊!领导们就是心病多,又不好说,就找医院躺了。”
“心病?怎么了?”
“还不是县长的事嘛,听说变了。”
“变了?”
左安不说了,李红旗也不再问。回来的时候,左安问李红旗是不是天天都有些人去看望程书记,李红旗说好像是。左安叹道:“一人生病,家家出血啊!”
李红旗自然懂左安这话的意思。前几天,他看报纸,还看到一篇文章,说领导干部廉洁要过三关:年节关,生病关,子女关。程杰之副书记现在正在其中的一个关口上,不过这关看来是不太好过啊!那么多人要来看你,是对你的尊重。既是尊重,如何能拒绝?他又想起上午从礼品中掉下来的那个信封了。刚才在左安副主任家时,趁着没人,他打开看了看,哇!五千!看信封上的地址,是教育局。一个局就五千,那所有来的加一块,哎呀!李红旗算着有些心惊了。
如果说刚将信封揣进自己口袋的那一瞬间,李红旗心里感到有愧的话,现在,他倒是平静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杀富济贫式的喜悦。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红旗将信封又拿出来数了一遍。他在考虑如何将这笔钱开支掉。交给老娘,家里放着也不安全。存起来吧,也没必要。他突然觉得应该拿这钱去买一台电脑。现在是网络时代,没有电脑怎么行呢?何况顾燕也许正上网,如果有电脑了,上网跟顾燕聊聊,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想定了,第二天,李红旗就在办公室跟毛旺说了。毛旺说买电脑,好啊。不过你不能自己去买,那样价格贵。找采购中心。
“采购中心?”李红旗虽然听过这名字,却真的不熟悉。
“没关系。我来跟采购中心的孙主任说。”毛旺说着就拨了孙主任手机,说我是县委办的毛旺,我们这里想进一台电脑,请孙主任在采购中心安排一下。
孙主任说当然行,县委办的事,能不行?又问要什么牌子的。毛旺说你推荐下吧。孙主任说我们最近正给人事局采购一批电脑,刚到货。全是品牌的机子,外面价格四千四,我们的价格是三千八。如果要的话,就过来拿吧。
毛旺说那好,就定了要了,马上过去。
李红旗想这里也有猫腻,一走采购,就少了六百块。名堂真多啊!
电脑提回来后,李红旗直接将它送到了叔叔家。然后再回到办公室,毛旺说:“红旗啊,县委办的司机也是县委办,这叫做品牌效应,也叫做机关效应。领导机关嘛,是吧?以后留心着点,能用时则用,不用也白不用。反正谁也没吃亏。”
“我关键是不清楚。”李红旗说,“以后还得请毛师傅多指教!”
“好啊,好的。”毛旺说,“这程书记也是,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哎,红旗,听说宗书记要当县长了……”
“宗书记?”李红旗望着毛旺。
“是啊,就是宗书记。县委书记暂时缺着,县长提名。听说是省里领导说了话。不然,程书记怎么生病了呢?心里有气哟!”毛旺把烟灰向上吹了吹,“领导干部不就图个提拔,这不,又黄了。”
“啊!”李红旗心里似乎有些明朗了。
这几天,宗荣副书记的身影出现在县委大楼里,应该是有点密集了。李红旗想,是不是与此有关呢?不过,昨天他碰到宗书记,宗书记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殊。当然,这可能是领导干部的镇静。领导干部就要处事不变,临事不惊。如果像个孩子,把兴奋都挂在脸上,那岂不太没有修养了?
程杰之副书记的生病,宗荣的冷静,李红旗觉得这官场就像一个彼升此降的魔方,有些浮在了上面,有些却沉入了水底。除了当事人外,谁都说不出个究竟,谁也弄不明白内在的奥秘。
下午,李红旗去接程杰之副书记回家里,程书记突然喊住了他:“红旗啊,我有事问你。”
李红旗一惊?难道……不会吧。就回过头,答道:“程书记……”
“这几天,办公室里挺好的吧?”程杰之关心的是这个。
李红旗松了口气:“挺好的,只是程书记不在,大家感到……”至于感到什么,李红旗不会说了。其实他清楚,办公室的事早就有人告诉程书记了。刘奇卫副主任,还有高开河,都曾不止一次地到过医院。还有鲁小平,刚才下午好像还来过。
“宗荣同志……”程杰之也说了句半截话。
李红旗明白,程书记是要问宗荣书记怎么样,便答道:“好像也不太看见。”
程杰之说:“我病好回去后,你就跟宗荣同志吧。”
“那就算了,我还是跟程书记吧。”李红旗说,“跟您这么长时间了,也熟悉。换人我怕……”
“既然这么想,也好。就跟我。虽然我老不长进,啊!”程杰之勉强地笑着。
晚上回到家,李红旗就把电脑装了起来。叔叔家的网线是现成的,以前堂姐在家时,也常上网。后来出国了,上网就停了。他下午特意到电信去重新开通了。打开电脑,一股子兴奋莫名地蹿了过来,直冲着他的头脑。很快,他进入了信息爆炸的纷纭中。
要是知道顾燕的qq,要是能在网上同顾燕聊天?多好。李红旗想着,就打徐五四电话。徐五四问:“是不是喝酒?”
“今天真不是喝酒,是想请你帮个忙。”
“顾燕的事吧?说。”
“她有qq吗?”
“好像有,不过我不清楚。”
“能不能替我搞到?”
“行当然行。怎么感谢啊?”
“请你喝酒。行吧?”
“那好,就今晚。我请你。我正在天歌,过来吧?不信我让人去接你?”
“这……”
“又不行了?算了。拉倒。”徐五四说着挂了。
李红旗愣了会,又打徐五四的手机,说:“让人过来吧,我过去。”
到了天歌,大家正在唱歌喝酒。除了徐五四,李红旗一个也不认识。徐五四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儿,县委办的领导。”大家便纷纷过来敬酒,请他唱歌。
歌借酒劲,酒壮歌喉,歌酒相伴,李红旗有些晕乎了。
徐五四说:“别晕,年轻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我可不能再努力了,再努力就牺牲了。”李红旗说话有些哆嗦,握着徐五四的手,“这事你一定要帮忙。我等着,等着。”
“那就再喝一杯?没事的。放心。最近大家都知道你在放假。程书记又不出车,你怕什么?”徐五四端过一杯啤酒,李红旗斜着眼看了会儿,“咕噜”喝了。
“好样的,不愧是哥们儿。”徐五四也喝了一杯,问李红旗,“怎么好好的,程书记就当不上县长了呢?”
“这个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周书记。周书记知道,问他去。”李红旗道,“县长?管他是谁?不都一样。你我都开车,开车!”
“顾总上次陪程书记到省城,据说基本上定了的。不想还是变了。唉!”徐五四也叹了声,“顾总昨天到医院看过程书记,就是回避嘛。我看程书记身体好得很。”
李红旗没有作声了,徐五四低下头来看他,却已睡着了。
早晨醒来,李红旗感到天似乎更白了。又下雪了?
拉开窗帘一看,并没有雪,而是自己醒得太迟了。一看表,八点整。他赶紧穿衣起床,用三分钟时间迅速做好了内务。出门时,八点零五分。一路小跑,到办公室,八点十分。开车,到程书记家,八点二十二分。程书记正在客厅里等候。李红旗说:“有点事,路上碰见个熟人,耽搁了。”
程书记没说话,上了车,李红旗还是打着方向往医院跑。程书记却开口道:“到办公室!”
“到办公室?”他问了遍,程书记没回答,这说明他没听错。车子就打回方向,直达县委大楼了。
程书记下了车,李红旗看见他的脸色有些阴暗。按理说住了这么天医院,应该气色更好的。还是心病哪!他想起自己的叔叔。有时,叔叔一个人待在家里,能坐上三个小时。脸色阴沉,跟谁也不愿说话。有时,就着一张报纸,叔叔能看上半天,恨不得把报纸缝中间的广告全看了。婶婶说:“以前不这样的。从下来后就成了这样。”李红旗让婶婶劝叔叔,没事多出去走走,或者到老单位去转转。
“这哪行?”婶婶说,“从退到二线后,他就没再到局里去过。连生活会都不去。还去转?”
人都有这样的心理,有些自己认定有把握的东西失落了,或者一直在手中的东西却被别人拿去了,心情自然不会好过。但是,这样的失落,这样的心情,因为在官场上,所以又不能往外公开地说出来,就只好憋在心里。心里再藏着掖着,脸上却总有表现。让一个有这样心情的人一天到晚,笑着乐着,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很残酷的。
黄炳中问李红旗:“怎么程书记来上班了?”
李红旗说是的。吴坤过来,笑道:“不是上班,是来开会。下午要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本来早要开的。因为程书记生病,一直拖着。”15(4)
“啊!难怪程书记脸色那么不好。”黄炳中把茶杯举起来,看看里面的茶叶,有些浮着,有些沉了,便笑道,“还不如我们司机呢?挂在脸上了。”
下午的全县干部大会在县委礼堂举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佘成明到会。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程杰之主持,到目前为止,湖东县委书记还是秦怀仁,虽然他被双规好几个月了,因为没有最后定性,所以书记的名分也还一直留着。程杰之是暂时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因此由他来主持会议,也在情理之中。
程杰之宣布会议开始,他的声音一听起来就有些干涩,如同一块在水里浸久了的木头,任你怎么敲打,发出的声音都是沉闷的,低哑的。
佘成明副部长宣读了市委决定:宗荣同志任湖东县委副书记、湖东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拟作为县长候选人提名。
佘部长讲完了,一片掌声。接着,小礼堂里沉进了一片寂静,其实坐在这里的人,基本上是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的。组织上来宣布只是一个程序而已。官场上如果真能做到,在这样的会议上还能让人有所惊奇,那说明起码的保密还在。可是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在这场持续了两三个月的县长之争中,原来占优势的程杰之副书记倒下了,而刚从党校回来的宗荣副书记成了这场争斗的最大的赢家,湖东也因此出现了建国后第一任女县长。
如果说李红旗他们对谁来当县长谁来当书记无所谓的话,那么在座的这些领导干部就不一样了。在官场中,最大的特点是圈子。其实不仅仅官场,所有的行当都是圈子主义。圈子就是力量,圈子就是信息,圈子就是保护,圈子还是依赖。官场同其他的行当并没有多大区别,倘若要硬找区别,可能就是官场纯粹是用智慧,而其他行当很可能还得用体力。在座的领导干部们,谁都会是某一个圈子里的。即使你自己私下里认为不是,但外面的人会把你划过某一个圈子。没有圈子,不进圈子,怎么能当得了领导?又怎么会当得好领导?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些圈子中人,对谁的升迁,特别是圈主们的升迁,自然会更加关注。有些人看着程杰之副书记呆呆地坐在台上,自己心里的难受不亚于程书记了,脸上也是悲哀之色,忧虑之色;而另一些人看着宗荣书记,那么精神潇洒地坐着,眉宇间也是一种英气,心里的快乐更不必说了。一座小礼堂,百样心情哪!
程杰之先表了态:“首先,我作为一个党员、一个领导干部,对市委的决定表示完全拥护。宗荣同志担任湖东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县长提名,我觉得是十分合适的。宗荣同志基层工作经验丰富,领导艺术强,对经济工作十分熟悉,具有较强的开拓精神。我相信,在宗荣同志的带领下,湖东县政府工作会更上一个新台阶的。”
宗荣也简单地说了几句:“我只想说三个词:一是感谢,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感谢湖东广大干部群众对我的支持。二是努力,将以这次市委人事调整为动力,不断学习,努力工作。三是希望,希望在座的所有同志,对我今后的工作继续给予支持,同时给予批评。同志们的批评,是对我宗荣的关怀。”
叶能文副书记一直坐着,会议似乎与他没有了关联。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意味深长。他不断地看着底下坐着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们,他们的神情在每一个说话的时候,都有所改变。平时自己坐在台上,很少注意到这一点。现在一看,还真有几分奇妙呢。
“两个人的战争。”这是叶能文副书记突然想到的一个电影名字。他会心地笑笑。公开地讲,这个名字放在今天这个场合最合适。可是,他自己清楚,它并不合适。因为这战看不见的战争,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谁能真正搞清?
搞不清的,谁也不会、也没必要去搞清。宗荣当了县长,这就是硬道理。再搞清有什么意义?一点意义没有了嘛!
但是,有一点叶能文注意到了。宗荣虽然成了县长提名人选,可是她的副书记排名目前还没动。这就很微妙了。
也许,也很复杂了!
叶能文清楚,对湖东县长人选,省里和市里有不同的看法。周锦光书记是倾向于程杰之副书记的,而省里据说是王旭升副书记倾向于宗荣副书记的。这个情况,在前一个月,他早已摸清了。正因为摸清了,他才从已经动手的活动中退了出来。他退得早,而且做得保密,所以湖东的上上下下,没有多少知道他叶能文也曾动过心,动过手。在这结果出来之时,他看似成了一个不相干者,但事实上他自己明白:他的心里也多少有些苦楚的。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除了像程杰之副书记刚才表态时那样,还能怎样呢?
散会后,叶能文碰见莫天来。莫天来说:“叶书记,待会儿我要到你办公室汇报点事。”
叶能文说今天不行了,佘部长他们还在,明天上午吧。
莫天来就走近来小声道:“有人在调查我。叶书记不清楚吧?”
“调查你?”叶能文望了眼莫天来,“谁在调查?我没听说。”
“就是啊。我想你叶书记是分管政法的,怎么会不知道?不过确实有。而且似乎与昌盛实业有关。这个我就不明白了。”莫天来说着,看见程杰之和宗荣,陪着佘部长往车子边走,就点点头,回过来对叶能文道,“纪委吧?朴格书记应该清楚。”
程杰之喊了声能文同志,叶能文上车了,车子呼地向环湖山庄开去。
李红旗看着程书记不太好看的脸色,把一直唱着的音响,也悄悄地关了。
第16节
16
宗荣副书记正式搬到县政府那边上班去了。
湖东县委与县政府大楼之间,隔着有三里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据说当初选址建政府大楼时,时任县长的李立堂,坚持要将政府选址选到了西边,为的就是离县委大楼远些。两个最高权力机构放在一块,既方便也不方便。隔得远了,似乎湖东的权力就更加弥漫得开了。
当然,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样选址深层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但是,不能说。
宗荣副书记没有什么家当,只是用一只盒子,就把所有的东西搬完了。盒子里面无非是些书、笔记本,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纪念品。领导干部搬办公室,也是有区别的。领导越大,搬的东西越少。越小,搬的东西越多。
姚和平主任让李红旗送宗荣县长,程杰之没有参加,叶能文副书记笑着说:“那我就代表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县政府,李红旗看见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门边了。
车一停稳,就有人上来,帮忙搬宗县长的东西。一看就一个盒子,轻飘飘的,一个人搬着还轻松。其余的人禁不住都笑了。
送进办公室,李红旗便退出来了。宗荣说:“李师傅,谢谢你啊!没事的时候,到这边来坐坐。”
李红旗点点头,他觉得宗荣县长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也许是女人吧,感情细腻,更重要的是注重细节。
回到县委办,叶能文副书记破天荒地来到了司机办公室。正好几个司机都在,叶能文笑着说:“开会呢?”
“是啊,开会。只许你们领导开会,就不许我们司机开会?”毛旺道,“下面我们是不是请叶书记给我们作指示啊?”
“指示?你个小毛,胡扯嘛。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开会吧。”叶能文说着转身上楼去了。鲁小平说:“哈哈,叶书记视察县委办司机办,刚才忘记了,不然让电视台也来拍个镜头。”
吴坤朝鲁小平斜了一眼,黄炳中笑着道:“也是不错啊。叶书记心情倒是不错,似乎很轻松的。”
“看得开呗。”毛旺点了支烟,把手上的报纸往李红旗这边一递,问,“程书记又……”
这“又”字后面是什么,大家都知道。李红旗当然也清楚,他抽了口烟:“我怎么知道领导的事。在车子里,领导的方向是我们的;可是在车子外面,领导的方向就是更上级领导的了。干我们何事?”
“红旗这话精辟!”吴坤鼓了下掌。
黄炳中道:“红旗是长进了。长进了啊!”
李红旗正要说话,翟军打电话来了,说有急事,他在县委大门外面,请李红旗出来一趟。
李红旗边往大门口走边想:什么事呢?这么急?翟大头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让翟大头急到这个程度的事,一定不是一般的事啊!
要到大门口时,李红旗已经看见翟军了,正站在门外吸烟。见李红旗出来,便走了过来。李红旗问:“什么事这么急啊?”
翟军将李红旗拉到旁边的花坛子边,问道:“听没听说纪委正在查我们莫局?”
“这个……”李红旗确实听说了一些,是司机们在一块闲扯是谈到的,但是都不确切。因此,便道:“确切的没听说。怎么了?”
“怎么了?有人想整莫局,听说查了半年多了。是不是朴格朴书记?”翟军望着李红旗。
李红旗笑着,摇摇头:“你想想,能查莫局,是朴格书记一个人的事?不仅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连湖东县委估计都沾不上边。都是上边的事。”
“这个倒是。我们莫局这些天可……唉!他关键是跟二颜走近了,那样的人怎么能信?”翟军叹气道16(2)
“别叹气了。反正我们只是个司机,管他做什么?不过,大头啊,你不会也有牵连吧?”李红旗拍拍翟军的肩膀问。
翟军抬起头,脸却涨得通红:“我哪有?没有的事。只是关心领导嘛。”
李红旗笑道:“没有就好。就这事吧?我还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好了,进去坐不?”
“不进去了。我就走了。”翟军走了一段,又喊过李红旗,“有什么信息尽量替我留心点。徐五四说,你对顾燕有意思?”
“哪有?只是想想而已。”李红旗说,“有信息我会告诉你的。不过这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往回走的路上,李红旗想,徐五四的嘴也太长了,这么个事都守不住,就给说出来了。回到办公室,黄炳中说吴坤马上要到香港了,跟叶能文副书记一道。
“这叶书记还真行,记着带上司机一道玩。”黄炳中叹道。
李红旗没有作声,他脑子里想的是顾燕。这几天,顾燕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电脑买回去后,徐五四很快给他弄到了顾燕的qq号码。他也上网专门重新注册一个新qq,用于和顾燕的聊天。网名就叫“清风年少”。他向顾燕发出信息后,第二天打开,已经被加为好友了。
顾燕的网名叫“明月千里”。哈哈,乍一看,与李红旗起的网名还真有些对仗呢。而且,李红旗觉得顾燕这网名就是有品位,对于他来说,顾燕就是千里明月,照耀着他的心灵。当天晚上,他在电脑前守到十一点。可惜,顾燕一直没有出现。他只好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的留言:一直等着你。
第三天,在电脑上跳出了顾燕的图像。顾燕说对不起,一直在忙,刚刚从外面回来。
李红旗说没关系,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以工作为重的人。不过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顾燕说我知道,谢谢你。看来你这人还真细心。
李红旗说我自小就跟着母亲,没有父亲,后来到了部队,都是一个人,细心一点也是对自己负责。
顾燕说那我们还真有相同的地方呢,我从小就没了母亲。我父亲后来一直未娶,也是为我好。所以我现在很感激他。
李红旗说我没想到顾总还有这么动人的一面。是个好父亲!
顾燕说从这一点看他的确很好。可是现在有些问题,我们常常有分歧。
李红旗问是经营上的吗?还是其他?年龄不同,自然有分歧。
顾燕说主要是经营上的。你也知道日出实业现在主产业并不景气。
李红旗说我当然知道。其实应该想办法强化创新。
顾燕说你还真有思想。
李红旗笑道谢谢你,我有什么思想?不过是看到后随便说说的。
顾燕说你以前不在县委办吧?
李红旗说在部队,上半年才转业回来。
顾燕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穿军装的人,也曾想当女兵呢。可惜没当成。
李红旗说每个人注定有每个人的道路。
顾燕说深刻。
李红旗憨厚地一笑,还了顾燕一个害羞的图像。
顾燕也还个掩面而笑的图像。
李红旗说我看得出来你在日出有些忧郁。
顾燕……
李红旗说平时一个人都喜欢什么啊?
顾燕说主要是看书,有时候也听一些音乐。我喜欢古典音乐。
李红旗说我也是。但我更喜欢中国古典民乐,像《春江花月夜》《梁祝》等。
顾燕说没想到李师傅还这么有雅兴。
李红旗说随便听听呗,总比不听好。
……
顾燕说我有事了,下次再聊。
李红旗打了一个“88”,又送了个微笑的图像。
顾燕下线后,李红旗一个人对着qq,突然有一种特别神奇的感觉。这么一个小小的方框,就让他和日思夜想的顾燕见面了,而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他们曾见过四五次了,可是加起来在一块说的话也不及今晚上多。他抬起脸,轻轻地吻了吻qq的对话框。接着,快乐之余的惆怅开始袭上来,李红旗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了。顾燕就是我李红旗的,我李红旗一定要娶到她!
想着这些,李红旗在司机办公室里不禁又笑了起来。毛旺说:“最近红旗有些花疯了,动不动就一个人傻笑。”
“你才花疯呢。”李红旗道,“我笑关你什么事?我高兴,我快乐!”
黄炳中上前来拍拍李红旗的头发:“小伙子动了春心了,是不是看上谁了?哪家姑娘?我们也给参考参考?”
“没有的事。我是想着就要笑。你们不给介绍,我能找上谁?”李红旗说着,给各人发了支烟,吴坤说:“一定是有事了,想拿烟收买我们了。”
“真是?把烟还回来。”李红旗装作生气道。
吴坤笑着:“不兴这样,过几天我在我们店里给你找一个?”
黄炳中朝吴坤瞪了眼:“你这不是害红旗?你那店里的女孩子,那个不先过了你这一关?再转手送红旗,不地道。”
“天地良心,我要介绍给红旗的,绝对是正宗的。品牌地道,绝未开封。”吴坤委屈地望着李红旗,“你可得为我正名,看来我必须介绍一个给你了。否则他说我……”
李红旗站起来,拿出手机,扬了扬:“你就别费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后到了门口,给顾燕发了条短信:
天气冷了,注意身体!
刚回到室内,顾燕的回复就到了:
谢谢。你也注意。
李红旗没有再往下回,他知道男女交往这事,一定要文火炖骨头——慢慢熬的。有时候,适度的分寸,决定了你才有继续往下交往的可能。太过了,下次人家不愿意理你了。老是不提起,人家又会忘记了。这跟领导们在官场上一样。就像这次人事调整。李红旗明明知道程杰之副书记、宗荣副书记都在活动,但是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动静。照常工作,照常开会,没事儿一样。可内在里,他们把分寸把握好了。什么时候找谁,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算计得很准。因此一路下来,即使如程杰之副书记功亏一篑,但程序上没有问题,自己该尽力的都尽力了。特别是宗荣副书记,别看是一个女流,从省城跑了一趟回来后,她更加低调了。以至于后来,外界很多人传着:宗荣副书记已经和叶能文副书记一样退出了竞争。可谁想到最后的结果?
沉得住气,经得起推敲,耐得起磨,李红旗想,也许这样才更能成功些。
领导们用这些方法去经营官场,而李红旗则只有用这些方法去经营情场了。
薛茵科长走过来,问谁有空,她想出去,送一下。黄炳中望了望吴坤,吴坤又望了望毛旺,毛旺把目光落到了李红旗身上。李红旗说:“我去吧,走!”
上了车子,薛科长说李师傅是个好人,程书记说你不像别的师傅,光图一张嘴。
李红旗说谢谢薛科长,还有程书记。我们开车的,除了开好车,还能图啥?
薛茵在后座上正在补妆,完了,问李红旗:“还没谈对象吧?”
“没呢。”李红旗答着。
“迟点好,反正你还不大。”薛茵说着,环湖山庄到了。她的手机也响了,李红旗听见手机里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问怎么还没到。薛茵说到了,已经到门口了。
薛茵下了车,李红旗开始往回开。路上,他回味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像某一个人。像谁呢?他想了会儿,猛地醒悟:对了,就是!
李红旗笑了笑,回到办公室,吴坤说:“红旗啊,拉了一回皮条,感觉如何啊?”
“什么皮条?”李红旗故意呆呆地看着吴坤,旁边鲁小平进来了,问是什么事。吴坤说不知道为好。鲁小平却低下声音,悄悄道:“湖东马上要出大事了……”
“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黄炳中问道。
“什么事?说出来你会吓一跳的。”鲁小平故意停了下,才道,“二颜要出事了。”
“二颜?”毛旺上前来问道,“不是早说在查吗?真有动静了?”
“快了,快了!”鲁小平说,“不过,这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鲁小平说得地道,二颜在湖东盘根错节,他们一动,一出事,不知会牵连出什么惊天的大事情来?弟兄两个,一个人大代表,一个政协委员,头上都是光环一晕一晕的。另外,县委办的司机们都知道,二颜跟县里领导的关系,有的比弟兄还亲。虽然明地里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但是作为司机,心里清楚。领导们忙公事私事时,司机们往往忙着讨论领导。谁谁谁昨晚上在环湖山庄了,谁谁谁今天早晨才从天地大酒店出来,还有谁,前两天跟颜三一道到省城了。据说颜三一晚上就花了好几万……
颜氏产业,就是现在的昌盛实业,事实上是在开氏兄弟出事后才慢慢兴盛起来的。当年,莫天来刚到湖东,就是带着省厅的命令来专门清查开氏兄弟的。经过半年多的打黑,开氏兄弟算是彻底地被灭了。可不想不到三年,颜氏兄弟又起来了。不过,有了开氏的前车之鉴,颜氏兄弟在方法上更加科学了。他们不再是打打杀杀,争抢地盘;而是发展实业,开办了昌盛公司。这昌盛公司,很多行内人都知道,其实就是垄断型的黑帮企业。经过两年的打拼,现在湖东的物流产业和娱乐产业基本上被昌盛公司控制了。在发展公司的同时,颜氏兄弟开始给自己的头上寻求光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全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等等。平时,逢到九月开学、春节、教师节等日子,昌盛实业会带着红包,到一些贫困生、贫困户家里,问寒问暖。一般人看来,昌盛还是一个很大的慈善实业了。
司机们在这个社会上,其实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一群体接触面广,接触人员复杂。上到领导,下到最基层,司机们的耳朵无处不在。可以说,没有司机们看不见的事情,也没有司机们听不到的声音。而且,司机群体的交流,也许是很多其他群体望尘莫及的。信息的及时性和全面性,是司机们神通广大的一个主要原因。掌握了信息,而且能随时了解得到,随时更新,一般的人是很难做到的。正因为如此,对颜氏兄弟和昌盛实业,司机们知道的肯定比领导们多。何况司机们知道的,不仅仅是昌盛实业的产值税收,更多的是昌盛实业背后所发生的一件件近乎残酷的事实。
县委办的司机们,讨论起颜氏和昌盛,心态是很复杂的。其实,小车班的司机中,除了李红旗,其余的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曾经与昌盛打过交道。说白一点,也多少得过颜氏兄弟送上的好处。条把烟,瓶把酒,或者一张洗浴中心的通卡,甚至过年过节的不算太多的礼金券……
颜氏兄弟和昌盛,事实上已经渗透了湖东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每一个人。
李红旗想起翟军问他莫天来的事情。前两天,他侧面地探了探左安副主任。左主任笑着问他:“怎么关心起莫局来了?这事谁知道?”
李红旗弄了个无趣,正好晚上他和纪委的司机小杨一块儿吃饭,便随口问:“最近公安局莫局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问完,他改成了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小杨一定以为李红旗是程杰之副书记的司机,这事岂能不知?就不避嫌,答道:“这事朴书记亲自在抓,目前正在配合省里侦查。”
再问就没必要了,李红旗哎了声。晚上,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翟军。翟军说谢谢红旗了。李红旗说别谢我。我可是不掺和的。就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找我打听了。
翟军说放心,哥们儿儿。
李红旗现在突然有种感觉:莫天来和颜氏兄弟,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外面一直传着,打黑英雄成了黑帮的幕后保护伞。难道是真的?莫天来这样一个全省出名的打黑英雄,真的如此堕落了?
盖子就要揭开了,李红旗想,不知到底会揭出些什么来呢。
第17节
17
县委大楼这边突然间有些冷落了。
县长没有到位时,县委这边其实就是湖东的权力集中地。三个副书记在这边,而且其中的程杰之副书记还是暂时“主持”。所有部门、乡镇,还有大大小小的企业,基本上都往这边跑。政府那边,虽然王成山也承担着临时负责的角色,可是他哪能与三位副书记相比?最后定夺的,还不是县委的这些书记们?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宗荣副书记正式上任,又经过了湖东县人大例行程序到政府当县长了。政府这一块事务,立即回到了政府那边。部门、乡镇、大大小小的企业,开始往政府跑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虽然宗荣是县长,可是秦怀仁还在双规,事实上她就是湖东的一把手了。即使程杰之还是湖东县委的“主持”,可他参与政府大大小小事务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既然没了,县委这边稍稍冷落些也是正常的。
严格地说,这不叫冷落,只能说是回到了正常状态。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党政合二为一的情况毕竟不是太正常的,也不符合党政分开的原则的。
小车班的司机们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冷落。
一大清早,黄炳中就到了办公室。最近,他的心情好些了。上次的事情结束后,他确实是懊恼了很长时间。可是后来听到上头在查二颜了,他心里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好!虽然自己曾经也得到过二颜的好处,可这样过河拆桥的人还是抓了的好。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起来。而且,经过了那件事后,他对很多事情一下子想开了。要钱干什么?家中的经济情况不错了,孩子出来了,自己和老婆的工资管着过日子,也算是小康了。再争再努力,也只不过是一串数字,临了,还是带不走的。想想秦怀仁书记,当到县委书记了,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人生安乐,无事为大。黄炳中有些顿悟了。
李红旗进来时,黄炳中正给自己的杯里添茶叶。李红旗道:“班长早啊!”
“哈,在家没事,还不如来办公室。大家都闲了,好啊!”黄炳中说完,递过支烟。看见李红旗有些疲惫,便问,“昨晚喝酒了?熬夜了?”
“没喝酒。上网。”李红旗想到昨晚与顾燕的聊天,脸上忽地笑了下。
黄炳中说:“与女孩子聊天吧?你们年轻人哪。”
“哪是。与战友。”李红旗这话也没撒谎,他确实也同时与几个战友聊着的。战友们虽然身在各地,可是一方小小的qq,马上将大家联系起来了。一个给一个打招呼,一个向一个发出邀请,李红旗的qq上已经有20多个战友了。
“快过年了。今天十五了吧?”黄炳中问。
李红旗说似乎是,想想也真快。一年将尽了。过了年,自己25了。
黄炳中问:“程书记还在家?”
“好像是。这几天没用车。”李红旗昨晚听顾燕说,程书记和她父亲前两天到省城去了一趟,至于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散散心吧,住了一晚上就回来了。
鲁小平咋呼呼地进了办公室:“前一阵子,县委这边可是人来人往,现在好了,枪都打不着人了。都到哪了?连领导们也不大见了。”
“都到政府那边了呗。”毛旺边进门边接道。
几个人都哈哈一笑,再不往下说了。停了会儿,鲁小平道:“叶书记他们明天出发了吧?”
“出发?到哪啊?”黄炳中问。
“怎么?连班长也不知道。不是到香港嘛。考察万盛,吴坤也去。”鲁小平说着望了望大家。黄炳中说:“我哪知道?这是领导们的事啊!不过,吴坤这小子这次可是……叶书记这点倒不错,没忘了司机。”
正说着,人大的司机李永久过来,探着头问:“怎么这么热闹呢?有什么新鲜的事?”
毛旺笑着,调侃道:“能有什么新鲜事?再新鲜也得过人大关啊。永久同志,好久不见了嘛。”
李永久摸摸头,拿出烟,给每人发了支:“不是不见我,而是你们县委的司机面子大,我见不着啊。一见,又挨批评。这不,就批评了。”
“看看,看看,好个永久。学会赚口了。”鲁小平问是哪个大主任过来了,李永久说是梁天超梁主任。
毛旺凑到李永久边上,轻声问:“听说梁主任在外面还有个孩子,不是真的吧?”说着,拿眼瞟了眼门外。
李永久马上正色道:“可别瞎说。这事不是小事。领导干部的作风问题,是个严重问题。”
毛旺笑着:“我是瞎说。就当没听见,没听见,好了吧。”
事实上,就是李永久不说,大家都知道,人大的常务副主任梁天超梁主任在外面是另有女人的,甚至传说那女人就在人大内部。当然是谁,没有人会说出来。作风的事,可大可小。很多人一生在作风的钢丝上走,稳稳当当;而有些人一踏上作风的钢丝,顷刻就掉了下来。不是处理艺术的问题,而是运气的问题。人要倒霉,你躲也躲不过的。
梁天超在湖东算得上是一个老杆子了。从乡镇书记一直干到县委副书记,然后到人大当常务副主任。在湖东,很多干部都是梁天超提拔的。而且,他到了人大后,人大的威信明显提高了。各种视察,对政府的监督,搞得有声有色。如果撇开他的其他问题不说,单就工作能力,梁天超绝对算是县级干部中的佼佼者。早些年,他有过很多次机会交流到外县担任主要负责人,可他不愿意。他说的最有名的话是:转一圈还得打回来。那为什么要转?不是瞎折腾吗?
但这个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湖东的干部都知道,梁天超为人洒脱,在男女问题上尢为开放。在乡镇时,据传跟妇联主席、广播员,甚至一些小学的女老师,都有广泛的接触;到了县直,也是经常传出些桃色新闻。可是这人也厉害,传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抓住什么小辫子,更没有哪个女的往组织上闹。在湖东私下里传着句话:要洒脱,就学习梁主任。阅尽风流不出事。谁要有这能耐,谁也去!
可谁敢说自己有这能耐呢?
李永久是梁天超的司机,其实不仅仅在人大是,以前在县委这边也是。甚至在之前梁天超在常务副县长任上时,他就是。一个司机,跟着一个固定的领导,转了三四个岗位,也不简单了。这里面既可以看出梁天超对李永久的信任,也可以看出梁天超这人在湖东是敢想敢为的。他要带着司机走,谁也拦不住。秦怀仁书记任人大主任,基本上是不问事。秦书记一双规,人大就是梁天超梁主任说了算,程杰之不好问,宗荣更不好问。其他人,还有谁能问?
上周,人大开会,通过宗荣的代县长程序。据说通过是通过了,可是不能算十分顺利。在会上,梁天超就湖东现在的工作,给县政府提了若干质疑。对宗荣出任代县长,梁天超用了个词:组织意图。他是在会上公开讲的,连程杰之也表示了不同意见。但是,梁天超又说:服从组织安排是每个党员领导干部最起码的素质,因此,人大必须通过宗荣同志的代县长任命,而且必须是高票通过。
结果自然是没有出乎梁天超的意外:除了1票弃权,其余全数通过。
就是这一讲一通过之间,梁天超事实上给宗荣上了一课。你宗荣既然到政府了,作为政府的监督机构,人大的滋味现在就让你尝尝。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妥时,你再出来说不知道。可千万别不把人大当回事啊!17(3)
李永久坐了会儿,又同大家说到前不久发生在邻县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审计局副局长突然失踪了,家里人找了好久也找不着。结果有一天,人们在一个公用车库里发现了他,是和一个女的一块的。发现时,两个人全身赤裸,还在做爱状态中。
“真是做鬼也风流啊!”李永久叹道。
鲁小平凑近李永久看看:“我看永久同志也了不得,一脸的风流相。是不是羡慕人家了?”
“我倒不是羡慕。羡慕死人,没意思。我只是说怎么能到死都还在做爱?怎么会呢?”李永久有些迷茫。
李红旗心想这不好解释,根本就没来得及撤出啊!
司机们都知道,冬天车里开着暖气,如果不打开车窗,有时是很危险的。排放的尾气,很快就会让人晕倒,而且等感觉到了,事实上已来不及自救了。这审计局副局长和那女的,一定是在做爱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走了的。不过这也好,没有痛苦,而且相拥而去。风流啊风流!
“要是我,就不会在车里。那么个小地方,连手脚都伸不开,还做事?太寒碜了吧。”毛旺说着,李永久瞥了他一眼:“毛师傅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人家饿狠了,还管什么地方?天地做床,一样是爱嘛。”
“高见!”吴坤竖起大拇指,说,“梁主任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高见!”
李永久看见外面梁天超的身影一晃,就赶紧道:“我走了。”
黄炳中看着李永久的背影,笑道:“跟了梁天超十几年了……”
天又下起雪来了,今年雪下得早,而且密。湖东这个地方,很多年来,已经很少下雪了。即使下雪,也只是一场小雪而已。可是今年入冬来,已经是第三场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像冬天,李红旗看着雪,就想起小时候在乡村上吃冰凌条的滋味。还有那些在雪地上印着鸿爪的小鸟……
中午,李红旗刚准备休息,qq上跳出了顾燕。她在线上,李红旗一激动,马上下了床,打了招呼。顾燕说她正在网上查一点资料。
李红旗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顾燕说没关系的。我是一边查一边上qq的。
李红旗笑着说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顾燕说白雪覆盖了一切!
李红旗说诗意。
顾燕笑了,说我喜欢下雪,在雪地里行走,有一种特别纯洁的感觉。
李红旗说我也是,特别是在空旷无人的雪地里,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感到天地广大,人心渺小了。
顾燕说没想到李师傅还这么哲理。
李红旗说见笑了,只是平时瞎想而已。关键是碰到了你,激发了我的想像。
顾燕沉默了会儿,说没出车?
李红旗说当然,出车了还能在这?
顾燕笑笑。
李红旗突然问有男朋友了吧?
顾燕愣了下,说没呢。
李红旗说真的?
顾燕说也算有吧。
李红旗呆了会儿,说他有福了。
顾燕又笑了笑,说我有事了。
李红旗说那好,再见。
说了再见,李红旗心里却是十分别扭和难过的。事实上,徐五四说过顾燕似乎是有男朋友的,但是由顾燕自己说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在哪里?
下午快下班时,李红旗打电话给徐五四,问他晚上有事不?
徐五四说没事,想喝酒?还是又想得点情报?
李红旗说两样都有,过来吧,在百福门,我等你。
雪渐渐停了,路上的积雪却很厚,脚踩在雪上,绵软而有弹性。街道两旁的灯光,因为雪的反衬,显得有几分迷茫,并且透过一缕缕说不出的风情。这使李红旗想起早年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那里面全是雪,茫茫雪原,几个行走的乡村歌手,路旁热气腾腾的小酒店,唱着歌,逶迤而来的姑娘……17(4)
先是李红旗和徐五四两个人喝,话说得差不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人数便开始增加,程唐来了,接着是吴小黑,最后连翟军也来了。
翟军似乎有些忧郁,进来时已是满身酒气了。一坐下,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李红旗问:“怎么了?不快活?”
翟军叹了口气:“怎么快活?中午同莫局到了省里,省厅对莫局的态度好像也……唉,看来真的……”
“不会吧?事情也没这么糟吧?”李红旗道。
“怎么没有?有啊。”翟军说着,端起杯子,敬了李红旗一杯,“不过我得感谢红旗,以后还得多关照些。”
吴小黑在边上问:“翟哥是不是有什么事?跟兄弟们说说啊。”
翟军不作声。徐五四道:“不说也就算了。不过心里有事,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何况又不是你的事,你愁着也没用。”
李红旗回了翟军一杯酒,劝道:“也是,五四说得对。何必呢?”
酒喝完后,吴小黑建议去泡脚,说天冷,泡着舒服。李红旗却不干了,他想着早点回家,也许顾燕正在网上呢。翟军和李红旗一道往回走,翟军拍着李红旗肩膀,说:“兄弟啊,我可是一直跟着莫局的人,要是莫局倒了,唉,我也不可能再在公安混了。”
“别这么想。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就是司机吗?别太掺和了。”李红旗说的是实话,一个司机怕什么?
翟军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莫局的很多事我都知道。我不是怕我倒霉,而是怕莫局啊!
“怕莫局?这事我就不懂了。”
“你当然不懂,不过不懂好。红旗啊,我也就是一说,别放在心上。回吧。”
回到叔叔家,上了网,顾燕却不在。李红旗心一下子空落了。顾燕好像他胸口上的一颗痣,已经同他的心连在一起了。
这就是爱的感觉吧?
李红旗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似乎又传来下雪的声音了。听雪怀人,无限的寂寞就漫漫地笼罩了他。
天一放亮,李红旗出门一看,果真又是一夜大雪。瑞雪兆丰年哪!
到了单位,叶能文副书记的车子正好出门。吴坤对着李红旗按了下喇叭。进了办公室,毛旺说:“你看吴坤那劲头,足死了。不就是去趟香港吗?”
李红旗笑笑,问到香港怎么还开车过去?毛旺说是开车到省城,然后坐飞机。车子就放在机场的,回来时再取。
上午,程杰之书记过来了。他带着政府的陆县长、国土局局长,还有县委办的刘主任,一道到了湖东县城边上的外环路。车子在一大片空地上停下来,顾怀成顾总已经在等了。
李红旗拿眼瞄了瞄,顾燕不在。他站在边上,点了支烟。
顾怀成说:“就这块地,我交给政府了。”
陆县长笑着:“顾总怎么突然这么高姿态了?这一大片地,小两百亩吧?”
顾怀成一拍脑袋:“陆县长果然厉害,两百亩。当初来时,是两万一亩。我交给政府,原价。行吧?”
国土局黄局长道:“当然行。这你顾总不太……”
程杰之哈哈一笑:“老顾有那么好人?他是有目的的。跟大家说了吧。”说着,望了望顾怀成。顾怀成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说了。说完,陆县长开玩笑说:“原来是套狼啊!”
“怎么叫套狼?这一下子,政府这边可以得出让费好几百万的。”顾怀成道,“如果我一直放着,政府能得这几百万?这叫做双赢哪!”
“双赢!哈哈,双赢!”陆县长看着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点点头,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明朗的:支持。陆县长便向着黄局长,问:“怎么样?老黄。”
“这事还得政府定。不过……”黄局长有点犹豫。
“不过什么?是不是比较难办?”程杰之一问,黄局长改口了:“只要政府定了,事情也不太难办。反正这事肯定得找省局,然后再按程序办就是了。”
“这就好!”程杰之笑着,对顾怀成道,“就这么办吧。你们再商量一下具体的细节。我就不参加了。”
说完,程杰之就要上车,陆县长上来小声说:“这事可能还得给宗荣县长说说。”
“你说吧,啊!”程杰之说着,身子已经跨进了车内。陆县长看得出来,很有些无奈。等程杰之的车子一走,他向着顾怀成道:“老顾啊,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顾怀成问:“宗县长应该没问题吧?”
“我觉得有点问题。”陆县长摇了摇头。
第18节
18
从深圳罗湖口岸进关后,香港的紫荆花便摇曳开放了。
吴坤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叹了句:“终于踏上了特区的土地!”到处都是车流、人流,忙碌而有秩序。可是在这秩序之下,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孟查理走在前面,边走边给叶能文副书记介绍,说这是口岸的公共区,再往前,便是特区了。又问:“叶书记,以前来过香港吧?”
“来过。”叶能文到香港不是一次两次了,基本上都是随团考察。这次出来的五个人中,可能除了吴坤,还有建设局的魏主任,其余人都来过。香港既是中国的特区,回归了,领导干部们焉能不来?
“叶书记见多识广啊!”孟查理说着,望了望叶能文,又望望徐延高。徐延高说:“我们叶书记本身就是个博学家,欧洲、美洲都跑过了。不同文化、不同风情,叶书记是都了解的啊!”
“了不得啦!”孟查理向着叶能文竖了下大拇指,“我们董事局的霍主席是个旅行家,这回与叶书记找到共同语言哪。我相信我们的项目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旅行家?”招商局胡局长问。
“是啦!目前,他大概跑了近50个国家了,每年都跑一两个的。非洲、美洲的蛮荒地带都去过。前几天刚从刚果回来。不过,他不仅仅是旅行,更是考察。”孟查理一脸敬仰的样子。
“啊,霍主席还有如此丰富的经历,不简单,不简单!”叶能文也赞叹道。
出了公共区,马上就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过来,迎着孟查理喊了声:“孟经理。我来接你们了。”
孟查理给叶能文副书记介绍说:“这是万盛的副总黄盛中黄总,这是叶书记,这是徐局长,这位是胡局长,还有这位……”
徐延高忙插话道:“这是魏主任,这是吴师傅。”
黄总同大家一一地握了手,笑道:“大家辛苦了,辛苦了。先到酒店休息吧。”
车子是一辆豪华宝马,吴坤看着,用手摸了摸车身:“好车,好车啊!”孟查理道:“以后项目谈成了,我们送一台这车给你们!不过,过关的关税可高啊!”
黄总自己开着车,也是宝马。叶能文副书记、徐延高和孟查理就坐那车上。路上,孟查理不断地给叶能文书记介绍沿路的景观,看得出来,孟查理在香港也混得久了。一问,孟查理竟是潮州人,十来岁时就到了香港,如今已快30年了。
“我们黄总可是地道的香港仔啰。”孟查理说,“黄总虽然出生在香港,十几岁时就到了英国。待到快30岁读了博士回来,就到霍主席这边来了,霍主席看重黄总啊!”
徐延高笑着:“就是。内地人十几岁往香港跑,香港人十几岁往英国跑。文化的差异性嘛!”
黄总插话道:“就是啦!文化是由低向高的转移,低层文化有对高层文化的依附性。不过现在好啦。香港回归了,文化统一了。中华文化还是博大精深的啦!”
叶书记点点头,对徐延高道:“香港的文化意识就是强,不像内地,文化正在……唉!没有文化怎么行哪?”
“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在呼吁,重建民族文化,势在必行的啦!”黄总话说得有理,可是后面的那个“啦”,委实让人有些难受。
叶能文心想,香港的企业家素质就是不一样。内地的很多企业家,都是泥腿子上岸,谈不上什么高素质的,更别说考虑什么文化的传承问题了。
车子在香港的人流和车流中行驶,黄总说先带着叶先生环岛跑一遍,看看香港的全貌嘛。叶能文说这当然好。车子上了中环,又到了太平山,孟查理介绍说那山上的那座别墅是李嘉诚老先生的。他是香港的地王,香港有一半的房产都是他的。还有那座看起来平平常常不起眼的别墅,那是刘德华的,里面可豪华了。香港名人大多在山上有别墅,当然,在铜锣湾那边,豪宅也是一幢一幢的。万盛的霍主席的豪宅就在那边的。
车子转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最后回到了维多利亚湾边的一幢高层酒店。
孟查理说:“叶书记就歇息在这里,可以吧?”
叶能文扫了眼,这酒店少说也是四星以上的,就连忙点头:“行,行!住的问题,只要一般就行了,不必要太浪费的。”
“这不是浪费啊,叶书记是贵客,万盛当然要盛情招待嘛。”黄总笑道。
进了酒店,一看,果然是五星级。安排好后,黄总说他先有事,就请孟经理全程陪同。先休息,晚上再过来,请叶书记喝茶。叶能文说黄总先忙,请黄总把洽谈项目的时间尽量往前安排,拜托了。
黄总说这个好说,我请示下霍主席,争取明天吧。
吴坤和魏主任一个房间,徐延高和胡局长一个房间,叶书记单独一个房间,房间里装修豪华,推窗就是维多利亚海湾,下午的海风,吹进来,还有一股腥咸的味道。吴坤说:“真是大老板,接待就是上档次。”
魏主任说:“这酒店一晚上少说也得千儿八百吧?”
“何止?香港哪是内地?我刚才在总台瞟了眼,标间一夜一千九百八十港元。像叶书记单独的房间,说不定三四千港元呢。”吴坤摸了摸红木的茶几,叹道,“精致,精致!省城那边也有一家五星级的酒店,我看档次就是不如这。”
这边,徐延高安顿好以后,马上来到叶能文书记的房间,问还行吧?叶书记说行,就是太……
徐延高笑道:“这说明人家的诚意。香港人精明,生意没做,朋友先做了。”
“这倒也是,一种文化吧。”叶书记问,“孟经理呢?”
“他先有点事出去了。”徐延高道,“看来万盛的确实力不凡,我们这次有希望了。”
叶能文笑笑没有作声,然后叮嘱徐延高,再把相关资料整理下,免得明天见到霍主席,又来临时抱佛脚。
“这个请叶书记放心,没问题。”徐延高说着便出来,又到吴坤的房间转了下,让魏主任好好准备材料,千万不能出纰漏。
“这样的大公司,他们讲究的就是正规,可不能搞砸了啊!”徐延高一再地强调着。
魏主任说我知道,晚上再全面地看一遍,不就是优惠政策和基础条件嘛,不会出纰漏的,您放心好了。
徐延高一走,吴坤问魏主任,香港这地方晚上住宿安全不?会不会也像内地有些酒店,电话响个不停?魏主任说我没来过,哪里知道?不过,我来前问了些来过的人,他们说香港很正规,你要有想法,就直接到红灯区去。明码标价,交钱办事。
“其实我说,那也是税收的一种渠道。内地索性也开放了,还能多增加些收入。”吴坤刚说完,魏主任便道,“那还是社会主义?都像你那蓝色冰山,还了得?”
晚上,黄总过来,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说是霍主席的侄女,公司的高管,美国哈佛的高材生。这姑娘生得有些混血,一双眼睛深邃而吸引人。见着叶能文书记一行,姑娘道:“其实我外婆家就在江南省,不过,我可没到江南去过。以后合作了,我就可以去看看外婆的江南省了。”
“那当然欢迎,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叶书记握着霍小姐的手,半晌才放下。
酒宴就在十五楼,进了包厢,菜已上来了。黄总请叶书记坐主宾席,左边是霍小姐。霍小姐身上洒的香水味,一缕缕地直往叶书记的脑子里钻。
上了酒,黄总说:“这杯酒,先给叶先生一行接风的啦!欢迎你们来香港,来万盛考察。来,喝了。18(3)
喝完后,黄总望着叶书记,问湖东现在的经济情况怎么样?叶书记便简单地说了说,黄总说:“不错的啦。去年我到江苏,那边的农村很富的啦。特别是什么……华……”
“华西村。”徐延高补充道。
“对啦,华西村。富的啦!家家都有车,豪宅的啦!”黄总道,“香港现在寸土寸金,员工的薪酬也高的啦。所以我们万盛要将加工放到内地,就是看中了内地的优势哪。”
“不错。我们湖东现在正在做好承接香港和广深产业转移的准备,这方面请黄总和霍小姐还要多多关照啊!”叶能文副书记端起杯子,敬了杯酒。
霍小姐笑着,“叶先生一看就是个文化人。现在内地这样的领导不多啊!我敬叶先生一杯。”说着,轻轻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叶能文却喝干了,黄总在旁边道:“叶先生好酒量的啦!我再来陪一杯。”
酒酣耳热,大家谈到内地的招商引资。黄总一挥手:“我不赞成的啦!商哪是招的?首先要安商嘛。我们不少企业到了内地,一投资就死了。这怎么行的啦?”
“黄总说的极是。内地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况。不过,湖东不会。我们确定的思路是:先栽梧桐树,再引好凤凰。万盛就是我们要引的好凤凰,我们的树早栽好了,就等着你们去安家呢。”叶能文笑道,“湖东要的是待得长久的凤凰,而不是那种一飞即过的小鸟。”
“哈哈,叶先生这话正合我意的啦!我们就是要谈长期合作,怕就怕一刀宰了就走人的啦!可怕。”黄总拉着霍小姐的手,说,“我们一道来敬叶先生啦,还有查理。来!”
叶能文和徐延高,还有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端着杯子。黄总道:“不必的啦,不过,既然叶先生站了,我们也站了吧!”
酒喝完后,叶书记问黄总什么时候能跟霍主席当面谈谈。黄总说霍主席正在澳洲,跟澳洲政府谈一个合作项目。晚上稍晚些的飞机回香港。我已经电话里给他汇报了,他说暂且定在明天下午吧,等他通知。到时我再过来接叶先生。晚上请孟经理陪你们游维多利亚海湾,好好享受的啦。
叶能文道了声谢,黄总带着霍小姐要走。霍小姐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说很久没看维多利亚海湾了,索性陪叶先生一道,再游一次。不知道叶先生欢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叶能文笑着,霍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又漫过来了。
游艇在维多利亚海湾上慢慢行驶,香港的美在夜晚更加曼妙了。霍小姐靠着叶能文副书记,指点着他,这儿是特区政府,那边是香港大剧院,还有更远些的,是香港新机场。向上看,那些映着高空一片明亮的,是太平山。
叶能文一边闻着她身上的香水气味,一边听她讲话。轻柔的话语,在海风中慢慢地沁入到心里,变成了无数让人沉醉的音符……
从游艇下来后,孟经理提议大家去喝一杯茶。叶能文副书记说太晚了,明天吧。霍小姐笑道:“叶先生毕竟是领导干部嘛,注意影响啊。好,明天我再请叶先生喝茶。”
“那现在就谢谢了。”叶能文说。
回到酒店,吴坤笑着对魏主任说:“看来,那霍小姐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当然不一般,海归能一般吗?”魏主任向吴坤做了个手势,问叶书记是不是喜欢一点那个……
“什么?那个?好像不是太……当然,男人嘛,哈哈。”吴坤欲隐还显了。
“不然,我看叶书记对霍小姐有点晕乎了,我真怕他同意晚上去喝茶呢。”魏主任说徐延高局长也一直当心,好在最后时刻叶大书记还是做出了正确而伟大的选择。
吴坤道:“人家是领导,领导的水平就体现在这关键时刻。不然怎么叫领导?”
第二天上午,孟经理过来又开车带着叶能文副书记一行,专程过海到澳门去转了一圈。吃了中饭回头,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会儿,黄总过来了。说霍主席下午五点有空,请叶书记过去面谈。
“怎么?就叶书记一个人?”徐延高问。
“霍主席是这样吩咐了的。他不喜欢见很多人。”黄总说,“其实叶先生一人去就行了,见见面,谈个意向。剩下的就是我们再细谈。但是这事,没有霍主席同意,是万万不行的。”黄总上前来贴着叶书记的耳朵小声说:“其实这两天还有一班大陆的考察团队在香港,霍主席因为时间和孟经理的介绍,已经不准备见他们了。”
“那得谢谢霍主席。延高啊,我就一个人去吧,你们等消息。”叶能文想,香港这么一个大地方,一个人去还能出事?何况他们还有人在陪着其他人,他光身一个,能出什么事?既然来招商,首先就得相信别人。一开始就怀疑人家,还谈何诚信?
下午四点,叶能文副书记整理了下行头,坐着黄总的宝马,出了酒店。车子一直向南,七拐八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幢大楼前。下了车,叶能文一看,这不是家酒店吗?就问黄总怎么在酒店了?黄总拍拍叶书记的肩膀:“叶先生,这你就不懂的啦。香港的大佬都是在五星级酒店包房的啦。霍主席回港,基本上就在这里接待贵客的啦。”
“啊,原来是这样。”叶能文随着黄总上了电梯,到了17层。黄总叩了叩房门,里面出来一个侍应生打扮的人,黄总问:“霍主席有空吧?预约的。”
侍应生说稍等,里面正有一拨人在谈生意,听说也是内地的。
黄总领着叶能文,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会儿。黄总说:“霍主席不喜欢讲空话,所以请叶先生待会儿说话注意点的啦。”
“谢谢提醒。”叶能文想香港人哪有时间讲空话?不像内地,不讲空话,时间怎么打发?
不一会儿,出来三四个人,一看就是内地人打扮,同黄总点了点头。黄总说我们进去吧。
屋内其实十分宽敞,一进门,转过一个小过道,眼前猛地闪出一大面落地长窗,远处,大海上船帆点点,再远处,正是铜锣湾高耸的建筑。里面坐着三个人,黄总领着叶能文,到一个满脸红光、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前,介绍说:“这是霍主席。”又用粤语对着霍主席说了一通。霍主席点点头,道:“坐啦,叶先生。”
叶能文坐下来,侍应生上了茶,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和湖东的优惠政策,递给霍主席,又口头简要地复述了一遍。霍主席听完了,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向叶能文介绍说,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澳门的大佬吴总,另一个是龙哥。
叶能文一一地打了招呼,霍主席翻了翻资料:“内地人会搞这个的啦。刚才也有的嘛。万盛是肯定要在大陆投资的,可是我很担心哪,听说环境不是太好的啦。叶先生,你是政府官员,应该清楚啦。”
“请霍主席放心,环境不好,只是极个别地方。我们湖东,在环境上应该是绝对优化的,详细的政策我刚才也说了,都可以写进协议的。我们保证能做到。”叶能文说完,黄总在边上也说:“查理也了解了一下的啦,叶先生所在的湖东是很理想的啊!”
霍主席站起来,招呼叶能文,跟他到里面去。里面是个小间,摆设也十分高档。霍主席关了门,示意叶能文坐下来,说:“叶先生,大陆的情况我也了解的啦。我觉得湖东也不错,我有信心。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的啦。我想,这个项目如果能政府参股,我就没什么担心的啦。”
“政府参股?”
“是的啦。政府出资百分之三十,我们出百分之七十。政府可以以土地入股的啦,其实不用出现的。你叶先生也可以担任我们的投资顾问的啦,我们绝对为你保密。”
“这个没有必要。也是不合法的。大陆严禁领导干部这样做的。”
“没关系的啦。我们在海南的分厂,就是海南的一个副市长暗地里担任顾问的啦。平时不出面,主要是照应照应的啦。叶先生合适,如果不答应,我就没多少信心的啦!”
“也好,只要霍主席能到湖东投资,好说,好说。”叶能文想大不了跟组织上汇报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就行了。
霍主席站起来,握了握叶能文的手:“就这样谈定的啦,细节上由他们跟你谈吧。晚上我请叶先生吃个便餐,没事情吧?”
“那就谢谢霍主席了。”叶能文心上想这事总算有眉目了,哪像研讨会上那些人的担忧。这样的大项目到了湖东,虽然他不是县长,也算是湖东最有贡献的人了。宗荣,还有程杰之,大概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吧?
回到厅里,大家坐着,霍主席说吃饭时间还早,今天正好叶先生来,我们来小玩会儿,等着吃饭,如何?
吴总、龙哥都说霍主席难得这一会儿清闲,我们理当陪着。霍主席问叶先生:“梭哈会玩的啦?”
叶能文说不会,黄总上来说其实就是每人发五张牌,比点子大小。谁大谁赢,简单。既然霍主席有兴趣,叶先生就陪着边学边玩吧。至于钱,我给你。说着,黄总就从包里拿出一沓子钱来,放到叶能文面前,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叶先生的。尽管玩,开心的啦!
话说到这分上,钱也有了,霍主席正望着自己,叶能文只好上阵了。一两圈玩下来,规则就熟悉了。很快,他面前的钱不仅没少,反而增加了厚厚一层。黄总在边上道:“叶先生智商高的啦,一玩就会。现在赢了十几万的啦。”
叶能文吓一跳,赢十几万了?赶紧道:“算了吧,不玩了。”
霍主席笑着边发牌边说:“就最后一圈的啦,玩完吃饭。”
吴总说既然是最后一圈,我跟100万;霍主席说我跟200万吧。龙哥看了看叶能文,放了300万在圈子里。叶能文还没明白过来,牌已经发出来了。他拿起五张牌,奇迹似的,竟然是五张最小的点子。他把牌放在桌前,看着其他人亮牌。结果,龙哥的点数最大。吴总叹了口气,将钱推给龙哥,同时从口袋里拿出支票,刷刷地就开了张300万的支票,递给了龙哥。
叶能文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霍主席也站起来了,对黄总道:“把我的支票拿过来的啦,愿赌服输的啦!”
霍主席的支票也开好递给了龙哥。叶能文却在呆着,龙哥道:“叶先生,拿钱的啦。”
“钱?什么钱?不是说好玩儿的吗?怎么要钱?”叶能文红了脸道。
龙哥冷笑了下:“玩?在香港的地盘上,我还没见过谁输了钱不给我的?快给吧。”
霍主席这时也站过来,拉着叶能文又进了小间:“就给了的啦。香港不同于大陆,不给是不行的啦。你看我和吴总,不都……这样吧,先给了,然后在我的投资中再还给叶先生好哪。”
“这哪行?不行!”叶能文坚决道。
霍主席脸色一变,出门就和吴总一道走了。黄总也开门出去了。叶能文正要跟着走,却被龙哥拦住了。叶能文说:“你们这……这……这不是诈骗吗?”
“诈骗?谁说的?是你叶先生愿赌,我们何来诈骗?你想赖账?听着,在香港,你不交钱,我可以把你送到海里喂鱼的。信不?”龙哥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就进来三四个男子,个个一脸恶相。叶能文知道今天自己是进了局了,进了一个天大的局了。
当下的处境,走为上。但是,要走,不出钱是万万不可能的。龙哥在边上道:“叶先生也是明白人,让人打钱到这个账号上就行。”说着递过来一张写着账号的卡片。叶能文看了眼,闭上眼,痛苦地思考了足足有十分钟。其间,龙哥边上的人,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擂了两拳。他痛得低下了腰,就在低腰的那一刻,他决定给颜二昌打电话,让他迅速打一部分钱过来,救他出去要紧。
电话很快打通了,颜二昌听到是叶书记,赶紧问什么事?叶能文说快给我打50万过来,我有急事。颜二昌说怎么了?遇到土匪了?我去啊,我颜二昌还怕土匪?
不是这么回事,你快把钱打过来就行。叶能文说着报了账号,龙哥在边上示意他300万,他摇了摇头。龙哥等他报完放下电话,又让他写了张250万的欠条。又坐了一个小时,在再次电话确认款已打过来后,龙哥对叶能文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我派个人送你回去。记着,欠条在我这。一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对这赌博的欠条,还是有感觉的吧。回去好好筹款,不然我会把它寄到你们纪委的。”
叶能文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酒店,又是如何上了车。当他回到住宿的酒店时,再打孟查理的电话,关机了。黄总的电话,也关机。霍小姐昨晚上悄悄留给他的电话,还是关机。他一下子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第19节
19
李红旗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姚和平主任在楼上喊左安副主任上去。胡约拿着茶杯,正从楼梯上下来。李红旗问:“姚主任有事?平时可是小声小气的。”
“发火了。”胡约说,“昨晚上鲁小平私自用车,喝了酒后出去,撞人了。”
“啊,有这事?怎么搞的?鲁师傅也是,喝酒后怎么能……”李红旗叹道。
黄炳中也进来了,他早知道了鲁小平的事,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好家伙,终于干上了。再喝酒也不能撞人嘛,活该!”
李红旗觉得这话也不厚道,但是想想鲁小平平时,觉得黄炳中也不太过分。
毛旺是一路嚼着油条跑着进来的,一进来就咋呼道:“那人残了,唉,残了。怎么撞到油条锅上去了呢?”
“怎么撞上的?问鲁小平去,他知道。”黄炳中揶揄道。
毛旺说昨晚上他正和几个朋友吃夜宵,就听说县委办的小车子撞翻了路边的油条摊子,油撒了一地,油条摊的摊主被热油给烫得在地上打滚,脚似乎也被压了下,送医院了。他赶紧一打听,说是多少多少号车子,他知道是鲁小平了。听说撞人后,鲁小平的车子还向前开了10米,撞在路边的树上。他似乎在里面睡着了。
“没有其他人?就他一个?”李红旗问。
“有,都醉了。醉鬼帮醉鬼,越帮越忙哪。据说后来撞到树上,就是另一个打方向打的。车子不知撞得怎样了?领导知道了吧?”毛旺问。
李红旗说:“早知道了。刚才姚主任正在发火呢。”
毛旺笑着:“好,也是该整整了。”
不一会儿,鲁小平过来了,脸上的神色自然有些不太对头。往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其他三个人也不问。大家干坐着。一直到左安副主任下来。左主任说:“刚才姚主任发话了,从今天开始,县委办的小车晚上除领导办事外,一律不准出县委大门。私自用车并且造成后果的,一律由司机自行承担。”
鲁小平望了望左安,似乎想说话,却又没开口。临走时,左主任道:“鲁师傅车在修吧?其余问题你自己到保险去办理。另外,将具体情况写个报告,姚主任要。”
“好,好的。车子问题不大,下午就可以修好的。其余的我自己办吧。报告就写。”鲁小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听话过。他的手一直在挠头发,好像头发里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是有什么能使他镇定的东西一般。
左安对着李红旗道:“杰之书记马上要下去,你准备一下。”
李红旗出了大楼门,将车子又擦了一遍。正擦着,听见人喊:“李师傅好啊!”
不用抬头,李红旗也知道这是顾燕。她的声音已在脑海里萦回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地刻进去了。李红旗抬起头,脸红着,问:“怎么?进去有事?”
“找一下程书记,送个材料。”顾燕问,“要出去啊?”
李红旗说程书记待会儿要用车,顾燕说那我得赶紧上去,不然程叔叔就走了。李红旗说你上去吧。顾燕一笑,进门去了。
李红旗心里突突地跳,其实昨天晚上,他还和顾燕在网上聊了一会儿。顾燕说她回到日出实业后,原来的很多同学都不太来往了。企业又忙,有时也很心烦。而且,现在日出的情况也不好,更重要的是做一个企业,要不断地和官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老实话,我不喜欢,也不太适应。”
李红旗表示赞同,他打比方说自己是个县委司机,有时碰到一些人,说出的话都让人难受。可是也得忍着。工作吧,“有时候,人不都是能自由地生活着的。”
“说得太好了,我没想到你很有思想。”顾燕送了一朵小花。
李红旗说让女士送花,我怪不好意思的。还是我送你吧,说着,就送了一朵玫瑰。
顾燕又笑了下,说谢谢。
想到这,李红旗站在车旁,又笑了下。这个开头不错,不过那毕竟是网络上的。真的到了现实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地送顾燕一朵玫瑰呢?
程杰之副书记和顾燕一道,说说笑笑地出来了。程杰之问:“有车吧?”
“有,您走吧。”程杰之上了车,李红旗朝顾燕笑了笑,顾燕也轻轻一笑,李红旗感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程杰之说:“到公安局。”
李红旗没有说什么,车子向着公安局驶去。很快就到了,停了车,并没有人出来迎接。李红旗有些纳闷,程杰之却下来了,说:“红旗,也下来吧,陪我走走。”
两个人穿过公安局的大院,往里走。就听见有人“咚咚”地往外跑,接着,就听到人说:“程书记好。您来公安,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莫局正在开会。您也上去,我去喊他。”
来人是公安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小仇,他刚才从窗子里看见了程杰之和李红旗,赶紧下来了。
程杰之说:“不忙,不忙。我们先走走,等莫局把会开了吧。”
“这哪行,我去喊。”说着,小仇已经“咚咚”上楼去了。三分钟后,莫天来出现在楼梯拐角处,迎着程杰之副书记道:“杰之书记来视察,也不先说一声。被动了,被动了。快,请!”
程杰之哈哈一笑:“你个大公安局长,谁敢惊动你啊?我只是走走看看,没事的。”
“怎么?领导看来对我有想法啊。不然怎么说这样的话?”莫天来似是玩笑又很认真地道,“公安工作肯定有不足的地方,我们怕就怕领导不批评,放之任之。公安需要领导的关心哪!”
上了四楼,到了莫天来办公室。一幅巨大的照片挂在正墙上,上面是莫天来参加全省打黑英雄报告会做报告时的镜头。莫天来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旁边是省主要领导接见报告团成员时的图片,莫天来戴着功勋章,手捧鲜花,紧靠在领导身边。
程杰之看了看,笑着:“莫局是英雄啊!英雄!”
“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啰。”莫天来请程书记坐下,然后递过烟,又让人给上了茶。才问,“程书记来公安是有事吧?程书记这么忙……”
“是有事啊!我在有些地方听说,公安就是小社会,就是小政府,莫局在湖东说了算,有这回事吧?”程杰之一说话,就亮了天窗。
莫天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过立即镇定了,笑道:“我有这么大能耐?公安局有这么大能耐?再怎么着,公安也是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工作,好歹我也是个党员干部嘛。程书记听的这话,可是严重的问题啊。可大可小,了不得啊!”
李红旗心里也纳闷,程书记平时说话一向含蓄,怎么刚才那话讲得那么冲?正想着,走廊上翟军的影子一晃,李红旗没有起身。程杰之喝了口茶:“我也是听说嘛。没事实的话,说说而已。不过,最近群众对公安有很多反映哪。前几天,我在信访值班,就有人去上访。说你们给颜二昌撑腰。我想,不会的吧?”
“这个怎么会?书记啊,公安工作面广,少不得得罪人。说我们给颜二昌撑腰,这不笑话?他还是人大代表呢,要我们撑腰?不需要啊。何况他也是个合法企业家,又不是……”莫天来停了下,望着程杰之,“唉,公安工作难做啊。头几年,我还雄心勃勃,现在可是渐生退意了啊!”
“哈哈,渐生退意?这是你莫局说的?”程杰之指着墙上的照片,“你要退,他们还不答应呢。”
莫天来点点头,有些解嘲道:“盛名之下啊,盛名之下……”
李红旗正听着两个人说话,手机响了,是翟军。他没有接,他知道翟军一定就在外面,便拿着手机出来,翟军果然站在走廊上。一见李红旗,翟军问程书记怎么突然跑到公安来了?有事?
我怎么知道?领导的事……李红旗说,好像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别的。
没别的?翟军问。
李红旗说真没别的,不放心,进去听听不就得了。
翟军笑着递上烟,拍拍李红旗的肩膀,听说你看上顾燕了?
谁说的?李红旗一激灵。
徐五四说的,需不需要哥们儿儿帮忙?翟军又问。
李红旗道;这事怎么帮忙?你们就别掺和了。
翟军坏笑着,说哥们儿清楚,这丫头不错。不过也不太好弄哪,多花点心思。不能太皮薄了啊!
什么怪话?不说了。李红旗正要进去,程杰之副书记已经出来了。莫天来跟在后面,两个人也不作声,一直到了楼下,程杰之说:“注意点吧,公安工作可是全县人民都在盯着的啊!”
“谢谢程书记,我知道,知道。”莫天来一脸上都是笑,虽然那笑有些勉强。
回县委的路上,程杰之一直闭着眼,听着民乐。李红旗心想,程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一下子呢?最近,程杰之副书记的心情似乎调整过来了。宗荣副书记到政府后,他在家休息了几天,很快就上班了。而且一上班,李红旗发现,程书记跑得比原来勤了,这一周,从周一到今天周五,他一天也没歇过。今天没下乡,可是到公安来了。程书记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呢?真的一个领导很快就能将官场上的一场争斗,消化得没有痕迹了吗?
这也许正是领导的高明吧,或许正是领导的高尚!
快到县委大门口时,程杰之副书记接了个电话,似乎是纪委的朴格书记。只听见程书记道:“这事不会吧?有这么严重?他们怎么知道调查组住址的呢?”
朴格说:“他们给调查组每个成员的房间各放了五万块钱和一把刀子。”
“钱和刀子?”程杰之问。
“是啊,钱和刀子。这用意很明显,收买和威胁。”朴格道,“不过,调查组的同志都是办过大案的,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当然也看出了他们的嚣张。”
程杰之沉思了会儿,说:“这事暂时保密,不要对外公开。静观其变吧。”
朴格说:“我已给省厅汇报了下,他们的意见也是这样的。不过,省厅从别的地方调来了便衣,必要的安全防范也是应该的。”
“这就好!”程杰之放了电话,叹道,“嚣张!太嚣张了!”
回到办公室,鲁小平正坐在桌子前写报告,李红旗看到他写了个开头,再下面就没字了。鲁小平抬起头:“红旗,这报告怎么写啊?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怎么写?又不是我撞的。”李红旗打马虎了。
鲁小平低下头又写了几个字,李红旗正喝着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红旗,红旗!李红旗!”
“谁啊?”李红旗伸头望望,却没有人。心想谁喊呢?就见大厅外有人一闪,李红旗赶紧出来。来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长得也还周正,一双眼睛却好巴巴的。李红旗问:“是你喊我?”
来人小声道:“是我,红旗,我是村里的李大寒,现在的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听说你在县委跟在领导后面了,因此找你办点事。”
“找我办事?”这李红旗还是头遭遇到,就问什么事。李大寒说:“这样吧,也快吃饭了,中午村里请客,我们边吃边谈。”
李红旗没必要了吧,有什么事说吧。李大寒说这怎么行,村里书记还在饭店里等着李科长呢。这一会儿,李红旗从“红旗”成了“科长”了。
李红旗还想推辞,李大寒却拉着他往外走了。李红旗说这样吧,在哪个饭店,我待会儿过去。李大寒说就在百福门,我们等你。一准过来啊!我们来前可是跟你老娘说好了的,她让我们找你呢。
李红旗心里一颤,连老娘都出面了,这事看来非办不可了。
下了班,李红旗就到了百福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说他是村里的书记,叫盖可舟。李红旗觉得这人有印象,当年参军时,好像找过他。那次是老娘带着烟酒,领着他,去书记家的。本来,这几年农村参军,已经不需要再找什么人了。可是李红旗参军时他叔叔在户口上做了点手脚,这就必须先要让村里同意了才好办。正因为村里同意了,叔叔才做成了手脚。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是李红旗转业回来,凭着城镇户口得到了安置。
盖可舟递过烟,说:“坐,请坐。李科长现在在县委办,我们村里的事就好办了。大家说是吧?”
李大寒一脸的笑容:“当然是,李科长哪,都是同村人,我们就先把话说了,再喝酒不迟。”
李红旗说:“也好,有什么事我能办到的,一定替村里办。”
盖可舟一拍大腿:“好,李科长爽快。是这样的,村里最近正在搞村村通工程,就是修油路。本来是修到村部的,可是村民们都说太短了,要求修到几个中心村庄。我们算了下,要是修到中心村庄,起码还得五六十万块钱。李科长,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哪,我们肯定找李局长了。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人走茶凉,没办法。就只好找你了,你在县委,说句话管用。”
李红旗顿了下:“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吧?”
“没什么不好办的。只要李科长跟交通的施局长说声,保准能成。”李大寒道,“要是有什么开支,村里来出。只要李科长卖个面子就行了。”
李红旗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到县委办这么长时间来,他还真的没有为别人办过什么事。虽然交通的施局长他也熟悉,见了面也客客气气的。但是真要找这事,把握性有多大,还真的拿不准。
盖可舟见李红旗犹豫,就笑道:“这样吧,现在就请李科长给施局长打个电话,讨个条子,如果行,再说;真不行,就算了。”
李红旗想这办法也不错,就拨了施局长的手机。一通,施局长道:“李师傅啊,好啊,有什么吩咐?”
李红旗一惊,施局长居然一下子就听出自己是李红旗来,了不得。就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委婉地将事情说了。一边说,心里一边打着摆子。等说完,施局长笑道:“这事嘛,哈哈,我记着。好吧?李师傅的事,我们尽力,好吧。你让村里人直接找我,好吧?”
“好的,好!我下午就让他们过去。”李红旗放了电话,将施局长的意思一说,大家一阵高兴。李大寒说:“还是县委的人管用,村里人会记着李科长的。”
吃饭时,村里的几位喝酒。李红旗坚决不喝,说是下午要出车,就是不出车,还有规定。盖可舟说那就不强求了,以后回村里,再请李科长好好喝一回。席间,盖可舟就谈到了当年李红旗参军的事儿,说他顶了多大的压力。事情办了,现在不是有回报了吗?可见眼光一定要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一小块的。
吃完饭,李红旗也不回叔叔家了,就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办公室走。虽然已是深冬,可是暖冬天气,并不太冷。路边的樟树,叶子仍然是绿郁的,香气仍然是清甜的……
李红旗又想起顾燕了,就给她发了个短信:
冬日暖阳,愿你像阳光般温暖!
短信发出后,李红旗抬头看了看太阳。冬日暖阳,宁静而温暖。儿时,他有时逃学,就躺在阳光下的草坡上睡觉,醒了就看太阳。那太阳里有七彩的绸子在飘,飘着飘着,就幻化成了无数飞舞的蝴蝶……
到了办公室,李红旗掏出手机,没有声息。他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倚着椅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看见顾燕像一只蝴蝶般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了他看不见、够不着的云层中去了。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顾燕,却被桌子使劲地碰了下,疼得他一下子醒了。
两点了,快上班了。
这一个下午,李红旗心神不宁,像小学四年级时丢了堂姐送他的钢笔一样。一直到下班,他接到了李大寒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去见了施局长,也表示了点意思。施局长答应先给村里安排一段路,以后再分期安排。
“谢谢你了,李科长。”李大寒说,“路通了,你下次回去车子就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
第20节
20
坐在电脑前,李红旗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就在五分钟前,顾燕告诉他:她刚从上海回来。李红旗问:到上海出公差吗?顾燕说不是,是私事。李红旗问私事?顾燕说是去看一个大学同学。李红旗问男同学?顾燕说是的。
李红旗沉默了会儿,顾燕说我很矛盾,他让我也到上海去,可是父亲不同意。
啊!李红旗叹了声,心里却一疼。问他是你男朋友?
也不能算,刚开始吧。顾燕说。
啊!李红旗又叹了声,心里又一疼。
后来顾燕下线了。李红旗却怀疑她是不是隐身了,也许正和上海的那个男人聊着呢。
心疼!李红旗第一次感到了钻骨的心疼。孤单开始袭上来,他好像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一个人,被海浪抛扔着,摔打着,却找不到岸。先前一直看见并憧憬的岸,正在远离、消失……
酒,他想喝酒了。
出了门,李红旗随便找了个小酒店。里面坐着几个正在喝酒的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打牌。李红旗本来想退出来,但想了想,还是进去了。坐在最靠里边的位置上,他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个小菜。喝了一杯,啤酒却是苦的,苦得无法下咽。
正皱眉,手机响了,是翟军。翟军让他到百福门去,请他喝酒。
“不了,我正在喝呢?”李红旗道。
“跟谁?怎么都不喊我翟大头了?”翟军问。
李红旗喝下去的啤酒,又冒了一口上来:“我一个人喝呢?找你干什么?”
“一个人喝?有烦恼的事吧?那可不行。在哪?兄弟去陪你。”接着就听见翟军在电话那头对着人说,“我先走了,哥们儿有事。”
李红旗赶紧劝翟军别来了,翟军说那怎么行?我不能看着哥们儿一个人喝闷酒。又问李红旗在哪?李红旗只好说了,不到十分钟,翟军开着车子呼地过来了。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李红旗说:“我让你别来,唉,真是……”
“我不来?你一个喝死了谁找?什么事,说!看我能不能帮一把?”翟军坐下就倒了杯啤酒,一咕噜喝了,说,“比白酒好,那货太辣。”
李红旗也喝了一杯,这回酒不再像刚才那么苦了。
翟军看了看李红旗的脸:“是谈恋爱了吧?是不是为日出那……”
“别瞎说,别!”李红旗赶紧制止了,但是,嘴上是制止了,心里却有一千个理由,要找个人倾诉。望着翟军焦急的样子,李红旗点点头:“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了?那就算了呗。隔天,兄弟给你介绍一个,保比她好。”
“那不。我就是觉得她……唉!就是感到舒服。想得慌。”
“你是陷进去了,陷进去了。她谈了多长时间了?”
“她说才开始,是大学同学,在上海。”
翟军端着杯子,看着啤酒的气沫往上飞升,然后又望了望李红旗:“这就好办,才谈,不是还没定嘛。好办!明儿我问问五四,搞清楚情况,让它黄了不就成了?”
“黄了?谁黄了?”李红旗瞪大了眼睛。
“还能有谁黄?让那上海的小子黄了嘛。不黄,你怎么能上?这事包我身上了,我来操作。哥们儿在公安,这点事有经验。”翟军说着给李红旗倒了杯酒,“既然兄弟愿意吊在这一棵树上,我就把这棵树弄给你。”
“这……不妥吧,不妥!”李红旗嗫嚅着。
翟军眼一瞪:“有什么不妥?爱情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
“这倒也是。”李红旗咕噜了一杯酒,问翟军有什么办法。翟军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来帮你,你到时享受就成了。
啤酒涨肚,尿多,李红旗急着上了趟厕所,回来,翟军又叫了好几瓶酒。两个人加了菜,继续喝。李红旗问:“莫局的事……”
“这个……可能是有问题啊。莫局看来也着急。昨天一个人开车到省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湖东呢。”
“真有事?”
“谁没有事?真查起来,谁都有事。不过没查罢了。莫局这几年也是,跟二颜……唉,不说了,不说了。”
“二颜?”李红旗诧异地问。
翟军道:“就是啊。这跟叶书记也有关哪!莫局现在……不过,要倒不是一棵树,还有更大的树呢。”
“昨天我听程书记接电话,好像有人给调查组送了钱和刀子。”
“钱和刀子?谁送的?”
“这我哪知道?肯定是与调查组有关的人送的。钱,是拉拢;刀子,就是威胁了吧?是不是?”
“这太……太冒失了。要坏事的。唉,要是莫局知道,一定急死了。”
“这个可不能乱往外说,泄露了,我可要负责的。”
“放心,我有那么呆?不会说的。放心。喝酒,喝!”
喝完酒,回到叔叔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叔叔正起来小解,问李红旗怎么现在才回来。李红旗说几个朋友聊天,聊着聊着就晚了。叔叔说也老大不小了,可别跟社会上闲散人员混,你是县委办的司机,要注意影响,知道吧?
知道。李红旗答道。
酒醉好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到办公室,李红旗感到头有些晕了。还是昨晚酒多了些,一觉睡了,解了部分,但酒精还在起作用。鲁小平哼着歌,慢慢地踱进来。李红旗问:“事情处理好了?”
“好了,保险公司赔了。”鲁小平道。
撞车事件发生后,鲁小平一下子老实多了。司机最怕的就是出事,一出事,在别的司机面前就抬不起头。虽然天下有一半的司机,都出过或大或小的事,但像酒后开车,撞翻了油条摊子的,可能也就鲁小平一个人。黄炳中就笑他:你开你的车,怎么看着人家炸油条也不顺眼?不顺眼就不顺眼,也不能撞嘛?那油多烫?还有那油条?惹你招你了?
谁也没惹,谁也没招,就是酒多了,车子把不住了。我有什么办法?鲁小平无奈地摊了摊手。
也是,酒多误事啊!
乔志成背着个大包,边进来边喊:“出去招商啰!”
鲁小平看看他,“你也招商?招女人吧?”
“真的招商?马上就走,到北京。我一个战友在那,开了家公司。我去把他招过来。不然,车没得开,我不真的失业了?”乔志成说着,发了烟,“以后兄弟我发了,也请大家喝酒!”
李红旗和鲁小平都笑,乔志成上去了,说要给姚主任打个招呼。鲁小平说:“就他?也招商?叶书记出去都没招成,就他?”
“什么没招成?叶书记不是还没回来嘛?”李红旗问。
鲁小平抽了口烟,然后将烟圈吐得老高:“回来了。商没招成,说对方提出的条件太苛刻,没法招。其实我看,是人家不愿意。听说已经回到省城了,下午就可以到家。”
“吴坤倒不错,赚着玩了一趟香港。”李红旗停了下,“不过时间好像也太短了,不是才四五天吗?”
“就是,高效率啊!”鲁小平说,“叶书记心里急啊,湖东这边的事,说不定就挂上了他呢。”20(3)
“这……什么事挂上了他啊?”李红旗轻轻问。
鲁小平笑着:“能有什么事?莫天来的事,颜二的事呗。”
“不会吧,不会的!”李红旗望了望门外,鲁小平说:“会的。我听纪委的小杨说的。昨晚上我们在一块吃饭。”
“啊!”李红旗不说话了。
刘奇卫副主任夹着一摞报纸,伸了头,对鲁小平说用车出去一下。薛茵科长正好进门,刘奇卫说程书记正找你,让你把上午那份明传再送给他看看。薛茵说我这就送上去,刘奇卫莫名地笑了下,鲁小平也跟着笑,薛茵却突然红着脸走了。
偌大的一个县委办公室,没有一点桃色,似乎也不太正常。不过就看你怎么对待这桃色了。说说笑笑而已,欲抱琵琶半遮面而已。虚虚实实,仿如太虚,其中的奥妙也就只能意会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又想着顾燕了。翟军说要替他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呢?不会是胡来吧?他拿起手机,打翟军电话。无人接听。又发了条短信:
千万不要胡来。让她反感。
下午,叶能文副书记果真回来了。李红旗在大厅里碰见,竟吓了一跳。才出去几天,叶书记竟然老了许多,头发都有些花白了。人说香港开放,再开放也不至于这样吧?
打了招呼,叶书记径直上去了。过了会儿,吴坤也来了,送给李红旗一个小玉佛,说是在香港买的。一点小意思,不值钱的。
李红旗摩挲着玉佛:“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谢谢了。”
吴坤说给其他人也带了,小车班每人一个。李红旗问在香港玩得怎么样?吴坤说就这样,除了人多,车多,再就是钞票多,房子多,别的就没什么了。本来去时说好要在深圳和广东玩几天的,可是叶书记坚决不同意,就提前回来了。叶书记心情不好,大概是项目没谈成。一路上都黑着脸,惹得大家都不快活。徐延高局长说:“这哪叫招商?这叫招罪啊!”
吴坤哪里知道叶能文副书记心中的苦楚呢?
那天晚上,叶能文副书记回到酒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地上楼。黄总却先到了。见到叶能文,黄总神秘地笑着,说:“叶先生,请放心,你的事我们不会说的。酒店的账我们给结了,明天我送你们出关。”
叶能文想好好地骂黄总一顿,可是骂什么呢?而且这是在香港,就是骂了又能怎样?50万已经转过去了,还有欠条。这样的神仙局,把他套得喘不过气来。憋着,却又找不到出口。得赶紧离开,不然他要崩溃了。
当天晚上,叶能文副书记召集徐延高、胡局长,说项目的事同霍主席谈了。对方认为湖东的条件还不不够理想,想再考察考察以后定,看来希望不大。好在这次考察,虽然没谈成项目,也算是见识了万盛的决策层,何况所有的费用也是由他们安排的。既然谈了,就没必要再待在香港了,明天就出关,直接回湖东。
徐延高问:“怎么这么匆忙?他们还准备在香港多玩几天呢。”
“玩什么玩?是出来工作的,不是玩的。”叶能文突然沉下脸,徐延高不再作声了。
上午,叶能文副书记刚下飞机,就收到了黄总发来的短信,问他一路平安否?他没有回答,黄总又发了条短信,说欠条放在龙哥那儿。龙哥是个黑白两道都通的人,请叶先生慎重,可别惹怒了龙哥。上次有一个大陆客,就被龙哥派去的杀手给砍了。
黄总这短信让叶能文心里发凉。这一刻,他最看着难受的,就是徐延高。如果没有徐延高,没有什么朱先生,没有孟查理,哪会出这么多事儿?可是,这气他却只能闷在心里,他不能对着徐延高发火。是你自己赌了,是你自己写了欠条,能怪谁?怪就怪招商心切,怪就怪经验不足,怪就怪防范意识不到位。要是再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轻信了。
回到湖东,叶能文的心里踏实了些。路上,他反复权衡,已经决定不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了,包括组织上。谁能把这事情说清?谁都说不清。既然说不清,索性就不说了。这事到目前为止,清楚的就他一个人。颜二昌打了款,却不知道详细情况。叶能文准备适当的时候,再和颜二昌谈谈的。
程杰之副书记过来了,看着叶能文,哈哈一笑:“变了嘛?香港有这么大魔力?事情还好吧?”
“变什么?老了吧。事情不太顺利,我正准备把详细情况给你和宗荣同志说说呢。”叶能文没有用“汇报”,而是用了“说说”。
“那好啊,我正想明后天开个常委会呢,会上说说吧。”程杰之问香港方面接待怎么样,叶能文说挺好的,可惜项目没谈成。
程杰之哈哈一笑:“不是还没彻底断了吗?还可以再争取嘛。”
“也是,也是。”叶能文有些不自然地应着。
程杰之便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能文啊,最近省里正在调查二颜的情况,知道了吧?”
“这个,这个……我不太清楚。”叶能文到香港之前,颜二昌曾同他谈过,说省里正在调查他,好像是纪委的朴格书记在具体负责。他没往深里想,现在程杰之这么一说,他的心里真的一惊了。真的在查?查什么呢?
“问题很复杂啊。前几天,有人给调查组送了钱和刀子,嚣张得很哪!”程杰之说省里对这个情况相当重视,专门增加了人手,省委有关负责同志指示说,一定要将这种嚣张的气焰打下去。
叶能文脑子里迅速地晃过颜三昌的影子,一定是这个傻瓜干的。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还敢碰调查组?真是……但是,他嘴上却道:“是太嚣张了。湖东这地面上还有这样的人?是要严查,严惩!”
程杰之说这个事情反正省里在直接查,之所以要开一个常委会,就是要通报一下情况,统一一下思想。湖东开氏兄弟才打掉没几年,又出了颜氏集团。而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颜氏比起开氏兄弟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再不打击,湖东稳定的政治局面和良好的经济发展环境就要受到影响了,后果不堪设想哪!
叶能文听着,心里却一直在骂着颜三糊涂。程杰之说完,叶能文道:“可以的,我同意。常委会统一思想十分有必要。”
程杰之走后,叶能文一个人关了门,静静地理了理。事实上,他同颜氏兄弟也并不是很熟。认识他们,是因了莫天来的原因。这几年,分管公安工作,同莫天来打交道多了。交道一多,就同莫天来的朋友们也打起交道了。这里面就有颜氏兄弟。虽然他一直很谨慎,不过多地与颜氏兄弟私下来往,特别是不在公开场合同颜氏兄弟一齐露面。但是,毕竟有来往。而且这次到香港,在万不得已中,他还向颜二开口要了50万。50万,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颜二能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很快就打过去了,可见自己在颜二的心目中,似乎就是同道中人了。
颜氏兄弟在湖东的名声,叶能文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几年好像这两兄弟已经转行做正当生意了。不然,怎么一个成了人大代表,一个成了政协委员呢?现在,省里来查他们,查什么呢?难道他们还一直在黑道上行走?
不太可能吧?不太可能!
叶能文赶紧打莫天来的手机。莫天来一接电话,他就听得出来,声音很颓丧。叶能文问他知不知道省里正在查二颜?莫天来说知道,我正为这事在省里奔波呢。
“那情况怎么样了?”叶能文急着问。
“不太好。听说列入了打黑专案名单。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打黑,而是要找出涉黑的幕后保护伞。”莫天来一口气道,“关键是湖东有人在怂恿,省里才查的。能文书记,这事可不是小事啊,要是真查出什么个一二三四来,多少干部都难保啊!”
叶能文用笔在纸上使劲地划了个十字,又慢慢擦掉:“这样吧,县里明天开常委会,要讨论这事。我会在会上说的。另外,你一定要冷静,多了解情况。同时对二颜,也要批评,不要急躁嘛。谁见过急躁的人成得了大事?”
“叶书记指示得及时,我晚上回湖东就找他们谈,找他们谈。”莫天来这会儿想起来了,问,“刚从香港回来?”
“下午回来的。”叶能文答着,有人敲门了,便说有事,挂了。再过来开门,是左安副主任。
“叶书记,香港万盛集团的传真,给您。”左安说着,就将传真放到桌上出去了。叶能文瞟了眼,便将传真一把揉了,扔到了废纸篓里。
刚过三分钟,他又将传真从废纸篓里找了出来,展平,原来是孟查理发过来的一份不可能签订的协议书……
第21节
21
县委常委会由程杰之副书记主持。按理说,现在宗荣是县长了,在湖东,她目前应该是最高级别的行政领导。但是,因为秦怀仁的事情一直没有处理结果,他还是挂着书记。而且,市委关于程杰之主持县委工作的安排也没变。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局面:宗荣和程杰之都坐在桌子的两边,主席空着。
叶能文副书记将香港招商考察的情况简单地通报了一下,他总结了三条:一是香港加工制造业正在由内地沿海向内陆延伸;二是他们所要求的条件十分苛刻;三是各地竞争激烈,无形中形成了恶性竞争,抬高了对方身价,损害了自身利益。
因此,针对这次赴港招商,叶能文副书记建议:继续联系,保持往来,具体工作仍由建设和招商局负责。
宗荣听了后,皱了皱眉,“对于香港招商,我看今后还是要慎重,要研究。刚才能文同志的总结,其实就是对招商工作中一些问题的思考。无原则招商,损害自身利益的招商,都是要不得的。招商不是为了政绩,而是为了经济发展,为了老百姓。请办公室会后将能文同志的意见传达下去,让各级深入贯彻。”
程杰之用嘴唇,把茶杯子边沿上的茶叶重新啜到杯子里,抬起头,“我同意宗荣同志的意见。能文同志辛苦了。对于招商引资问题,我也想谈一点。就目前的情况看,我们的形势不是太好,成果也不是太大。为什么呢?还是干部的认识不到位,优惠政策不到位。所以,还是要进一步放开眼光,面向未来,谋划更好更合适的政策,来推进我们湖东招商引资工作。马上要过年了,正是招商的大好时机。我们要打亲情牌,打老乡牌,打朋友牌,充分调动各级各部门的能动性,力求这方面工作能有新的突破。”
招商引资,在常委会上,是每次都需要研究的课题。所以其它常委们也就不再发言了。会议第二项研究的即将开始的“两会”。
“两会”,是指人大全体会议,政协全体会议,正常情况下每年一次。例行会议一般不太涉及人事,基本上讨论通过年度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主要是政府工作报告;但是,今年即将召开的两会,与往年有所不同。人大会上,要正式选举湖东县人民政府县长,换句话说,就是要将宗荣同志现在头上的“代”字,经过法定程序拿掉。政协会上,要增补一名政协副主席。今天的常委会,要对这名副主席人选作个初步讨论。
程杰之看了看大家,建议先讨论政协副主席人选问题。他喝了口水,道:“这个人选,也是在充分考虑我县干部结构,考虑政协工作的基础上,向市委提出来的。市委同意后,书记办公会作了初步研究,拟向常委会提名两位同志,作为候选人。这也符合政协副主席的选举程序和组织法要求。具体的,请徐成部长给大家介绍一下。”
徐成是组织部长,半年前,刚从另一个县交流过来。他拖着浓重地方言,“两个人选分别是:章达,胡子夫。这两个同志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章达同志现任教育局长,胡子夫同志现任县一中校长。”
会议室又陷入“人事静默”了。
纪委书记朴格先说话了,“对于刚才提名的两个人选,胡子夫同志我没有意见。但是章达同志,我建议慎重。纪委多次收到关于章达同志经济问题的举报,我们查了,对于他的有关问题,我们也掌握了初步情况。从这些情况看,不宜于提名该同志。我怕提名了,在政协会上是否能通过,就值得考虑。”
“有什么问题?”程杰之问。
“这个……目前还只是初步情况,主要涉及教育局行政大楼。因为是初步,所以不好细谈。”朴格说得很原则,程杰之眯着眼,看了眼宗荣。
宗荣正低着头,一抬头,正碰着程杰之的眼光,便道:“对于朴格同志提供的情况,我觉得应该高度重视。章达同志应该说是个比较不错的同志,这几年在教育局担任主要领导,全县的教育工作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但是,如果确实有问题,就应该深入调查。防患于未然。不能出了纰漏,再来堵漏。”
“这个我不赞成!”程杰之停了一下,“宗荣同志这个意见很原则,但是我不同意。朴格同志介绍的情况,毕竟还是初步情况嘛。而且是否属实,现在难以定论。我们不能因此否定一个同志。”
宗荣动了动嘴,但没有说话。政协主席迟大维这时开口了。
“我是政协主席,虽然列席会议,但我想也发表一下观点。因为这是提名政协副主席嘛,是吧。”他朝所有人看了一遍,“我同意宗荣县长的意见。既然纪委初步查出了章达同志可能有一些问题,虽然问题有大有小。但是,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许是有问题的。这是一个带病的干部,我不同意把带病的干部,作为政协副主席的提名。这是对政协工作不负责任的做法。我不同意!”
迟大维这一炮,显然是为宗荣说的。而且说得在理,即使情绪激动了点,但理却没错。他是政协主席,对政协副主席人选当然有建议权。带病上岗,是我党一贯反对的。将来病大了,犯错误了,谁来承担提拔的责任?
这一炮显然是有威力的,程杰之也在低头喝茶。叶能文副书记清了下嗓子,“这样吧,请纪委再就章达同志的问题深入调查一下。没有问题的话,我同意这两个人选。如果有问题,年前再开会研究定。怎么样?”
宗荣说我同意,程杰之事实上还有些恼火。章达是他在书记会上坚持提名的。昨天晚上,章达还到他家里去坐,谈到提名,程杰之告诉他:不会有问题的。不就是政协副主席提名嘛。先提名了,下一步选举,我再给有关人员说说。章达很是感谢,可是他怎么会想到,在上午的常委会上,会冒出朴格的发言,而且又将这事暂时地搁置了呢?
程杰之看看朴格,这个一双浓眉的纪委书记,遇事就是那么认真。这事,你说没关系,会前先沟通一下,也让我有所准备嘛?唉,现在这么被动……算了,算了,不是还要复议吗?会后再说吧。
“那好,就请朴格同志再组织人员彻底地查一次。下次常委会再定。”
正说着,外面传来吵闹声。姚和平主任望了望程杰之和宗荣,然后出门去了。
吵闹声更近了,好像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要找我女儿,她被那个姓梁的弄走了。我要他交出我女儿。”
“正在开会,有事到楼下办公室讲,好不好?”这是姚和平的声音。
“我只要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可怜的小茹啊,你怎么……”女人的声音更大了。
左安的声音出来了,“到下面讲嘛。这上面讲不清。何况梁主任也不在这儿。”
“那个姓梁的明明在里面开会,怎么不在?我不找他,我找书记,找县长。”女人这话一传进来,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来是冲着人大的常务副主任梁天超来的。梁天超,小茹……怎么啦?虽然大家有意识地不把眼光投向梁天超,但一个个问号的大钩子,却在梁天超的头顶上晃荡了。
梁天超脸上开始出汗了。
外面似乎静了些,姚和平推门进来,对宗荣和程杰之道:“是不是请程书记和宗县长出来一下?”
程杰之朝宗荣望望,宗荣已经起身了。
出了门,刚才吵闹着的那些人,已经被安置到了楼下。三个人到了旁边的办公室,关了门,姚和平说:“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人大的会计马茹失踪了。”
“马茹?就是那个个子高高长得还漂亮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失踪的?”宗荣问。
姚和平道:“听他们说是一星期前就没了影子。手机也打不通,家里人先以为是出去有事了。可是到昨天仍然没人,他们就报了案。刚才来闹的是她的母亲,说是梁天超梁主任害了她女儿……”
宗荣“嗯”了下,程杰之问:“他们凭什么说是梁天超主任害了的呢?”
“有这么严重?”程杰之感叹了声,问宗荣:“是不是要把天超同志请出来一下?”
宗荣想了想,说也好,当面了解一下,也知道真相。
姚和平就进去喊梁天超,程杰之叹道:“老梁一辈子就这点不好,老了还是没改。唉!”
梁天超进来时,脸还是白的,汗水虽然刚擦过,可还是亮晶晶的。程杰之和宗荣互相望了眼,程杰之开口了,“天超同志啊,刚才你也听到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茹是你们人大的工作人员,失踪了这样的大事,情况应该有所了解了吧?”
梁天超抬了头,恢复了慢条斯理,“啊,是这个嘛,情况是有所了解的。上周三,马茹同志没有请假就直接离开了单位。到昨天,一直没有回来上班。我们先是以为她有事外出了。反正单位上最近也不是太忙,就没有打电话与她联系。昨天下午她的家人找到单位,我们才知道马茹失踪了。手机关机,其它朋友处也都没有音信。我当时就建议向公安局报了案。我们对这事也很重视。但目前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特殊情况呢?所以,我们的意见的再等几天看,如果还没有回来,再向组织上正式汇报。”
宗荣笑了下,“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否是失踪了,是吧?”
梁天超说:“当然。我没想到她家人会到县委来闹,太……太不像话了嘛!”
姚和平在边上道:“她们好像提到……说梁主任您……”
“我什么?她没见着,关我什么事?虽然我是领导,可是一个大活人,我也不能一天到晚的收着掖着的吧?”梁天超转过身来,问宗荣:“宗荣同志,你说是吧?”
“这个……啊,目前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梁主任哪,这个事情必须高度重视,要督促公安部门,尽快找到马茹。”宗荣强调道:“这个事件别看是个小事情,处理不好容易出大问题啊!”
程杰之应和着:“梁主任会处理好的,是吧。继续开会吧。”
四个人进了会议室,讨论别的议题。左安副主任在楼下,劝那些人足足劝了半个小时,李红旗和其它几个司机也过来劝,总算让她们走了。
黄炳中叹了口气,“要出大事了,唉!”李红旗说:“可别乱说。出什么大事?也许马茹是外出游玩了呢。”
“也有可能啊。不是说她是梁……的情人嘛?老是这么挂着,心烦。出去走走,也正常。”毛旺刚说完,吴坤一笑,“出去也得打个招呼吧?都七八天了,不容乐观哪!”
吴坤的话,平时大家都无所谓,但这次,不知怎的,却让大家都一惊。吴坤是个黑白两道都交往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讲:不容乐观了呢?
那么,又是怎样的“不容乐观”呢?
毛旺问吴坤,怎么叫不容乐观?吴坤把手上的大半截烟往桌子角上使劲地一摁,“这就叫不容乐观!”
李红旗看着有些呆了,难道?
“不会出事了吧?”毛旺咕噜着。
吴坤又一笑,“说不准哪。前几天,我还看到报上有条新闻,一个大老板让人把情人做了。原因就是那情人非得要名份。多得很哪,这样的事!”
上面的会议结束后,程杰之特意将叶能文和宗荣两位留下来。梁天超临走时,对程杰之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这一眼,让程杰之决定要留下另两位副书记了。他觉得马茹失踪的事情确实有些蹊巧。人不见了,电话总得接吧?总得有个音信吧?都没有了,而且马茹的母亲说过马茹之前曾说过那样的话,那这里面就不可能是出去走走这么简单了。难道真的……
程杰之把自己的想法给两位副书记一说,宗荣首先叹了口气。马茹在县直机关也呆了很多年了。在到县直之前,在乡镇呆过。确切点是说是在梁天超任书记的乡镇呆过。算起来,那时候她应该刚刚从学校毕业,就和梁天超副主任工作在一起了。这个女孩子人长得高挑,见人一直笑笑的,人缘也还是不错的。在这个小县城里,除了她一直未婚外,其余的应该说没有多少值得别人议论的地方。想到这,宗荣道:“这个事情我也觉得应该高度重视。不太像一般的离岗出走。公安已经介入了,我想请能文书记还要过问一下,加强警力,争取尽快找到线索。”
叶能文把头发向上捋了捋,“这个可以。我待会儿让莫天来过来。如果真的……”
“这个目前最好还是不要猜测。”程杰之道:“事情还得等调查清楚了再做结论。另外,上次我也跟两位说了,省里调查组正在湖东秘密调查。主要是二颜的涉黑情况。前几天,有人居然给调查组送了钱和刀子,这分明就是挑衅嘛!钱,是收买;刀子,是恫吓。这还了得?我让朴格同志转告省调查组,一定要压住这股邪气,要严厉打击,决不手软。”
叶能文转过头,似乎是朝窗外看了眼。窗外正起风,香樟树的枝头正在风里不断地摆动,仿佛被什么拉扯着,正在做激烈的挣扎。
宗荣望了望另外两位,“我同意杰之同志的意见。对于涉黑性质的犯罪,一定要严惩不贷,这样才能保一方平安,真正地创造好的发展环境。”
“这个……我担心是不是会影响到企业的积极性,是不是会引起负面影响……唉,难说啊!不过,我是同意杰之同志的意见的。关键是要实事求是。并且要尽快,不能拖。拖久了,难免会造成社会上的传言,这不利于发展哪!因此,一旦事实查清了,就应该立即结束。而不能拖泥带水,影响全局。”叶能文这番话说得在点子上,既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表达出来了,又站在了全县的高度。
这也许就是艺术吧?官场语言的艺术!
晚上,李红旗送程杰之到环湖山庄。顾怀成请客,主要是土地和建设的领导。到了后,程杰之把顾怀成单独喊到里面的小包厢里,告诉他上午他与宗荣县长通了气。宗荣对此有些不同的想法。“这样吧,顾总适当的时候,去给宗荣同志汇报一下。另外,这个事情我看也可以请陆县长在里面多说说。还有国土的,部门的话还是有作用的嘛。是吧!”
顾怀成连连点头,“宗荣县长那儿,前两天我曾联系过。可是宗县长说她太忙,让我直接和陆县长说。既然程书记这么说了,我今天晚上就过去一趟。至于国土局这边,黄局长的工作我已经做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这事非得有领导发话才好,不然他们……程书记,你看……”
“这个嘛,先由政府那边说吧。我会打招呼的。”程杰之说完问:“燕子呢?怎么没见?”
“这丫头,最近在同我闹别扭啊。没办法。她不想在日出干了,想到上海去。”顾怀成道:“我是有心培养她啊,可是……程书记什么时候好好地教导教导她,她还是很听她程叔叔的话的。”
“这个行。燕子是很不错的嘛。年轻人想到大城市,可以理解。关键是你现在要放权哪,让她感到企业管理与发展的艰辛,这样才能留住她。不然她一直站在企业之外,哪有什么责任心啊!”程杰之望望顾怀成,“这一点上,老顾啊,你还要放权再放权哪!”
两个人边说边出了小包厢,黄局长和其它人都到了。李红旗坐着,心情有些惆怅。顾燕怎么没来呢?有事?还是出差了?
这几天,顾燕一直没在qq上露面。李红旗天天晚上守着,也给她留言了。可是,每回打开qq,都是一片灰色。本来,刚才程书记说到环湖山庄,顾总在。李红旗就想这下能看到顾燕了。可是还是没见着。李红旗的心里,如同一只葫芦,被掏空了。掏得疼了,而且疼得厉害。
饭后,程杰之副书记就在环湖山庄和顾怀成他们喝茶去了。李红旗问要不要待会儿过来接。程书记说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李红旗就开车回到县委办,然后步行回到叔叔家。刚走到叔叔家门口,就接到翟军的电话。翟军问今天的常委会是不是涉及到了公安的事儿。李红旗说应该没有,我听胡约胡局长说,都是些日常的事,招商引资啊,人事调整啊,等等。只是中间有了个小插曲。人大的马茹的母亲来闹了会。说到这,李红旗问马茹失踪的事,公安不是介入了吗?有线索了吗?
翟军小声说线索倒是没有。但是情况肯定不妙。具体的,刑警队正在侦破。莫局也是亲自坐镇。这对莫局也是个机会啊。
李红旗“啊”了一声,翟军又问:“跟那个燕子怎么样了?”
“这几天一直没见她。”李红旗正在愁着呢。
不料翟军却一笑,“这就对了,说明我帮你有成效了。她烦恼了吧?要的就是这效果。等她回来,给她关心,机会啊,机会!红旗啊,可要把握住。兄弟可是尽了力了。”
“你这是……”李红旗弄不明白翟军这是什么意思,翟军笑道:“那就别问了。等着吧!”
第22节
22
22临近春节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平时就有些拥挤的湖东县城,这一下子涌进了那么多的外出务工回家的人,还有那么多的从外地直接开回来的车子,到处都是人,都是车子了。李红旗开着车子,也感觉到比平时难走多了。
程杰之副书记坐在后面,问李红旗:“今天二十五了吧?”
“应该是。前天才过小年的啊。”李红旗答着,算算还有四天就过年了。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过年。
程书记沉默了会,“老李现在怎么样啊?还好吧?”
“还好。就是一人个人不愿意出门,老是在家呆着。”李红旗说:“我婶婶也劝他,就是不听。没办法。”
“他啊,是心里还有疙瘩啊。人嘛,不都有退下来的那一天。退了,就好好地过日子嘛。”程杰之像是对李红旗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凡事还是要想开啊,不想开又能怎么样呢?一个人和组织,谁大?还用说吗?是吧。”
李红旗没有搭腔,这个问题太深了,也不是他一个司机能回答的。何况程书记这么一说,也并一定就希望有人搭腔的。自己说给自己听,何必要别人来回答呢?
车子停在建设大厦。今天是湖东城区燃气管道项目签约举行仪式的日子,这个项目从筹划到正式签约,花了三年多时间。来洽谈这个项目的建设单位,也有七八家了。最终,省城的安尔公司获得了承建权。
建设局局长徐延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程杰之,忙道:“都在恭候程书记呢。”
“都总到了吗?”程杰之问的都总,就是安尔公司的老总都若英。
徐延高说:“到了,早到了。”说着,陪程杰之上楼,先到了办公室。都若英都总正在和其它人说话,见了程杰之,站起来伸出手,边握手边说:“程书记能来,是对这个项目和安尔公司的支持啊。谢谢程书记了。”说着,又将其它几位给程杰之介绍了。都是副总和各部门的经理。其中一位副总,姓江。三十多岁,对程杰之说:“我跟程书记的司机是战友。”
“战友?”程杰之问了声。
“是啊,战友。不过他去时,我是他们的营长。他回来之前,我就转地方了。这不,就到了都总这边。”江非林道。
“啊,这么说,你是他的首长了嘛。他也来了,待会儿你们见见。”程杰之说着,问徐延高是不是准备好了,要是好了,就开始吧。
一行人就直接到了会议室。里面的人已经坐满了。等了几分钟,常务副县长王化成和陆副县长都到了。仪式便开始。
一切都按程序进行。都总代表安尔公司介绍了项目情况,陆县长代表湖东县政府,对项目的建设提出了要求。程杰之坐在主席台上,不时地同都总说话。都总抹的香水,味道十分好闻,程杰之禁不住多闻了几下。心想这一定是高档的进口香水。当然喽,像都总这样在省城都有影响的女老板,抹世界顶尖级的香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程杰之心里清楚,这样高档次的女人,在省城那一块,听说是经常与一些高层人士接触的。一个好的企业,没有高层次的官场关系作支撑,恐怕在中国这样的环境,生存是不太容易的。不是说不行,至少要艰难得多。都若英是深谙这一点的。湖东的燃气管道项目,这几年一直在跟一些公司地谈,却总是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上谈不拢。其实,程杰之作为这个项目的县级领导责任人,他是明白其中的道道的——说白了,就是资金。
燃气管道项目,投资总计三个多亿。原则上是政府公共财政支出。可是,湖东的财政状况,完全是保工资略有盈余的财政,哪还能一下子拿出三个多亿来投资燃气管道?可是,随着城市的发展,燃气管道公用型建设,又势在必行。两难之中,也是程杰之出了点子,在常委会上提出了由建设方带资建设,五年内财政从项目受益和财政收入中,再行偿还。这个点子,得到了大部分常委的认同,特别是当时的县委书记的认同。因此,项目就一直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这几年先后洽谈的几家公司,都是在分年偿还的数额上难以与湖东县达成共识,因此才没谈成。
都若英是年初才正式与湖东方面接触的。确切点说,是同程杰之副书记接触的。而他们接触的中间人,是政府的秘书长尉春田。
谈了几轮,都若英竟然同意了湖东方面的一揽子要求,带资建设,五年还清。这期间,都总邀请程杰之副书记到安尔总部进行了考察,同时还到他们承建的几个大中城市燃气管道项目点进行了实地参观。当然,都总也陪程书记拜见了尉秘书长。秘书长说:这个城市建设的项目,先上马嘛。上马了,再向省里申报一下,我给你们争取,从建设厅和发改委那边,再支持一点。
上周四,程杰之到省城开会,都总在大富豪宴请他。尉秘书长也来了。席间,就谈到湖东的人事变动。秘书长暗示他,这事不要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是好事呢?不是还没书记吗?即使干不上,也可以出去干个正处嘛!
程杰之请秘书长方便的时候,在有关领导面前说说。尉秘书长一笑,说:“这好办。都总不是在湖东搞项目了吗?有她在,你的事就好办啦。”
开始签约了。
陆县长代表湖东县政府,江非林代表安尔公司,分别在协议上签了字。签完字,两个人握手,掌声便响起来了。程杰之对都总道:“祝贺啊,祝贺!”
都总朝他望了眼,笑道:“也祝贺湖东哪。这是双赢的选择!谢谢程书记啊!”
都总请程书记作指示,程杰之说:“不必了,这是政府与企业的合作,关键是看将来的合作是不是愉快。我就不说废话了,精诚合作,为民造福吧。”
“程书记说得对啊,一定,一定!”都总道。
中午宴会,江非林特地找到李红旗。李红旗有些惊讶,涨红了脸,喊了声:“营长。”江非林说:“现在不是营长了啊,红旗啊,咱们就是战友了。以后我在湖东,你还得多担待点。谁叫咱们是战友呢?是吧。”
李红旗说:“当然是。营长到湖东来,我很高兴。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一定尽力。湖东还有几个我们部队的兵,有空我把大家请了,来给营长接风。”
“这就不必了,以后少不得麻烦你们。”江非林说着,端了杯酒过来。李红旗说开车,酒是不能喝的。江非林说你喝茶吧,只要有感情,水也比酒浓嘛!
李红旗没有想到会在湖东见到营长,更没有想到营长会成为安尔公司的副总,而且将来就要驻在湖东,具体负责燃气管道工程建设。真是就世界大,世界就大;就世界小,世界更小啊。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红旗打开电脑,上了qq,顾燕在上面留言了:近来心情不好。请原谅。
李红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他想问,可是顾燕却不在线。他有些急了,打电话给徐五四。徐五四正跟着顾怀成在外面,简单地说了句:“好像跟上海的那个男的,有矛盾了。”
啊!李红旗先是有一丝高兴,接着却又莫名地担忧起来。她为什么与上海的那个男朋友有矛盾了呢?是以前就有?还是现在才有?是……
不会是翟军……这一想,把李红旗自己也给吓了一跳。翟军说过要帮他的,至于用什么办法,翟军没说。翟军这样的人,是会做出些下三烂的事的。会不会是他在里面做了手脚?可是,他怎么做呢?他与顾燕远在上海的男朋友并不熟悉,他能做什么呢?
越想越烦,越想就越是理不清头绪。李红旗望着电脑,呆呆的,一瞬间大脑空了。
手机响了。
李红旗拿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便问道:“谁啊?”
“我,江非林。”
“啊,营长,有事?”
“是有事。你在家吧?能不能出来一下?”
“出来?现在?”
“就现在。我在县城的广场等你。”
李红旗说那好,我就过去。到了广场,江非林果然在等着,李红旗说:“营长,不,江总,晚上有什么安排?”
江非林说:“是这样的,我请你陪我去一趟程杰之副书记的家里。”
“这个……不太好吧。”李红旗问。
“没关系的。你只要陪我去就行了。”
李红旗不好再推辞,就陪着江非林到了程杰之副书记的家。程书记正好在家,一见是这么两个人,就让保姆上茶。江非林说:“不用茶了。我也就是来认认门。以后在湖东,还少不得经常麻烦程书记的。所以,我特地请我这战友带我过来了。主要是来看看程书记啊。”
程杰之就说:“战友好啊,战友好!都总回去了吧?”
江非林回答说都总已经回去了,晚上的飞机,到深圳。那边有一个项目,明天要洽谈。又说李红旗在部队时是个好兵,“人诚实,肯吃苦,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程杰之说这倒不假,红旗是很不错的。跟了我大半年了,差一点被别的领导挖了墙角呢。
李红旗就笑笑,说这都是领导关心。一个司机,干好本职工作,开好车子,就是本份,领导这么表扬,我可要骄傲了。
江非林把燃气管道项目最近工动工的有些情况,又简单地说了遍。然后就告辞。临出门时,江非林将一个信封子放到了鞋柜上。程杰之要推辞,江非林和李红旗两个人已经出门了。江非林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出门上了车,江非林说:“红旗啊,我也要谢谢你啊。”说着,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李红旗。李红旗说:“营长这不是寒碜我吗?我不能收。”
“怎么?有意见?就权当是我去看望伯母了。收下吧。”
“这……”
“这什么?收下!”江非林用了在部队时的语气了。
李红旗慢慢地收下,把信封子放在口袋里。江非林又问到湖东县其它的一些领导,李红旗捡自己知道的说了。江非林说:“其实前几天我到湖东,就接到过电话,说是要给他们一些业务。打电话的人口气强硬,自己报了名字,叫刘宇宙。还提到他们的大哥,好像叫颜什么昌的。后来我了解了一下,应该是颜二昌的。
“这个人你熟悉吧?”江非林问。
“知道,却不熟悉。不过,这事没多大关系。我找个哥们给营长说说。他们很熟悉的。”李红旗说:“我一个哥们,也是我那一年兵,在公安,跟这颜二挺熟。”
“啊,这就好。要不,晚上请他出来喝茶?”江非林建议道。
李红旗也正想找翟军,想问问顾燕的事。他一直担心是翟军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既然江总提出来了,就同意道:“行,我这就联系。”一打翟军电话,翟军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钟,就过来了。一介绍,翟军说:“江营长熟悉啊,在部队时,谁不知道营长是个美男子?部队边上的女孩子有好几个上床了呢。哈哈。”
江非林也笑,“哈,连这事都记得?看来我这个营长是名声在外啊。来,坐,咱们战友喝一杯。”
喝酒之间,就谈到颜二昌的事。翟军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大凡外地的项目在湖东,颜氏兄弟都是有一份的。
“啊!”江非林似乎理解了。李红旗却道:“有这事?哪不是……”
“是什么?保护费嘛。他找人看场子了的。不然你看看,不到三天,你的项目就做不下去了。”翟军喝了杯啤酒,江非林点点头,“翟老弟,这事还得请你跟他们说说,通融一点。我们交嘛,但不能太多了。这个项目是带资,利润本来就小。再一折腾,就亏本了。是吧?我先敬你一杯。”
“营长这就不必了。我一定说。不过,最近他们有点急躁。有人正在查他们呢。”翟军喝了酒,突然转过头来问李红旗:“那事怎么样了?有起色吧?”
“哪事?”李红旗问。
翟军说:“还装蒜?就是那女孩子的事。”
“啊!”李红旗叹了下,“我正要找你。没做什么手脚吧?”
“这个……这个……哈哈,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兄弟是为你好。让你们成,让你高兴,不就行了?”翟军道。
李红旗这下明白了,翟军一定是想了办法,但是,他能想什么办法呢?江非林在场,他也不好再问,只好拿眼瞅了翟军一下。翟军却一笑,说:“心虚了?为了爱情,不惜一切嘛!”
酒散后,李红旗回到家中,打开qq,仍然没有顾燕的身影。他打电话给翟军,问翟军到底使了什么绊子。翟军说:“简单!我是搞公安的,知道吧,公安!找人查她男朋友的电话,然后告诉他一些内部消息,不就行了?哈哈,别担心,一切都在不侵犯人权的基础上进行的。”
“这……这不行吧?我总觉得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现在说不好,也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做了,反悔没用。”
“唉!”
李红旗点了支烟,烟雾之中,一切都在幻化着。他给顾燕留了句话:
心情不好,来我这喝茶吧。随时欢迎。
第二天,腊月二十六。李红旗到了办公室,左安副主任喊他,说单位在下面搞了点年货,你通知其它司机都来拿了吧。年货就放在二轻商场那边,每人一份。领导的,就请各人的司机拿着送一下。李红旗说这个行,我看见他们都说一下。
说到年货,今年李红旗的年货算是丰盛的了。最近每次下乡,车子后面都装满了东西。有鱼,有肉,有干货,有野菜,还有鞭炮,酒,基本上只要是过年能用到的,都有了。乡镇在准备这些年货时,可是把领导和司机看成一样了。每人一份,按人头点。李红旗将自己得的,一部分给了叔叔;另一部分,也抽空送回了家。老娘说:“太多了,没必要。两三个人过年,要许多干嘛?多送点给你叔叔和婶婶。”
李红旗说:“叔叔那边也有呢,您放心。”
其实,今年过年对于叔叔来说,可能是上最残酷的年了。去年,他还在交通局长的任上,过年前,李红旗刚刚从部队回来,在叔叔家住着。每天晚上,都有人上门,而且是一班接着一班。李红旗当时也想,一个小小的县交通局长,怎么能有这么大的人情?底下送给叔叔的,大多是烟酒,或许也有卡的。不过李红旗不知道也不过问,只是有时候,婶婶喊他一道去给商店送烟。他才看见一次送的,中华烟就有三四十条。每条四百,也一万多了。李红旗也带了一部分东西回乡下的家,老娘说:“你叔叔是我们李家村子最有出息的人,虽然不长回来,可是村里人哪个不知道?”
今年不同了。
门庭冷落,一点也不为过。叔叔每天呆在家里,有时一个电话,能让他激动好一阵子。前几天晚上,一个叔叔的老部下来看他,他硬是拉着人家说了两个小时。没有烟酒了,更没有卡了。李红旗最近带回来的东西,对于去年的叔叔来说,太多了。可是今年,叔叔眯缝着眼,一件件地看,看得认真,看得仔细,甚至看得有些让李红旗心酸。叔叔的神情,和叔叔家今年的冷落,让李红旗想到古人的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总觉得这诗用在叔叔身上再贴切不过了。有时,他也想起黄炳中说的话:“官场哪,就是人走茶凉,哪像我们小司机,退就退了,没什么不平衡。官越大越不适应啊!”
李红旗坐在办公室里,胡乱地想了会,见到别的司机,又通知一遍。临近下班时,程杰之副书记说要到市里。纪委的朴格书记一道,在车上,李红旗听他们谈话,似乎是去向市委专门汇报莫天来的有关案情的。程杰之的心情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他一直在强调: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怎么好好的一个打黑英雄,就这么堕落了呢?
堕落?李红旗听着,心里发凉。真的莫天来局长要出事了?
快到市委时,程杰之却接到莫天来的电话,说是马茹失踪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可能涉及到买凶杀人。
“怎么回事呢?”程杰之问。
莫天来说:“昨天晚上,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到光明小区抓赌。结果抓住了两个外地小混混。带回来后一审问,竟交待了一起命案。有人重金请他们做了一个叫马茹的女子。他们交待说这人曾讲过这个女人对他们的领导很不利。因为案情重大,我们一直很慎重。上午我们已到现场,挖出了受害人的尸体。所以及时把情况向县委汇报一下,请指示。”
程杰之想了想,说:“这事继续侦查。但不要对外公布。我下午回去后再定。”
朴格问:“出什么事了?”
“唉,大事!湖东怎么搞了?怎么……”程杰之叹道。
第23节
23
23宗荣县长急匆匆地赶到县委,在楼下正与李红旗打了个照面。李红旗喊道:“宗县长有事?”
“是有事。没出去?”宗荣边应着边上楼了。
李红旗看她的神情,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研究。何况上面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和政法委的吴航书记都已经到了。这么多领导聚在一块,又这么严肃,不是大事,不会这样的。
再过两天,就过年了,这个时候出事,不是添乱吗?
是颜氏集团的事?还是莫天来?或者就是马茹被杀?
昨天在车上,程杰之副书记还叮嘱对马茹案件不要公开,可是这世界上,最是秘密的,就最容易走风。等到下午回到湖东,李红旗一进办公室,黄炳中他们都已经在议论了。毛旺说:“人不能长得漂亮,是不是奸杀?”
“不太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而且实事求是地说,也不是太漂亮。一般吧?我觉得奸杀的可能性不大。”鲁小平分析道。
黄炳中在边上突了一句:“也许是仇杀?”
“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仇人?仇到能让人杀了她?不……看不出来。我觉得是不是她在外面有人了,情杀?但是,也不太可能吧。她一个单身女人,就是有男人又能怎么样?何必要杀呢?”毛旺说:“我老是感到她还是惹怒了谁,才被人做了。”
李红旗听了会,才道:“都别猜了。要是我们能猜着,还要公安干什么?”
“那也不一定。现在的公安哪!莫天来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还……”鲁小平说完这句话,朝吴坤看看。吴坤一直低头在手机上发短信,这会儿抬起头来,“除了被杀是事实,其它都纯属虚构。”
“哟,吴坤跟叶书记联系公安,说话也是公安语言了嘛。”黄炳中笑话道。
吴坤把手机扬了扬,“说老实话,这案子要是我查,一天就行。不是抓了两个吗?审,再审,不信他交不出有价值的线索来。”
“人家莫局不知道审?就你能!”毛旺调侃了句。
晚上,李红旗回到叔叔家,叔叔就问到了马茹失踪的事。李一然说:“马茹这孩子还是不错的。为人很热乎,看不出有什么仇家。要说问题,听说就是与梁有一手,不过也不一定真实。怎么就被杀了呢?”
“这谁知道?反正还在侦查。大过年的,搞得人心惶惶的了。”李红旗道。
李一然叹了口气,回房休息去了。李红旗开了qq,顾燕说谢谢他,有空她请他喝茶。不过这两天没空,等过几天吧。也提前祝李师傅新年好!
李红旗看着这很礼貌的几句话,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也许顾燕压根儿就不想他回答的,只是出于一种礼节而已。李红旗的心思有点乱,开了门,转到后街,一个人慢慢地走。后街更静,连灯光都少。街是清朝时的老街,也是湖东县城里保存的唯一完整的一条老街。事实上,说叫街,早已失去了街的功能了。老街坊们大部分搬迁走了,现在这里一半的房子是空的,另外一半,住着些上了年纪的人,或者干脆就租给了别人。因此,这条从前湖东城里最繁华的街道,现在冷落得只剩下光寂的麻石条和夜风吹着窗棂发出的呼呼声了。小时候,李红旗有时到城里来,就喜欢从叔叔家跑到这老街来。那时街上到处都是商店,都是卖各种小吃与小玩意儿的小贩子。还有耍鸟的,玩马戏的,甚至有唱草台戏的。可是现在,一切都静寂了。只有李红旗的皮鞋走在街道的麻石条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声音算是给这古老的街道,添上了一点生动。
走着,李红旗又想到顾燕。看来,她的心情是很不好了。翟军那种做法,显然已经在起作用了。从心里来说,李红旗是反对翟军这么做的。那种下三烂的手法,甚至让他有些恶心。可是,换句话来说,人家翟军也是为了你李红旗,而且,翟军也说了:爱情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为了爱情,什么手段都不为过。何况……李红旗想,如果翟军的手法真能成功,也说明了顾燕的上海男朋友,对顾燕的爱还有问题。至少是不信任,不理解。这样的男人,结束也罢。要是我李红旗,我不会听任别人。我只相信自己,相信顾燕。
可是……李红旗想到这,不禁苦笑了下,也许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想罢了,或者是一场春梦!
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冬雨寒凉,打在额头上,有丝丝的疼。
李红旗往回走,走着走着,又想到了江非林。这个部队里的营长,如今是安尔公司的副总。看来已经彻底地进入了官场规则和世道规则。到了湖东,就忙着打点了。昨天晚上那个信封,李红旗回家一拆,竟然是五千。他吃惊的同时,又想程杰之副书记那是多少呢?从厚度上看,至少是……他不好再想了。一个副书记,真的能……
唉!都说权力是人民赋予的,可是用的时候,还不是他在用?江非林也就是冲了他的权力才去的,否则?就像叔叔一样,门庭冷落鞍马稀啊!
坐在司机办公室里,李红旗想着这些,竟自笑了下。毛旺递过一支烟,点上火。李红旗抽了一口,又看了看牌子,问:“啥牌子?没抽过嘛。”
“这个当然没抽过。是刚出来的。一包八十多。”毛旺抖了抖烟灰,说:“你看,这灰,多白。好烟,抽着有味。”
李红旗抽烟,说老实话是一种糟蹋。好烟孬烟,都是一个味。到县委办后,他抽烟时只看牌子,好牌子就抽。一般牌子的,就放着。县委办的司机嘛,用鲁小平的话说:抽烟也不能掉了档次,那是会给县委办——抹黑的。
“刚才几个书记都上去了,是不是案件有了进展?”毛旺问。
李红旗说:“我怎么知道?”刚说完,翟军咋呼呼地进来了,说是送莫天来局长来汇报。接着又低声神秘道:“案件有重大突破。了不得,可能涉及到县干了。”
“县干?”毛旺往前伸了伸头,“谁啊?”
“这个……我不能说,目前仅仅是推断。没有证据。”翟军说着,望了望李红旗,“那妞怎样了?上了吧。据我了解,情况不错。不出一月,那男的就会黄了。”
李红旗赶紧示意翟军别往下说,翟军也就停了。黄炳中提着茶杯进来,问翟军:“大头啊,案子破了吧?”
“有线索了。”翟军回答得很谨慎。
“还瞒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不要我说说外面的传言?”黄炳中问。
翟军一笑,“说说看,我倒真想听听呢。”
黄炳中便道:“外面说是有人买凶杀了马茹。而且说买凶的这个人就是县直单位的一个司机,让他买凶的是某单位的领导,好像还是县干。”
翟军和其它两个人都无言了。这传言甚至比翟军带来的东西还详细了。
几个人继续议论着,但却都把握着不往具体的哪个人身上想。这是很危险的,这个时候,往具体的人身上想,是会有麻烦的。作为县委办的司机,这点素质还是有的。
下面司机们在议论,而楼上,三个副书记和一个政法委书记,刚刚听完莫天来的案情介绍,他们都一下子呆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案件的矛头直指县人大常务副主任梁天超。突击审讯后,那两个外地小混混,已经交待了具体跟他们联系的人。而且交出了手机号码。之所以这两个人在作案后一周,又来到湖东,就是来取钱的。他们约好,一周后全部交清款子。买凶金额是十万元,最初谈时,先付了两万。还剩下八万,是看到死者照片,确认已死后才支付的。前天,他们到了湖东,刚刚取了钱,到光明小区参赌,不想却被抓了。如果当天抓不着,夜里的火车,他们就要离开湖东了。
手机号码成了最重要的线索。公安机关根据这个号码,到电信局查询。这个号码是两周前才开户的。从往来记录看,仅仅与两个小混混有过通话。线索眼看着要断了,却不想电信局的一个工作人员提供了重大情况:她好像记得这个号码当初来开户的是县直机关的一个司机。这人曾是她哥哥的战友,好像叫什么永久永久的。
结果很简单,通过照片一比认,两个小混混和电信局的那个工作人员,几乎同时确认了那个人就是李永久——县人大司机。
“那为什么会牵扯到梁,身上呢?”叶能文问。
莫天来说:“这个我们是推理的。假定李永久就是联系人,那么我们要分析下他作案的动机。这一分析,便不难找出梁天超来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马茹是梁天超的情人。两个人的关系维持了多年。但最近一年来,马茹一直要求梁天超离婚。为此,两个人闹了不少矛盾。据人大内部的同志介绍,两个人有时见了面都不说话。马茹失踪前曾对其母亲说梁天超要害她。她还跟同办公室的一位同事说过要是我哪一天失踪了,一定就是梁天超和李永久干的。
吴航以前也是公安局长,他问莫天来:“这事目前的公开面有多大?是否对李永久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莫天来说:“还没公开。不过有传闻了。对李永久,暂未采取措施。”
“这不行。立即对李永久进行传讯。你们看如何?”吴航问。
三位书记都表示同意,人命大案,岂容耽搁?莫天来立即给刑警队那边打电话,传讯李永久。但在方法上要婉转些,不要搞得动静太大。特别是不要直接到人大机关抓人,最好采取请他出来的方式,做到声息最小。
程杰之问莫天来,这事是不是向省厅汇报了?莫天来说当然汇报了,命案必报,是一点不能马虎的。程杰之看着莫天来,心想这样的一个人,其实也算是个能人。当初刚到湖东,就端掉了开氏兄弟;就这个马茹失踪案,他一蹩劲,事情就有了眉目。要是这个人不……唉!怎么能同颜二混到了一块呢?一正一邪,如何能相容得了?
莫天来在马茹失踪案上,的确是下了功夫的。前一阶段,他一直在四下活动。省调查组的调查,越来对他越不利了。颜氏兄弟出事,他就保不准不被牵连出来。如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他找了省厅的一些熟人,又通过关系找到了部里的一位领导。他的目的很简单:自己在湖东也呆了五年了,想调回省城。
这个事还没有多大进展,湖东出了马茹失踪案。莫天来一接手这案子,就心里一激愣。凭他的经验,这不可能是个简单失踪案。他要在这个案子上来做一些文章了。特别是当这个案子涉及到李永久时,他觉得更是个机会了。他要把人们关注的视线,从颜氏兄弟那儿移到这个案子上来。因此,他就必须将这个案子办得曲折,办得惊心动魄,办得所有人都悬着心,办得所有人都佩服……
昨天审讯后,莫天来已经安排翟军等,将这个案子的消息稍稍向外扩散了一下。现在,如果他不猜错的话,李永久已经离开了湖东。李永久不是傻子,再呆在湖东,等着人来抓他?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果然,刑警队电话来了,李永久已经不见了。
“李永久逃了。”莫天来向几位领导道。
“逃了?怎么会……”宗荣急切地问。
“这哪知道?刑警队正在全力调查。”莫天来脸上也挂着几分急切,心里却是更加安稳了。
程杰之指示道:“公安部门必须全力以赴,争取尽快破案。对于李永久,要想办法寻找线索,以最快的速度抓捕归案。整个案件由吴航同志负责,莫天来同志配合。”
叶能文和宗荣都同意这样安排。会议散了后,宗荣找叶能文,问问上次香港万盛的项目,后来有没有声音?叶能文笑着说:“暂时没有。他们是待价而沽啊。慢慢来吧。”
宗荣说这也不假,慢慢来。我向来主张招商引资不能急的。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是吃下去了,也不是什么好豆腐。
叶能文听着忽然一笑,宗荣问他笑什么。叶能文说宗荣同志这个比喻,可不能在外乱说的。吃豆腐,可不是什么好说法。宗荣一下子明白了,便道:“你那都是想歪了。心歪,才乱想啊!”
叶能文问邹涛春节回来不?宗荣说不回来了,可能年后要回来一下。叶能文说快转业了吧?宗荣说是的,明年春上吧。叶能文笑道:“千万可别转回湖东,没意思。要转,就到省城,至少也得到南州去。”
“这是组织上的事了,我哪问得着?随他吧。”宗荣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邹涛最近一直不冷不热的。让他回江南,他已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了。而且,他还一直想让宗荣也跟他过去。说夫妻分居这么多年了,也该团圆了。可是,凭什么就得宗荣过去呢?宗荣一说到这,邹涛就发火。按他的意思,一个女人在官场上混,是很危险的,也是很没有意义的。宗荣想不明白,一个正团级干部,怎么是这么个老眼光?可是,自从上次跟马天一道跑了趟省城后,她其实自个儿是明白了,但是她不能说。上周,王旭升副书记还打电话让她过去。她开始是说有事,可是后来……
宗荣县长下了楼,到司机办公室时,特地朝里望了望,正好李红旗在。宗荣说:“小李啊,最近忙吧?”
“还好,谢谢县长。”李红旗请宗县长坐,宗荣说不了,政府那边还有事。年关了嘛,还要下去慰问。“个人问题解决了吧?”
“没有呢,不急,不急。”李红旗不好说,他已经看上了一个,只好含糊着。
宗荣问:“不行,我让人给你张罗一个?”
“不了,不了,等等再说吧。”李红旗忙推辞道。
宗荣又问了问李一然的情况,让李红旗代她向他叔叔问好。“让他没事也出来跑跑,别老呆在家,心情郁闷,不好啊!”
李红旗说:“我一定将宗县长的话代到,谢谢了。”
宗荣走后,鲁小平笑着对李红旗说:“宗县长对红旗可是特别关心哪。专门问到个人大事,县长亲自过问,了不得啊!”
李红旗没有做声。
这两天,到县委的县直机关的一把手和乡镇的负责人明显的多了。都是很匆忙地在领导办公室坐上一会就走。有时,彼此在楼梯上碰到,心照不宣,互相一笑。领导们也暂时停止了下乡和其它活动,只在办公室坐着,研究问题了。
黄炳中悄悄地对李红旗说:“一个年下来,你算算一个人多少?”
李红旗问:“多少?”
“怕也有个十来万吧……”黄炳中把眼朝外面望了望,正好看见教育局长章达往楼上走。就回头道:“你看那个章达,想个政协的位子,想疯了,这会儿上去……唉!”
李红旗想起民间流传的干部最难过三关:情人关,年节关,领导关。是啊,这三关,让多少干部止步不前了啊!可是,还是得过。有些人过不了,就出事了。就他这个县委办的司机所知,就有许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如梁天超,如程杰之,甚至如宗荣……
湖东官场再小,也是官场的一个缩影。难道这个缩影的小官场,真的五味俱全了吗?
下班前,李红旗突然接到了顾燕的电话。顾燕说她正在红月亮,她想请李师傅喝茶。愿意吗?
愿意,我就到,李红旗的心差一点就蹦出来了……
到了红月亮,顾燕正一个人坐着,李红旗一看,好端端的一个人儿,竟然变得快让他认不出来了。他心里一阵疼,赶紧问:“怎么啦?顾燕。”
顾燕朝他望着,没有说话,眼泪却先掉下来了。
第24节
24
24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李红旗送程杰之副书记回乡下上坟。回来后,到了县委,程杰之喊李红旗上去一下。李红旗问:“有事吗?程书记。”
程杰之笑笑。李红旗跟着上去,进了办公室,程杰之从柜子里拿出两条烟来,递给李红旗:“春节抽吧。反正我也不太抽烟。拿着吧。”
李红旗不好意思,推辞了下,程杰之笑着说:“一年忙到头了,就不兴我表示一点?收着。”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程书记。”李红旗下楼时,心想,这烟反正也是别人送的。不过,作为副书记,能想到过年了,给自己的司机两条烟抽,也算是有人情味了。就是不给,你不也是要工作?司机嘛,就是这样。
说是过年了,虽然国家明确的放假是从正月初一开始,其实这只能是形同虚设。没有多少人真的捱到了初一的。大部分县直单位,从小年后就开始值班了。县委办、政府办等四大班子,情况不同。上班可是玩得相对真些。不过,也有不少人没事时上街了。特别是女同志,买年货,添置些必要的衣物,就是领导看见了,知道了,也不好太反对。年底就这么几天了,不让人家去,到时哪能买到?不能说因为工作,就不好好地过个太平年吧?
司机当然不行。司机是个特殊的群体。领导在,司机就得在。而且这两天格外地忙。慰问贫困户和下岗失业人员,到乡镇和县直部分单位参加年终总结大会……晚上,李红旗还陪着程杰之副书记跑了一趟省城和两趟市里。好在临近年关,办事的效率提高了。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到人家门上去坐上一会,抬脚就走。李红旗呆在车子里,往往是看着程书记还没出来,其它的人就在等着了。当然,他们有时也等。一直看着别人在里面,心里也急。等到别人出来了,程杰之马上下车。好在现在礼物现金化了。越来越小巧,不用提着大包小包的。一个人,光身子一个,溜进去,忙完事,再溜出来。李红旗觉得领导也是挺难当的。那形像,好像比平时在台上的形像总归有些不一样了。
办公室已明确通知,所有小车班司机,过年期间,一是不能离开湖东,二是手机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三是领导有事能随叫随到。同时,为方便起见,又每天安排两个司机值班。李红旗是正月初一和初五。所以,待会儿晚上,他还要赶回乡下,去陪老娘过年。
今年过年,李红旗是花了心思的。现在他有工作了,是家中真正的当家的了。因此,过年这样的大事,他就得做主。他让两个姐姐都回家来过年,费用上全部由他来承担。这样人多,也热闹。而且全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也是很多年没有过的事了。老娘也高兴,上午他打电话回去,老娘说你两个姐姐都回来了,家里吵得很呢。
老娘说“吵得很”时,明显是一种兴奋的语气。也难怪,儿子这么有出息了,她能不高兴?
也许明年,李红旗又将会给老娘一个新的更大的惊喜:他也许会带着自己的女人回去。那时,老娘是不是会用她近乎瞎了的双眼,一一地抚摸儿子和媳妇呢?
一定会的,一定会!
明年,时光其实很快。转业回来,一忽之间,就是一年了。同样,再一忽,就会是明年的冬天了。李红旗坐在办公室里,稍稍歇息了会。这一小会,他想了很多。然后就想到了顾燕。
前天在红月亮,他是看到了顾燕的泪水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多想,就递过纸巾,而且,轻轻地拍了拍顾燕的肩膀。顾燕一定也感觉到了,抬着婆娑的眼,说:“谢谢,我就是想找个人一块坐坐。你能来,太……”
“别说谢谢,好吗?”李红旗回到座位上,他没有问顾燕为什么。他明白,顾燕如果愿意和他说,自然会说的。如果她不想说,你问了,适得其反。而且,他心里还存着一丝歉疚。也许这一切都与翟军的“帮忙”有关。除了爱情,一个女人,是很难在一个男人面前流泪的。要么是爱这个男人,要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向这个男人寻求依靠。至少,顾燕能在这个时候这种心情下,想到他李红旗,说明了她对他的信任。在她心里,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听她说话陪她坐着的男人了。
这一点上,李红旗要感谢网络。网络时代,爱情也网络化了。如果没有那神奇的小企鹅,怎么会有顾燕与他的聊天呢?不交谈,何来了解?不了解,何以生情?
李红旗陪着顾燕坐了两个小时,中间有人打他电话,他说有事推了。
顾燕当然说到了在上海的男朋友。说是有人给那男孩子打电话了,告诉他顾燕在湖东已经……那男孩子本来就与一个也在读研的师妹有来往,这一下,索性提出来要与顾燕断了。顾燕到了上海,却无济于事。回来时,那男孩子连到车站送她都没有了。她想解释,他不听。其实是他不想听。顾燕知道:这大学时代的一段爱情,其实就此已经终结了。
“既然这样,也别留恋。不值得!”李红旗劝她。
顾燕没有做声,李红旗又说:“两个人首要的是信任。既然这点都做不到,断了也好。何况你将来要操持日出实业,接触面广,都这么不信任,哪还了得?当然,我理解你对这段感情的留恋,慢慢想吧,时间会抚平伤痕的。”
一直到黄昏,顾燕才离开。临走时,李红旗让她如果不开心了,就让他陪着喝茶吧。顾燕说:“谢谢你听了我的故事。我会好好想想的。”
今天早晨,李红旗特地给顾燕发了条短信:
路既然断了,就重新走。希望你永远快乐!
上午,在送高开河主任回乡下老家时,李红旗收到了顾燕的回复:
知道了,谢谢。
李红旗看着这寥寥的几个字,却仿佛看见一棵棵嫩绿的小芽儿在往外萌生。别看着这个字不动,也不多。可是,在李红旗看来,这就是一条条通向顾燕灵魂的道路。籍着这些道路,他就可以走进顾燕的心里去。然后在她的心灵世界,建一座秘密的花园……
下午六点,李红旗开着车子,回到了老家。因为路没有修好,他只能将车子停在邻村的路边上。好在都认识,打了个招呼就也放心了。
两个姐姐早已忙活了一个下午,年饭已做好了,就等着李红旗回来。一进家门,老娘说:“快将门对子贴起来吧。”
李红旗忙着拿出自己带回来的对联,,也就是门对子,这是建行送的。县委办每人两副。浆糊子也经熬好了,贴上,再熨服帖,大红的对联一下子把喜庆的气氛烘托了出来。大姐夫在边上看着,说:“这门对子上还有湖东县建设银行的落款,小舅子在县委,就是不一样啦。”
李红旗笑笑,老娘上前来,凑近看了看门对子,“好啊,好!明年红旗要是能带个媳妇回来,就更好了。”
二姐说一定能的,红旗现在在县委上班,哪个女孩子不想?就怕他看不上呢。又转过头对李红旗说:“可别看花了眼,挑走了神,瞅上一个就是一个。老娘盼着抱孙子啊。”
李红旗听着,也没说话。吃饭时,李红旗和两个姐夫各自喝了些酒,正喝着,外面传来声音:“李科长回来了吧?给你拜年来了。”
一家人都抬头朝门外望,是李大寒和盖可舟。还有村委会的几个人,一进门,盖可舟就嚷道:“感谢李科长去年给村里的关心哪,前几天,交通局的施局长来电话,说我们的项目已经列进去了。开春就能动工,第一次安排了四十万。这可全是靠着李科长的面子啊!”
李大寒也说:“这事儿我们是找对了。李科长一说,施局长能不听?现在看来,李科长比李老局长面子还大,咱们村以后再办事就容易了。”
说着,李大寒让人拿出包东西,递过来,说是村里的一点心意。又拿出一个信封,说给李科长买条烟抽。李红旗马上道:“这可不行。书记村长要这么干,就是瞧不起我李红旗了。是吧?大过年的,东西我收下了。这个拿回去。”说着,将信封子推给了李大寒。
李大寒朝盖可舟望望,盖可舟笑了笑,“这个嘛,李科长就别拉了。这样吧,算作村里给婶子的压岁钱吧。这你没意见吧。好不好?李科长。”
李红旗老娘一听,立即说这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要村里给压岁钱?何况我都是六十岁的人了,要什么压岁钱?何况红旗给村里办点事,也是应当。怎么能这样呢?
李大寒见这局面,再拉也没什么意义,而且难堪,就道:“那也好。以后再感谢。你们吃饭,我们先走了。李科长正月要是有空,哪天也给村里个面子,大家一起喝餐酒。你是县委的人了,忙啊!”
李红旗说正月恐怕不行。领导们天天有事,得值班呢。以后再说吧,同乡同土的,酒还能少喝?
村里人走后,老娘说:“红旗啊,以后村里的事,是要多担待些。谁叫你在县委呢?是吧。”又拆开刚才村里带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条烟、一瓶酒和一些其它杂糖。烟是中华,酒是郎酒,档次都是很高的,可见村里是早有预备了的。老娘问:“这要不少钱吧?”李红旗说是不少。老娘拿着烟道:“告诉村里的干部,少花点这冤枉钱,把钱拿来一分一厘地用到修路上,就算好了。以前你叔叔也给村里搞过钱,可是被乱花了。后来他就不愿意了。你记着,给他们打打招呼。不然,人家背后要戳你脊梁骨的。”
“我知道,一定说。”李红旗没想到老娘还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四十万,要是真全用在修路上,也够了,怕就怕真的像老娘所说的那样罗!这几年,村村通工程,国家不知花了多少钱,可是路呢?也不能说没修。可是修出来的路,好的管了两三年,差的几个月就坏了。有一次,在司机办公室,他同鲁小平谈到这事。鲁小平一笑,说这很简单。两个原因:一是各级都揩了油;二是市县没配套。一揩油,水分多了。不配套,里子少了。不坏哪才叫怪!
也许明年,这村里就会有一条崭新的柏油路;而让李红旗担心的是,也许后年,这就成了一条烂泥路。那时候,村民们会不会连带着也骂上他呢?
一边说话,一边喝酒,李红旗有点多了。酒一直拉扯着喝到十一点多,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也在放着,到了十二点,李红旗点响了开门鞭。这鞭也是一个乡镇的花炮厂送的,一点着,“劈里啪啦”,烈得很!惹得周边上邻人家都出来看。不仅烈,而且发出五色的电光,把个门口,照得通亮。李红旗老娘站在门边上,禁不住擦了擦泪水……
李红旗心里也有些难过。要是父亲也在多好。可是,李红旗是压根儿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的。一个没见过自己父亲的人,现在也到了该做父亲的年龄了,也成了一家之主,心里的滋味……唉!
早晨起来,天已经大亮了。而且下了雪。一地的白。李红旗问:“昨夜下雪了?”
老娘说:“是啊,后半夜下的。早晨便停了。好事啊!”
吃了鸡汤炒米,李红旗就出了门,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值班。到了办公室,带班的副主任是左安。李红旗问了声“新年好。”左安说:“李师傅来得正好,待会儿杰之书记和几个领导要过来有点事商量。黄师傅刚刚出去了。你待着,以防他们要用车。”
李红旗想这大过年的,又商量什么?领导们难道不过年了?
手机上不断有短信,战友的,朋友的,还有乡镇和县直的一些熟人的,他是看了这个,又转发给另一个。反正转过来转过去,就是一种心意嘛。昨天晚上十二点,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他给顾燕发了条短信。那不是转发的,而是他自己编的:
新年新心情,祝燕子快乐!
顾燕的回复是上午才收到的:
新年新感受,祝红旗开心!
哈,还对仗了呢!李红旗看了高兴,一是高兴顾燕能这么快回复他,二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似乎好些了。要是心情不好,她不会发这样的一个有意识的对仗着的短信的。他回道:
晚上qq上见。
顾燕说:
好的。
不一会儿,宗荣县长、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和政法委吴航书记都到了,姚和平主任也来了,大家都急匆匆地上了楼。莫天来最后一个上去,后面跟着刑警队的司队。一进会议室,宗荣就问莫天来:“情况到底是什么?”
莫天来说:“情况相当不好。基本上印证了我们的推断,人大常务副主任梁天超同志卷入了马茹被杀案。”
程杰之看了其它人,问:“有证据了?”
“有。”司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来,“这是马茹的日记。这个女子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本日记是从一年前开始记的。一直到她失踪前一天。在这日记里,她写到了与梁天超的矛盾,并且提到梁天超的司机李永久,曾不止一次地威胁她,要请人杀了她。在最后五天的日记里,处处流露出对梁天超杀她的恐惧。提到他们的吵架,梁天超对她的最后通牒,说如果再纠缠,将不客气了。这不客气是什么?也许就找人做了她。在日记里,还提到了一些梁天超同志的经济问题。看来马茹曾经是想拿这点来要挟梁天超的。”
叶能文接过笔记本,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字迹清秀。他想不通这么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老是缠着梁天超这个半老的人?以至连命都搭上了,可惜啊,可惜!而梁天超,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也还是温文尔雅的,怎么就会……
程杰之也翻了翻笔记本,问莫天来:“仅凭这个就能确定梁天超参与了此案,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我们还收到了另一样证据。”莫天来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封信,递给程杰之。程杰之展开一看,是一封直接写给公安局莫天来局长的信。莫天来说:“这是我们昨天下午刚收到的,应该是李永久逃亡前发出的。在这封信里,他交待了梁天超让他买凶杀害马茹的全部经过。并且说自己已经到了国外,就是发动再多警力,也是追不回他的。”
“这个李永久,唉!”程杰之叹道:“怎么都这样糊涂?糊涂啊糊涂!”
宗荣也拿过信,扫了眼,问吴航,这事该怎么办?吴航说这事案情重大。我建议立即给南州市委汇报,同时向省厅汇报,在取得上级的指示后,再确定方案。宗荣说:“就这样吧,姚主任,你立即安排。莫局长,你直接向省厅汇报。”
莫天来说好,我就汇报。说着掏出手机,就打电话了。姚和平也到边上的办公室,打通了市委周书记的电话,然后请程杰之副书记直接和周书记说话。程杰之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下,周书记也感到很惊讶,连续问了几遍:“真的吗?是不是有错误?”
程杰之说:“目前的证据基本上能确定梁天超同志有重大嫌疑。我们也很惊讶,并且觉得这事应该慎重,所以立即向市委进行汇报。梁天超同志是一个老同志了,而且是市人大代表,即使采取行动,也必须先取得市委和市人大的同意。因此……”
周书记想了会,“如果情况属实,先对梁天超同志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一定要按法定程序进行。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放下电话,莫天来那边也汇报完了,省厅指示按正常程序办理。程杰之道:“那就请莫局这边采取行动吧。姚主任,通知人大的尢主任过来,请他立即到市里,完善手续。不过,这大过年的,这事……”
宗荣也叹道:“这过年……是不是……”
莫天来望了望几位书记,“这案子重大。李永久已经逃了,如果梁也逃了,可就……”
叶能文一挥手,“那就办去吧。自己作孽,能怎么办?”
李红旗是翟军来接莫天来时,才知道这些情况的。而且翟军说司队已带人去了。“不过,李永久还是有点名堂,这么快到了国外了。是不是到金三角了啊?”
“唉,其实就是再跑,也不一定跑得了啊!而且,既然做了,跑了,何必还留下封信?这不是……活该梁主任倒霉嘛。再说,那马茹,唉!这年头啊!”李红旗抽着烟,感喟着。
翟军临走时问李红旗,与那小妞怎么样了?过年可是个好机会啊,听徐五四说今年过年,她一个人闷得很呢。
李红旗笑笑,说:“忙你的事去吧。别问她了。”
第25节
25
25李红旗说你好,新年好!
顾燕说这个新年一点也不好,是我人生中最难受的一个新年。
李红旗说我理解。
顾燕说为什么有些感情说断就断了呢?难道这个世界没有了美好?
李红旗说你是很少见的纯洁的女孩子,也是唯美的。
顾燕说我只是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想一点点地忘记。
李红旗说懂得忘记,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智慧。
顾燕说我这不是进步,也不是智慧,只是无奈。
李红旗说也是。又问顾总呢?
顾燕说他到北京去了。他在那边有朋友。
李红旗说那你不是在家看门了吗?
顾燕说是的。不过一个人难得清净,正好想想问题。
李红旗说我以前在部队时,一到过年就想家。部队里也吃年夜饭,但就感到不如家中的好吃。现在回家了,却发现家中的年夜饭不如部队里的好吃了。
顾燕说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正在失去的。
李红旗说正是,其实失去了的,就不必要再回来。就像精美的玉,碎了,再怎么拼凑,也还是碎的。没意义。
顾燕……
李红旗说不谈这些了,我给你说一件部队里的趣事吧,说我们部队边上有一个村子,村里有一个女孩子,看上了我们的排长。我们那排长可是直接从大学里参军的,长得也英俊。那女孩子看上后,就天天到部队里来。一来二去,排长也动心了。这事被连长知道了。连长也还是个光棍。就找排长谈话。哪知这排长一听,就强调说:“你不知道,连长哪,她的确是太有魅力了。两情相悦,你叫我怎么放得下?”
连长把脸一黑,说:“放不下也得放。从今天起,不准再见她。”
排长只得服从连长。可是事后连长想起排长的话,就产生了好奇心,也跑去看看这女孩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连长也看上她了。这事传到营长耳朵里,营长也急了。他想知道这女孩子到底有多大魔力,能把我们的排长和连长都俘虏了。营长一看,了不得。第二天就向团里递交了转业报告。
三个月后,正当大家对营长惋惜时,营长转业了。并且带着那个女孩子回老家结婚去了。
顾燕……
李红旗问怎么了?
顾燕说我正听着呢。下雪了。
李红旗说今年的雪好多,你喜欢雪吗?
顾燕说喜欢。白茫茫无边无际。
李红旗说有空请你出来踏雪吧。
顾燕说还真有诗意呢。
李红旗说在部队里我是连里的诗人,还在军区的报纸上发过诗歌。不过现在不写了。
顾燕说:啊!
李红旗说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去接你,然后我们到清峰山那边去。山上看雪,别有味道呢。
顾燕说好的,到时联系。
李红旗看着顾燕的小企鹅,蹦蹦跳跳地闪身而去,他在心里笑了一下。如果说这个春节,李红旗感到高兴的话,那么最大的高兴就是顾燕。他起身,开了窗子,窗子向南,灯光照着窗外,雪花正纷纷扬扬地往地上落。白天看见的雪花是纯白的,现在却是淡黄的了。淡黄之中,却更多了一层韵味。而且,淡黄本身也就是一种诗意。李红旗突然想到了一句诗:
踏雪寻梅,你就是梅花中的清香!
他反复地吟咏着这句诗,却再也想不出下一句了。也许,明天在山上,面对顾燕时,这下一句就会像小企鹅一样,快乐地蹦出来呢。
早晨醒来,李红旗给叔叔和婶婶拜了年。按照湖东的风俗,正月初二是最好的日子,要拜最重要的亲人。对于李红旗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亲人就是叔叔和婶婶了。所以他也准备了一些礼品,对叔叔说:“感谢叔叔和婶婶的关心和照顾,没有你们,哪有……李红旗的今天啊!”
李一然坐在沙发上点点头,婶婶说:“这孩子……一家人还这样……”
“红旗有这点心意,就很不错。”李一然说着,让李红旗坐下来,问到梁天超的事。说不知道梁天超是不是真地被抓了?想起老梁,以前他们在乡镇还同过事。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除了那点爱好,其余什么都好。可是怎么到要退了,还弄出这么个惊天大案来?是不是一时糊涂了?还是鬼迷了心窍?
李红旗道:“可能是那个马茹缠得太紧了,他们说梁主任早在两年前,就不想再理她了。可是……”
“这女的怎么这么糊涂?人家不要,嫁人呗。”婶婶插话道。
李一然哼了声,他不喜欢老婆在他面前插话,即使是跟李红旗。对于梁天超和马茹的关系,李一然也是很早就知道了的。这在湖东,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没有公开而已。有多少领导干部没有在生活作风上出过这样那样的事?只不过有的出了,做得光滑;有的留了后遗症,或者闹出了乱子,才被处理或者被人笑话。就是李一然,不也曾有过?这会儿,李一然想到自己在乡里当书记时,那个小广播员可真是甜,真是可人……唉!一晃三十年了。
因为约了顾燕,李红旗就决定今天不回乡下了。上午没事,就到了办公室。黄炳中正在值班。一进门,互道了新年好,黄炳中就说:“梁天超被抓了。据说昨天公安去时,他正一个人锁在屋里,准备自杀。”
“还有这事?”李红旗惊讶地问。
黄炳中道:“当然有。是姚主任早晨说的。公安当时叫不开门,只好来硬的。冲进去时,梁天超正准备吃药。是一瓶安眠药,要是早吃下去了,不就没了?”
“唉!不过,……要是真的吃了,也许还要好些。”李红旗想一个县人大的常务副主任,正县级干部,从堂堂的高官,一下子变成了买凶杀人的罪犯,身陷囹圄,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感受啊!特别是面对公安,面对家人,被押上囚车,又是何种感觉呢?
只一个字:悔!
然而,此时还有何益?悔不当初,关键是已经当初了啊!
刘奇卫副主任带班,这会儿也牵着孩子一道过来了。还有简平。值班秘书。李红旗逗了会孩子,刘奇卫问他在哪过年了,他说在乡下,不过,今天在叔叔家。简平在边上笑道:“今年过年,湖东老百姓有谈资了。”
刘主任瞥了眼简平,简平却不理会,照样道:“梁天超杀人,颜氏兄弟被调查,还有……哈哈,湖东这小地方,别看着平静,内在里热闹得很呢。”
黄炳中喝了口水,“也别乱说。除了梁的案子,其余都是小道消息。可不能散布的。亏你还是秘书,比我们司机觉悟还差。”
刘主任说老黄这批评得好,就是嘛,一个县委办秘书,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哪能呢?
简平把嘴一撇,笑道:“怎么了?县委办的秘书,就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可是,有些人还能做这样的事啊!只许领导犯罪,不许秘书发言?这也太不人权了吧?”
李红旗递给简平一支烟,“简秘书,也别说了。说着无益。上午没事,咱们来拖拉一会吧。”
拖拉,是指一种扑克的打法,完全的称呼叫“拖拉机”,其实是四个人打两副牌,一家捡分,另一家守。形式上和“钓主”差不多。大家打着牌,少不了会争吵。简平说刘主任的牌技太差,黄炳中怪李红旗那张牌不该出,简直是“牌盲”。但不管怎么吵,牌还是往下打的。打着的间隙,黄炳中说起了年前在另一个县政府那边发生的一件事情。说是这个县有个乡的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是在外面挣了点钱,就回来和弟弟一道,准备搞一块地皮,办个厂子。他们找到了乡长,送出五万。乡长一口答应了。可是,过了半年,这块地却被别人拿走了。这哥俩气坏了,就去质问乡长。乡长说忘记了,再想办法。哥俩说不行,我们就看上了那块地。乡长说那就没办法了。哥俩说你没办法行,我到县里去,县里会有办法的。
乡长先是以为这哥俩说的是气话,哪知道他们真的到了县政府,而且把送钱的事也抖了出来。这一下,乡长慌了。就想了个点子,让会计带着五万块,找到县政府,说是上次这哥俩送乡长的钱,乡长已交到乡账户上。现在,地没拿到,乡里经过研究,退给他们。哥俩自然不收,拉拉扯扯,钱就从包里滑出来,撒了一点。周边围着的人很多,这时不知谁喊了声“这钱是黑钱,不要白不要”,哄地一下,给抢光了。
你们说这钱抢光了,事情该怎么办啊?黄炳中望着大家,简平说:“怎么办?让纪委把那乡长给抓起来就是了。”
“没这么简单?任什么抓?人家是放在乡财账户上的。”刘奇卫道。
李红旗说:“也是,怎么办呢?谁来赔这钱?乡里?哥俩?都不妥。后来到底怎么处理了?”
黄炳中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给我说的人说时,刚发生这事。后来怎么样,我就没问了。”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简平出坏主意了。
“这大过年的,问这事?我不是疯了吧?”黄炳中用手中的牌打了下简平的脑袋,“我可不想人家说我脑袋进水了。”
快到下班时,毛旺也过来了。毛旺家就在城关,他领着儿子,逛街逛到办公室里来了。一来,他就报告了一个大新闻:昨晚,啊,不,是前天晚上了,大年夜,皇冠大酒店热闹非凡。你们猜是为什么?
“怎么今天尽是猜谜?”刘奇卫笑道:“刚才老黄让我们猜,现在你又来了。不猜了,径直说吧。”
毛旺便不再绕弯子,“那天晚上,皇冠在大厅里开了二十桌,坐在上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颜二昌、颜三昌。那个威风……哈哈,据说酒都喝了好几万块,都是五粮液。”
大家听了都不做声。毛旺问:“怎么了?震住了?”
“谁震住了?这二颜啦,也太胆子大了,都这个时候了,还……”黄炳中说:“气数要尽了吧。”
刘奇卫瞟了毛旺一眼,茬开了话题,问毛旺儿子:“说说,你长得像谁?”
“像叔叔。”小孩子才四岁,随口一答。
这一下子,刘奇卫乐了,毛旺却急红了脸。其它人都跟着笑,连刘奇卫的女儿也跟着笑开了。
李红旗喜欢孩子,这会儿大家歇了牌,他开始逗孩子玩了。玩着玩着,他不知怎地想起过年晚上老娘靠在门边流泪的情形。是该好好解决个人问题了,也让老娘有个盼头。老娘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这点了。无论如何,一年内,要让老娘看到媳妇,两年内,要让老娘抱上孙子……
下午三点,李红旗打顾燕的手机,问她准备好了没有?顾燕说没什么准备的,不就是看雪吗?李红旗说要准备的,穿上稍微防滑的雪,多穿点衣,带上围巾。顾燕说你真心细,像个女孩子了。李红旗一笑,说那我就过去接你了。
从城里到日出实业,再从日出实业到清峰山,李红旗的车子一共开了一个半小时。在车子里,李红旗和顾燕很少说话,他放着音乐,是王菲的《流年》: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顾燕一直听着,李红旗喜欢这歌中的两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加上王菲磁质的声线,这歌就更加地楔入人心了。
歌听完,清峰山也到了。
一大片雪,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从雪里挺立出来的松树,枝子上还挂着雪。风一吹,似乎就要掉下来;你担心它时,却发现风过后,它依然不动,依然在松枝的苍翠中,渲染着洁白。李红旗伸出手,顾燕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把手给他了。这双梦是不止一次握过的手,终于握在李红旗的手里了。他感到了自己掌心的温度,越变越热,越变越灼烫……
顾燕停了下来,看着雪,幽幽道:“要是一切都能被雪覆盖,多好!”
“是啊,要是心也能够,就太好了。雪能让一切覆盖,也能让一切萌生。”李红旗甚至惊讶自己如何说出了这诗一般的句子,顾燕一定也惊讶了,望着李红旗。李红旗有点窘了,笑笑,说:“上去吧,那上边还有一座寺庙呢。”
两个人往上走,路也越来越窄了,越来越清净,李红旗拉着顾燕的手,慢慢地往上,天地间是一泓廓大的静寂,人仿佛芥子,行走在这静寂之中。虽然微小,心胸却一下子开阔了。开阔得同山峦、同松风、同白雪融化在一起了。
李红旗真想这样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永不回头。
可是,寺庙的檐角已经露出来了。
到了门口,门却关着。只有一树红梅从寺墙里伸出一根铁一样的枝干,上面点缀着寥寥的梅花。那红有些苍凉,也有些倔强。顾燕看着,默默的,不出声息。李红旗却要去叩门。顾燕说:“算了吧,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了人家。”
李红旗想也是。两个人就说起寺庙里的事,说到抽签。顾燕突然情绪一下子落了,李红旗忙问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顾燕说:“没错。一点也没错。我是想到了去年抽签。也是抽了上上签的,结果还不是……”
“唉!”李红旗一下子明白了,却不好说话。两个人沉默地下山。雪比来时,稍稍地暗淡些了。刚下了山,李红旗接到电话,是村主任李大寒打来的。说晚上请李科长吃饭,无论如何都请李科长给个面子。我们还请了乡里分工的高书记来作陪。
李红旗说今晚上怕不行,李大寒说那可怎么办?高书记都会在这儿了,我让高书记跟你说话。李红旗还没来得及答应,高书记就在电话那头喊了声李科长,说在城里吧,我知道你们县委办忙。可是再忙,饭也得吃,家也得回。我在等着,晚上咱们好好喝两杯。说着,电话就断了。
顾燕问:“是家里的吧?”
李红旗点点头。顾燕说那就回去吧,大过年的。我待会儿让徐师傅过来接就行。李红旗说这不好,我先送你回去吧。顾燕也没再反对,上了车,直接就向日出实业开去了。到了日出,顾燕下车时,李红旗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说:“一个人闷得慌,就告诉我。”
顾燕点点头。李红旗上了车子,正要走。却又停了,从车子里拿出本书,下来递给顾燕:“这是上次在市里买的,也许仍然用得着。”顾燕一看,正是《企业策划最新大全》,便笑着,说:“这书我正想要,先谢谢了。”
李红旗说不用谢,一本书,谢什么呢。
这天晚上,在村里,李红旗心情舒畅,一下子喝了个斤把酒,硬是把一桌子的人都喝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里。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袋里多了个信封。拿出来一点,是三千。这一定是村里的,他犹豫了下,还是装进了袋子里。
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顾燕昨天晚上发的:
今天我很快乐,谢谢你!
第26节
26
26李红旗这几天,用一句俗话说,是“泡在酒缸里”了。从初六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一餐酒。分起来,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战友,翟军,徐五四,吴小黑,程唐,大家轮着请了一餐。过年嘛,不喝酒作甚?不仅仅要喝,且要醉。因此,战友们的酒都放在了晚上,即来之,则醉之。第二种是领导。当然不是指请领导和被领导请,而是跟着领导。过年了,各部门各乡镇请一桌饭,请领导坐坐,喝点小酒,畅谈新年,意义非同寻常。李红旗和其它和司机也得跟着,这一般也在晚上,领导说今晚红旗你就喝点吧,李红旗只得喝。初四跟着程杰之副书记,初七跟着姚和平主任。中间有一天晚上,李红旗还悄悄地当了一回差,跟着宗荣县长跑了趟省城。不过,那天晚上宗县长是八点到,九点半即回头了。而且回来路上,李红旗发现宗县长情绪不好,一直不说话。他也不能问,只在心里揣摩了会,便藏住了。
至于第三种,那纯粹是应付了。到亲戚家,或者邻居家互相请着,还有就是在叔叔家,帮叔叔招待客人。这样的场合,李红旗的酒都喝得很少。他有理由:要开车。县委办的司机,可不像一般的司机,有时你酒喝着喝着,领导一个电话,车就得动了。还能耽搁?不能哪。既然不能耽搁,酒还能喝?不能!因此只好意思意思了。大家说也行,尽到心意就好。红旗现在可是县委的人了,县委的人哪还能像我们一样放肆?
不管怎么说,李红旗这个过年,酒是喝够了,喝足了,也喝尽兴了。
正月十二,江非林从省城赶过来,一方面做管道燃气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另一个事就是请哥们儿喝酒。李红旗把翟军和其它几个人都喊了。喝酒前,江非林让人送给每人一块手表,是进口的。徐五四问这得不少钱吧?翟军瞥了他一眼,说当然。不然江总江营长能出手?江非林笑笑,说钱也不多。每块表就三千来块钱吧。以后在湖东地面上,少不得哥们帮忙,有了这表,就像部队里侦察兵的接着暗号,方便点。
李红旗说这也太……不太好吧?江总脸一瞪,说有什么不好?不就一块表嘛?红旗啊,看来你还是童男了啊!
这话我就不懂了,怎么还是童男子呢?李红旗问。
这还不懂?说你不经世事呢。程唐笑道。
酒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江非林,李红旗,其余一干人马,全部就地卧倒了。李红旗找了辆车,一一地送各位回家。江非林住在环湖山庄,李红旗陪着他回去。到了山庄,李红旗要回头。江非林喊住了他。然后请他进屋,交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李红旗问:“这是啥啊?还包得这么漂亮。”
“劳力士。”江非林说。
“又是表?不会又是我的吧?”李红旗明知不是,故意问道。
江非林抹了下有些发红的眼睛,“这是给程书记的,程书记,就请你带给他吧。这可是正宗的劳力士,正宗的。”
李红旗说:“这……这不妥吧?你自己送去不更好?”
江非林哈哈一笑,“一只表?我不好送去。你带给他吧。下次我再专门去拜望。”
李红旗只好拿着盒子,出了环湖山庄,上车回到叔叔家。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发票,一看金额,他有点懵了。这只小小的手表,竟然要三万五千。了得,了得!看着发票上的数字,李红旗有点心慌。都说现在的干部收入高,这不?一只手表,就三万多。怎么得了?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的。自己不也收了三千多的嘛。一个司机,与一个副书记的差距,就是这数字的差距吗?
第二天上班,李红旗特地将小盒子带了。本来他想直接送到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的,但又觉得不太适合。万一有人呢?或者程书记不收呢?岂不难堪?还是等程书记下班回家时再给他吧,回旋余地也大,程书记自己大概也放心一些。
李红旗将小盒子放在贴身的衣袋里,上午领导们开碰头会,研究三级干部大全的最后准备工作。司机们在下面,少不得谈论起过年的事来。鲁小平初三,他到乡下岳父家喝酒。几个亲房的舅子想整他。却不料被他全给整趴下了。黄炳中“扑哧”一笑,问鲁小平酒量是不是一个年过大了,不然怎么能将那么多人喝趴?鲁小平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喝酒的艺术。”
“一定是玩了滑头。不过,跟舅子们喝酒玩滑头,可不地道。要是知道,他们会把妹子收回去的。”毛旺俏皮道。
“知道?趴下了,谁知道?等知道了,我早杀回头了。哈哈。”鲁小平说着,得意地摇摇头,又道:“你们猜怎么着?我那孩子在下面准备了一瓶矿泉水,他在身后,不断地给我换酒。酒倒在杯子里,是酒;可是喝到我肚子里的,却是矿泉水。多好,多巧妙。整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惨哪!”
“这不地道!以后你还要吃亏的。”黄炳中说。
鲁小平咕噜了几句,转过来问李红旗:“过年去相亲了吧?”
李红旗脸一红,“哪有?你看见了?”
“这可没有。还是你好啊,赤条条一个,自由自在。要是知道结婚这么没意思,还不如一辈子光棍呢。”鲁小平刚说完,毛旺说开了,“小平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换换,看看怎么样?”
“看我揍你!”鲁小平做出要揍毛旺的样子,李红旗却道:“换换?我拿什么换哪?那我可是白沾光了。”
“哈哈,哈!鲁小平,这下自在了吧?”黄炳中也打趣道。
正说得起劲,胡约下来了,伸着头朝司机办公室望望,“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领导是不能听的。只是司机专利。”鲁小平唬着脸。
“那就是怪事了?什么事我不能听?一定是说到鲁师傅的疼处了。”胡约往门里走了一步,朝鲁小平望望。鲁小平说:“望见什么了?还不是老脸一张?”
胡约笑着,薛茵科长正好经过,也凑近来,见大家笑,也跟着笑。毛旺问她:“要不进来,咱们打几牌?”
薛茵说:“想死吧。打牌?刚才说什么呢?是不是说马茹的事啊?”
大家都没想到,薛茵怎么以为在说马茹呢?便真的说转了话题,说起马茹来。薛茵说:“多可怜的一个女子,听说她母亲都快疯了。何必死缠着,能放则放,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唉!”
鲁小平瞟了眼薛茵,“也是,马茹的最大错误就是不放手。而且太公开化了。跟领导做情人,还能公开?除非领导让你公开,否则越静悄越好。可见马茹傻,太傻了。还想着和梁天超结婚……傻啊!”
薛茵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好在也没人认真地看。但李红旗看到了,他不会说。点了支烟,李红旗道:“那是人家的事,谁能搞得清?马茹不放手,一定有不放手的理由。梁天超说不定就曾承诺过她。跟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要断,而且她年龄也大了。当然不同意。她怎么会想到梁天超和李永久会下毒手啊!”
“我觉得红旗说得有理。世间上就这种事情最难说清。谁都有理,谁都没有理。千不该万不该,梁天超不该杀人。现在马茹死了,自己也进号子了。再过过,靠不住就只有……自己死便算了,家里人,还有……怎么过啊?”黄炳中叹着气,把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
毛旺愣了会,突然问:“不知道梁天超现在在里面想些什么?”
“能想什么?啥也想不了。等死呗。”鲁小平道。
胡约朝鲁小平白了眼,“也不能这么说。要是二十天前,保你见了他还点头哈腰呢。现在倒霉了,就……”
鲁小平脖子一梗:“这样的人我当然这么说。他是杀人犯,不像一些当官的。受了点钱,或者碰上个渎职罪,被抓了,多少可能还让我有点同情。这两者完全不同。马茹不放手,就拖着呗,看谁拖过谁?何必走这不归路?活该!”
“李永久呢?”毛旺问。
谁都没回答。谁知道?谁都不知道。毛旺说:“看来是跑掉了。其实这家伙才应该砍了的。听说就是他给梁天超出了点子。梁一开始还不同意,后来李说再让马茹这么闹下去,你的事,包括财务上的事都会露馅,那时想收拾都来不及了。这样,梁才同意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下面司机们讨论得越来越激烈。上面,碰头会刚刚结束,程杰之副书记请宗荣县长到他办公室,说有个小事想商量一下。宗荣一进办公室,程杰之就问道:“陆县长将日出用地的事,跟你汇报了吧?”
“说过了。上次他稍稍说了下,情况还不太清楚。”宗荣皱了皱眉。
“啊,这个小陆。是这样的,日出好几年前,在城南郊圈了块二百亩的地。当时的用途是农业用地,准备搞产业化开发的。最近,年前顾怀成提出来要将这块地交给政府,按原价。然后由政府再运作,进入商业用地市场。”程杰之简单地介绍了下,宗荣听了,几乎没有考虑,就说道:“这个可能很难,也不符合政策。”
“当然嘛,是很难。可是好好的一块地,一直荒着,也不是事嘛。我觉得老顾这个想法还是可以考虑的。政策收回,再向省里报商业用地。然后公开进行招拍挂。不就行了?是吧。”
“这个……顾怀成这么做的意思,还不是要改变地的用途?可是,第一,改变难。现在国家政策这么紧;第二,也无法保证将来招标,就能让日出中标。如果他中不了标,以前地的差价,他不会轻易放手的。”“这个没关系,你就放心。招标他招不着,那是他的事。政府这边只要把省里商业用地的指标拿到了,就好办了。”
“……这事我看这样吧,我带回去在政府常务会上再讨论一下,然后定。”
“也好,不过还是要快。不行……是不是先请国土那边到省里先活动。这边政府定了,立即就开始运作。”
“我看这不好。还是等政府常务会议定了再说为妥。”
“……这也是为企业服务嘛,要是有什么难处,我直接到省里去,怎么样?”
“杰之书记,我不是这意思,土地的事,目前很敏感,不能闯红线啊。”
“那好,我等着。”
宗荣点点头,就开了门,下楼去了。在楼下,正碰着要上楼的朴格。朴格拉过她,“宗县长,省里调查组又过来了。”
“还是?”宗荣问。
“二颜的。还有莫……”朴格轻声道。
“既然来了,就配合调查吧。具体的事,你给杰之书记说,好吧。”宗荣说着要走,朴格道:“这事后面可能不简单啊。也许涉及到县领导……”
宗荣愣了下,接着道:“涉及就涉及,谁涉及谁承担责任。等调查了再说吧。你辛苦了,多注意。特别是要懂得保护。”
“谢谢宗县长。”朴格握了握宗荣的手,便上楼了。
李红旗正和宗荣的司机小倪站在车门边说话,见宗荣过来,就喊了声宗县长。宗荣说:“不忙吧?好像瘦了?”
“哪是瘦了,酒喝多了。”李红旗笑着。
宗荣边上车边说:“以后少喝点,年轻人,注意点身体啊!”
李红旗说是是,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宗荣的车开走后,李红旗站在花坛子边上,看见花坛里有一种矮小的绿草,却开着一两朵纯白的小花。这花也清瘦,却顽强。他看了会,突然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然后回到办公室,用彩信发给了顾燕。
下班时,程杰之副书记让李红旗直接送他回家,说今天亲家从省城过来,是要回家陪着的。到了程书记门口,李红旗停了车,从袋里拿出江非林送的小盒子,递给程杰之。程杰之掂了掂,问:“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
李红旗说:“不知道。是安尔的江总让我给您带的。他昨天来湖东,今天回去了。他说过几天再来看您。”
“啊,知道了。好,好!”程杰之说着就把盒子放在手上,进门去了。
路上,李红旗心想:他不说是手表是对的,他装作不知道更是对的。知道了有什么好处?一点好处也没有。最好的处理问题的方法,就是装。一个装字,大家彼此放心。不过,程杰之要是看了手表,看了发票,会怎么想?也许习惯了,一笑而已。也许……不会有也许的,李红旗想,收了便收了,有什么也许?不过是自己多虑罢了。
晚上,县委办会餐,用姚和平的话说就是大家也在一块过个年。会餐特地请了县剧团来演出,还请了几个湖东当地有名的“金嗓子”来助兴。姚和平一直在办公室呆,会办这事。会餐除了他自己这个县领导外,其它领导一个没请。讲话时,姚和平强调道:“我今儿晚上也不是领导,只是咱们县委办的头儿。所以请大家记住:今晚无领导。”
大概正因为无领导吧,酒便敞开了喝。反正县委办喝的酒,吃的菜,都是由接待处来承担的。大家尽兴就好。既然想尽兴,酒杯子便不断地举起来。连平日少喝酒的司机们,也放开了量。来之前,姚和平特地强调,谁都不许带车。放下包袱,努力喝酒,自然是一件让司机们兴奋的事。吴坤第一个醉了,然后是毛旺。吴坤醉后便正式发布了消息:邀请所有参加会餐者,到蓝色冰山去消费。男的每人发一个小姐,女士每人发一位帅哥。
毛旺端着杯子,在各个桌子间穿梭。一满杯子酒,跑个来回,其实也洒得差不多了。薛茵科长脸也喝得红红的,喝着喝着,不知是谁就提到了梁天超,还有李永久。有人说:不知这会儿梁主任正在看守所里干什么呢?一个县干,到了里面不知适应不?是不是受虐待?有酒喝么?还有烟?有人就骂开了,“一辈子享福,这会儿也该受点罪了。何况还杀人?死罪。他自己大概也巴不得早点死呢。听人说,死刑犯就是等死最难受。”
“其实他就是不杀人,也够死。现在按党的纪律条例,不知会有多少干部要进号子的。”简平端着杯子,说完一古脑儿喝了,然后亮了亮杯底,“找个情人算什么?不是还有很多领导都有?万不该的是,他不应该让李永久杀了马茹。一招错棋,毁了终生啊!”
简平这听似无心地一说,却让薛茵低下了头。李红旗正好过来敬酒,也装作没看见,说:“我是第一次参加办公室会餐,谢谢大家这快一年的关照。我敬大家一杯。”
这话说得有理而且大家爱听,酒自然都喝了。黄炳中笑道:“今年我们等着喝红旗的喜酒啊。县委办就这么一个光棍,也要加把劲呢。”
姚和平也一桌一桌地敬了酒,喝得舌头也有些绕了。一高兴,姚和平说了个笑话:
以前在外地一个乡里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副乡长,跟妇联主任好上了。这妇联主任是军婚。丈夫长年不在家。有一回过年,丈夫本来说好不回家的。这副乡长就跑到妇联主任家里,喝了点酒,两个人便快活起来。可是刚到兴头上,出事了。你说怎么着?有人敲门了。副乡长说不能开,妇联主任当然也说不能开。可是,门还是开了。接着就听见妇联主任丈夫的声音:“在家咋不开门呢?幸亏我的钥匙一直带着。”
大家都停了,等着姚和平主任往下说。可是,他不说了。
鲁小平催道:“后来呢?是不是把那个副乡长给杀了?”
姚和平一笑,“杀了?比这还惨。副乡长和妇联主任一紧张,就下不来了。丈夫先是气,再后只好叹气,想了些办法,也无济于事,只好用一床被子裹着两个人,直接送到医院了。”
“后来呢?”毛旺睁着血红的眼睛问。
“后来……”姚和平说:“你再喝一杯,我告诉你。”
毛旺只得又喝了一杯,姚和平道:“后来,后来我就调回湖东了。哪还知道?”
正说笑着,姚和平的电话响了。姚和平稍稍迟疑了下,接了起来,是纪委的钱书记。钱书记说晚上八点半,朴格书记在散步时被一伙人打了。姚和平赶紧问打得严重吗?钱书记说不算太严重,已经送医院了。主要是脸上被刀子划了几道口子,看来这伙人是有意的,想朴书记破相。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有线索吗?”姚和平声音提高了。
“目前还没有,公安已经介入了。”钱书记说:“就请姚主任给程书记、宗县长、叶书记和其它领导汇报下。我正在医院呢。”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姚和平放下电话,简单地说了两句,便喊上李红旗,让他迅速去开车子,然后过来一道去医院。
李红旗想:晚上跟顾燕的聊天又不行了,唉!
第27节
27
27三级干部大会后,按理说,一年的工作,应该正式步入正轨了。
可是,大家都感到,今年的湖东,与往年不一样了。在三干会上,大家看到去年秦怀仁坐的县委书记的位子,依然空着。虽然没有空出椅子,可是谁都知道在宗荣和程杰之之间,是还有一个无形的人存在的。这个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将来又以怎样的方式来到湖东,谁也不知道。但这个人确实存在着,而且正在左右着身边另两个人的官场生活。
去年三干会上,梁天超是坐在前排的。今年他却进了看守所了。这不能不令人喟然长叹。谁能说得清呢?谁又能看得准呢?大家都在雾里,又有多少人愿意走出雾来,仔仔细细地看一朵花啊!
报告还是报告,表态还是表态,授奖还是授奖,讨论还是讨论,但今年的三干会,到底是不同了。会后,虽然各地也在贯彻,也在学习。然而气氛就是不太一样。一个事件迭出的县,能期望多少人能静下心来,好好为着工作谋划?
宗荣一定也感觉到了这点。
三干会后一周,宗荣县长跑了全县十几个乡镇,同时到几个重点县直经济主管部门进行了调研。
回来后,宗荣到了县委,找程杰之和叶能文商量。宗荣说:“这样我总感到不是事啊,现在看来很多干部人心不稳。也是啊,近一段来,湖东出了不少事。可是,不能因此不干工作嘛。我想我们应该尽快扭转这种局面。”
“扭转?我觉得也挺好的嘛。这些天我也在下面跑了跑,也看了一些。是有些问题,可是,总体上还是很好的嘛。都有一个过程,都需要一些时间,不能头脑子发热,一头冲啊!”叶能文说着,揭开杯盖,吸了一口茶香,然后抬起头,扫了眼宗荣,又低下头喝茶了。
程杰之咳了下,然后道:“是有问题。我也有感觉。我想还是稳妥一点的好。请县委、政府的领导同志,按照联系,最近到乡镇和县直深入调研和督查。然后再回来研究。湖东的情况,今年有些特殊。我已和市委汇报过了。”
宗荣听两位副书记这么一说,也只好不再坚持了,就说:“那好吧,按照联系,尽快下去。现在阳历快三月了,时不待人啊!我都急了,去年湖东的财政收入,就从全市的第二名跌到了第三,今年不能再跌了。再跌就出了前三,不好交差,我们的日子也没法过了。两万多号人的工资,还有市政建设,千头万绪,样样都要钱罗。”
“这也得慢慢来啊,宗荣同志,是吧?”程杰之边笑边说。
叶能文突然茬开了话题,问:“朴格同志不知恢复得怎么样了?脸上是不是有疤?”
程杰之说:“恢复得还算好,当时那伙人目的是不杀害朴格,而是要他破相。所以刀子划在脸上,而且不是太深,多划了几道。其它的地方,大腿上的一刀,也是在争斗时留下的。现在朴格即将出院了,脸上虽然做了手术,进行了一些修补,但要彻底恢复,怕是不可能了。”
宗荣说:“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事?那伙人也太张狂了。不知道莫天来那边有什么进展没有?我怎么老是觉得在朴格同志这个案子上,公安部门行动一直很缓慢,成效到目前为止几乎为零。这是要问责的,工作没有成效,就等于没做工作。”
“话可不能这么说”,叶能文不同意了。
叶能文说:“现在犯罪公子不像以前了,以前是笨头笨脑,现在是高智商高科技了。想破一个案子,可能要花更多的精力。莫天来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寻找线索,排查嫌疑人。可是,就是没有线索啊。他们怀疑是外地流窜作案。”
“流窜作案?那不太好解释吧?朴格同志散步时,身上连手机也没带,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何况根本就没有抢窃的意思。只是破相,这明显是有意图的,甚至是明显地报复。”
程杰之听着叶能文和宗荣争论,一直眯着眼,这会儿开口了。程杰之说:“这事不慌,犯罪分子也不是一会儿就能抓住的。但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还是要破案的。能文书记可能要进一步地促一下公安那边。这个案子在湖东影响大,群众都在看着。这个案子能不能尽快破,群众在盯着呢。”
叶能文没有做声,宗荣道:“确实这样。梁天超的案子已经让湖东的老百姓有很多议论了。朴格的这个案子性质更加严重。竟然公开打击报复领导干部,性质恶劣,影响极大。这个案子不破,党的威信,公检法的威信何在?”
宗荣说着就有些上气了,程杰之笑笑,说:“宗县长也别急,公安不是在努力地侦破嘛?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案子就破了呢。是吧?”
宗荣说:“也许是吧”,就要出门。程杰之喊住她,说:“上次说的日出的那事,我看这样吧,先搞起来。省里已经批了。我让国土那边搞招标。政府常务会议也尽快通过下吧。”
“现在就搞?省里通过了?我怎么不知道?”宗荣显然有些不高兴,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程杰之依然笑笑,“他们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吧?省里刚刚上午通过的。我也才知道。这事我看,你也忙,我就来牵头吧。没事吧?”
宗荣望着程杰之,叶能文也在边上悠悠地喝着茶,便道:“那好,既然杰之同志牵头,就按你的意见办吧。我有事先走了。”
一直到下了楼,穿过大厅,宗荣心里的气还在堵着。程杰之这事做得也太……太过分了点吧?土地,向来是政府的事,怎么轮到他一个副书记来做主了呢?而且这事明显违规了。不知他怎么在省里运作,居然还通过了?真是……现在很多时候啊,底下一出了问题,上面就来追究责任。可是,谁能知道,大部分底下所出的问题,或许都曾经在上面备过案的,很多都是经过上面点头同意或者批准的。他批准可以,你出事不行。唉,就是这个逻辑啊,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事程杰之坚持,而且宗荣知道,程杰之和日出的老总顾怀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关系。但这事总让她担心,二百亩地,虽然不算多。可这中间一转,从农业用地变成了商业用地,其中的利益就不是一点了。按湖东现在每亩地四十万来算,政府这一块一次可以增加七、八百万的收入。顾怀成呢?他会更多。他要了地,然后搞房地产,获益就不是几百万,可能是上千万了。顾怀成是个精明人,吃亏的事他不会做。可是这样一做,将来要是出事了,还不得政府来兜着?说是政府兜着,她这个县长能脱了干系?
依宗荣的脾气,她是不会同意程杰之的想法的。可是她刚到政府,而且程杰之现在还是排名在前的副书记,叶能文也不反对。她就不好再坚持不同意了。再坚持,这事就不是针对二百亩地,而是针对程杰之了。
这就是规则吗?潜规则?
宗荣想着摇了摇头,李红旗正从外面进来。李红旗喊道:“宗县长好。”
“小李啊,刚回来?”宗荣问。
李红旗说刚从一个战友那过来,他带了些特产,去取的。说着,就将袋子拉开,都是些海产品。李红旗说:“宗县长也拿一点吧,这可是正宗的舟山干海产,好吃得很。”
宗荣说:“这不必了,你留着吧。”
李红旗说:“还是拿一点吧,我这多。”就从大套着的袋子里翻出一条来,装了几条干鱼,还有一些小些的海货。然后递给宗荣,宗荣笑道:“我可还真没吃过干海产呢。味道一定不错。”
“很好的,宗县长吃了要是好,我下次让人还带些过来。”李红旗说着,小倪的车子来了。李红旗将袋子拎着,交给小倪,然后朝宗荣县长挥挥手。宗荣道:“谢谢了,谢谢,小李!”
李红旗看着宗荣的车子走远,才拎着袋子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李红旗,“红旗啊,我说你真应该去给宗县长开车。她对你印象很好啊。我还没看过她对哪个司机能这样。”
“是吧,都是领导嘛。”李红旗说着,问黄炳中要不要一点海产。黄炳中看了看,说要一点吧,也尝尝味。两个人分着海产,黄炳中低声说:“程书记听说正在省里活动,搞宗县长呢。”
“有这事?”李红旗也低着嗓子。他是程杰之的司机,就他所知,最近程杰之虽然跑了几趟省城,好像也没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事。难道真的?他搞宗荣县长,为了什么呢?想当县长?不太可能吧。黄炳中把分好的海产装了袋,“怎么不可能?官场上的事,搞不清哪。他一时走不了,再不上,机会就少了。书记他看来上当不到的,不就剩县长了?”
“可是,宗县长干得挺好的,怎么会?”
“干得好好的?哈哈,红旗啊,你还是太天真了。这年头,像程书记这样的人,要搞别人,还能搞不倒?他最清楚。谁有弱点,他知道。宗荣县长也是人,也是从小官当到县长的,这里面不可能一样问题没有。既然有,不就行了。”
“太……”李红旗叹道:“不会吧。我总觉得不会。”
黄炳中笑笑,不说了。鲁小平拿着张报纸进来,念着:“市委书记受贿一千一百万,一审判处死缓。”
“死缓?”李红旗站起来,凑到报纸前看了看,是外省的一个市委书记,因为在项目开发上收受巨额贿赂,被一审判处死缓了。“一千一百万,天啦!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连命都差点搭上了。”李红旗一感叹,黄炳中也道:“都是傻子!要是我,肯定不要那么多。能过日子不就行了?”
“过日子?你老黄日子不能过?怎么还要了二颜的……”鲁小平一说完,就知道这话不该说了,望望黄炳中。黄炳中正红着脸,鲁小平赶紧赔不是,“我只是信口一说,错了,不说了。不过,这市委书记也是,要一千多万有什么意义?用四十个密码箱装钱,可怜哪!”
“我总觉得,有些贪官,可能一开始是自己主动贪的。到后来,就像吸毒,上瘾了。而且人家投其所好,刹不住车了。最后只有往下滑,下面就是深渊。万丈深渊啊!”李红旗说着,不知怎地想起江非林送程杰之的那块手表,此刻在眼前正晃荡着。三万块,三万多块啊!程书记收了后好像再没提起过。他肯定知道那表的价值的。发票还放在里面。当初,李红旗还想过,江总为什么非得把发票放在里面呢?现在他知道了,这也是“送”的一门学问,让人家知道这货正宗,而且价格也不菲。
鲁小平把报纸折起来,放到抽屉里,问黄炳中:“没跟二颜来往了吧?”
黄炳中瞪了鲁小平一眼,鲁小平笑道:“二颜对你算客气了。你看朴格,破了相吧。狠着呢。”
“别乱说。谁说是二颜干的?”李红旗问。
“我乱说?哈哈,外面谁不知道?公安局也知道,只是不动就是了。莫局跟二颜合计好了,要给朴格颜色看的。指望公安捉那伙混蛋,还不知等到牛年马月呢。”鲁小平说着,哼着歌出去了。
李红旗有点发呆,手机正好响了。
打开一看,李红旗立即从发呆状态中兴奋起来。是顾燕。
顾燕说她晚上要到城里来,如果有空的话,想请李红旗喝茶。
李红旗回了个短信,说还是我请你吧,你到城里来了嘛。顾燕说不了,我请你,谢谢你的书,还有谢谢你这一阵子一直陪着我说话。我现在走出来了,阳光遍地,心情也好了。
李红旗心里一愣,顾燕这话没别的意思吧,不会一说谢谢,事情就完了?但他又不好问,只好回答说那就依你,晚上见。
下午快下班时,李红旗正和毛旺在摆龙门阵。话题自然上与最近湖东发生的一些事有关。县委办的司机,讨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事。他们在领导的身边,是县委办的一员,关心和关注县的大事,是他们的本份。毛旺说:“听说梁天超的妻子有些傻了,住到了精神病院了。真是作孽啊!”
“还有他儿子,正在四处活动。可是,这杀人罪,怎么活动得了呢?”李红旗也叹息着。
毛旺说刚才看见颜二的车子,就是那红色的宝马,从县委大门前“呼”地开过去,还鸣了下喇叭。“我就是看不惯,也太嚣张了吧。”
李红旗笑笑,颜二是嚣张,可是在湖东地面上,他有嚣张的本钱。想想朴格书记还躺在医院里,这事……唉!
“我可听说……不过这事你千万不能对外说。你一说,我可要掉脑袋的。”毛旺望着李红旗,李红旗说:“想说就说吧,不说就拉倒。”毛旺轻声道:“听说吴坤也是二颜团伙的,没有二颜,他能开蓝色冰山?”
李红旗一惊,“这不可能吧?一个县委办的司机,成了二颜的一伙?不会吧。”
“不会?红旗啊,你想想,在湖东的地面上,能开那么大的一个娱乐中心,而且黄赌毒什么都带。除了二颜那一班人,谁敢?即使不是二颜团伙的,也是长期紧密合作的。”毛旺说着,向门外瞥了眼。
正好刘奇卫副主任过来,说晚上有个单位请客,谁和我一道去?李红旗说晚上有事,请毛师傅去吧。毛旺“嘿嘿”一笑,道:“红旗最近不太正常啊,是不是泡上了哪个妞?”
李红旗说:“去你的?我叔叔家有事。”
晚上,李红旗在叔叔家早早地吃了饭,然后跟顾燕联系。顾燕说她下午已经到城里了。刚吃完饭,马上到“日月潭”去。
“十分钟,我就到。”顾燕的声音似乎很平静了。
从叔叔家步行到日月潭,正好十分钟左右。李红旗本来想步行过去,但一想,还是不好。哪能比人家女孩子去得晚呢?这也不是男人的风度。就找了辆出租,三分钟就到了,出租车司机看他下车,大概也觉得奇怪。李红旗可不管这些,进了日月潭,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然后望着门外。从这个位置看,顾燕无论是从哪条路过来,他都会第一眼看到她的。顾燕今天穿什么衣服了?是蓝色的羽绒服?还是那件火红的小袄?
时间仿佛停滞了,等待中的时间,一年犹如万年。李红旗看了好几次手机,再抬起头时,一袭淡黄的风衣,撩动了他的眼帘。真美啊!顾燕如同一只春天的乳燕,从对面飘过来,一直飘到了日月潭的门前。李红旗已经迅速地冲到门边,替她把门打开了。
顾燕朝他笑笑,说:“谢谢!”
李红旗道:“今晚是你请客,所以我等你来再定位子,我们上去吧,上面清静。”
上了楼,找了个靠窗的包厢,两个人坐下后,顾燕点了壶龙井。李红旗:“看样子,你心情不错。”
顾燕一笑,“是啊,不错。最近忽然想开了。人一想开,还有什么不愉快的?”
“这倒是。想开就好。古人说难得糊涂,不能讲糊涂,但是也不要太过于清醒了。”李红旗将茶杯洗了,然后慢慢地往里冲茶。
“你这喝茶的方法,还挺有功夫茶的意思呢。”顾燕说:“我以前到过福建,在那里看茶艺表演,都是先洗茶,再冲茶的。”
“功夫茶要静心,也要智慧。我哪行?”李红旗道:“只是这样洗着冲着,有点意思罢了。”
两个人谈着谈着,竟然很能谈得拢了。李红旗也感到意外,一个转业军人,一个大学生,居然在很多问题的见解上,不谋而合。虽然,在某些问题上,他也稍稍迁就了一下顾燕;但是,在主要的问题上,他是有意识的不让步的。这样一迁就一坚持,他便把自己上升到了与顾燕一样的高度。对于顾燕,李红旗想:征服这样一个女人,其它的都无关紧要,只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自信!
……茶喝着渐渐淡了,两个人的谈话却越来越合拍了。有几次,顾燕甚至开怀大笑起来,那种笑的样子,活脱像一个孩子。李红旗看着,竟然有几分怜惜了。
一壶茶喝尽,快十一点了。顾燕说:“走吧?”
李红旗道:“走吧。”
两个人下了楼。李红旗问:“住哪儿呢?”
顾燕说:“我同学家。就几步路。”
李红旗说:“我送你吧。”
顾燕没有做声。两个人出了门,在过马路时,两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地扣在一起了。而正月的风中,正捎来一丝丝初春的气息……
第28节
28
28纪委书记朴格,再次出现在湖东县委大院,已经是阳历的三月初了。再过两天就是“三、八妇女节”,县委大门口,已经提前挂上了“热烈庆祝‘三、八国际妇女节’”的横幅,大门边上,也摆放了各种颜色的花朵和盆景。再远一点,文化公园那边正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有胡琴声,有戏曲声,有锣鼓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掌声,这是为了庆祝三、八,而特意进行的演出排练。乍一看,歌舞升平,湖东是一个多么详和的世界啊!
可是,县委大院的人们知道,这一切的平静之后,正汹涌着巨大的波涛!
朴格一进县委大门,门卫就吃了一惊。朴格的脸上,直一道横一道,交叉着两道伤痕。阳光一照,格外显眼。门卫呆了会,才喊道:“朴书记,你……”
“啊,好,好!”朴格看了眼门卫,见他正瞧着自己,便笑道:“看这吧,好看不?是纪念了。哈哈!”
门卫也笑了,门卫当然早知道朴格书记这是被人给划的,一个纪委书记被坏人给伤了,这不是纪委书记的耻辱,而恰恰是纪委书记的光荣。门卫也这样想,于是说:“朴书记这是勋章呢。您没坐车?”
“怎么?怕了?非得坐车?不啊,走走好,也活动活动嘛。”朴格说着往里走。路上又碰到几个人,都喊他,且不自觉地盯了盯他的脸。朴格早晨出门时,妻子曾让他戴上一副墨镜,稍微遮一遮,可是他没同意。我又不怕什么?何况这不是做亏心事留下的。朴格坚决不同意,妻子也只好算了。
到大楼时,叶能文正要上车。一见朴格,立即从车子边上走过来,上前握住朴格的手,“辛苦了,受苦了,朴格同志。怎么?出来了。应该再休息休息嘛!”
“再休息也是这样啊。我休息有人快活,还不如我出来。我一出来,他们难受啊!”朴格笑着,问叶能文是不是出去。叶能文说到公安局去一趟,了解下有关案件的进展。“当然更包括朴格同志的案子,我们都很关注。太嚣张了嘛!我一直盯着他们,让他们加快进度,务必尽早抓到伤害朴格同志的凶手。”
“谢谢叶书记了。”朴格说着,要往里走,叶能文拉住他,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痕,轻声道:“唉!太不像话了嘛。不过,我说朴格同志啊,以后办事也得悠着点。自己吃亏啊!流血又留疤啊!”
朴格哈哈一笑,“这没什么。权当是他们送我的一个记号罢了。越是这样,越有斗志嘛。是吧,叶书记,你忙吧,我上去见下程书记。”
“那好,那好。你上去吧,杰之同志正好在。”叶能文又握了下朴格的手,便上车了。
朴格回了头,望了眼疾驰而去的车子,叹了下。李红旗正好出来,忙道:“朴书记好,上去?”
“啊!”朴格应了声,上楼去了。
李红旗回到司机办公室,毛旺问:“刚才那不是朴书记吗?上班了?脸上有疤吧?”
“是朴书记。脸上有没有疤,我还真没注意。”李红旗道。
毛旺说:“听外面人说,朴书记就是得罪了二颜,才……这他一出来,不知还……还继续不继续?”
“这个谁知道。领导的事,别想的好。不过,二颜也太狂了,连纪委书记都敢动。我可听说朴书记不是个一般的人,搞不好这事……我看他不像要停的样子。”李红旗把手同放到桌子上,“前几天我见到朴书记的司机小杨,小杨说朴书记给省纪委表态:不彻底打掉湖东涉黑团伙,他决不离开湖东。”
“还有这话?真是个硬汉子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咱老百姓还真希望多一点这样的领导。虽说我们这些县委司机,有时也吃点拿点占点,可是真要让我选择反腐败,打击黑社会,我还是愿意放弃眼前这小利益的。风气正了,太平了,最享受的不还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毛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然后望着李红旗。
李红旗点点头,“这话不假。很多人都这么想。可是路还长哪!”
手机震动了下,李红旗拿起来一看,脸上就有了笑意。是顾燕的,顾燕发短信问他晚上有事没有?她想到城里来一块儿吃晚饭。
李红旗马上回了短信,就目前没事,过来吧。在梦里廊桥,怎么样?
顾燕回说:行,就那里吧。气氛好。有情调。
毛旺伸了伸头,朝李红旗的脸上仔细地瞄了会,道:“红旗啊,是恋上了吧?不然不是这样的。跟我说说,是谁?”
“没有的事。才开始,不能说的。”李红旗一边说,一边笑得像花一样。毛旺道:“可不,恋爱中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你现在就是!”
李红旗心想,我现在确实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和顾燕这么一个好的女人谈恋爱,能不是最幸福的人吗?还有谁比我幸福?没有了,不会有的。我李红旗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最幸福的人!
李红旗想着,禁不住脸红了下。毛旺更笑话了,“啊啊,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一个恋爱中的脸红的男人……哈哈,哈哈!”
黄炳中走进来,一见这阵势,就问笑什么呢?毛旺想说,李红旗制止了。黄炳中说:“跟我耍花招,是吧?能瞒得过我?是不是捡什么元宝了?还是……”
“都不是,说笑话呢。”李红旗道。
左安副主任也伸了头,问怎么了,这么快活?李红旗说:“我们正商量怎么过‘三、八’呢。”
“哈,‘三、八’怎么过?我倒想听听了。”
“能听到什么?光棍一根。自个儿抽抽烟,不就过了?”黄炳中打趣道。
毛旺却抢着开口了,“谁说红旗是光棍一根?人家现在可正是正在进行时。这样的时候,过‘三、八’才最有意思。哪像我们,天天对着黄脸婆。”
左安也笑了,问毛旺:“怎么?结婚才两年,就想作怪?像我们老夫老妻,还了得?干脆离了吧,老黄,是吧?”
黄炳中点点头,侧过脸问:“红旗啊,真的谈了?那也该带给我们看看啦。”
“没有,真的没有。才认识,以后真谈时,自然会带来的。不给你们把关,我刚谈?”李红旗这话说得光滑,几个人都笑了。
毛旺问左安:“左主任,刚才朴书记上去,有事吧?”
“我哪知道?领导的事,领导的事!”左安应付着。
“你不也是领导?”黄炳中道。
“我是领导?我算什么领导?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左安说着,转身到薛茵办公室,让薛茵替他找一份材料,顺便告诉她,办公室经过研究,“三、八”节,给每个女同志发两百块钱,同时组织全体女同志到月亮湖游玩一次。游玩费用已经给镇里说过了,由他们全程解决。女同胞们只管玩就行,不过,先说好了,不准带老公,更不准带情人。
“薛科长,这两个不准,你没意见吧?”左安故意问。
薛茵擂了左安一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不了好话。去,去!”
左安笑着走了,薛茵坐下来,想想左安的话,脸上有点发烫。她站起来,出了办公室,朝楼上望望,叹了口气,又折了回来……
楼上,朴格书记正和程杰之副书记商量着,其实也不为别的,就是省调查组的事。省调查组一部分人员已经撤回去了,准备另外让省公安厅打黑小组过来。程杰之担心,省打黑组过来后,湖东会不会引起震动?二颜现在还没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末日,如果有所感觉了,他们会不会更嚣张?会不会做出比伤害朴格书记更出格的事来?
“这个不能想得太多。”朴格说:“程书记,如果都这么想,就没法了。不揭盖子,就不能明了真相,湖东一天就不能太平。我已经给省纪委汇报过了,这个案子不结束,我不会离开湖东的。”
“啊!”程杰之叹了声,问:“二颜真的有那么多……那么多事?好像我也不太听说嘛。是不是……有人为夸大的万分哪?”
“这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已经足已认定二颜集团就是涉黑性质的犯罪团伙。当然,目前比较困难的是,没有多少有力的证据。很多事情大家知道,却没人敢出来指证。”朴格喝了口茶,“关键还是老百姓怕他们。不敢说话啊!老百姓都怕到这地步了,我们再不打击,还了得?将来不知会怎么样呢。”
“这倒是个问题。怎么解决呢?”程杰之把桌子上的笔筒子拿起来,向着窗子射进来的光线,眯着眼问。
朴格站起来,“这倒不难。省打黑小组过来就是为这事的。这次来,是明来。关键就是造声势。通过声势,告诉老百姓,这次我们是下定了决心的。必要的时候,可能会先采取措施,然后再取证。”“这……我有点担心啦。他们不会……变本加厉吧?”程杰之依然有些顾虑。
“变本加厉?敢?这是共产党天下,还真能翻了船?”朴格有点激动了,程杰之按住他,笑道:“不要激动嘛,老朴。事情总得考虑周全些好,是吧。我看这事就按你的意见办,具体工作你多辛苦。不过,这回我可要郑重地告诉你,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安全是第一,千万马虎不得啊!”
朴格说:“这行,我会注意的。有什么情况再汇报吧。”
朴格走了后,程杰之想了好大一会儿,他是有些担心。二颜的事,最近他也了解了一下,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地很严重。看来自己以前的工作太过于注重抓经济了,对社会安全这一块忽略了。听他们说,二颜的团伙现在都在三四百人了,过年的时候,居然还大摇大摆地在皇冠大酒店开了二十多桌。真是胆大包天了,也无法无天了。以前自己分管政法公安工作时,同莫天来接触,有两次也跟颜二昌在一起吃过饭。那时候,颜二昌似乎也还是温文尔雅的,哪像个黑社会头子?前年,政协提名颜二昌为政协委员时,他还为他说过话。毕竟是一个年交税两千多万的企业嘛?干个政协委员,理所当然。颜三昌也是那一次当选了县人大代表,据说选举时,还是高票当选的呢。
可是,了解到的事实,还有朴格书记的汇报,又不能不让程杰之感到心惊。颜氏兄弟每年交的两千万税收,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于他的物流行业。而这个行业,正是颜氏兄弟在湖东的一个垄断行业。以前,湖东也有过几家大大小小的物流企业,颜氏兄弟看上这行业的前景后,采取了“打,扰,砸,吓”等手段,硬是在一两年内,把其它几家全给弄倒了。有一家据说不太愿意把苦心经营的地盘交给二颜,结果两辆车子被莫名其妙地烧了,老板也挨了顿揍。颜氏垄断了物流行业后,将原来的物流价格提高了近一倍,而且强买强卖,财富不断聚集,每年交的两千万,只是企业利润的一小部分。有人说,二颜的资产已经有一个亿了。其中一半以上,都已经被他们转移到了海外。二颜的妻子儿女都在澳洲,在湖东陪着他们的,是他们的小老婆,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
如此猖狂,如此猖狂啊!
春节以后,程杰之心情上一直不是太好。本来去年宗荣当了县长,他心里就不太平衡。后来找到周锦光书记,周书记说是省里王旭升书记定的,市里也不好改变,你的事,开过年,我会考虑的。可是,过了年,程杰之跑了两趟市里,周书记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态度却变了。变得暧昧,变得含糊。市委书记一暧昧,一含糊,程杰之就知道这里面有名堂了。果然,找忽主任一打听,省里已经定了要派书记到湖东。不过派谁,还没最后定。至于程杰之,市里也摸了下,没有合适的位子啊!一个县委副书记,要再上,只有县长了。可是,几个县市的县长和市长,都在位子上坐得好好的,能把谁拉下来让你上?不可能的,就只有再等等吧。在官场上,等也是一种艺术,等也是一门学问嘛。
程杰之想,等,等到何年何月啊?再等几年,组织上说你年龄大了,不太适合在一线工作了,到人大或者政协吧。到了那边,就是参政议政了,说明白点,也就是往后走了。再等,也就这两年,特别是今年。可是,不等,又能怎样呢?个人还能拗得过组织?
“唉!”程杰之叹道。
程杰之这一声,仿佛是近三十年官场生涯的一个感叹号,硕大而又无奈,隐秘而又深刻……
顾怀成来了。
程杰之抬着头,只是望了眼顾怀成。顾怀成说:“怎么?不欢迎?看得出来,情绪不好啊。”
程杰之有些应付似的一笑,问:“怎么上来了?有事?”
顾怀成说:“是有事。”
程杰之问:“还是那地的事吧?不是说好了吗?”
顾怀成笑道:“是说好了。刚才我到国土局,他们已办好了手续,下周招标。我是有点担心,万一招标出了意外,我不是两头倒霉,一头没一头吗?”
“这是有可能的”,程杰之站起来,走到顾怀成的身边,“这完全有可能。招标,就是阳光操作。谁能保证不出意外?要真的出了意外,你也就认了。反正你也是为政府增加财政收入嘛。是吧?”
“程书记啊,你这是调我了。话不能这么说啊!我知道这是领导说笑话,可是我怕成了真的,那日出就完了。我要政府给的四百万干什么?就是利息,也好几十万了。因此,这事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请程书记给国土黄局长那边说说。”顾怀成摸着秃头,热切地望着程杰之。
程杰之哈哈一笑,“急什么嘛?这事我会说的。昨天开会,我已经跟老黄说了,没问题的。不过你们做事要光滑些,不能让人看得太明显。招标嘛,本身还是要公开公正的。至于具体的,你再去找一下老黄,听他安排吧。”
“哎呀,这就得谢谢程书记了。”顾怀成说着,突然低下声音,问程杰之:“你后面那个小李,人怎么样啊?”
“小李?李红旗?你问这干吗?”程杰之莫名道。
“啊,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人不错吧?”顾怀成掩饰着。程杰之笑道:“不错。小伙子还厚道,也单纯,怎么?给他介绍女朋友?”
顾怀成这时有点难为情起来,扭捏了一下,才说:“我们家燕子,最近同他来往多。我也不太好阻拦。她原来谈的上海那个同学,吹了。她伤心了很久。最近才好了些。我怕我阻拦,她会不高兴。现在年轻人哪,不能说啊!”
程杰之一惊,“有这事?我怎么没看出来啊?李红旗那小子,天天跟着我,连个影子都不说。不会吧?”
“我也只是揣测。是不是走到哪一步了,我看还没有。以前,我对燕子寄与的希望很大,现在不同了。只要她愿意呆在湖东,我就满足了。”顾怀成继续道:“关键是人品。燕子傻,所以我才问问。”
“这个嘛,这个。我也不太好说啊,不过,燕子跟李红旗,我总觉得,不是太合适吧。不太合适!”程杰之又道:“什么时候我去劝劝她,这不合适啊!”
顾怀成说:“也好,你的话她愿意听。”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过来,“这是省城那房子的房地产证。全部办好了。钥匙也在里面。装修这一块,可能还要你亲自过去看看,什么样的风格好,定了再搞。”
程杰之拿起信封,从口边上往里看了看,然后放到抽屉里,“那谢谢你了。”
顾怀成说:“谢什么?程书记对日出这么关心,这点小事,还值得谢?”
电话响了,程杰之接起来,是宗荣县长。宗荣问到日出那块地的事,说陆县长跟她说了,即将招标。问程书记知不知道?
程杰之大声道:“我知道。”
宗荣道:“杰之书记知道就好。一切都要按照法定程序来办。最近中央又处理了几起违法用地的事,湖东不能再添乱子了。”
“这你放心。二百亩地,我看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宗荣同志就请放心好了。”程杰之又“啊、啊”了几声,电话便挂了。顾怀成知道是为日出用地的事,也没多说,只是又谢了声,就出去了。
程杰之走出办公室,上了趟卫生间,回来进门时关上了门锁。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信封,将房产证抽出来。桃红的房产证书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他儿子的名字。这是他早吩咐过的。这房子,顾怀成去年就在省城买了,当时跟程杰之说,程杰之没有同意。省城一套房子,少说也得七八十万,他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也有些担心。到了春节,顾怀成说房子快交付了,程书记的儿子将来也得在省城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事,就让我们日出来办好了。
那一次,程杰之没有再反对。
顾怀成是个聪明人,什么事都会办。这事至少到目前,办得漂亮。比起二颜,素质就是不一样。程杰之将信封重新装好,又放进抽屉里,心想:有套房子也好,将来老了,就到省城去。一个当官的,老了最好别呆在原来自己任职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感慨多多啊!很多以前自己的老上级,现在退了,门庭冷落,那种心情,不会好受的。如其呆在湖东受罪,还不如到省城。
眼不见为净,眼一净,心就平和了。
当然,那是老了以后的事,至于现在……程杰之摇了摇头,上前把门打开了。
第29节
29
贡立全死了。
李红旗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不可能!前两天,我还碰到贡局长呢,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真的死了。”程唐说。
“怎么回事?”李红旗问:“是急病?还是……”
“什么都不是。”程唐说:“前天下午,局里开了党组会后,贡局长让我把车子给他,他说有点事要出去一下。结果一直到今天早晨,他都没露面。手机是通的,就是没人接。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到了哪。我们也急了,于是查找,最后确认前天晚上贡局长在皇冠那边住过。跑过去一看,服务人员说自从贡局长进去后,就没见他再出来。我们赶紧找人开门,结果发现贡局长已经死在床上了,衣服没穿,但是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人。我们已经向公安局报案了。”
“还有这怪事?是不是自杀?”李红旗想到梁天超的自杀了。
“不太可能。”程唐道:“通过走访,已经知道当天晚上还有一个女的,和贡局长一道入住了。可是现在找不着她。不过,听公安说已经有线索了。从来往通话记录上,查到了这个女的。是一家企业的营销经理,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目前,公安正在讯问。”
李红旗愣了下,想了想贡立全。李红旗到县委上班后,第一次去县直单位吃饭,似乎就是贡立全请客的。那时候,贡立全正在为当一把手局长而奋斗。后来,局长没当成,一直主持工作,就很少看见他了。哪想到,这突然就……
人命真的这么薄?说没就没了?
放下电话,黄炳中正好进来。李红旗就把贡立全死的事,说了遍。黄炳中也吃惊。不过,黄炳中道:“这人就有那爱好。不然不早搞了一把手?”
李红旗说:“有爱好也不能死?才四十七吧。唉!”
“那女的说什么了?”黄炳中问。
“不清楚,正问着呢。”李红旗递给黄炳中一支烟,略略停了下,问:“怎么现在这么多领导干部都有这习惯?出事都出在这上面。刚刚有个梁天超,这又出了贡立全。有什么意义啊?还不就是男人和女人。”
“这你就不懂了。”黄炳中吸了口烟,“男人和女人,是不假。可是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乐趣多着呢。你看看现在许多贪官,一倒下来了,查查后面,哪个没有三五个女人?还有的用mba来管理。活该贡立全倒霉,怎么就死了呢!”
吴坤刚停了车子,小跑着进来,“老贡走了,这个老色,说走就走,不像话!”
黄炳中朝他望望,“这么看,吴师傅还有些不平衡是吧。老贡走了,羡慕?”
“瞎说,老黄。”吴坤道:“再怎么着,死也不能。一死百了,还有什么意义?不过,他怎么好好地就死了呢?那女人有什么办法,硬是把一个大男人,活活搞死了呢?”
“这谁知道?问问去啊。公安局那边正在讯问,问问不就知道了。”李红旗看了下手机上的短信,顾燕约他晚上一起看夜场电影。是一部进口大片,叫《罗马假日》。
李红旗立即回复说可以,晚上等你。吴坤已经打通了公安局莫天来的电话,询问那个女人讯问的情况。莫天来说事情很简单,贡立全带着这个女经理,到宾馆开了房,然后做爱,可是情节还没来得及展开,贡立全突然晕厥。那女经理吓得赶紧跑了。直到公安局找到她时,她才知道贡立全死了。
“就这么简单?”吴坤问。
“当然。你还想怎样复杂?”莫天来笑着道。
吴坤说:“我还以为又是什么情杀、仇杀了呢。一点也不好玩,不好玩!”
黄炳中摇摇头,“吴坤你这个家伙太不像话了,人都死了,还说不好玩。遭报应啊!”
“报应?谁报应?贡立全这才叫报应呢。”吴坤说着咂咂嘴,“不过那个女的也太不地道了,怎么能跑?人家都晕厥了,你还跑,这不明摆着要让人家死吗?就是不救,也可以打电话给120的嘛!糊涂,糊涂啊!”
李红旗也觉得这女人太糊涂了,怎么说也得救人啦。虽然这事不怎么光彩,但比起人命来,又算得了什么?现在,人没了,事情也出来了,岂不是一样也没捞着?
县委办的司机们议论着,在外面,湖东的老百姓议论得就更凶了。从春节开始,湖东大地上,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而且件件事都让人提心吊胆,都让人触目惊心。老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就是梁天超,就是朴格,就是二颜,现在又多了一个贡立全。唉!外面的传说简直就像是江湖上的传奇一样。有的说李永久在金三角,做了一个大赌场的打手;有的说伤害朴格的,是两个职业杀手,不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一个大男人脸上划了好几个十字;还有的说二颜,上面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得到的,人家有保护伞吗?而且不是一般的保护伞。甚至有人说得更玄乎了,说二颜的公司,县里不少局级干部,还有个别县级干部,都入了股,每年就分红这一块,每个人都是十几二十万的。这样的大肥肉,能真地把它毁了?真地把它给割了?
不可能哪!怎么可能呢?从去年就传着调查二颜了,人家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出入宝马,美女成群。如果是调查带来了什么变化,那就是物流的价格又上涨了。县城的一些饭店,今年给二颜他们交的费用更多了……
议论归议论,春天还是一步步地来了。二月二龙抬头,地气是一天比一天往上冲了。县城里太平路的两边,樟树开始冒出些紫红,细一看,都是新发出来的叶子。紫红的,像一尾小鱼,可爱极了。
李红旗开着车子,从太平路上过去,直接往环保局驶去。程杰之靠着,闭着眼,一如既往地听着民歌。车子到了,程杰之下来,环保局的大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二月的阳光,照着巨大的落地长窗,显得五彩斑斓……
上了楼,到了会议室。宗荣县长已经到了。程杰之朝宗荣点点头,宗荣问:“能文同志没一道来?”
“没有,我是直接从开发区过来的。”程杰之说着,望了下会场。姚和平正在小本上写着什么,莫天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而朴格书记的脸上的疤痕,正直刺刺地闪亮着。环保局班子里的其它几位成员,也都到了。
宗荣看了看表,问程杰之:“不行,我们先开始吧?”
“也好,边开边等。”说着,程杰之清了下嗓子,开宗明义,道出了今天会议的主题:贡立全同志事件的善后与定性。
“请大家都先谈谈各人的意见吧。”程杰之道。
莫天来先把有关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下,特别提到贡立全是在性行为还没正式开始时,突然发生晕厥的。经法医鉴定,死因是突发性心梗。宛如玉已经正式被刑事拘留了,在这起事件中,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主要是见死不救,在当时的突发性情况下,她有进行呼救和向医疗机构报告的义务。正是由于她的不作为,间接导致了贡立全的死亡。她应该负有过失伤害的责任。
应该说,莫天来这一席话,是很简捷也是很专业的。朴格听了后,把笔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道:“对于贡立全的死亡原因,我完全同意公安部门的法医鉴定。我认为这是没有什么疑义的。关键是对于贡立全的事件的定性。其实,我认为这也没有必要,一个党员领导干部,私会情人,出现如此尴尬局面,责任是只有他自己来负的。因此,我的意见是定性为意外死亡。”
宗荣点了点头,程杰之却咳了下。程杰之说:“朴格同志的意见很好啊,其它同志也说说。人死了嘛,不要再多指责一个死人,那是没什么意义的。我想,主要还是就现在的状况来谈谈,好吧。啊!”
朴格向上翻了下眼睛,疤痕也有些发红了。
环保局班子的几位成员,也都分别谈了点个人的看法。大致是一个内容:贡立全局长是在工作期间,不幸离世的。虽然有一些不太妥当的地方,但是,考虑到一个为党工作多年的党员干部的形像问题,建议县委以因公殉职来定性。
朴格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也很大,“我不同意,怎么能这么定性呢?你们的党性原则到哪里去了?明明是私会情人出事的嘛,怎么能定性为因公殉职?这不是笑话?啊!笑话!我不同意。”
程杰之按了下朴格,“朴格同志,不要激动嘛。现在是发表个人意见,大家都提出来,不对的,再否定不迟。坐下吧,啊,坐下。宗荣同志呢,你说说。”
宗荣把笔记本子合上了,理了理头发,然后道:“我同意朴格同志刚才的意见。严格说,我们应该追究贡立全的责任的。但是人死了,就不好再说。可是定性为因公殉职,那是不现实的,也是不严肃的。我的意见是,环保局按一般同志去世的标准,处理善后事宜。杰之同志,你没意见吧?”
“我还有什么意见?同意。”程杰之正说着,叶能文进来了。
叶能文朝大家望了眼,程杰之继续道:“就按规定吧,贡立全的善后,由环保局负责。按一般职工的标准,要注意影响。会后,我倒想请纪委发个文件,就党员领导干部的作风问题,再作些强调。”
程杰之说完,又看了眼叶能文,问道:“能文同志还有什么意见发表吧?”“我是有意见!”叶能文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有点吃惊,“我是有意见,我不同意这样处理贡立全同志的善后事宜。现在的情况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贡立全是在性行为过程中死亡的。他和那个女的,是在谈招商引资的有关事项时,突然晕厥的。这不就明显地说明,他是在工作过程中,因公殉职的嘛!”
叶能文这一番话,显然是经过了准备的,是找到了要害才敢说的。程杰之和宗荣交换了一下眼神,宗荣转过头来问莫天来:“确实不存在性行为?”
“就法医鉴定的情况看,没有这种可能。”莫天来说时,瞥了眼叶能文。
程杰之道:“那用什么证明贡立全是在招商引资呢?”
“这个好解释。那个女的,本来就是一家合资企业的经理,他们谈生意,选择皇冠的房间,也是很正常的。”叶能文道。
宗荣叹了口气,她没有想到叶能文会来这么一招,按理说,叶能文与贡立全的关系也不是铁到了能为他这么说话的地步。那么,叶能文这么坚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会议一下子僵了。
沉默了会,程杰之把本子合起来,说:“这样吧,今天的会就到这。贡立全的丧葬,请环保局负责。其家属的工作,也请局党组考虑。千万不能再出后遗症,至于定性,下一步再说吧。宗荣同志,你说……”
“就这样吧。”宗荣边说边站起身来,开始往门外走了。
李红旗一直在楼下和程唐谈着贡立全的事。程唐说他一周前就有些感觉,老是觉得贡局长印堂发黑,人的状态也不一样,特别兴奋,就像捡了个大元宝一样。可不,这就出事了?唉!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李红旗道:“那个姓宛的女人可倒了霉了。她哪知道?会因此进监狱的。”
程唐递过支烟,转了个话题,“听翟大头说,你跟顾怀成的女儿好上了?”
“哪是,还刚开始呢。”李红旗有些害羞了。
“是好事啊,一个大企业家的女儿,能攀上多不容易?好好抓住,可不能滑了。”程唐拍拍李红旗的肩膀,“对待女孩子,千万不要心软。该狠的时候就狠点,该上的时候就上了。一上了,人是你的了,就保险了。可不能犯傻,爱情是不能太纯洁的。”
李红旗说:“别乱说。什么爱情是不能太纯洁的?我看未必。”
“哈哈,我们李大师傅还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嘛,佩服,佩服!”程唐笑着,问最快的速度,什么时候能办事?
李红旗擂了程唐一拳,“尽瞎说,才开始呢。再快也得明后年吧。”
“明后年?哈哈,说不定孩子都出来了。哈哈。”程唐似乎觉得李红旗的话很荒唐,大声地笑了起来。
笑过后,程唐问李红旗:“最近跟翟大头在一块喝酒没有?”
“没有。过年后就喝了两次。这半个多月也没见他人。刚才莫天来来开会,也不是翟大头送的。他干什么去了?怪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李红旗疑惑地望着程唐。
程唐小声道:“上一周,我碰见翟大头,他说上面在查二颜,可能涉及了莫天来莫局。最近,莫局开始谁都不信任了,换了司机,让翟大头到治安大队去了。”
“这……真的?”李红旗瞪大了眼睛。
“真的。不过,我对他说这可能是好事,莫天来要是倒霉,你不就脱了干系?”程唐补充道:“像省里这么查下去,莫天来迟早都要出事。”
宗荣县长下来了,后面程杰之也下来了。程杰之问宗荣,车子没来?宗荣说小倪有点事了,我跟你车到政府吧。两个人上了车,李红旗把音响关了。一回头,看见叶能文副书记正和莫天来站在车边上低头说着什么。李红旗也没管,发动车子,一溜烟就出了环保局大院。
这边,叶能文副书记正批评莫天来,一定要尊重事实,抓住重点。贡立全事件的重点就是,他们没有发生性行为。有这一条,就好定性。再说,一个局长,有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他程杰之似乎也有嘛。不过现在,贡立全死了。既然死了,就没必要再穷追猛打。重在安抚嘛,这个道理为什么不懂?也是人性化的体现嘛。
莫天来点点头,说能文书记这观点好,一味的教条是没有意义的。
叶能文又将声音放得更小,“老莫啊,我这么办也是对你好。贡立全的事一时不定性,就一时解决不了。一时解决不了,县委的注意力就在这上面。还在梁天超的案子,都慢慢来嘛。我看有些同志,就是办案上了瘾,整人上了瘾,什么人都想碰一下。这不好啊,也很危险。老莫,好好考虑考虑吧,啊!”
莫天来这时候算是明白了叶能文的用心,点头道:“能文书记的指示我一定记着,一定记着。”
“好好,那我先走了。”叶能文转身上了车子,对吴坤说:“到市里。”
李红旗晚上和顾燕一道,看了《罗马假日》,出电影院时,已经是十一点了。李红旗说:“我送你吧。”
顾燕望着李红旗,说太晚了吧。
李红旗说是太晚了,不行这样,你就在县委招待所住一晚上吧,明天上午回去。
顾燕说这不好吧,我还是让徐师傅过来接我算了。
李红旗说这哪行,都半夜了,听我的话,去住下来吧。
顾燕也就没再做声,两个人到了县委招待所,开了个单间。李红旗送顾燕到房门口,就不再往里进了。
顾燕说行了,你回去吧。
李红旗说我等你进了房间再走。
顾燕开了门,又回过头来,望着李红旗。李红旗说我走了,顾燕说晚上注意点。
李红旗往前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喊过顾燕。
顾燕问还有事吗?
李红旗说是有事,我忘了。说着,就一把拉过顾燕,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迅速地跑了。
顾燕愣在门口,好长时间才反映过来。她用手摸摸额头,竟有一丝如水的温柔……
第30节
30
日出实业交还给政府的二百亩地,在正式改作商业用地后,进行了公开的招标。结果,日出房地产公司以并不太高的价格竞购成功。参与竞标的七家公司中,有三家在开标前一天,宣布退标。另外四家,除了日出房地产公司,还有三家,两家是外地的,一家是本县的。本县的这家,是顾怀成拉来给自己作陪衬的。那两家外地公司,只举了三次牌子,就不再举牌了。因为他们看到了现场的气氛,日出是必定要夺标的。但是,也不排除日出将价格顶上去,然后不再举牌,这样,中标的公司事实上就成了大冤家。而且,在举到第三次牌时,两家公司的业务员先后出了会议室,又先后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格局已定。大家皆大欢喜,顾怀成没有参加,顾燕来了。顾燕在中标后,给李红旗打了个电话,说她感觉到这招标后就像几个孩子在玩家家,真真假假,搞得自己也糊涂了。
李红旗说糊涂啥?只要能中标就行了。
顾燕说当然中标了,可是我觉得太容易了,太平静了,甚至让我感到就像演戏。
顾燕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她不知道这之前,程杰之副书记已经给国土局打了招呼。招标只是形式,最后无论如何要保证日出拿到这块地。就是拿不到,想办法也要解决。国土局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他们先是劝退了三家公司,然后给另两家外地公司施压,当然也承诺了一些好处,这两家便不再举牌。招标会结束了,明眼人清楚,这哪是招标,分明就是做标嘛!招标只是取得一个合法的理由,结果却是早已定好了的。
顾燕给父亲也打了电话,顾怀成一点也不惊讶,更听不出什么欣喜。事实上,这一刻,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总算定了。既然定了,马上就得紧锣密鼓地上马。房地产市场目前正在上升的态势,谁能说准它的好日子能有几年?早一天上马,早一天上市,就早一天获得效益。日出实业这边连连亏损,上个月,几乎停产;整个企业的运转,完全靠银行贷款在支撑着。再不寻求新的增长点,日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国土局的黄局长将招标情况报告给程杰之副书记的时候,程杰之正在党校出席青干班开学典礼。听了黄局长的汇报,程杰之只是“哼”了声,再也无话。
黄局长说:“这事宗荣县长一直没有同意,方便的时候还请程书记给宗县长说说。我们国土也为难啦。”
“知道了,好的。”程杰之说着挂了电话。回到座位上,心想宗荣也是,二百亩地,值得这么认真?何况这地本来就是顾怀成的,人家不交出来,政府哪能来七八百万?不过想一想,宗荣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上到下,土地问题很敏感。怕就怕有人在里面操蛋,有人捣乱。特别是上访,那就麻烦了。一个刚上升几个月的县长,她当然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了。也许就这一冒,她头上还没戴稳的帽子就会掉了的。宗荣何其聪明,她一直不表态,但也没有公开反对。含含糊糊,也是一门艺术。数学上不就有“模糊数学”吗?官场上也该有“模糊态度”吧!
中午,李红旗跟着程杰之副书记,在党校吃了中餐,刚回到县委办,就接到婶婶的电话:叔叔病了。
叔叔病了?李红旗感到奇怪,早晨出门时,叔叔还跟他打招呼,怎么现在好好地就病了?叔叔虽然很少出门,不太说话,但是身体还是可以的。大病没有,就是血压有些偏高,血脂降不下来。他问婶婶,是什么病?婶婶说是脑血管破裂了,在医院里刚抢救过来。
李红旗心里一凉,脑血管破裂了?可怕!他赶紧给办公室说了下,就跑到医院。叔叔还没醒过来,但医生说根据ct,破裂的是小血管,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不过这样的病人,有过一次血管破裂史,以后就可得注意了。再发生,就难免不涉及到大血管了。
婶婶坐在病床边上,说已经给在外地的女儿打了电话。李红旗说其实不必要打的,让姐姐又担心。既然医生说了,没大事,好好住着,就行。有什么事,尽管让我来做就是了。
李红旗又找到医院的副院长,副院长来到病房,详细地看了ct图片,然后又检查了一遍,说的结果与医生说的差不多。说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有输液,慢慢将脑子中的积血清除。破裂的小血管,也会自行愈合的。
婶婶问:“这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副院长一笑,“不会的,放心。我估计两三个小时后就会清醒,但是彻底清醒可能要个三五天吧。你们放心,有什么事,李科长可以直接找我。好吧。”
李红旗说:“那谢谢了。”
回到病床前,李红旗看见叔叔紧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般。想起叔叔从小就待他不错,后来参军,一直到找工作,都是叔叔安排的。李红旗禁不住鼻子一酸,他赶紧转过身来,然后借着打电话,出了病房的门。
其实,刚才在到医院的路上,李红旗就想,叔叔这病一半是憋出来的。从退下来后,叔叔基本上不与外界来往了。一个人,老是在家憋着,怎么能不生病?心思重,又没有发泄的渠道,郁闷成病,是不会错的。以前,李红旗没到县委机关之前,是不知道在机关的里的名堂的。特别是领导干部,名堂就更多。在台上时,风风光光,前呼后拥。可是一下台,不说人走茶就凉,至少是慢慢凉了。叔叔退下来后,去年上半年,还偶尔有人来坐坐。到下半年,特别到了春节,就基本上没见人来了。一个在交通局长位子上呆了十几年的领导干部,这内中的感慨一定是很多的。只是叔叔不说,不愿意说的叔叔,选择了逃避。不再出门,不与人来往,一个人,闷着头,往前默默地过。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二线病”吧?
在一线时风光,到二线时暗淡。天地之隔,很多人就适应不了。叔叔也是。时间一长,就病了。这病不仅仅是病在身体上,更重要的是病在了精神上啊!
李红旗站在走廊上抽了支烟,他想等叔叔这次好了后,一定要劝叔叔多出去走走。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动。人也是个群体性的动物,孤单地与世隔绝,岂不像独立的树一样,只有枯死?
婶婶出来,问李红旗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你先走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有事我再打电话给你。
李红旗说没事,我就是抽支烟。婶婶你也别急,没大事的。
婶婶说既然这样,我待会儿给丫头打个电话,免得她急。
李红旗说是的,快点打。就告诉她没事了。婶婶啦,我叔这次好了后,以后可要多活动活动,不能老呆在家里。病是闷出来的,一个人,不吸点新鲜空气哪行?
我不也老这么说?婶婶道,可是他不听话啊。从退下来后,他出门最远的就是到你家那次。平时见得最多的就是电视里的人。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呆坐着。我说,这次是小血管,以后还不定是什么呢?靠不住成了呆了、傻子……唉,当干部有什么用,到头来往下一退,比平常人还不如啊!
李红旗也叹了口气,却不好说话。两个人站在走廊上,从门里看着插着氧气管的李一然。从前是一个多么精神的人,现在却是如此的无助……
下午,程杰之副书记要到市里。路上,李红旗说到了叔叔生病的事。程杰之感叹了一下,说:“也是。一然同志这个人就是好强。在交通的时候,因为这个性格,跟一些同志很不好处。这个人只适合当一把手啊!退下来,心情不好,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
李红旗道:“退便退了,都有退的那一天,何必呢?”
程杰之一笑,“红旗啊,你不知道啊。唉!”李红旗不做声了。程杰之这一声叹,自然不仅仅是为李一然,更多的是为他自己。按任职来算,他比宗荣早好几年担任副书记,而且排名也在前面,可是宗荣当了县长,自己仍是主持。事实上,现在这“主持”的感觉也在消失了。因为有了县长,大家的心目中,宗荣就是一把手了,即使是副书记,也是名正言顺的第一副书记了。你程杰之再“主持”,还有什么意义?徒增笑料耳!
本来,年前周书记答应过他,要动一动的。可是最近情况又有所变化。他实在是有些急了。湖东的形势也是越来越复杂,说不定哪一天就闹腾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官场就是一局棋,一个棋子走错了,就会影响其它所有棋子的命运。就拿梁天超来说,关在看守所里快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里,因为李永久的迟迟不得到案,梁的案子也就暂时搁着。可是,程杰之听说梁天超进去后就放出了话,他会立功赎罪的。至于立什么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静。明眼人其实清楚,梁天超能立什么功?唯一的立功就是检举揭发他人。而这一点,梁天超有优势。这么多年在官场上行走,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也许随便抖出一两条,也足以让一些人进了监狱的。
省市对梁天超案都十分重视。老百姓更是十分关注。梁天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让更多的人议论着。可是,程杰之同时发现了一个奇迹,省市在梁被抓了后,就很少再过问了。周锦光书记有一次在谈到这件事情时,就说过:“一个老同志嘛,一时糊涂……”
周书记这话是什么意思?梁天超干到人大常务副主任,正县,周书记不可能不沾上边的。甚至还有省里的个别部门的领导也打招呼,让程杰之在关键时刻,还是对梁天超多些同情吧,一辈子为党工作,到头来……
想着,车子已经到了市委大院。程杰之下了车,上楼到马天书记办公室。马天正在对着人发火。程杰之在门口站了会,忽主任正好过来,打了招呼,程杰之问:“看来马天同志情绪很大啊?”
“啊”,忽主任把程杰之拉到边上,小声道:“最近心情不好。”
程杰之一惊,“心情不好?有事?”
“你还不知道?马书记要调走了。”忽主任继续道:“不过位子不好。南州学院党委书记。”
“啊”,这一下,程杰之明白了。南州学院党委书记,虽然是正厅,可毕竟是个闲职了。现在是行政负责制,党委书记管思想。而思想又有什么要管的呢?马天不高兴,难免。本来,他是有希望接任市长的。可这一下,党委书记可能就到头了。他怎么会甘心?
忽主任说你等等,我有事。程杰之点点头,却没有再到马天的办公室了。马天正在发火的关口,何况心情不好,这时去,再好的事也会办砸了。如果真是像忽主任说的,马天要调到南州学院,再对他说自己的事,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你程杰之?
程杰之略略迟疑了下,就下了楼,上车径直赶到市政府。王市长正好在。程杰之进去坐下后,就把湖东近期的工作,简单地说了几条。又告诉王市长,上一次市长提到了湖东农业局的那个同志,已经解决问题了,党组成员、副局长。
王市长说这得谢谢你啊。程杰之一笑,说哪能说谢?培养年轻干部,也是我们县委应当的嘛。然后,朝门外看看,又道:“王市长,今天过来还有件事想给您汇报,就是我个人的事。这个,也请组织上考虑考虑。”
王市长翻了翻面前的文件,然后停下来,望着程杰之,“啊,是啊,是啊!你干副书记也好几年了吧?”
“六年了。”
“不短了,不短了啊!这事跟锦光同志谈过了吧?党委管人事,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可以给你建议建议。”
“给周书记也汇报了。王市长要是真能建议,还有什么不行?”
“不过,也难啦。湖东现在的形势很复杂嘛,是吧,市里也在考虑。等等吧,关键还是要干出点特色来。杰之同志,是吧。”
“这当然,当然。”程杰之站起来道:“市长忙,我也就不多打扰。我的事,还请市长多关照关照。”
王市长把文件放到一边,说:“好的,好。”
程杰之拉开公文包,抽出一个信封子,迅速而准确地放到了王市长桌上的文件下面,然后道:“市长您忙,我先走了。”
“这……”王市长在后面刚讲了个“这”字,就没了声音。
程杰之下楼时,想着有些想笑,又有些异样的感慨。平时,别人是这么对他的。现在,他又是这么对市长的。那市长是不是也这么对省长呢?
说不清,真的说不清。那就不说了吧!
晚上,程杰之在市教育局吃饭。市教育局的钱局长是他的同学。钱局长把在市里的几个同学都找来了,一大桌子满满的。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老师,只有四个在机关。其中钱是教育局长,程杰之是湖东县委副书记,一个姓王的是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位姓鲍,在郊区当城管局长。
同学相见,自然是酒侍候。程杰之也放了量,很是喝了几杯。虽然脸红了,但是李红旗知道这与程书记的酒量还有差距。脸红有时是一种假象,是一种借口。很多脸红的人,真地喝起来,比那些脸越喝越白的人厉害得多。程杰之就是这一类,平时他是领导,酒沾到嘴唇就行。今天都是同学,他不能这么做了。几个在机关混的还好说些,那些至今还在学校的,清高得很。你稍稍有点架子,玩点虚的,说不定就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酒喝着,钱局长问程杰之到市里来是不是有事?怎么在湖东干副书记七八年了,也不动一下,该找的还得找,不能守株待兔啊!
程杰之叹道:“难哪!”
钱局长问:“难什么?事在人为。”
程杰之笑道:“谁不想?那是假的。可是,难哪。去年的事你们知道,唉,不说了。”
鲍局长插话说:“去年的事大家都清楚,本来就定了你当县长的嘛。我们同学说什么时候还要你请客呢。哪知道后来……听说那个当县长的女的,跟省里领导有一腿,是不是真的啊?”
“不要乱说”,钱局长制止道:“没有根据的事,瞎说不好。不过,宗当县长,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至少说明一点,她比你积极。杰之啊,这方面还得补课啊!”
“补课?”程杰之端着酒杯,敬了钱局长一杯,然后道:“我都老了,还补课?没意思吧。我刚才同王市长说,再不动,我可要求到人大和政协去了。多清闲,也没烦恼事,多少能图个自在。”
“啊,人大?那个梁,梁什么的,怎么处理了?”有人问道。
钱局长朝程杰之使了个眼神,没有回答。程杰之已经明白了,这事不宜于在这种场合说,而且,这事有点谱。这个老钱,当年在大学里,可是个比谁都柔弱的男孩子。没想到一毕业,就立马像换了人似的,很快在机关上找到了位置。如鱼得水,不到五年,就混到了政府办。又过了七八年,在政府办混了个副处,回到教育搞第一副局长。搞了六年副局长,便顺利地扶正了。最近又听说要到政府了,搞市长助理兼政府秘书长。
做官也就像禅宗所言,需要顿悟。这老钱,就是一个顿悟的典型,先是一窍不通,尔后突然圆融通透了。了得!太了得了!程杰之打心眼里佩服。当官也是天份,其实就跟学裁缝一样。同样是学,有的人一学就会,一做衣就漂亮;而有的人,怎么学也不成,做出的衣服,也只好将就了。
……酒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
李红旗先吃了饭,然后一个人在大厅里坐着。看了会儿电视,就给顾燕发短信,问顾燕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着上午招标的事。顾燕说中标了,就不想了。你呢?李红旗说我正在市里,跟程书记一道。顾燕停了会,说程叔叔知道了我们的事,是我父亲跟他说的。他似乎没表示反对。这说明你在程叔叔心目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啊。李红旗说当然,他知道了,我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父亲不反对吧?顾燕说反对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李红旗正要再回短信,程杰之他们下来了。个个酒气冲天,握手,拥抱,甚至喊小名字的都出来了。李红旗看着,平时一向谨严的程书记也有这一面哪!
上了车,刚出了城,李红旗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婶婶。
李红旗问:“怎么了?婶婶。”
“你叔叔突然严重了。口吐白沫,正在抢救。”婶婶几乎是哭着说。
“怎么?中午医生不还说没事吗?怎么……”李红旗把车停在了路边,也没来得及跟程杰之说一声,就下车在电话里道:“别急,婶婶。我马上就赶回去。马上!”
程杰之也约略地明白了,哆着,问李红旗是不是你叔叔病重了?李红旗说是的,正在抢救。急死人了!程杰之说:“不要慌,我给你先说说吧。”说着,就打通了医院蒋院长的电话,让他全力以赴,积极抢救。
李红旗听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涌出了眼眶。
第31节
31
湖东县交通局原局长李一然,在退任主任科员后一年,因患脑溢血,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七天,撒手西去了。
李红旗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在他心里,叔叔就是父亲。从小开始,他没有见过父亲,只是从叔叔这里感受到过父亲的爱和关怀。他没有想过,叔叔在这么个年纪上,就过早地走了。一开始是小血管出血,但是当天黄昏时,大血管破裂。医院组织了抢救,而且从省立医院请来了专家。但是,一切无济于事,叔叔的眼睛一直没有再睁开。蒋院长说:“关键是病人长期抑郁,脑血管脆弱,在小血管破裂后,虽然进行了一系列的治疗,但没有能阻挡住大血管的破裂。”
省立医院的专家告诉李红旗,“已经是尽力了。像这种多发性血管破裂的病人,很难有醒过来的可能。即使醒过来,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婶婶哭着,“就是有后遗症,我也愿意服侍他一辈子,总比眼睛一闭就走了的好。我的可怜的老头子哎,一生都为公家的事奔波。到头来,一天福也没享过,就这么走了。你苦啊!……老头子哎!”
整个丧事,都是李红旗为主在办。堂姐虽然回来了,可是插不上手,而且心情悲痛,也没法主持。交通局专门组织一个班子,来处理此事。遗体告别时,程杰之副书记,宗荣县长,叶能文副书记,还有姚和平,等等,县里的一些班子领导都来了。这里面一半是因为李一然是刚刚退下来的交通局长,另一半因为李红旗在县委办。当然还有一重原因,就是李一然死得太早了,太年轻了,才五十六岁。李红旗和婶婶商量好了,所有私人送情的,一概不收。单位送情的,全部收下。结果,私人的也变成了单位的了。一个丧事下来,就这一块,收的人情费就有三万多块钱了。
李红旗这几天其实一直是麻木的。头两天,他还有泪水,想着叔叔就心里痛。但是后来,他在替叔叔擦身子时,看着冰冷的叔叔,似乎跟自己没有什么关联了。叔叔到了另一个世界,跟李红旗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哥哥在一块了,还有他们的父母,一大家子团聚,是不是也很快乐呢?也许退下来的叔叔曾经想过这么一天,如其在这个世界孤郁地活着,到另一个世界也许更加开心些吧?
丧事办完后,堂姐留了下来,专门在家陪婶婶。本来,李红旗建议婶婶跟堂姐一道到上海去,免得在家一个人难受。可是婶婶不同意,她说她要替死老头子做完了“七”,不然他到阴间走不安稳的。所谓的“做七”,就是从下葬之事开始,每七天家里人做一次小祭奠,好送死者安心上路。这与传说中的到阴间要走七七四十九天有关。七做完了,等于丧事彻底完了。死者就完全地到了阴间,这个世界上除了气息,就再也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了。
整个丧事有条不紊,最令李红旗感动的,不是来了那么多人,也不是来了那么多领导,而是顾燕来了。
李红旗本来没有告诉顾燕,他觉得他们还没到要把这事告诉她的时候。但是,在叔叔去世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顾燕的电话。顾燕说她也很难过,很遗憾,也很内疚。没有能在叔叔生前,去见叔叔一面。李红旗说怎么会想到呢?谁都没想到。也别内疚了,你能打电话来,我就得替叔叔谢谢你了。
顾燕说那你注意点,我知道你对叔叔就像对待父亲一样。
李红旗说我知道了。
可是第三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李红旗站在门口迎送时,却看到了顾燕。顾燕显然是有意识地穿了件黑色的套装,三鞠躬后,走到李红旗面前,同李红旗握了下手。李红旗感到顾燕握手时,特地用了些力,眼睛也望着他,似乎在说:“坚强点,有我在呢。”仪式结束后,李红旗出来,顾燕却已经走了。
上班后,李红旗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找不到着落。左安怕李红旗情绪不好,影响开车,就临时让他歇一下。李红旗说没事,也许拿上方向盘,心里才踏实些呢。
确实是这样,当李红旗将方向盘握在手里的时候,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湖东县人大、政协两会即将召开。本来这两会,应该在三月初就要开的。可是湖东出了意外,一是梁天超出事了;二是政协副主席的两个人选迟迟定不下来。胡子夫是没有争议的,章达有争议,主要是朴格说有人反映章达有经济问题。本来上次会议以后,纪委已经着手开始调查。可是随着朴格自己被人划了几刀,这事就耽搁了。可是,再耽搁,两会还得要开,不能老是拖着。拖很了,老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连两会都开不成了,还了得?
宗荣县长也很急,人代会上,她的县长还要经过一次等额选举,获得正式任命。问题当然不会出现,可是,老是这么拖着,人家还真以为有问题了呢。
常委会上,宗荣首先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她问朴格:“章达同志的问题查了没有?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全部查。”朴格道:“刚查了一些,因为我的事,停了。我正要汇报这事呢。就目前查的情况看,有问题,但没发现重大问题。”
宗荣把眼光朝程杰之和叶能文两个人看了看,然后说:“既然没重大问题,我看是不是就按组织部门以前的提名来办理?”
程杰之点点头。
叶能文喝了口水,“我看这样吧,章达同志既然有一定的问题,还是不要作为提名人选好。现在的委员们认真得很,到时再出难堪,还不如现在就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县直机关和乡镇符合条件的人选不少,是不是在这些人当中再提名一个?像清溪的光大帅,还有建设的徐延高,都是合适的嘛。不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吧?”
……一片静寂。
叶能文又补充道:“这两个同志,好像都已经在县级干部的后备名单中,这就好办嘛。不必要再搞民主测评了,直接上报。批复后,我们的两会不就能顺利地召开了?”
组织部长徐成插话道:“光大帅和徐延高都是去年后备县干推荐中推荐出来的人选,市委也批准了。”
程杰之知道,这会儿该他说话了。这个话题是宗荣提出来的,她只有最后才能定夺。现在,她是不会说话的。这是开会的艺术,特别是常委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是很有讲究的。该说不说,你无法表达你的想法;不该说的说了,你等于充当了炮灰。表达想法是常委的权利,当了炮灰,可就是政治上的幼稚了。
“我觉得能文同志这个提议很好。湖东最近以来,形势十分不令人乐观。出了很多事,老百姓和各级都有议论。这个时期,领导干部在决策问题时,就更应该慎重再慎重。尤其是政协副主席提名这样重大事件。对于刚才提到的两个同志,我想还是光大帅同志稍好些。两个提名,一个县直,一个基层,也体现了对基层工作同志的关心与爱护嘛。大家再考虑考虑,酝酿酝酿。”程杰之边说着边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手机,“应该定下来了,不能再拖哪。”
程杰之这么一说,其实是给定了个调子,很快其它同志都发表意见了,大部分都是同意光大帅的。但也有两三个人倾向于徐延高。相比起来,有点势均力敌的架势了。
大家都发言后,宗荣稍稍看了下笔记本,“都发表了意见吧?我也来说说。这两个同志,应该说都很不错。政治素质过硬,领导能力强,又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了多年。群众反映也是很好的。刚才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在两个人中选择谁,争议还是有的。这样吧,我提议一下,实行无记名表决。如果大家没意见,就请徐部长马上安排一下,立即进行。”
程杰之愣了一下,接着道:“我看这办法可行。”
票很快投好了,现场统计,结果徐延高比光大帅多一票。这个结果与刚才发言的结果恰恰相反。可见说出来的话,与心里想的,往往是不一致的。说的时候,可能碍于某些人的面子,把想说的咽了,把不想说的讲了。而投票则不一样,反正是无记名,投谁了,只知道结果,却无法知道是谁投的。何况即使知道,也搞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个人。方法不同,心态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宗荣宣布了结果。程杰之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徐延高跟他走得也很近,这样的人上去,也不是坏事。而且,就是刚才结果基本知晓的那一刻,程杰之忽然想到了下一步应该安排谁到建设去?建设在县直机关中是个好单位,谁都想去,可也不是谁都能去。越是好的单位,人事越复杂,一般的人是驾驭不了的。程杰之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很快选定了一个人选:黄花乡的书记屠大河。
前两天,屠大河还到家里去找过程杰之书记,说自己在黄花呆了整整十一年了,连书记都干了六年了。就是轮流,也该动他了。程杰之问他想往哪动?位子都是满的,叫谁让?屠大河说不行到县直哪个好一点的单位,当党组书记也成。反正乡镇不能再呆了,再呆,胃也喝坏了,脾气也糟透了,连老婆孩子都懒得再亲近了。这不,位子出来了。而且,这位子适合屠大河。
当然,这还得等到政协会后,不过,未雨绸缪,先考虑总不坏啊。这几天,他想尽快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宗荣通个气,免得她到临时又提出别的人选来。他知道,宗荣现在是必须低调的。虽然是等额选举,可也不能万无一失。真要出了点事,不选你宗荣,你也没办法。民主嘛,民主就是尊重代表的意愿。既然是尊重代表的意思,代表就有可能选别人。真要出了这洋相,哪怕你最后还是当选了,往后你在湖东的威信,也自然地下降了。那还能让人服?不能啦!
程杰之想着会心地笑了下。
叶能文副书记刚刚从外面进来。刚才,就在程杰之愣着想屠大河的事情的时候,叶能文拿着手机出去了。
到了走廊上,叶能文打开手机,是徐延高的短信,感谢叶能文副书记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使他获得了提名。叶能文心想,我还没跟你说呢,就有人先说了。可见这真是个信息时代,决议传播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纪律所约束的程度。他只是回了三个字:好好干。然后,叶能文副书记蹲下身来,看走廊上的花草。县委办的绿化用盆景和花草,都是由园林公司定期更换的。这面前的几盆,看来都是才换过来的。茉莉打了朵儿了,清香;晚开的兰花,把冬天的美带到了四月。一切都是人为的迹象,仿佛整个大自然是人造的一般。
叶能文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稍稍地落了落。上次香港之行后,虽然他并没有把上套子的事告诉徐延高,可是他觉得徐延高他们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上个月,孟查理还打电话给他,问他余下的那些钱怎么办?他在电话里发了火,说再来催,他就报案了。可不?他这一发火,还真见效了。一个月了,孟查理再没烦过他。他们毕竟是做着亏心事的,你要真的硬起来,真的去报案,他还是有所恐惧的。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受骗上当者,他们要的是更多的后来者。
但是,叶能文总感觉到需要给徐延高一点安慰。什么安慰呢?
钱,对于一个建设局长来说,没有意思了。其它的,也不好弄。叶能文这样一个县委副书记,最能弄的,其实就是位子。而徐延高最需要的,也正是位子。叶能文一直盘算着,给徐延高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顺当地就来了,而且这么顺当地就通过了。事实上,这通过是一种斗争的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李红旗坐在司机办公室里,看见一辆加长的宝马冲进了院子,然后停在大楼前。不用说,他也知道,那是颜三昌的车子。好胆量,这个时候还敢招摇过市,冲到县委里来了。
颜三昌下了车,进了大厅,李红旗朝他望着,他笑了笑,然后上了楼,径直到了叶能文副书记的办公室。听说叶能文正在开会,就坐着等。
半小时后,叶能文回到办公室,吓了一跳,要是平时,颜三昌这样的政协委员、企业家到县委汇报工作,也是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现在气氛不一样哪!省里打黑小组正在湖东活动,而且这次是高调出现在湖东,矛头很明朗,就是要打击湖东的黑恶势力。说白了,就是要打击颜氏兄弟。
本来,叶能文和颜氏兄弟的直接交往也就不多。最近他格外注意了,有两个三月没见了吧。过年时,颜二昌让人送了一些土特产,还加了一张卡,他至今还将卡放在办公室抽屉里,要是真的哪一天有事了,就先将它交到纪委的廉政账户上去。但是,颜三昌来了,他是不能不见的。一来还没有谁宣布颜氏兄弟有罪,二来上次在香港他还动用了颜氏的五十万。最近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五十万还给他们。可莫天来说不必了,他们哪在乎五十万?何况也没到那个时候嘛,一还钱,显得生份了,更不好!
叶能文黑了脸,让颜三昌坐下来,问:“有事吧?”
“没事。就是来看看叶书记啊!”
“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没事不要往县委跑嘛。”
“叶书记这是……我可真的有事。我想想问问,为什么老是查我们昌盛实业?什么意思吗?”颜三昌说着,擂了下桌子。
叶能文皱皱眉,上前把门关了,小声道:“糊涂!糊涂!这个时候了,还乱说乱讲,有好处吗?啊!一点好处也没有。回去吧,不要乱跑。安静点,人家能抓住你啥?”
“我怎么安静?让他们把我关起来我再说?”颜三昌的声音又高了,而且闻得出来,他的声音里有酒气。
叶能文更生气了,坐下来不再理会。
颜三昌笑笑道:“我颜二要是倒了,谁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条绳子上的,哈哈!”
叶能文打电话让刘奇卫上来,不一会儿,刘奇卫上来了。
叶能文说:“颜总看来酒多了。你让人把他送回去吧。”
刘奇卫点点头,就过来扶颜三昌。朴格进来了,边进来边说:“叶书记啊,有个事我想跟你……”
颜三昌朝朴格盯了眼,朴格也望着颜三昌,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朴书记好啊”,颜三昌说着,忽然抬起手,抬着朴格的脸,“朴书记这脸怎么了?让人划了?谁啊?告诉我,我去替你出头。”
朴格一笑,“这就不劳颜总了。我跟叶书记有事。”
刘奇卫几乎是架着颜三昌出了门,下了楼梯,到了底下办公室。然后又打电话到昌盛实业,请人过来开车,接颜总回去。
颜三昌还在大声地说着,“调查我?查吧,你们查吧!哈哈……哈哈……查吧!”
刘奇卫劝道:“颜总,这是县委,可别乱说了。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我颜三昌怕什么?在湖东,老子天下第一,谁敢动我?划他,砍了他。哈哈……哈,老子天下第一,第一!”颜三昌越说越兴奋了,这里面一半是酒精的作用,一半是流氓的习气了。
薛茵科长和其它的一些人,都围了过来。楼上,程杰之副书记打电话下来,问左安主任是怎么回事?谁在县委里面这么吵闹,像什么话?
左安说是颜三昌,酒喝多了,刚才在叶书记办公室就闹了会,我们已经通知昌盛来人了。
程杰之叹了口气,说:“快一点,像什么话!太……”
颜三昌兴奋了一会,竟然睡着了,大概是酒劲发作了。正好昌盛的车子过来了,几个人搀着,硬是把他架上了车,然后走了。
刘奇卫摇摇头,“唉!流氓嘛流氓!”
黄炳中道:“刘主任可别瞎说,人家是政协委员,企业家呢。”
“企业家?政协委员?难怪老百姓说……”刘奇卫把话咽了,回办公室了。
薛茵问黄炳中:“这颜三昌平时也这样?这样的人怎么当了政协委员哪?”
“我哪知道?平时也好不了多少。至于怎么当了政协委员,程书记清楚。你上去问问吧。”黄炳中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答道。
“黄师傅,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薛茵生气了,大概是后面那句话说得太露了。
黄炳中赶紧一笑,“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说了,不说了。你也别当真了,我的薛大科长!行了吧。”
李红旗在边上也帮着黄炳中圆场子。薛茵总算没说话,黑着脸回自己办公室了。黄炳中和李红旗也回到司机办公室,李红旗笑道:“以后这话还是少说的好,要是真的薛科长上去,可怎么办?”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她就用心了呢。”黄炳中道。
两个人点了烟,黄炳中问李一然局长的丧事办完了,婶婶的情况怎么样?李红旗说还好,有女儿陪着呢。黄炳中叹口气,“人哪,有什么名堂?一眨眼就没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带不走的。没意思啊!争什么争?没意思啊!”
“也真是。叔叔走了,这几天我反复想了想,再争到多高的位子,再挣得万贯的家财,都不如一个好身体。身体没了,生命都没有了,要那些有什么用?”李红旗说着,眼光望了望窗外,春天的花朵开着,然而叔叔却再也闻不到花香了。
第32节
32
晚上,李红旗正和顾燕在qq上聊着,翟军打电话来,请他出去。李红旗说太晚了吧,都快十点了。翟军说不晚,我就在你住的边上,出来喝一杯吧,我心里烦。
既然翟军心里烦,李红旗就不好再说什么呢。
到了小酒店,翟军正在一个人喝闷酒。见了李红旗,翟军问道:“不会是也要同我划清界限了吧?”
李红旗一惊,翟军怎么说这样的话?他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同翟大头划清界限,为什么要同他划清界限呢?没必要嘛。
“怎么了?大头,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听到什么?你还不知道?你在县委,什么事都清楚,就是不说。”
“我真的不清楚。你快说吧。”李红旗倒了杯啤酒,陪着翟军喝了下去。
翟军抬起头,笑着,“还不是二颜的事?听说要收网了?是吧?”
“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这事好像是省里直接在搞。”李红旗说的是实话,至少到下午为止,他没有听到关于收网的消息。
“真的没听到?你天天跟在程书记后面,这事能不知道?”翟军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然后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这就是给莫局开开车吗?可是,我一直有点担心……”
“担心?”
“是啊,担心得很哪!”
“到底是怎么啦?你说说……”
翟军又喝了一大口,“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
事实上,在前一个多月,翟军已经不再给莫天来开车了。莫天来自己换了司机,有时甚至就是自己驾车。翟军到了内勤。怎么也还有“担心”?
李红旗叹了口气,问翟军:“不是没给莫局开车了吗?又不接触,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唉。莫局不让我给他开车,是用心良苦啊。我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这不好,我后悔啊!”翟军继续道:“现在想来,我不是一个好司机。我掺和得太多了。还是你们好,不掺和,只开自己的车。单纯,单纯哪!”
李红旗笑笑,“问题也没这么严重吧。不开车不就行了?出事是他们的,反正你只是知道,又没参与。怕什么?”
“也是,也是。怕什么?怕也怕不掉的啊!来,咱们喝。”翟军将两个人的杯子都倒满了,然后一碰杯,全喝了。
“最近跟那个顾……有进展了吧?”
“这……有进展。五一我准备陪她到省城去。”
“啊,进展挺快的嘛。看来十一我们就要喝喜酒了吧?”
李红旗有点脸红,“不会那么快吧?我还没上门呢?”
“上门?顾怀成又不是不认识你?形式罢了。这事你老兄把握得好,先恭喜你了。”翟军喝了一杯,“不过我听说日出现在日子不好过,要倒了。主要是在搞房地产了,是吧?”
“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没问。他们最近拿了块地,恐怕是吧。”李红旗泯了口酒,问翟军到内勤适应不?翟军说有什么不适应,不都是开车?内勤轻松,出车也少。基本上都是送送人,拿拿材料,乐得清闲。不过就是太闲了,比不得以前跟着莫天来。而且还有些人背后指指点点。也是,本来跟着一把手开车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一把手给甩了呢?
李红旗没有做声。翟军问:“程书记最近忙吧?”
“似乎也还好。马上要开两会了,正在准备。”
“两会?哈哈,两会?我听说省里就是要赶在湖东两会之前,对颜氏兄弟展开行动,好给湖东老百姓一个交待。”
“是吗?”
“大家也都是揣测。昨天晚上,莫局把我喊过去,稍稍透漏了点,让我注意。其实,我注意什么?大不了说出来吧,不就是……”
“……”
“其实莫局也很为难。为难哪!”翟军望了望门外,跑上人已经很少了。李红旗看看手机,十一点半了,就说:“散了吧,下次再喝。”
“也好,走吧。”两个人出了店门,翟军拍拍李红旗的肩膀,“有什么消息,尽量盯着点儿。你放心,所有的消息,到了我翟军为止。我不会对不起你老兄的。”
“这我知道,知道。只是我哪能有什么消息?一个小司机嘛,是吧。走吧。”李红旗也拍拍翟军的肩膀,便转头往叔叔家走了。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毛旺就拉过李红旗,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吴坤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
“他的蓝色冰山,昨晚上发生群殴,结果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凌晨两点。吴坤已经被控制了。”
李红旗正要继续问,黄炳中过来,问说什么呢?唧唧秘秘的。又说谁的坏话了吧?是不是议论哪个领导了?
毛旺一笑,“我们哪敢议论领导?是说……”
“什么啊?要急死我,是吧?”黄炳中说着,给每人发了支烟,“这样行了吧,快说说。急着呢。”
“吴坤出事了,知道了吧?”毛旺重复了一遍。
黄炳中也一愣,“吴坤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毛旺就又将事情说了一回,黄炳中听了,叹了口气,问:“不是吴坤请的人吧?”
“那倒没听说。可能是两股子小混混都在蓝色冰山消费,后来为了一个小姐就争起来了。一争,事情就麻烦了,就动了刀子,结果一死两伤。听说死了的那孩子,才十九。”
“唉,可惜。吴坤当时不在现场吧?”
“好像不在。是里面的人打电话他才知道的。赶过去,人都跑了,只在死都和伤者留在那儿。好像杀人的那些小混混,就是颜二手下的喽罗。”
“太乱了,太乱了。再不打击,也不太像话了。”黄炳中把烟蒂使劲地在烟灰缸里揿灭了,转过头来问李红旗:“不是说省里正要打出二颜了吗?”
“这我哪知道?”李红旗笑笑,“我要是知道这事,还开车?”
三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就见莫天来进楼来了。
莫天来脸色是黑的,步伐匆匆,径直上楼,先是到了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叶书记正跟姚和平商量个事。莫天来说:“我先汇报一下吧,昨天晚上,蓝色冰山那边发生群殴事件,一死两伤。其中涉及到吴坤,我们已经将他控制了。请领导指示,这事怎么办?”
其实刚才叶能文和姚和平正在商量这个事情,莫天来一说,姚和平道:“怎么办?依法办事。先将人控制了,特别是两帮群殴的首要分子。”
莫天来抢过话头,“现在不仅仅是控制首要分子,关键是死者家属的问题。他们有七八十号人,从昨天晚上四点多,就已经在公安局门前了。现在人数可能有一两百人了。如果不及时处理,看来人数还会增多。到时我怕……”
“啊,死者家属已经……”叶能文皱了下眉,“千万不能出现群体性事件。姚主任,你看这样吧,我马上给吴航同志联系。你先和莫局一道到公安那边,安抚家属。一定要记住,以安抚和疏散为主,严防群体性事件发生。”
姚和平说好的,我这就过去。说着,就拉着莫天来出了门。
叶能文先是给吴航打了个电话。吴航正在省里学习,一听说这事,他说他马上赶回湖东。然后,叶能文又到程杰之副书记办公室,将事情简略地说了遍。程杰之一听,也有些吃惊,倒是不因为一死两伤,而是越来越多的家属在公安局门前聚集。如果不及时处理,群体性事件就极有可能爆发。一旦爆发了,想再处理,就很困难了。
“我看这样,立即给宗荣同志说一下,这个事情态度一定要明朗:对于群殴事件中的人员,坚决打击。包括涉及到的县委办工作人员。同时,请公安局那边,妥善接待家属。特别要注意个别别有用心者,进行煽动。第一步就要控制不发生群体事件。我看这事,请能文同志,直接指挥吧。”程杰之望了望叶能文,叶能文说:“行。我已经让吴航同志回来,同时请姚和平主任到公安局那边去了。一有情况,他随时会向我说的。”
电话响了,程杰之接起来,是宗荣,也是为这事。程杰之说他正和能文同志在商量。首先要稳定,尽快处理,不出群体事件。宗荣说我同意这个意见,湖东够复杂了,再出现群体性事件,就无法向上面和老百姓交待了。
放下电话,叶能文说我过去再安排一下。临走时,程杰之又道:“告诉莫天来,千万不要出动警察。这样会激起民愤。千万不能。最好都着便装,避免产生对立情绪。”叶能文回到办公室,立即给莫天来打电话,让他们把所有在现场的警察都撤了,换上不着装的内勤人员。同时,他压低了声音:“告诉颜二昌,尽快地将他们参与群殴的首要人员交给公安。如果不交,一旦发生群体性事件,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收场。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分清孰轻孰重,千万不能糊涂。”
莫天来说:“我知道了。马上传达叶书记的指示。”
叶能文一定要莫天来告诉颜二昌,让他交出首要分子,是有他的理由的。他知道,像颜二昌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混久了,江湖意气重。出了这样的群殴事件,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让手下的人被公安抓了的。而是想办法给钱给他们,让他们出去躲避风头。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啊!省里正在调查,死者家属正在聚集,这个时候颜二昌再按照以往的做法,拒不交人,公安就没法向死者家属交待。交待不了,聚集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情绪就会越来越激烈、越对抗。如果真的发生了群体性事件,只能是加快了省里打击颜氏兄弟的速度,也给省里打击的证据上增加了份量。现在,如果颜二昌痛痛快快地将人给交出来,不仅仅可以息事宁人,还可以表明一种姿态:我颜二昌对打架群殴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从来都是痛恨的,而且是配合公安部门,积极打击的。
最近,叶能文的心情一直很烦。可是他不能说。一个不能说出自己心情的人,他内心的疼痛,又有谁能知道呢?
快下班时,叶能文副书记喊左安副主任,要他准备车子,他亲自到公安去一趟。姚和平主任在电话里说,现在聚集的人数已经达到了近千人。情绪激动,一触即发。关键是颜二昌到现在还没交出首要分子来。宗荣县长来过,看了下阵势,觉得形势危急。现在正在莫局的办公室里和吴航书记一道商量呢。
“这个混蛋!”叶能文在心里骂了句颜二昌,下楼来了。
左安主任喊黄炳中,让他跑一趟。李红旗看见叶能文副书记边上车边打电话,似乎在生气。毛旺也伸出头来,朝李红旗笑笑。问李红旗程书记怎么不过去?李红旗说领导的事,我哪知道?
不到十分钟,黄炳中的车子又开回来了。叶能文副书记和左安主任也都回来了。李红旗问:“怎么了?事情处理好了?”
“哪处理好了?进不去。都是人,到边上一看,只有掉头。再不掉头,车子都靠不住会被砸了的。”黄炳中叹道:“人真多。再不处理真的要出大事了。”
叶能文副书记气呼呼地上了楼,拿出手机,打通了颜二昌的电话,问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人交出来?“你是要武警到你那儿去要人,是吧?糊涂!”
“那可不是。可是我现在交不出人啊。他们跑了。”颜二昌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委屈。
“跑了?胡扯!一个小时之内,你无论如何我将人送到公安局去。否则一切后果你负责!”叶能文没等颜二昌再说话,就挂了。
中午,左安特地打了个招呼,司机们就不要回去了。领导们随时有事,免得找不着。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还有赶过来的朴格书记,都在县委办等着消息。快到十二点半时,姚和平电话里告知:颜二昌让人把两个昨晚群殴的首要分子送到了公安局。这两个人在公安局门前,被老百姓围住了。幸亏宗荣县长当机立断,在现场召开了一个群众会议。她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大意是请大家相信党相信政府,我们在十个小时不到,就能将犯罪分子抓获,本身就是对人民群众负责的一种态度。对于这起案件,我可以代表湖东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个态:坚决按照法律,从快从重给予打击。
大概因为宗荣县长是个女同志,另外加上她讲的时候,情真意切,竟然将围观的人群渐渐地疏散了。死者家属也同意坐下来,商量解决善后事宜。
“危机总算解决了,请两位书记放心!”姚和平最后道。
叶能文也松了口气,同程杰之副书记一道,到食堂去吃工作餐去了。
吃饭中间,程杰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叶能文道:“听说吴坤的蓝色冰山不简单哪,什么事都做?”
叶能文抬起头来,“这个我不太清楚。有这回事?”
“是啊。外界反映很强烈啊。说县委办的司机开黑店,黄、赌、毒,样样都来。这不是黑店,还是什么啊?”程杰之喝了口汤,“这个事情请能文同志还要好好过问一下,这影响县委的形像嘛!加上又出了这事,老百姓怎么议论?不行的话,干脆关了。开什么店啊,不务正业!”
叶能文没有做声。对于吴坤的蓝色冰山,其实早在一年前,叶能文就听到了一些议论。他也为此讲过吴坤,让他把店关了。但吴坤说他的店绝对是干干净净的,不信可以查嘛!何况我开店,也不影响开车。好好的店,关了干什么?
现在出事了,吴坤自己也搭上了,唉!
“等他出来让他把店关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到时请办公室郑重地跟他谈一次吧,我跟和平同志说。”叶能文说着夹了块肉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了一遍,笑道:“很长时间没有食堂吃过了,味道还真的不错嘛!”
李红旗、黄炳中,毛旺,还有刚刚来的鲁小平,几个司机,薛茵,在边上另开了一桌。黄炳中说:“领导们最怕的就是群体性事件,一出来,慌了。你别看着他们平时那样,到了这一刻,跟我们也差不多。”
“那当然。不过事情总算解决了。听说是宗县长带人去解决的。”毛旺刚说完,薛茵就道:“哪是?这边,两个书记坚持要颜二昌把昨晚群殴的带头的两个小混混,送到了公安局。这才起了作用,老百姓才散了的。”
“是吧?薛科长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是程书记……”鲁小平还没说完,嘴上却被薛茵堵了块肥肉。李红旗笑了起来,“一张嘴,还说啊?薛科长的肉好吃吧?”
薛茵脸一红,却不好对着李红旗发作,闷着头吃饭了。
黄炳中慢慢地在菜里找辣椒,边找边说:“这颜二昌这回怎么听话了?你看那天,颜三昌喝酒后那个德性……唉!无赖啊!”
“颜三昌就是比不得他哥哥,颜三太张狂了。颜二这人阴得很,其实越是阴的人越可怕。可别看他今天听了两个书记的话,说不定明天就……”鲁小平说着望望薛茵。薛茵白了他一眼,“我脸上有字吗?望什么望!”
“嘿嘿,就是有字。漂亮的字,别人能看我不能看啊?”鲁小平油滑道。
黄炳中制止着:“小平,就别说了。吴坤的蓝色冰山这回怕要关门了吧?”
“那是肯定的。再不关,以后还会出事。”毛旺说:“早就听说那地方,是吃喝嫖赌一条龙,吸毒,卖淫,什么事都干,这样的地方不出事才怪呢。”
“也没那么严重吧?”李红旗问。
“比那还严重!”鲁小平提高了声音,又赶紧望了望两个书记吃饭的包厢,发现人已经走了,声音又高起来:“他有后台啊!”
黄炳中往前倾了倾身子,问:“什么后台?”
“颜二嘛,还有莫……甚至听说还有……我不说了,不说了。算我瞎说吧,吃饭,吃饭!”鲁小平突然噤了声音,低头扒饭了。
大家也不好再问。李红旗心想:鲁小平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一个县委办的司机,居然能开那样的店,那岂不……
不过,李红旗心里也是有些相信的。他记得去年他刚到县委办来上班,有一次和翟军他们喝酒后,就曾到过蓝色冰山。当时,翟军就给他们每人请了一个小姐。那女孩子长什么样子,李红旗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身的香水味,穿着暴露。他在里面呆了几分钟,就径自走了。
而且,平时湖东人说到蓝色冰山时,就很暧昧。这暧昧后的意思,大概就是指这些吧?如果仅仅是一些小姐的话,现在全国哪个地方没有?这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中的一个副产品嘛。可是居然涉毒,涉赌,这就太……
李红旗真地想问问其它人,这样的店怎么一直好好地开着呢?
但他没有问。他知道即使问了,也永远不会有答案!
第33节
33
刚过五?一,县委大院里的香樟叶子更浓郁了。走在院子里,一阵阵的清香,沁人心脾。李红旗喜欢没事的时候在树下走走,他感到这香樟的香,如同恋爱的味道,慢慢的,却让人心神宁静,心生美好。
顾燕到北京出差了。已经去了三天,走之前,她特地约李红旗在一块儿喝茶。茶喝过后,顾燕说:“我要到北京了。”
李红旗吓了一跳,“到北京?”
顾燕笑道:“出差,一周就回来。”
李红旗才释然。当他抱着顾燕,轻轻地吻着她的发梢时,他也闻到了香樟一样的气息。他在她的耳边说:“你的香让我陶醉!”
顾燕一笑。
李红旗说:“我们结婚吧?”
顾燕又一笑。
结婚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只是一种形式了。该走的路他们全走了。怎么走的?李红旗自己也说不清。就仿佛流水,流着流着,就到了某一个关口。然后又流下去了。他们也是顺理成章地走来了。走过后,顾燕问他:“还像之前一样喜欢我吗?”
李红旗点点头,“不仅不像,更多了。”
事实上,李红旗一直注意到一个细节,顾燕从来不对他说“爱”字,而且当李红旗说到“爱”字时,顾燕也是从来不回应。李红旗知道,“爱”伤她太深了。索性就不说了吧,在他们之间,爱只在心里,而在口头上的字,是两个字:“喜欢!”
李红旗抚摸了下顾燕的脸,望着她。问:“我们结婚吧?”
顾燕又一笑,点点头。然而她的眼光去很空茫地望着窗外。一大片阳光,正掩饰着春深后的心思。
“红旗”,有人喊了。李红旗抬起头,朝四下里一望,是徐五四。
“怎么到县委来了?”李红旗问。
“县委又不是你李红旗一家的,你能来,我就来不得。哈哈。”徐五四点着烟,凑的来,问:“哪天办事?顾燕为这事可是跟顾总闹了下。顾总妥协了。刚才顾总还说要见见你呢。”
“是吗?他人呢?”
“马上就到。正在洗头发。”
想到顾怀成顾总洗头发,李红旗就有些想笑。但是他没笑出来,再过一阵,顾总就是他的老岳了,哪还能笑?何况顾燕说过:“父亲一个人不容易。要不是父亲,她早就到外地去了。”
李红旗不禁有些紧张了。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徐五四说:“紧张什么?顾总人挺好的。何况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当然重视了。我看这事,你最好找程书记说说,管用。”
“是吗?我不好说,个人的事嘛。”
“个人的事也要领导关心嘛,是吧?”
李红旗点点头,想想也是。就让徐五四先坐会儿,自己上楼,到了程杰之副书记办公室,红着脸道:“程书记,我想向您汇报件事。”
“啊,汇报件事?说吧。”程杰之抬了头,笑着。
“是这样的,我和日出的顾燕,谈上了。我们准备结婚。她也答应了,我想请您给顾总说说,免得他不同意。”
“啊,这事?”程杰之停了下,睁大了眼睛,“真谈上了?红旗,有点能耐嘛。哈哈,有能耐!”
“是真的谈上了。都大半年了。”
“保密工作做得好啊。上次老顾也跟我说过。我看这事,真的你们自己谈好了,就成。我给老顾说说吧,好不好?”
“等会儿,顾总可能要来。我看您是不是先找他谈谈?”
“行!我就跟他联系。”程杰之又望了眼李红旗,笑着说:“好样的嘛,一个司机,干倒了大学生,而且是老顾的千金。好,好啊!”
李红旗脸更红了,说了声谢谢,就出来了。
下了楼,徐五四说他得去接顾总了,马上就来。李红旗说我请程书记先找他,我暂时回避一下,等程书记谈了再说。徐五四说这样最好,顾总对程书记可是言听计从的,尊敬得很。
徐五四走后,李红旗就会在办公室里看着门外。不到十分钟,车子来了。他赶紧躲到了隔壁办公室。顾怀成去没找他,径自上楼了。又过了半小时,程杰之副书记打来电话,让李红旗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一进门,李红旗看见顾怀成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就喊了声:“顾总。”程杰之笑道:“红旗啊,得改口了,还叫什么‘顾总’。”
就这一句话,李红旗知道有戏了。
果然,顾怀成望了望他,说:“刚才程书记也说了,燕子也跟我讲了。既然你们彼此同意,我也就没意见了。燕子从小没娘,也有个性,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李红旗一下子激动了,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哆嗦着,“我一定会,一定会!”
顾怀成道:“有程书记给你担保,我自然放心。其它的事,你们两个自己定吧,不要太急就行。”
李红旗下了楼,徐五四见他激动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成了。上前擂了他一拳,“哈哈,了得!了得!先祝贺了。”
黄炳中从外面进来,见到李红旗红着脸,就问:“有事?”
徐五四将事情说了,黄炳中道:“那可要恭喜了。红旗厉害,这么大的事,谁都不知道。你小子长出息了啊!什么时候喝喜酒?”
“早呢,早呢!”李红旗小声道。
可是黄炳中却嚷开了:“别再早了,你也二十五了吧。马上结了,明年你老娘还能抱孙子呢!”
这一嚷,薛茵出来了,一问,也笑了,说:“红旗还真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好事,恭喜了。”
中午,李红旗本来想留顾怀成顾总吃饭,可是他们有事,程杰之副书记开玩笑说:“现在我不留你了,有人留了。”顾怀成摸着光头,“那还得靠程书记多多关心哪!红旗,以后多向程书记汇报汇报!”
中午回到婶婶家,婶婶正在整理行李,她很快就要跟女儿一道去上海了。
李红旗想了想,还是将上午的事说了。婶婶听了,叹了口气,“要是早些说多好,你叔叔也能知道……”
婶婶又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办事?李红旗说还没定。顾燕正在北京出差。等她回来再定吧。婶婶道:“按照常理,你叔叔去世了。要么在七内把事办了,要么就得等三年。虽然他是你叔,可他一直把你当儿子一样地待。把这事跟那女孩子说说,要是七内能办了,还有十来天准备。我也就等着你的大事办了,再出去,也算是了了一然的一桩心事。”
堂姐在边上也功,“就快办了吧,反正总得办。趁着我们都在家,多好!”
李红旗挠了挠头发,“这事还得等她回来。反正就这两天吧。”
下午,县委召开书记扩大会。程杰之,宗荣,叶能文,还有朴格,吴航,政协的迟大维主席都过来了。毛旺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进来开会的人一个个表情严肃,就知道可能有什么大动作了。自从上次蓝色冰山群殴事件后,湖东城这一段时间还算平静。颜二昌交出了两个人,听说又拿了二十万赔偿款,死者家属也就没再闹了。人已死了,不能复活,又弄了钱,还闹个啥?
吴坤进去呆了三天,出来了。蓝色冰山随即关了门。鲁小平说叶能文副书记为此事狠狠地批评了吴坤,限他必须关门停业。吴坤先还不太愿意,可后来一想,既然书记都发话了,你不关门,还会有好果子吃?就是撑着坚持,能撑几天?
吴坤到底是个聪明人,关门后,群众的议论也少了,事情也就慢慢地平息了。
李红旗到办公室时,吴坤也进来了。吴坤问:“听说红旗要结婚了?”
“哪里?别乱猜。”李红旗笑道。
“结就结呗,藏什么?这是好事啊。不过,你怎么把顾燕那丫头搞到手了,还真有名堂呢。佩服,佩服!”吴坤继续道:“以后日出不也就是你的了?顾怀成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是走了大运了。”
李红旗真的没想到过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喜欢顾燕,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跟日出实业有什么关系?他递了支烟给吴坤,说:“日出是日出,我们是我们。别乱说了。”
吴坤把烟点着,笑着说:“我没轮到这好事,不然也不搞什么蓝色冰山了。几年的钱一下子赔了,唉,折老本了。惨哪!”
“都赔了?”李红旗知道,蓝色冰山给死者也赔了一些,但总不至于让吴坤折了老本的。吴坤这样说,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而已。既然他自己愿意,李红旗也没必要点破,就顺势问了句:“赔了多少?”
“多少?一分钱没哪,穷光蛋一个,专门开我的车子了。”吴坤正叹着,鲁小平哼着小调过来,一看吴坤,就笑道:“嘿嘿,来了?关门了?真关了?还是应付一下啊?”“真关了。再不搞了。”吴坤问下午领导们在开啥子会,搞得这么严肃?
鲁小平向里走了一步,然后又回头望望门外,才悄悄道:“听说要收网了……”
“收网?收什么网哪?”李红旗一时没想起来,刚问完,就明白了。
吴坤也一笑,三个人都不再做声了。
领导们的会议开得更是紧张。基本上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是立即收网,抓了再审;另一种是暂不收网,继续搜集证据。
宗荣是主张收网的,“湖东现在的形势,就必须尽快打击这些黑恶势力。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还有其它的一些工作,总是难以推进,与这些黑恶势力不无关联。他们破坏了好的环境,形成了阻力,就是对我们的事业和我们的人民的一种挑衅。因此,我认为必须向省里要求,立即行动,全面抓捕。”
程杰之点点头,对于颜氏兄弟,程杰之的态度一直是比较明朗的——打击,严厉打击。但是,他也深知,官场上的事,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所能实现的。你说打击,没有好的气候,没有有力的证据,没有从上到下的支持,也许是越打越壮大,越打越嚣张,越大越兴旺。一次打不尽,下一次你再动手,就更难了。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是这些团伙的共同特点。正因为有这些特点,所以更应慎重。颜氏兄弟敢在调查紧锣密鼓的时候,给朴格书记划了几刀,这就是个信号:如果你打不死我,我会更加猖狂!
“请能文同志说说吧,啊!”程杰之看见叶能文正在发呆,就点道。
叶能文马上一震,咳了两声,又望望大家,才道:“我其实没什么说的。我的态度很明朗:暂时还是不要收网的好。一是证据不足,一收网,势必对后期工作有影响;二是对昌盛实业这样大的有影响的企业,我们还是要有一分为二地看问题的态度。颜氏兄弟,一个是人大代表,一个是政协委员,他们每年向国家交纳的税收都在两千万元以上。对于这样一个对国家作出贡献的企业家,我还是坚持认为:必须慎重再慎重!如果证据不足,或者打击得过度了,不仅仅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也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声誉。”
“这个我不同意!”朴格的声音提高了,“能文书记的观点我不赞成。颜氏兄弟的罪行,就目前调查掌握的证据来看,已经是十分严重了。具体的,刚才吴航书记已经汇报了。如果再强调证据充足,或者有其它理由,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养虎遗患,难以收拾。我们是共产党人,就是要为老百姓说话。这几年,颜氏兄弟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垄断物流行业,打压竞争对手,强买强卖,可谓是地方一霸。这样的黑恶势力再不铲除,湖东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大家可以看看老百姓在网站上发的帖子,那里面说得多激烈。那都是人民的呼声哪!”
叶能文脸一阵黑一阵白,终于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朴格,“朴格同志,你这样说话我是不赞成的。我们是共产党的天下,谁说不是了?而且,你也没有必要有意识地针对我说话,既然是开会,各自谈自己的观点,这是民主嘛,不能借着人民的呼声就来扼杀!”
宗荣赶紧过来,拉着叶能文坐下,“都好好说话嘛,啊!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讨论一定要心平气和。杰之同志,你看呢?”
“我当然同意。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无论是同意立即收网,还是暂不收网,都是为了更好地搞好这项工作。我看这样吧,既然意见暂时不能统一,请吴航同志把这两方面的意见,都汇报给省调查组,具体的方案请他们定。大家看看,行不行?”程杰之说着,朝朴格望了眼。
朴格把头一偏,脸上的疤痕格外醒目。
宗荣问叶能文:“能文书记,你看……”
“我没意见!”叶能文说着,端着杯子出去了。
会议室里稍稍冷了下,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政协主席迟大维说话了:“什么作风?也要整顿!不仅仅要打黑,我说领导干部也要打一打,就专门打这种容不得别人讲话的作风!”
大家都听着,却没有人应。程杰之同宗荣交换了下眼神,宗荣说:“那好,就这样。吴航书记辛苦了。”
吴航说没事,会后他就去汇报。
会散了后,程杰之副书记回到办公室,顾怀成打电话来说那块地上的房产项目,十八号正式开工,程书记能不能赏光,去给剪彩?程杰之问怎么这么快啊?不是才办好手续吗?顾怀成笑道:“是快了点。不过不算太快。这个项目我们自己没做,而是给江苏的一个公司承接了。”
“啊,你这不是卖项目吗?难怪……”程杰之提醒道:“对外可不能这么说,容易引起误解。”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只是给您程书记才说。十八号,就这么定了吧。”顾怀成挂了电话。程杰之想,这老顾上午来的时候,还不提这事。现在却定了时间了。二百亩地到了手,虽然日出看起来多花了好几千万,但其实,程杰之清楚,日出只交了百分之十的费用。其余的,看来是由江苏的公司来承担了。顾怀成一转手,既没有经手做房子,也没有垫多少钱,但到头来,获得的受益绝对不是小数。这就像日本人玩的空手道一样,靠着二百亩地,顾怀成玩了一回漂亮的空手道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只是内部说说,顾怀成是不会向外宣布的。对外,无论是开工剪彩,还是将来的楼盘发售,名义上都是日出实业的。江苏公司带了钱经营,落了干利回去。双赢,也许就是这道理吧。反正都是钻了空子,各得其所罢了。
左安副主任进来,问省委十二号文件是不是在程书记这里,看完了没有?程杰之先是一愣,接着想起来了。省委十二号文件是个加密文件,他看了后放在抽屉里的。就打开抽屉,拿出文件交给左安。左安走后,程杰之关抽屉时,看到了顾怀成上次送来的大信封。他上前关了门,拿出信封,掂了掂,又放进去。停了会儿,又拿了出来,重新用一个信封套着。放在抽屉外口。他想等下班时再带回去,这东西放在办公室总不是太保险的。
最近,程杰之到省里跑了几趟。有一个消息,很让他感兴趣。外界传着,省委副书记王旭升,可能要出事了。
对于省一级干部,中央历来是慎重的。外界能传出这个消息,绝对不会是一点根据没有。无风不起浪,没有由头,谁敢传一个正当红的省委副书记的谣言呢?
王旭升副书记要是真的出了事,那么……
程杰之不再往下想了,他觉得自己这样想,甚至有点不太光明。不过,像王旭升这样的干部要真的出事了,就不会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串。拨出萝卜带出泥,那可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了啊!
电话响了,是市教育局的钱局长。他问章达的事怎么变了?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程杰之一笑,“你老钱难道不知道基层的事?他要变我也没办法。集中的前提是民主嘛!关键是纪委这一块有不同意见哪。政协副主席无非就是个副处,是吧?以后再说吧,啊!”
“以后再说?哈哈,杰之啊,也好。不过章达本人看来是有些想法的。”钱局长停了下,“你的事呢?”
“哪知道?服从组织安排吧!”程杰之淡淡地应了句。
第34节
34
春雨绵绵,湖东城里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罩着,有几分朦胧,也有几分清新。
李红旗走在雨中,想着顾燕答应他求婚时那种羞涩的笑,他的心里有了几分温暖。他们已经商定了,阴历的四月二十八结婚,按照阳历算,应该是六月一日。顾燕说我们出去一趟吧,免得在家里麻烦。李红旗也同意,他当然希望出去,两个人在外面享受蜜月的甜蜜,那是多么惬意、多么浪漫的事啊!
晚上,李红旗决定回家一趟,好好地把事情给老娘说说。老娘一定是高兴的,但是,他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这么大的事,一直到了结婚,才跟老娘说。不挨骂才怪呢!顺便,他要去父亲的坟上看看,告诉父亲他的儿子李红旗长大成人了,现在也要成家了。告诉他媳妇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大学生,不说别的,就那条件,在李家庄的后一班辈媳妇中,算是出色的了。你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笑一笑吧!
到了办公室,李红旗发现今天下午特别安静。毛旺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地看报纸。李红旗问:“怎么啦?”
毛旺抬起头望望他,又低下头看报了。
李红旗感到奇怪,毛旺这样话多的人,也沉默了,出什么事了?他出了门,到薛茵科长的办公室,问薛科长是不是有事?薛科长悄悄道:“是出事了。程书记和叶书记吵起来了。吵得凶,我们来时,刚停下。现在都关着门呢。”
“是吗?吵什么呢?”
“哪知道?领导的事。可能还是跟上周开的那个书记扩大会有关。叶书记说程书记是要找茬子整他。看样子,叶书记喝了酒,而且喝得很多。不然,他不会……”
“是啊,领导怎么会这样?领导都是有涵养的。一定是喝多酒了。”
“中午喝这么多干吗?我听其它人说,大概还涉及到吴坤的事。程书记坚持要求处理吴坤,叶书记不同意。这其实就是叶书记不是了,一个司机,犯了这么大错误,当然该处理。李师傅,你说是吧?”
“……这个,应该吧。”
薛茵叹了口气,“领导也难当哪!难当。”
李红旗坐了会,回到司机办公室。毛旺已经走了,鲁小平正在椅子上翘着脚,闭着眼睡觉。黄炳中边收雨伞边进来道:“这个天,再下要发水了。”
“不会吧?就下这么点大,就发水了,哪还了得?”李红旗去年来的时候,汛期已经过了,他当然不知道,城里下小雨,山区是大水。山洪一爆发,水就大了。
黄炳中笑笑,“你是没见过阵势啊。这几年河道很少疏浚,山上的水一下来,就塞了。水哪能淌得下去?淌不下去,不就成灾了?”
“哪……”
“这两天该没问题的。不过再下个三五天,就难说了。”黄炳中道:“去年大雨,山区的龙口乡一下子就冲倒了三十多户人家,还死了两个人呢。”
“啊,这么严重!”李红旗叹道。叹完后,他拉过黄炳中,小声道:“有个事,我想跟班长说一下,我要结婚了。”
“结婚?你小子行啊!真成了。好。什么时候?”
李红旗说二十八,快了,问黄炳中这事应不应该给姚主任汇报下。黄炳中说:“现在虽然不是我们结婚那阵子了,要组织批准。但是最好还是说一下,不是还要请假嘛。另外,也是尊重。”
“我就怕一说,大家都……”
“这也没什么。结婚大事,热闹点不更好?”黄炳中拍拍李红旗肩膀,“不管怎么说,我是贺定了。”
李红旗红了脸,“这事顾燕她爸还没同意呢,我们自己定的。”
“一定行。顾怀成就这么一个千金,宝贝似的,能不同意?不过,他肯定要搞场面的,这个你要做好准备。”
“我们不准备搞的,出去一趟就行。”
“那肯定行不通的。顾怀成不会同意的。”黄炳中说得肯定,李红旗心里有些打码子了。顾怀成是湖东有面子的人,是企业家,又就顾燕这么一个孩子,结婚这大事,他肯定不愿意让小辈们马虎的。但是不马虎,摊子就大了。不仅仅麻烦,李红旗和顾燕都不喜欢。结婚是幸福,而不是折腾啊!
“唉!”李红旗望着黄炳中,黄炳中说:“这事还得听老辈人的。两结合吧。”
“两结合?”
“就是两样都搞,既然搞场面的,也出去。各得其所。”
“这倒不错。我马上跟顾燕说。”李红旗出了门,到外面花坛子边上,给顾燕打电话,问她是不是给父亲说过了。顾燕说还没来得及呢。李红旗就把两结合的意思说了,顾燕想了想,说可以,我跟父亲说吧。
婶婶本来准备出了七就走的,可是因为李红旗要结婚,婶婶就推迟了。堂姐一个人回上海时,跟李红旗讲:“其实我妈妈是不想走的。人老恋家,没办法。正好你结婚,你就多照顾些。我会经常回来的。”
李红旗完全赞成堂姐这说法,上一次他回乡下,跟老娘说在城里买房子,然后接她一道去住。老娘二话没说,就否了。老娘说:“我就在这终老了。哪里也不去?我一走,你父亲要是摸回来了,到哪里找家?”
老娘这话说得李红旗伤心。他知道一时也劝不动她,就不提了。房子是他和顾燕两个人买的,在湖东城的南郊,一百二十平方,主要的钱都是顾燕出的。顾燕说父亲早就给了她五十万,说给她结婚用。这不就派上用场了?现在正找人在装修,一应风格,都是顾燕定的。装修公司也是从省城请来的。顾燕说:“家是最后的港湾,家一定要舒适。所以一点也不能马虎!”
李红旗从顾燕的身上感到了精致。这是一个强调生活质量的女孩子,虽然她也让李红旗看到了差距,可是也给他多少增加了自信与力量……
程杰之副书记下来了,脸上没有笑意,喊李红旗,说要出去一下。李红旗赶紧发动车子,程杰之说到房改办。
一路上,程杰之都没再说话。大概他心里还窝着火。本来,李红旗准备把和顾燕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他的。但是,程书记这个心情,让李红旗打消了念头。反正还有十几天的,等过过再说吧。
到了房改办,李红旗停了车,也上去了。他想顺便问问房补的事。他到县委办来得迟,没享受福利分房,应该是有房补的。一问,果然有。而且不少,应该在两万多块钱。他又问了问手续办理的有关事宜,问好后下来,程书记也下来了。上了车子,李红旗就听见程书记给顾怀成打电话了:“老顾啊,事情说好了。先借一千万吧。你明天上午过来直接找房改办施主任就行。我已说好了。”
“那真得感谢程书记!我明天就去。”顾怀成道。
程杰之笑了下,“感谢我有什么用?不过这公积金是要还的。而且一定不能出来。关键是要周转开。不是说全部由江苏公司带资的吗?怎么?”
“是全部由他们带资。但是,我的资金全部投到土地上了。厂子这边空了,最近有一批合同赶着要。这不就……有这一千万就行了。等货款回头,立即还上。”顾怀成又问:“省城的房子看了吧,怎么样?”
“很好,很好。就这样吧,啊!”程杰之挂了手机,问李红旗与顾燕的事怎么样了。李红旗一愣,道:“我正想给程书记汇报呢。我们准备二十八结婚了。”
“结婚了?真快啊。不过也好,定了?”
“就等着她父亲同意了。”
“那是没问题的。要不要我给老顾说说?”
“那就不必了,谢谢程书记。”
过了两天,是日出房地产项目开工典礼。程杰之副书记参加并作指示。场面宏大,人山人海。典礼后,顾怀成请程杰之副书记到环湖山庄小坐。程书记就谈到李红旗和顾燕的婚事。顾怀成说:“燕子说了,我能不同意?孩子大了,由不得我了。不过,我没同意他们的方案。结婚是人生头等大事,不搞点场面哪行?何况是我顾怀成的女儿?是吧。我已经安排了下,到时办个结婚典礼,第二天让他们出去。”
“这就好。可不能亏待了燕子啊!”程杰之指着李红旗,“以后可要好好地待燕子,不然老顾放不过你。”
李红旗憨厚地笑笑。顾怀成轻声问程杰之:“梁天超的案子就一直放着?”
“你怎么想到这……”程杰之看着顾怀成。顾怀成说:“昨天省机械厅的一个处长来,问到这事。这会儿想起来了,就顺便问问。”
“主犯没到案嘛,只有放着。”程杰之道。
正说着,顾怀成的手机响了。顾怀成接了,刚听了几句,就大声道:“什么?什么?要保护费?谁啊?颜三昌。好啊,都要到我头上来了?他们人呢?在工地上。开口多少啊?……什么?十万,也太……好,我知道了,等会再说。”
程杰之问:“怎么了?什么保护费?”
“颜三昌,让人到工地上,要十万保护费。说不给就不准开工。”顾怀成说:“以前那几处工程也要过,也就万把两万的嘛,这次也是狮子大张口,一下子十万了。太……”
“这也……你们为什么要给呢?”程杰之说:“不给就不行?”
“不给?他们有的是人,都是些街头小痞子,一来一班,天天在你的工地上耗着,见着材料就拿,见了机器就砸,有时甚至连工人都打。哪个不想息事宁人?给点钱,消消灾。算了。可这次……早就听说要打击二颜,怎么?”
“是要打击,太不像话了。他们的日子不会太长了。”程杰之说:“省里正在研究,也许最近就要动手的。”
中午吃了饭,程杰之就在环湖山庄休息。李红旗回到办公室,正好毛旺也回来了。两个人坐着闲聊,就谈到二颜的事。毛旺说:“我有个哥们,跟在颜三昌后边,听他说,颜二最近正在积极活动,准备出国。”“有这事?不是外逃吧?”李红旗想,既然省里已经决定收网,颜氏兄弟不可能听不到风声。听到风声不走,束手待毙,应该不是他们的做法。难道他们真的要走?就像李永久一样,一下子跑了,到现在也杳无影踪?
“那也难说。红旗啊,你知不知道,外面传着省里打击二颜是假,关键是要打击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不然不早就收网了?就是一直在查保护伞。听说莫……”毛旺停了话头,递给李红旗一支烟,问:“你也听说了吧?”
“我倒没听说。真的?”李红旗问。
毛旺一笑,“你没听说也正常。一天到晚谈恋爱,昏头了,哪还管这些事?尝过味儿了吧?如何?”
“什么味儿?”李红旗一时懵了。
“哈哈,就是女人的味儿啊!”毛旺哈哈一笑,李红旗立即明白了,脸一红,“别乱说,谁像你?”
毛旺笑着,拿出手机,给李红旗看一条短信:
老婆.2奶.小秘.小姐的区别:
老婆是操作系统,一旦安装卸载十分麻烦;二奶是互联网,风光无限花钱不断;小蜜是桌布,只要你有兴趣天天可以更换;小姐是盗版软件,用时记着先杀毒。
老婆是字画,挂得发了黄也不能换;二奶是年历,每年都得换新鲜;小蜜是月历,三十天的时间足够长了;小姐是日历,过了今天,撕了又是新的开始。
老婆是挂面汤,虽然温暖但过于平淡;二奶是肯得基,投着洋味吃多了又腻人;小蜜是涮羊肉,吃的就是那种膻味;小姐是麻辣烫,只要你能叫上的菜就有的卖。
老婆是期刊杂志,你选择了她就得有所付出;二奶是小说,从头到尾读完很累;小蜜是散文诗,形散神聚,隽永悠远;小姐是连环画,人人可读,物美价廉
“真的什么都敢写了。了得!”李红旗看了后,问毛旺:“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就是写你的啊?”
毛旺道:“要是写我就好了,我哪有那本事?能有老婆、二奶、小蜜,还能找小姐的,能有几个?不容易啊!混到四样都有,至少也是个人上人了。”
“你羡慕?”李红旗笑着吐了口烟圈,“其实也没意思的。”
“不都是说说好玩儿吗?”毛旺问程书记中午是不是就在环湖山庄那边了,李红旗说是的。毛旺说领导们就喜欢那儿,安静,隐蔽。“薛科长也在吧?”
“你这是……不在。她在干什么?”李红旗马上把话茬开了。
今天中午,薛茵真的不在。至少在李红旗离开环湖山庄之前,他没有见着薛茵。薛茵人称“薛姑娘”,虽然也四十岁了,过得却十分地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吧。平时,薛茵很少跟人说话,显得文静,娴雅。这样的人能跟程杰之副书记搞到一块,这是李红旗很长时间都没有想通的事。一开始,他也有些不太相信,不太可能嘛,这两个人,一点看不出名堂。可是后来有两次,他确实看到了薛茵在环湖山庄出现了,而且就在程杰之副书记休息的那幢别墅前。他也为此想了想,还跟顾燕探讨过。最后还是顾燕的话点醒了他:薛茵是爱着程杰之的,他们虽然是情人,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为着利益的情人,他们是为着爱的。至少薛茵是。因此,她才能一直低调地守护着,一直小心地坚持着。
也许就是,爱是没有理由的,又何来解释呢?
两点半,程杰之打电话来,让李红旗去接他,下午下乡。
李红旗到了环湖山庄,程杰之上了车,李红旗从后视镜里向车后一瞥,却看见了薛茵科长,正在湖边的垂柳前徘徊。他赶紧回了头,装作没看见似的,发动车子,冲出了山庄大门……
车子到了清溪镇,停下来后,乡长王句早在等着了。程杰之问:“大帅呢?”
王句说:“在办公室呢。”
进了办公室,光大帅正端坐在桌子边,手里夹着支烟,见程杰之进来了,也只是意思性地往起抬了抬身子,嘴上喊道:“程书记,坐,坐!”
程杰之却没有坐,而是站在桌子边上,“怎么?有情绪?看样子不欢迎我嘛。”
“是有点。”光大帅站起来,走过来,让程杰之副书记先坐下,然后说:“凭什么程书记就不同意提名我光大帅?我的工作不行?还是我的能力不行?”
“谁说的?你样样都行。就是组织上的名额太少了,这点不行。”程杰之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原则。
“那他徐延高就行?在建设呆了好几年,什么好处都得了,反过头来还升到政协。看看他这几年,城市建成了什么个样子?不成样子嘛。他能上,我光大帅就行。”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啊!大帅同志,我今天来是检查工作的,不是来听你牢骚的。啊,是吧!”程杰之有点火了。
光大帅马上矮了气焰,咕噜着:“在乡镇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一有机会,就是县直的?这不公平,不公平啦!程书记”他走近过来,“干脆我到建设好了。反正我也能抓住一头,总比在乡镇呆着好。喝坏了胃,得罪了人,吃尽了苦,怠慢了老婆,挨够了骂……不值得啊,不值得!”
“就你在乡镇干过?别人都没干过?我在乡镇的时候,你在哪里啊?大帅同志,不要老想着跟别人比,跟自己比就行了。还有多少人想着你的位子呢,是吧?”程杰之上前拍拍光大帅,“任何时候组织上的考虑都是全面的,不可能只是为了某一个人的利益。你当初搞清溪书记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反对呢?也有不少人拼着,组织上不还是用了你吗?要相信组织,相信县委。情绪可以有,但要正确对待!”
光大帅不做声了,王句在边上插话道:“大帅书记按理……也是应该的。当然罗,哈哈,程书记,是吧,哈哈。”
程杰之朝王句看看,说了三句话,“哈哈”了五六个,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他点点头,问光大帅:“清溪河的防汛准备得怎么样了?”
清溪河防汛的总指挥是程杰之,这条河也是湖东最大的一条河。光大帅道:“基本准备到位了。我上午还上堤看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程杰之说着就起身。防汛是大事,马虎不得。特别是汛前检查,一定要到位。否则到时出了事,你检查过了,工作到位了,那是天灾;你没检查,工作不到位,那就是人祸。谁愿意背个“人祸”的帽子?不就是坐半小时车子,跑三五里河堤吗?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上了河堤,程杰之和镇的人一道,沿着河堤边走边看。李红旗开着车子,在后面慢慢地跟着。突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问:“喂,谁?”
“我,顾怀成!”
李红旗吓了一跳,顾怀成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了。就战战兢兢地问:“您,有事吗?”
“程书记跟你在一块吧?我打不通他手机,才打你的。他人呢?”
“他在前面。现在正在有事。您待会儿再打吧。或者他上车了,我告诉他。”
“好,就这样。”
电话挂了。李红旗想顾怀成怎么知道了他的号码?是顾燕说的吧?想着,他心里有一缕甜蜜,禁不住哼起了《甜蜜蜜》来。
程杰之副书记上车后,李红旗告诉他日出的顾总找他。程书记拿出手机,笑道:“忘了开机了。”就打回去,原来是公积金的事。顾怀成说一千万全到帐了,特地给程书记汇报下。
“那就好,一定要按时偿还!”程杰之强调道。
第35节
35
宗荣没有想到,邹涛回来的第一句话不是温存,而是:“我们离婚吧!”
宗荣一时呆了,马上就有泪水涌了出来。她望着邹涛,问:“为什么要离婚?”
邹涛说:“还是离了好。至于原因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不想说?是我的原因,还是你的原因?总得说清吧。”宗荣的心里一疼。
邹涛道:“不需要说了。只是想离婚。既然我们不能达成一致,还是早一点分开好。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解决这个事情的。”
宗荣的心里又一疼,“为什么不能说出原因?”
“真的要说?”邹涛低下头,“我问你,省里是不是有一个副书记叫王旭升?”
这一下子,就像一根导线,突然被通上电了,宗荣的身子一跳,人随即被抬升到一个虚无的境地。她望着邹涛,然后转过身,“你知道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还需要说吗?”邹涛说:“我回老家一趟,过几天来再办手续吧。”
邹涛走后,宗荣关了办公室的门,又从里面锁上。她想哭,却哭不出来。邹涛刚才直接跑到她办公室,就让她感到奇怪了。他刚下车子,不回家,却直接闯进县政府的办公室,这明明是早已想好了的。他要直截了当地与宗荣解决他所想解决的问题。而且,他显然已经知道,至少是听说了什么。他在部队里,谁告诉他的呢?
离婚,这两个字,从来就没有在宗荣的大脑里出现过。本质上,宗荣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从结婚开始,她就一直把与邹涛的家视为唯一。然而,她也知道,她现在正在失去了。当她从王旭升副书记房间里冲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在她身上消失了。她的内心里,已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就是邹涛不来揭它,她也会深藏愧疚。邹涛一揭,明晃晃的口子,就如同鸿沟,把她和邹涛分隔开了。
感情是什么?夫妻情又是什么?宗荣一时呆着,她瘫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无限的虚空……
邹涛的心情,宗荣完全能够理解。一个男人,特别是像邹涛这样一直在部队中的男人,再苦再累,对他都没什么。但是,妻子的出格,却是对他致命的打击。她不能期望邹涛理解她。她也无法解释她一次一次内心的屈辱与痛楚。她更不能说清她为什么不拼死不从……一个官场上的女人,更多的时候,她已不属于自己了。或许,她仅仅是个案,但是,她摊上了。她只能承受,而无法去改变。
离婚?一个女县长的离婚!这或许又是湖东的一大新闻了。
手机响了,宗荣慢慢地坐起来,从桌上拿了手机,是市委副书记马天。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名字,突然有了一种厌恶的感觉。但是,手机一直在响,她只好接了。马天问:“在忙吗?宗荣同志。”
“啊,不忙。正在开会。”宗荣答道。
“是吧,开会,好啊,开会!有个消息,我想还是告诉你的为好……”马天吞吞吐吐地,似说又不说。
宗荣有点急了,“什么消息?说啊!”
马天压低了声音,“王旭升副书记被双规了。”
“……”宗荣没有说话。早在两周前,王旭升就曾打电话给她,说有人在调查他。省直工作的另一个同学,也在前几天告诉宗荣,王旭升副书记可能要出事了。因此,马天这么一说,宗荣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相反,她感到了一种快意的轻松。仿佛肩头上一直挑着什么,这一下子彻底放下来了。这会儿,她更明白了邹涛为什么急急地跑来,一开口就提出离婚。一个副书记倒下去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他的种种传闻。而男女关系的传闻,如同佐料,是必不可少的。几乎是一种规律了,每一个倒下去的官员,身后都有一连串的情人。男官员有,女官员也有。情人现象,似乎已成了腐败官员的一种标签。
马天问:“最近没见着王……吧?”
“没有。”确实没有,两周前,王旭升打她电话,她说生病了,推辞没去。
“啊,那就好,那就好。宗荣同志我是相信的,是吧,相信的。”马天接着道:“我也要走了,你知道了吧?”
“不太清楚。是不是到学院那边?”市领导的动向,作为一个县长,难道能不关注?不知道?
“是啊,我是不太愿意的啊。不过组织安排,要服从哪!不就是一个正厅嘛,是吧。”马天说:“以后到了学院那边,还请宗县长多多关照啊!”
“这当然,当然。”宗荣放了手机,回到沙发上,头突然有点疼了。邹涛刚才讲的话,又回到了她的耳边。离婚,离婚!真的要离婚?难道邹涛真的要堵死了路子,不给她一点回旋的余地?
宗荣想了会儿,拿过手机,给邹涛发了条短信:
我们都再冷静冷静,好吗?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
短信发出后,宗荣站起来,捋了捋头发,重新坐到办公桌前。下午要开政府常务会议,还有些事情要先过滤一下。一县之长,说好当,确实好当。下面有六个副县长,还有政办主任,组阁部门;说不好当,也确实不好当。两万多人的人头费,就足以让她伤透脑筋了。尤其是今年,湖东的财政收入在不断下降,与往年同期相比,下降了三成。这个窟窿是巨大的,这个包袱也是沉重的。谁来填?谁来背?只有县长了。早晨,宗荣梳头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鬓边添了白发了。真的,白发。虽然只有三两根,确也让她心惊了。
程杰之副书记打电话过来,请宗荣县长过去一下,省里打黑调查组的苑组长有事要给县委通气。
宗荣到县委大楼时,李红旗正站在大楼前给顾燕打电话。见了宗荣,李红旗捂住手机,打了个招呼。宗荣看着李红旗,心里莫名地想:不会是李红旗告诉了邹涛吧?接着,她就否定了。不可能,而且是绝对不可能!李红旗没有和邹涛接触的机会,何况就她所了解的情况,李红旗也不是一个喜欢乱说的人。她甚至有点歉意地朝李红旗笑笑,然后进去了。
程杰之、叶能文,吴航,都已经在了。宗荣一到,苑组长就将省里的指示传达了:今天晚上正式收网!
叶能文一惊,随即就恢复了镇静,问:“今晚?”
“是的,今晚。所有参加人员均从省厅和周边调集。”苑组长答道。
“那我们公安……”叶能文问。
“湖东公安就不参与了。而且这事必须高度保密。大家都是领导干部,我相信不会出现泄密的。到行动之前,知道情况就是在座的六位同志。”苑组长继续道:“晚上行动的总指挥是省厅的黄厅长。”
宗荣认识黄厅长,不高的个子,脸漆黑。
程杰之表态道:“我们会遵照上面的指示办的。全力以赴地支持这次行动。”
宗荣也表示支持。苑组长说:“行动开始后,宗县长可能要给医院打个招呼,随时待命。因为我们考虑颜氏集团持有枪支,很可能出现人员伤亡。”
宗荣说行,你们一行动,我就来安排。
苑组长说这就好,我先走了。他走后,宗荣和程杰之几个人,互相望了望,却不好说话。程杰之问宗荣:“听说邹涛转业了?”
“是啊,刚刚转业。到珠海了。”宗荣想起邹涛上午绷着的脸,心里又一疼了。
“珠海?好啊,沿海开放地区,就是比内地好啊。单位定了吧?”程杰之接着道。
宗荣说:“还没最后定。可能是珠海市底下的一个区。”
“他转业时应该是副师吧,好安排。”吴航插话道:“其实我跟邹涛算得上同学,不过,是幼儿园同学。”
“哈哈,还一起摸屁股长大的呢。”程杰之开了句玩笑,看见叶能文一直不说话,就问:“能文同志啊,听说女儿出国了?是读博了吧?”
“是啊,到美国。读博。读博。”叶能文显然对这个问题兴趣不大,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宗荣就谈到了叶能文的女儿,说那孩子聪明,从小就看出来了,是个读书的料。到了美国,几年博士一读,再回来,就是“海龟”了。“现在,海龟可是了得啊,我上次到北京。海归的博士,到中直机关,可以直接进。其余的对不起,国产博士,一个字:考!”
“这倒是。”程杰之笑着,说:“其实啊,我们这些人,现在看起来就混得马马虎虎,可是,真正能拿起来一拼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下一代啊。我有个同学在工大,夫妻两个都是教授,可是那孩子不争气。结果呢,我那同学说他见了人都矮三寸。特别是见了孩子成绩好的同事,他发现自己无形中就没了自信。”
“完全正常。不是有人说:竞争不在我们这一代,而在我们的下一代嘛!”吴航正说着,叶能文的电话响了。叶能文拿起来,却并没有接。程杰之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宗荣说:“没事,我就先走了。”
宗荣下楼时,接到了邹涛的短信:
我珍惜我们的从前。可是我不希望我们再有未来。
不希望我们再有未来?这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坚持离婚罢了。宗荣想着,脚底一滑,整个身子歪了,人差点就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好在她一只手抓住了楼梯的扶栏,但是,整个身子却倾斜了。就在她努力地往前正着身子时,李红旗过来了。李红旗一手扶住宗荣,一边喊道:“宗县长,怎么了?”
宗荣站稳了,脸却通红。她掠了掠头发,谢了谢李红旗,说:“不知怎的,就滑了下。没事了。”
李红旗道:“这楼梯可能沾了水了。待会儿我用拖把拖一下。”
宗荣边往下走,边问李红旗:“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的”,李红旗有些害羞,“还在十来天吧。”
“是顾怀成的女儿?就是那个营销经理?人挺不错的。祝福你们啊!”宗荣说到祝福两个字,鼻子却一酸。
“谢谢宗县长。”李红旗说:“就是她,叫顾燕。”
宗荣又笑了下,出门上车去了。
李红旗回到办公室,吴坤问:“今天领导们神情异常,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出事?看不出来啊。刚才宗县长神情很好的。”李红旗从杯子里倒了点水,放到烟灰缸里。然后,又将烟头子摁了进去。
“我有种感觉。可能是要对二颜动手了。不然刚才省里的苑……不会来的。他一来,领导都来了。一定是有事。”吴坤说得很肯定,但随即又道:“不对啊,如果真是动手,那莫天来要参加啊。莫天来一直没出现,这……”
毛旺说:“就像侦探小说一样,你好好推理吧。”吴坤道:“侦探小说本身就来源于生活,有什么不对?我总感到气氛不一样,不一样。我的感觉是很好的。”
李红旗接过毛旺递过来的烟,“那你就玩你的感觉去吧。哈哈。要是真有感觉,蓝色冰山出事怎么就没感觉出来?”
“你别那壶不开提那壶。那是意外,意外!懂吗?”吴坤有点气急了。望着李红旗,“蓝色冰山关门,可是领导的意思。如果依我,我是不会关门的。为什么要关?不就是死了个人嘛,又不是我给搞死的。唉,活该我倒霉,碰上了。”
“人都有走背运的时候,不可能永远都大发的。”毛旺阴阴地笑着,“你看贡立全,他怎么想到就没命了呢?是吧。”
吴坤红着脸,“贡立全能跟我比?乱来。再说我可……”
“不说了,不说了。我怕你让人也划我两刀呢。”毛旺边说边笑,就看见一个女人进了大厅。“那不是嫂子吗?”他拉了拉吴坤。
吴坤朝外一看,正碰着他老婆的眼光,脸一下子就白了。吴坤的老婆姓杨,原来在化工公司上班。公司破产后,就成了全职太太。这会儿,小杨站在门厅里,用手指着吴坤,嚷开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就是这个吴坤,说起来还是县委办的司机。首先败坏,无恶不作,怎么就没有管呢?我就是要来替我们娘儿儿俩计个公道。”
小杨的嚷声一起来,薛茵就出来了,拉着小杨,“别嚷嚷了,这是机关。有什么事慢慢说,好吧?”
“慢慢说?我怎么慢慢说?你问问吴坤,他在外养了个小的,还生了个女儿。你让他说,让他说啊!吴坤,你出来,说给大家听听。”小杨嚷嚷声中,夹杂了哭声了。
吴坤刚才还站在门口,这会儿干脆坐下了。李红旗说:“出去劝劝吧,不然……”
“劝什么?让她发疯好了。反正我们要离婚了。”吴坤点了支烟。
毛旺也道:“还是去劝劝吧,先回去。不然在这里闹,影响多不好。”
吴坤望了望门外,站起来,又将手上的烟扔进烟灰缸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冲出门,朝着小杨就打了过去。薛茵大吼了一声:“吴坤,你疯哪!”
接着,小杨的哭声由沉闷变得响亮了,犹如裂帛一般。吴坤已经被李红旗他们拉开了,薛茵正扶着小杨。吴坤刚才那两下正好打在小杨的脸上,这会儿,她的鼻子里出血了。薛茵又回到自己办公室,拿了棉球,出来替她堵上。然后把她扶进了司机办公室。刘奇卫也过来了,问:“到底怎么回来?怎么到了县委来?”
小杨说:“你让吴坤说。他在外养小的了,我管不住他,也就不管。这好几年了,只要他给钱给我们娘儿俩就行。可是,从上个月,他提出来要离婚。这我不同意。你养小的就养吧,可是离婚我不行。他就想着法子整我和孩子。昨晚上还打了孩子一顿。这样的人,组织上不处理,我们哪还有活头?”
薛茵望着刘奇卫,说:“这事办公室是得处理。太不像话了。而且刚才当着这么多人面,就动手打人。让公安局过来,要给他点严厉的。流氓一样,哪还像个县委的司机?简直是流氓,流氓!”
刘奇卫想了想,就出门到楼上,不一会儿,姚和平也下来了。
姚和平看了下小杨,说这事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不过,向组织上反映问题可以,不能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至于吴坤,我立即找他谈话。小杨说:“谈也没用。他是铁了心了。这几年,他开蓝色冰山,一个好好的人,就变成了流氓。现在那个女的,就是他店里的婊子,混就混,还养孩子了。姚主任,你说为叫我怎么活啊,怎么活?”
小杨又哭了。
姚和平皱了皱眉,让薛茵好好劝劝小杨,又让刘奇卫去喊吴坤。刘奇卫过来说:“吴坤走了。”
“打他电话,让他立即到办公室见我。”姚和平气呼呼地上去了。
叶能文副书记在办公室里,也听到了底下的吵闹。而且听出了那是小杨和吴坤的声音。本来,他想出来好好地骂吴坤一回,可是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就没动了。吴坤最近没少让他生气。先是蓝色冰山,外面传着是湖东黑巢;接着是出了群殴事件,他坚持要吴坤把店关了。说就是吴坤不愿意关,他也会让公安去查,一直查到关门为止。这不,事件刚刚平息,老婆又闹过来了。烦!唉!领导的司机,很多时候跟领导的形像相关。司机一天到晚跟着领导,人们说到时,都很少直接说“某师傅”,而是说“某领导的司机”。“某领导”和“司机”是相连的。说不定现在外面就传着,叶能文副书记的司机吴坤,在外养了个小老婆,甚至还生了个孩子……
唉!叶能文叹了口气。
其实,让他叹气的,还不仅仅是这事。昨天,莫天来打过来电话,说南昌市公安局发来了协查函。说是他们根据线索,破获了一起大陆和香港人士联合诈骗案件。在调查中,发现湖东县有一位叶姓领导卷入了此案。是在赴港招商引资过程中,被对方设置神仙局,一次性诈骗了五十万元人民币,同时欠下了二百五十万元。据说后来诈骗团伙曾多次索要,但被拒绝了。请湖东方面协查一下,是否确有此事。
莫天来当然是个聪明人,接到这个协查通报后,立即封锁了消息。同时经过了解,在通报上所说的时段内,恰好是叶能文副书记事队到香港招商。那次招商时间很短,也没听说有什么成效。现在想来,一切都好解释了。根本就无商可招,只是茫然地走了一次“神仙局”。事涉叶能文副书记,莫天来不敢怠慢,很快给叶书记电话。叶能文先是一惊,待听清楚后,却长舒了口气。他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让莫天来回复南昌方面,说确有此事。但是,该领导已经调离湖东,不要再查了。
昨天晚上,叶能文为此失眠了。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更加乱了。省里决定对颜氏兄弟收网。那么,五十万呢?五十万怎么处理?二颜进去后,会不会把这事牵扯出来?如果牵扯出来了,又怎么办?上一次,他本来跟颜二昌说过,要将五十万还了的。可是颜二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一不同意,就拖到现在了。再想办法,已经是不可能了。唉!唉!叶能文站起来,要办公室里来回踱着,忽然他的心底一下子开亮了——好就好在这五十万是被别人诈骗走了的,而不是装进了他自己的口袋。要是追究起来,也无非是工作不慎,处理方法不当,与贿赂和腐败是沾不上边的。一个领导干部,只要不是方向上的错误,只要不在贿赂和腐败上沾边,其它的错误都好说。这样想着,叶能文稍稍地平静了些。
下午,李红旗正在办公室看报纸,翟军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动作?李红旗说我不知道。翟军就挂了。
可是,到了晚上十二点,事实正如翟军所言,有所行动了。不仅仅是有所行动,而且是大行动。县委办的司机们临时接到通知,全部回到岗位待命。宗荣、程杰之、叶能文和吴航,都齐齐地等在县委办公室里。两点,行动指挥部通报:行动结束。一共抓获颜氏集团成员八十七人。但是,颜二昌没有抓到。据可靠消息:在行动开始后十分钟,颜二昌逃离了湖东县。参战武警中有一个负伤,目前已送往湖东县医院抢救。
莫天来是在行动即将结束时打电话给叶能文的,他很生气地问:“这么大行动,怎么我们公安都没参与?也不知道?”
叶能文说:“这是省里统一指挥的。一切服从命令。”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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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雨一直下着,不大不小,但是一直连绵。连绵的雨,让空气变得沉闷,早晨到办公室,头一天还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上,甚至结了一浅层薄薄的霉斑。李红旗一到,就打来热水,慢慢地抹桌子。边抹边算计着,今天二十四了,再过四天就是二十八。二十八,这个他人生中的特殊的日子,他幸福生活的开端,就要在他面前展开了……
李红旗的心里荡漾着微微地幸福。
虽然,最近,李红旗明显地感到顾燕有时候,会在突然的幸福之中陷入沉思,或者在一瞬间流露中忧郁。看着刚刚装修好的房子,她有时候会一个人静坐着,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李红旗也不好问她。他想:也许她正在梳理自己过去的时光,毕竟要嫁作人妇了,梳理过去,向过去告别,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仪式吧?
吴坤一边甩着钥匙,一边进了门,“哟,红旗早啊!真勤快,谢谢了。”
“谢什么?明天你干就是了。”李红旗望了望吴坤,从上次小杨到县委大闹后,没听说吴坤要离婚了。但是,司机们在吴坤背后,都一直在探讨一个问题:吴坤那个小老婆怎么办?还有孩子?虽然现在这种现象并不在少数,但是既然问题出来了,还是得想办法解决。可是怎么解决呢?大家也想了好多主意,可最后都觉得不好。黄炳中说:“都瞎想,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干急有啥用?船到桥头自转弯的。”
想想也是。蛇有蛇路,鳖有鳖路,谁能想不到办法?他能找到小老婆,就能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那么多人不都找了?多少人出了事?很少啊。吴坤不过是因为事情出了头,才让大家都知道了的。要是不出头,谁知道?他不也就糊里糊涂地往前过?
黄炳中进门后,嘴里咕噜着,早晨跑了一趟了,姚主任到老家。送过去,下午再去接。好在路并不远,三十里地。看见吴坤,黄炳中朝他脸上望了望,“嘿嘿,水色不错吗?两个老婆养着,感觉怎么样?给我们说说吧。”
吴坤一笑,“怎么?你老黄也想了?要是真想,我给你介绍一个。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老婆多床被。你也试试?就怕你试不动了啊!”
“我试不动?哈哈,哪天就试试。”黄炳中转过头问李红旗:“都忙好了吧,还有几天?”
“还有四天,也没什么可忙的。不就是房子,反正都是请人。顾燕在负责。”李红旗的语气里也含着幸福,一个即将跟自己心仪的女人结婚的男人,在这一刻,除了幸福,还只能是幸福!
“听说李永久死了?”吴坤压低了声音道。
“死了?”黄炳中往前凑了凑,问:“真的?什么时候?在哪里啊?怎么死了呢?”
李红旗也走近来,吴坤小声说:“是死了。不过这消息绝密,你们千万不要外传。李永久不是到金三角了吗?去之后,参加了一个贩毒团伙,前不久,从金三角到云南贩毒,结果在边境上被武警给击毙了。听说死得很惨,身上中了十几枪,都成了蜂窝了。”
“唉!不过,他要是不跑,在家里被抓住,也是一枪。反正都是死,命吧!”黄炳中叹口气,“李永久当初从部队转业到人大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几的小伙子。现在就……一个人,什么事不能做,怎么就做起买凶杀人和贩毒的勾当呢?他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娘,不知怎么过?心里一定……”
“他老娘心里早就死了。有这么个儿子,唉!”李红旗道:“只可怜,连死都见不了儿子一面。这事好像没公布吧?”
“当然没公布。”吴坤抽了口烟,“我是听省的人说的。连家属都还没有通知。不过,我还听说,李永久在死之前,曾经想跟公安接触的。甚至同意做卧底。可惜没有来得及……要是,真是做了卧底,也许……”
“都难。错就错在他不该走第一步,为梁天超杀人。傻啊!人一糊涂,什么事都敢做。可是等清醒了,想改,已经没机会了。”黄炳中说着,吴坤的脸却红了下。李红旗赶紧茬开话题,问黄炳中:“颜氏集团收网了,好像湖东也没……”
黄炳中“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当然没动静。颜二还没抓着呢?另外就是,外面传着颜三也不会在里面呆多长时间的。他还有后台嘛!颜三进去了,谁最急?后台最急。后台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他出来,不然,他一气之下全给兜出来,岂不糟了?老百姓没有信心了,被颜氏集团逼停了的那几家物流企业,也都在观望,说不准啊,说不准!”
李红旗在桌子上沾水写了个“颜”字,又用手擦去了。昨天晚上,他和徐五四他们喝酒,还谈到颜氏集团的事。徐五四说:“不过是搞搞形式罢了,保证不出半个月,人就回来了。”
程唐白了他一眼,“这回不大可能。这次是省里直接抓的,由不得地方上了。而且搞了大半年,证据也很充足。想出来,也许是下一生了。”
李红旗是同意程唐的意见的,但是,他没有说。从到县委办当司机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很多时候,自己个人的意见,在别人听来,成了程杰之副书记的意见,或者成了县委的意见。徐五四不屑地努努嘴,“我们打赌,看谁赢了。红旗,你做证。谁输了,谁请一餐饭。不过说定了,饭得在金凯悦。一桌子不得少于一千。”
“这个我愿意。就这么定了。一月为限。”李红旗让两个人勾了勾手,说既然打了赌,到时可不管是谁,可得认赌服输啊!
雨继续在下,县委办的电话响个不停,都是各地在上报雨情。湖东总体上汛情不容乐千观,清溪河、黄花河等几条大河都发生了一些崩塌。上午十点,程杰之副书记让李红旗准备车子,他要到防汛一线去看看。宗荣县长已经到江堤了,叶能文副书记也正在防指那边坐镇指挥。
车子出了县委大门,雨突然大了些。程杰之望着窗外,叹了口气。李红旗问:“程书记,这雨……”
“唉!是啊,雨!虽然不大,时间太长了。很多堤岸都浸泡得久了,松了,危险哪!”程杰之说着,沉默了会,问李红旗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说人生大事,一定要搞得热闹些。特别是老顾,就这么个女儿,宝贝似的,可不能亏待了。李红旗说我知道,谢谢程书记。房子都已经装修好了,先在湖东搞个典礼,第二天再出去。
程杰之道:“这办法好。两头兼顾了,不错。”
走了十几公里,车子拐到了向花塘乡的方向。李红旗边拐弯边问:“外面都说颜三昌很快就要出来了,程书记,没这回事吧?”
“颜三昌?出来?”程杰之轻轻地笑了下,“谁说的?尽瞎说嘛。花这么大精力抓他,难道是开玩笑的?瞎说!”
“我也只是问问。外面人们在传着,说县里有人在给颜氏集团活动。要是没有通气,颜二昌是跑不了的。那么多武警,又那么保密,怎么会跑了?”
“这也是不负责任地乱说。谁通气了?不可能的。颜二昌是在别的行动组行动后,他正好在路上,知道后就跑了的。红旗啊,以后少听这些话,更不要议论。知道吧?”
“知道了。”李红旗看见前面路上站着许多人,近前才知道,是路断了。
程杰之下了车,撑着伞,走到人群中,问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道:“是上面的清溪河缺口了,水下来,把这路给冲断了。”
“清溪河缺口?”程杰之心里一惊。清溪河什么时候缺口了?我怎么不知道?他赶紧回到车子里,拿起手机就打防指,一问果然是清溪河出事了。从昨天晚上开始,清溪河上游山上发生山洪,特在山洪夹杂着泥沙,倾泻而下。整个清溪河上游河堤,崩塌了二十多处。形成大的缺口六处。目前,县武警中队和镇里正全力以赴,进行抢险。
“这么严重?”程杰之让李红旗掉转车头,往清溪镇去。
路上,程杰之又给光大帅打电话,却总是打不通。一直到快到镇政府时,才有人接了电话,却不是光大帅。是镇里的一个副镇长,说光书记正在河堤上,有一处缺口太大,实在堵不了。光书记就命令民兵跳下河水,排成人墙,正在封堵。程杰之问那他自己呢?副镇长说也下去了,这会儿正在缺口处呢。
程杰之问清楚了缺口的位置,叫李红旗直接沿着河堤开过去。河堤上到处是来往的车辆,都是运送防汛物资的。小车在里面行驶,车身被大车溅满了泥水。雨仍在加大,河堤上不断有跑步行进着的武警官兵和群众。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法再走了。停了车,程杰之打着伞,直接往前走。不几分钟,就碰到在这儿指挥的常务副县长王化成。王化成说:“太严重了,情况危急。我已经向市里汇报了。”
“那光大帅呢?”程杰之问。
“还在上面。”王化成说:“下面又出了缺口,我带人过去。”说着,就跑开了。
程杰之继续往上走。李红旗也停稳了车,赶了上来。就在他们又跑了十几分钟,要到缺口这边时,突然传来一阵“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就听见有人喊:“快上来,快上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程杰之和李红旗站着,看见水头足足有一丈多高,汹涌而出。倾泻的水里面,好像还能看见正在挣扎的人手和头。程杰之脑子里也“轰”地一下,整个人都呆了。
往回撤的人群推搡着程杰之和李红旗,回到了安全地带。程杰之马上清醒了,问:“谁在这儿指挥?”
人群里有个人站出来,是镇里的人武部长。姓田。
程杰之让田部长立即组织人员沿着缺口救人,首先是保证自身安全,发现被冲走的人,立即报告,采取措施进行抢救。又问:“缺口再次冲决时,刚才大概有多少人在下面?”
田部长说:“大概二十人。光书记也在。”
“啊!”程杰之心里又一震,马上用手机给叶能文打电话,将情况简单说了,让他立即报告市委。还有宗荣县长,让她将江堤那边的武警二支队也调回来,全面投入清溪河的防汛工作。“现在关键就是要保重点,特别是根据汛情,以防山洪为主。黄花河那边也要增加人力,确保不出事。”
……一直到下午三点,雨渐渐小了。从缺口处冲下去的二十一人中,有十九人先后被救起来。而另外两人失踪,其中一位就是清溪镇党委书记光大帅。
程杰之听了田部长的汇报,眼睛闭了会儿,再睁开,李红旗发现程书记的眼里似乎有泪花。虽然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谁都不想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四个小时了,水势渐渐减弱,缺口处的水深,由先前的三米多,降到了一米五左右。整个缺口大约有四十米长,狰狞着,活像一只张开的鳄鱼嘴巴,让人觉得恐怖和绝望。
民兵们开始沿着缺口再次拉网式寻找。这回,刚刚找了五分钟,就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光书记找到了。”
光大帅正两手拉着被水冲得光溜溜的树根,上身只穿件背心,下身也只穿件短裤。头发被水冲得全向下倒,整个身子卧在沙土里,似乎在努力地集中着最后的力量,想抓住什么一样。这地方正是个回水湾,所以他才没有被水一直地冲下去。但是,也可能正因为这个回水湾,把他给呛着了,缠住了,使他失去了生存的机会……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只有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异常的沉闷,也格外地疼痛!
回到县里,县委立即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程杰之在会上说到光大帅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其它人也眼红了。想想时间不久前,大家还在这讨论光大帅是不是作为县政协副主席的候选人呢,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阴阳两隔,恍若一瞬哪!
县委向全县发出号召,要求全体干群,向光大帅同志学习。省报上也刊发了光大帅的长篇事迹通讯。电视台更是连续报道了光大帅的先进事迹。
李红旗和顾燕的婚礼也因此推迟了。
本来,李红旗只是觉得在全县上下都学习光大帅时,举行婚礼似乎不太妥当。等跟顾燕一说,她也同意,说本来就准备出去的,这事一闹,怎么还好意思请假出去?干脆稍稍往后挪一下吧,等天气好定了,出去不迟。
还是顾燕懂他,李红旗的幸福,更加深了。
过了两天,防汛的事渐渐定了。天气也开始好了起来,李红旗和黄炳中,还有鲁小平几个人,坐在司机办公室里聊天。鲁小平神秘兮兮地说:“知道不?宗荣县长离婚了。”
“胡扯!怎么会呢?”李红旗首先反对了。
鲁小平一笑,“我知道你们不信,不过可是真的。宗荣县长真的离婚了。手续都办了。”
黄炳中问:“这事可不能胡说。你听谁说的?”
“我这是绝对可靠的消息。从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来的。还不信?何况县长离婚这样的大事,我敢一个人乱说?”鲁小平说民政局搞婚姻登记的是他一个哥们的老婆,宗荣县长和她丈夫已经离了有两个星期了,好像是个周一去办的。他们局长陪着,只用了五分钟就结束了。办理过程中,宗县长一直不说话,出门时两个人好像还上了同一辆车呢。
“这么说,还是真的了?”黄炳中问李红旗:“你也没听到啥?”
“我真的没听到。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小倪。”李红旗说着打宗县长司机小倪的电话,通了后就问是不是有这事。小倪说:“可能有吧,我也不太清楚。上上周一,他们好像到民政局去了一趟。但是,我看情绪还挺好的嘛。不像离婚哪。不过,宗县长最近是有些反常,难道真的……”
李红旗说:“也不一定,只是问问。你忙吧。”
放下电话,李红旗说连小倪也不清楚。鲁小平道:“这就怪了。瞒得还真紧。不过也是,县长离婚,不隐蔽一点,哪还不让人议论死了?不过,不对啊,我以前可听说宗县长和她丈夫关系挺好的。怎么一点事没有,就……”
黄炳中笑笑,“我还是不太相信。”
鲁小平望了望李红旗,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下,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早听说宗县长为了当县长,跟省里的王……是不是这事被她丈夫知道了?一定是的,传着省里的王,倒霉了。这事上周我陪姚主任到市里开会,外县的司机还问到我。”
“尽胡说。”李红旗狠狠地抽了支烟,他想起宗荣县长那天晚上的表情了,疼痛中隐含着一丝丝屈辱……
黄炳中也说上鲁小平了,没有根据的事千万别乱传。你是跟我们说,没什么关系,要是在外面说,可千万要注意。宗县长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哪,工作本来就那么辛苦,还传这个?不应该啊,再怎么说也不应该!
鲁小平很是委屈,“你们哪,跟你们说了还不信,不信就算了,还教育人。不说了,不说了,走吧,出去踩背啦。”
黄炳中和李红旗相视笑笑,李红旗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江非林,说要晚上请几个战友喝酒。李红旗问:“怎么了?营长发了?”
“哪是发了?就是想呗。晚上六点,绝品轩见。”江非林没等李红旗说话,就挂了。
李红旗心想,这营长也好长时间没声音了。虽然他是负责湖东的天然气管道项目具体施工的,可是,看样子平时也不是经常来。可能有时候就是来了,也是匆匆忙忙的。项目已经开工四个月了,据说进展不错。这个时候,他来请战友们喝酒,大概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麻烦事了吧?
果然,晚上一上桌子,江非林就道:“今晚上只是战友聚会,不谈公事。咱们好好喝。”
翟军却一脸的心思,江非林端了杯酒,问:“翟老弟好像不太痛快嘛?是不是有事?说说,咱们战友嘛,什么不能说?”
“也没什么事,就是心烦。”翟军端起酒,一口喝了。
李红旗明白翟军为什么心烦,颜氏集团被打击后,省里并没有停止对这个团伙的调查。主攻方向从原来的搜集集团犯罪证据,转向了两块:一是继续追捕颜二昌;二是深挖颜氏集团犯罪的保护伞。翟军担心的就是第二块,其实也不是担心他自已。而是担心莫天来。毕竟他跟着莫天来好几年了,莫天来真要是出了事,他能脱得了干系?
喝着酒,江非林就谈到颜氏集团的事,说:“这事太好了,不然湖东这个局面,以后那还有人敢来投资?现在,环境是第一生产力。一个地方,环境不好,谁都不愿来。谁愿意工程没做,就交十几两十万的保护费?你保护了啥?什么也没保护嘛!”
徐五四笑道:“都是一样。我们的房地产项目刚开工,颜三昌就让人去了,一开口就是十万。他们习惯了,不过也把湖东的形像搞坏了。”
“现在好了”,李红旗道:“颜氏集团没了,营长还不就放心地在湖东干。”
吃完饭,大家都散了。江非林却喊住李红旗,让他陪着再到程杰之副书记家去一趟。李红旗问什么事?不是去过了吗?江非林说这次不一样了。我们的工程干了这么长时间,我想请财政这一块拨点款子。这事我也找过了王化成副县长,他说最好有杰之副书记或者宗荣县长打招呼,否则财政资金是不好随便大笔动的。李红旗说最近几天,程书记好像心情不太好。自从光大帅的事出了后,程书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太说话,也基本上不下乡了。这个时候去找他,怕……
江非林道:“没事,你只管带我去。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李红旗不好再推,就带着江非林到了程杰之副书记的家。程书记脸黑着,江非林却拿出一封信,程书记看了,马上客气起来了。江非林说:“我也就是想早一点请财政拨一点款子,我们垫的太多了。”
程杰之想了想,问江非林可跟政府那边说了。江非林说已经跟王化成副县长说了,他说一定要程书记同意,否则是不能随便动用财政资金的。程杰之说这好办,我明天给化成同志说说,请江总回去以后,也给我的那位老领导问好,让他有空到湖东来走走。
江非林说过一阶段,我来安排。然后就要离开,李红旗先出了门,听见江非林和程杰之副书记拉了一下,他也不问。等车子到了叔叔家,江非林塞给李红旗一个信封,李红旗说:“这不行,千万不行。”
江非林一笑,“我们是战友,这又不是为别的。这是我对你们结婚的一点心意。连这都不收?也太不够人情了吧?”
李红旗还想推辞,可是江非林钻进车子走了。
第二天上午,李红旗正在上班,江非林打来电话,说财政拨了五百万。这事还得谢谢红旗呢。
“不用谢,战友嘛!”李红旗笑道。
第37节
37
叶能文副书记端着杯子,在走廊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不到五分钟,他又出来了,这回是上卫生间,回来后,他在走廊上稍稍停了下,又进办公室了。再过了五分钟,叶书记空着手出来了,这回,他没在走廊上停留,而是直接叩响了正面对着他自己办公室的程杰之副书记的门。
“进来”,程杰之应道。
叶能文推开门,“哈,正在忙哪!”
“啊,是能文同志啊,快坐,快坐。”程杰之也站起来,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坐下来。虽说都是副书记,同在一个楼层,但是,平时他们之间互相串门并不多。有事要么在会议室讲,要么就是请县委办主任姚和平讲。领导之间是要有距离的,走得太近,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叶能文从袋里摸了支烟,点上。程杰之笑道:“什么时候也抽上了?”
“有时心烦,抽点玩玩”,叶能文说着,望了望程杰之,“唉,最近的湖东啊,怎么……不太平啊!当然,现在好了。基本定了,我也就放心了啊!”
“是啊,多事之年哪!”程杰之叹道:“一连串的事情,怎么都挤在这一年了?我也纳闷。可是,还得往前走,是吧。你来得正好,市里刚才还问到我们的‘两会’的事,我想尽快地把它开了吧。你说呢?能文同志。”
“这个我也想过,是要开,而且要尽快。再不能拖了,再拖老百姓的议论更多。我也就是为这事找你的,看来我们的意见不谋而合啊!”叶能文将大半截烟放到烟灰缸里,继续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想先和你通个气。然后再给市委汇报。”
“什么想法?说吧。”程杰之有些疑惑了。
叶能文勉强地笑笑,“是这样的,我最近呢,你也知道,身体不是太好,前不久到省里去查了下,‘三高’,医生叮嘱一定要注意了,再不注意就……当然喽,我也无所谓。人生不都一样?谁没个大病小灾的?这个我倒不太放在心上。主要就是湖东现在的领导班子压力大啊,不说杰之你了,就是化成他们,还有和平同志,都是不错的同志啊,可是,领导职数有限嘛。怎么办?我想人大的常务位子不是正好空着吗?不行,我就过去吧。既可以休息休息,也可以解决一点问题。”
“这……不太合适吧?你才多大?不太合适!”程杰之说:“政策就是这样,你到了年龄,不去也得去;你不到年龄,想去可能也不行啊!”
“这没关系。我可以向市委报告嘛。”叶能文道:“我先和你通个气,到时市委征求你的意见时,可就不能这么说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都行,是吧,都行!”
程杰之笑笑,“既然能文同志真有这个想法,我会向市委报告的。”
“那就好,就好。不过‘两会’即将要开了,我明天准备到市里,当面向锦光书记汇报。”叶能文又看了下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对着书架上的一个小玉佛,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好啊,好啊,什么事都想空了,好!”他回过头,问:“可是,真的能万事皆空?难哪!”
叶能文走后,程杰之想了想,叶书记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要到人大?他绝对不会是仅仅为了一个正县级的。那么,难道还有其它?
不会吧,不会的。程杰之想起朴格上次给他讲的话,湖县县委班子内个别同志,可能与颜氏集团有牵连,甚至就是他们的保护伞。难道是……不会的,能文同志为人一向谨慎,怎么会?
程杰之打电话给朴格,请他过来一下。
不到十分钟,朴格就过来了。大概因为天气湿润的缘故,他脸上的疤痕似乎看得并不明显了。一坐下,就急急地问有什么事。程杰之笑笑,“别这么急嘛。你就是这个性子。那边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有进展。情况也很复杂。”朴格道:“公安那一块你是知道的,严密得很。现在颜二昌又没有归案,所以取证工作很艰难。”
“一定要细致再细致。这可是关系到很多同志的前途和命运哪!”程杰之叹道:“莫天来同志目前看,情况……”
“不是太好。可以肯定的是,莫天来同志已经涉及到了颜氏集团的案子。其中已查实的就在三起,受收的贿赂数额也是比较大的。我们正在继续调查。刚才正在传唤莫的司机翟军。就小小的翟军,每年从二颜那里得到的感谢费就有二十多万。可以想像,莫天来是多少?很可怕啊!”朴格作了个二十的手势,“莫天来同志应该说在开氏集团的打击上是有功劳的,可是,一个打黑英雄怎么这么快就堕落了呢?这是值得研究的问题啊,确实值得研究!”
“是啊,我有时想着也心寒哪!关键还是监督机制不完善,没人监督了嘛。学习也不到位,自身修养出了问题。可惜啊!天来同志也才四十多一点吧?”程杰之问。
“四十二”,朴格说着,停了下,问:“刚才不是说有事吗?都忘了,你看……”
“啊,是这样。”程杰之上前将门拉开又关上,然后问:“二颜后面的保护伞的事怎么样了?有什么线索没有?”
“这个嘛,啊,有!但是,证据目前还不够。有些事情可能只有等颜二昌归案了,才能有所进展。颜氏集团主要的掌控人还是颜二昌。颜三昌只不过是个出头露面的大管家。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颜二昌啦。但是,也有些证据,目前……”朴格稍稍顿了下,“我们查到一笔五十万的资金,与叶能文副书记有关。直接打到香港了。我们再继续查后,发现了这是叶能文副书记去年到香港招商期间发生的事。五十万,直接由昌盛的账户上打到了香港某公司的账户上。我们还正在深入调查。”
“五十万?这么大数字,干什么用呢?”程杰之皱了皱眉。
“这哪知道?是不是叶能文副书记用了,也搞不清楚。等再查了后,我再汇报吧。”朴格说:“省纪委这次派出了精干的调查组,省委孟书记亲自作了批示。”
“啊!”程杰之想说什么,又停了。
朴格说就这事吧,没事我就回纪委了,那边正在开会。程杰之说你回去吧。朴格一走,程杰之回到桌子边,心里突然疼了一下。本来,他刚才是想跟朴格说说的,在某些事情上也不必要太过于认真了。特别是对于一些领导同志,过于认真,就等于扼杀了人家的政治生命,甚至可能带来……作为湖东班子里的一员,现在还正在“主持”,他也不希望班子里有人倒下的。再怎么说,那也不是一个班子的光荣。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原则性是很强的。程杰之不会直接去干预,他真要有问题,你再干预也无济于事;只能说问题可大可小时,尽量努力地去化解些。想到叶能文副书记突然提出来到人大,也许他自己也有所意识了。到人大,毕竟不在第一线了,至少是从风口浪尖上退了下来,别人的注视也就会少些,从现有的官场形态上来看,很多人都以为到人大就是到了“避风港”,叶能文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下午,程杰之突然想到日出房地产的工地上看看。这件事总让他有些不太放心,虽然顾怀成这个人他是了解的,但从公积金当中拿了那么多钱,也委实让程杰之心里有了些负担。看看,知道些进度,心里总有底。
到了工地,顾怀成已经到了。
李红旗上前打了招呼,他还有些不太好意思。顾怀成点了点头,问程杰之副书记:“我看你瘦了,怎么回事?太累了吧?”
“是吗?瘦了?红旗你看呢?”程杰之问道。
“是有点。”李红旗答着。
程杰之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是瘦啦,我也知道。最近事情多,而且都是麻烦事。不瘦才怪?我前天还跟别的同志说,要想减肥,就到湖东来干。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唉,难哪!难!”
顾怀成的秃顶上“地方支援中央”的几根头发,被风吹到了一边。他急忙用手压住,程杰之道:“干脆剪了吧,反正明年就做外公了。”李红旗听着脸一红。顾怀成转过头来问:“红旗啊,怎么又推迟了?还是尽早吧,不是燕子的意思吧?”
“不是,是我。因为最近也忙,所以就……”李红旗一说完,顾怀成就道:“有什么忙?结婚大事,程书记,你说是吧?月底前吧,好不好?”
“这可能还要跟燕子说。”李红旗看着程杰之,程杰之点点头,笑着:“就月底吧,老顾嫁女心切嘛!”
工地上人不多,但是,一层的基础也做得差不多了。程杰之说速度还算不错,一定要注意质量和安全。顾怀成说这当然,不瞒程书记说现在这个工程是日出单独在做了。我们把江苏人公司退了。
“退了?为啥?”程杰之很惊讶。
顾怀成道:“不就是多赚几个嘛。有了一千万,加上日出本身的一点积累,我们打算一幢幢地往前盖,盖一幢销售一幢,马上我们就要搞个营销活动,提前上市。这在沿海,叫卖楼花。”
程杰之听着,却叹了口气,“老顾啊,能行吗?湖东这边一向是现钱现货,能走得通吗?卖楼花的方法不错,我知道,可是也要慎重哪!我就担心那一千万,可千万别……”
“这个请程书记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不会有问题的,绝对不会。”顾怀成拍着胸脯,“程书记关心我们这么多年了,这点还不清楚?”
三个人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到了简易工棚。顾怀成轻轻地问:“听说叶……跟二颜有关,没这事吧?”
程杰之向他翻了翻眼睛,“没这事,别乱听瞎说。”
顾怀成道:“我可不是瞎说啊。莫天来的事,程书记清楚吧?省里就快……”
程杰之没有做声。顾怀成也就不好再说了。
回到县委办,李红旗一进门就看见吴坤侧着脸站在桌子边。他上前一看,啊,好家伙,吴坤的脸上有几道长长的血痕。李红旗惊道:“怎么弄的?怎么了?”
“能有怎么了?老婆抓的呗。”吴坤没好气道。
“老婆能抓到你?不会吧?”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袭击。妈的,离了算了,离了,离了!”
“唉,怎么?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找什么二奶……”
吴坤抽了口烟,“你还不懂,红旗啊!”又问:“刚才出去了?程书记出去的?”
“是啊,程书记出去有点事。”李红旗也点了支烟,左安副主任踱了过来,一看见吴坤脸上的血痕,也叫了起来。吴坤赶紧拉住他,“好你个左主任,千万别叫。抽支烟好吧,抽烟!”
可是,左安那几声有意识地惊叫,已经把薛茵给吸引过来了。
“哟,怎么吴大师傅受伤了?伤得不轻哪。”薛茵往前看了看,啧啧道:“哟哟,是哪个老婆抓的?”
“……”吴坤脸一红,血痕更深了。
薛茵正准备再讲,吴坤却说话了:“薛大姐,这个世界是可不仅仅是男人有二奶啊,好像某些女人也有‘二夫’吧?”
谁都没有想到吴坤会说这样的话,一下子,大家静了。薛茵科长脸腾地红起来,没有说话,掉头就回办公室了。左安也朝吴坤看看,说:“你啊,你啊,瞎说什么?这事能瞎说?你看看,你看看……”
吴坤索性笑道:“有什么?她那点事,以为谁不知道?不过不说罢了。书记我就怕?怕什么?不都是人……”
李红旗按了按吴坤的肩膀,左安也趁机走了。李红旗说:“别跟她计较,也都是笑话嘛。当真?”
吴坤没有应,转身出门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着,叹了口气。然后打顾燕的电话,告诉她今天在日出工地上的事情。问她是什么想法?顾燕说:随你吧,既然父亲有那意思,就尽快吧。
“那好,现在离月底还有八天,就二十八吧,离原来定的日子正好一个月。”李红旗问顾燕同意不?
“行,就那么定了吧。”顾燕很爽快地答道。
李红旗心里又升起了一缕幸福,其实昨天晚上,他和顾燕还在一块。在他们新房子里,亲吻,拥抱,然后……他感到顾燕就像一枚娇小的花朵,在强大的幸福面前,颤抖着,战栗着……
李红旗总能想起老娘在听到他要和顾燕结婚的时候所说的话,老娘摸索着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副手镯,边流泪边说:“红旗啊,老娘活着还真的能看到你结婚,还是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好的女子,几辈子修行啊!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然,老娘我也不同意的。这副镯子,是你外婆传给我的。你就把它交给燕子吧……”
手镯还放在李红旗这里,他是想等到结婚时再交给顾燕。可老娘说的“几辈子修行啊”这句话,一直让他感动着。真的是几辈子修行,不然怎么会碰上顾燕呢?又怎么会?有时,当顾燕在他怀里睡着时,看着她纯净的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怎么可能?然而,顾燕又确确实实地就在他怀里。确确实实,如同一个安琪儿一般。
其实,在李红旗的内心深处,除了幸福,还有着莫名的担忧。不仅仅是翟军最初所使的法子,还有他一直觉得,顾燕迟早是要飞的。她就像一只鸟儿,不会呆在湖东这棵树上的。那么,要是她真的飞了,自己怎么办?有天夜里,睡梦中李红旗想着这些,醒来竟然湿了枕巾……
过了两天,李红旗送程杰之副书记到市里开会。路上,程杰之副书记接到来自省城的电话,王旭升副书记被正式宣布“双规”了。
而且,这个打电话的人,告诉程杰之,这件事可能涉及到一些基层干部,包括湖东的宗荣县长。
“啊!”程杰之挂了电话后,人却感到格外的累。他躺在后座上,心想宗荣不知是否知道这事了?按理说她应该知道的。宗荣这个女人,在官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也是很艰难的啊!而且,程杰之前几天还听说,宗荣离婚了。他没有向宗荣证实,但是应该不会错。一个女人,面临着人生这两大难题,她也许也是痛苦的吧?是不是也有所后悔?如果一切能从头再来,她是否还选择这样的一条道路?
会议结束回到湖东,正好晚上省发改委来人了。宗荣打电话请程书记也过去作陪。
席间,程杰之看了看宗荣,虽然人还精神,可是细一看,骨子里的疲惫却是很明显的。酒虽然也喝了,可是看得出来,她喝得勉强。程杰之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下午周锦光书记找他谈话时,问到他对组织上有什么想法没有?他说:“没什么想法了。这一年来,湖东经过了这多么事,再有想法,也被磨灭了。”
周锦光书记一笑,“下一步,湖东的班子可能要调整。到政府那边怎么样?”
程杰之一惊,想问宗荣呢?但是一转念,还是没问,只是说:“宗荣同志在政府干得挺好的,怎么又要动?”
“也还没定嘛,省里给我说了下。小宗哪,唉,可惜啊!”周锦光茬开了话题,问到颜氏集团被打击后,湖东社会治安情况是不是有所好转了。程杰之说:“当然好转了。不过主犯没有落网,老百姓还有些顾虑。我们也希望湖东的投资环境会得到改善,不然湖东就没了后劲啊。现在是从全省前十掉到十二了,说不定再往下,就掉出前二十了。压力很大啊!”
“好嘛,压力出干部。那个叶能文同志,跟张书记说过,好像想到人大去,是吧?”周锦光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程杰之心想,叶能文都跟市委张副书记说了,还跟自己通什么气?
回到酒桌上,程杰之看着宗荣,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宗荣一直在湖东工作,从乡里的妇联主任干起,干到现在,不容易啊!可就是因为……
宗荣愿意那样吗?这是程杰之脑子里萦绕的一个问题。他的回答是:她肯定不愿那样,但是她只有那样。也许她也有别的选择,可是那种选择很可能会断送她的理想。一个女人当官,很多时候是为了理想的。而一个男人当官,很多时候是为了利益的。
饭后,程杰之看见宗荣没有坐车,而是走着回家,就也下了车,陪着她一道走。走了一段,宗荣突然问:“省委王书记的事,你知道了吧?”
“这个,知道一点。”程杰之没有想到宗荣会提到这个问题。
“啊!有时想想,也怪艰难的。如果当初不从政,也不知我现在是什么个样子?一定更好吧,至少……”宗荣叹了口气,“我跟邹涛离婚了。”
“离婚?真的?”程杰之虽然知道,但从宗荣的口里说出来,毕竟还是惊讶的。
宗荣道:“当然真的。他已经走了。有时晚上一个人想着,觉得一片迷茫。一个人,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了,大概就是我这样子吧?”
“宗荣同志太悲观了吧,你主政这大半年,湖东各项工作都有了进展。我下午跟锦光书记谈到你,他也说你是个有能力有思想有勇气的干部呢。”程杰之说着,却听见宗荣长长地“唉”了一声。
路边的香樟树,在淡黄的路灯下,沉入了更深的浓郁……
小说结局全集TXT 第38节
38
九百九十九盏装饰彩灯,将环湖山庄打扮成了人间天堂。
李红旗和顾燕的婚礼,在烟花灿烂中,走完了所有的程序,进入了“喝喜酒”的高潮。
这场婚礼,也许是湖东近几年来少有的声势浩大的一场婚礼了。全部来宾有八百多人,而且不仅仅人数多,更重要的是来宾的级别高。湖东县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程杰之,县长宗荣,还有若干科局级领导,都来道贺。这里面,当然绝大部份是冲着顾怀成来的。但也很不少人是因为李红旗才来的。李红旗老家的村里,也专门委派了李大寒过来。李大寒除送了三千块钱外,还告诉李红旗:村里的路修通了。过几天,新媳妇上婆家,就能直接到门口了。到那时,我们村里再搞一个欢迎会。
李红旗说谢谢了,我们明天就出去旅游了,等回来再说吧。
喝喜酒,一个最大的看点就是新人敬酒。李红旗拉着顾燕,每人倒了杯干红,开始一桌桌地敬酒。主桌上,除坐了顾怀成,李红旗老娘外,还有程杰之,宗荣,姚和平,和县委办的各位主任。敬酒当然先得从这儿了,李红旗端着杯子,笑道:“感谢各位领导,特别是爸爸,和老娘,我和燕子敬你们酒了。”
大家都表示了下,姚和平说:“这大喜事,红旗可以多喝点。我批准了。”
程杰之一笑,“平时工作你可以批准,这结婚的事,你可不能做主啊!”
宗荣也笑笑,泯了口酒。李红旗正要转身时,宗荣又拉住顾燕,“小顾啊,我再敬你们一下。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啊,一定要珍惜!我祝福你们!”说着,把杯子里小半杯子酒喝了。
顾燕说:“谢谢宗县长,红旗,我们喝了吧。”
李红旗也喝了,再转到别的桌上,就没有主桌这么斯文了。至少每桌得喝上一杯。三五杯下去,李红旗有些怵了。这么多桌,每桌一杯,一圈喝下来,岂不成了烂泥?顾燕也说这不成,咱们每次喝小半杯吧。
又走了几桌,就到了司机们所在的桌子。当李红旗和顾燕敬了他们酒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一桌子人都像约好了似的,望着他们,只是笑,却谁也不吭声。李红旗一看阵势,就知道,在这桌上,不仅仅要喝了,而且干红是不行的,得改喝“老白”了。
李红旗索性一爽快,换了白酒,往桌子上一放,大家马上哄地笑起来。毛旺说:“我就知道,一个要结婚的男人,能挺不起来?”
“就是嘛,我们红旗可是一向很硬的。”吴坤也望着顾燕调侃道。
黄炳中出来打圆场了,“别乱说了,人家不好意思呢。来,我们喝,红旗,祝贺了。”
酒喝下去后,鲁小平又给倒了一杯,说:“我们哥们,平时也没多在一块喝酒。这样,借着红旗的喜酒,我再敬弟妹一杯。”
“这是啥话啊?”李红旗嚷道:“借我的酒,敬燕子,啥话?不过,她不能喝,我喝了吧。”
鲁小平开了头,这桌上就喝开了。顾燕看着,觉得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就轻轻对李红旗道:“别喝了,再喝,我看你……”
李红旗点点头,说:“你先回桌子吧,我马上想办法走。”
可是哪能走得了?每个人都有祝福,每个人也都有理由,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是饱含真情的。李红旗能不喝?一定要喝,那就喝吧!一圈子又喝下来,李红旗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的了。就像儿时自己喜欢吹的那朵野地丁花,飘飘的,向着空中了……
黄炳中道:“红旗也不少了,不能再喝了。回去吧。晚上还要做大事呢。”
大家哈哈一笑,李红旗步伐有些慌乱地回到了桌子。顾燕瞅了一眼,问是不是醉了?李红旗说没事,没醉,还行!
已经吃好饭的来宾,先离席了。李红旗和顾燕站在门口,一个个地送着。程杰之、宗荣也出来了,李红旗说:“真的谢谢领导,我和燕子会记得的。”老娘也吃好了,要跟姐姐姐夫们一道回去。临走时,老娘拉着顾燕,“燕子,谢谢你啊,我们家红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些。”又朝顾燕的手上看看,转过头来问李红旗:“红旗,那镯子呢?”
李红旗赶紧道:“还放着。没来得及呢。”
老娘生气了,“你这孩子,唉!晚上回去快给燕子,一定要戴着。那可是吉祥的,吉祥的……”
大部分人都走了,司机们这一桌还在继续喝着。婚礼前,黄炳中就给李红旗提了个建议;今天晚上就想办法找个车子,领导们就别用我们车了。领导一用车,我们就喝得拘谨,放不开了。李红旗想想也是,就安排徐五四和日出的另一个师傅,同时请了几台出租,专门负责晚上的车子。司机们难得一轻松,酒劲上来了。个个喝得脸色通红,翟军半倚着桌子,大声喊:“李红旗,李红旗,过来,咱们喝!”
李红旗望了望顾燕,顾燕皱了下眉,说:“你去吧,注意点。”
李红旗一过来,酒就斟满了。又喝了三杯,李红旗说我真的不能喝了,再喝,就得瘫了。鲁小平笑着,“瘫了好,免得欺负弟妹,是吧,哈哈!”
正喝着,翟军却起来了,走到顾燕坐的桌子边,同顾燕说话了。
不到三分钟,就听见顾燕喊:“红旗,红旗”。李红旗马上跑过去,翟军正拉着顾燕,要敬她喝酒。李红旗道:“她真不能喝,大头,别为难她了。”
“不能喝?真……真的?我可是……大……大媒人啊,她怎么能……怎么能不喝?”翟军说话有些哆嗦了。毛旺和黄炳中也过来,一起劝翟军:“就别喝了,你也多了。坐着,说说话吧。”
“那……那不行。喝!李红旗,当初要不是我给……给上海的那小子……”翟军望了李红旗一眼,“打电话,她能跟你……跟你?顾……顾,你说是吧?”
翟军的话一落,李红旗的酒全惊醒了。
顾燕也呆着,问翟军:“什么?什么?难道是你……难道?”
“是……是我,不然……我怎么是……大媒人呢?这事红旗清楚,他……清楚。清楚啊!”翟军还要说,毛旺已经把他拉开了,“胡说什么?酒多了,走,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李红旗看见,顾燕正愤怒地看着自己。他头一低,上前道:“燕子,别……”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李红旗,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啊,为什么?”顾燕哭着,冲了出去。李红旗也紧跟着冲出去,顾燕小跑着,出了山庄的大门。李红旗想拦住她,却看见她招了辆出租,已经开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李红旗接到了顾燕的短信:
我已经离开湖东了。我很失望。我知道你对我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容忍。我出去走走,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也许……
李红旗看着短信,在新房里大声地哭了。
哭完后,李红旗给顾燕回了个短信:
一切都是我不好。不管你出去多长时间,我都会在我们的新房里等你。
顾燕没有再回了。李红旗感到,这只曾给他无数温暖的燕子,正在向着渺茫的虚空飞去,飞去……
梅雨季节过去后,天气渐渐地热了。婶婶也走了,跟着堂姐到上海了。李红旗一个人住在宽大的新房里,常常对着结婚照发呆。最近一个阶段,自从婚礼后,县委办里的人都发现,李红旗不爱说话了,一个人呆着,沉静,甚至有些忧郁。薛茵望着李红旗静静的样子,跟左安副主任说:这孩子不会出事吧?左安道:大概不会吧。应该不会。
李红旗虽然喜欢发呆,但是一开上车子,精神就不一样了。拿着方向盘,他的心就定了。左安曾建议程杰之副书记,说李红旗情绪不好,是不是暂时别让他开车了,至少请程书记暂时别坐他的车了。程杰之不同意,程杰之说:这孩子心里本来就有事,再这样,不更有事?何况为这事,老顾也伤脑筋。再不让他开车,岂不是逼他?
不仅仅如此,这一段时间,程杰之副书记出去得特别多。“两会”已经确定了六月二十日召开。大量的筹备工作,都得由县委这边来牵头。宗荣县长的情绪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女人嘛,到了这个关节眼上,能挺多久?
下午从乡下回来,朴格找到程杰之,说经过详细调查,已经确定莫天来涉嫌充当颜氏集团黑社会的保护伞。省里已正式决定对莫天来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程杰之问。
“双规。”朴格道:“不过莫天来情况特殊,他是公安局长,随身是配枪的。这个我很有些顾虑。”
“是啊,这个情况要高度重视。我看这样吧,请宗荣同志,能文同志一道过来商量一下,怎么样?”程杰之问朴格。朴格点点头,程杰之就给宗荣和叶能文打电话,正好他们都在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到了。
程杰之将省里的指示传达了下,说:“这事,省里直接出面也不太容易。本来,可以直接由省纪委的人,到公安局去直接宣布。但是,莫天来是局长,他配枪。这个就不得不小心了。一旦他情绪失控,这事就……所以,请大家来,还是商量个万全之策为好。”
叶能文端茶杯的手,突然晃了一下,杯子里的水也洒了出来。他赶紧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将手伸进口袋里。但两只手仿佛是“帕金森氏综合症”一般,一直抖着。宗荣一定是看见了,悄悄问:“怎么?感冒了?”
“是啊,是,有点伤风了。”叶能文坐到沙发里,尽量控制着。
宗荣道:“不行,请莫天来到县委来吧,怎么样?”
“这个也有风险。县委人多,要是真出事,就更麻烦。”朴格说:“一个公安局长,充当黑社会保护伞,这事本来就是大事。莫天来这人,一向情绪急躁,我怕……”“那……能文同志,你看呢?”程杰之把眼光转向了叶能文。
“这个……这个……”叶能文连着说了两个“这个”后,镇定了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定了。我想这样吧,直接打电话请他到县委来吧,就到我办公室来。这个理由充分些,是吧。他来了后,我先找他谈谈。然后再……我想,应该行的。不会出事的。”
“这……我怕会影响到叶书记的安全啦。”朴格说:“最好还是不接触好。由我陪纪委的人直接到公安吧。”
“这个不妥。我想还是我来吧。这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莫天来难道就那么一点觉悟也没有?就这么定了,我去打电话。”叶能文说着,就拿出手机,给莫天来打电话,说有点事,请他到办公室来一下。
莫天来问什么事,叶能文小声你来了就知道了,是关于公安人事的事,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莫天来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就来。
这边,朴格也将有关事项安排好了,一等莫天来到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只要时机合适,就宣布省纪委的双规决定。然后就让调查组的人带他出去。这件事情,因为涉及到的是一个副县级的公安局长,所以程杰之和宗荣都一再要求,一定要低调处理。在带走莫天来时,最好不要使用警车,同时,请朴格安排,在最快的时间内,到公安局宣布,以免影响公安局的正常工作。县委考虑,在莫天来双规后,暂时由副局长华山主持工作。
调查组派来了三名便衣,上楼后,就暂时留在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听见楼梯道上传来莫天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接听手机。接着,就听到叶能文副书记的声音了:“啊,来了,进来吧。”
莫天来似乎是关了门,里面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朴格望了望程杰之,又望望宗荣,似乎是在问怎么办?程杰之笑笑,说别急。能文同志知道怎么处理的。
果然,门开了,叶能文朝楼底下喊了声:“左安”,然后又进屋了。
朴格小声道:“这是……是不是说行了?”
“应该是吧?”宗荣朝外望着,程杰之也点点头,朴格对三个便衣说,我们一道进去吧。
可就在他们走上走廊,开始往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走着的时候,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破了县委大楼的宁静。朴格呆住了,三个便衣迅速地冲进叶能文副书记办公室。叶书记已经出来了,莫天来歪倒在沙发旁边,子弹从左脑进入,直贯全脑,血正顺着头发往下流。三个人立即将莫天来抬出来,外面有人已经叫救护车了。
程杰之看着莫天来被抬着从走廊上下去,头上的血,滴在走廊上,好像还在冒着热气。他心里一阵颤抖。宗荣闭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朴格也已经随着其它人鱼贯着下去了。
李红旗他们正在办公室里,一听见上面的响声,李红旗就知道这是枪响。当兵三年,枪响总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他迅速地冲出来,刚到楼梯口,就碰到了被抬着出来的莫天来。他惊得站在了那儿,刚才莫天来上楼前,在门口他们还碰到过。那时,莫天来还笑着和他们说:“哪天有空请你们钓鱼去!”
可是现在,莫天来头上的血一直沿着楼梯,穿过大厅,直到门外。从楼上的窗子里,不断有人伸头出来看着下面。救护车到了,莫天来被迅速地抬了上去,李红旗看见,莫天来就像一具柔软的章鱼,被不断地摆弄着。车子里,已经有医生在他的头颅边开始检查了……
十分钟后,翟军给李红旗打来电话,问是不是莫天来局长自杀了。李红旗说是的,就在县委大楼里。不过,详细的情况我们不清楚。正说着,程杰之副书记和宗荣县长下来了。宗荣喊过李红旗,“走吧,我们到市里去!”
车子出了湖东县委的大门,向着市里疾驶而去……
尾声
十天后,市里在湖东召开领导干部大会,宣布刘向东同志担任湖东县委委员、常委、书记。程杰之同志担任湖东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拟提名为湖东县人民政府县长人选。
宗荣同志调任市旅游局副局长。
叶能文同志提名湖东县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人选。
注:刘向东,男,45岁,原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处长。
后记
我一直以为:关注现实,是每一个作家的责任。同时,丰富多彩的现实,又给每个作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
我喜欢“社会小说”这个名词。作家是社会的,文字是社会的。我们的良知与责任是社会的。
在写作《秘书长》1、2和稍后的《挂职》时,我就不断地想,我的笔下应该出现更多的底层人物的。比如司机,比如在官场上行走的司机。
想久了,便有了许许多多的活生生的人物,便有了。
这是一部我用了心的长篇,我力求从容地叙述,真实而近乎原生态地描绘。我想走进他们,也想让他们成全我内心的理想与期待。
感谢很多人,朋友,亲人,还有我的读者们。
2008、10于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