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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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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黑2-许开祯
第一章 娘子军
第一章娘子军
1
那道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滟秋算是被“救赎”出看守所。
看守所罗所长并没送她到铁门外,只是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做了短暂的“教育”。罗所长说:“想不到啊,棉球这浑球,还有点能耐,要不然啊,要不然啊……”罗所长呵呵干笑着,不往下说。其实罗所长是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表达语言,积攒在他脑子里的词汇量真是太少了。
滟秋面无表情地盯着姓罗的。罗所长这天穿着警服,他是很少穿警服的,这个夏天,滟秋看到最多的,是他穿两件颜色和风格迥然不同的“老人头”t恤,裤子么,有时穿宽松的牛仔休闲裤,有时穿那条米色的飘逸西裤。穿米色飘逸西裤的时候,多半会跟看守所那个留短发的姓米的女警员在一起。那个姓米的女警20来岁,长得像根嫩葱,外加棱棱的鼻子,一对漂亮的小眼睛,笑起来分外甜,可她对滟秋一点不甜,训滟秋就跟训土匪流氓一样刻薄无情,滟秋恨这个女人。
罗所长呵呵了半天,终于想到适合的词,笑着道:“网开一面,网开一面啊,要不然,你还得在里面乖乖待下去。”
滟秋皱紧了双眉,罗所长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她想气一气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
“你是怕我一走,敛财的路又断了一条吧?”
罗所长怔了一下,猛地板起脸道:“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冷滟秋,我可告诉你,尽管你被无罪释放,但你做过的事你知道,小心你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让你进来。”
滟秋鄙夷道:“罗所长的话我记住了,谢谢。”她不想跟姓罗的啰唆下去,“大仓”里姐妹们还等着她呢。
说来也是奇怪,一听滟秋要走了,“大仓”里那些姐妹突然就跟她亲热起来,好像她们之前根本没有过仇恨,更没有发生过那些龌龊事。特别是平胸女人,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睡,非要跑滟秋这边唠嗑儿。滟秋进来这么长时间,才第一次听说平胸女人的真名,她叫孙月芬,但里面没人叫她孙月芬。二妹三妹暗中喊她老公,明着呢,跟“大仓”里其他姐妹一样,喊她老板或头,有时也叫“大哥”。平胸女人喜欢别人叫她“大哥”,一叫,她脸上的雀斑都能兴奋得跳起来。至于罗所长和米小阳她们,则一律喊她孙二娘。
米小阳就是那个长着棱巧鼻子的狱警,孙二娘说米小阳是姓罗的姘头,两人关系腻歪得很,滟秋觉得也像。
回到“大仓”,孙二娘她们正眼巴巴等着她,见她进来,二娘扑过来说:“秋妹子,你真要走啊?”滟秋点头,没想,一向张狂得不把别人放眼里的孙二娘突然就泪如雨下,放开嗓子号叫起来:“走,走,你们全走,留着我二娘一个人,给你们看家!”
孙二娘这一哭,就惹翻了大家的眼泪,看守所每每有人出去,就会让留守者心里生出百态。“大仓”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年仅十八岁的三妹呜咽着走过来,抓住滟秋的手,求她不要出去。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还没跟你耍够呢。”三妹说。
曾经的恨,曾经的怨,曾经的仇,这一刻陡然没了,滟秋感觉一种东西正在心里升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有冲击力。如果不是棉球在铁门外等着,她可能……
孙二娘最后一抹鼻子,豪气冲天说:“走吧妹子,甭听她们乱说,哪个愿意待在这地狱。只是出去了甭把姐妹们忘了,哪天姐出来,第一个就投奔你去。”
“我也去!”十八岁的三妹黄灿生怕把她拉下似的抢着说。这孩子是为了父亲的姘头进来的,外表娇小柔弱的她下起手来真是狠得让人叫绝,她趁父亲跟姘头也就是那个妖精热乎够了睡酣的时候,将一壶刚烧开的开水狠狠地浇到了姘头裆里。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据她说,那个骚狐狸再也勾引不了男人了,因为她下面的家什坏了。她父亲比她还狠,居然为了一个姘头,亲手把她送到了这里!至于孙二娘,滟秋相信她会很快离开这里,二娘是因为赌博进来的,丈夫一直对她不好,她就把气出在财产上,一年多时间,她把家里财产输了个精光,包括前些年辛辛苦苦赚下的一个铺面。她本来早就可以出去,只是丈夫找不到钱,交不起保释金,她不得不“寄养”在这里。滟秋打算出去后,第一个就把二娘“赎”出去,她知道以后需要这样的人。
滟秋抹掉眼角的热泪,毅然挥手,走出了“大仓”。
外面阳光灿烂。
送滟秋走出铁门的是米小阳。米小阳一副圣女样,她冲滟秋说:“出去后好好做人啊,千万别让我第二次伺候你。”
滟秋心里骂了句很恶毒很下流的脏话,脸上破例闪出一丝迷人的笑,目光楚楚地望住米小阳:“感谢政府,感谢米警官。”她本来还打算拥抱一下米小阳,没有她们,没有看守所这些经历,她怕是永远还在初级阶段,至少内心里强大不起来。可是后面的喇叭声响了,滟秋回过头,就看见棉球站在明亮的太阳下。
滟秋的泪就是那个时候下来的。
棉球倒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走过来狠狠捣了滟秋一拳,做出一个壮烈的姿势:“怎么样,我说你没事吧,你还不信,他们还不是把你乖乖放了出来?”
“棉球,棉球,棉球。”滟秋感慨万千,就像见到自己亲人一样,哽咽着说不出话,眼里的泪在直冒。棉球说哭什么啊,应该高兴。滟秋猛地抓住棉球,死死地就把他抱住了。
警官米小阳看得双眼发直。
棉球先是僵着,好像这一切太突然,很快,他也激动起来,一双手将滟秋牢牢箍在怀里,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滟秋委屈极了,也开心极了,孩子般钻棉球怀里,身子筛糠似的乱抖。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棉球才松开她道:“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滟秋恋恋不舍地松开棉球,抹了把泪,钻进了车子。
车子发动的一刻,滟秋想回头再看一眼看守所,看一眼这个让她伤心让她留恋的地方。棉球一把掰过她的脖子:“千万别回头,这种地方回不得头的。”
滟秋凄然一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公历八月的一天,东州的夏天已近尾声,秋天很快就要到来。谁能想得到,滟秋在里面一关就是五个月。五个月啊,滟秋长长地叹口气,里面的一幕幕再次闪了出来。
位于宣北区橡树街罗云寺附近的大红袍火锅,在东州已有些历史,这里经常是人满为患。滟秋想吃火锅,棉球一下就想到了这里。滟秋跟着棉球来到火锅店时,已是下午六点二十,棉球老早就订了座,他说这儿的老板跟他很熟。滟秋穿得艳光四射。棉球带她先是去痛痛快快泡了桑拿,还推了油,做了全身按摩。女技师在她身上柔软地动着手指的时候,滟秋再一次想起洪芳,想起洪芳跟她在这里享受的情景。五个月,时光改变了一切,她的泪情不自禁就流了下来。技师以为是服务得不好,连声跟她道歉,滟秋凄凉地笑笑,说:“不管你的事,你继续吧,我想起了一个人。”技师莫名其妙说:“男人靠不住的。”滟秋盯着她望了好长一会,突然问:“那你说,什么人靠得住?”技师慌忙摇头:“我也不好说的,在我心里,能靠住的还是自己。”
滟秋欣然一笑,她很感谢技师送给她这句话。是的,能靠住的还是自己。离开养生会馆,棉球又带她去购物,将她从头到尾包装了一番,滟秋就一点也看不出是刚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了,她像一个港商,非常夺目地出现在东州街头。路过那家奢华的眼镜店,滟秋看中了一副墨镜,在里面的时候,她特别想戴一副墨镜,人应该把自己先包裹起来,躲在黑暗后面的才是高手,这是她在里面生出的深刻想法。棉球也不吝啬,花一万二千多,为她买下那副眼镜。滟秋觉得自己立马藏在了黑暗背后。
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棉球说本想叫几个弟兄,为滟秋接风,又怕滟秋认生,索性就一个人为她接风了。滟秋的心情已好出许多,跟棉球说话,也不那么扭捏了,她道:“你的好我会记一辈子。”棉球哼哼了两声,笑说:“记什么记,应该的。”然后就望着她。
滟秋的身子再次颤动起来,棉球的目光似水,又似火,望得她一悸一悸,既舒服又紧张。她知道,她现在心里已有了这个男人,过去这段日子的奔波,让这个男人从遥远处一步步朝她走近,过去那些矇眬的影子,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忽然间就变得清晰,变得强烈。
“棉球。”滟秋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接近呢喃。
棉球的身子动了一下,看着滟秋的目光也变得火辣辣的。
“棉球。”滟秋又叫,她真想就这么一直叫下去,一千次一万次地唤他,这样她空落落的心才好受点。
棉球走过来,一双手抚在滟秋身上,这一刻,他的心是激动着的,如果说他对滟秋没想法,那是假话,怎么可能呢,这女人早就钻进了他心里,而且以不可抵挡的方式活跃着。所以要不遗余力救她,就是不忍心她在看守所那种地方受苦,更不想让她有可怕的结果。然而,当她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棉球突然又变得胆怯,变得犹豫。
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不可能跟她产生感情,更不能跟她有什么结果。
半天,棉球痛苦地拿开已被滟秋握住的手,略带绝情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好好庆贺。”
“棉球。”滟秋忽地站起,一把子抱住了棉球,她的身体像火,这一刻,她真想把自己点燃,把怀里这男人也点燃。
门这时候被敲响,进来的是服务员。滟秋慌乱地理着自己的头发,胸脯怦怦乱跳个不停。棉球跟服务员说话的时候,她双眼做贼似的往他脸上望。服务员很快就出去了,滟秋却再也没有勇气扑进棉球怀里。她觉得此时的棉球有些反常。
滟秋似乎有些失落,失魂地拿起筷子,目光却怎么也落不到菜上。她在想,难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或者,他心里早有别人?
棉球察觉到滟秋那份失落,安慰道:“先痛痛快快解掉你的馋,好不?”
滟秋这次笑了,乖乖女一样点点头,冲棉球顽皮地笑了笑,藏起心里那些不安分的想法,欢快地吃起来。
大红袍的火锅不是辣,而是辣得出奇,滟秋却分外钟情这份辣,不多时,她头上就冒汗了。棉球看着她一边抹汗一边装英雄的样子,笑道:“吃不下去就换一锅,别逞能啊。”
“这有什么,我要让它辣到底。”说着又往碗里加了点辣椒。
两人正吸溜吸溜吃着,滟秋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周火雷打来的,滟秋接通,周火雷问她在哪?滟秋没说实话,怕周火雷多想。周火雷自从把二号区拱手让给皮天磊后,对东州几股黑势力,就都有了新看法,他劝滟秋少跟他们来往,更不要钻进这帮人的套子。滟秋说我在吃饭,过一会就回去。周火雷哎呀一声道:“我今天去接你了,他们说你被别人接走了,本来要给你接风的。”滟秋在电话里感谢了周火雷,并答应明天一定跟他见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周火雷来到滟秋住的宾馆。她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之前也被警察搜过,警察虽然没像洪芳那套房子一样封掉,但里面弄得乱七八糟,得重新收拾一番。滟秋跟棉球说,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区了,更不想看到被乱翻过的场面,她不想看到一切伤心的东西。她托棉球把那套房卖了,替她重新找一套。
周火雷四下打量一阵,道:“小秋你不能住这儿,跟我回去吧,房子我已替你收拾好了。”
滟秋说:“不能的,哥哥,我已欠了你很多,再欠,我就真的担负不起了。”
“还跟我说这个?小秋,你是不是觉得哥哥不值得你信赖?”
“哪,哪。”滟秋急忙摇头,给周火雷递上一杯开水,坐在了他对面。
周火雷问她,是不是那个叫棉球的接她出来的?滟秋点头,心里再次浮上棉球的影子。周火雷沉下脸说:“对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滟秋茫然地盯住周火雷,不明白雷哥哥为什么问这个?
周火雷叹了一声,道:“小秋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棉球,背景复杂着呢。”
“有多复杂?”
“他真名叫杨进泉,以前是宣北分局的警察,至于怎么犯的事,又怎么进去的,外面说法不一。我怀疑……”说到这儿,周火雷顿住了,先前明亮的目光也暗下去。
“怀疑什么?”滟秋紧追着问。
“当然,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怀疑,外面有股传言,说他是公安局派到张朋那边的卧底。”
“不可能吧?”滟秋的心猛然一悸,颓然就倒在了沙发上。卧底,怎么可能呢,这可太恐怖了!半天,她冉冉抬起目光:“雷哥哥,他是好人啊。”
“我没说他是坏人,可我担心,他对你动机不纯。”
滟秋低住头,不说话了。周火雷不会乱说,他是真心为她着想,这点滟秋很清楚,问题是……半天,滟秋艰难地抬起头:“放心吧,雷哥哥,我不是小孩子,跟人接触,我有分寸。”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担心,你被别人利用了,现在的人,不大容易看清颜色啊。”
滟秋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或者说,她不想怀疑棉球。怀疑一个自己已经爱上的人,是很痛苦的,她现在不想找痛苦。她问:“你公司还好吧,一区竣工没?”
周火雷说,一区已竣了工,房子卖得很快,该卖的都卖了出去,他自己留了几套。“对了,有一套我给你留着,已经装修好了,跟我搬那边去吧,怎么着你也得有个住所。”
滟秋慌忙摇头,说这哪行,行不得的,真是行不得。周火雷说怎么不行,我又不是白送你,暂时借给你住,将来你投资做公司,就算我入的股吧。
滟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没想到,她冷滟秋运气会这么好,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帮她的人。但是,周火雷这份礼物,她断断不能收。因为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不能把这么好的雷哥哥牵扯进去。
绝不能!
当天晚上,滟秋跟三和财务部经理谢子玫坐在了一起。跟之前比起来,谢子玫憔悴了不少,原本青春四溢的脸已显出苍白,嘴上也挂了几个火泡。刚刚过去的那场公安和卫生防疫部门对三和的打击战中,谢子玫被收审半个多月,最后公安实在找不出她具体参与的证据,把她放了,但谢子玫说,公安把三和的账查封了,里面五百多万块钱全被封冻,拿不出来。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他们的目的一是冲着人,二是冲着钱。”
“我们是被冤枉的,洪姐死得那么惨,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谢子玫哽咽着说。
滟秋心里打出一个冷战,她听不得别人提洪芳,一提,心就痉挛,往一起揪,好像洪芳是她杀的。她沉思了一会儿,道:“子玫,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合起劲来,替洪姐报仇。”
“怎么报?”谢子玫可怜巴巴望住滟秋,那对好看的眼睛里全露着哀伤。
“具体怎么报我还没想好,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替洪姐报仇的。”
谢子玫重重点头,现在公司就剩她跟滟秋,不相信滟秋她还能相信谁?
“你把账单整理一下,看外面欠我们多少,我们先把这些钱追回来。”
“账单我都整理好了,外面现在还欠二百多万。”谢子玫说。
“行,有这二百多万,我们就能东山再起。”滟秋恨恨地说了一声。
“真的啊?”谢子玫忽然就兴奋,眼里跳出几串火苗来。
“我想应该是真的,准备一下吧,下午我们就去找姓孔的。”
为了能把这笔钱讨回来,滟秋给开源县摆地摊的孙月芳打了个电话,约她到东州见面。孙月芳是平胸女人孙月芬的妹妹,孙月芬出事前,孙月芳还在开源县信访办上班,是政府公务人员,后来跟着姐姐赌博,不但把家底输光,还把自己的丈夫也赌到了别的女人怀里。孙月芬出事进了看守所,孙月芳因为长期赌博不上班,还私自挪用单位公款五万元用作赌资,被单位开除。
平胸女人让滟秋出来找她妹妹:“别的忙帮不上,让她给你壮壮胆示示威,准行。”
等见了,滟秋才惊讶地发现,一娘生的两姐妹,竟是天壤之别,压根看不出她们有血缘。孙月芬长得像根麻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女人味,孙月芳却恰恰相反,一对大眼,长长的睫毛,棱而又棱的鼻子,活脱脱一个美人,特别是她那胸,大得出奇,也挺得出奇。滟秋好不惊讶,感觉她衣服里裹着的不是女人的两个宝贝,而是两个滚圆的西瓜。这样的胸要是让男人见着了,不馋死才怪。等孙月芳一开口,滟秋就知道她们是一娘生的了。
“嘛大点事,还用我亲自跑一趟,说吧,是活缠还是死打?”未等滟秋把要说的话说完,孙月芳就不耐烦地问。
“活缠怎讲,死打又怎么说?”
“这都不懂啊,还老大呢。活缠嘛,就是做做样子,给龟儿子一点难堪,让他知道,老娘不是好惹的。死打呢,就是一缠到底,撒泼劲儿用足力,龟儿子不投降,咱就不回来。”
滟秋想了想:“请你来,就是死打。”
“早说嘛,死打我可收费高哦,甭到时候赖账。”
“多高?”滟秋被孙月芳的样子逗笑了,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满嘴黑话的女人,以前怎么就能给政府当公务员,还在信访办那种机构?
“我姐没跟你说啊,我的收费标准她知道的,管吃管喝,完了还要请我洗澡,做这种事最脏人了,泡一下才舒服。另外嘛,一天这个数。”孙月芳竖起一个巴掌。
“五千?”
“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漫天要价的人吗,少一个零,你多给我也会拿的,到时你最好别吝啬。”
“哪里,哪里,行,我答应,完事后好好请你洗澡,我亲自给你搓背。”滟秋兴奋地说,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孙月芳这脾气。
“你先别高兴,我可不是一个人去,得带着我姐妹。”
“你姐妹?”
“是啊,干这事,人少了咋成?妹子,甭看你是老大,这事得听我的,谁让我比你有经验呢。”说着,孙月芳一招手,从马路牙子上过来一帮女人,稀里哗啦就把滟秋给围住了。滟秋数了数,一共八个,一个班的兵力。
“我可说好,我啥价,我姐妹就是啥价,你要嫌贵,趁早说,甭到时候又让我死打你。”
“不会的,不会的,一个价,我绝不少你们一分。”滟秋兴奋得花枝乱颤了,她正缺人手,孙月芳就给她带来了人,看来是天意啊。
“先吃饭?”滟秋问。
“吃嘛饭啊,开工!”
第一章 娘子军
2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师范大学开去,滟秋怕门卫阻拦,进门时她们分成了几拨,滟秋跟谢子玫走在最前,孙月芳和她的姐妹们则瞅准时机鱼贯而入,等到办公楼前会合时,她们的力量就很庞大了。滟秋之前跟食堂一名管理员送了钱,让他充当内线,打听孔副校长行踪。她们到了不久,一辆黑色的尼桑停在了办公楼前,人模人样的孔副校长从车里走下来,捋了捋被风吹下来的头发,往他的不毛之地拨拉了下,然后冲不远处两位年轻的女学生望了会,才意犹未尽往楼上去。
孙月芳一个箭步跃上去,堵在孔副校长前面:“你姓孔吧?”
孔副校长受了惊吓似的往后一躲,瞪住孙月芳:“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的。”
“可我认识你,你叫孔什么来着,对了,孔……孔……”
“我叫孔逸夫,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识啊,怎么着,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还姓孔呢,你咋不叫孔老二?”孙月芳摆出一副母夜叉的架势,一双眼睛瞪成个“八”字,逼视着孔副校长。
“你乱说什么,你是谁,我不认得的,赶快走开!”孔副校长面色骤变,两条腿下意识地乱抖起来,那几根好不容易扶上去的头发一紧张又掉了下来,露出荒丘一般的脑门来。
“你让我走开我就走开啊,你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告诉你孔……孔屁夫,今天不把钱给我,我让你这幢楼里炸开锅。”
“对,不把钱拿出来,今天就让你在这里丢死人!”孙月芳的几个姐妹蜂拥上来,围住了孔副校长。孔副校长莫名其妙地望住她们:“你们……你们是哪来的?”
“三和,三和公司,你不会忘记吧?”孙月芳又往前跨一步,眼看就要顶在孔副校长身上了。
“三和?你们是三和的?”孔副校长脸上的肌肉都扭在了一起,一边擦汗一边左右看,他想找救援,没想,就给看到了滟秋。
“你们是她雇来的?”
“什么她雇来的,她是我们老板,我们是她员工,今天找你是要钱的。痛快给还是不痛快给?”孙月芳声音很洪亮,唾液乱飞,喷了孔副校长一脸。
“你们这家没良心的公司,害死我们两名学生,还敢来要钱。马上离开,要不然我报警!”孔副校长一听这样,镇定下来。刚才孙月芳一阵吼,还真把他吓住了,前些日子院里有个系主任,就让一女生出其不意堵校园里,说要带他去见孩子。系主任睡了人家,早就给忘了,哪料想人家会把那么一个活证据生下来,眼下正在闹离婚呢。他怕孙月芳也是他不小心睡了的。既然是三和的,他胆子就正,说话的口气立刻变得威严而又正义凛然。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要叫保安了。”说着,孔副校长掏出手机,打给了保卫科,不多时,三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来到楼下,孔副校长命令:“把这帮人渣轰出去!”
不说人渣还好,一说这两个字,孙月芳就跳了起来:“人渣?姓孔的,今天你给我讲明白,我们怎么就是人渣了?我们是劳动阶级,是靠劳动吃饭的,怎么成了人渣,说啊,你!”
两个保安上前,想阻拦孙月芳,被孙月芳一把推过去:“给我滚远点,哪个敢碰我,小心今天跟你们闹出人命。”她那帮姐妹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保安装腔作势要跟她们动粗,立刻扑过去,唾沫横飞,唇枪舌剑,三个保安被镇住了,看了眼孔副校长,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边。
滟秋站在一边,像欣赏一场滑稽剧一样看着孙月芳她们,看来,孙月芳也不是信口开出每天五百块的价码,她做这行的确有经验,指不定,她在县里现在就靠这个为生呢,你看那几位女人,演得一个比一个精彩。孔副校长招架不住了,想溜,孙月芳堵在前面:“你还想溜,告诉你孔屁夫,今天不把欠下的钱一次付清,我们把你拉到人肉市场去卖!”
她的姐妹们立刻起哄:“就这头猪,能值屁个钱,上去,带他找他们校长,就不信堂堂大学,没人讲理。”
“找就找,以为我怕啊。”孔副校长挣扎着伸了下腰,扶了扶眼镜,刚才推推搡搡中,他的金边眼镜几次掉下来。这中间楼前已围了不少人,有教师,有后勤人员,更多的则是学生。滟秋起初还以为,学生们看到此情景,会帮他们的校长,哪知现在的大学生觉悟高得很,一听学校欠钱不给,立刻就声援起孙月芳她们来。孙月芳像捞到稻草似的,越发兴奋了,几乎要扯住孔副校长衣领,把他往校长室拽。
孔副校长急了,大叫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孙月芳哈哈大笑:“君子,就你这种败类,也敢称君子,信不信,当着这么多学生面,我把你那些丑事全讲出来,还有你吞我们公司的钱。”
“我啥时吞你们公司钱了,这话你可得慎重!”孔副校长的眼镜又掉了,一青年学生走过来,帮他捡起:“不急,校长,慢慢跟她们讲,我们在边上给你老人家助威。”
“好,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讲,去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你在万豪大酒楼,是不是拿过一个五万的红包?”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我要控告你们!”孔副校长急得就想打人了,这些事真要当着学生面讲出来,那他可就斯文扫地,再也甭想人模人样地抖了。
事情并没就此为止,就在孙月芳她们跟孔副校长撕扯的空,闻讯过来的保卫科长打电话报了警,没过十分钟,一辆警车呼啸着进入校园,车里跳下几个警察,滟秋一眼认出,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大榆路派出所所长祝勇。真是冤家路窄啊,滟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祝勇,不等祝勇他们动手,滟秋走过去:“是祝所长啊,想不到你还这么威风。”
“你是?”祝勇看着滟秋,一时想不起这女人在哪见过。
“冷滟秋,洪芳的妹妹,三和公司总经理。祝所长还穿着这身警服啊,我还想,你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的,乱说什么?”
“乱说?祝所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会也给我打一针,把我送疯人院吧?”
祝勇吓得面色全无,退了几步道:“我是顺道来办事的,没工夫跟你瞎扯。”说着,溜出了人群。同来的警察一看所长溜了,简单问了下情况,一看也没闹出啥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走了。
孙月芳这才摆开架势,跟姓孔的正式理论起来。
滟秋她们大获全胜,这世界就是这样,当你豁出命来做一件事,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成了。她们在师范大学折腾了五个小时,最后愣是把校长折腾了出来,孔副校长在别人面前牛气十足,但到了校长面前,立马就矮下半截。东州师范大学校长是位中年女性,大约同是女人的缘故吧,她认真听了滟秋的陈述,滟秋说,毒饺子事件已经过去,公安该罚的罚了,该抓的抓了,公司还得正常运转,希望女校长看在她们一帮落魄女人的份上,把学校欠公司的五十万付了。
女校长沉吟一会道:“五十万我一次付不了你,这样吧,今天先付二十万,余下的,我得跟有关方面碰碰头,毕竟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孙月芳要闹,滟秋制止住她说:“行,感谢校长,以后怕是我们也不能跟你合作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尽管个中原委很复杂,但主要责任还在三和。”
“你能这么想,当然更好。”女校长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该裁决的,法律会做出裁决,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吸取教训,认认真真把企业做好。”
“我记着您的话,我会把企业做好的,谢谢校长。”
从师范大学出来,孙月芳提出要庆贺一下,滟秋却突然失去了兴趣,落落寡欢的样子让孙月芳不满:“舍不得钱是吧,走,我请客。”孙月芳手一挥,那几个女人便前呼后拥围着她去。滟秋却像受了伤害,孤独地回到住处,脑子里始终是女校长的影子。
滟秋她们如法炮制,又从几家院校收到欠款五十多万,有了这笔钱,滟秋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跟谢子玫商量,先把孙月芳她们打发回去,有事再叫她们来。她们两个则需要从长计议,到底从哪入手,怎么才能把三和这块被砸倒的牌子再树起来。
谢子玫对孙月芳缺少好感,担忧地说:“能打发走么,我怎么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哪有那么严重,她们都是好人。”滟秋自信地说。滟秋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这段日子,她跟孙月芳朝夕相处,对这个女人,滟秋算是有了新的了解,她绝不是胸大脑残,她有大智慧呢。甭看孙月芳一副马大哈的样子,但她心细着呢。特别是如何跟这些牛逼哄哄的单位讨债,孙月芳真是有办法。
“不是姐姐吹,姐姐最擅长的,就是跟这帮狼打交道。妹妹呀,你可要听姐姐的话,对付这帮狼,你还嫩了点。”孙月芳告诉滟秋,自己原来也是狼,而且蹲在虎口上,虎口就是信访办。“那可是专门接待百姓的,政府最难的部门,就属它了。”孙月芳自吹道。孙月芳后来厌倦了。
“这么说吧,妹子,我也是良心发现,有些上访者实在太可怜,为了上访,他们把家产都卖尽了,夜里露宿街头,饿了就跟人乞讨,就为了讨个公道,但是,公道不是那种讨法。妹子啊,我在信访办十年,啥都经了,你这些冤,不算冤,比你冤十倍百倍的都有。我是看穿了,你想讨公道,就得自己强大,指望别人那是笑话。姐,所以离开了那里,姐现在多自由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作对就跟谁作对,谁能把姐奈何?”
孙月芳略带茫然的语气里,滟秋看到一颗心在跳动,是一颗还未完全染黑的心,一颗还知道羞耻和不平的心,孙月芳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她跟滟秋一样,选择了另一条道。
这是条不归路。不过没关系,孙月芳说:“不管哪种活法,只要活得精彩就行。不瞒你说,我那个店,纯粹是蒙人的,挣不挣钱姐从来不操心,姐为的是她们,就是那些上访者。姐给她们提供帮助,让她们能把冤喊出来,能把公道讨回来。”
滟秋后来才知道,跟孙月芳一起来的八个女人,四个是老上访户,以前都被孙月芳蒙过的,孙月芳离开信访办后,她们找孙月芳出气,孙月芳用行动感化了她们。眼下她们的公道已讨了回来,就是依靠了孙月芳。孙月芳开了一个店,专门替这些弱者讨公道,她们的办法土得掉牙,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就把人家堵在街上,或者直接冲进家里,逼迫人家就范。这招很灵,到现在她们还没一次失败。另四个,本人虽不是上访户,但她们的家是上访户,两个是父亲含冤,两个是家里房子被拆迁办扒了,一家人在地窖一般又潮又湿的库房里过了一年,无可奈何时,才找到孙月芳这里碰运气。她们碰对了,孙月芳带着她们,找政府,找区长,一一把这些人拿下。孙月芳目前在开源一带名气大得很,人称女包工呢。
“甭看这些王八蛋一个个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肚子里却全是坏水,你跟他来文的不行,来武的咱又不会,只能来邪的,怕啥给他来啥。他养女人,咱们就找他老婆,闹得他家里鸡犬不宁。他贪污腐败,咱就到他单位放风,天天放,放风不行,就给他检举,反正咱有的是时间,不怕他王八羔子不怕。”
“你们就不怕被抓起来?”滟秋担心地问。
“怕,咋个不怕呢?姐姐就被抓过。抓进去,就让其他姐妹闹,闹到他放人为止。咱又不做特违法的事,他们顶多也就关上十天半月,出来咱闹得更凶。”
各行有各行的道道,滟秋算是长了见识。同时,心里也对孙月芳多了份敬重,她倒是真心希望,孙月芳能留下来帮她。但是人家能留下来帮她么,怎么说人家也有一份“事业”啊,干得还有声有色。
滟秋把想法说给孙月芳,孙月芳笑眯眯地问:“怎么,用不着姐了,想赶姐走?”
滟秋赶忙摇头,红赤着脸道:“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怕耽误姐的正事,所以……”
“姐有啥正事,姐连个正形都没。说吧,是不是嫌我拿得多,心疼钱了?”孙月芳刚冲完澡,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垂着,那对结实而又坚挺的奶子半掩在浴巾里,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怎么能嫌你拿得多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想着怎么感谢你呢。”滟秋如实道。
孙月芳擦干身子,扔了浴巾,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说:“感谢就不必了,如果嫌我烦,你就直说,如果不是这原因,走这个字你先别说出口。”滟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窘着脸站那儿,目光下意识地在孙月芳身上窜来窜去。
孙月芳打扮好,冲滟秋笑笑:“我说妹子啊,我这人你不用赶,该走时我自然会走,我答应过我姐,要帮你,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不会吧?”滟秋甚是吃惊,她不相信平胸女人会这么讲义气。
“啥叫会啥叫不会,你咋也婆婆妈妈?这么跟你说吧,我跟我姐一个脾气,认准你呢,就拿你当自己人,要是不高兴呢,就拿你当仇人,现在我把你当自家人了。”
“谢谢芳姐,也谢谢月芬姐。”
“你烦不烦啊,谢来谢去的,你也不嫌累。这么着吧,让她们几个走,我留下,工钱呢,你看着给,不给也行,反正我孙月芳不缺钱,这总行了吧?”
滟秋往前跨了一步,乐得脸上都开花了:“工钱的事一分也不少你,将来公司正常了,你就算股东,能拿到分红的。”
“少跟我提钱,如果为了钱,我就去卖了,就凭咱这脸,咱这身段,还愁男人不掏钱?”一句话说得,滟秋立刻垂下头去,她对这种话敏感。
孙月芳扑哧一笑:“你也太脆弱了点吧,不就做过小姐么,有啥丢人的,这年头,能做小姐是本事,能当小三那就更了不起,捷径啊,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呢。姐可从来没小看你。好了,这话不说了,说正经的,知道姐为啥不离开么,是放心不下你。就冲你和那个黄毛丫头谢子玫,能把公司整起来?笑话吧你,听姐的没错,让她几个回去,等你公司开张了,姐自然会离开。”
“……”
滟秋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用说了,她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孙月芳,抱得孙月芳好不自在:“快松开,我可不像我姐,她好那个,我不!”
滟秋的脸红到了极致。
忙过这一阵,滟秋忽然就又想起那幢大楼来,这是她心里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这天晚上,滟秋再次驱车来到三和那幢大楼前。这是她从看守所出来后第六次来到这里,远远的,她把车子停下,步行到大楼近处。那幢大楼依旧被公安和卫生部门联手封着。楼的四周洒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像是里面还存在瘟疫,三道红绳拦在楼的四周,周围竖着几块木牌,上面写着警告的话,意思就是不能让别人接近。
滟秋在一乱木丛前停下脚,长久地注视着这幢楼,现在她才明白,她的新生活是从这幢楼开始的,她的很多思想很多抱负也是这幢楼里诞生的。当然还有她的感情,是跟三姐洪芳的感情。滟秋在看守所的时候,曾无数地想起过洪芳,想起她的眼神,她的微笑,还有给予她的一声声呵护,包括凶起来发狠的样子。真是怪得很,以前微不足道见惯不惊的事,到了那里面,竟变得弥足珍贵。滟秋这一生,还从没这么想过一个人,包括对她的父母。等到洪芳的死讯传来,她就不是想了,是彻底地坠入到悲伤和愤怒中了。
这阵愤怒又在滟秋胸中燃起,看着那孤零零有点可怜的楼,还有楼上贴满的封条,滟秋恨不得扑过去,撕开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将楼搂进怀里。
“姐姐。”滟秋心里喃喃叫了一声,泪就下来了,这泪她流了几个月,将来还会流下去,一日不为三姐报仇,她冷滟秋的心,就一日不甘!
“姐姐,等着吧,我会把楼里的机器设备还有一应物件全赎回来,你的事业妹妹会坚持下去,不在别处,就在你边上。姐姐,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妹妹啊,妹妹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的,但妹妹要斗,妹妹就是豁上一切,也要替你讨回公道!”
滟秋跪下去,点燃一堆纸钱,冥纸燃起的火花里,她的脸上笑了几笑,那是笑给洪芳姐姐的,她相信洪芳能看到。笑完,她匍匐在地上,给洪芳磕了三个响头。
滟秋决计去见哈得定哈局长了!
第一章 娘子军
3
滟秋瞒着孙月芳,先后三次来到宣北区公安局,但一次也没见着哈局。不是被告知去开会,就说是外出办案了。滟秋打他电话,总是关机。滟秋怀疑哈局长换了号,问他办公室的人,对方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样。滟秋无奈,找不到哈局,下一步就无法展开。滟秋不是来找哈局算账的,那笔账是要算,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是想让哈局为她出力,尽快将那幢楼的封条撕了,让她和谢子玫进去。
一个宏大的计划已经在滟秋心里产生,滟秋这次是要铁下心来大干一场。
等着瞧吧,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匍匐在脚下的!
这天滟秋去卫生局讨说法,让人家轰了出来,卫生局非但不答应启封,反把滟秋臭骂一顿,说她是人渣、垃圾,三和全是垃圾,这个公司早该死掉。那个鼻子上长几颗碎痣的女人骂起这种话来特别在行,滟秋在她面前几乎还不了嘴。直等那女人骂够了骂得气喘了,端起杯子喝水,滟秋才还了一句:“你没离婚吧?”那女人一愣:“什么意思?”滟秋抱着同情的笑说了一句:“也没什么,能理解你,让老公踹了是不好受,发发火应该的。”那女人立刻尖叫起来:“你才让老公踹了呢,人家还是处女!”
“哦,怪不得呢,连开处的都还没找到,更该发火,你发着吧,我得走了,这种事我帮不了你。”
“你……你……”那女的气得猛一下摔了杯子,要扑上来揍滟秋,滟秋呵呵一笑:“就你这样,我看还得处下去,小心点,那东西长牢了不好,男人女人都不喜欢。”说完,扬长出来。
可等离开那幢象征着权力的大楼,滟秋心中立马就涌上一层悲,我这算什么啊,嘴上讨点便宜就逞英雄了?
滟秋正在街上灰头灰脸走,孙月芳突然打来电话,问她在哪?滟秋抬了抬头,看到一幢高高大大的楼,她给孙月芳报了楼名。孙月芳说你跑那鬼地方做什么,快到文星阁饭店门口来。滟秋说我不去,我没心思吃饭。孙月芳在电话里骂,谁请你吃饭,想吃饭想疯了吧,我把姓哈的堵住了。
“哈局?”滟秋精神一振。
“是啊,你不是天天在找他么,他就在我手上。”孙月芳兴奋得在电话里大叫,滟秋听到边上的喝骂声,说话者好像是哈得定。
滟秋飞也似的跑进停车场,月芳堵住了哈局,这可是没想到的事啊。她一边兴奋着,一边又疑惑,孙月芳怎么能把哈得定堵在那地方?
这就是孙月芳的过人之处,打发走那几个姐妹,孙月芳开始认真琢磨这事,她这人心眼多,办法也多,她要是想帮滟秋做什么,一定能做到。孙月芳得知滟秋在找哈得定,心中偷偷一笑,就你那找法,一年也找不到姓哈的。她通过宣北区公安局内部一位人员,打听到这一天哈局要到市局开会,于是一大早就等到了临江路,哈得定气宇轩昂走进市局大门时,孙月芳并没惊动他,她怕打草惊蛇。她冲一同来的孕妇小乔说:“瞅准了啊,那个肚子里灌满肥油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就是哈得定。”小乔似乎有些害怕,往中年妇女刘嫂怀里挪了挪,孙月芳一把拉过她:“你躲什么躲,不想挣钱是不是,想挣钱就得豁出来。”然后又警告小乔:“你要是坏了我好事,一分钱拿不到,还得跟你索赔。”小乔让她这一吓,更是没了主意,不停地问刘嫂:“这法子行不行啊,他可是警察啊,我怕……”
“怕个鬼,有月芳在,你就胆子正点,警察咋,警察弄大人家肚子就不管了?”
小乔一阵脸红,嘴巴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看一看孙月芳的脸,没敢说,低下头给自己鼓劲去了。
她们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四十,会议终于开完,一大群警察迈着热闹的步子往外走,哈得定正跟庞龙说着什么,两人笑呵呵走出了大门。孙月芳没动,也示意小乔她们别动。公安局大门正对着文星阁饭店,这是公安局定点吃喝的地方,孙月芳看见前边的警察朝饭店走去,就知道这帮人开完会还不算,还要吃一顿。后来果真见哈得定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跟着庞龙走进了文星阁饭店。
“吃饭!”她冲小乔和刘嫂下了命令。街上站了一上午,肚子早饿了,尤其小乔,她可是孕妇,饿的比别人快。孙月芳带她们二人到文星阁对面的小菜馆,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警惕地望着饭店。终于,两个小时后,庞龙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吴江华,孙月芳没看见哈得定,又等了一会,大约一半人走了后,才看见哈得定跟两个女警官说笑着走了出来。孙月芳冲二位喊了一声:“行动!”自个先奔过去,刚等哈得定穿过大街,孙月芳就堵在了前面。
“哈局长,别来无恙啊。”
哈得定打个酒嗝,摇了摇头:“你谁啊,干嘛挡住我的路?”
“哈局长好记性啊,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说着,孙月芳有意往哈局长身边凑了凑,她的这个动作引起边上两位女警的警觉,两位女警以为她是哈局的那种人,对笑了一下,捂嘴走了。孙月芳帮哈局整了整衣服领子:“看看,看看哟,哪还有个局长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是谁嘛,你到底谁嘛,你往后站,我不认得的。”哈局一边往后退一边盯着孙月芳,实在记不起跟这女人有啥过节。但是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位美丽少妇,还是让他心动。他四下瞅了瞅,还有不少同事没走远,警觉道:“有话到别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说嘛,干嘛跑别处。”
正说着,小乔和刘嫂到了,按事先合计好的,小乔一到跟前,就抓住了哈局:“你赔我青春,赔我损失,今天不讲清楚,我不活了。”
“干什么干什么?”哈局刚还兴致勃勃看着孙月芳,小乔一抓他,醒了:“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公安局!”
“说的不错,这就是公安局,哈局长,看见了吧,她肚子大了,找你讨个说法。”孙月芳说。
“肚子大管我嘛事,肚子大管我嘛事么,你们快走,快走开,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哈局说着做出个很雷人的样子,他那被酒精醺红的鼻子越发红了。
“你个不要脸的,还敢吓唬我,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刘嫂猛地扑上来,状若一头母狮,一头扎进哈局怀里,两只手连撕带抓,哈局推也不是,挡也不是,嘴里喊着:“你干嘛,你干嘛?”人却节节往后退。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孙月芳见时机成熟,立刻放开嗓子:“快来看啊,公安局长搞大女孩肚子,还死不承认,人家母女追上门来了。快来看啊,多好的女娃,让这个哈局长搞成这样了。快来看啊,警察局长抛弃小三了,好新闻啊。”
叫喊声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者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谴责哈局长的不是,有人甚至指着哈局长的鼻子,骂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哈局长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刘嫂,扑向孙月芳:“你乱说什么,谁个搞大她肚子了,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想要证据,好啊,带她去医院,让医生告诉你!”孙月芳大声说着话,同时示意小乔和刘嫂再加把温。刘嫂卖力极了,她是孙月芳专程从开源请来的,丈夫残疾,家里穷得早就揭不开锅,她在街上摆小摊,卖麻辣烫,可三天两头,就让戴着假大盖帽的城管给抢了。她现在是见着穿制服的就来气,早就想痛痛快快发泄一次。孙月芳让她冒充小乔妈妈,还给她一千块钱,她感动得要死。多好的人呐,不卖劲实在对不住这闺女。
“你把我闺女毁了啊,你个不得好死的,当初你咋骗她的,说要离了你那黄脸婆,跟她结婚,现在呢?弄大肚子你就不管了,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跟你拼了。”说着一头撞向哈局,这次哈局有所防范,用力一把就把刘嫂推倒了。推倒也好,刘嫂趁机装死,身子抽搐了几下,嘴里白沫就吐了出来。
“打死人了,警察打死人了,快来人啊,警察打死人了!”孙月芳的戏演得逼真极了,声音又急又响,惹得周围店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起先还在帮哈局的同事们见状不妙,一个个溜走,周围群众见状,义愤填膺就将哈局给围了起来。
滟秋赶到时,哈得定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头上直冒汗,有个男人更绝,一看哈得定喝了酒,马上上纲上线,不是颁布禁酒令了么,怎么这个局长还喝得如此酒气冲天?有人打电话叫来了记者,三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哈局顾了刘嫂顾不了记者,急得团团转。
滟秋挤进人群,孙月芳看到了她,挤过来道:“人我是给你抓到了,剩下交给你,我们该撤了,露了馅可不是好玩的。”
滟秋会意道:“马上撤,如果让他们逮进去,可不是好玩的。”
趁着那个爱讲理的男人质问哈得定为什么喝得如此烂醉时,孙月芳悄悄扯着小乔和刘嫂的衣服,退出了人群。滟秋迎上前去:“哈局长,你好福气啊,总有妹妹为你怀孕。”
“你……你……”哈局正要骂,定睛一看,认出了滟秋。他惊讶极了,“怎么是你?”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不该碰的却偏偏就给碰上了。”
“她们……她们跟你一伙的?”
“她们?”滟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抬头扫了扫,“她们是谁,你一个大局长,怎么老惹是生非呢?”
哈局气愤地剜了滟秋一眼,想溜,滟秋一把拽住他:“别急着走啊,车在那边,上车,有事跟你谈。”
“没谈的!”
“不谈是不?不谈我就去纪委,你怕不怕?”
“乱说什么,车在哪,上车!”
滟秋跟哈局长做了一笔交易,她可以把过去的事先忘掉,包括洪芳的死,但哈局必须把她引荐给法院执行局局长张海。这是她提出的条件之一,因为目前三和那幢楼包括楼里的设施到了执行局手里,说是要公开拍卖,拿拍卖的钱做中毒学生的赔偿金。之二,哈局要帮她把孙百发那套设备弄出来。第一条哈局答应了,说可以试试,第二条他坚决不答应,振振有词说:“你还想要那套设备,做梦去吧,赔偿金还没着落呢,你以为法院是你家,想要就要?”
滟秋平静地道:“法院不是我的家,但是你哈局的家,你要是帮我,一切都好说,要是不帮……”
“不帮你能咋?”哈局眼睛珠子都要崩出来了,让一个负罪在身的女人要挟,怎么想怎么来气。
“哈大局长,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你干净啊,三姐的死暂且搁一边,单你从三姐和我这儿拿的钱,够摘掉你这顶大盖帽了吧。”
“钱?你唬谁啊,拿出证据来,有种你拿出证据来啊。”哈局气急败坏地叫嚣。
“证据不是在这里拿的,你要是不配合,我自然会把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
“你—”
哈局想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答应了滟秋。他怕真把滟秋逼急了,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最近公安系统班子考核,哈局有望官升一步,这个时候出来一个搅局的,不是要命么。
“行,就这两条,多一条我也不能答应。”
“还有一条。”滟秋硬梆梆说。
“还有一条?”
“是,你得帮我把丘白华放出来。”
“放他?冷滟秋,你是不是疯了,丘白华这种人,你也想放?”
“他是哪种人?他是让你们诬陷的!”
哈局结巴半天,终还是妥协了,道:“这个,这个你得给我时间,我不敢打包票。”完了,又不甘心地说:“冷滟秋啊,我咋就遇上你了呢?”
滟秋心里暗暗笑笑,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要是不把你这身虎皮扒了,我就不姓冷!嘴上却温和道:“行,我给你时间。”
第一章 娘子军
4
滟秋在执行局长张海那儿碰了钉子。
哈局长给张海打过电话后,滟秋跟孙月芳结伴去了法院执行局,滟秋没敢一个人去,她早就耳闻,张海是个有头脑的人,不像哈得定这么好对付,再说,她手里一点对付张海的证据都没。张海是东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十佳法律工作者,滟秋在不少报纸上看到宣传他的文章,这人被记者描绘成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还有,他是华喜功在政法界树起的一面旗帜,旗帜的力量往往是巨大的。
孙月芳也有点心虚,不停地问滟秋,我行么,我跟你去合适吗?一向把事不当事的孙月芳第一次显出害怕来,可见,跟张海叫板,她们真是信心不足。
第一次钉子碰得既好笑又可气,两个女人精心打扮一番,装成淑女样,互相打着气,就往法院去了。张海办公室在十三楼,办公室那位女秘书倒是和蔼可亲,问她们找谁,滟秋说找张局长,女秘书就进去通报了。滟秋跟孙月芳站在那里,互相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特别是孙月芳,也不知她怕什么,以前那股劲全不见了,滟秋甚至看见她的腿在发抖。过了一会儿,女秘书回来了,笑容可掬地说:“二位请,张局长正好有空。”
滟秋是第一次见张海,说实话,就冲第一印象,她认为张海是个好官,这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两道眉毛很冷峻,刀锋一样横在那里,鼻子楞得很有力度,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滟秋心里想,天下还真有这样帅气的男人啊。再加上他办公室里那份威严,越发让滟秋对他刮目相看了。滟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等着张海问话。张海一开始并没理她们,他的头深埋在一大堆文件里,手里握着一支笔,不时在文件上画拉着什么。女秘书把滟秋她们带进去都差不多十分钟了,他才把头抬起来,不过没看滟秋,而是盯在女秘书脸上。
“这两人是哪个单位的?”
女秘书回过脸来,问滟秋:“局长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没单位。”孙月芳不知是紧张,还是想急于逃开,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单位?”张海微微转了下目光,盯住孙月芳。滟秋赶忙说:“不,有,我们是三和公司的。”
“哦。”张海长长哦了一声,放下手中那支拿捏了很久的笔:“你们是来问拍卖情况的吧,不好意思,这事还没形成定论。”
滟秋赶忙摇头:“不是,我们不是问拍卖情况的,我们想……”
张海目光对住了滟秋,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滟秋。滟秋被他望得不知所措,狠着劲儿说了句:“我们想把楼里的设备要回来。”
“要回来,你们有合法手续吗?”
“我们不知道需要什么手续。”滟秋如实道。
“需要你们合法经营的手续,合法经营懂不懂,就是不掺假,不卖瘟猪肉,不毒死学生。”
“张局长,我们是被冤枉的。”
“是吗,是被法院冤枉还是被公安局冤枉?”
“这个……”滟秋垂下了头,半天她才明白,张海看似温和,实则老辣得很,他这么一句句的,不是在问她们,而是在戏耍她们。他被张海张庭长的气势震住了,公务人员身上就是有一股气势,没办法,权力添加给他们的,他们坐在那儿就是比别人牛。滟秋狠狠掐了把自己,振作起来。
“张局长,我们今天来一不是闹二不是求,我们就是想问问,那楼里的设备怎么办,我们还有没有权力讨回?”
“这问题问得好,小夏。”张海叫了一声,小夏就是那位女秘书,滟秋后来得知,夏秘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歌。
夏歌应了一声,声音很甜,机关里的女性有两种声音,冲滟秋她们说话时,声音泛着苦,冲上司说话,全声道都灌了蜜。
“局长我在。”
“你带她们去宣传处,让胡处长给她们讲讲,认真给她们讲讲,我看她们还缺少最起码的法律常识。”
火是在胡处长那儿发起来的,胡处长四十多岁,也可能五十多岁,他长得很白,白得让人容易把他想成女人,他还爱翘兰花指,这点滟秋跟孙月芳一进去就发现了,当时胡处长正端着杯子喝水,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响,那根兰花指很有滋味地翘着。孙月芳捅了捅滟秋,用眼神让她看,滟秋看了眼,避开目光。胡处长听完夏歌的吩咐,说了声:“坐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
于是就讲,足足一个小时,胡处长从东扯到西,从西扯到东,实在扯不回来时,就问滟秋:“我讲哪儿了?”滟秋只好提醒他:“你讲到强制执行了。”
“哦,强制执行,对,强制执行,这个强制执行呢,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于是又讲了一通规定。滟秋就有些瞌睡了,也怀疑哈得定做了手脚,让张海借机收拾她们。孙月芳这边就更难受,胡处长这一套,她在做信访办干部时,就用烂用腻了,目的就是把上访者困死,她们内部叫洗脑,就是拿政策洗你的脑,洗得让你不敢再折腾。没想今天胡处长又把这套用到了她身上。
“你有完没完啊,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孙月芳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怎么讲话呢,你这同志怎么讲话呢,这是法院,你放明白点。”
“放不明白咋了?!”孙月芳突地站起身,滟秋还未来及阻拦,她的恶话就出了口:“告诉你,这套姑奶奶用得多了,不就是想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吗?”
“聪明,你真聪明,告诉我,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胡处长会给他们来上这么一句,怔然间,孙月芳的怒气就上来了,她原是有怒气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有点怯张海,现在张海不在场,单是这个胡处长,她那股蛮劲就上来了。
“杀人的,放火的,强奸抢劫的,怎么着,法院了不起啊,执行局牛逼啊,德性,我看着都倒胃口。我们走,听这个疯子说疯话,还不把人疯死!”
胡处长站起身,指着孙月芳,你,你,你了几声,孙月芳已拉着滟秋出了宣传处的门。
她们二次找到张海那里,张海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先是怒瞪住滟秋和孙月芳,足足瞪了五分钟,然后手一指:“出去,你们马上给我出去,我还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人!”
“你有素质,你有什么素质,假装正经,你这种人我见过的多了,狗屎!”
那个叫夏歌的女秘书吓坏了,还从没哪个人敢骂他们局长,一边往外推孙月芳,一边冲滟秋叫:“你们还想不想办事了,快点离开,再闹,我就报警了!”
孙月芳挣扎开身子,拍拍夏歌的肩:“听着,小丫头,事我要办,办定了,这套设备要是讨不回来,我天天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底气却不是很足,连着又遭两次冷拒后,孙月芳的信心就彻底没了。
“干嘛非要讨回那设备啊,那套设备能值几个钱,不如重新进一套得了。”她劝滟秋。
“这你不懂,我实在是把那幢楼买不下来,要是能买下来,我他妈……”滟秋咬着牙说。
“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想争一口气吗?妹子,听姐一句劝,有些气该争,有些呢,不该。这个张海啊,我是没本事,看来,我在你这儿闲饭也吃不下去了,还是回我的大本营吧。”
一听孙月芳要走,滟秋忽然就急了:“你不能离开我,这个时候撇下我,你狠不狠啊。”
孙月芳讪讪笑笑:“忙又帮不了,我也就那把斧头,砍着不顶用,就没招了,你甭把我当救世主。”
“我没拿你当救世主,我是拿你当姐姐,月芳姐,我们是不是用错招了?”
“对错就那么几招,张海不像姓哈的,他见过世面,不吃咱这一套。更要紧的,咱没他把柄,如果能学姓哈的那样,逮到他一两样,可能就峰回路转了。”
“是啊,我们对他一不知底,二不交心,就这么横冲直撞,不顶用的。”滟秋发起了愁。
孙月芳想了想道:“这种人不管外表多正经,肚子里都是坏水,我就不信他有报上说的那么干净。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是律师,要不我通过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太难了。”滟秋摇头,从打算找张海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暗中打听,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他是一个清官,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官,她什么也没打听到。
孙月芳不甘心地说:“只有这一个办法,此路要是不通,你我就真没辙了。”
“那就试试吧,但愿老天助我。”滟秋最后说。
滟秋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一再问她是不是冷滟秋,滟秋说了几遍,对方还是不信。滟秋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啊,没事干一边待着去,少骚扰我。”对方这才扑哧一笑:“看来你真是冷滟秋了。”
滟秋问对方是谁,对方说我是电话局的,是有人找你。滟秋心一动,很快,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秋姐么,我是亮子,曾明亮啊。”
“亮子?亮子你在哪,亮子你还好么,亮子你快说,你在哪啊?”滟秋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出来到现在,她一直打听亮子的下落,可亮子到底关在哪,谁也说不清。天麻他们又不知去向,该死的于干头,也没了踪影,整个世界把她撇在了这里。
“姐,我好,我出来有些日子了,只是不敢跟你通电话。”
“亮子你快说,你现在在哪,姐马上去接你。”滟秋恨不得立刻扑到亮子跟前。
亮子说了一个地方,滟秋刚说记下了,亮子又说这地方不行:“姐,你等我电话,我到新的地方再给你打过去。”
滟秋心急如焚,亮子那张干净的脸浮上来,那么生动,那么让人疼爱。还好,亮子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在七星岗往东的天桥下,滟秋让他等在那里,千万别走开。说完,疯也似的跑出去,开上车就往七星岗奔。
亮子是一周前被释放的,他的遭遇跟滟秋差不多,只是他被关在第三看守所,那里多一半是男犯。亮子以为他把事犯大了,一进看守所,就开始等死,警察问过他两次,他大包大揽把刺死范梆子的事揽在了自个身上,再三强调跟滟秋无关,都是他干的,要杀要剐冲他来。但是他没死,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里面摆出一副死定的架势,弄得牢头狱霸拿他没办法。
“是我叔救的我,他前后去过十多次,上周他总算把上面打通了,上面才答应放我出来。”
“你叔?”滟秋有些惊讶,跟亮子一起的时候,从没听亮子提起他还有个叔。
“是我妈现在的男人,我管他叫叔。”亮子红脸道。
滟秋哦了一声,心疼地望着他。亮子瘦了,比以前瘦许多,脸也黑了,甚至有了一层黑碴碴的胡子。滟秋真想伸出手,摸摸亮子的脸。
亮子腼腆地一笑:“我叔还行,知道救我出来,原来还不想认他呢。知道不,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妈拐跑了。”
“不许那么说,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啊,不就是我妈长得漂亮,他有钱,就撬了我爸的杠子。”
“你爸呢?”滟秋想多知道一些亮子的情况。
“死了,喝酒喝死的。”亮子脸一暗,眼里划过一层忧伤。又道:“我爸那个人啊,窝囊,老婆被人抢了,他不找别人算账,自个跟自个过不去。借酒消愁,结果喝醉了没人管,死在了大街上。”
滟秋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对不起,姐不是故意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痛,也有每个人的不幸。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道理揭别人伤疤的。滟秋脑子里也浮出爸爸的身影,她爸也爱喝酒,每次喝醉,她妈总要唠叨,滟秋是听不惯妈妈唠叨的,但也看不惯爸沉溺在酒精中的样子。男人为什么总要拿酒消愁呢?“这有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对了秋姐,我妈找的那个男人开一家车行,我听我妈说,那个男人其实是帮别人销脏。”
“销脏?”滟秋有点纳闷,车行怎么能销脏呢?
“这你不懂了吧,名着是车行,暗中,却帮别人销黑车,黑车有偷来的,也有顶来的,多的,则是别人送的。”亮子滔滔不绝,一讲起他妈,他就兴奋。这孩子看来对他妈并没太深的仇恨,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妈对那个偷她的男人太好了。“你没见过,她那个贱啊,看得我都脸红。”
滟秋劝道:“大人的事,孩子甭管,管好你自己就是。”亮子不服,道:“秋姐,我都十九岁了,怎么着也不是孩子了,我妈说,让我回去帮她做生意,还要张罗着给我成亲呢。”
“是吗,你怎么想的?”
“我才不愿意跟她回去呢,我要跟着秋姐。”亮子调皮地笑了下,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滟秋。滟秋暗暗一喜,她还真怕亮子扔下她走了呢。
“好了,亮子,不说这些了,你能出来,姐都高兴得要疯了。要是天麻他们也能学你一样,那该多好啊,姐就再也不孤单了。”
“怎么,天麻不在公司啊?”亮子很吃惊的样子,霍地起身,甚是意外地望住滟秋。
滟秋摇头,脸上滑过一道黯然。天麻,于干头,过去三和的一帮干将一个也找不到,滟秋心里那个急哟,对谁也说不得。
“臭天麻,死天麻,我去坐牢,他倒好,撇下公司躲起来,他还有点江湖义气没。不行,我得把他找回来!”亮子一边发火,一边就要往外走。滟秋拉住他说:“你上哪儿去找,我找了一个月,都没一点音信。”
亮子说:“他准是又赌去了,秋姐你甭拦我,我知道他们躲在哪儿。”
亮子说到做到,不出三天,他果真就把于干头和天麻几个找了回来。亮子找到天麻他们的时候,天麻跟于干头正爬在北陵郊区一家旅馆里赌博哩,据天麻说,中毒事件发生后,他们找不到三姐,也不敢在东州待下去,就跟于干头跑到了北陵。他们遇到了一个叫强叔的男人,强叔叫张兴强,五十多岁,在北陵一带很有势力,算是北陵区的老大。强叔不仅在北陵开赌场,还通过一个名叫苏洋的派出所所长在北陵开了一家建材厂,厂子是以苏洋妹妹的名义注册的,经营权却在强叔手中。强叔想让天麻跟于干头留下,帮他打理生意。
“你们答应了,那不是洗黑钱吗?”天亮虽然年小,但对洗黑钱这档子事,还是有点耳闻。
“啥黑钱白钱,只要是钱就行。”天麻无所谓地说。
天麻的态度激怒了亮子,他道:“你们弃下秋姐,跑来给别人当马仔,还口口声声说义气,你们这就叫义气?”亮子在道上混的虽然没天麻时间长,但他自认为混得明白,他看不起那些朝三暮四的人,更看不起藏在旮旯里苟且偷生的人。
“谁说给别人当马仔啦,我们是找不到滟秋,又不敢回东州。”天麻为自己辩白。于干头自知理亏,插话道:“甭吵了,既然亮子来了,证明那边就没事,我们赶快回去吧,让秋妹子一个人撑着,真是不放心。”
“什么秋妹子,她是老板!”亮子怒声说。
“好,好,老板。”于干头边笑边收拾东西,听到滟秋出来的消息,于干头好不激动,他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做梦都想大干一场,可惜就是自己势力太单薄。现在好,滟秋出来了,他又有地方可去。
离开北陵时,于干头又叫了几个人,说是跟他以前混的,到了东州,都归滟秋老板。
“这些人都敢豁命,他们是好兄弟。”于干头又说。
滟秋又惊又喜,没想到亮子会带来这么多人,阴沉着的心一下见晴,喜得不知说啥是好了。当天下午,滟秋在酒店摆了一桌,庆贺大家团聚。久别重逢,于干头显得特兴奋,尤其喝了几杯酒后,话就更管不住了,他说以前太保守了,早知道会被别人欺负,不如一开始就把别人做了。滟秋让他少说点,多吃菜,于干头说不。“我说秋老板啊,我们再也不能走以前的路,这次,一定要整出点名堂来。”
“对,整出点名堂来。”天麻他们跟着起哄。
滟秋说这事先不急,今天大家只管喝酒,我要代表洪姐,代表华哥,好好敬大家一杯。一提洪姐,气氛压抑起来,天麻抓起酒瓶:“狗日的哈得定,我不会饶过他。”
“对,要给三姐报仇,这仇不报,江湖上真是没脸混了。”于干头也道。滟秋左劝右劝,才把大家劝住。
安静了没一会,于干头又提起那个强叔,说他从强叔身上悟到一真理,要想发财,把势力坐大,就得跟公安通起来,不通是万万不行的。滟秋问怎么通,总不能拿着刀子硬逼人家跟自己合伙吧?于干头哈哈大笑:“这帮人还用得着你逼,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于干头又说起那个叫苏洋的派出所长,问滟秋:“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牛,能帮着强叔洗黑钱?”滟秋摇头,于干头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猛灌下一口酒道:“这小子有后台,听说他舅舅在市里做大官,是法院执行局局长。”
“你是说张海?”
“对,就叫个张什么海,苏洋跟我提过,说他舅舅,那才叫玩得大。”
滟秋忽然就不说话了。
也就在同一天,喝完酒后,滟秋回到住处,孙月芳来了,满脸喜悦。滟秋问她:“是不是有好消息啊,看你满脸开花。”孙月芳激动地说:“当然是好消息啦,我说过嘛,姓张的绝不是什么好鸟,这不,我朋友打听到,他在东州有个相好,俩人腻歪得不是一般,那女人叫胡燕敏,是东州智达律师事务所主任。”
第二章 话语权
第二章话语权
1
皮氏集团又一项工程开工了,这工程位于高新技术开发区,是皮天磊跟北京一家生物制品公司联合建设的。
施工现场人头攒动,彩旗飞扬,巨大的气球拖着五颜六色的横幅,飘扬在空中。皮氏兄妹神采奕奕,妹妹皮天星这一天打扮得分外精神,之前她专程去了香港,请香港设计师为她设计了发型,还特意到太古广场theswank店选购了几套衣服。今天她穿一套剪裁得十分得体的职业套裙,格调有点幽暗,跟香港那边的潮流极吻合,款式却甚是新潮,将她衬托得袅袅婷婷,异常动人。尤其露在短裙外的两条秀腿,还有领口下透薄内衣里若隐若显的乳沟,更是惹得目光乱碰。相比皮天磊,妹妹皮天星在这种场合露脸的机会少,因此追逐她的人也就多。
九点钟的时候,皮天星走到哥哥面前,告诉哥哥,她刚接到电话,钱副市长临时有事,不能出席今天的开工典礼了。
“他怎么老变卦,你打电话过去,就说大家都在等他。”皮天磊刚才还喜笑颜开,一听钱副市长不能到场,当下就发起了火。这也难怪,人大和政协的领导都来了,区上四大班子的领导也都到齐,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着钱副市长呢。高新技术开发区目前由钱谦副市长抓,皮天磊建的这个高科技生物园,是开发区所有项目中含金量最高的,这种时候,怎么能缺得了钱副市长?
皮天星有些尴尬,默站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我看还是甭打了吧,他秘书再三解释,说是政府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他有啥事,是他嫌出场费太低了吧。”
出场费是企业老板们对市区领导的讽刺话,每每有项目开工,项目单位总要列出一长串领导名字,然后一个个去请。请时自然会带礼物,现在大家对礼物都不稀罕,索性改成了信封。官职不同,信封的厚度也不同,出席活动的内容不同,信封的厚度也不同。时间久了,大家就把这项开支戏说成出场费,或者干脆学夜总会那套,叫做台费。
甭看只是个开工仪式,里面学问大着呢,能请到哪个级别的领导,由哪位领导主持开工仪式,哪些领导剪彩,不只体现项目单位的实力,更重要的是能看到市里上下对此项目的重视程度。对项目的重视,说到底还是对项目投资者的重视。对皮天磊来说,这样的开工仪式,等于是向外界向全社会展示自己。现在最主要的角色不来了,效果就大打折扣,他不恼才怪。
妹妹天星一听他又乱说,嗔怪道:“哥,别这么想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想,不来早说嘛,临时撂挑子,算哪门子事?!”皮天磊的火气越大了。当初他要请佟副书记,是妹妹天星再三劝他,这种事千万别找佟副书记,人家对皮氏集团有想法。
“我管他有啥想法,我投资搞建设,这总没错吧。”皮天磊跟妹妹较劲。妹妹天星劝他:“既然人家不把咱当回事,咱也别热脸蹭冷屁股,还是稳妥些吧,让钱副市长出席就行了。”
现在倒好,钱谦也不来了,两个屁股,他一个也没蹭着!
皮天磊一边冲妹妹发火,一边给史小哲打电话,史小哲倒是客气,连着道了一大堆歉,然后说,真的是北京来了领导,钱副市长要去机场接,原定的工作计划全被打乱了。
“打乱个头,台全搭好了,让他来唱出戏,他就这么折腾我?”在史小哲面前,皮天磊向来是啥话都敢讲,他才不相信是来了什么领导,钱谦这个老狐狸,给他来这一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气归气,开工仪式还得照常举行,皮天磊把几个副总叫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将原定钱谦的讲话改成了市政协主席,派人急着跟政协秘书长协商去了。刚把事情安排妥当,庞龙来了,穿着一套猎装,打扮得也像个猎人,后面跟着吴江华和刑侦总队长胡卫东。
“庞大局长姗姗来迟啊,欢迎,欢迎。”皮天磊伸过手去,庞龙热情地握了,笑着道:“差点来不了呢,说是有重要领导要来,要我负责戒严。”
皮天磊绷着的脸这才松下来,看来,钱谦那边确实是有了新的任务,他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黑妹看见庞龙,想走过来,又一看庞龙身边多个吴江华,遂将身子一扭,招呼区上领导去了。庞龙也看见了她,但碍着吴江华的面,没敢上去打招呼。自从跟吴江华冲破那道牢固的防线,庞龙在女人方面就收敛了许多,现在更是将一大半精力花在吴江华身上,毕竟得来不易啊。同是女人,但有着本质的不同。黑妹好比是快餐野餐,食时兴奋,食过了,味道也就忘了。吴江华不,她是大餐,山珍海味那种,得细嚼慢咽,慢慢品尝。加上庞龙刚刚被任命为常务副局长,怎么着也得对自己要求严格一点。几个人正乱侃着,张海过来了,他身边立着楚楚动人的胡燕敏。庞龙哇了一声,说大妹子越来越年轻了,漂亮,就是漂亮。一句话说得吴江华脸上有了表情,胡卫东暗暗捅他一下,庞龙忙替自己遮掩:“我看今天是美女如云啊。”胡燕敏矜持一笑,跟吴江华打过招呼,两个女人走到另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开工仪式举行得相当成功,一点没因钱副市长的缺席而减色,政协主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充分肯定了皮氏集团在东州经济建设中发挥的骨干作用,还用了中流砥柱这个词。区上领导的讲话更是把皮氏集团说成了民营企业的杰出代表,将皮天磊说成是民营企业的领袖。其实领袖这个词,是妹妹天星跟区委领导沟通时仔细斟酌过的,按妹妹天星的构想,下一步,皮氏集团就是要当这个领袖,她已给哥哥设计了一条全新的人生路线。接下来是开发区领导,再后面就是北京方面的代表,总之,这天的仪式既热闹又严肃,含着丰富的主题,它向外界透露出一个信号,皮氏集团要甩掉那顶黑帽子,正儿八经往正道上走了。
几天后,皮天磊设宴,将庞龙跟张海他们请到了一起,这天的庞龙没带吴江华,他似乎觉得,黑妹有点不喜欢他带吴江华赴宴。再者,他也不想让别人把他的家底子看得一清二楚。这点上他跟张海大有不同,张海走到哪,都要把胡燕敏带上,多多少少有点显摆的意思,当然更重要的,他要给胡燕敏拉生意。智达律师事务所连着接了几个大案,这还不够,张海还想让胡燕敏给皮氏集团做法律顾问,这就叫凡是能咬的苹果,他都要咬一口。
黑妹现在是越来越不顾忌什么了,反正皮天磊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她又何必为他守贞操呢?酒桌上照例开了不少玩笑,这种场面,玩笑开得越荤,证明大家关系越亲密。庞龙先是赤裸裸讲了一个黄段子,这段子是真事,具体发生在哪个领导身上,庞龙没说,但人们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钱谦副市长。钱谦副市长是一个政绩和绯闻总成正比的领导,东州酒桌上不少段子,都是围绕着他的故事展开的。黑妹听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擂了庞龙一拳:“我说你就不能讲点正经的啊,下流,你们这些人,真下流。”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你想听正经的,哪天到我局里来,我让你参加一次局务会,那绝对正经。”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候我去了,你把我当三陪小姐抓起来。”黑妹夸张着声音,肢体更是丰富。皮天磊扫了她一眼,眉头凝在了一起。
他提醒过黑妹,但是黑妹听不进去,反说他小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是黑妹的原话,皮天磊听了脊背发麻,感觉黑妹跟以前大不一样。在他眼里,黑妹以前是他的小枕头,现在,就有点像鞋。
一双想穿在任何脚上的鞋。
好在黑妹是为他,皮天磊倒也不怎么责怪。他打算等这段时间过去,认认真真跟黑妹谈一次。
酒桌上的气氛一直热闹着,中间皮天磊出去过两次,关燕玲关老板打电话给他,说是有要事相商。皮天磊先是愣着,不明白关燕玲为啥跟他这么客气。后来他明白了,关燕玲也遇到了难处,不敢再把以前的仇和恨放大,主动跟他和解了。皮天磊笑笑,他就等着他们一个个找来。能把前嫌扔一边的,在他皮天磊这里都是朋友,要是一直抱着仇不放,他皮天磊也不怕。好在关燕玲醒悟了,这就好,做生意嘛,哪有不竞争的。
“我说大妹子,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之间,用不着藏着掖着。”皮天磊快人快语,替关燕玲化解着尴尬。
关燕玲在电话里说了声谢,也快人快语,把事情讲了。
原来关燕玲手头有个项目,原先是跟东州城投集团合作的,城投集团占大股,她占百分之四十的小股,项目快要启动了,城投集团突然提出,让她退出。后来一打听,才知是省上有家公司看中了此项目,要参与进来,这家公司背景很深,听说省里两位主要领导的儿子都参了股。关燕玲不依了,她为此项目已搭进去好几百万,怎么能说退就退出来呢。
可不退城投方面就拖,本来这月要开工的项目,现在人家提都不提了。人家是政府单位,能拖得起,关燕玲不行,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他们这是量住车吃马,不就欺我势单力薄吗?”关燕玲说。
皮天磊有所触动,特别是关燕玲那句量住车吃马,他的客运公司,难道不是这样?略一思忖,道:“这样吧,改天约个时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关燕玲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个电话是银行一位领导打来的,告诉皮天磊,他要的三千万贷款已经批了,让他抓紧时间办手续。皮天磊兴致勃勃,看来一切都是风调雨顺啊。
乐呵呵地回到包房,又喝了一阵,皮天磊才跟张海问起三和那些设备来。
“还早着呢,就那些破铜烂铁,估计没谁会感兴趣。”张海说。
“对了,是不是那个冷滟秋想把它弄回去?”皮天磊像是忽然记起似的问道。
“门都没有,她是找过我,可我凭什么给她?”
皮天磊笑道:“张大局长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一堆废铜烂铁,犯不着较真。”
张海眉头皱了皱,疑惑地问:“皮老板的意思是?”
皮天磊朗笑道:“我有什么意思,不就是随便一说?”顿了会,又道:“最近我读《论语》,也读《庄子》,颇有收获啊。冤家宜解不宜结,想想,那帮人也可怜,洪三死了,那个叫华仔的还在里面,冷滟秋如果真想拿,张大局长还是成全她吧。”
张海困惑了:“皮老板,这……”
“我的张大局长啊,你就别想不通了,当初是想教训教训她们,现在呢,她们付出了代价,这事到此为止吧,再僵下去,显得我皮天磊没有风度。”
张海脱口就道:“跟她讲什么风度,烂小姐一个。”
皮天磊舒展着的脸蓦地凝住,张海没有察觉,回头跟黑妹开起了玩笑,两人有点打情骂俏,言语间尽是轻佻之词。皮天磊听着听着,忽就板了脸:“闹什么闹,发情啊你?!”
黑妹一怔,脸上盛开的笑僵住。张海也讨了没趣,误以为皮天磊在吃醋,端着酒杯讪讪回到座位上。
庞龙是聪明人,谁的心思也逃不过他的眼,笑着打园场:“怎么了,皮老板嫌我们喝的多了,你可不是小气的人啊。”
皮天磊压住火,换副笑脸道:“不好意思,刚才电话里有人挑衅我,对不住,对不住,来,我敬大家一杯。”
“哪个敢挑衅你,老子收拾他!”庞龙故意制造气氛,抓起酒杯就跟皮天磊碰。皮天磊边喝边道:“我一个手下,不敢劳驾庞局,家里的事,我自会处理。”
庞龙哈哈大笑:“我说嘛,在东州,哪个敢跟皮老板较劲儿,来,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张海也说。
又喝掉一瓶,大家就都高了。张海凑过来,他没把刚才那档子事当成个事:“上次跟皮老板提过的事,不知考虑得怎么样了,今天我可是专程当说客来的。”然后转向胡燕敏:“燕敏,别傻坐着,快给皮老板敬酒。”
胡燕敏也是满脸红晕,一开始她不大习惯这种场合,这阵,已很是从容。她举着酒杯要给皮天磊敬,皮天磊笑道:“让妹子敬酒实在是难为妹子呢,我是个粗人,别的我都不怕,就怕妹子到了我这里受委屈。”
胡燕敏趁势道:“哪里话,能给皮氏集团做顾问,是往我脸上贴金呢,妹子就怕皮老板看不上。”一仰脖子,将自己那杯喝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住皮天磊。皮天磊只好喝下。但直到分手,他也没跟张海说一句肯定话。
回到家,妹妹天星在等他,见他一身酒气,嗔怪道:“你就不能少喝点啊,天天喝得酒气冲天,身体能受得了?”
皮天磊脸上露着痛苦道:“我的好妹子,不是哥想喝,是离了酒,很多想办的事就办不成。你当哥不心疼自己的身体,哥这胃,都让酒精腐蚀烂了。”
“知道就好,以后少喝点,实在不行,就带几个人去,让他们给你代。”天星一边帮哥脱外套,一边说。
“你当是打架啊,有些场合你这个总经理都不能去,何况下面的人。什么企业家,咱们是受气包,是谁都可以踩的虫子。”
“又怎么了,不是开开心心去吃饭吗,谁又给你气受了?”天星关切地问。
“张海!这个老油子,非要往我这里塞一个律师,他那二奶,赚得还不够啊,上次银行那案子,她仅代理费就赚了四千多万,比我建一个小区赚得还多。我算是看透了,只要你身上有肉,谁都想张口咬你,咬得着咬不着的都咬。家里放着这么一个大律师,非要我再请一个顾问,这不是明着抢么。”皮天磊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然骂起了娘。
“他让雇咱就雇啊,不理他。”天星说。
“我是想不理,可他脸厚啊,三番五次地说,就在昨天,还让高院毛副院长给我打电话呢。我就想不通,这帮人这么厚颜无耻?”
一句气话说的,兄妹俩全哑巴了。张海这样做,天星也觉不可思议,她自己就是律师,张海难道不知道?他们这是公开掠夺啊。闷半天,天星宽解道:“算了,来就来吧,不就多一笔开支,犯不着为这事生气。”
“天星你不懂,这不是开支的问题,姓张的硬往我眼皮下塞人,目的不单纯在那几个代理费上,这个老狐狸在给我埋地雷。”
“哥,没那么严重,胡燕敏我熟,她虽是跟了张海,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哥你就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人品,现在谁还讲这个,看不着摸不到,你可要警惕点,千万不能让那女人把咱的底漏了。”
“放心,你妹还没笨到让人算计的份上。改天我抽空约她谈谈,她要是真抱着别的目的,那咱也用不着跟她客气。”说到这,皮天星忽然话头一转,问道:“对了,三和那档子事,跟他提没?”
“提了,完全照你的意思说的,估计过两天,他就会把东西还给人家。”
第二章 话语权
2
次日上午,东州安康医院院长郭雅来了。郭雅是位漂亮而能干的中年妇女,原来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五年前突然离开为之奋斗了半辈子的医院,联合几名同学创办了安康医院。这些年,为医院,郭雅呕心沥血,身心疲惫,过早地添了白发。按她的话说,她现在不是缺钱,也不是缺技术,而是缺公平,缺政策。文件上讲得什么都好,什么也都能做到,但到了实际中,不是打折扣,就是给你掐头去尾,尤其事关医疗体制改革的重大问题,一到私立医院,什么政策就都从紧,有时紧得让你无处着脚,更谈不到沾政策的光。
皮天磊跟郭雅认识有些年头了,那时间他还处于打拼阶段,刀砍斧劈,免不了有弟兄受伤。伤了就送到郭雅这里。郭雅是搞外科的,虽然知道这些人为啥受的伤,但她是医生,救人是天职。后来郭雅也婉转地提醒过皮天磊,劝他远离暴力,皮天磊每次都拿模棱两可的话搪塞,有一次他自己被砍伤,郭雅故意拖延时间,不给他医治,后来让他保证,以后不再干如此低级如此愚蠢的事。皮天磊那次被郭雅感动,几乎含着泪道:“大姐,你说的话都对,可你想过没,谁愿意这么干啊。你有文凭有学历有技术,能轻车熟路地干你想干的事。我呢,什么也没,我除了这么打拼,没别的选择,真的没。”
郭雅无语。是的,每个人的境遇不同,走的路就完全不同。她认为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却很正常,也许,这就叫啥人走啥路吧。但是打那以后,他们两个成了朋友,是那种互相信任互相鼓舞互相激励的朋友。
郭雅是为医院的事来的,她的安康医院一直拿不到卫生部门关于医疗保险定点医院的手续,为此事她跑了有两年,花出去的钱跟流水一样,但前一位局长刚说好,就挪位子了。新来的这位局长以各种借口拒绝她,就是不给她办定点医院的手续。没有这块招牌,一大半病人就进不了门,安康医院现在是越办越艰难,都有点办不下去了。
郭雅痛心地说:“以前他们是拿了钱就办事,现在是钱照样拿,事不办,钱之外还跟你要女人,还点名要开处,你说,我这个年龄了,怎么能昧着良心做这种事,他们这是在作孽啊。”
皮天磊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类似的遭遇,他不是没有过。去年四月,他还驱车几百公里,到乡间僻壤专程为几位重要的客人拉处女呢。
没办法,有时候你是得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哪怕这事丧尽天良。皮天磊不想就此发感慨,发了感慨也没人信,反正在东州这块地盘上,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所有的骂名也落在他身上。等郭雅说完,他道:“这事你先甭急,明天我去问问,了解清楚再拿主意。”
“那我就谢谢你了,我也是实出无奈,才来求你的。”郭雅说着,眼圈又红了。皮天磊赶忙安慰道:“哪啊,你我之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郭雅道完谢,走了,皮天磊关上门,细心琢磨起来。半天,他狠狠擂了下桌子,对,就从这事入手!
第二天,皮天磊带着郭雅的助理,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来到卫生局。卫生局的工作人员把他搪塞出去了。第二天他又来,仍然被对方搪塞,皮天磊什么话也没说,走了。又过了几天,他单独来到卫生局,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皮天磊往沙发上一坐,冲那个一心想跟郭雅要处女的处长说:“你是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处长笑笑:“皮老板什么意思啊,这事我正积极上会呢,等会议结果出来,马上通知你。”
“你们的会议多长时间开一次?”
“这个嘛,不好说,真不好说,不过你皮老板托付的事,我想不会压太久的。”处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脸上堆着程序式的笑。
“可你们压了三年,三年什么概念,三年别说开一个处,就是开除十个处长也够了!”皮天磊忽然就发起了火,双目怒视住处长。
处长冷不丁地吓一跳,头上有了汗。皮天磊三个字,对处级官员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不过这位处长还算沉着,没乱掉分寸,仍旧打着官腔说:“现在国家有规定,像他们这种医院……”
皮天磊打断他:“他们这种医院咋了,是黑医院,还是自己擅自开的?你今天给我一句话,这事到底办得了办不了?”
处长怪模怪样盯了皮天磊半天,忽然正色道:“对不起皮老总,这里是卫生局,不是你的皮氏集团,如果你想发号施令,还是回你的公司去发吧。”说完,索性趴电脑上种菜去了。
皮天磊怔在那儿,半天,他掏出电话,当着处长面,乱打一通。今天他是豁出去了,不闹出个结果,他皮天磊这块招牌在东州白树了。
没过半小时,卫生局大院开来十几辆车,车上下来的,有人大代表,也有政协委员,还有政府聘的行风评议员,更重要的,皮天磊叫来了十多位记者。一时之间,卫生局就像过节似的,热闹极了。那位处长这才慌了,但挽救已来不及。事情很快惊动了局长大人,局长大人在东州也算重量级人物,要不然,也不会不给皮天磊面子。
局长大人本来还想跟皮天磊认真谈一谈,哪知皮天磊根本就不买他的账,等人一到,他立马离开了卫生局。接下来的戏,就由着这些代表和委员们唱了。局长叫苦不迭,他实在没想到,皮天磊会跟他来这一手。
此事最终被记者捅了出去,同时曝光的还有一大堆吃喝嫖赌发票,都是郭雅为办这事请卫生局一干人消费的。
郭雅顺利拿到了那个批文。一个红头文件,她要了整整三年。
紧接着,皮天磊又为建筑商陈国柱打赢了一场官司。
陈国柱是一名山西老板,太原人,最早在开源一带做煤生意,后来赚了钱,涉足房地产,在天太房产界,他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就是这样一位人物,被开源县卫生局给坑了。五年前,开源卫生局要修疾控中心大楼,总投资二千三百多万,一开始卫生局将此项目炒作得很厉害,引来大批建筑单位竞标,陈国柱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将项目拿到手。等项目要开工后,才知道是垫资。卫生局答应,等工程进展到三分之一,资金就可到位,陈国柱心想,三分之一的资他还是垫得起,便毫不犹豫地开工了。谁知这一开工,就把他牢牢套住了,直到工程竣工,卫生局连五分之一的工程款都没付,几乎成了全额垫资。按说这样的项目建筑单位是不该交工的,但正逢当年sars流行,疾控中心大楼必须交付使用,于是县委、政府领导频频出面,跟陈国柱做工作,并信誓旦旦保证,年底肯定把全部工程款结清。陈国柱相信了他们,将楼交给卫生局。这一交,就再也没了下文,到皮天磊插手前,陈国柱非但没拿到工程款,反把原来付的五分之一也全搭了进去。
“了不得啊,这帮人,哪还有信誉,他们压根就没把我们当人。”陈国柱感叹道,他已被这事折腾得身心疲惫,原本发展势头很猛的企业,就因了这项工程,被拖得一蹶不振。
皮天磊默默听陈国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道:“这种事你得不遗余力找他们,一日不给钱,就一日不离开他的办公室,看他还敢不敢拖。”
陈国柱苦笑道:“不顶用的,皮老总,该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他们嘴上说得很好,每次总跟你说过几天,可是……”陈国柱说不下去了,他现在被拖欠的工程不只这一项,只是拖的数额大小不等罢了。
“再拖下去,我就得讨饭去了。”过了一会,陈国柱又道。
好一个“拖欠门”!皮天磊一边听陈国柱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以前遇上这种事,他是不大爱管的,能推则推,能应付则应付。有时候,甚至巴望着对方出事。但现在,他想管,而且一定要管出结果!天星说得对,总得有一个人出来为大家说话。说了,大家就会拥戴你,拿你当老大看。他不是一直想做东州的老大么,以前靠打打杀杀,靠下黑手,现在不,现在他得改变策略,他要光明正大,要按天星设计的步子走!
“这事得想个办法解决啊,再不解决,整个行业都会被他们拖垮。”见他犹豫,陈国柱又道。
“放心吧,他们拖不垮!”皮天磊恨恨说。
到了晚上,皮天磊把妹妹天星叫来,如此这般,将白日里陈国柱找他的事跟妹妹说了。天星听完,沉思片刻,问:“哥你打算咋办?”皮天磊望着妹妹,他知道妹妹是在考验他,怕她说的话不灵。
“我说天星啊,该咋办你心里比哥明白,放心,哥不是糊涂人,哥会跟他们讨一个说法。”
天星笑了,温暖地看着哥哥:“哥,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皮天磊也抱以微笑:“哥有那么糊涂?”
“哥从来不糊涂,哥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天星夸赞道。
皮天磊叹道:“哥以前是做过一些不道义的事,但不那么做,哥就不会有今天,皮氏集团也不会有今天。往后,哥听你的,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不是做样子,是要做出气概来。”天星纠正道。
“对,气概,哥要做大气概!”
皮天磊说到做到,他很快找到开源县卫生局,卫生局长还算给面子,说:“既然皮老总出面了,这钱嘛,我让他们拿个计划,分期付。”
“已经拖这么久了,还要分期?”皮天磊笑吟吟地问。
“实在没办法啊,当初上这项目,市里区里都答应给钱,可到现在也没见着一分,县上的情况皮总你也知道,实在是紧张么。”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但皮天磊不喜欢这个四眼,酸,而且一看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
果然,两人又交涉了一会,眼镜局长就把责任推到了县上,说当初这项目是县上确定的,他们并不想上,让皮天磊跟县长交涉一下,看能不能从县财政要点钱过来。
皮天磊算是明白眼镜局长的用意了,这家伙就想利用这个项目,让他当说客,从上面给他要好处。卑鄙!他冷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县长那里碰碰运气。”
眼镜局长说好啊好啊,有劳皮老总了。
皮天磊并没找县长,他还犯不着跟一个县长低三下四。他从区上找起,跟区上几位领导反映了情况。他倒要看看,这事到底有没有人管。半个月后,区上毫无动静,皮天磊就想骂娘了,这帮人是赖定陈国柱了,无利不起早,看来这话对谁也管用。皮天磊跟陈国柱说:“我原想我这张面子还有点用,现在我才明白,面子是狗屎,这帮吃野菜长大的,跟他们客气没用。”
陈国柱可怜巴巴地说:“仰仗皮老板,仰仗皮老板啊,我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放心,一个子儿也少不了!”
这个时候的皮天磊,已经不是在帮陈国柱要钱了,而是在替自己挣面子。自从皮天磊三个字在江湖上叫响,他还从没让人这么驳过面子。你不善就休怪爷不仁,爷倒要看看,是你的权把子硬,还是我皮天磊三个字硬!
周二早上八点钟,顺三带着一大帮人,突然就把疾控中心那幢楼围了。这帮人有顺三的手下,也有临时从五号码头那边雇来的小混混,还有一些长期在中心广场拿着纸牌找活的临工。顺三干别的不行,干这个,太在行了,皮天磊刚一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爷”了。
“放心老大,我会让他们乖乖把钱吐出来。”
顺三说到做到,他四下一鼓动,就鼓动出一个规模庞大的讨债团。还煞有介事地让他们打了五颜六色的标语,上面写着要吃饭要生存,楼门口拉起两道长长的横幅,横幅上写的话更为过激。看着这壮观的场面,顺三脸上露出张扬的笑,他跟皮天磊想法不一样,皮天磊是想改变自己的形象,往自己脸上贴一层金箔,他呢,就是想显威风,威风显得越大,他顺三的名号就叫得越响!
疾控中心和卫生局一开始并不在乎,工作人员照样穿过人堆,大模大样坐里面,该上网继续上网,该喝茶继续喝茶,脸上挂着司空见惯的高傲和冷漠,仿佛他们是这世界里最强势的人。等到第二天,突然发现,外面完全被封死了,陈国柱也带来了自己的民工,长久时间拿不到工资的民工们横七竖八躺在围子外面,堵住了通向大楼的路。
皮天磊谁也不找,也不让陈国柱找,就这么让民工们围着,一周后,政府急了,派人跟陈国柱谈判,陈国柱有了皮天磊这个靠山,口气强硬起来,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让步了。卫生局提出,先付二百万,等明年底一次付清。陈国柱说,那我就等明年再把路让开。
僵持了三天,此事终于惊动市里,市里其实早就把项目款拨到了区和县,是区和县挪用了。上面一级级追查下来,这才把款项去向落实清楚。
陈国柱终于拿到了拖欠款,他拿出二百万,硬要答谢皮天磊。皮天磊笑笑:“如果这么挣钱,我的钱早就多得放不下了。老陈啊,交个朋友吧,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合作呢。”
陈国柱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外界传得黑煞一样的皮天磊皮老总,原本不是恶魔,而是一个能给你撑腰打抱不平的人!
“皮总,不,皮大哥,往后,我陈国柱就是你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陈国柱这张嘴,关于皮天磊的新神话,迅速传到业界,一时间业界众说纷纭,找到皮天磊这里诉苦道冤的老板们一天天多起来。皮天磊觉得时机成熟了,他决计大干一场!
第二章 话语权
3
消息很快传到副书记佟昌兴耳朵里,佟副书记先是惊讶,继而,就困惑了。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天佟副书记把庞龙叫来,跟他了解社会治安方面的情况。庞龙口若悬河,讲了大半天,中心意思就一个,东州没有黑恶势力,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诬蔑皮氏集团。
“他们为什么要诬蔑?”佟副书记问。
“这还不明白啊,仇富呗,看人家做大做强了,不服气。”
“没这么简单吧?”佟副书记对庞龙的回答有些不满,当初提拔他当常务副局长,佟副书记就反对过,无奈,常委会上他只有一票,华喜功跟钱谦都力挺姓庞的,组织部那面起先还有不同意见,后来也随了大溜,加上还有来自更高层的压力,佟副书记就不得不妥协。但是对这个人,他始终放不下心。
“说复杂它就复杂,说简单它就简单,这么说吧,东州如果真有什么黑恶势力,我庞龙负全责。”
“你负得起?”
庞龙呵呵一笑,表面上装得毕恭毕敬,话语间,却明显带着挑战。
“如果这个责都不负不起,书记您就把我这身皮给扒了吧。”
佟副书记没想到他会把警服说成皮,呛住似的,瞪着白眼望他,庞龙诡秘地一笑,对住佟副书记办公室一盆花说:“这花好,根深,叶大,一看就有霸气。”
紧跟着,佟副书记又找来市工商联主席,按计划,市里马上要召开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对这次会议,佟副书记很不放心,担心有人借会议之名,在东州兴风作浪,给政府和市委出难题。
工商联主席将会议准备情况汇报一番,请示道:“会议计划这个月底召开,该征求的意见都已征求上来,有几位企业家提出的意见,过激了点,带了火药味的,我们下面吃不准……”
佟副书记一听,就知道在说皮天磊,没好气就说:“有关民营企业的发展,我们该出台的政策全都出台,这些年落实得也不错,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政策是落实得不错,但也有个别地方不大到位,他们的意见就是冲着个别地方来的。”
“个别地方,我看他们是借题发挥,目的不纯!”
“这……”工商联主席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是夹在案板中间的那条鱼,朝哪面游都不对。开罪了下面,他的工作没人支持,惹上面不高兴,他这个位子又保不住,难啊。
“会议的调子一定要明确,不能含糊,另外,要严格审查他们的发言材料,不能由着他们乱说一通,你要把好这个关。”
“好的好的,我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办。”
工商联主席走后,佟昌兴还不放心,在他看来,工商联这帮人跟皮天磊他们走得近,有时就是皮天磊这帮人的传话筒,甚至是这些人的同谋。他将秘书长叫来,特意将材料把关的事叮嘱一番,再三强调,即将召开的这次会议,决不能出现另类的声音,更不能跟市委和政府唱反调。
“至于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嘛,要区别对待,个别部门做得不到位的,我们要花大力气去整改,让他们赶上来,但绝不容许有人借题发挥,更不容许有人借机给政府施压!”
几天后,皮天磊交给会务组的发言材料转到了佟副书记手里,佟副书记看到一半,火了:“这哪是发言,这是檄文!”
夜已经很深了,皮天磊了无睡意。白日里他被工商联主席叫去,头发花白的工商联主席遗憾地告诉他,原定月底召开的会议被市委取消。
皮天磊木在了那里。
“都怪你啊,干嘛弄那么一份发言稿,我早就说过,上面对你意见大,你在会上的发言上面盯得格外紧,你就是不听。”顿了一会,他又道,“皮老总,你现在是敏感人物啊,你的每一句话,政府都要反复掂量。”
“敏感?我还嫌自己不敏感呢!”皮天磊气急败坏,险些又将手里的杯子砸了。
“再别发火了,无济于事,会议被取消,就是信号,我说皮老总啊,现在风头有点不对,你要谨慎了再谨慎。”
“谨慎个头,不让开是不是,好,不让开我自己开!”
当时是气话,图一时之快说出的,回到家,就觉说这样的话毫无意义。权力在他们手里,人家说开你就得开,一切费用得从你腰包里掏,掏了还不得好,还不能畅所欲言,得按他们的指令说话。人家不让开,你就连掏钱的机会也没了。
窝心啊,皮天磊狠狠砸了一拳椅子!
妹妹天星进来了,有关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的消息,天星也听到了。本来,天星是想借此机会,给哥哥树树形象,将原来那身“黑衣”扒了,换一身鲜亮的。毕竟那个“黑”字,贴谁身上也不光彩。没想,上面产生异议,直接将这次会议砍了,这对天星震动很大。
“哥,到底怎么回事?”天星心情暗淡地问。
“还能怎么回事,他们怕了呗。”皮天磊说。
“怕,他们怕什么?”天星不解。
“还能怕什么,哥这两拳头,捅到他们痛处了。”
天星哦了一声,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下午她跟市政府唐副秘书长在一起,以前做律师的时候,唐副秘书长的亲戚染过一起官司,请她代理,后来官司赢了,一家人都很感激她,唐副秘书长一直说有机会一起坐坐,可这机会总也来不了,最近天星感觉东州的气味有点紧张,就想从副秘书长那里探听一下上边的口风。唐副秘书长倒也不装腔做势,吃饭中间有意就透露了一点,说佟副书记对东州的社会治安很不满,多次在会上强调要公安擦亮眼睛,打起精神,别整天浑浑噩噩。唐副秘书长两次提到化工总厂那块地,说佟副书记一大半意见,是冲这块地来的,眼下化工总厂的职工已将状告到了中央。天星只管听,没敢多插言,后来唐副秘书长说了一个人,省委一位领导。
“他是省里的强硬派,去年西州打黑,就是在他的力主下出重拳的。”副秘书长说。
天星蓦地就清楚了,所有的异常并不来自东州,或者东州不是关键,而是上面。这位领导是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外界把他传成铁腕人物,去年西州打黑,那可是一场狂风暴雨啊,天星的心忽就暗下去。
“哥,要不,咱们缓一缓?”天星试探着问过去一句。
“缓什么,有什么可缓的?!”皮天磊气越发不顺,到现在他还转不过弯来,认定是有人从中做梗。
“妹,你说,是谁跟咱过不去?”片刻后,他问。
“哥,这不是谁跟谁过不去的事,难道你忘了去年发生在西州的事?”
“提西州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皮天磊猛地弹起身子,西州两个字,对他是大痛。已经被打掉的西州黑老大万虎、万凤兄妹,跟他是拜把子兄弟,当年他们一同创业,一同起家,时不时的还要互相支援一下。皮天磊跟万凤,还发生过一段曲曲折折的情,那可是刻骨铭心的啊—
天星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尴尬了一下,但今天这话,她想讲透。
“哥,我知道万凤姐对你很重要,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重蹈覆辙。你想想,西州跟东州一步连近,发生在西州的事,对东州能没影响?再者,我听说,省里那位姓庞的,前段日子来过一趟东州。”
“他来又能咋,我不是万龙,皮氏集团也不是万氏集团!”皮天磊近乎叫嚣道。妹妹说的姓庞的,就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震惊全国的西州打黑,就是由他一手导演的,这位原本不太出名的领导,因为西州打黑,名声大噪,听说很快就要挪到省委副书记的位子上了。皮天磊对此人是恨之入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万凤,就是让姓庞的逼到了绝境,开着自己五百万的座驾从跨江大桥上飞下去,永远离开了他。万凤的哥哥万龙,一开始被皮天磊他们暗暗转移到了深圳,眼看都要逃出境外了,姓庞的竟赶到深圳,拿着公安部副部长的手谕,要求深圳警方全力配合,最后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将万龙击毙……
在万凤的墓前,皮天磊曾经发下毒誓,不为他们兄妹雪仇,他皮天磊就誓不为人。
往事涌来,皮天磊痛苦地闭上眼。万凤离开他已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暗处,不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包括他亲爱的妹妹。可是庞海生,还有西州打黑的一幕幕,却无时无刻不咬噬着他的心。过了好长一会,皮天磊睁开眼,冲妹妹道:“天星,这个会他们不让开,咱不开了,你准备一下,过两天由我皮氏集团做东,请东州各路的兄弟们坐一坐。”
“哥!”皮天星受了惊吓似的猛地起身,一双大眼惊恐地盯住自己的哥哥。
“别怕,哥不是想跟他们作对,哥就是想跟东州的弟兄们说一声,让大家好自为之,千万别授人以柄。”
“这种方式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他们有他们的方式,我们也得有我们自己的方式。”顿了一会,皮天磊又说:“妹啊,哥是不想多事,可你看现在,不多事行吗?他们为什么要取消这次会议,还不是怕你哥有号召力。再者,哥也是从万家兄妹身上想到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出事,关键是势单力薄,他们在西州是一枝独秀,出了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找不到,甭说声援了,由着人家宰割,寒心啊。你说的对,自己大不算大,得让大伙一起做大。哥现在想通了,以前那种做法是错误的,打今儿起,哥要名副其实当他们的带头人。”
“问题是……”妹妹天星欲言又止。
“你的担心我明白,放心,哥不会胡来的,哥还懂得遵纪守法。你给这次聚会起个名字吧,就叫什么论坛。公安那边,我亲自去说,其他部门你麻烦跑一趟,注意,把手续一定要办妥了。另外你从北京和省里请一批记者来,咱们现在要学会动用记者,明白吗?”
“明白。”天星释然一笑,她就怕哥哥一时激动,做出些过激的事,听哥哥这么一说,她放下心来。搞聚会是非法的,但搞论坛就不一样,正好天星认识北京那边几家刊物的主编,还有律师协会的头头脑脑,何不就把他们拉来,以探讨民营经济生存环境和法制环境为题,搞一次大型论坛呢?这个可是符合国家政策的,弄不好,还能借舆论大造一次声势。
方案已定,兄妹俩紧着分头忙起来。这天皮天磊从公安局回来,关燕玲已等在他办公室。看见他,关燕玲微笑着起身:“辛苦你了,皮老板。”
“不辛苦,大妹子来怎么也不吭一声,提前打个电话嘛。”皮天磊边说边让秘书给关燕玲换茶,两天前福建有位客商来东州,跟皮天磊谈了一笔生意,顺便给他带来一罐富贵铁观音,价格不菲呢,皮天磊今儿心情好,想请关燕玲品茶。关燕玲也不客气:“既然皮老板有好的,那我就要饱饱口福了。”
关燕玲的声音非常悦耳,脸上的笑也很灿然,甚至称得上妩媚,一点看不出一年前他们还为化工总厂那块地,互相挤兑过。其实对他们来说,互相伸黑手就跟互相祝福一样随便,打杀是免不了的,血拼更是家常便饭,但只要不跟张朋一样结下死结,一切都可化解。昨天打得头破血流,今天就能笑吟吟地站一起,一切都要看天时地利,看变化,审时度势才是关键,没有这个肚量,他们谁也甭想做大!
两个人品着香气四溢的铁观音,互相欣赏着,也互相揣摩着。关燕玲毕竟是女人,这种场合,女人往往是撑不住的,她先开了口:“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跟皮老板漏个气,不知皮老板感不感兴趣?”
“说吧,大妹子感兴趣的我一定感兴趣。”
“那好,妹子我就直说了。”关燕玲呷了一口茶,用手拂拂垂到额前的头发,她的发型是新做过的,为此她专程去了趟香港,就因为有次一起吃饭,皮天磊不经意地说了句:“你这发型有点老土了,啥时有机会,我带你去香港换个发型。”关燕玲不想让皮天磊带着去,香港的路她认得,但发型她肯定要换,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听到土气两个字,关燕玲更不愿意。
“我听说,有人正在孕育一场风暴,想借化工厂那块地,对东州经济秩序来一次大整顿。听说市委那帮笔杆子,正在开动脑筋写什么十六条呢。”
皮天磊眉头一皱,旋即朗笑道:“这不正合大妹子心意吗,反正化工厂那块地,大妹子是有仇在心里的,借刀杀人这个游戏,也是大妹子爱玩的,现在连刀也不用借,大妹子省力又省心,可以好好笑一场了。”
关燕玲捧着茶具的手忽然僵住:“皮老板这样说,可就太看不起大妹子了。不错,那笔账我关燕玲一直记着呢,并没忘。但这是咱俩之间的事,迟早要有一个了断。但我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再者,他们这样做,不是冲你皮老板一个人来的,兔死狐悲,我关燕玲虽是女流之辈,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懂。”
皮天磊蹙着的眉头蓦地松开,响响地击了一下掌:“好,大妹子果然非同凡响,有气派!这话我皮天磊爱听,既然大妹子把话说到这儿,我皮天磊也表个态,我欠你的,随时等你来拿,只要你能从我这儿拿走,我皮天磊给你摆酒庆贺。不过别人借这事做文章,我皮天磊绝不答应。”
“皮老板就是皮老板,痛快,今天我们的事先放一边,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让东州企业界明白,大家是漂在一条河里的,风浪太猛,谁的船都会翻掉。我不想有人看热闹,更不想有人被另一股浪卷掉。”
皮天磊给关燕玲续上茶,感慨道:“大妹子能这么想,是我东州企业界的福气,以前我真是……算了,不说这个,闹心,依你的估计,除了这十六条,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搞什么花样我不敢说,但是有确切的消息证明,市委姓佟的已向省委庞海生表过态,发生在西州的那一幕,可能要在东州重演了。”
“你是说?”
“官有官路,商有商道,佟昌兴是官,他整天琢磨着,就是头上的红顶戴,眼下东州抓别的不行,出不了政绩,要是学西州那样,拿我们这些人做靶子,怕是……”
“你是说他要拿我们做他升迁路上的祭品?”
“很难说啊,皮哥。”关燕玲第一次改口,称皮天磊为皮哥了,这让皮天磊心里一动。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关燕玲之间,有些沟壑是迈不过去的,好比他和张朋之间,是天生的死敌。现在看来,未必。当然,皮天磊也清楚,关燕玲之所以如此坦诚如此主动,也是怕将要烧起的这股火把她给烤焦了。皮天磊做过的事,关燕玲照样做过,他们谁也不干净。据他所知,关燕玲身上,还背着三条人命呢,尽管做得秘,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东州企业界但凡叫得响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一脚踩在白一脚踩在黑呢。黑跟白不一样,你白上一生,未必能白出个结果,但只要你稍稍一黑,麻烦就来了,免不了的,要做些出格或越轨的事,这些事到了政府那边,就是罪,就是置你于死地的所谓罪证。
关燕玲接着道:“皮哥,你可能觉得妹子我不可理喻,其实妹子也不是怕,有什么怕的呢,从打算上这条道之前,妹子就把啥准备也做好了,只是,就这么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出去,不甘心啊。”
关燕玲的话感动了皮天磊,事实上这时候,任何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都能感动他。他愣愣地视住关燕玲,视了好久。在他眼里,关燕玲从没像今天这么漂亮过,这样动人过,这样让他从内心里感受到她是一个女人。他的眼前蓦就浮上万凤的影子,你还甭说,这两个女人,真还有相同之处,至少她们处乱不惊的这份镇定,这份大丈夫气概,像,太像了。皮天磊忍不住就走过去,握住关燕玲的手:“妹子,啥也甭说了,打今儿起,哥和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放心吧,我皮天磊会让他们黄粱美梦一场空。我就不信,有谁能变得了东州的颜色!”
关燕玲身上发出一股痉挛,感觉被皮天磊握住的手在一阵阵发热,身体也奇奇怪怪热起来。对这个男人,她心里不只是有恨,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不会变成爱,至少现在不会。她是在男人堆里摸打滚爬出来的女人,知道该对怎样的男人付出感情,对怎样的男人付出仇恨。对皮天磊,她打算什么也不付出,皮天磊说得对,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是蚂蚱,就得按蚂蚱的方式来行事。
关燕玲正欲抽开自己的手,紧闭着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声音很小,小到近乎他们没听见。门里闪进一个影子,是黑妹!
原定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召开的这一天,位于东州北部新区安宁大道的东方大酒店突然人头攒动,嘉宾云集,上午八时,从观音桥到安宁天一新城,十里长街停满了各色豪华车辆。宾利、奔驰、欧陆、黑色玛莎拉蒂,名贵小车应有尽有,宝马更是多达几十辆,一下将整条街道装扮得金光四射。那场面,比大型车展不知要壮观多少倍,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联合国首脑到了东州,等弄清原委,围观者叹声四起,原来这是民营老板们在聚会啊。
皮天磊这天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天还没亮他就来到了宾馆,细心察看了会场,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符合他做事的原则,不做则罢,要做就做得完美,等与会者到来时,他已陪北京来的客人吃过早餐,坐在贵宾室神聊了。妹妹天星也是好大能耐,不但请来了三家杂志的主编,还硬让他们当起了论坛的发起者,至于承办方,当然是他跟关燕玲。关燕玲提出,会议费用由两家分摊,皮天磊爽笑着道:“就这几个钱,还要你来分担,你也太瞧不起皮哥了吧。”关燕玲只好作罢,不过她也没闲着,她从北京请来了两位经济学家,其中一位是近年来的热门人物,他的每一个观点都会引起巨大的口水仗,无论网络还是平面媒体,这几年对他的声讨就一直没断过。越是这样,他越不遮掩自己,最近他刚刚发表一篇署名文章,就是关于民营经济如何跟国有经济争取公平权的。这次论坛,他打算就这篇文章再做进一步研讨。
上午八时二十分,皮天磊跟关燕玲一道来到宾馆前厅,笑迎前来参加论坛的各方人士。这些人一大半是东州企业主,也是工商联会员单位。当然,也有少许政府官员。比如个体劳动者协会会长、妇联主任、中小企业局副局长。皮天磊没有看到工商联主席的影子,心里恨恨道:“这个老狐狸,老是怕担责任,真有了责任,你脱得了干系?”关燕玲这天也是光彩照人,比平时鲜亮出不知多少倍,那个让她得意了两天的发型她又改了,原因是那天皮天磊当着黑妹面,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我还是觉得,你留短发精神点,女强人嘛,那样干练一点。”也不知咋的,关燕玲就毅然决定,将自己花五千多元剪的头发狠心地毁了,今天她是短发齐耳,显得特别有神。离关燕玲不远处,站着黑妹。这天的黑妹有点黯然,其实这份黯然由来已久,自从为了皮天磊舍身给庞龙,皮天磊对她,就是冷半句热半句,一点也没有原来那份激情了。那晚她酸溜溜地挖苦过皮天磊跟关燕玲,没想皮天磊当面就让她下不来台。他说:“你是不是真就觉得自己成皮氏集团的当家人了?”她刚要争辩,皮天磊又说:“以后对关总客气点,她是我的客人,明白不?!”那口气,能把她熏死。
黑妹不是吃关燕玲的醋,犯不着,也够不上,她是谁,她比谁都明白。在皮天磊眼里,她有几斤几两,黑妹更是清楚。她跟皮天磊之间,向来是能认真则认真,实在认真不了,就马虎。类似的心理,她相信皮天磊也有。要不,皮天磊怎么一直不问她跟庞龙的关系呢?黑妹今天所以心境暗淡,是替皮天磊担忧,关燕玲这女人,心机重啊,同为女人,黑妹真担心关燕玲给皮天磊下什么套。江湖险恶,人心深不可测,皮天磊虽然久经沙场,但也难保不上贼船。
女人面前失足,往往是聪明男人最易犯的错误,何况关燕玲是一个姿色和能力绝不在她之下的女人!
关燕玲跟皮天磊依旧谈笑风声地迎着宾客,黑妹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她正怔怔地站着发呆,顺三来了,凑近她耳朵着:“瞧瞧,我看再这样下去,老大魂都没了。”黑妹扭过头,瞅了顺三一眼,顺三又说:“老板,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把这女人黑掉?”
“闭上你的嘴!”黑妹怒怒地甩下一句,走了。
庞龙来了,一来就是大嗓门:“威风,阔气,十里长街,全给摆满了。我说大妹子,你们这是示威啊还是搞别的?”
黑妹赶忙迎上去,换一副耐看的笑脸:“庞大哥来了,快请。”
“这阵势,快赶上大上海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拍戏呢。”庞龙继续笑道。
“庞大局长是拿我开涮了,我们是规规矩矩,就搞个论坛,哪有您说的那么邪乎?”
“论坛,是炮坛吧?宏勇,你和卫东把这些都拍下,这样稀罕的场面,我庞龙还是第一次见。”
李宏勇嗯了一声,跟胡卫东提着相机去拍照了,黑妹刚要阻拦,看见吴江华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女人。黑妹一看,立马傻了眼。
经侦支队支队长吴江华带来的,居然是冷滟秋!
冷滟秋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她就是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二娘孙月芬!孙月芬穿一身白色的唐装,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好像是飘在吴江华后面。
“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吴江华笑望住两眼发呆的黑妹,拉过冷滟秋介绍道:“这位是三和公司的老总冷滟秋,她副手孙月芬。滟秋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皮氏集团总经理黑妹,不,你得叫她姐,快叫吧。”
冷滟秋盯了黑妹有足足三分钟,然后唇一启,叫了声姐姐好。
黑妹如坠雾里,这一幕太让她意外了!
第二章 话语权
4
宾馆这边的论坛还未开始,佟昌兴就把公安局副局长高安河叫了去。
“怎么回事,谁批准他们搞这个论坛的?”
高安河支支吾吾道:“是局里批准的,他们手续合法。”
“合法?那你说说,什么叫不合法?”佟昌兴一肚子的火,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他的电话就没断过,打电话质问他的,有老干部,老领导,也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其中最让他动情的,是一位在安宁大道街角口摆小摊的下岗职工,他是通过市长热线将电话打到他办公室的。这位不愿透露姓名者先是感叹一番,说整个安宁大道今天成了黑势力的舞台,成了姓皮的另一个码头。
“我说佟副书记,你自己过来看看吧,这阵势,简直就像搞阅兵式。”
随后,佟昌兴又接到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电话。庞海生一定是掌握了这边的动静,他用责备的口吻道:“到底怎么回事,听说皮天磊在示威啊?”
佟昌兴赶忙解释:“不是,他们只是承办一个论坛,这论坛是由北京几家杂志发起的。”
“我说老佟,你有点警觉性好不好。论坛,皮天磊早不搞晚不搞,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这个日子?”
“巧合,这是巧合,请书记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如果发现有异常,立刻让他们停下来。”
佟昌兴叫高安河来,就是想让高安河赶到现场,取消这次论坛。他知道,庞书记盯皮天磊盯得很久了,去年西州掀起那场狂潮时,庞书记就建议过他,要他发动东州力量,在东州也掀起一场狂澜,可惜当时他顾虑太多,加上班子里面意见严重不一致,有人以保护民营经济为借口,不同意在东州打什么黑。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华喜功说过的一席话:“打黑打黑,总是把黑挂在嘴上,好像我们东州黑成一片了。那我倒要问问,东州这些年经济的增长,城市的发展,到底靠谁?我们扶持起来这些民营企业容易么,中央不是一直在强调,要加快民营经济发展的步伐,给他们充分的空间,怎么到了东州,民营企业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呢?!”
华喜功总是拿民营经济为皮天磊他们当遮挡牌,好像动动皮天磊,就是动了东州民营经济的命脉!
“佟书记,现在取消,怕是不妥吧?”高安河小心翼翼道。
“有什么不妥,他们这不是搞论坛,是在示威!”佟昌兴的声音像是在发火。
“佟书记,据我所知,这次论坛是市委李书记点了头的。当时我们局里研究,要不要批准这次聚会,李书记还让秘书给肖局打过电话。”
“有这回事?”
“我说的是真,请佟书记考虑。”
佟昌兴不吭声了,既然李缘奇点头同意了,他再反对,就有点不识时务。只是他不明白,一向对黑恶势力深恶痛绝的李缘奇,怎么支持起皮天磊来了?沉默了一会,佟昌兴道:“这么着吧,我们不干扰他们开会,但也不容许有人做出样子给我们看,你带些人过去,让他们把车开走,把道让开。对了,庞龙呢,他是不是去了会场?”
高安河摇摇头,又点点头:“庞局一大早就赶了过去,他说不放心,要去现场监督。”
“监督?”佟昌兴长出一口气道,“好吧,我明白了。”
高安河回到局里,仔细揣摩了一番佟昌兴的话,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本来这件事,他是不想管的,出了问题有肖长天,轮不到他这三把手承担责任,还有,市里不是信任庞龙么,那就让庞龙去负责好了,反正他是不得志的人,是被市委另眼相看的人。但佟昌兴最后那一声叹息,似乎让他明白什么。半天,他猛地起身,打电话给季平:“你带些人,跟我去一趟东方大酒店。”
“去那儿干什么,那里有庞大局呢,咱们去是给人家添乱。”季平现在也是一肚子怨气,自从庞龙当了常务副局长,他这个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几乎就成了闲角,支队所有事,都由李宏勇说了算,他唯一的用场,就是偶尔帮李宏勇擦擦屁股。比如前阵子李宏勇带人去抓赌,扫了几个场子,半夜里打电话给他,让他带人去清理现场,等他赶去时,曾经人满为患的大富豪冷冷清清,只留下几个外地来的小赌棍让他审,大鱼都让李宏勇他们钓走了,包括不下千万的赌资,也没了去向。这事他还不能多问,一问李宏勇就嘲笑他:“怎么,你是不是眼馋了,眼馋自己去抓啊,东州这么大,有点规模的赌场少说不下二十家,还怕你季队找不来光阴。”
“有意见是不,有意见你就辞职,别跟我撒这种没来由的怨气!”高安河加重语气道。
“不敢,有再大冤也不敢冲你高局撒,好吧,十分钟后,东方大酒店见。”
十分钟后,高安河来到安宁大道,奇怪的是,安宁大道完全正常,副书记佟昌兴所说的十里豪华车队全没了影,大街上秩序井然,人流如注,跟平时没有两样,更看不到早晨电话里别人跟他说的光头队。
高安河哪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庞龙导演的。庞龙一开始并没把十里车队当回事,爱摆样子就摆呗,反正我庞龙不怕。他这么想着,跟黑妹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着玩笑。吴江华带着冷滟秋到了不久,庞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正是久不露面的徐学徐大秘书。徐学在电话里说:“庞局,闹得太过了吧,索性让他们把车队摆到市委这边来。”庞龙一愣,感觉徐学说话的口气不对劲,忙问怎么回事?徐学讥笑了一下道:“还能怎么回事,老板不高兴了。”
“哪位老板?”庞龙问,他还以为是华喜功不高兴,心里没怎么在意。
“别的老板不高兴我能给你打电话?”徐学不悦地说了一句,又道,“是缘奇书记,这阵正跟华老板生气呢。”
“是这样啊。”庞龙说着收了线,心里涌上一股不祥。屁大点事,这么快就捅到缘奇书记那儿了,现在这帮人,真是没事找抽型。过了一会,他从宾馆走出来,定定地望着十里长街。望着望着,他就望出了不高兴,妈的,皮天磊这阵势也摆得忒大了,这不成心给他出难题么。
“卫东!”他冲后面喊了一声,正在跟关燕玲手下一位漂亮的女助理说话的胡卫东听见喊,立马来到庞龙跟前:“有事,头?”
“让他们把这些车子开走。”
“开走,摆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胡卫东心里惦着那位女助理,不时将目光投过去,女助理笑脸盈盈,在等着他。
“你懂个屁,马上开走,一辆也不能留!”庞龙说完,钻贵宾室去了。
“顺三!”胡卫东没好气就冲远处吆五喝六的顺三叫了一声。
等高安河他们赶到时,安宁大道早已没了车队的影子,交通秩序恢复正常。
高安河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来,顺着长长的街道往宾馆那边看。他想象中的那些留光头穿黑西服的年轻人一个也不见,非但如此,街两旁店铺门前还比平日多了花篮和花架,各色鲜花竞相斗艳,把整个安宁大道映得一派耀眼。
这场面,只有开两会时才能看到啊。
“艳阳四射,鲜花怒放,一派锦秀之色啊。”副支队长季平不知啥时来到他身边,阴阳怪气道。
“这样不好吗?”高安河收回目光,反问道。
“好,好,好极了,这证明咱们东州莺歌燕舞,一派和谐,太平盛世么。”
“少说风凉话,跟我去宾馆!”
一行人驱车往宾馆去,到了宾馆,看见一巨大的横幅,上书:“非公经济东州论坛”,高安河盯着横幅上的大字凝神片刻,摇摇头,往里走。刚进了大厅,庞龙笑呵呵迎上来:“高大局长亲临现场啊,欢迎,欢迎。”
高安河扫一眼庞龙,他今天居然穿一身猎装,感觉刚像是从打猎场回来。这人,另类到家了。高安河淡淡道:“我来看看,庞局不会有意见吧?”
“怎么敢呢,你高局亲临现场,这里蓬荜生辉啊,怎么,要不我把他们全叫出来,列队欢迎一下?”
明知庞龙在挑衅,高安河又不敢发火,忍住不快说:“受不起,我只是奉命行事。”
季平看不惯庞龙的霸道,道:“看来庞局不欢迎我们,高局要不我们回去?”
庞龙煞模煞样盯住季平,望了好长一会,扑哧一笑:“季支队长会说话了,看来进步不小嘛,有前途。好,这里交给二位了,胡队,咱们收工。”
胡卫东恶恶地瞪了季平一眼,提着相机跟在庞龙后面,朝外走了。
这工夫,黑妹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高安河跟季平,想退回去,转念一想,又笑吟吟走过来:“原来是二位领导啊,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快请快请。”
高安河正犹豫着要不要到会场看看,一听黑妹这样说,索性就心一横,朝会场走去。
会场秩序井然,与会者有二百多人,跟皮天磊报到局里的规模差不多。会场布置得庄严大气,颇有股论坛的味道。高安河扫了一眼,见皮天磊端端正正坐在主席台下,前面还放个笔记本,学生一样听得专注。这一幕倒是新鲜,高安河多看了几眼。皮天磊旁边,坐着华丽四射光彩照人的关燕玲。关燕玲另一边,居然坐的是吴江华。
主席台上,北京来的专家正侃侃而谈,高安河对他们谈什么不感兴趣,一看这里的确是正儿八经搞论坛,就知道此趟属于多行。回身冲季平说:“回去吧,别乱了人家秩序。”
黑妹笑扑扑地走过来,一语双关地说:“怎么,高局不进去坐一会,不会是对我们失望了吧?”
高安河愣神地看了会这个女人,道:“我哪敢失望,我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东州非公经济论坛像导火索,很快在东州产生一系列反响。凡是出席这次论坛的企业主,都对皮天磊有了新看法,皮天磊在会上不但拿郭雅和陈国柱现身说法,还抛出一样更新鲜的东西,他号召东州民营企业主联起手来,成立东州非公经济联盟。他说,有了这个联盟,就有了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家,以后不管是谁,只要遇着了事,那就是大家的事,大家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热闹,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共同帮他渡过难关。东州民营企业主做到皮天磊这个份上的,廖廖无几,一大帮人还在摸打滚爬中,他们以前是怕皮天磊,通过这次论坛,感觉不那么怕了。既然皮天磊能帮郭雅和陈国柱讨回利益,讨回公道,对他们也该一视同仁。再者,以前皮天磊总是凶巴巴的,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凶神恶煞,现在不,现在皮天磊像个当家人,更像个温文尔雅的导师。于是论坛刚一结束,黑妹等人把表格呈到他们手里时,这些人便毫不犹豫地填了表。也就在当天,皮天磊当了非公经济联盟的盟主。当然,他不会傻到叫盟主,那还是旧时黑道的叫法,他改叫主席,什么东欧联盟西欧联盟,不是都叫主席么,他为什么不能?
这还不算,论坛结束后的一周,皮天磊连续收到十多份投诉书,几乎都是地方跟政府部门扯上关系的,有些是地方政府部门原来讲好的政策不能落实,有些是有关部门在执行中擅自抬高收费标准,给企业增加负担,看着这厚厚的一沓投诉书,皮天磊心里真还多出那么一份神圣感。
“哥,感觉不错吧?”天星拿着一沓材料走进来,看见哥哥两眼发光,兴奋道。
“爽,真爽。我说天星,你哥打拼了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过现在这感觉。”皮天磊的声音极为夸张。
“说说,现在有啥不同?”天星开心地望着哥哥,脸上显出一层暖色。
皮天磊呵呵一笑:“以前你哥像个土匪,不,像个山大王,现在呢,哥才觉得成了个人物。”
“什么人物?”天星故意追问。
“还能是什么人物,就是你想打造的那种呗。”
“还差得远。”天星突然丢下一句话,往文件柜里放文件去了。皮天磊溢在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还差什么,哥不都是按你说的在做吗?”
“还是老一套,换汤不换药。”
“那怎么就成新一套了?”
天星用手指住自己的胸口:“哥,这儿,你这儿还不干净,或者还不地道。甭以为选你个主席,大家就都尊重你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大伙看到你不是在为你算计,是为大伙的利益。”
“我现在就是为了大伙的利益啊。”皮天磊不服气地说。
“那好,我问你,那天的会上,你为什么给冷滟秋甩脸子?下午会餐,人家主动给你敬酒,你理也不理,当我没看见?”
“天星,这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根本就不配出现在我面前!”一听是因为冷滟秋,皮天磊火了。
“怎么不配,难道人家不是在搞企业?”
“她搞企业,她也配搞企业,笑话。”皮天磊满脸的不屑,那天他是羞辱了冷滟秋,如果不是看在吴二姐的情面上,真想把她轰出酒店。不过到现在也不明白,吴二姐怎么会跟一个坐台小姐混一起呢?
“哥!”天星嗔叫了一声,批评道:“以后不要用这种眼光看别人行不,我不管冷滟秋跟你以前有什么过节,但她现在是三和的总经理,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你就得以礼相待,否则,你怎么变也是闲的!”
“让我跟她以礼相待,我说天星,你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你哥什么人,她冷滟秋什么人?就算我以礼相待,她敢接受?!”
哥哥的话让天星心冷,她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哥还是这思想。看来,哥哥是脱不掉以前那层味了。他或许只想换个壳,抖出新的一层威风来,而不是洗心革面,彻底让自己脱胎换骨。
当晚,天星约了二姐吴江华,那天她就觉得奇怪,吴江华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一点不像庞龙,从不跟所谓的黑道来往,更不会学庞龙那样四处跑着为他们这些人撑场子,她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形象和口碑的女人。她突然把冷滟秋和孙月芬带进这个圈子,到底有何目的?
吴江华快人快语:“傻眼了吧,我知道你和你哥都会乱想,其实你们多虑了,我跟那位姓冷的一点关系也没,只是我表妹跑来求我,让我帮她一把,我不好推辞啊。”
“表妹?”
“是,那位姓孙的,是我表妹。”二姐吴江华的脸忽然暗下去,像是天星触到了她不该触到的痛处。天星自然不会知道,孙二娘果真是吴江华的表妹,二娘的母亲跟吴江华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只不过两家悬殊太大,这层关系一直被尘封着,二娘母亲活着的时候,对她们有言在先,哪怕穷死,也绝不许她们求到吴家头上。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怕是吴江华和孙二娘都不能解开,那是上一辈人的事。到了她们这一代,孙二娘也是个血性女人,几次大的磨难都没央求到吴江华这里,自己挺着。滟秋从看守所出来后,孙二娘忽然怀念这个女人,十分地想见她,想跟她一起闯荡江湖。有天自家男人来看守所看她,孙二娘思忖再三,才决定让男人去找吴江华。
“去了就跟她一句话,告诉她我在看守所,她要是管呢,就让她把我放出去。她要是不管,咱这话就算白说。”交代完这些,孙二娘还不放心,特意叮嘱道:“你给我有点骨气,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低三下四,出去我饶不了你!”她男人哪敢违背她的意思,到了吴江华办公室,照着她的话一说,然后就等答案。
吴江华起先是不想管的,这种事一旦沾上手,就会没完没了,她太了解孙二娘这种人的本性了,他们会把自己的不如意完全怪罪在别人身上,特别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在他们眼里,过得好的亲戚简直就是仇人、死敌。可是二娘丈夫一番话,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二娘丈夫说:“我们不是想沾你的光,就是想让你出来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凭啥交了钱就可以放人,不交钱就得继续关着,这没道理啊。这不跟过去一样,有钱可以买得一切吗?”二娘丈夫虽是个赌徒,却也有点文化,之前在县里做中学教师。吴江华看着他潦倒的样子,忽然就想,如果自己不伸把手,这家人或许真就没啥希望了。于是她来到看守所,先是跟罗所长了解了一下情况。姓罗的一听孙月芬是她表妹,马上就显出热情来:“支队你咋不早说啊,你看看,自家人不识得自家人,放,马上就放。”米小阳更是大献殷勤,一反常态说了孙月芬一大堆好话,说她在里面表现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配合,还说像这样的积极分子,早就该放出去了,反正也没犯多大事。
既然没犯多大事,那就顺手帮一把吧。就这样,吴江华动用手中权力,将孙月芬放了出来。没想第二天,孙月芬就把冷滟秋带到了她家里。对冷滟秋这个女人,吴江华真是颇费了一番脑子。照理说,吴江华是绝对不可以帮冷滟秋的,她可以帮任何人,就是不能帮冷滟秋。三和公司的关门还有洪芳洪三姐的死,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她心里,只要一想起哈得定开向洪芳的那一枪,她就会冒一身冷汗。但有两样东西改变了她的想法。第一,她喜欢冷滟秋,这喜欢有点一见钟情的味道。吴江华喜欢那些敢作敢为有英雄气概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只要让她遇见,心里就会莫名地生出冲动,想跟这人做朋友。她所以能很快投进庞龙怀抱,不能不说没有这个情结。冷滟秋又恰恰是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抛开三和或者洪芳,吴江华恨不得当下就认冷滟秋做妹妹。她在警界所以能树起很高的威望,跟她这种豪情侠义有直接关系。她二姐的大号并不是因为她排行老二,而是她总拿一些脾气相投者做妹妹弟弟,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她二姐了。当然这个“二”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吴江华做起事来,真有点“二”。改变她想法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想给三和还有冷滟秋一点补偿,也算是她暗暗替自己赎罪吧。
这些话吴江华是不可能跟天星讲的,她只是淡淡地说:“既然我表妹跟了她,要跟她一道干番事业,我帮帮她也是应该的。”
“是应该的,二姐果然是豪爽之人。”皮天星由衷道。
“豪爽不豪爽的,咱不讲,今天我只想带给你一句话,请你哥高抬贵手,给她们一条活路,也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吧。”
“二姐言重了,二姐言重了啊。”天星说着,身上由不得地就起了一层汗。吴江华这样说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在她记忆里,这女人跟谁说过一句软话啊?
没有!
第三章 绑架
第三章绑架
1
张朋坐立不安。
种种迹象表明,他东州老大的地位,正在遭受着皮天磊的颠覆。皮天磊最近一连串动作,虽不能说是直接冲他来的,但在事实上,却瓦解和动摇着他的阵营。
“妈的,姓皮的到底要做什么啊?!”他已不止一次这样冲手下叫唤了。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就连一向被他看好的棉球,最近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么主动跟他掏心窝子了。
“狼,满世界都是狼!”张朋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恰巧发现跟了自己三年多的情妇小鸽子跟手下一个叫胡悦的小白脸眉来眼去,像是要燃情似的,一怒之下,就将小鸽子痛打一顿。还不过瘾,又按帮规将胡悦吊了一天一夜,气出够了,将胡悦轰出门,让他永远不得踏进东州一步。
小鸽子二十七岁,毕业于海东商学院,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经人介绍,来到张朋公司,起先在房产部做售楼员,有次张朋带人检查售楼部的工作,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南方女孩。一来二去,张朋就把小鸽子搞到了手。眼下小鸽子是万家乐集团房产公司售楼部副经理,自己住一套房,张朋一有空,就跑她这儿,两人缠绵一番。当然,更多的时候,小鸽子独守空房。张朋给自己每一个情人都配了专职保镖,小鸽子的保镖正是胡悦,胡悦比小鸽子大一岁,在张朋手下有些年头了,他最早在武警海东总队服役,是张朋直接把他从部队接来的。按说胡悦不该给张朋戴绿帽子,这种事一旦做了,帮规是饶不了的。之前有个叫小豹子的,就因跟张朋一个相好产生私情,被张朋发现,断了生殖器不说,张朋还借黑道之手,将小豹子装进麻袋丢进了江里。但是年轻人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小鸽子和胡悦都知道是在拿命开玩笑,但就是挡不住那团火,这不,最终还是玩出了事。
胡悦被轰走的第二个晚上,江边三号码头一家叫紫云阁的茶坊,棉球跟小鸽子坐在一起。小鸽子哭了差不多已有一小时,一双眼睛都要哭肿了,还是停不下来。棉球不断给她递纸巾,越递她哭得越猛。
“行了,光哭顶什么用,早就跟你们提醒过了,就是不听!”棉球恨恨道。棉球一发火,小鸽子不敢再哭了,不过还是不甘心地说:“我不想做小三,真的不想,我跟胡悦是真心相爱,棉球哥你要替我做主。”
“不想做小三,你拿他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帮里的规矩你不是不清楚,事情弄这地步,让我怎么帮你?”
“棉球哥,你不能不管,我怕朋哥对我下毒手。昨天我看见他跟小米汤叮嘱事儿,不会是让小米汤做掉我吧?”小鸽子说着,身子又抖动起来。棉球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一句话堵嘴里,忽然就不吱声了。
“棉球哥,你怎么了?”小鸽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住棉球。她哪里知道,张朋将惩罚小鸽子的重任交给了棉球,张朋扔给棉球一句话:“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帮规你是清楚的,以后这种事,都归你发落。”
按帮规,棉球应该把小鸽子赶出那套房子,最好把她弄到夜总会,让她彻底沦为一个妓女。可棉球做不出啊。
半天,棉球喃喃道:“小鸽子,你怕是要离开东州了。”
“我不!”小鸽子猛地起身,抓住棉球手说:“棉球哥,求你帮帮我,我不能离开东州,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胡悦已经离开东州,你还是找他去吧。”棉球不敢看小鸽子的脸,扭过头说。
“不,棉球哥,我跟我爸我妈保证过的,这辈子一定要在东州站住脚,我不能让他们伤心。”
棉球冷冷一笑:“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站住脚?”
“我不管,就是死,我也不离开东州。”
棉球又不吭气了,他像是心事很重,似乎被什么折磨着。看来,张朋交给他的这件事,不是一件好差事。
小鸽子见他不吭气,道:“是他把我害到这一步的,我这一生都让他毁了,他还要逼我,好,我去见公安,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
棉球猛地摁住她:“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小鸽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我陪了他三年,难道一套房都不该得吗?就算不给房,也不能……”小鸽子说着又哭出了声。棉球叹一声,抚住她一耸一耸的肩膀:“我说小鸽子,道上的规矩你不是不知,你这是在玩火。”
“我不管,他胆敢再对我动不良之心,我立刻去见公安!”
“见了公安你就安全了,你长点脑子好不!”棉球大声叫。
一听这话,小鸽子忽然就泄气了,是啊,见了公安就安全了?张朋跟公安的关系,她不是不知道。
“那咋办?”小鸽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棉球,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
棉球想了会道:“现在回公司是不可能了,有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去?”
“愿意,只要是你棉球哥说的,就是地狱我也愿去。”小鸽子一向尊重棉球,在公司里,她拿棉球当自己的大哥哥。如果不是棉球从中周旋,胡悦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惨,张朋的心狠手辣是她亲身领教过的。
“说吧,棉球哥,让我去哪里?”
棉球顿了顿,一咬牙道:“有个三和公司你知道不?”
“你是说洪芳那个?”
棉球点点头,道:“洪芳已经死了,去年冬天被警察击毙,现在老板叫冷滟秋。”
“冷滟秋,这个名字好像听张朋提起过,棉球哥跟她很熟?”
“熟谈不上,不过我想你去了她那里,她会留下你的。”棉球说着,目光再次盯小鸽子脸上,这是步险棋,如果让张朋知道,定会殃及到滟秋。但要是下好了,那可是一举两得。
小鸽子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冉冉抬起目光:“我听棉球哥的,不知道三和会不会留下我?”
“这个你放心,如果你决定了,我带你去。”
“现在就带我去吧,我怕夜长梦多。”小鸽子急切地说。
棉球并没亲自带小鸽子过去,离开茶坊,他打了个电话,没多时,一辆车开过来,车上跳下孙月芬和曾明亮。孙月芬跟看守所时完全判若两人,她现在俨然一副黑道老大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鸽子一会,道:“就她啊?”
棉球说:“怎么,孙老板看她哪儿不顺眼?”
“顺眼不顺眼不管我的事,我就问一句,她真是张朋的小情人?”
“少提他!”小鸽子叫了一句。
“哟,脾气还不小,说说,你会啥?”
孙月芬的傲慢惹得小鸽子不高兴,她也是个有脾气的女人,能做张朋情人的,绝不是绣花枕头,她虽然只是一售楼员,但自从跟张朋睡到一个被窝后,张朋跟东州政界的关系,基本就靠她来打理。张朋觉得带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出去有面子,小鸽子呢,也一心想跟上层扯上关系,一来二去,她跟东州方方面面就很熟了。更要紧的,是不久前张朋曾带她去过省里一位领导的家,听说那位领导对她很感兴趣,若不是张朋在她身上用情太深,怕是她就被张朋当做礼物献给那位领导了,张朋用类似手段献出去的女人绝不止一位。张朋也正是气不过她会跟一个马仔偷情,这事要是让那些领导知道,还不知怎么笑话他呢。这事前前后后张朋都跟棉球说过,棉球正是看重这些,才冒着风险想把小鸽子送到滟秋那里,指不定,将来还能帮滟秋不少忙呢。
孙月芬跟小鸽子嘴上斗气的空,棉球将曾明亮拉到一边,悄声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这女人是个宝,让她善待点。”
曾明亮点头。
第二天,滟秋给棉球打来电话,告诉他已将小鸽子安顿好。
“暂时就让她在我身边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交给她具体事做。”
“记住了,千万别带她出去。”棉球叮嘱道。
“放心,我会把她牢牢地藏起来。对了,小鸽子口口声声念叨一个叫胡悦的,这人现在在哪?”滟秋又问。
“他已离开东州,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凡是张朋身边的人,我都感兴趣,帮个忙,让他来找我。”
棉球略一犹豫,坦然道:“好吧,我这就把信带出去,还是那句话,你要小心点。”
“放心,不会有事的。”滟秋很自信地说。
就在张朋为皮天磊一连串的动作搅得夜不能寐的这个晚上,海东大饭店一间豪华套房里,庞龙意外地跟棉球坐在了一起。
庞龙最近看上去憔悴了些,也难怪,市上连着召开两次会议,佟副书记像是专门跟他过不去似的,抓住“黑”这个字不放,非要逼着公安局表态,东州的黑恶势力到底要不要打?局长肖长天一开始装聋作哑,学以前那样,把事情往他身上一推,自己乐得逍遥,反正他马上要退了,对工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应付则应付。可是最近,肖长天好像有点不对劲,突然缓过神似的,重新掌起权把子了。有消息说,这都是佟副书记暗中使的劲,肖长天本做好了干满这届退休的准备,哪知佟副书记就给他许了愿,答应让他到人大再干一届。于是,这只长眠着的虎蓦就醒了。肖长天一醒,庞龙的日子当下就不好过。东州到底有没有黑恶势力,他比谁都清楚,一味地再压,绝不是上策,必须拿出点实际行动,让他们看看,他庞龙绝不是跟黑势力站一起的,论起打黑,他庞龙比谁都强!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眼下我们必须实打实干一场,再不干,有人就要冲我姓庞的来黑手,妈的,想想也来气,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庞龙非常恼怒。
“我听局长安排。”棉球规规矩矩道,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听话的部下。事实也是如此,怕是张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过分器重的棉球,正是庞龙安插在他眼皮下的内线!
庞龙抬起头,欣赏地望着棉球,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每每想起自己在张朋身边安了这么一个炸弹,他就兴奋,就骄傲,感觉自己真是伟大。是的,庞龙是一个有远见的人,而且能用夸张的手法将看似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按他的话说,他是行动大于思想,越是不可能的事,他越爱付诸实施。当初让棉球去做卧底,局里不少人反对,包括吴江华,也笑他是多此一举。
“就一个张朋,还犯得着你费这脑筋,依你庞局的能耐,随便来两下子不就解决了?”
庞龙笑吴江华幼稚,她禁毒禁习惯了,老想着用对付毒贩子的办法去对付这些所谓的黑恶势力。毒贩子你可以用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他们手中的毒品就是证据,当场击毙也无所谓,但张朋他们就不同。且不说庞龙有依赖他们的习惯,就算是打,你也得把证据拿铁实了,嘴上说他黑他就黑啊,笑话!这些人在做恶的同时,早把手脚洗干净了。况且他们在东州活跃了这么些年,各种关系早已盘根错结,严重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要不然,他张朋能那么为所欲为,能那么嚣张跋扈?庞龙太清楚里面的枝枝叶叶了,他决意按自己的方式为张朋挖下一口井,一旦觉得他没了利用的价值,或者威胁到自己,那就毫不客气地把他除掉!
现在,庞龙觉得时机成熟,上面不是再三要求他们学西州那样,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运动么,那他就打给他们看!他倒要看看,姓佟的还能对他怀疑多久!
“你马上回去,设法挑起一些事端,最好能火暴些,妈的,我们打黑,总不能凭白无故跑人家门上打吧,那样的事他们能做出,我庞龙做不出。我庞龙要做就做得让别人心服口服,特别要让姓张的明白,不是我心狠,是他实在不把我放眼里,懂我的意思吗?”
棉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半天后重重点了下头。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庞龙是个什么人了,若不是当年他在金沙滩洗浴城执行任务时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让庞龙抓住把柄,怎么又甘心替庞龙去做这个内线呢?这不是内线,而是内贼,内奸。不,他所做的,远比这个肮脏,他帮庞龙洗钱,帮庞龙敛财,帮庞龙培养势力,现在,他又要拿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一系列证据替庞龙打通升官的通道,扫清他面前的障碍。这事,不是他棉球愿意干的啊。蓦地,棉球眼前闪出滟秋的影子,他在心里暗暗叫了声滟秋,然后心一横道:“局长,张朋那些公司怎么办,不会把它全充公吧?一旦行动,这些财产可就由不得局长了。”
庞龙怪模怪样地盯住棉球,问:“依你之见呢?”
棉球装作毫无心机地笑笑:“我哪有什么高见,一切听局长吩咐。”
“不会吧,你棉球会没有想法,放心说出来吧,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了一起。”
听庞龙这样一说,棉球心里有数了,道:“我想提前把它转移出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替局长经营。”
“好!”庞龙蓦地起身,走近棉球,亲热地拍拍棉球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好好干,你现在虽说不是警察了,但你是我庞龙的人,等这次行动结束,我到上面替你说话,把你警察身份恢复了,东州需要你这样的奇才啊。”
一席话说的,棉球的心又暗下去。当年他就是奉庞龙之命,带人去金沙滩“扫黄”,那一枪击中县委书记的儿子后,棉球开始了他的暗淡岁月。后来庞龙又找到他,让他设法接近丘二,说只要把丘二缉拿归案,他的警察身份就能恢复,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协助庞龙把丘二抓捕归案后,等待他的却是坐牢。在牢里,棉球曾有过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又是庞龙找到他,说让他坐牢也是卧底计划的一步,只有坐牢,才能让张朋等人相信……
不敢想,这些事真是不敢想。总之,棉球这一生,是让庞龙给毁了。很多的时间,他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是黑还是白?如果不是庞龙一次次给他打保证,说这是最后一次,只要能把张朋这个团伙干掉,就再也不需要他忍辱负重,一定要公开他的身份,让他当一个光明正大的警察,棉球怕是早没了信心。卧底这活,不好干啊,而且他还担心,到时候庞龙真能为他洗清身上的罪过么,他可是双手沾了血的啊—
罢罢罢,不去想了,只能咬着牙干下去。棉球期望这一次风暴能快点,他暗无天日的卧底生涯能早点结束!将来就算做不了警察,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到滟秋那边去。
一想滟秋,棉球的心竟又重起来。
他爱滟秋,真的爱,这份爱来得毫没缘由,却又那么强烈,那么让他寝食不安。
可是,这份爱有结果吗?棉球不敢肯定,他现在甚至不敢面对滟秋,一想自己的身份,还有做的事,他就一点没有信心。如果有一天滟秋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他帮张朋做的那些卑鄙之事,那会怎么想?
第三章 绑架
2
不管怎么,棉球还是决定把张朋手下的几家公司转到滟秋那边去,他要冒这个险,为滟秋,也为自己!
做这事其实也不难,棉球虽是第一次,但对庞龙来说,决不是第一次。每次要打掉某个黑势力团伙,庞龙总会提前在他们财产上动点手脚,将能转移走的一并转移,等行动结束,打掉的就只是那个壳,对其财产毫发无损。这种偷梁换柱的游戏,对庞龙来说真是家常菜。现在皮天磊这边就有庞龙用这种手段转过来的财产,他做这些真是做得天衣无缝。当事者只当是那些财产充了公,哪会想到庞龙移花接木,早将它据为己有。
当然,张朋不一般,他的势力太大了,资产到处都是。如果庞龙估计得没错,张朋现在至少拥有两个亿,万家乐超市只是个幌子,张朋真正用来赚钱的,一是那些个“放水”公司,这中间利润大得惊人。另一个,就是地产项目。地产项目在明处,想动它的脑筋,难。张朋叮嘱棉球,暂且先别打地产项目的主意,设法把“放水”公司转移出去。
其实“放水”公司不用转,不管是张朋还是皮天磊,成立这种公司从来不用自己的名,都是以手下的名义注册的。张朋现在有五家“放水”公司,起先是以黑妹和张朋老婆的名义注册的,棉球接管这一摊后,张朋将五家“放水”公司全都转到了棉球名下,也就是说,现在这五家“放水”公司从法律角度讲是棉球的!
棉球绝不满足于这五家公司,这五家“放水”公司在张朋这里是金山,一年为他赚不少,到了滟秋手里,或许就一文不值,因为它不是靠正当经营来换取利润的,而是靠张朋在道上的地位和那股狠劲。棉球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手头那些借据压下来,一旦张朋被打,这些借据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到时能收多少,那就看他棉球的本事了。除此之外,棉球更看准的是两家古玩店,还有几家夜总会,他要想办法,把它们提前转到滟秋名下。
早在几个月前,棉球凭借张朋对他的信任,将张朋手下几个主要人物一一拉到了身边,其中有掌管印鉴的办公室秘书小高,负责财务的林惠,以及公司两位副总。有了这些人,棉球操纵起来,就显得方便。
这天他把小高单独叫出来,喝了几个小时的茶。小高二十多岁,是张朋老婆的表侄,小伙子倒也本分,平时对棉球就很尊重,也有点怕,最近小伙子有点精神恍惚,棉球暗中了解一番,知道是他要结婚,要买房,可惜张朋发他的那点工资,买个卫生间也不够。
棉球掏出一把钥匙,大大方方递他跟前:“拿去吧,就当是大哥送你的。”
小高像是烫着了手似的,往后一趔:“这怎么行,棉球哥,使不得的。”
“让你拿你就拿着,就算我借给你的,等日后你小子赚了,再还给我。”
“这……”小高推辞的手僵在了那把钥匙上,他跟女朋友恋爱三年,为房子可谓是绞尽脑汁。
半天,小高牙一咬说:“谢谢大哥的恩情,大哥让我做啥,就直说吧,小弟万死不辞。”
棉球盯着小高:“大哥也不是让你做什么,最近形势不妙啊,干我们这行的,向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哪天小命被别人要了,还不知道找谁报仇。我是破罐子破摔了,小弟还年轻,不要跟我一样做糊涂事。”
小高脸色一变:“大哥,没那么严重吧?”
“你要多严重,难道你没听到什么?”
“怎么能听不到,我是不敢信啊,大哥,听说姓皮的买通了庞龙,要对老大下手?”
“算你还不是太傻,实话告诉你吧,上面对老大很不满,早就想动手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都怪老大,人家姓皮的把庞龙当爷一样供着,他倒好,敢跟人家唱对台戏,人家不翻脸才怪。”顿了一会,小高又说:“我看老大现在是晕头了,这世道,你再凶再狠,也在人家手心里攥着,人家想捏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棉球暗暗一笑,看来小高对张朋也是一肚子牢骚,那就好。琢磨了一会,他道:“老大怎么做,咱管不着,咱现在要管的,是往后咱哥几个咋办?”
这话感动了小高,要说张朋手下最不具备黑道素质的,就这小高,不是说他胆小怕事,是他脑子里多样东西。凡是踩到黑道上的,大都是一根筋,他们要的是今天的风光,今天的体面,而从不去考虑明天。明天不是他们这些人考虑的,如果脑子里多了明天,那你在砍人时手臂就会发软,追杀时双腿就会犹豫,前怕狼后怕虎是大忌,万万要不得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明白,自己只有今天,没有明天,明天是在今天活过去之后。而小高恰恰是把明天看得比今天重的一个人,一个想入非非优柔寡断的人。
小高犯了会神经,道:“大哥你说吧,该咋办你心里一定有数,我听你的。”
“真听?”棉球觉得自己已把小高拿捏到了八成,另两成,他也想要回来,这种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大哥甭不信我,我也算是看透了,这行一脚踩进来,就再也跨不出去。”小高说着,脸上涌出一片浓浓的愁,他这样子哪像个混黑道的,简直就像是诗人。就在棉球快要失望时,小高突然道:“但我不想当替死鬼,不值。大哥快想个办法吧,西州那边的教训太深了,将来坐牢的,定是我们这些替死鬼啊。”
小高说的是实话,去年西州严打,他就动过离开张朋公司的心机,那阵势真是太可怕啊,仿佛一夜间,横行西州的李氏兄弟就被打得稀巴烂,曾经猖狂至极的李渊、李潭,一个被击毙一个成了阶下囚,手下百十号弟兄,逃的逃散的散,没逃没散的,现今全关在监狱里。那个时候他就想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无奈表姨不让他离开,硬让他留在张朋手下,说是替她看管财产,甭让姓张的把它们全给了野女人。如今,他是留下了,也替表姨做了一些事,可是,他的未来呢,谁来替他着想?
这么想着,小高再次跟棉球表决心,在他心里,棉球是靠得住的,绝不仅仅是那把钥匙,而是平日里棉球对他们的好,对他们的句句忠告。
棉球见时机成熟,就将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原以为小高会怕,会推辞,没想小高回答得很利落:“这点小事啊,行,下午我就弄好给你。”
棉球是让小高把公司印章还有张朋个人的私章交给他,他要拿这个,去工商局找一位姓何的副局长,同时他还要去见一位律师,相关法律文书他都准备好了,还模仿张朋的笔迹,在上面签了字。
棉球马不停蹄,在很短的时间里办完了要办的手续,这天他打电话约滟秋,说有要事相商。两人在城中心一家咖啡屋见了面,滟秋神采飞扬,看来三和最近运行得不错。说的也是,她现在是吴江华的坐上宾,谁还不给她面子?就连庞龙,也话里有话说:“想不到啊,真想不到,二姐身边突然冒出个姓冷的来,看来她也学会为自己打算了。”棉球暂时还没跟庞龙说,要把古玩店等转到滟秋名下,他要听听滟秋的意见。
“这怎么能行,这要是让他们知道……”滟秋听到一半,顿然失色,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棉球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急不慌说:“你先别紧张,知道你是第一次。不瞒你说,类似的事,他们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就张朋现在这些产业,还不知是谁帮他弄来的呢?”
“你是说,他们以前就这样做?”
棉球点头,将庞龙这些年在东州如何培育势力,如何又将一些犯罪团伙的财产合法转到别人名下,甚至在办案过程中一边打一边掠的诸多行为都说了,滟秋听得目瞪口呆。她是想到了这里面一定肮脏,但没想到会这么肮脏。她余惊未消地问:“这么做,不怕张朋发现?”
“怕。”棉球如实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等张朋发现时,他已成了阶下囚,一个阶下囚,还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财产走了哪里?再者,一旦庞龙那边行动,张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冻结,也就是没收。张朋就是想问,也没地方去问了。”
“那,工商部门还有上面,难道就不追究?”滟秋还是转不过弯,觉得棉球所说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上面?有几个上面?”棉球冷笑了一声,他怪滟秋现在还不开窍,她怎么就连这个都悟不透呢,这样下去,能成什么事?过了一会,棉球不死心地说:“滟秋,别再抱着你那一套了,要想做大,就得学他们。看看他们捞钱的方式吧,那是把别人绑住了杀,绑住了宰,宰了还让你说舒服。你说上面没错,如果仅仅是你我,这事肯定不能做,也瞒不过那么多眼睛,但现在做这事的不是你我,你我只是工具,懂不?你所谓的上面,都参与了进来,他们是一张网,分工明确,合作紧密,要不我这么短的时间,能把这些手续办齐?”
滟秋不说话了,她跟棉球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绝不能算短,棉球还是头一遭把这么绝密的事说给她听,也算是让她长了一回见识。她认真想了一会,抬头道:“这事我不能答应你,我得问问二姐。”
“你是说吴江华?”棉球惊讶地问。
滟秋点头。自从靠着孙月芬搭上二姐这条线后,三和可以说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被张海他们封存掉的设备不但悉数要回,就连那幢楼,现在也归她使用了。她一气承包了十五年,她倒要看看,她冷滟秋能不能干出点事来。好在,孙百发也于一月前回到了三和,他老婆找了不少关系,打通环节,将他保外就医。孙百发是个不服输的人,有股狠劲,一听滟秋把老底子要了出来,二话没说,让老婆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又扩了两条生产线,眼下,三和公司像是上足了发条,转得贼欢,“三和”牌速冻食品又响响亮亮登了场。
只是,滟秋觉得得对吴二姐负责,没有二姐从中周旋,三和就没有今天,她冷滟秋也没有今天。想想之前四处求人的那份艰难,她对二姐,就不只是感激了。棉球说的这件事太大,她真是拿不定主意。
棉球却不这么想,他现在算是明白庞龙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了,说穿了,就是黑吃黑,只不过庞龙的黑被手中权力遮掩着,人们看不到罢了。庞龙也好,吴二姐也好,跟张朋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你没必要告诉她,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告诉她。”棉球道。
“为什么?”
棉球的态度让滟秋左右为难,内心讲,她是信得过棉球的,棉球跟二姐一样,都是对她有帮助的人,这个世界上,能真心帮助你的人并不多,肯为你付出的更少。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伤害,想想都让人心寒。能遇到这么一份温情,这么一份关怀,那是你的福。况且她心里,对棉球还多一样东西,这东西叫不叫爱情,现在还说不准,但她渴望是,真的好渴望。她几乎就要答应棉球了,却忽然又想起了二姐。
难道她真的能瞒着二姐?
答案是孙月芬和周火雷帮她找到的。棉球走后,滟秋含含糊糊将这事说给了孙月芬,孙月芬听完,哈哈大笑:“干,不干是傻子啊,天上掉馅饼的事,老大你还犹豫个啥?”
“别老大老大的好不,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孙月芬呵呵一笑:“这有啥不好,他们有老大就不兴咱有老大,老大你就甭犹豫了,棉球说的没错,这种事千载难逢,咱可不能错过。”
“不是我想错过,我是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地道。”
“地道,你跟他们讲地道?我说妹子,你是苦没吃够还是嫌钱多了烫手?人家棉球把这么一大块肥肉给你,你倒好,竟拿不定主意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怎样捞钱的,你还想告诉姓吴的。告诉你滟秋,那个吴江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比姓庞的更贪,你要是告诉她,等于又多了一双分脏的手,那样我们将来很可能会白辛苦一场。”
滟秋吃惊地瞪住孙月芬:“你怎么这样说她,没有她,你现在还在里面啊。”
孙月芬哈哈大笑:“我说老大,你是故意跟我装呢还是把我孙月芬不当人,我是真心替你着想,你倒好,拿姓吴的来压我。没错,姓吴的是帮过我,但她能白帮?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器重你,是想让你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不许这样说她!”滟秋愤怒了,她可以怀疑任何人,就是不能怀疑吴江华。她跟吴江华非亲非故,人家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她,而且,而且把三和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这份情,她就是用一生来偿还,也不为过!
“傻,我看你是真傻。好了,随你吧,爱做不做,我把丑话撂前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要是这笔生意让别人做了,那你就一辈子后悔去吧!”
孙月芬说完,扬长而去,看来她是对滟秋失望了。
滟秋沉闷了三天,三天里她反复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干生意,把三和做大,还是想复仇?一开始她是想复仇的,洪芳的影子时时刻刻闪现在她眼前,提醒她,自己最好的姐妹冤死在黑枪下,此仇不报,她冷滟秋就枉跟洪芳姐妹一场。但是后来,这想法慢慢淡下去,特别是跟吴江华认识后,总觉得吴江华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么友好,那么善良,那么仗义,滟秋怎么也把她跟杀人凶手联系不起来。在跟吴江华不太多的几次接触中,吴江华留给她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印象。滟秋没法让自己相信,这个一身正气说话做事干净利落的女人会设计害死自己的姐妹。一定是自己弄错了,或者,洪芳的死另有隐情,是哈得定哈局长一手干的,跟吴江华无关。
“告诉你冷滟秋,我是看你像块做生意的料,才这么帮你,别以为我吴二姐闲着没事干,爱管你们这些破事。另外你给我记住,做生意就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那些歪门邪道,你最好给我扔一边去,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规之举,我定饶不了你。还有你月芬,再敢赌,我剁了你的手!”
这是滟秋跟孙月芬请吴江华吃饭时吴江华说的话,当时在场的还有她两个副手,那两个副手也用差不多的话教训了孙月芬,顺道给滟秋敲了警钟。吴江华后来郑重其事道:“假不能沾,黑更不能沾,如果胆敢学别人,我叫你们好看!”
难道这些话都不可信?滟秋糊涂了。
烦,真烦。
滟秋正被此事折磨着,周火雷打来了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滟秋抱着电话,内心凄楚地说:“雷哥哥,我都快要烦死了。”
周火雷在那边说:“是棉球说的那事吧?”
滟秋暗暗一惊:“你怎么知道?”
周火雷在电话里笑了笑,没说原委,他道:“我最近刚换了办公室,要不你到我这边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滟秋问清地址,当下就往周火雷那边赶,心里犯疑,周火雷这么快知道,指不定就是棉球告诉的。这个棉球啊!
滟秋猜得没错,周火雷的消息就来自棉球,这段时间,棉球跟周火雷走得特别近,两家还连着做成了很多事,不过这一切都瞒过了别人耳朵。棉球说服不了滟秋,就想到周火雷,怕是这个世界上,能让滟秋心服口服的,还就一个周火雷。
滟秋按周火雷说的来到望江街二十三号,惊讶地发现,周火雷新搬的地方,正是张朋的金海岸。纳闷地来到周火雷办公室,周火雷正在等她。
“雷哥哥,你怎么到了这边?”滟秋见面就问。
周火雷上下打量她一阵,道:“说来话长,先坐吧。”
等滟秋坐下,周火雷将手下打发出去,掩上门说:“想不到吧,我把金海岸接了过来,另外还有两项工程,都是张朋的。”
“不会吧?”滟秋有点吃惊,决意要退出地产界的雷哥哥,怎么又重入江湖了,还从张朋手里拿到了工程?
“是他主动找的我,要我接收这些工程,价格出得很低。”周火雷说。
“世上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是天方夜谭吧?”滟秋来了兴趣,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张朋把自己的工程转手给别人,要知道,当年为拿到金海岸这块地,张朋跟皮天磊大打出手,两家兄弟血拼了半年之多,最后是张朋省里找了人,才将皮天磊镇住。到现在一提金海岸,皮天磊还恨得牙齿咯咯响。
“起初我也纳闷,他说是资金紧张,周转不开,想把手头这些项目转让出去。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是想彻底脱手。”
“彻底脱手?”滟秋越发不明白了。
“滟秋你别急,我问你,最近你难道没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
“我是问上面,上面最近可能有行动。”
“你是说?”滟秋忽就想到了佟昌兴,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紧张,如果传言是真,东州很可能要掀起一场风暴,弄不好,有人会旧事重提,把三和也捎带进去。
周火雷递给她一杯水,望着她慌张的样子道:“看看,我还以为你早有心理准备呢,不能只顾着生意啊,该掌握的信息还是要掌握。”
“雷哥哥你快说,会不会也学西州那样,变成洪水猛兽?”去年西州可不只是打了李氏兄弟,风暴几乎席卷了整个西州地产业,就连被西州市政府树为旗帜的万和地产,也未能侥幸。滟秋曾经还给万和地产老总王万和坐过台呢,在她记忆呢,那可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那倒未必,不过风暴是免不了的,要不然,张朋会把这么好的地盘让给我,他是想到了后果啊。”周火雷声音沉沉地说。
滟秋心重了,看来传闻绝非空穴来风,东州高层真是在孕育一场风暴。
“不是说,张朋是谁也搬不倒的吗,怎么?”
“这话你就说得不在行了,张朋是厉害,可再厉害他也是民,还是上了黑榜的民。而这次他惹恼的是庞龙,是卡他脖子的人,加上佟昌兴一直有一个情结,他容不下张朋皮天磊这种有恃无恐的人,是这伙人太自以为是。有句话说得好,养也是他,灭也是他,现在是有人不想跟张朋玩了。”
滟秋长叹一声,周火雷这番话她还是听得懂。
看来张朋真是在劫难逃!
话题很快转到棉球说的那事上,周火雷的意思,要滟秋大胆接过来:“听棉球的,个中内幕,他最清楚,他说能接,那一定能接,你的担心有点多余。”
“行,雷哥哥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雷哥哥的意见,这事要不要跟二姐提提?”
“不能提!”周火雷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猛地弹起身,旋即又意识到什么,缓缓坐下,声音低沉地说:“小秋啊,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很,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清。这是个雷区,你千万别踩,二姐是帮过你,但对她的为人,你我都不了解,既然棉球不让你告诉她,那就有不告诉的理由。他们是太岁,我们哪个都开罪不起。”
“二姐绝不是跟庞龙一样的人!”滟秋像是跟周火雷争辩似的强调了一句,周火雷脸上露出一层复杂的笑,半天,他告诉滟秋一件事。
就是皮天磊送的那套别墅!
“这事你好好琢磨琢磨,龙女山那些房子,可不是谁想住就能住进去的啊。”
龙女山三个字一出,滟秋就彻底无语了。看来她还是嫩,嫩啊—
从周火雷那里回来,滟秋就打电话给棉球,说那些产业她要,再多她也要。棉球终于松口气道:“好吧,这两天我就办,记住,此事千万不可张扬。”
“放心吧,我再也不傻了。”滟秋咬着牙关说出这么一句。
第三章 绑架
3
张朋把棉球叫来,问:“姓黄的那边账收清楚了没?”
棉球摇头,一月前张朋就让他盯着黄蒲公,说这龟儿子不是东西,明着跟他拉交情,暗中却跟皮天磊臭在一起。皮天磊那天在东方大酒店大摆威风,姓黄的居然去捧场,这事彻底激怒了张朋,他要棉球在半月内把黄蒲公那边的账清掉。棉球算了一下,这两年黄蒲公前前后后从“放水”公司一共贷走四千八百万,加上利息,差不多就要翻一个跟斗。这么多的钱想在半月内收回,简直是在说梦,除非你拿刀去砍他的头。
“怎么,他想赖账是不?”张朋问。
“老大,不是他想赖账,是我们压根就找不到他。”棉球添油加醋道,“我带人找过他三次,第一次好赖见着了人影,他答应拿个计划,还说大不了把他在开发区那几个项目都拿去。可是第二次去找他,龟儿子就没了影。”
“跑了?”
“没跑,我找他手下问过,人还在东州,但就是找不到。”
“找不到那就去找啊,难道他会入了地缝?!”
正说着,小阎王推门进来了,对着张朋耳朵嘀咕了几句。张朋忽然扭过目光,怒视住棉球:“你不是说人找不到吗,他就在三里桥,跟那个苏小然在一起。”
棉球心头一震,其实黄蒲公的藏身地他比谁都清楚,苏小然是黄蒲公最近才泡到手的一个女人,这女人以前也在北京娱乐圈混,听说出了两张专辑,卖得很不好,唱片公司赔得一塌糊涂,这才跑回老家东州,以歌星的身份四处招摇撞骗。这个世界说来也是邪门,有卖当的就有上当的,已经有好几个情人的黄蒲公跟苏小然吃过一次饭后就对她着了迷,眼下在自己新项目的所在地三里桥将苏小然金屋藏娇,两人缠绵得很。棉球所以在张朋面前撒谎,就是想激怒张朋,这是庞龙跟他叮嘱过的,要设法让张朋惹出事来,惹出事庞龙才好下手。
“老大,三里桥我去过的,真是没找到他啊。”棉球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相,他相信,到现在为止,张朋并没对他产生警觉。
“你去过是不假,可你挖地三尺了吗?”一旁的小阎王阴阳怪气说。
这杂种,他最不服气的就是棉球,老在张朋面前挑拨棉球的是非。
“三平你怎么说话呢,难道我不想把他找出来?”棉球冲小阎王说。
“鬼知道呢。”小阎王鼻孔哼了一声,带着不屑的口吻道。
“你什么意思,当着老大的面你把话讲清楚!”这个时候棉球绝不能服软,他往前跨了一步,目光凶凶地搁在小阎王脸上。
“好啦好啦,就知道窝里斗。”张朋怕棉球跟小阎王起冲突,不耐烦地制止道。
“老大,我棉球虽不能说出生入死,但对老大交代的事,从不儿戏,他这样说,是存心找碴!”
“够了!”张朋恶恶地打断棉球,黑着脸站在那儿,他现在是没有心情去听手下吵架的,正经事还应付不过来呢。默了一会,张朋道:“棉球,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三平去做。”然后转向小阎王:“你和小米汤带几个人过去,别闹出太大动静,这次我不是要他一个,是要一双,那个姓苏的小娘们,给我一并带来!”
小阎王很利落地说了一声是,然后不怀好意地瞅了棉球一眼,得胜似的离开了。
棉球心里一松,他就怕张朋把这事交给他,小阎王和小米汤两个出场,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棉球正要转身出门,张朋唤住了他:“你先等等,有件事要你去做。”
“老大尽管吩咐。”
“我想请大龙头吃顿饭,你帮我约一下吧,最近他好像不大爱接我电话。”
“大龙头?”棉球眉头皱在了一起,大龙头就是庞龙,道上人送给他的大号。棉球平静一下自己的心,装作有难度地道:“老大,请他,我怕是不够格吧?”
“你是不够格,但现在除了你,没人能请得动他。王八蛋,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咋?你现在就去请,直接跟他说,我张朋备了一桌菜,看他敢不敢来吃。”张朋咬牙切齿。
棉球的眉头皱得更紧,难道张朋嗅着了气味?不可能啊,要是他真的嗅到气味,那他现在就不可能站张朋身边了。于是心一横,坦然道:“既然老大吩咐了,我就试一次。”说完沉默了片刻,又问:“是直接请到酒店还是先来公司?”
“来公司做什么,大三洋,3208房!”
位于东州宣中区公园路29号的大三洋大饭店,是张朋经常出入的一个场所,这家饭店是张朋一个死党开的,据说当年张朋赤手空拳打天下时,这家饭店的老板、人称贺大头的对他帮助很大。张朋把码头坐大后,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平日跑来跟贺大头叙叙旧情,每逢好事或坏事临门时,还要特意在这里摆上一桌,依他的话说,他是一个孤魂,只有到了贺大头这,心才能安下来。张朋一年花在这里的钱,足可以建一所中学。据说这家酒店但凡有点姿色的服务员,都没逃过他的魔掌,他是跟贺大头沆瀣一气,把这里当成了玩弄女人的场所,却非要冠冕堂皇给自己找一个漂亮的借口。张朋现在养的女人柳叶叶就住在这里,以前也是这家饭店的服务员。
棉球将张朋的话转达给庞龙,庞龙想也没想便说:“好啊,有饭局我当然要去,他龟孙子说请不到我,胡说嘛,他啥时请我了?”
“局长,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担心……”棉球不想让庞龙赴约,怕庞龙喝了酒乱说话,把底给漏了。
庞龙在电话里臭他:“就你那破胆子,怕什么怕,放心,我就是喝成一堆泥,也不会出卖你。”
“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被他俘虏了?笑话,我一身正气,他们哪个能把我拉下水?!”
庞龙这样说,棉球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嘀咕着,是一身正气,正得都不能再正了。不多时,庞龙驾着他的座驾,到了楼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故意鸣了几下喇叭。棉球看到了,心里惶惶着下楼。庞龙见面就道:“怎么,担心他们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啊,甭怕,没人会想到你是我的眼。”
等上了车,庞龙突然正经起来,说:“今天我不带任何人,记住了,要是我跟姓张的干起来,千万别护着我。”
“为啥要干?”棉球有点紧张,庞龙常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他脑子里想什么,别人永远都猜不透。
这是一个让人既费神又憎恨但又不能摆脱的魔头!
车子一路吼叫着驶向公园路,十字路口有认得这辆车的交警,远远就冲庞龙敬礼。庞龙看上去很享受,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冲棉球说:“看看,我比市长牛吧,快赶上省长了,呵呵,姓张的敢跟老子较劲,他龟儿子还嫩着呢!”
等到了饭店,庞龙立刻换了一副脸色,老早就伸出手,冲前来迎他的张朋高声笑道:“我说大兄弟,干嘛这么客气,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让棉球兄弟专门来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张朋握住他的手:“谈不上客气,庞局长是贵客,我怕你让别人抢走了。”
“抢我?哈哈,大兄弟真会说话,我又不是黄花闺女,哪有那么抢手。”说着,目光朝张朋身边的柳叶叶一扫,“这位美人是谁啊,快介绍认识一下。”
柳叶叶伸出白嫩的手,软软朝庞龙一笑:“我叫柳叶叶,庞局长大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
“柳叶叶?”庞龙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这名字好,人也好,怎么,这饭店是柳小姐开的?”
柳叶叶受宠似的笑了笑:“我哪开得起这么大的饭店,我是打工的。”
“打工,不可能吧?”庞龙转向张朋,“我说大兄弟,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这么靓的美女,怎么能舍得让她打工?叶叶,马上做老板,张总旗下那么多产业,随便挑一个,庞大哥给你做主。”
“真的啊?”柳叶叶像是被什么烫着似的,回应了一声。张朋不满地瞥她一眼,柳叶叶知趣地退后面去了。张朋引着庞龙,往包房走。饭店老板贺大头闻声走过来,又是一阵虚张声势的寒暄。棉球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惊讶庞龙演戏的能力,同时也叹服,自己这方面是弱项,这种戏如果让他来演,一定会给演砸。
张朋没请别人,桌上就四人,张朋跟柳叶叶、庞龙、棉球,贺大头跟庞龙客气完,又跑别的包房去了,说是今天客人特别多,都是得罪不起的主。
棉球心里嘀咕着,张朋到底要唱哪出,不会真是给庞龙摆鸿门宴吧?庞龙看上去倒是很从容,不停地跟张朋和柳叶叶斗着嘴,当然,一大半话题,他是冲柳叶叶的。这是庞龙的强项,每到一个场合,只要一见美女,他的话就不能停下,仿佛美女身上有股巨大的磁场,把他毫无原则地就给吸引了过去。其实这是一种策略,庞龙是借女人敲打男人,敲打张朋,同时也想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柳叶叶自然不明白其中玄机,还以为庞龙真是被她迷住,脸上的笑越来越粉,越来越没了矜持,说话的姿势还有腔调都有点飘。张朋暗暗瞪她几眼,柳叶叶居然浑而不觉,一个劲地往庞龙套子里钻。庞龙觉得差不多了,猛地打住,把话头从柳叶叶身上移开,冲张朋道:“说吧,今天摆的什么宴,张大老板不会是请我来叙旧吧?”
张朋没想到庞龙会这么直接,刚刚捧了酒杯的手有点发抖,努力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道:“庞大局长果然是高人,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别夸我,我这人有自知之明。”庞龙摆摆手,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龙虾,边操练边说:“我这人喜欢听实话,那些曲里拐弯的话,你还是留着跟别人说吧。”
“好,庞大局长就是痛快,来,我敬庞大局一杯。”张朋举起了杯子。
“酒就免了,我最近肝火旺,喝了怕出事。”庞龙又抓起一只龙虾,他吃虾的姿势真是叫绝,别人是小心翼翼剥了壳,蘸了酱,很讲究地放进嘴里。他不,他三下五除二,把皮一剥,丢嘴里就嚼,还嚼出很响的声音。嚼的时候,目光还不阴不阳望着你,好像在嚼你骨头一样。
张朋让庞龙驳了面子,脸上有些不快,他清楚庞龙肝火旺是什么意思。但今天这出戏,他必须低调。
“既然庞大局长怕伤肝,那我也就不勉强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话中听,张老板看来进步不小啊,说吧,别让我等。”庞龙边嚼虾边说。
“今天请庞大局长来,还是房子的事,上次没能让庞大局长如愿,是我张朋不厚道,当然,我也是有困难嘛,做我们这行的,哪路神仙照顾不过来都不行啊,我想庞大局长不会因这点小事伤肝损脾吧?”
张朋说的房子,就是这次引发他跟庞龙矛盾的导火索。不久前,张朋在宣北区风景宜人的翠鸟山下竣工几幢楼,这楼虽说比不得皮天磊在龙女山的别墅,但在东州,也算上好的景区房。开盘之前,张朋照样按惯例给庞龙送去一把钥匙,将风水最好的五号楼二单元三楼一套面积二百平米的大房送给了庞龙。哪料想庞龙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说一套就免了,如果实在想送,就把二单元的钥匙全拿来,他手下那么多人,一套怎么分呢?
张朋听后,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姓庞的也真敢要啊,这些年他从我手里拿走的还少吗?!”张朋气急败坏冲打发去送钥匙的林惠吼。
林惠宽慰似的说:“老板,你就消消气吧,这些人的胃口你又不是不清楚,怪只怪咱这景区房太招人眼。”
“我修景区房怎么了,法律哪一条规定不许我张朋修景区房?”
“老板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些人可都是张着血盆大口来的啊。”
“操,敢要老子一个单元,我让他一套也拿不到!”
张朋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派林惠给庞龙送去一张单子,上面列了一长串名字,有税务局长、工商局长、规划局长、建委主任,总之都是些东州重量级的人物。庞龙在上面看到了华喜功和钱谦秘书的名字,默默一笑,这些单子上,秘书就代表老板。意外的是,他也看到了佟昌兴新任秘书周政的名字。巧得是,周政的房号跟张朋送他的那套房挨着。
庞龙笑笑,不管是真是假,张朋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他把单子递给林惠:“这东西太烫手了,你还是拿回去吧,麻烦你转告张老板,他的房太抢手了,我庞龙凑不起这个热闹。”说着,将林惠放桌上的那把钥匙拿起,仔细把玩一会,然后交林惠手里:“拿好,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指不定哪一天,它就变成了炸弹。”
张朋原以为借这招震住了庞龙,至少打压了他身上那股狂劲。这么多年,张朋有点让庞龙压得喘不过气,别人是给了糖便叫娘,庞龙是吞了你的糖还要骂你娘。张朋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跟庞龙清算一下,他觉得这笔账要是算起来,真有算头,弄好了,放倒一个庞龙不在话下,就是再放倒几个官员,他也觉得有把握。可是张朋哪里料到,庞龙早就把这些想好了,想透了,不用他找庞龙算账,庞龙就主动找他了。
就在林惠拿回钥匙没几天,位于宣北区解放西路的百福门地下赌场,突然遭到警察袭击,这家场子是张朋最早开在东州的赌场之一,里面除公开销售香港六合彩外,还聚齐了各种性质的赌博游戏。赌场共三层,每层大约有一千三百多平米。一层为大众厅,是平民型的,以老虎机、转盘为主,玩者多为收入不高的公务人员或打工仔。二楼多是扑克牌,玩法因人而异,但大多是玩21点。还有就是地下室,非常之豪华,赌客的身份也很神秘。出入地下室的全是黄金尊贵会员,其中一大半,是张朋的死党还有黑道上的人物,当然,里面也不乏身分显赫的政府官员。最近,地下室又多了一个项目:赌球。张朋跟东州最大的足球俱乐部大华俱乐部董事长关系不错,全国赌球热是越来越火,大华这位董事长也耐不住了,跟张朋暗暗一合计,就在地下赌城增设了这一项目,没想,生意出奇的火。
这家场子一直由解放路派出所罩着,派出所虽是连着换了几任所长,但百福门却是从未出事,现在的所长叫胡正,他跟张朋的关系那可绝非一般,胡正也好赌,是百福门常客,张朋还两次带他和所里一位女民警姚瑶去过澳门。
百福门被围后,张朋马上打电话给胡正,问怎么回事?胡正在电话里发牢骚:“我还正要问你呢,你胆子不小啊,敢开罪庞局?”
一听是庞龙,张朋心里当下有了底,不过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姓庞的敢把我如何!”
胡正没好气地说:“不信是不,不信你就等着手下人报丧。”
电话通完不出十分钟,百福门一个叫棒子的打手气喘吁吁跑来说:“老大,不好了,四十多个警察围了场子,收走全部赌资,还把常叔也带走了。”
“把常叔带走了?”张朋大惊,常叔叫常天罡,已经五十多岁,他对张朋有养育之恩,张朋结发妻子就是常叔的女儿,可惜早年张朋起家时,跟当时的黑社会老大丘八有过几场火并,后来丘八见张朋势力渐渐坐大,派手下将他老婆绑了票,逼张朋退出东州,否则就撕票。张朋当时年轻气盛,没把丘八的话当回事,谁知丘八真就残忍地撕了票。失去唯一的女儿后,常叔变得沉默寡言,但经营赌场是常叔的绝活,在张朋的再三哀求下,常叔才答应出山,替他打理百福门。
“老大你快想办法吧,再不想就来不及了。”棒子又叫。
“哭什么丧,告诉我,领头的是谁?”
“叫……叫李宏勇,治安支队支队长。”
“什么?!”一听是李宏勇,张朋泄气了,脸上那股凶蛮不见。张朋跟李宏勇有过节,五年前李宏勇还不是治安支队支队长,一次奉命缉拿一位外地在逃犯,不料那位逃犯就藏在张朋家里,李宏勇带人冲进张朋家时,张朋刚刚把那位在逃犯转移出去,疑犯的手包还在张朋家茶几上。一怒之下李宏勇将张朋带到了局里,最后虽说在各方努力下将张朋放了出来,但张朋也在看守所吃了半个月的饭。张朋气急败坏,不听任何人劝阻,指使手下将李宏勇在海东大学读书的妹妹绑架,以泄私愤。谁知那个绑架者见色起歹心,一不做二不休,竟将李宏勇妹妹强暴了。当时若不是庞龙从中周旋,怕是那个时候李宏勇就能要掉张朋的命。
仇恨一旦种下,再想化解就很难。李宏勇这次奉命缉查百福门,不能不说有雪仇的因素。他料定张朋会找人说情,索性将常叔带到了一个很少有人知晓的地方,其他的事交给治安支队副支队长陈少朋去做。
百福门查赌算是庞龙狠狠扇给张朋的一记耳光,到现在,这桩事也没了掉,张朋除损失两千多万的设备外,还交了数额不菲的罚金,这都罢了,损失点钱财对张朋也不是多心痛的事,关键是他得把常叔要回来,没了常叔,除了内心无法安宁,以后百福门再想二度辉煌,那就很难,常叔等于就是百福门的掌门人啊。
张朋现在是打掉牙往自个肚子里咽,明明对庞龙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装出孙子的样,求他把那个单元收下,只有收下,他跟庞龙的关系才能缓一步。
庞龙却说:“房子的事就当我没说过,我庞龙还没到露宿街头的地步,今天有别的事咱们谈,没别的事,咱们就吃饭。”
“庞大局长,这么说不好吧,怎么说你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这个面子,庞大局长难道就不能给?”
“能给,多大的面子我庞龙都能给。但有一条,就是过去的事不提!”庞龙把一盘龙虾吃了个尽,吃得身边的柳叶叶都坐不住了,柳叶叶还从没见过这么没风度的男人,柳叶叶对庞龙的好感很快没了。
庞龙压根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抓起一块纸巾,擦擦手:“你们也吃啊,都干望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我吃太多了。”
棉球赶忙道:“局长请,局长吃好我们也就吃好了。”
“你个浑球,还会说这种话。好了,时间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我想我该告辞了。”说着真要起身。
张朋这时候开口了:“庞局长先等等。”
庞龙站起的身子复又坐下:“还有什么事,尽管讲啊,你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不会难为得连自己也张不开口吧?”
张朋艰难地笑了笑:“还真让庞局说准了,这事真是张不开口。”
“张不开就别张。”
“不,这事非要讲。”张朋像是狠下了决心。
“哦,那我倒要听听,什么事把张大老板难为成这样。”
“常叔,庞局长,我现在什么也不要,只要常叔。”
“常叔是谁?”庞龙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另只手在桌子上敲着,样子非常二。
柳叶叶终于忍不住了,带着鄙夷的口气道:“庞局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才带走几天,就不记得了?”
“是吗?”庞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柳叶叶:“我带走什么了,我不就吃了一盘龙虾么,要不要我吐出来?”
“庞局长,你太过分了!”张朋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狠狠拍了一巴掌桌子。
庞龙抬起目光:“拍得好,再拍一声我听听。”
“你当我不敢?”
“敢,张大老板有啥不敢的,你就是把这家饭店砸了,也没人敢跟你说个不字,是不是啊张大老板?”
正说着,贺大头进来了,一看阵势,连忙劝道:“干嘛呢干嘛呢,大家好不容易一起聚聚,何必要吹胡子瞪眼。来,我敬庞大局长一杯,消消气,消消气啊。叶叶,愣坐着干什么,快给庞大局长换茶,你看,茶凉了都半天了,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
柳叶叶极不情愿地起身,想替庞龙换茶,庞龙一把夺过杯子,道:“不必了,我庞龙不是客人,柳小姐不必难为自己。”
贺大头难堪地站在边上,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张朋努力压着心中的火,但这火实在是太难压:“庞局,我拍桌子是不对,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你不就是想给我摆一桌鸿门宴么,来啊继续摆,我庞龙要是怕你这点小把戏,我还在东州混个鸟!”
棉球怕张朋翻脸,紧忙站起道:“庞局长言重了,我们老板没那个意思,真没。”
“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贺大头看不下去,插嘴道:“庞局干嘛呢这是,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庞龙斜瞪了贺大头一眼,骂道:“闭上你的嘴,你算什么玩意,也敢在我姓庞的面前瞎咋呼!”
谁也没想到贺大头发火了,他一脚踹翻面前的凳子:“我他妈什么玩意也不算,你他妈算什么玩意,不就披着人皮的狼,吸血鬼一个。”
庞龙霍地起身:“姓贺的,有种你再把这话重复一遍。”
贺大头也是豁出去了:“老子就重复一遍,怎么了,吸血鬼,白眼狼,人渣!”
“嗵”一声,庞龙出手了!一拳打在贺大头脸上,贺大头没防范,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庞龙接着飞起一脚:“让你踹,敢在老子面前踹凳子,长胆了是不?”
贺大头重重倒地。
包房里响起柳叶叶尖利的叫声:“快来人呀,局长打人了,快来人啊—”
包房门砰地推开,闪进五六个影子,小阎王带着五六个光头弟兄,冲了进来。
“哈哈,我说今天的龙虾咋这么臭,原来有这伙王八蛋啊。”转而盯住张朋,“准备好了是不,准备好了就来啊,甭他妈给我装孙子。”
小阎王蠢蠢欲动,藏在怀里的手几乎都要拔枪了。棉球闪身过去:“别乱来,听老大的!”
“棉球你个王八蛋,还说你们老板真心给我赔不是,就这个赔法?!”
“局长,这……”棉球望望这,又望望那,不知该向着谁说话。
张朋这边一直低着头,像是在做最最艰难的抉择,等庞龙叫嚣得差不多了,他说:“庞局长,看来常叔你是不放了?”
“放你妈个头,张朋你给我听好了,你那几个场子,立刻给我关门,要是再让老子看见有人进出,一个不剩给你抄了!”
“你敢!”小阎王往前跨了一步,没等张朋吭声,嗖地从怀里掏了枪,“姓庞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小命要了?”
“信,信,怎么不信呢,有种你开一下试试。”庞龙一副见惯不惊的架势,这场面,他真是经得太多太多了。
“把枪收回去!”张朋终还是怕,冲小阎王狠狠喝了一声。
“老大,这杂种太欺人了。”
张朋反手就甩给小阎王一嘴巴:“都给我滚,滚出去!”
小阎王又站了片刻,一挥手,带着几个人出去了。门刚打开,惊讶地看到,李宏勇正带着三个警察站外面,看见小阎王,李宏勇做了个很下流的姿势。
第三章 绑架
4
一场饭局没要回该要的面子,反把私藏的枪暴露在庞龙眼皮下,张朋知道,跟庞龙的关系是再也无法修复了。也好,撕破脸就撕破脸,大不了鱼死网破,不让我张朋过舒心日子,你们一个个也都别好活。这天他正在自己公司的密室里复印这些年送钱送物的证据,他决计将这些交给佟昌兴,他倒要看看,面对这么多罪证,佟昌兴会不会真像在会议上讲的那样,铁面无私,力除毒瘤。小阎王慌慌张张进来了,连着敲了几分钟密室的门。张朋不耐烦地走出来,训道:“爹死了还是娘被强奸了,这门也是你敲的?”
小阎王抹把头上的汗说:“老大,常叔,常叔他……”
“常叔怎么了,讲啊!”
“常叔没被他们关进去,他现在跟那个姓郑的女人在一起,听说……”
“有屁快放,吞吐个啥?!”张朋觉得自己的心早已提了起来,姓郑的女人就是郑建英,庞龙的弟媳妇。他一直怀疑,庞龙扫百福门的场子,跟姓郑的女人有关,道上早就风传,姓郑的自己想开赌场。
“听说常叔早就让姓郑的女人收买了,公安扫场子,还是常叔报的信。”
“放你妈的屁!”张朋怒不可遏,狠狠扇了小阎王一耳光。小阎王虽是挨了打,仍然固执地把话讲了出来:“老大,我绝无半句谎言,眼下姓郑的已经在布置自己的场子了,他们用的,可都是咱们的设备啊。”
张朋正想把第二个嘴巴扇过去,贺大头带着张朋另一个情妇进来了,这情妇叫罗妍。罗妍跟了张朋有十年,算是最死心塌地的一个,张朋表面上虽然表现得跟罗妍不怎么样,实际,却把公司所有的财务还有资产明细交给罗妍掌握。罗妍不在张朋公司上班,她是东州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主任,这家事务所,是当年张朋送给罗妍的礼物,现在成了张朋的财务公司。罗妍有丈夫,她丈夫在东州还算一个人物,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唐国文的弟弟唐国武,两口子关系一度很紧张,就差到街道办手续了,两年前突然好转,是唐国武挪用了单位公款五百多万去炒股,结果被套牢。张朋拿钱堵了这个窟窿,唐国武才对妻子跟张朋的关系睁只眼闭只眼。
唐国武在市拆迁办上班,当个副主任,拆迁办这种单位,跟地产商走得最近,因此唐国武的信息也最灵,他常常厚着脸皮给张朋卖情报,换了钱又去养别的女人。他哥哥唐国文曾教训过他,谁知他竟对哥哥反唇相讥:“你做得有多好,我看你也不是多干净,咱们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他哥骂他,他又道:“我现在就这样子了,混一天算一天,你就放开手好好干吧,干大了,也好给咱祖宗争光。”气得他哥发誓不再认他这弟弟。
认不认都不妨碍他还按自己的方式活,反正唐国武现在是把啥也看穿了,妻子偷人他不管,只要源源不断给他钱就行,他缺钱,他养的那个小情人是个无底洞,一天从他手里得不到好处,就扬言要跟他分手,可他偏偏喜欢这小妖精,所以,他就要时时刻刻给妻子或张朋提供情报。
罗妍瞅瞅张朋,再瞅瞅小阎王,说:“三平你先出去,我跟老板有事要讲。”
小阎王捂着脸出去了,贺大头觉得自己站这儿也不合适,推说有事也走了。办公室只剩了张朋跟罗妍。
“有事?”张朋问。
“都是不好的消息。”罗妍看上去心情沉重。
“说吧,都到这时候了,多沉重咱也得面对。”一面对罗妍,张朋说话的口气立刻就不像了,他们更像是患难夫妻。
“朋哥,咱被人出卖了。”罗妍面色暗淡地说。
“我知道,姓庞的下手狠啊。”张朋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怕不是他一个人下黑手,是全都冲咱来。”
“咋讲?”
“听说省里马上要下来人,西州那一幕,怕是要重演。”
“这我早就料到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用不着怕。从踏上这条道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结果,不怕,真不怕。”
说是不怕,张朋的心还是狠狠痉挛了几下,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怕。他做的事他知道,就算不惹翻姓庞的,迟早也会有人找他清算。
“该转的我都转了出去,剩下转不走的,你尽快想办法吧。”说着,罗妍拿出一密封好的袋子,交张朋手上。那是她转移到国外的张朋一大半财产,奇怪的是,这些财产她给自己一分都没有留。
张朋顺手将袋子放进保险柜,道:“辛苦你了小妍,知道不,这些都是空的,咱打拼这么多年,绝不是为这个。光剩下钱,那就等于咱们什么都没了。”
“我懂。”罗妍将头靠进张朋怀里,闪着泪花道:“钱是最后一步,也许真到了那一步,它就有用了。”
“不会的,就是死也到不了那一步。”张朋用力搂住罗妍,重重说。罗妍发出一阵子颤,感觉快要崩溃了。别人眼里,张朋是魔鬼,是阎王,该千刀万剐,丢油锅里煮也不过分。她眼里,这男人却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命。
这是女人的劫,罗妍走不出这个劫。
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很久很久,还是不想分开。也许张朋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没,这一天,他传递给罗妍很强烈的一种东西,那是男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爱!
人只有在最坏的环境里,才能把最真实的情感表现出来,张朋今天给罗妍的,就是他藏在心底最重的那份情!
如果仅仅到此为止,这一天是很美好的,虽然有那么多不愉快的事,那么多潜在的危险,但也阻挡不了他们生情。他们的情埋在心底里,长期压抑着,克制着,一旦爆发,那会像洪水猛兽一样。
但这天他们没有爆发,时机不对。在张朋怀里偎依了一会,罗妍抽出身,抚了下被张朋弄乱的头发,心事凝重道:“朋哥,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这事关系大着呢。”
“什么事?”张朋捧住罗妍的脸,轻轻亲了一口。
罗妍脸红,妩媚地笑了笑,脸又恢复沉重。
“说吧,哥听着。”
“黄蒲公跟咱借的钱,并不是他用,一大半交给了郑建英。”
“你说什么?”张朋猛地推开罗妍,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她。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郑建英要建赌场,缺钱,就让黄蒲公帮她套。朋哥,咱们上当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张朋歇斯底里,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了。如果所言是真,这几千万可就全打了水漂!
“朋哥,你醒醒吧,这事千真万确,是我家那个告诉我的,昨天他还跟郑建英一块吃饭呢。”
扑通一声,张朋瘫在了地上。不是他痛心那笔钱,他是受不了这个辱,这分明是庞龙给他设的圈套,是庞龙冲他下黑手。姓庞的,你太狠了!
这晚罗妍没留在张朋这里,张朋没心情,罗妍也没。他们都意识到,灾难真的要来了。
罗妍走后,张朋痛心疾首想了一会儿,狠狠一甩头,他突然决定,再也不去考虑那些财产了,妈的,财产顶屁用,他张朋在江湖混了半辈子,对钱早已没了兴趣,他要出这口恶气,他要让庞龙知道,他张朋不是泥巴,更不是一只狗熊!
“三平,三平!”张朋冲外面喝。
小阎王几个正在外面打牌,这几天老大心情不好,他们不敢随便乱窜。听见喊,小阎王快步来到张朋跟前。
“我让你找的人呢,姓黄的呢?”
“老大……”
“快说,姓黄的呢!”张朋几乎是在叫了。
“我们去过两次,姓黄的都不在老窝,老家伙最近鬼得很,好像……好像知道我们在找他……”
“饭桶,我养你们有何用啊!你马上带人去找,找不到他不要回来!”
“是,老大!”
小阎王刚要走开,张朋又叫住他:“找不到他就找苏小然,我就不信,他能入了地!”
小阎王领命而去,张朋又把另一个叫沙子的心腹叫来,叮嘱道:“从今天起,你给我盯紧郑建英,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漏掉。”
沙子说明白,这小子盯梢有一绝,没跟张朋以前,他在东州一家名叫明盛咨询的私人侦探所混饭吃,帮那些怨妇查找老公包二奶养情人的证据,有时也替企业刺探商业机密。后来张朋委托这家咨询公司查找一个人,那人在海南骗了张朋一哥们的钱,还拐带着那哥们的小秘逃到了东州,结果张朋手下没找到的人,让沙子给找到了。张朋看他机灵,有头脑,手脚也麻利,拉拢他跟着自己干,沙子这才成为张朋集团的一员。
连着三天,小阎王他们都没能找到黄蒲公的影子,不是黄蒲公藏得好,是庞龙施的一小计。包括罗妍男人告诉罗妍的那些消息,也是庞龙有意放出的,他料定张朋不会善罢甘休,怎么会呢,张朋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一定会找他算账,于是让弟媳郑建英把黄蒲公看紧了,没他的指令,一概不能外出。庞龙给张朋下了一个巨大的套,这次他要一石数鸟,而且绝对胜券在握!
估摸着差不多了,庞龙给郑建英打电话,让她带黄蒲公去江边海东明珠吃饭,而且一定要叫上苏小然。郑建英不明白庞龙的用意,电话里说:“干嘛跑那么远啊,再说明珠的饭菜有什么吃头,换家别的地儿吧?”庞龙严肃道:“就到明珠去,而且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报警。”郑建英吓了一跳,嗔怪道:“哥,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我可怕。”
“怕什么,有我呢。”说到这儿,又改口道:“现在怕来不及了,照我说的去做,没人会伤害你。”庞龙是想给弟媳敲警钟,别张口闭口怕啊怕的,做这事如果怕,还做个鸟!
有了这句话,郑建英放心了。这半年,她的日子都是在庞龙的安排下度过的,庞龙不但替她还清了全部赌债,还帮她开起了场子,听说更大的场子还在后头,一想这,郑建英就心花怒放。这辈子嫁给庞龙的弟弟虽是亏,但有了庞龙,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回来了。
下午六点,郑建英打扮得妖里妖气,叫上方艳,还有秘书于海洋。对了,郑建英现在有了秘书,而且是男秘书。她喜欢摆这个谱,既然自己都成老板了,没个秘书咋行?罗旺倒是想当这个秘书,可郑建英现在对罗旺越来越不满,嫌罗旺土气,没有知识,长得嘛,也不怎么帅,以前带身边还行,现在就有点拿不出手。她现在给罗旺安排了别的任务,替她招兵买马,广收马仔。干这行没马仔怎么行,她跟罗旺交代,一要长得帅,二要干净,不能见啥也起贪心,三嘛,对咱们这行多少要熟悉,实在不熟悉,会看场子会杀人也行。她现在说杀人两个字,就跟说“抽水”“放水”一样轻松。至于于海洋,是另码事,于海洋是她千挑万选才相中的,小伙子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个,身体棒棒的,一看就在部队上干过,那身肌肉呦,要多发达就有多发达。每每看到他坦克一样的身体,郑建英就忍不住要想入非非。当然,目前她还没把小伙子怎么样,才来嘛,不急,只要她郑建英想要的东西,不会要不到。迟早都是我的,嘿嘿。二来,小伙子家境贫寒,父亲是钢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母亲跟他父亲离了婚,小伙子是跟着父亲长大的。这点很重要。只有家境贫寒的人才想着暴富,这年头,要想暴富,就得跟着她郑建英这样的人干,这种人跟了你才能死心塌地。总之,郑建英对于海洋很满意,几乎一点毛病也挑不出。出出进进,总想带着她的海洋,上了牌桌,以前是罗旺伺候她,现在不,都由海洋伺候。
海洋才是她心肝宝贝呢。这是有次喝醉酒后她娇滴滴跟蔡姐说的。
一行人驾着车,威风八面地朝江边驶去。
郑建英怕不知道,江边海东明珠正是张朋开的,只不过用的是他情妇罗妍的名字,这家酒店也算是张朋送给罗妍的一份大礼。罗妍平时不怎么照面,一应事儿都交给她弟弟罗琦打理。郑建英她们刚进酒店,就让罗琦看见了,罗琦一边差人招呼,一边就给姐姐拨电话:“姐,我看见姓黄的了,跟郑家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们一共五位,开两辆车,刚进我们饭店。”
罗妍大喜:“看的确了?”
“不会走眼,就是他们,我把他们安排到了三楼清风厅。”
“知道了,好生伺候,我马上通知朋哥。”
张朋接到电话,兴奋得大叫,他太冲动了,如果这时候能稍稍冷静一下,细一想,或许就能想到破绽。可惜没,张朋完全陷到复仇雪耻的陷阱里去了。
他抓起电话打给小阎王:“马上带人去明珠酒店,记住,我只要黄蒲公和他的女人,其他人你们一个也不能碰,得手之后马上送到宋家园!”
宋家园是张朋另一个秘密地,知道的人不是太多,包括庞龙,对这个地方都很陌生。因为宋家园不在东州城,它在东州郊区,“文革”前是大炼钢铁的地方,因为生态破坏严重,这里居住的村民已不是很多。一块荒蛮之地,张朋却视为宝地。这里三面临山,一条乡间公路贯穿东西。躲能躲,跑能跑,他在这里以手下名义买了两座院子,重新修葺一番,又盖了幢小洋楼,地下室直通外面公路。还养了十几条狼狗和两只藏獒。十多年来,这里是他按帮规处置手下的地方,但凡手下有不轨之举,都要拉这里来,轻则重打一顿,关禁闭若干日子。重者,一律拉地下室大刑伺候。看管园子的是他忠实的老奴仆,道上人称“判官”的宋老五。
小阎王带着人赶到明珠饭店,将手下分成两拨,一拨潜伏在饭店外面,一拨跟着他到了里面。
“先生几位?”迎宾小姐露着机械的笑走上来,热情地问。
“十位。”小阎王说了一声,目光四处寻找。罗琦认出是他,走过来悄声道:“都在楼上呢,菜刚布齐,你们要不也吃点?”
“免了,给我个包间,我在里面等。”
“好的。”罗琦说着,将小阎王几个引到明月厅,正好跟清风厅对着。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
罗琦嗯了一声,叮嘱服务员上茶,顺便又到清风厅巴了一眼,见郑建英跟黄蒲公几个有说有笑,吃得欢呢,转身冲小阎王挤个眼色,下楼去了。
小阎王端着茶杯,坐在包间门口,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对面。对面不时传来杯盘交错声,还有郑建英夸张的笑。约摸半个小时,那个叫苏小然的女人突然走出门,接听电话。小阎王想了想,跟了出去。
过道里人来人往,传菜员还有服务生忙得一塌糊涂,有几个甚至在小跑。小阎王一看这里不能下手,遂恨恨瞅了苏小然一眼,回来了。
“那娘们长得倒是不错,到时候让你们过过瘾,人家可是歌星呢。”小阎王冲几个手下说。
几个手下立刻叫起来:“好啊,哥几个玩死她!”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小阎王说完,便又盯住对面。苏小然打完电话进去了,这女人的确很妖冶,身材那是绝对的正点,尤其两条修长的腿,外加翘翘的屁股,看得小阎王直流涎水。
终于吃完了,最先走出门的是郑建英,她四下瞅了瞅,好像怀疑什么似的。黄蒲公倒是一点警觉也没,挺着个大肚子走出包间,后面跟着小鸟依人的苏小然。
“要不要再去唱会歌?”郑建英回身问。
“不啦不啦,早点回去啦。”黄蒲公一边色眯眯看着苏小然,一边道。
鲜花插在牛粪上!小阎王恨了一声,给楼下埋伏的人打电话,告诉他们做好准备。
绑架其实一点不费劲,刚等黄蒲公走到车前,两个穿着制服的马仔就很像回事地走过去:“是黄老板么,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事找你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黄蒲公惊愕地瞪着两位,刚想说什么,就觉有东西顶在腰上,同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别乱动,识趣就跟我们走。”
这边苏小然正跟郑建英说着话,猛看见有人冲黄蒲公动手,吓得尖叫了一声。小阎王已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提起她就往车上扔。苏小然想叫,嘴巴已让小阎王堵上了。
郑建英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她是想叫又不敢叫,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于海洋扑过来,要跟小阎王理论,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摔倒了。等爬起时,小阎王他们早已没了影子,两辆黑色大奔绑架着黄蒲公和苏小然扬长而去。
“报警啊!”于海洋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快回家!”郑建英一把拉过她的海洋,钻进了车子。
第四章 交锋
第四章交锋
1
地产商黄蒲公被绑架的消息很快传遍东州,庞龙这次的导演当得特别出色,每一步都按他的设想而来。黄蒲公被绑第二天,他就装张朋的口气给黄的老婆打了电话,扬言拿一千万出来,不然就撕票。接着,他又给黄蒲公的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黄的副手,庞龙装腔做势,先是罗列了一大堆黄蒲公的不是,紧接着话题一转,用凶狠的声音道:“马上把那笔款准备齐,不然,我把他的头挂你们公司门上。”对方吓坏了,不停地问你谁啊?庞龙不耐烦地说:“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看看你们账上,到底欠了谁的钱?!”
没出半小时,黄蒲公的老婆还有那个副手就到区公安局报了案,哈得定闻知,打电话给庞龙,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是大案,一定要严查!对了,你现在马上向区委、区政府汇报,尽量把情况说严重点,我在这边等消息。”
“明白!”
随后,哈得定就忙着向区委、区政府报告了。黄蒲公是宣北区工商联副主席、企业家协会主席、区政协委员。他被绑架,不掀起波澜才怪。
同一天,三和公司也出了事。
事情得从丘白华说起。师大附中孩子中毒事件,丘白华差点未脱掉干系,但这人是个贼精,一看警方缠住他不放,知道这事惹大了,马上口气一转,将所有责任推到孙百发身上,说自己在公司只负责一小块的事,速冻生产线是孙百发承包了的,安全责任与他无关。警方在他身上费了一个月的劲,见榨不出什么油,就将他扔在了一边。又是一个月后,丘白华从羁押他的地方走出,回到公司,见昔日风光无限的三和大楼已被警方查封,知道这块宝地再也不会属于他了。随后又听到洪芳出事的消息,他如做噩梦一般飞速离开东州,生怕晚走一步,同样的噩运会降他身上。丘白华在北京混了数月,原想重操旧业,干他老本行,继续为那些一心想出名的女孩子们当经纪人,但今非昔比,北京已不是过去的北京,手头拮据的他再想东山再起,几乎是痴人说梦。后来他还厚着脸皮去找谭敏敏,想从谭敏敏那儿借点本钱,谁知谭敏敏一听是东州来的,电话都不肯给他回一个。就在他觉得人生黯淡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时,忽然听到滟秋又把三和这面旗重新打了起来。丘白华好不激动,即刻赶回东州,大摇大摆走进了三和。
滟秋倒是没跟他多说什么,只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还跟以前一样,做副董事长吧。反正公司业务你也熟,能出什么力你就出什么力吧。”丘白华正要高兴,孙百发跳了出来,指住他鼻子骂:“你还有脸回来,滚,滚出三和!”
“你让我滚?”丘白华呵呵一笑,突然奔到孙百发面前,“三和要不是你,能有今天,姓孙的,你是三和的罪人知道不?”
“放你妈的臭屁!”孙百发对丘白华早就怀恨在心,在他眼里,这种不讲兄弟情义的人是不配混在江湖的。
“敢骂我,老子废了你!”丘白华是想在滟秋面前显摆威风,他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离开三和,有负众望,想竭力挽回一点面子,同时也警告孙百发,别做对他不利的事。哪知孙百发不吃他这套。孙百发是那种血性方刚的男人,认准谁就是谁,这段日子他看出滟秋是块干大事的料,就把原来对洪芳的忠心全用到了滟秋身上。
“想废我是不是,行啊,你不是借警察之手,已经废过我一次了吗?”
两人当着滟秋面争吵起来,差点还动了手。滟秋看不下去,将二人训斥一顿,完了又跟孙百发单独叮嘱,要他念在以前大家创业的份上,不要跟华哥计较。
“华哥,他也配?”孙百发恨恨的,并向滟秋保证,丘白华胆敢再对三和存二心,定饶不了他。
孙百发说到做到,在公司里他将丘白华盯得贼紧,丘白华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眼睛,不只如此,他还把于干头他们联合起来,说要替滟秋捍卫公司。滟秋虽不想跟丘白华闹什么别扭,但对丘白华当初弃下公司,对号子里的她不管不顾,却有很深的成见。但是她现在不能把这些成见表现出来,三和经历了一场大难,再也经不起折腾,丘白华也好,孙百发也好,他们跟三和是捆绑在一起的,三和需要他们全力以赴。滟秋真是不希望他们之间再起什么冲突。
可是起不起冲突不由滟秋说了算,丘白华一看自己在公司没了地位,马上动了歪心,他认为都是滟秋搞的鬼,滟秋表面上不跟他提旧事,暗中却利用孙百发他们排挤他。更糟糕的是,丘白华跟二娘孙月芬是天敌,这两人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刚一见面,孙月芬就感觉很反感这个男人,其实她讨厌一切缩头缩脑的男人,更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丘白华想在公司里摆谱,重新树立他二号人物的地位,孙月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要丘白华一说话,她准顶牛,弄得丘白华很尴尬。
滟秋劝孙月芬,多少给丘白华一点面子:“毕竟他也是老三和的人,跟三姐一起打拼过的,你那么不给他面子,他怕是受不了。”
“给他面子,我面子还不知让谁给呢?明着说吧,我讨厌这男人,一看就是白眼狼,心术不正的家伙。”孙月芬说到这儿,怪模怪样盯住滟秋,“我就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了?”
滟秋被问得哑然,她现在不想提过去,更不想提跟华哥的一切。在她来说,过去已经死了,她只想牢牢地抓住现在。
“我说滟秋啊,这个姓丘的靠不住,还是趁早把他打发了,免得他坏你事。”月芬又说。
滟秋生气地瞪住孙月芬:“你有完没完,我说过多少次了,公司里不许互相拆台,芬姐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不是我听不进去,是这家伙让我恶心,你瞅他那样子,整天鬼鬼祟祟,对谁也多长一只眼睛,尤其对你。”孙月芬才不在乎呢,现在她俨然三和的二号女主人,而且公开声称是滟秋的保护神。滟秋警告过她几次,别把看守所那套带到公司,孙月芬嘿嘿一笑,心里嘀咕道,哪套,老娘我就好那一套!不只如此,她还警告一切对滟秋有所企图的男人,包括那个棉球。
“离她远点啊,别让我二娘看了不舒服。”这是她有次冲棉球说的话。
滟秋说服不了她,索性不去说服。只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伤害到公司,一定要让三和安她设定的目标走下去!
偏偏就走不下去。
这一天丘白华突然提出,要把他在三和的投资撤走。
“我也看清楚了,公司现在不需要我,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三姐在时的那种气氛已没了。”
“哪种气氛?”滟秋忍住不快问。
“哪种气氛?当时你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你又是什么样子?别忘了,公司是我和三姐创立的。”丘白华带着指责的口气道。
“现在三姐没了,是不是我该把公司还给你?”滟秋强抑住心头的怒,尽量把话说得平和。
“不敢。”丘白华冷笑一声,眼里全然没了当初对滟秋的那份情,更没了应该有的尊重。摆出一副大人不跟小人斗的样子,居高临下说,“既然志不同道不合,那咱们就好合好散。”
“怎么个散法?”滟秋已清楚丘白华要做什么了,或许他这次到三和来,根本就不是帮她的,亏她还一心想在公司重新树起他的地位。
“怎么个散法你理应清楚,当初我在公司里投了多少,都是有账可查的,公司这两年也曾红火过,分红你看着给,我不跟你计较,至于本金嘛……”
“接着说!”
“你最好还是一次退给我吧。”丘白华说完,低下头去。滟秋定定地望着这个男人,心中忽然浮出很多画面,其中就有北京那些日子,还有刚到东州时跟他同居的那段时光。曾经,她还打算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呢……
滟秋摇摇头,感觉一切就跟梦一样,月芬说的对,她看上这个男人哪一点呢?三和经历了这么多灾难,三姐的死因至今未能查明,压在头顶的雾云还未彻底散去,眼睛一睁,还不知道有什么灾难降临,丘白华却跑来跟她要投资!
“公司的现状……”滟秋说不下去了,她虽是把原来那些设备要了回来,但那些设备是孙百发的,至于最初他们投进去的钱,在那场灾难中早已化为乌有。如果说公司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就是那些欠在四处的债务。但丘白华回到公司这么长时间,只字不提债务一事,好像那些钱会自动飞到公司账上。
“现状是什么样子我不管,也管不到,我只想拿回自己投进去的,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滟秋咬着牙说,不知何时,她眼里已浸了泪,不争气的眼睛!
滟秋转过身去,替自己抹掉那不该掉下的泪,转而笑吟吟地望住丘白华:“好赖一起也混了这么多年,你这一走,公司可就……”
“正好成全你不是吗?”丘白华脸上已全然没了当初的那份情和义,说出的话不但冰冷,还异常刺骨。他道,“滟秋你也甭饶弯子,不是华哥我非要走,看看你现在招来的这些人,都什么样子?”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又道,“一群垃圾!”
“什么,你说什么?!”滟秋震惊地望住丘白华,嘴唇哆嗦着,两只手下意识地握在一起。
“我说错了么,我看你把三和改成三黑吧,再成立一个女人帮,靠那个假男人,准能在东州闹出点名堂。”
未等丘白华把话说完,一个嘴巴响响地甩在了他脸上,冷滟秋虎视眈眈逼住他:“姓丘的,我一忍再忍,就希望你能回过头来,你却得寸进尺,污辱起我姐妹来了。知不知道,没有她们,三和两个字早就完了!”滟秋气愤得说不下去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淌出两股清凉的泪。“你滚,马上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丘白华捂住火辣辣的脸,像是让一个嘴巴扇到了另一个世界上,滟秋现在这样子,太出乎他想象了。
曾明亮闻声走进来,问滟秋出了什么事,滟秋指住丘白华道:“带他出去,把子玫给我叫来。”
曾明亮上下打量了一眼丘白华,道:“华哥,请吧。”
丘白华刚要跟亮子摆谱,门哗地被撞开了,孙月芬像只母老虎一般要往里冲,她妹妹孙月芳还有才来公司不久的三妹黄灿几个人撕扯着她,不让她乱来。孙月芬挣开抓她的手,狮子一般吼:“放开我,今天我不教训这龟儿子,我二娘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姐你别乱来,一切听老大的!”她妹妹孙月芳堵她前面道。
“乱来,我今天要废了这孙子!”孙月芬一把推开妹妹,冲丘白华道,“想拿钱是不,先问问老娘答不答应?!”
“你想干啥,耍横是不是?告诉你们,华哥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他妈都还穿开裆裤呢。”丘白华虚张声势叫了一句,目光却惊恐地往滟秋脸上去,他是怕孙月芬的,这女人真他妈不好对付!
滟秋闭着双眼,像是很痛苦地决断着什么。
孙月芬扑过来,若不是曾明亮用身体护着,怕是她在看守所惯常用的那招猛虎扑崽就要扑给丘白华了。
“出去,都给我出去!”滟秋痛苦地叫了一声。月芳几个强行将月芬摁住,不让她动,孙月芬嘴里发出哇哇的叫声。
孙百发和于干头他们来了,一看阵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够意思吧华哥,要走也不是这么个走法。”孙百发道。
“华哥,公司现在运转的钱,全是老大从周老板那儿借的,你怎么能跟她提钱的事?”于干头也说。
“那公司钱呢,当初我可是投进去三百多万的,这是谁都清楚的!”丘白华以为滟秋想赖账,急不可待说了一句。
“东子,告诉他钱走了哪!”滟秋冲林安东说了声。林安东刚想张口,谢子玫进来了,冲丘白华说:“不用他们告诉,公司财务由我打理,我来告诉华哥吧。”
看见谢子玫,丘白华好像很紧张,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原又闭住,一双眼睛恐慌地四处张望。
谢子玫不露声色地环顾了一下众人,清清嗓子道:“华哥,做人不能太逼,你这样逼秋姐,让我寒心啊。”
“少说不顶用的,你们现在一个鼻孔出气,是不想让我回三和。”丘白华歪着脖子臭了谢子玫一句。谢子玫淡淡一笑:“华哥你这样说,可就有点不讲理了。是的,公司是你和三姐创办的,但你别忘了,当初秋姐投入的钱,不比你少。”
“她投入多少我不管,我只想拿回自己的。”丘白华恶声恶气打断谢子玫。
谢子玫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她没想到丘白华会变成这样,他怎么能变成这样啊?谢子玫无奈地望望滟秋,心里满是悔恨。
“那好,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华哥你也不让我说,今天当大家面,我把公司跟华哥的账算一算吧。”说到这儿,谢子玫往前走了一步,正对着滟秋,低沉道:“秋姐,我谢子玫对不住你,对不住洪姐,公司账务我做了假,你出来后问我还有多少钱,我没说实话。”
“子玫。”滟秋不明就里,想阻止谢子玫,谢子玫抱以浅笑,冲滟秋深深鞠了一躬,转而正对住丘白华:“华哥,对不住了,你逼人太甚,如果我谢子玫再不说实话,那可真就跟你是沆瀣一气了。”
接着,谢子玫当着大家的面,讲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丘白华先后瞒着洪芳和滟秋她们,从公司拿走将近一百万,说是帮公司打通紧要环节。中毒事件发生后,他又打电话给谢子玫,让谢子玫给吴江华手下一个姓吉的副大队长送去二十万,理由是帮公司摆平这件事。事后谢子玫才知道,那二十万是他答应送给吉大队长的,目的就是想让姓吉的把他早点放出去。后来他出来了,问谢子玫账上还有钱没?谢子玫实话实说,将另一个未被公安查封的账上能支配的钱都告诉了他。丘白华听后,分三次拿走了二百六十多万,第一笔说是打点吴江华和哈得定,让他们查清洪芳出事的真实原因,第二笔说是找张朋,让张朋做掉哈得定。第三笔一直没告诉谢子玫用到了哪,其实是他拿着去了北京。到北京后,丘白华又多次跟谢子玫要钱,说在北京找更强硬的关系,帮洪芳和公司报仇。
“你每次都打着替三姐和公司报仇的旗号,其实钱用到了哪,你比谁都清楚。今天我索性不瞒了,把事实都告诉大家。公司和洪姐出事后,你多次要钱,根本不是帮三姐,更不是帮公司,你拿着钱跟一个叫外号叫‘曹师爷’的文物贩子倒卖古董,不幸被曹师爷坑了,两百多万血本无归。你在北京跟我要钱,说是帮公司在北京找更有背景的人,你找的不是别人,正是滟秋的好朋友谭敏敏,你找她也不是为了公司,是想让谭敏敏介绍你跟钱副市长认识,想靠着钱副市长,在东州东山再起。谁知谭敏敏今非昔比,钱副市长早就把她看不进眼里,她怕在滟秋姐面前丢脸,才没答应见你。要是谭敏敏还跟以前一样,真想不出你还要从公司拿走多少?”
“你血口喷人,有证据么,啊,你有证据吗?”丘白华没想到谢子玫会说出这么多事,急了,大声叫嚣着。
“我是拿不出证据,亏我一直把你当三和的当家人,每次你要钱,我都很信任地给你了,让你连张条都不打。但华哥你别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拿走那么多钱,我谢子玫再傻,也不会傻到将来说不清。”谢子玫转向滟秋,冲滟秋道:“有一个人能拿出证据。”
“谁?谁有证据,你讲出来啊!敢诬陷我,我饶不了你!”丘白华抢过话头,歇斯底里道。
谢子玫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冲后面的人说:“让天麻进来吧。”
丘白华猛地一悸,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他一听见天麻的名字,立刻蔫了。
天麻从外边走进来,看看滟秋,又看看丘白华。
“天麻你小子可不能乱说!”丘白华想给天麻一个下马威。
“姓丘的,你给老娘闭嘴,天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孙月芬大声道,同时用目光逼视住天麻。天麻擦擦头上的汗,在外面打杀他行,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怕,家里起混战,他就有点扛不住。
天麻犹豫了好长一会,转向丘白华:“华哥,甭怪兄弟无情,是你太不讲道义了啊。”
“天麻你说什么,老子废了你!”丘白华想扑向天麻,被孙月芬一把驾住了。孙月芬警告道:“你给老娘老实点!”
天麻再次擦了把汗,心一横道:“老大,华哥每次拿钱,都是让我找财务的,这是他从公司拿钱的详细记录,我一笔笔记得清呢。”
滟秋从天麻手里接过笔记本,并没急着翻看,这些事她的确不知道,谢子玫一直跟她说,公司账号让公安封了,上面的钱全让强制划走了,她信。现在她才知道,侵吞三和血汗钱的,除了庞龙他们,还有丘白华这个内鬼。
“华哥,你还有什么说的?”滟秋冷冷地望住丘白华,脸上除了失望,还多了样东西,仇恨!
“那算什么证据,啊,有我的收据么,有我的签名吗?谢子玫,你和天麻串通起来,侵吞了公司的钱,现在想嫁祸给我,你个臭娘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华哥,我再问你一句,技校那两笔款子,是不是你收走了?”
“我收走了又能咋,难道我能让它们烂在技校吗?”
滟秋痛心疾首道:“华哥,你在道上闯的时间比我长,在三和,你也算是前辈,但我没想到,三和最困难的时候,你想的不是怎么救公司,不是怎么帮三姐报仇,而是想着你自己。我真不知道,三姐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看你?”
“还看个鸟,要不是她,公司能有今天?我丘白华算是瞎了眼,跟你们这帮娘们混!”
“华哥,你可以对我不敬,可对死去的三姐,你这话不觉得过分了点?”滟秋已是一脸杀气了。
“废话少说,把我的钱给我,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就怕这个桥你过不了!”
“冷滟秋,你想咋?”丘白华预感到不妙,面色惨白地问。
滟秋僵了一会儿,突然道:“芬姐,把这个败类拉下去,按道上的规矩办!”
“好嘞!”孙月芬早就在等这一声,滟秋话还没落地,她就把丘白华当小鬼一样提在了手里。可怜的丘白华,他在道上多少也算闹出了点名气,但是此刻到了孙月芬手里,竟连挣扎的气力也没。孙月芬吆喝了一声跟我走啊,一帮女人便像赶集一样,架着丘白华出去了。
第四章 交锋
2
市委副书记佟昌兴心情沉重。
一小时前,他和华喜功被市委书记李缘奇叫去。李缘奇拿出厚厚一沓检举信,心情沉重地说:“你们二位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东州,老百姓的告状信满天飞,黑恶势力丧心病狂,老百姓没有安全感啊。”
佟昌兴接过信,随手打开一封,是一位退休女教师寄来的,信中控诉张朋黑恶集团在宣北老城区改造中,强拆强迁,将不愿搬出老城区的十二户居民以谈判为名,骗到公司,而后软禁。她丈夫被张朋手下关进一个叫宋家园的地方,暴打一顿后关进地下室,每天只给一顿残汤剩饭,身上的衣服扒个精光,轮流让几个打手折磨。他丈夫宁死不屈,拒不接受张朋提出的苛刻条件,谁料张朋竟丧心病狂,让手下将她丈夫跟狼狗关在一起。如今她家原来的房子被张朋强行扒了,说定的补偿一分没拿到,丈夫虽是被放了回来,可一条腿断了,另条腿还被狼狗咬掉一块。她四处上访,变卖了家里所有财产,所到之处都说是让她回去等,有关方面正在调查。这位女教师最后控诉道,朗朗乾坤,怎么就找不到一个老百姓申冤说话的地方?她问东州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佟昌兴把信合起来,想了想,又打开另一封。写信人叫万燕,东州重型机械二厂下岗女工。万燕下岗后,跟妹妹万蓉在宣北区东城路开了一家小型超市,用来养家口。哪知超市开张没三天,突然闯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正是光头帮那个叫小米汤的。小米汤带人在超市看了看,冲万燕说:“你是老板?”万燕点头说是。小米汤淫邪地瞪了万燕一眼,牛气哄哄道:“知不知道这地方不能开超市,限你三天时间搬走,三天后要是再让哥几个看见,砸了别怪我们。”万燕正要问为什么,小米汤等人已扬长而去。万燕并没把小米汤的话当回事,再说超市刚刚开张,哪能说搬走就搬走,也没地方搬啊,就这地方,还是她们求了不少人才租到的。哪知三天后小米汤一伙真就来了,进门就说:“胆子不小啊,不把哥们的话当话是不?”万燕刚说了句:“凭什么啊?”小米汤就一个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凭什么,就凭这是老子的地盘,弟兄们,给我砸!”
姐妹俩的惊叫中,这伙人掏出怀里的铁棍,叮叮哐哐砸了起来,辛辛苦苦开起来的超市很快狼藉一片。万蓉扑上去,要跟小米汤理论,被小米汤一脚踢中下身。
“敢跟老子说不,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给我砸,砸得越烂越好!”
没出半小时,她们花二十多万块钱开起来的超市,就成了废墟,望着满地碎裂的商品还有淌了一地的油醋,万燕心痛得要烂,她扑上去,撕住小米汤:“你凭什么砸我的店,凭什么啊,这店是我养家口的,你们这伙强盗,流氓!”
流氓两个字还没落地,万燕头上狠狠挨了一闷棍。
“老子就是流氓,有种你再开给我看!”骂完,小米汤拍拍身上被万燕抓脏的地方,嚣张地离开了超市。
后来姐妹俩才知道,她们把超市开在了张朋集团万家乐超市连锁店的对面,影响了万家乐的生意。姐妹俩自此踏上了告状的路,可是告状哪有那么容易,她们找了不少地方,到现在也没人站出来替她们说句公道话。
更恐怖的是,得悉她们告状,小米汤带人找到万燕家,那天恰巧万燕不在,妹妹万蓉在家里帮她看孩子,小米汤威胁万蓉不成,竟当着孩子面,将妹妹万蓉轮奸了!
两封信如同两把锋利的剪刀,绞得佟昌兴心里要流血。他相信,类似的恶性事件,在东州绝不只这两件。这一沓信,每一封都是一个沾满血和泪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却发生在今天!
佟昌兴没急着表态,他在等华喜功的反应,毕竟,华喜功主管政法这一块,他这个副书记太急于表态不好。
华喜功一反常态,草草看完两封信后,愤怒地说:“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抢夺,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这简直就是黑社会!”
“昌兴你怎么看?”李缘奇对华喜功的激昂没做任何反应,而是把话头转向佟昌兴。
佟昌兴斟酌了一会,道:“李书记,如果群众反映的属实,就证明这几家企业性质有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光重视怕远远不够吧?”李缘奇仰起头,脸上显得无比惆怅。
因为有上次皮天磊开会那件事在心里作怪,佟昌兴也不敢态度太明朗,若有所思地望住李缘奇,等他进一步把话往明确里讲。
李缘奇没讲,抬头望向窗外,很长一会,才掉过头跟华喜功说:“老华啊,政法这一块你负责,这些事你应该有所察觉。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这是失职,是对不住东州的百姓。我们天天讲和谐,讲安定团结,但是我们做到了吗?”
华喜功接过话道:“请书记放心,我马上召开公检法联席会议,拿出一个方案来,对这些不法之徒,这次一定要出重拳!”
李缘奇又沉默了一会,道:“光表态不好,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老华你把这些信拿走,让下面的同志都看看,这些信,我是不敢一一细看啊,也没脸看。”
一听李缘奇这样说,华喜功脸上的表情不一样了,他又检讨一番,说自己没把工作做好,给市委脸上抹了黑,然后拿起那沓信,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李缘奇和佟昌兴两个人后,李缘奇让佟昌兴坐下谈。
“昌兴,对张朋这个人你怎么看,咱们交交底吧。”李缘奇面色平和地说。
“李书记,事情不是明摆着嘛,我们再也不能姑息养奸了。”没了华喜功,佟昌兴说话就没了障碍,心里那些堵着的话,也敢讲出来。李缘奇很认真地听着,佟昌兴继续说:“不可否认,张朋对东州的经济有贡献,我查过资料,这些年他的公司上交的税收,几乎占到全市税收的十三分之一,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再加上他在社会公益方面做的努力,他对东州应该是一个有杰出贡献的人。但是功是功,过是过,不能因为他在经济方面做出的努力就把什么也掩盖了。”
“继续说。”
“我认为,东州现在出现的这种情况,跟我们班子的认识有问题,我们总是片面强调发展经济,强调一手硬,只要出现一个企业家,就什么金都往他脸上贴,什么光环都往他身上戴,但我们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这些企业家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且不说他们第一桶金淘得合不合法,合不合情,单是他们做大做强后,是否进入了法制和文明的轨道。他们的收入,有多少取自他们付出的艰辛劳动,又有多少是靠不正常手段得来的?还有,他们是否危及到了社会大众、普通百姓的安全,危及到东州的安定与繁荣?”
“说得好!”李缘奇感叹了一声,接着道,“不瞒你说,这些问题同样困惑着我。我来东州三年了,三年里我解不开的一个谜就是,为什么只要这些企业一做大,马上就变得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不受任何约束?答案就是你刚才说的,是我们在姑息养奸。我们太追求经济的过快过强增长,太追求繁花似锦,反而忽视了社会的长治久安,让花丛遮住了一切啊。”
“书记说得对,东州这些年发展步子是快,取得的成效也有目共睹,但是老百姓的安全感却越来越差。就像我刚才看过的两封信,反映的问题触目惊心。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法向百姓交代啊。”佟昌兴心情沉重地道。
“我看现在就没法交代!”李缘奇忽然激动起来。望着李缘奇情绪激昂的样,佟昌兴紧着的心慢慢放松。看来,自己对李书记是多想了,对黑恶势力,李书记态度没变。这就好,佟昌兴最担心的就是李缘奇也跟其他人那样,只看表面,不看根本,只追求政绩,而不容许别人去揭政绩后面的暗疮。
“我建议市委召开一次专门会议,安排和部署这场专项斗争,对黑恶势力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姑息迁就,应该动用各方力量,予以坚决铲除!”
“想法是好,可是真要动起手来,难度大啊。”李缘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神色也比刚才暗了许多。
“书记是担忧……?”
李缘奇想了想道:“昌兴啊,有些事我一直没跟你交换意见,对公安局这个庞龙,你怎么看?”
“庞龙?”佟昌兴笑了笑,他最怕李缘奇问这个,可李缘奇偏偏就问了这个。到了这时候,佟昌兴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观点了,如实道:“这个人褒贬不一,说他好的,把他夸成了一朵花,说他坏的,认为他比黑社会还黑。他是我们干部队伍中的一个特例,更是公安队伍中的一个特例。不瞒书记,对这个人,我是有看法的,认为把他放在如此重要的岗位上,欠考虑,弄不好是要坏大事的。”
这话似乎击中了李缘奇,李缘奇暗着的脸更暗了,目光盯着桌上的一堆材料,半天不说话。佟昌光又说了一句:“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建议让他先换个岗位,离开公安系统。”
李缘奇抬头道:“可有人多次跟我说,东州公安离开这个庞龙,就转不了,更别说打黑除恶,怕是连普通的刑事案子,他们办起来也困难。”
“有那么严重?”
“昌兴,问题怕比这还严重。”李缘奇一语双关,反让佟昌兴不好再说什么。佟昌兴心里琢磨着,对庞龙,李书记到底持何态度?按常规,如果李书记不欣赏这个人,是不可能让他到常务副局长位子上的。庞龙到了常务副局长位子上,比以前更加有恃无恐,据公安局老肖讲,以前局里重大事务,庞龙还多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现在可好,他直接就拍板了。老肖已不止一次跟他这个管组织的副书记叫苦,说他这个一把手,真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佟昌兴耐心劝说老肖,要让他打起精神来,绝不要被流言吓倒,可老肖无限悲观地说,现在不是谣言,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庞龙一手遮天,眼看着就让公安局姓庞了。
公安局姓不姓庞,这个不好说,但庞龙在东州的势力还有他身上那股霸气,已严重影响到工作。
佟昌兴忧心忡忡道:“下决心吧,李书记,我们不能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佟昌兴万万没想到,听了这句话,李缘奇艰难地摇了摇头,像是有很大苦衷地道:“不是我不下决心,而是这决心不好下啊。”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佟昌兴:“昌兴,你看看这个。”
佟昌兴接过信,一目十行看起来,信尚未看完,他的脸就僵住了。
这是一封检举庞龙及其手下的信,语气十分尖锐,信中罗列了不少事实,直陈庞龙在东州公安系统培植亲信,扶植所谓的六大金钢,将东州公安局变成庞氏天下。并且在东州大量培养黑恶势力,成为他在东州开的“黑色金矿”。
“黑色金矿”!这话说得多准啊,佟昌兴的心再次被这四个字狠狠咬了一下。可惜的是,他看到了检举信上面的领导批示。这封信是写到省里的,由省里两位领导传阅后批到了李缘奇手里。
两位领导的批示大同小异,表面上理解是要东州方面严查,但仔细一琢磨,话里就有别的意思。佟昌兴怔怔地望住李缘奇,领导的话是要用心琢磨的,琢磨不透或是朝相反的方向琢磨了,你这个下级很有可能就要让领导摇头了。
“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迟迟不表态?”李缘奇脸上闪出一丝苦笑。
佟昌兴没有回答,轻轻放下那封信,道:“我先下去,办公室还有别的同志呢。”
从缘奇书记那儿出来,佟昌兴并没回自己办公室,他的心情难以平静,像有一个巨大的结堵在里面,怎么也解不开。他走出办公大楼,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认真想一想。出了市委大院,步子却茫然得不知往哪迈,正感慨间,见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车到离他几步远处戛然停下,从前排坐上跳下庞龙来,冲他煞模煞样敬了一个礼,大声道:“是佟书记啊,我正有重要工作向您汇报呢。”
“是吗?”佟昌兴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避开庞龙,投到远处。
庞龙感觉到了佟昌兴的冷,但他一点不在乎,依旧声音洪亮地说:“报告佟书记,黄蒲公绑架一案,有了重大线索。”
“什么线索?”佟昌兴本能地转过身来,黄蒲公被绑架,早已引起轩然大波,只是公安方面一直没有把振奋人心的消息送到他这里。
“初步查明,人在张朋手里,但动他我们有难度,需要市上领导的支持。”
“到办公室说。”
这一天,庞龙表现出让佟昌兴刮目相看的另一面,跟着佟昌兴到办公室后,庞龙一改平日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狂野作风,而是规规矩矩站在佟昌兴办公桌边,将公安近期侦查的情况汇报一遍。庞龙说:“黄蒲公遭绑架后,市区两级公安联动,成立了专案组,就目前查到的线索看,黄蒲公是因欠下张朋不少钱,张朋索要无望,才指使手下将其绑架的。”
“人目前在哪里,查清楚没?”佟昌兴心急地问出一句。
“查清楚了,关在郊区一个叫宋家园的地方,那里是张朋的老窝。”
“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设法救人啊。”
“佟书记,我们也想马上解救人质,但这案涉及张朋的身份……”庞龙说到这儿,顿下不说了,面露难色地观察着佟昌兴的表情。
佟昌兴知道庞龙话里的意思,张朋有着多种身份,动他必须按法律程序来。“这么着吧,”他思考了一会道:“你们继续侦查,务必要保证人质的安全,我马上向缘奇书记汇报。”
“太感谢佟书记了,佟书记还有指示吗?”
佟昌兴本来不想再说什么,该指示的都指示过了,多说无益,现在就看庞龙他们的行动。但这天庞龙的态度让他多了一种说话的欲望,庞龙在他面前如此毕恭毕敬,还是第一次,而且这一次,他能感受到庞龙的诚恳。
“庞局长,这案已经惊动了省里,能否把黄蒲公成功解救出来,就看你们公安的决心。我还是那句话,对待黑恶分子,既要有勇,更要有谋,另外,一定要注意法律程序。”
“谢谢佟书记教导,那我回去等消息?”
“好吧。”
目送庞龙离开,佟昌兴心里多了个问号,这人今天跑来,跟他又唱的是什么戏?
第四章 交锋
3
市委常委会上,佟昌兴毫不遮掩地就把自己的态度亮了出来,他说:“就目前公安掌握的情况看,这起绑架案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暴力犯罪,犯罪分子公然向法律挑战,意欲破坏东州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是我们绝对不能答应的,我建议,市委应成立领导小组,迅速布控,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质解救出来,给犯罪团伙以沉重打击。”
华喜功在会上表现得相当活跃,他接话道:“佟副书记说得极对,犯罪分子是在向我们示威,这次如果不痛下决心予以打击,怕是东州的黑恶势力以后就更加猖獗,我们东州老百姓的安宁就会不保,东州发展经济的大好环境就有可能遭到破坏,因此我建议,由佟副书记亲自指挥这次解救行动,全市公安紧急动员,打一场漂亮的解救人质战役。”
这天的钱谦副市长似乎不怎么在状态,佟昌兴和华喜功激昂陈词的时候,他始终冷着一张脸,故作深沉地坐在那里。等华喜功说完了,缘奇书记把目光投他脸上,钱谦副市长仍然无动于衷,好像没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不然,钱谦这天的内心波动非常厉害。一方面,钱谦仍然在跟华喜功斗法,凡是华喜功主张的,他就想反对,至少要找出理由来阻止。他不能让华喜功在缘奇书记这里占了上风,更不能让他在省委那边占了上风。黄蒲公刚被绑架,华喜功那边没做出即时反应,钱谦就火速找到缘奇书记这里,痛陈了张朋集团一顿,还说眼下所以有人敢这么做,跟公检法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接着又罗列了一堆事实出来,都是在重大刑事案件面前东州公安消极应对,或者办案不力,贻误了大好时机等。那把火烧得,缘奇书记在随后召开的一次会上对东州政法系统的工作提出了严肃批评。批评政法系统,其实就是在婉转地批评华喜功。钱谦还未来及高兴,华喜功这边就转了态度,而且十分积极强硬,这让他一下被动。如果继续沿着以前的思路,无疑是在给华喜功造声势,添威力,那他岂不成了傻子?但不这样做,他又该怎样,总不能阻止华喜功去解救人质吧。令他头痛的还有另一件事,就在昨天上午,钱谦副市长忽然接到省里一位领导的电话,这位领导曾经是他的上级,当初他能走上副市长这个平台,领导是出了不少力的。领导跟张朋私交很好,可以算是秘交,这点钱谦十分清楚。领导在电话里婉转地说,让他设法周旋一下,不要把弦拉得太紧了。
“拉太紧对谁也没好处,张朋虽是过了点,但黄蒲公欠钱在先,总不能不让人家要钱吧?”领导打着哈哈说。
“老领导,您的意思我懂,可现在难在,张朋这一招太阴太损,犯了众怒,怕是不好周旋啊。”钱谦在电话里小心谨慎道。
“我看未必吧,你们怎么就能断定黄蒲公是被绑架了,有证据吗?”老领导出其不意地这么问了一句,话头一转说:“经济活动中的纠纷,有点过激手段可以理解,我们要重在教育,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钱谦连着嗯了几声,老领导又说:“这样吧,你最近抽空跟张朋谈一谈,让他不要目空一切,更不要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这个人毛病很多,你多花点心思,对能干的同志,我们还是要保护的嘛。”
接完这个电话,钱谦陷入了困顿。钱谦跟张朋交情并不是太深,他从张朋那儿拿的好处,也不是太多,还不足以威胁到他的前途。这跟张朋的为人有关。张朋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高气傲,加之他向来走上层路线,并不把钱谦他们太当回事。按他的话说,是能应付过去就行。以前张朋是靠老领导,老领导那时是东州市委书记,后来老领导调进省里,成了省委一员,张朋就觉靠山更硬了,偶尔有东州的领导想从他那儿拿点好处,他跟挤牙膏似的,总是一副想给不想给的样。钱谦领教过张朋的“吝啬”,其实他也知道那不叫“吝啬”,是压根就不拿你当回事。对此钱谦很是气愤,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张朋,让他知道,眼睛长得太上不行,你可能会看到天,但很可能看不到地,而人栽跟斗,往往是从地上栽的。现在机会来了,钱谦完全可以暗使一把劲,将心中那口恶气出了。可老领导这番话让他犹豫,思虑再三,钱谦决定会一会张朋。他让秘书史小哲打电话给张朋,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过了一会,史小哲兴冲冲说,张朋晚上设宴,请市长一定赏光。钱谦心想,张朋还是怕了,怕好啊,怕就证明这人还有救。于是他推开应酬,下班后直接赶到酒店。张朋一干人等在那里,看见他,张朋兴奋地迎过来:“市长好,市长能来,令我感动不已。”
钱谦淡淡笑了笑,目光扫了一圈,发现在坐的除张朋两个副手和小情妇罗妍外,还多了一个陌生女人,钱谦以前没见过。见钱谦望她,女人笑吟吟站起身,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市长好,我是省艺术剧院的俞可辛。”
一听这名字,钱谦的手僵住了。俞可辛钱谦虽然没见过,但她的芳名,早在东州高层传得海响,这三个字正是跟他的老领导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方卓力联系在一起的。俞可辛虽只是剧院一普通演员,但她姐姐俞可然却在京城是个人物,某权威媒体时政访谈类节目的主持人。前年海东出过一件事,三位上访户在省府大门前集体自焚,引发一场大地震,海东遭遇了空前的公关危机,全国媒体对海东的声讨此起彼伏。俞可然闻风而来,带着她的团队。据说那次救下海东的,就是这位体态丰腴左眉上有颗黑痣的俞可辛。也是那次后,俞可辛跟方副省长的关系一下密切起来。到现在,这层关系已成了钱谦他们这个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钱谦愣了一会,旋即醒过神来,换上一脸热情的笑:“是可辛啊,久仰久仰。”
俞可辛嫣然一笑:“早就想拜访市长大人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得见,可辛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这话我来说更合适,快请坐。我说张老板,这不够意思吧,你把可辛请来,却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是想给市长一个惊喜嘛。”张朋说着,坦然地在钱谦边上坐下。
这顿饭,钱谦想好了是要给张朋敲敲警钟的,至少要让张朋明白,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钱谦甚至想好,他要让张朋把黄蒲公放了,别绑来绑去的,没意思,这套把戏,现在早过了时。哪知一个俞可辛,就让晚宴的气氛全变了,钱谦非但没提黄蒲公这档子事,还当着俞可辛面,着实将张朋恭维了一番。
不恭维不行啊,俞可辛这个时候出面,那是意味深长。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会明白,俞可辛绝不只是代表她自己,她坐在钱谦对面,就跟方副省长坐在钱谦对面是一样的。
这阵,钱谦又在想俞可辛了,俞可辛昨天只淡淡说了一句:“张朋是我姐多年的朋友,他的事,还望钱市长能多多关照。”这普普通通一句话,却有万钧之力,一下就让钱谦陷入了两难境地。
张朋不但是方副省长的老关系,还是北京那个余可然多年的朋友啊。钱谦猛然记起,去年五月,那家权威媒体还对张朋做过一次访谈,主持人就是余可然。中间好像还谈起过有关黑社会的话题,当时张朋说过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黑社会很低级,玩它是没有出路的……
“老钱,你也谈点看法吧。”会议室里,缘奇书记在点他的名了。
钱谦打个激灵,他走神走得有点过。“是该谈一谈。”他这么说了一句,借以调整自己,目光缓缓扫了一眼会场,还特意在华喜功脸上多驻留了一会。他略一停顿,又道:“上面各位说的意见我都赞同,我们的社会是法制社会,文明社会,绝不容许与法律与文明背道的东西泛滥。黄蒲公一案,就是典型的暴力事件,对涉案者,必须从重从快打击,要给投资者以安全感。”
钱谦发现,华喜功脸上多出一层惬意,华喜功一定是认为,他牵住了钱谦鼻子。钱谦心里暗暗一发狠,话头一转,道:“不过我们不能独立地看待这起事件,更不该把它孤立起来,这样势必会犯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的错误。我个人意见,要借这起恶性事件,在全市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行动。”
他的话在会场激起了波澜,常委们全把目光转向他。钱谦不打算遮遮掩掩了:“既然要打,那就从根本上打,不能半遮半掩,更不能只打一个,留下一片。现在我们的问题很多,公安要拿出系统的方案来,要全市一盘棋,要学西州那样,打一场歼灭战。”
钱谦说到这儿,忽然打住,直起身子,很神圣地看着大家。他知道,这番话一出,必定会引发一场新的争论,因为他等于是把矛盾扩大化,把焦点从张朋巧妙地转移到了更多人身上。这样一来,问题的性质立马变了,单纯对付一个张朋,市委可能会痛下决心,但要对付所有涉黑企业,就不是一件能轻易拍板的事了。
华喜功第一个接过话,跟钱谦咬上了:“钱副市长的意见我不同意,什么叫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现在我们讨论的是黄蒲公一案怎么办,市委要不要下这个决心?我反对把矛盾无边无际地扩大化,那样会引发更深层次的问题,甚至会让我们刚刚好起来的经济形势再次出现停滞或滑落。还有,我反对一盘黑这个提法,希望同志们能看到阳光的一面,不要一出现问题就全盘否定。”
华喜功还在讲,钱谦却一点兴趣也没了,他的目的就是把矛盾引出来,将焦点转移,至于怎么解决,他懒得去想,也懒得去争。很多问题争论起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东州到底是不是一盘黑,只有天知道。他闭上眼,开始想自己的事,昨晚宴会结束,张朋送他回家时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过几天介绍一位企业界的新秀给他认识。
“她可是个人精呢,也是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对了,以前在皮老板手下,听说跟谭敏敏关系不错,差点就当了歌星。”
钱谦记住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叫冷滟秋,三和公司新任董事长。
俞可辛跑来给张朋当说客,忽然让钱谦明白一个道理,在位子上时,应该着力扶持几家企业,自己扶持起来的才可靠。现在大家都这么做,他不做,可就有点对不住手中的权力了。
权力是什么东西,它就是一件工具,用好了,你期望的东西都会到来。
工具,多么美妙的一个词啊—
想到这儿,钱谦突然有股冲动,恨不得这阵就能见到那个冷滟秋。
会议室里还在争论,好像是华喜功跟佟昌兴又较上劲了。较劲好,较劲好啊,就怕你们不较劲,你们咬得越狠,我钱谦就越舒服。钱谦挪了挪屁股,很踏实地坐在那里想他下一步的计划去了。
市委常委会的消息很快传到张朋耳朵里,罗妍无不担忧地说:“他们会不会动真啊,要不,先把姓黄的放了?”
张朋恨恨道:“放?当我张朋是泥捏的。老子就不信,这事摆不平,去,给我把去年香港带来的那几件玩意拿出来。”
罗妍犹豫着,张朋说的几件玩意,是张朋去年陪常务副省长方卓力和俞可辛去香港游玩时在古董市场收购的几件宝贝,明朝和清康熙年间的瓷器各五件,当时送给方副省长价值最贵的两件,剩下的几件,一直由罗妍保管。
“朋哥,要这东西干嘛?”罗妍问了一句。
“我去见唐公子。”
“见他?”罗妍双眼瞪成两个巨大的问号。
张朋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拿这么贵重的礼物出去,他也心疼,当初为买到这几件宝物,他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啊,除动用商界朋友外,就连特别行政区两位高官秘书也动用了,这才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将它们收于账下。平日他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现在却要拱手送给别人,心里岂能不难受?可眼下这一关要是度不过去,他张朋苦心打拼的黑金王国就要坍塌,到那个时候,他张朋怕就再也不是张朋了,会成为阶下囚,成为庞龙刀案上的一条祭鱼!
他走过来,轻轻抚住罗妍的肩,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悲怆与愤懑。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到我们放血的时候了。”
罗妍将头抵在张朋怀里:“还是把姓黄的放了吧,我们犯不着跟他较劲。”
张朋猛地推开罗妍:“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现在根本不是放不放的问题,姓庞的明显是要置我于死地,好给皮天磊扫清障碍,就算我们把姓黄的放了,他照样会找上门来。”
罗妍的心一下子就重了,朋哥讲得是实话,黄蒲公只不过是个借口,庞龙现在跟皮天磊的关系在道上是人人皆知,不除掉朋哥,皮天磊就永远称不了霸。
“那我们也没必要跟他对着干啊。”罗妍仍然不死心,她怕一旦跟庞龙较上劲,就会没完没了。庞龙的做人还有做事,她太是了解。这是一个敢大碗喝你血大声骂你娘还敢大张旗鼓说他是为民除害的混世魔头,黑白两道的巨无霸啊。
“妍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对这一行,也多少该了解了。”张朋动了情,再次揽住罗妍的肩,感慨道,“这行没有退路,你只要一装孙子,所有的人都敢踩你头上。我现在是在赌,要么我输,要么姓庞的和皮天磊输。这中间,没有调和的余地,早晚得决出个胜负。他们咄咄逼人,我若不亮出个姿态来,以后怕是……”
“朋哥,我怕。”罗妍的声音在发颤。
“怕?”张朋阴阴笑了笑,接着道,“妍子你给我听好了,咱们这一行,跟阎王爷的生意没啥两样,吃的就是刀尖血口上的饭,玩的就是生死游戏,怕这个字,以后不许说。我张朋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姓庞的想置我于死地,那好,咱们就拿出真功夫来,看看到底谁的人头先落地。”
“怎么,朋哥你要?”罗妍惊恐地瞪大眼,脸色惨白地望住张朋。
张朋嘿嘿一笑,拍打了下罗妍的肩:“放心,你哥还不那么傻,去吧,照我说的做。”
唐公子是原省人大主任的公子,他父亲之前做过西州市委书记,后来又到省府当秘书长,然后当副省长、常委兼纪委书记,再后来到了省人大。省城东州以前有三大公子,唐公子,汪二公子,牛公子。三位公子都曾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可惜处在了同一时代,于是东州这块地盘上,一度时期曾引发一场战争,三大公子斗法,谁都想做第一公子这把交椅。无奈唐公子始终棋高一着,招招压着另外两位。西州严打时,汪二公子因为西州一桩命案,最后被万氏集团老总万龙供出,唐公子暗中用力,迫使省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在会上表态,汪二公子成了西州打黑的殉葬品。汪二公子一倒,唐公子越发张扬,去年九月,又借另一桩土地纠纷案,将牛公子和他的合伙人拉下水,至此,唐公子算是彻底清理了门户,重新洗牌后,唐公子就成了绝对的老大。
公子党跟张朋他们不同,张朋他们在前台,做什么事都得自己站出来,说好听点就是事必躬亲,说不好听点就是你的娘你得自己哭。公子党不同,他们插手很多事情,但都是隐在背后,咳嗽一声,就有人替他们张罗,好处却一点也少不了。而且,他们往往站在很高的一个平台,几乎是枪打不着炮轰不倒,没有人敢轻易将他们奈何,除非他们自己站出来找事,或者就跟汪二公子和牛公子一样,为了一个看不见却很实在的山头让唐公子挑下马。张朋说过一句非常形象的话,这些人才是他们的太上皇,他们只不过是这些人的开路先锋。好在,张朋跟唐公子交情不错,前些年唐公子有个手下,据说是他情妇的弟弟,酒后驾车撞死了人,死的那人偏偏又是汪二公子摆在官场的一颗棋子,这事非得有个说法。唐公子把他叫去,如此这般示意一番,张朋回来立刻让手下最忠实的一个兄弟去顶罪,替唐公子解了当时的难,此后,他到唐公子面前,才敢把头抬起来说话了,以前他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分量也不够。张朋想,自己跟庞龙他们斗法,单凭目前的实力,弄不好会陷入被动局面,如果能把唐公子这张牌打出来,形势就会大不一样。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是句颠扑不破的真理,花几件玩意能把目前的老大地位保住,不愁换不来更好的玩意。张朋主意已定,这次他是铁上心要跟庞龙还有皮天磊决一雌雄。
人活着,有时候就得有这个狠劲,打天下要狠,守天下更要狠。张朋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狠出来的。
第四章 交锋
4
海东国际大酒店贵宾楼1808房,唐公子欣然接见了张朋。这间豪华套房,是国际大酒店老板送给唐公子的礼物,唐公子一年多半时间,是在这间横溢着奢侈味的总统套房里度过的。唐公子不喜欢外出,也没到处观景的爱好,他喜欢一个人独处,静静地思考一些事儿,这些事儿一大半跟人生有关,另一小半,就跟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有关。这个意义上,唐公子更像个哲人,事实上他把自己也装扮成一个哲人。唐公子绝不是不学无术,当年他老子在下面一个县当县委书记时,他就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读的是哲学。后来他还到国外留过一段时间的学,读的是西方美学,他对一切美的东西都感兴趣,比如字画,比如国宝级的文物,比如美丽如荷的女人,清新如画的乡野少妇等等,都在他的美学范畴里。现在唐公子对美又有了新的理解,他认为把一些不合理的东西摧毁,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建立起一些新的东西,这也属于美的范畴。比如说他的公子王国,现在就比汪二公子和牛公子共存时要美得多。美其实就是一种惬意,一种畅快,有时候你也可以理解为仇恨,痛痛快快地解除仇恨,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唐公子喜欢抽雪茄,但绝不抽国内生产的,不美,他读过西方美学,除女人外,他认为来自西方世界的东西一大半有美的成分,雪茄就是如此。此刻,唐公子叼着一根雪茄,优雅地坐在那把价值五十万元的据说是康熙爷到海东来坐过的太师椅上,面目可亲地欣赏着手下呈上来的几件宝物。这几件宝物是两天前张朋托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他鉴定一下。两天里他就很用心地在鉴定,到现在,他已经断定,这三件礼物是很美的,符合他的审美趣味,他决计收下。于是他传过话去,让张朋来这儿见他。
到这儿见唐公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虽然前有重礼开道,但从进宾馆大厅那一刻,张朋的一切都就进入了监控中,会有人在电梯口热情地迎接他,但是一进电梯,张朋的人身自由就由不得张朋了,电梯通往十八楼的过程中,他要接受两位手下的搜身,他身上所有可能对唐公子的安全构成威胁的物件,都要落入两位搜身者的手中,当然包括钱袋里的钱还有银行卡什么的。这是一点小规矩,你必须得遵守。出了电梯,唐公子的套房在最里面,踩着波斯地毯往前行的过程中,张朋还要经过几道所谓的卡,这些卡都是清一色的保镖设立了,这些保镖跟画中人一样,清一色黑西服,毫尘不染,小伙子们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比一个手脚利落。同样有着不少保镖的张朋到了这儿,才知道自己是下里巴人,手下那些保镖包括棉球这样的,充其量只能算做次品。真正的上品,还轮不到他张朋来享用。不过张朋心情是愉快的,无比愉快,毕竟他踩上了这条地毯,感觉如同那些明星们踩在红地毯或星光大道上。
终于,两个黑衣青年将他引到了那道门前,随着一声门响,张朋看见了唐公子,唐公子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张朋闻到一股香味,那是雪茄发出的,他狠吸了一口,朝唐公子走去。
“怎么样,近来过得不错吧?”唐公子微微动了下屁股,话从雪茄旁边发出来,算是打过了亲切的招呼。
“托公子的福,还凑合。”张朋毕恭毕敬道。你还甭说,一向张扬跋扈惯了的张朋,在唐公子面前装起孙子来,装得特别有味道,逼真而又虔诚,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凑合是嘛意思,不要凑合嘛。”唐公子说着,往边上一保镖手心里弹了弹烟灰,然后将目光掠过张朋头顶,望向了空茫处。
张朋赶忙接话道:“最近遇了些麻烦,解决起来不大顺,所以想到了公子您……”
唐公子长长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唐天是给你解决麻烦的了?”
“哪敢哪敢,是我说错了,我是想请公子出面……”
“那要看这个面值不值得出!”唐公子猛地起身,身边两个保镖立刻保护神一样护在了他两侧。张朋倒吸一口气,就刚才这起身的动作,怕他这辈子也练不出来。
“不过嘛,念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唐天就听听,说吧,遇什么麻烦了?”
张朋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并且来之前反复在自己那间办公室演练过。张朋没提庞龙,如果在唐公子面前把庞龙当个人物提出来,那是会遭耻笑的。人家非但不帮你,指不定还要把你轰出去。庞龙在东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在唐公子这里,他就成了此刻唐公子那支雪茄上的烟灰,随手一弹,就消失在别人手心里了。张朋也没提皮天磊,庞龙都不是碟菜,皮天磊就连菜帮子也比不上。张朋提了一个人,佟昌兴!
张朋说,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佟昌兴,是他想做政绩,想往上升,才把枪口对准他的。
单提佟昌兴,唐公子未必能动心,张朋说到关键处,又引出另一个人,这人就是省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
一提庞海生,唐公子的脸色立马不对劲了。啥叫投其所好,这就叫投其所好。张朋早就打听清楚,唐公子跟庞海生庞书记有永远了不清的恩怨,庞海生以前是唐公子父亲的部下,庞海生能在仕途走这么顺,一半功劳归自己,另一半,得感谢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唐老爷子。可是庞海生官至高位后,并没按常规去报答这份恩情,尤其是担任政法委书记后,非但不给唐公子一点方便,反而三番五次警告唐公子,要他做人低调一点,手脚干净一点,别整天打着他家老爷子的旗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唐公子去年有笔生意,据说很大,他把深圳海关查扣的两批外国名车弄到了手,想挂上牌照,销到海东来。这事都已说好了,谁知中途让庞海生听到,庞海生立刻将负责办牌照的副支队长叫去,狠狠批了一通,并下了死命令,胆敢把这批车弄到海东,立刻就让纪委把车管部门的门封了。那位副支队长一听他的口气,吓得不敢再办,唐公子这笔生意最终黄了,一分没赚到,还让庞海生当成典型,在有关部门的会议上讲了好多次。
一块没有人情味的石头!这是唐公子送给庞海生的评价。据说他家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大病一场,庞海生带着礼物去医院探望,被老爷子的秘书轰了出来。
虽说唐公子借庞海生在西州打黑成功铲除了汪二公子,但他一点不领庞海生的情,相反,他觉得只要庞海生在位子上一天,就威胁到他一天。张朋拿庞海生说事,一下就把他心里埋藏的恨给激发了出来。
“姓庞的手也伸太长了吧,西州他打,东州他也打,是不是有一天连我他也要打?!”
张朋垂着头,并不接话,这种话是没必要接的,只要能把唐公子这话激出来,他就成功一半。
“下面具体由谁操作?”唐公子又问一句。
张朋这才把庞龙说了出来。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了一场密谋。
周五上午八点半,庞龙召集会议,具体研究这次行动怎么拉开序幕。
常务副市长钱谦一心想在常委会上搅掉的那个局,最终并没搅掉。佟昌兴这次是孤注一掷,坚定不移地跟华喜功站在了一起,决计借黄蒲公事件,在东州来一场铁手治黑行动。市委书记李缘奇本还有点犹豫,一看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都表了态,便将自己内心那点忧郁和苦闷掩盖起来,很原则地形成一个决议,责成市区两级公安联手行动,在东州展开一次雷霆行动。
事后,钱谦无比沮丧地向老领导汇报了会上的情况,没放过一个细节,特别是说到华喜功,钱谦的用词几近恶毒。“没办法啊老领导,这事归他分管,我说话不顶用的。”老领导在电话那边连声叹气,后来钱谦无不伤感地在电话里说:“老领导,对不住了,怪只怪咱能量太小,左右不了大局。”
老领导并没批评他,相反,带着鼓劲的口气说:“既然定了,就让他们去行动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雷霆出个什么结果!”
这些消息无一例外地到了庞龙耳朵里,庞龙哈哈大笑:“好啊,该出山不该出山的全出来了,想逼我就范是不是,老子偏不给谁面子,看谁能把这事阻挡住?!”
话虽这么说,具体行动上,庞龙还是小心翼翼,特别是对即将展开的“雷霆行动”,更是竭尽全力。庞龙深知,这次行动,对他来说是场博弈,一旦失败,不但几十年的打拼会付诸东流,怕在东州公安内部,他连放只脚的机会都不再有。再者,他也怕打虎不成反被虎咬。张朋不是一般对手,一旦给他反扑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会议一开始,他就黑着脸强调:“都给我听好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要解救的,不只是一个企业家,而是我们公安自己。”说完这句,他顿了片刻,像是故意制造一种气氛,或者酝酿一种情绪,等大家都屏住神时,他再次放开嗓子道:“都说公安不作为,甚至说我们跟黑社会沆瀣一气,这次我们要狠点,拿出点绝活,让他们看看,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吃干饭的。”
他讲话从来不打官腔,也打不出,听着就像是黑道老大在教训手下,但是他今天说了一句话,震动了现场所有的人,那就是我们要解救的,是我们公安自己!
会议开得很短暂,庞龙主持会议,向来不超过半小时,他不喜欢长篇大论,更不喜欢婆婆妈妈商讨什么案情,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三下两下布置完,散会,多了就认为是浪费时间。依他的话说,公安的枪就挂在腰上,开会就是通知大家,你可以用枪了,就这么简单。
然后就兵分几路,朝既定的目标地开去。
坐落在郊区洪乐山下的宋家园,此刻显得很平静,早上有几辆车在这儿进进出出,半小时前,车子一辆辆隐去,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村民们也一个个散去了,整个宋家园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给人一种静若处子的感觉。
上午十一点十三分,庞龙跟李宏勇几个驾车来到这里,离村口还有五百米远处,庞龙让司机把车停下。他先李宏勇跳下来,四下看了看,然后将目光对住斜对面的“静心园”。
静心园就是张朋花钱重修过的那座院子,远处看,这座院子跟周围的建筑没啥不同,只是壮观一些,气派一些,也抢眼一些。但在庞龙心里,这座院子跟当年国民党的渣滓洞差不多。两年前的一天,他还坐着张朋的车,深夜潜入这座民间小院,在这里处置过一个不太听话的警察。那家伙毕业于黑龙江公安大学,到庞龙手下已有五个年头,庞龙是想一心栽培他的,他需要这样高素质的人才,可惜,那是颗榆木脑袋,怎么也开化不了,他竟然违背庞龙意志,用那些所谓的高科技手段搜集张朋团伙的犯罪证据,不幸让张朋发现了。这事让庞龙很恼火,他最恨手下背着他搞小动作,特别是搞这种危险级的动作。那晚他在这里,当着张朋面狠狠教训了一通那家伙,并把他搜集到的所谓证据当场销毁,张朋还不甘心,扬言要按帮规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庞龙翻了脸,一把夺过张朋手里的警棍:“你想怎么着,是不是不给我庞龙面子?”张朋起初很不屑:“庞局,这不是给谁面子的问题,他坏的是我们大家的事,我得除掉这个祸害。”
“怎么除?丢江里喂鱼还是在他头上来一枪?”
“他不是爱出风头嘛,给他打一针,让他天天在大街上狂奔。”张朋说着,从小阎王手里接过针管。庞龙心一揪,知道张朋用这种手段已经处置过不止一个警察了,那些被他打了针的警察,要么变成痴呆傻人,要么,就像他说的那样,成为大街上的疯子。就在张朋把针对准他手下的一瞬,庞龙断喝一声:“姓张的,这个人我要带走,你想打这一针,行,冲我这儿打!”说着他猛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条黑茸茸的胳膊。庞龙胳膊上有好几处刀疤,最新的一条,是去年缉拿全国通缉犯、杀人恶魔丁小天时留下的。丁小天制造了轰动全国的云南灭门惨案,一路潜逃,后来藏在他表叔、东州物华集团董事长袁阔海家里。张朋见他动了怒,才悻悻道:“看来庞局是要坏我的规矩了?”庞龙冷冷一笑:“我姓庞的说的话就是规矩,放人!”
庞龙现在站在这儿,眼前还是张朋当年举起的那根针管。半天,他冲身后一招手,叫了一声:“明阳!”
叫明阳的正是当年庞龙从静心园带出去的那个警察,他姓郑,现在是副局长高安河手下极为得力的一员干将。庞龙将他从静心园带出去后,指给他两条路,一是下基层,到监狱或看守所去。二是到高安河分管的部门去,庞龙说自己管不了他,还是让别的人去管吧。当时郑明阳并不清楚庞龙的真实用意,其实到现在也未必清楚,郑明阳选择了后者,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到了高安河手下,是弃暗投明。这些年他格外努力,也很得高安河欣赏。这次“雷霆行动”,庞龙点名跟高安河要人,高安河呢,也正想让郑明阳锻炼一下,同时高安河也有一份私心,认为郑明阳参加这次行动,多少会对庞龙等人有所监督。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庞龙这样做,有他自己的目的,一切都像他提前导演好的一场戏,现在不过是按他的要求演出来罢了。
郑明阳应了一声,快步来到庞龙面前。
“前面那个院子还记得不?”庞龙问了一声。
郑明阳脸微微一红,感觉心里扎进一样东西,声音却很坚定:“记得!”
“记得就好,等一会就看你的了!”说完,庞龙大步流星朝静心园走去。
庞龙没想到,他会在静心园看到唐公子!
推开门的一瞬,庞龙傻在了那里。原先摆满家具的静心园堂屋大厅,此刻就摆着一把太师椅,唐公子背对着门,安详地坐在太师椅上。他两边立着两位黑衣青年,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家伙。庞龙脚步怔在了门口,怪不得院里这么冷清,原来人家早有准备。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步子迈进去时,太师椅上的唐公子开口了。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庞龙一狠心,抬脚迈入里面。
“这位是?”他尝试着问过去。太师椅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动,不过声音倒是很快传了过来。
“你就是庞龙庞大局长?”
“我是庞龙。”
“难得啊,都说庞局长很敬业,看来他们没说谎,兄弟我领教了。”
“敢问你是?”
唐公子的右手好像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摁了摁,椅子像转盘一样转了九十度,庞龙就看清那张面孔了。那张面孔跟影星张国荣有点像,清秀、慈善还透着股书卷气。庞龙跟唐公子没多少交情,论交情他还真不够资格,人家唐公子那边来来往往的,至少也是正厅以上的领导,要么就是身价过亿的富翁,他这碟菜,是摆不到人家桌上的。不过对唐公子的大名,庞龙却如雷贯耳。有句话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大约说的就是唐公子这种角。
庞龙心里骂了句:“奶奶的,把山给搬过来了。”脸上却紧忙堆出一层笑:“是公子啊,失敬失敬。”
“怎么,庞大局长今天到寒舍,又是什么公务?”
“不好意思,还真让公子猜对了,兄弟今天来,还真是公务在身。”
“兄弟?你跟谁是兄弟?他,还是他?”唐公子抡起手里那根拐杖,指着身边两位问。目光里流露出大象对小猴子的蔑视。这目光刺激了庞龙,让他极不舒服。
“不好意思,庞龙说错话了,请公子原谅。”
李宏勇几个一见庞龙如此低声下气,脸上的表情全都不自然起来,他们还从没见过庞龙在别人面前如此没有底气,这个神秘的唐公子一下让他们揣满猜测。
唐公子微笑着扫了扫大家,道:“敢问庞局长执行的是什么公务,看你兴师动众的样子,好像这院里藏了不该藏的人?”
庞龙依旧躬着身子,脸上堆满笑道:“具体什么公务,公子就不必费心了,公子是贵人,我们干的这些粗活,哪能往公子耳朵里进。公子您先歇着,我们执行完就走,不会打扰公子休息的。”说完,手猛地一挥,示意其他人往里进。
李宏勇几个刚要踏步进去,里面一扇门吱呀一声,闪出张朋和小阎王的身影来。
“庞大局来了,有失远迎,请谅请谅。”张朋一边拱手作揖,一边道。
庞龙没理张朋,冲李宏勇喝:“分三组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慢着。”庞龙话刚落地,唐公子就起了身,两个黑衣青年立刻警觉地护在他两边,庞龙差点没笑出声,这种装腔作势的场面他真是见得多了。
“庞局长,如果我说这地方姓唐,不容许任何人无礼呢,你该怎么办?”唐公子那张清秀的脸此时像泼了墨,变得分不清颜色了。
庞龙呵呵一笑:“公子真会开玩笑,这种地方怎么会姓唐呢?明阳,你带一组去那边,宏勇带二组到地下室,其他人跟我来!”
“你敢?!”唐公子手里的拐杖狠狠在地上捣了几捣,发出钝响的声音。两个黑衣青年眼神警觉地瞪在庞龙脸上,他们的手上已有动作了。李宏勇想扑过去,被庞龙喝止住了。
“公子多有得罪,我是奉命办案,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多多谅解。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姓庞的,你胆子不小啊,公子的话也敢不听!”张朋往前迈了一步,堵在庞龙面前,脸上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庞龙掏出枪,在张朋眼前晃了几晃,突然变了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搬来天王老子也没用,老子不吃这一套!”说完,恨恨瞪了唐公子一眼,一脚踹开边上一道门,挺身进去了。
唐公子气得五官扭在了一起,牙齿交错着,发不出声音。
第五章 看谁狠
第五章看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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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龙在唐公子面前做足了样子,然后一声令下,眨眼工夫,二十多名干警包围了静心园,就连外面几个路口也牢牢实实堵住了。那两个黑衣青年想拦挡,被唐公子拿拐杖制止了。
“让他们搜,他要是搜不着,我让他立马脱了这身皮!”唐公子吼叫了一声,重重坐在椅子上。张朋掏出雪茄,给唐公子敬上,他劝唐公子消消火。唐公子咳嗽了一声,余怒未消道:“跟他生气还犯不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骂到这儿,突然扭过头,冲身边的黑衣青年说:“小龙,给我接铁虎电话。”
叫小龙的立马拨通电话,双手捧到唐公子手里。唐公子对着电话说了几句,这几句话,让张朋和小阎王身上起了一层汗。
庞龙带着几个警察扑向地下室,庞龙满以为黄蒲公就在里面,他只需大喝一声,就能将被绑架的黄蒲公带走,然后就可堂而皇之向市委、市政府请功了。可等他进了地下室,立刻就傻眼了。原来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地下室,完全被杂物占满,一股潮湿阴冷的霉气扑鼻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连喊几声开灯,地下室还是黑压压一片。回头一看,跟在屁股后面的二大队大队长居然摔倒在地,另外几人正在四处找开关。
“姓张的,让人把灯打开!”庞龙气急败坏冲外面喝了一声,张朋装作没听见,他料定庞龙要带人来,早把黄蒲公转移了。
庞龙他们搜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再次站在唐公子面前时,唐公子就不是刚才那样子了。
“公务执行完了?”唐公子阴阳怪气问。
“人呢?”庞龙怒瞪住张朋,他的样子有些滑稽。
“什么人?”张朋装傻。
“我命令你把黄蒲公交出来!”
“没搞错吧庞大局,我这里不是收容站,找黄蒲公,到他家里去找。”大约有唐公子在场,张朋说话的口气很凶。
“好,算你狠,不过张朋我告诉你,跟我玩,你还嫩了点。”庞龙说着,目光扫向一旁的唐公子。
唐公子正拿着一根牙签,小心翼翼剔牙,刚才庞龙他们搜查静心园的空,唐公子热热闹闹吃了半只烧鸡。这烧鸡来自宋家园,宋家园的老宋烧鸡是出了名的东州小吃,紧俏得很,平日想吃,得提前几天预定。
庞龙望着桌上一堆骨头,恨不得把张朋当烧鸡一样吃了。唐公子以为他眼馋了,拿起没吃净的一只鸡翅膀,阴阴地望着庞龙:“看来你真是翅膀硬了啊。”说着咔嚓一声,将那只鸡翅折断了。
庞龙刚要挖苦几句唐公子,手机叫响了,打电话的是省公安厅副厅长,他在电话里狠狠训斥了一通庞龙,意思是庞龙小题大做。
“我们是公安,不是打砸抢,办事要讲程序,程序你懂不?”公安厅副厅长的声音很大。
“我不懂,惹恼了我把他老窝全端掉!”庞龙冲电话吼。
“放肆!”对方的肆还没说出来,庞龙已收了线。他冲郑明阳道:“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协助调查!”
郑明阳说了声是,动作麻利地扑向张朋。张朋没想到庞龙会来这一手,恼了,噌地掏出枪说:“哪个敢?!”
庞龙又瞅了眼李宏勇:“持枪袭警,把他们全都带回去!”
李宏勇早就在等这一声,张朋的嚣张气焰让他忍无可忍,再者,他就怕张朋不反抗,只要张朋一亮枪,他们就有的是理由。李宏勇冲郑明阳使个眼色,未等张朋做出反应,一双手已牢牢卡住他脖子。张朋哪肯束手就擒,挣扎着冲小阎王吼:“给我把院子关了,今天老子要关起门来打狗。”
郑明阳和李宏勇绝不是孬种,他们几乎没给张朋和小阎王反抗的机会,两双锃亮的手铐已结结实实戴在了他们手上。唐公子冷冷地注视着庞龙,他倒要看看,庞龙这出戏该咋收场?
唐公子万万没想到,庞龙竟敢对他动手,小阎王和张朋刚被制伏,庞龙一个箭步越过去,人还未到跟前,他的脚已到了,直接扫向唐公子握拐杖的那只手。唐公子只觉手臂痛了一下,手里的拐杖已不见。庞龙这招叫隔山踢贼,速度相当之快,而且脚力之大,非常惊人。唐公子暴跳如雷,在海东,还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如此无礼,小小一个庞龙,竟然让他脸面扫地。
叫小龙的狂吼一声,飞起一脚朝庞龙踢来,庞龙身手了得,对方脚还没到,他像鱼一样已滑到对方身后,小龙一脚踢空,再想回身,庞龙的枪已顶在了他后脑勺上。
“不想要命了是不,敢偷袭老子!”说着重重一用劲,枪把子结结实实砸在了小龙脑壳上,小龙惨叫一声倒地。另一个保镖眼疾手快,他比小龙狠,没用拳脚,而是直接用了枪。这正中庞龙下怀,庞龙就怕他们不开枪。跟黑社会玩这套,光看到对方掏枪,有时候屁用都没有,一定要想办法刺激对方开枪,只要对方枪一响,怎么收场就尽可由着你了。
庞龙暗暗一笑,就在对方扣响板机的一瞬,身子一斜,子弹呼啸而过,擦着他的胸膛飞到了墙壁上,几乎同时,他手里的枪响了,那个长得一表人才的黑衣青年重重倒在了唐公子肩上。
庞龙扑过去,还在发热的枪口顶在唐公子头上:“我现在就可一枪结果你,信不?”
唐公子终于怕了,一来他没想到庞龙有如此身手,能躲过他手下的枪子,还能在同一时间击中他手下,二来他也没想到庞龙会有如此胆量。这是个人物,唐公子心里道。
“姓庞的,你狠,不过你给我记住,今天这笔账,我会跟你算!”
“那好,我等着。不过唐公子,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跟谁横也别跟我庞龙横,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说完,他抬起枪口,“扑”地吹了一下,然后拿枪口在唐公子脸上擦了擦。“今天就到这儿吧,放心,你手下死不了,回去找个大夫,把枪子取了,输几瓶液,又可以跟在你后面显摆了。”
“庞龙,我唐某不会放过你!”唐公子已是忍无可忍。
“我等着,唐公子,别让我再次看见你,否则,我这枪可不认人。”说完手一挥,李宏勇和郑明阳提着张朋两个,看也没看唐公子,朝外走去。
这个时候的华喜功,正在电话里挨训呢,庞龙不给唐公子面子,激怒了省上某位要员,要员在电话里高声责备华喜功,你怎么教育部下的?华喜功唯唯诺诺,等他挨完训,想该跟庞龙打招呼时,庞龙已经将张朋和小阎王押上车,命令李宏勇他们径直押往市局,连夜审讯。
庞龙并没离开宋家园,就在上车的一瞬,庞龙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怪怪的想法,他要跟唐公子玩一场。这是庞龙惯用的伎俩,每每面对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庞龙总要想出方法折磨他们一番,折磨得越狠,庞龙心里越痛快。敢在他庞龙面前摆谱,唐公子也太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另则,没找到黄蒲公,庞龙有些丧气,张朋能把人藏到哪儿去呢?
庞龙跳上车,冲手下两个警员说了声:“警卫!”然后车门一锁,倒在了驾驶座上。没过多久,居然睡着了。
庞龙太累了,这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眼下公安局内部不太平,高安河已经跟肖长天走在了一起,再加上有佟昌兴支持他们,对他威胁很大。这是件头痛事,必须想办法解决。庞龙急着找到黄蒲公,就是想借黄蒲公这案,给高安河形成压力,同时也要逼肖长天下台。肖长天如果再干几年,对他将会很不利。不能老让人压着啊,他要彻彻底底让东州公安局姓庞,到那时候,甭说是黑势力,就算是白势力,又能对他奈何?第二件累,是他最近惹下了一桩麻烦。妈的,一想这个庞龙就来气,恨不得一枪把谁结果了。两天前庞龙去赴宴,请他的是北京飞奇演出公司老板卢飞奇,庞龙的铁杆子弟兄。庞龙有个极隐秘的嗜好,就是喜欢跟那些演艺圈的女星们睡觉,只要这些女星到东州,不管她们名气大小,姿色如何,他都想睡一觉。他跟卢飞奇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卢飞奇投他所好,每次来都跟他献上一份“大礼”。庞龙呢,设法为卢飞奇提供方便,让他的演出公司在东州狠赚一把。这次卢飞奇带来的是刚刚在一部热播剧中担任女一号的曹雯雯,这女人27岁,毕业于中戏,歌唱得也好,一心想做两栖,借着那部走红的电视剧,想在东州提升自己的人气。庞龙在东州最繁华的解放路大世界酒店设宴,为卢飞奇接风。曹雯雯就坐在他身边,席间,庞龙有意试探了几次,感觉曹雯雯不那么扭捏,不像上次来东州的网络歌手雪红,一个名气还不怎么大的网络歌手,竟敢跟他摆谱,不让他睡,气得庞龙第二天就找理由将原定在东州体育馆举行的演唱会取消了。饭后,卢飞奇带着曹雯雯和另一位歌手,将庞龙热情地相送到五洲大酒店,庞龙在那里面有一间包房,是他专门用来销魂的。那位歌手倒是想留下,几次都暗送秋波,庞龙觉得她名气没曹雯雯大,玩这种女人,玩的就是名气,至于年纪还是漂亮程度,那都不重要。庞龙曾暗暗发誓,要把到东州来演出或走穴的女星都玩遍,这才不枉他东州第一大哥的身份。哪知等卢飞奇和那位歌手走后,一直笑吟吟的曹雯雯突然露出一张冰脸,几次提出要走。庞龙试着搂了她一把,曹雯雯竟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警告他:“别碰我,我不是别人随便碰的。”
庞龙呵呵一笑,心里嘲弄道:“妈的,不碰你怎么成名,你们这帮鸟人,还不是靠陪睡陪出名的?”嘴上却说:“怎么,我庞某人不够档次?”
曹雯雯说了一句话,就把庞龙心里那股邪气激起来了。曹雯雯居然说:“庞局长,我是到东州献艺的,不是献身的,你找错人了,请你对我尊重点,不然,我可不客气!”
庞龙猛地站起,冲曹雯雯不阴不阳笑了笑:“说得好,说得好啊,我会对你尊重的,很尊重。”说完,恶狼扑食般扑向曹雯雯,将她牢牢箍在了怀里。曹雯雯连喊带叫,试图想挣开他,庞龙好刺激哟,比之那些束手就擒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曹雯雯这种方式更带劲,更符合他的做人信念,那就是越带刺,拔起来越过瘾。
“叫吧叫吧大声叫吧。”庞龙一边说,一边解曹雯雯的衣服。曹雯雯哪里能挣得过他,很快,他就重重地把曹雯雯压在了床上,那是一张两米宽的水床,倒在床上的一刻,水床发出动听的声音。据专家说,这种声音有助于男性荷尔蒙的分泌,更能调动男人特别是中年男人对性的想像力。曹雯雯又大声叫喊了一声,具体说什么庞龙没听清,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曹雯雯要说什么了,他被曹雯雯脸上的痛苦还有愤怒吸引。按他的说法,是暴力跟柔情加在一起,事后还有一大笔钱,或是一件古董。庞龙有不少古董,更有众多数量的奢侈品,但他最爱其中三个,一个石佛头,一件象牙工艺品和一副青绿山水画。至于其他,他是不屑一顾的,权当替人收藏。他用这些东西赏赐两种人,一是比他职位高的官,但凡他想升官了,就挑出一件,送出去,然后他就等红头文件。另一是女人,特别是娱乐圈的女人,她们有钱,送钱既没意义也不体面,有渎他们美好的一夜,但不送他心里又过意不去,毕竟人家向你奉献了身体,你得拿出点男人气概,回馈她一两件爱物。于是每次事后,他总要装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捧着那些爱物,就像欣赏美人一样欣赏半天,最后再大大方方送出去。
有时候事情的结局并不如自己料想的那么美好,这方面庞龙有深刻的体会。他玩影视圈里的女人,玩出事已不止一次,好在他手中的权力还有他多年搭建起来的这座金字塔能帮他化险为夷,所以,对结果他也就不那么在乎了。但是这次遇到的这个恶心女人,居然给他出了难题。
曹雯雯在最关键处叫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当时真还吓了庞龙一跳,可是很快,庞龙就笑了,妈的,你想拿他压我啊,门都没!于是他一鼓作气,将曹雯雯干了!
干了!
干完之后,麻烦就来了。先是卢飞奇哭丧着脸,结结巴巴说,他闯祸了,他也不知道,曹雯雯还有那么一层背景,要是早知道,绝不带她来东州。
“我不能把一颗炸弹送给你啊。”卢飞奇声音暗哑地说。
“妈的,就是你送我一颗地雷,老子也照干!”庞龙说。这个时候他已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北京那边打来的,训他的人声称自己姓张,是影视圈的穴头老大。这人庞龙知道,远比唐公子那鸟有能量,但庞龙不怕,北京离东州太远,能量再大,你还能把老子姓庞的能量到北京去,那我给你磕头。另一个是省里某位领导的秘书,口气也很不好:“行啊庞局,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庞龙讪讪一笑,冲那位秘书说:“多谢抬举,多谢抬举。”然后心一横道:“人我是办了,怎么了结,你开个价。”
“无价!”秘书说完,砰地挂了电话。
庞龙就愣在了那。
等卢飞奇沮丧着脸把事说完,庞龙反倒镇定许多,他冲卢飞奇道:“就一个婊子,有那么严重?”
“大哥,她跟别人不一般,她是个刺猬。”
“老子好的就这一口!”庞龙恨恨道。
“大哥,还是想想怎么跟那边交代吧,我怕……”
“怕个鸟!”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庞龙还是深为不安,毕竟,曹雯雯身后站着的这个人,不是等闲之辈,他可以一脚把庞龙从公安局长的位子上踢开啊。奶奶的,早知道她被人包养,老子就不碰了嘛,这骚货,害人不浅。庞龙无不懊悔。当天下午,庞龙带着自己珍藏了很久的一对恐龙蛋,去拜见那人的秘书。秘书起先话还可以,说正在接待领导,让庞龙等。庞龙就在东州希尔顿酒店订了一间房,惴惴不安地等。六点过一刻,秘书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事,来不了。庞龙赶忙说好话,求秘书给点面子。没想秘书不耐烦地道:“你庞局不是号称东州二哥么,现在求我有什么用,你的屁股还是你自己去擦吧。”
秘书的态度让庞龙猛然醒悟,自己惹下大麻烦了,连夜去见华喜功,想让华喜功出面周旋此事,没想华喜功竟也避而不见!
庞龙这才知道,女人不是好玩的,特别是这些头上有光环的女人,会玩出大事来。好在,卢飞奇那边打来电话,说曹雯雯情绪稳定了。娘的,再不稳定这女人胃口也就太大了。为让这女人闭嘴,庞龙不惜拿出两套房,一辆车,那都是夜总会和洗脚城老板送的,尤其那辆车,庞龙本来是想送给电视台一位美丽女主播的,现在倒好,成了赔罪品。罢罢罢,钱财是小事,庞龙从来不为这些伤神,他怕的是自己头上的乌纱,还有就是,这事绝不能让吴江华知道!
一想吴江华,庞龙的心事就更重了。自从跟吴江华有那层关系后,庞龙就拿她当自己的女人,啥也不再瞒她。但吴江华那边好像并不拿他当自己人,两人在床上倒也还蛮配合,水乳交融,好得没法提。但一到工作中,吴江华就让他感觉陌生,甚至生硬。特别是在对黑势力的态度上,吴江华居然支持高安河他们的意见,听说她还瞒着他找过佟昌兴,提出一个“霹雳行动”方案,想在东州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社会治安综合整治行动,还别出心裁地提出什么要在公安内部来一场党性教育,要纯洁自己的队伍……
有了这么多的心事,庞龙焉能不累,累极了。上车没几分钟,就倒在车座上,呼呼大睡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变黑,庞龙不知道这中间唐公子做了什么,他冲静心园那边望了一眼,见静心园那道红色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冲手下问了句:“里面人呢?”手下报告:“都还在里面,没见他们出来。”
庞龙心想,给唐公子摆的威风差不多了,该回去计划下一步了。便没好气地说:“留下一个小组,其余人回局!”
两辆警车载着庞龙等六个人,朝东州市区奔去。
车子离开宋家园那一刻,有双眼睛透过红色大门,冲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巴望了一眼,然后又快快地消失了。这时候坐在太师椅上的唐公子说了一句话:“让豹子行动吧,告诉他,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宋家园到东州市区,路途并不算远,大约不到一百公里。但中间有段路很崎岖,当地人称那段路为鬼腰子。它一面环山,可以说是悬崖陡壁,而且坡势极陡,中间又有六个转弯。另一面,就是东江。这段路被这一带的司机称为黄泉路,每年都有极其悲惨的交通事故发生。就在上个月,还有一辆大巴从拐弯处掉下去,一头砸进了东江里,虽经奋力抢救,车上三十六名乘客,还是有二十七名遇了难。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到了鬼腰子,此时路上已少有车辆,黑夜中的鬼腰子看上去更为狰狞,东江水滔滔而过,发出一波一波的吼声。风从遥远处吹来,吹得山谷隐隐作响。庞龙的越野车走在前面,过了第二个弯道,车速明显比前面慢许多,司机也不敢掉以轻心。就在驶上第五个弯道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一辆加长东风货车从坡顶上怒冲而下,像一头怪兽,呼叫着就从坡顶冲警车撞来,警车司机被这头庞然大物吓坏了,一时乱了方寸。第五个弯道是最险的,弯道极短,又窄,坡势又极为陡峭,如果有人蓄意在这里制造车祸,十有八九就能成功。起初司机还以为是东风货车方向失了灵,紧忙踩自己的刹车,想为货车让出一条道来。后来一看不像,对方明显是冲他而来,而且有同归于尽的气概。他急中生智,就在货车撞向他的一瞬,弃车从驾驶座跳了出去。庞龙的司机是从刑警队里严格挑选出来的,小伙子不但技术一流,而且身手也一流,如果换了别人,这场大难是逃不过去的,车毁人亡是必然的结局。
幸亏是他!
人是躲过去了,车祸却未能幸免。就在小伙子落地的一瞬,那辆货车结结实实撞在了警车上,只听得一声轰响,两辆车像亲兄弟一样,携手掉下了几百米深的悬崖,紧接着,就听到车身坠入东江的声音。
司机从路上爬起来,早已是一身冷汗。后面的车子这时到了,车上跳下三名警察,冲司机奔过来。其中两个掏出枪,警惕地巴望着四周。走在前面的副大队长问:“怎么回事?”
庞龙的司机擦了把汗,余惊未消道:“有人想让我们死!”
这时候,离鬼腰子十公里处,坡下,庞龙往下摁了摁惊起的头发,一拳重重地砸在棉球肩上:“好兄弟,二哥不会忘了你的救命之恩!”
棉球脸色瘆白,这一幕太可怕了,刚才两车相撞发出的那一声巨大的轰响,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好在他抢先一步,拦住了庞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五章 看谁狠
2
第一个赶来慰问庞龙的,是吴江华。
“到底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吴江华神色慌张极了。
庞龙镇定地笑笑,道:“没有人啊,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还笑,我都吓死了。”吴江华边说边坐下,顺手捋了捋微乱的头发,一张脸白里泛红,上面写着平日看不到的惊忧。稍微镇定一下,她问:“之前你就没一点信息?”
庞龙走上前,拍了拍吴江华的肩:“放心,我死不了,命大着呢。”
“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知不知道人家多担心?”吴江华的脸越发绯红,这女人,忽而像一株藤,死死地缠绕住他,把女人的那份柔情那份浪漫给他。忽而又变成一把带血的剑,令他心寒。看着她妩媚多情的样子,庞龙暗自生叹,他是越来越猜不透这女人的心了。
“知道知道,我的宝贝儿,你就甭担心了,一切都过去了。”过了一会,庞龙走过去,试图想把吴江华揽怀里。
吴江华打开庞龙伸向她的手,嗔怪道:“去,正经点。”
庞龙嘿嘿笑了两声:“我这辈子是正经不了啦,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不?”
“你是正经不了,刚才我去省厅,你制造的新闻不小啊,都惊动省人大了。”吴江华带着嘲弄的口吻道。
庞龙脸蓦地一红,他清楚吴江华说什么,还是曹雯雯的事,曹雯雯背后那位要员有气不好使,借助省人大,给庞龙施加压力,省人大已经有两位领导警告过庞龙了。若不是省厅领导对他赏识,怕是他的前程真会毁在一个戏子手上。
妈的,玩了那么多女人,哪想到能玩出这么大动静来!庞龙心里恨着,脸上却硬挤出一层笑道:“甭听他们瞎说,没那事。”
“是吗?”吴江华目光阴冷地盯住庞龙,她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听到曹雯雯这件事,她的确生气,简直快要爆炸了。好你个庞龙,以前你玩多少女人,我都不在意,那是你的事。可是现在,现在我都跟你……吴江华想不下去了,都怪自己,为什么要听信他那甜蜜的谎言呢,男人有几个靠得住!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居然还要学小姑娘一样,轻信男人会给她爱情,给她浪漫和梦。荒唐,真是荒唐!但转念一想,吴江华的心又软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庞龙的处境非常不妙,东州有很多人想放倒他,有人还想让他死。曹雯雯事件只不过是个导火索,加上省里那位要员又一心想替曹雯雯做主,顺便摘掉自己头上那顶绿帽子,这事便炒得沸沸扬扬。但单凭这事,要想弄翻庞龙,那是笑话。吴江华怕的是,张朋事件会成为一个陷阱,或者是有人成心做的局,想让庞龙钻。
这个局钻进去,再想抽身怕就没那么容易。换句话说,黑是那么容易打的?吴江华以前不想这个问题,现在想。因为她现在懂了。以前她觉得自己崇高、伟大,现在不那么想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伟大,更不崇高!
但是这件事她必须给庞龙提个醒,按她的意思,绝不能单独对张朋一家采取措施,要采取,就全市统一行动,轰轰烈烈干它一场。
目标越大,就等于越没目标,这是辩证法。凡事只要不具体针对某一个人,这事就安全,闹得再大也安全,这是吴江华在公安战线工作多年的经验!
可是话到嘴边,吴江华又讲不出了,原来曹雯雯还堵在她心里,把她说话的欲望堵死了。
她泄气地坐在沙发上,就那么气红着脸,目光恨恨地瞪住庞龙。
她是女人,无法逾越这道屏障!
“我说江华啊,”庞龙并不懂吴江华的心思,以为吴江华只是在吃干醋,他说了一声,尝试着再次伸出手,想将吴江华揽怀里。依庞龙的经验,女人其实就那点小心眼,就是想让你在乎她。当她犯醋劲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怕,而是要脸厚,要做一些亲热的动作出来,要给她一种错觉,她才是你最在乎的。果然,吴江华这次没有打开庞龙的手,而是佯装着往边上挪了挪。庞龙趋势坐下,一把揽过她,顺势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嘬了一口。吴江华斜睨了庞龙一眼,耸耸肩膀,表示不在乎他那个吻。庞龙暗暗一笑,道:“好啦宝贝,别生气了,那些谣言不可信,我庞龙是怎样一个人,你难道不了解?”
“了解,太了解了,你庞大局长是谁,是敢把世界踩在脚下的人。”
“又来了是不,我说亲爱的,咱俩以后甭斗气好不,老斗气没劲,真没劲。得想个办法,跟别人斗。”庞龙说着,大着胆子就把手伸进吴江华衣服里。这天吴江华没穿警服,而是穿了一套职业套裙,饱满的双胸裹在白色的衬衫里,看得庞龙欲火中烧。庞龙有两种时候离不开女人,一是心情特好,感觉自己伟大死了,足可以征服一切。另一种情况,就像今天,心情低落,而且有股莫名的火在烧。
“干嘛呀你,这是在办公室。”吴江华娇嗔道,嫩白的手在庞龙那只充血的手上轻轻打了下,但明显没用多大的劲,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撒娇。这不能怪吴江华,她那个丈夫,有跟没有一个样,不,有比没有更糟。以前她想,这辈子就这么下去了,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让身体那部分多余的能量转化到工作中,至于男女之间那些事,她懒得想,也没心思想。自从跟庞龙有了这一层关系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很渴望,真的很渴望。
“办公室咋,我俩还从没在办公室干过呢。”庞龙从吴江华眼里读到一种东西,这东西刺激了他,他的野性上来了,野性一起,庞龙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反正这段时间两人也没亲热过,不如……
庞龙变成了猛兽,这头猛兽一旦要攻击谁,那是很难抵挡的。吴江华起先还挣扎着,嘴里乱叫着,想让庞龙安静,别拿自己不当人。可是后来,她就再也叫不动了,呢喃了几声,似梦似幻地说了声“你呀”,就把自己彻底放平,放到了庞龙身下。
事毕,庞龙边穿衣服边逗吴江华:“感觉不错嘛,早知道有这么好,咱俩就该一直在办公室。”
吴江华从梦中醒来,忽然有点找不到方向。女人总是这样,当爱的狂风暴雨降临时,她们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灾难中,相反,却觉得升上了天,美妙死了。一旦雷雨过去,世界原又恢复平静,男人获得的是满足感,女人却是透心的凉,要不就是十足的空茫。
这天吴江华告诉庞龙一件事,局长肖长天很快就要到市人大去,肖长天向市委组织部推荐的接班人是高安河!
当天晚上,庞龙备了一份大礼,叫上李宏勇和胡卫东,往肖长天家去。路上,胡卫东吃不准,低声问:“老大,给他送礼,我们去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我就是要他知道,我庞龙明人不做暗事。”庞龙话中有话道。
“老大,没这么送礼的啊。”胡卫东以为庞龙是真给肖长天送礼,固执地劝道。一边的李宏勇不耐烦了,道:“你脑子积水啊,我们头给谁送过礼?他姓肖的狗眼看人低,今天去,就是想让他明白,公安局姓庞,不姓肖也不会姓高。”说完,得意地朝庞龙脸上看。
庞龙拍了拍李宏勇的肩:“我说老四,你这想法有问题,公安局怎么能姓庞呢,这话传出去多不好。记住,公安局就是公安局,它是国家机器,是老百姓的保护神,而不是哪个人的码头。”
李宏勇露出一丝鬼笑:“知道了老大,它是保护神,不是码头。”
“对了老四,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线索没?”
李宏勇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点着烟,一听庞龙问这个,身子猛地一颤,警觉道:“老大,正在查呢,这事真他妈棘手!”
庞龙脸一黑,半个月前,他让李宏勇暗中查肖长天女儿出国留学的事,据他掌握,肖长天女儿出国,是地产商黄蒲公一手弄的,黄蒲公银江花园那块地,当初就是肖长天帮忙拿到手的,为争那块地,黄蒲公曾经动用过张朋手下的光头帮,光头帮将另一名地产商杨长庆的车砸了,还扬言要绑架杨长庆的女儿,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是肖长天出面,才平息了黄杨二人的风波。庞龙原本也没打算在这事上做文章,心想,吃地产商的不只肖长天一个,如今是地产商统吃天下的时代,也是一切围着地产商转的时代。甭说他们,就连那些影星歌星,又有哪个逃得过地产商这个劫?曾跟他关系密切的海东地产大王王老五就亲口跟他说,但凡来海东的影视圈女星,不管背景多复杂,后面台柱子多硬,他都能搞到手。这话虽然吹牛,但还是狠狠刺激了他。庞龙所以对这些“星”感兴趣,不能不说是受了王老五的蛊惑。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跟肖长天没有关系。肖长天这种人,是不敢做这种事的,没那个胆,这点庞龙很清楚。但肖长天做事太狠了,庞龙自觉对肖长天不错,工作上他挑大梁,生活中他对肖长天照顾得无微不至,肖长天老婆徐燕患乳腺炎住院,是他跑前跑后,又找医生又找院长,就连住院费都是他交的。肖长天儿子肖可凡结婚,也是他里里外外张罗,包括肖长天儿媳妇往省直单位调,还是他出面找的关系。可肖长天呢,他竟然三番五次想把他搞掉!
老不识相的!庞龙心里恨恨骂了一声。肖长天向组织部门推荐高安河,实出他意料,前段日子肖长天还跟他暗示,说组织上可能要派人来考察,摸摸公安局的底,让他做好准备。
“论才干论水平,你早就够格了,都怪我,闲占了几年,把你前程耽搁了。不过这次这个机会,非你莫属,到时省厅那边我负责做工作,你只管多打几场漂亮战役,把政绩再夯实一点。”这是肖长天当着妻子徐燕面跟他说的话,怎么过了还不到一个月,肖长天就翻脸了?
礼!一定是礼!庞龙断定,定是高安河这只老狐狸抢在他前面,向肖长天进了贡。好啊,高安河,你也学会这套了!恨完高安河,庞龙又把恨回到肖长天身上。姓肖的,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你想收礼,我就给你送,我还不信送不过他高安河!
这方面庞龙绝对有自信,他跟高安河虽然同为副局长,但论收入,明的暗的,他怕是有高安河的十倍百倍。这怨不得谁,谁让姓高的装正经呢,钱送到手里都嫌烫。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话是他劝吴江华时说的,吴江华一开始还劝他收敛,他呵呵一笑:“收敛?你让我收敛?你看看四周,哪一个不是瞪着两颗绿眼珠,张着血盆大口?”挖苦完吴江华,他转而劝道:“醒醒神吧,我的菩萨,都学你那样干工作,还不亏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甭忘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还行,吴江华现在算是有点开窍了,这多少让庞龙欣慰。
庞龙想着,目光又扫向车座上放的两个礼盒。礼盒虽小,里面装的却是价值不菲的两件工艺品,一件是海东已故著名画家王山画的八骏图,一幅画值五十多万,去年查文物走私查到的,庞龙放在办公室,一直没上交,现在他打算将它交到肖长天手里。另一件是东州出土的青花瓷器,黑妹送他的,听说华喜功家里也有一件,配起来正好是一对。庞龙原想把它孝敬给华喜功,现在他变了主意,将这件地下文物孝敬给肖长天,然后告诉华喜功,东西在肖长天手上!
一切都算计好了,就是没算计好,肖长天家有客人。当肖长天的夫人徐燕打开门时,庞龙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唐公子。
他顿时傻了眼!
“妈的,原来这么回事!”一出门,庞龙就叫嚣起来。
李宏勇也在后面叫:“原来他们狼狈为奸啊。”
“怪不得老家伙会反戈,都是姓唐的这杂种搞的鬼。”胡卫东更是义愤填膺。
他们在肖长天家没待上十分钟,待不下去。尽管肖长天做足了客气状,可姓唐的那牛逼样,还有他身边那骚里骚气的女人,让人一看就窝火。若不是看在徐燕面上,庞龙当时就想给姓唐的一家伙。
旧恨未消,新仇又添,庞龙跟唐公子这笔账,看来是非算不可了。
回到家,庞龙仍然黑青着脸,一想刚才在肖长天家受到的蔑视和侮辱,特别是姓唐的那王八羔子,居然嚣张地说,庞大局还穿着这身警服啊,可惜了,你穿实在可惜了,前些天我看见一辆车,车上拉几个重刑犯,我看他们那身衣服不错,庞大局要是穿了,一定比现在气派。妈的,老子还没让你下地狱,你倒是得寸进尺,威胁到老子头上了!庞龙恨恨地砸了一拳茶几,差点把自家茶几给砸破。胸腔里更是有一团怒火在烧,姓唐的,老子要是不把你亲手丢进号子,老子就不姓庞!
胡卫东劝他:“算了老大,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我们还是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尽快把黄蒲公找到,等黄蒲公找到,有他小子受的。”
“上哪找,我的人派出去三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李宏勇变得泄气。他本来对唐公子就有点怵,人家毕竟是公子党,是吃祖宗饭的,如今谁自在也没他们自在。你看看人家带的那女人,开的那车,他李宏勇怕是辛苦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像人家那样活一天。今天晚上在肖长天家看到姓唐的趾高气扬,一点不把他们三个放眼里,越发怵了。说完这句,又怕庞龙怪他办事不力,自己给自己宽心道:“我就不信姓张的有障眼法,娘的,明天我亲自出马。”
庞龙恨了李宏勇一眼,他对李宏勇最近的办案能力越来越不满,整天只惦着拿钱要好处,要么就找女人,要紧事反倒扔一边,想教训几句,又觉现在教训会伤哥几个的和气。略一思忖,抓起电话打给棉球。电话里很快传来棉球的声音:“二哥,有何指示?”
“你在哪?”庞龙没好气地问。
“我还在宋家园。”棉球声音低沉地说。
“窝在那鬼地方干什么,张朋把人转移到哪了?”
“二哥,现在说话不方便,过一会我打给你行不?”
“不行,现在就说!”庞龙像是跟谁较劲一样,其实他是在跟自己较劲。
棉球犹豫一会,低声道:“二哥,这边可能怀疑我了,我说话真的不方便。”
“怀疑?!”庞龙心里一暗,背上嗖地腾起一股冷气。说来也是,自己没被那辆车撞死,张朋一定会起大疑。棉球半道拦截他,张朋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尽管棉球那天做得很绝,小子急中生智,拦了一辆警车,跟值勤的小警察亮了自己的身份,开着警车就往那条道上赶。这种险招关键时候还真是有用,庞龙很是感激棉球,做兄弟就该这样,做手下更该这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棉球要是真的暴露,那可糟糕透了。他花这么大气力派一个卧底进去,目的绝不是放倒一个张朋,他要拿到张朋跟方方面面暗中交易的证据,这些才是他将来的护身符,也是他跟别人特别是上级讨价还价的资本!
庞龙没再多说话,啪地压了电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多余,他相信棉球有能力应付眼前的危局。
果然,这天晚上十二点多钟,庞龙都要睡了,棉球发来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棉球要庞龙找这个人,还特意加了一句:见她如见我!
第五章 看谁狠
3
庞龙万万没想到,棉球让他找的人竟是冷滟秋。
庞龙拨通电话,听出对方是个女人时,心里扑腾了几下,心想棉球啥时也学会了这套,开始对女人动心思了。以前的棉球不这样,庞龙的记忆里,棉球是个正经得有点过分的男人,那么年轻,那么帅,却独独对女人没有幻想。庞龙曾经还开过棉球的玩笑,说你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再不就是他们说的同志?棉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很深刻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后来庞龙才知道,棉球受过伤,他曾经喜欢上一个女孩,那女孩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高高挑挑的身材,一双黑又亮的眼睛,更重要的,那女孩有显赫的家世,父亲是艺术学院院长,母亲是省广播电台著名播音员。两人的关系一开始遭到女孩家的强烈反对,一度时期,女孩的父亲都找到了棉球单位,警告他少打她女儿的主意,后来见他们还来往,而且女孩扬言非棉球不嫁,她母亲急了,直接打电话给棉球当时的上司哈得定,说棉球作风不正,一个小小的警察竟敢打院长千金的主意。哈得定委婉地劝过棉球,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吧,甭整天爱啊情的,那东西不能当饭吃,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小老百姓的女儿结婚算了。哈得定还真就给棉球介绍了一位,姑娘是东州第二纺织厂的普通女工,长得有模有样,可惜就是家境差了点,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奶奶。棉球并不是嫌姑娘的家境,实在是放不下那位舞蹈系女孩。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棉球听说,那女孩被张朋几个手下强暴了,这几个小流氓盯了女孩已是很久,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终于有一天,女孩跟她的几个好友去蹦迪,小阎王得知后心花怒放,火速赶到迪厅,他们先在女孩的饮料中下了药,而后将女孩拖进包厢,六个男人轮番对女孩施暴……
女孩醒来后,觉得无颜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抓起衣服就走,刚出迪厅,就一头钻进一辆车下。
一个鲜活生命的猝然逝去,让棉球从此再也看不到太阳,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能痛快答应当卧底的缘由。
庞龙怀着对棉球的惊讶,耐心等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到来。这之前,他脑子里反复想过她的样子,是什么样一个女人,能让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棉球重新燃起爱欲之火呢?是的,庞龙认定那是爱欲之火,就像他对吴江华一样。一个男人,心里装了某个女人跟单纯同哪个女人上床不一样,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庞龙对太多的女人说过爱这个字,说得还很甜,听上去自然肉麻,他不知道那些女人们相不相信,但他自己不信。爱哪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逢场作戏罢了。真正让他动了心的,怕只有吴江华一人。他相信棉球对这个女人也是动了心的,棉球电话里那句话说得很清楚,见她如见我,听听,这话多感人。
但不管怎么想,庞龙都没把电话里那个女人跟冷滟秋联系起来。当滟秋真真实实站他面前时,庞龙差点惊叫出声,原来是她啊—
庞龙破天荒地站起,忙不迭迭地请滟秋坐,还接了滟秋外罩,殷勤地挂在衣架上。
“原来是冷老板啊,失敬失敬。”庞龙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滟秋,他忽然想起,这女人曾让徐秘想入非非,若不是徐秘的宝贝女儿被毒饺子害死,怕是……
“庞局长客气了。”滟秋嫣然一笑,她的笑有层玫瑰的味道。
“哪里哪里,真没想到是你。”庞龙一边说,一边请滟秋坐。他的态度有点过分和蔼了,脸上的笑也极其暧昧。滟秋一定是感觉到了,脸禁不住一红。滟秋以前是厌恶男人这种目光的,现在却不一样,尽管心里装着棉球,但只要男人冲她献殷勤,她还是乐于接受,而且,她也要还以暧昧的笑。这是逼出来的,自从接管了三和,滟秋跟男人特别是手中握有重权的男人打的交道多了起来,她发现一个真理,不管这些男人对她有没有想法,她必须表现得先有想法,只要有了这个想法,办事立刻就轻松起来。滟秋不知道是她贱还是男人贱,或许是这个世界贱。用一张贱贱的笑脸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滟秋并不觉得吃亏。只是偶尔想起棉球,她会有那么一种不安,感觉挺对不起他的。转念一想,自己并没跟他有什么约定啊,就算成了他的妻子,也不能保证不跟别的男人抛媚眼。
滟秋发现,男人有时喜欢的并不是女人这个具体,而只是女人对他们的态度,态度僵硬,你在男人眼里也就僵硬,态度一暧昧,男人立刻就把你当回事了。
庞龙看着滟秋,感觉无比舒服。他并不是对滟秋产生了什么想法,没那么快,从陌生到有感觉,这需要时间,庞龙不是一个赶急图快的人,更不是不挑食的男人,对女人,他要求高呢。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冷滟秋看上去舒服,这女人,是个尤物呢,怪不得姓徐的要逼顺三。庞龙还记得徐学逼顺三的事,这事尽管已经很早,但一想起来,他还是忍不住要发笑。可怜的徐学,他是彻底打趴下了,再也没了以前那猖狂,更没了以前那份贪。庞龙替滟秋欣慰,如果不出那档子事,眼前这女人,早就成了徐学的一道菜。
“冷老板最近生意还好吧?”庞龙乱想一阵,忽然意识到今天找冷滟秋是有正事要谈,于是正襟危坐,跟滟秋说起话来。
“庞大局千万别叫我老板,这么叫让我不自在。”滟秋尽量坐得跟庞龙近点,生意场上打拼这么长时间,滟秋发现坐座位也是一门学问。以前在夜总会,小姐们一进去就往客人怀里钻,恨不得黏客人身上,那是急着掏客人兜里的钱。现在不能,现在她是三和总经理,有身份的女人,要保持一种矜持。可矜持这东西如果保持得太过,是很容易让男人反感的。有些女人条件非常不错,却总也得不到男人的好。为什么?就是她们太矜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正确的做法是,既让男人感觉到某种意思,又让他们什么意思也感觉不到。比如这座位,你如果坐得太远,那就人为地拉开了距离,男人很可能因这点点距离,而跟你有真正的距离。要是坐得太近,又容易让男人误会你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这坐座位,一定坐得恰到好处。
庞龙会心地笑了笑,作为一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他感觉到了滟秋的细腻,还有聪明。同时也断定,这女人一定老辣,绝不是一张口就能吃到的。
“冷老板喜欢哪种叫法,说出来听听?”庞龙收回脸上的暧昧,装出一副正统来。男人有时候是要正统一些,千万别让女人以为你是一个经不住诱惑的人。
“庞大局如果不嫌弃,就叫我秋妹吧,也让我有一点安全感。”滟秋边说边垂下头,做出一副害羞状。
“好,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秋妹子给点安全感,还是没问题。说吧,棉球都告诉了你什么?”
“棉球?”滟秋故作惊讶地抬起头,好像显得很茫然,但那张红润的脸却越发红了。软绵绵瞅了庞龙一会儿,红唇一启,软软地道:“这个棉球,怎么啥都跟您说呢。”这次她用了您,而不是你。
庞龙明显听出了滟秋口气的变化,只是装糊涂,这点小把戏,他见得多了。呵呵一笑道:“怎么,秋妹子不想让我知道?”
“哪里,我是怕局长您见笑,我跟他也就是……”滟秋抿住嘴不往下说了。
庞龙忽然伸出手,摸了一把滟秋的头发,滟秋刚要挣脱,他又旋即把手拿开,道:“我对你们的关系不感兴趣,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弄清楚,棉球有什么秘密在你这儿?”
“秘密,没有啊?”
“没有?”
“您让我想想,对了,庞局问的不会是张朋借地方的事吧,前两天张朋带棉球到我这边来过一趟,说是要借我一个库房用用,我想大家都是熟人,况且他又是大老板,就借了。”
“库房在哪?!”庞龙猛地一振,瞬间就有了精神。
“开源县城,那儿有我一个屠宰场。”
“你怎么不早说!”庞龙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帽子,就往外走。滟秋惊愕地望住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酒店,庞龙急忙将电话打给李宏勇:“马上带人过来,跟我去开源。”几分钟后,李宏勇的车子到了,车上还有几名干警。庞龙说:“黄蒲公有消息了,做好战斗准备。”车子里的干警立刻摩拳擦掌,就跟大战来临一样。
路上,庞龙又电话命令开源县公安局,立刻派人包围屠宰场,同时封锁各交通要道,绝不能让张朋溜掉。可等他们到了开源,才发现是白忙活一场。看库房的老方讲,库房的确是借给张朋用了,张朋两天前深夜来过,跟他要了钥匙,然后就走了。至于库房里放了什么,他也不大清楚。庞龙命令手下将库房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但从现场看,这里的确是关过人的,地上有一滩血迹,还有空饮料瓶和方便面盒。
“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庞龙怒问老方。
老方一头虚汗:“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要了钥匙,扔给我一沓钱,说不能让别人靠近。老板答应了人家的事,我一个老头哪敢多嘴。”
紧接着调查,有名门卫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昨夜有辆东风车来过,从那幢库房里拉走一个大木箱。当时他也疑惑,想上去盘问,对方眼神很恶,说是张朋那边的,他就吓得没敢多问。
“车牌号?!”一旁的李宏勇恨恨挖了门卫一眼,厉声问。
“后面是26,前面的数字没记清。”门卫是个老实人,一看这么多警察,吓得只管抹汗。
屠宰场忙活半天,什么结果也没查到,但可以肯定,一天前黄蒲公就关这里。妈的,又让他抢了先。庞龙边恨边命令全体收队。李宏勇不太甘心,想留下来找证据,被庞龙狠狠教训了几句。
“证据证据,我要的是活人,不是死证据。再找不到黄蒲公,都给我睡墙壁去!”
睡墙壁是庞龙发明的一个折磨人的办法,谁要是办事不力,他也不做别的惩罚,让对方睡墙壁。就是紧贴着墙壁反思,全身笔直,纹丝不能动,直到你想出好的办法为止。有人实在站久了,居然就能贴着墙壁睡着。这办法庞龙也常常用在自己身上,当遇到解不开的疙瘩或者破不了的案时,就用此法折磨自己。你还甭说,这办法效果挺灵,好几起大案,庞龙都是靠睡墙壁破了的。要不他怎么老说,没点邪招怪招还想破案,门都没有!
李宏勇不敢吭声了,庞龙让他睡的墙壁最多,他现在一听墙壁两个字,腿就发软。
往回走的路上,庞龙接到交警部门的电话,说尾号为26的那辆东风车找到了,弃在荒郊,车主一年前就死了,这辆车是报废了的,至于怎么又开了出来,交警部门也没个说法。
“一群饭桶!”庞龙能有今天,与他对下属还有部门的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他从不容许下属做事上拖拖拉拉,婆婆妈妈讲不出个所以然。他要求分工精细,案无大小,事无巨细,总之要让他满意。可惜现在这样的下属太少。
就在庞龙为此事恼怒不安的时候,黑妹突然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求见庞局长。庞龙不想见这个女人,再说现在哪有心情。可黑妹很快说了一句:“龙哥,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黄蒲公并没转移,仍然在三和公司里。”
“什么?!”
黄蒲公的确没让张朋转移,黑妹报信时,他仍然在三和公司。不过不是那幢黑暗潮湿的库房,而是三和公司在开源新开的一家食品加工厂。这家厂子原来是开源县上的企业,两年前倒闭,滟秋看中了这块地方,通过关系将原来的厂长拉到了旗下,以联营方式拿到了厂子的经营权,然后又投入设备,目前厂子运转得很不错,主要加工红薯粉条和水产品。年前滟秋跟海东农业大学达成一项协议,引进对方新技术,对红薯产品进行深度加工。这家厂子的厂长叫王洪起,四十多岁,胖子,跟平胸女人孙二娘沾点亲。跟这家厂子合作,就是孙二娘的主意。
张朋将黄蒲公转移到这家厂子,出于两个目的。一是想惩罚滟秋跟棉球。张朋早就怀疑棉球了,能在他眼皮下浑水摸鱼的人,没几个。棉球那点小把戏,他闭上眼也能识穿。之所以迟迟不揭穿,是觉得揭穿没有意思。张朋不像别人,别人对手下起疑心,那是立刻就要发狠的,要么按道上的规矩,轻则暴打一顿,重则断其十指或砍掉一条胳膊,然后赶出去,让他永远不能回东州。要么就直接拔出刀子,一刀下去,啥仇啥恨就都痛快地了结了。张朋不,张朋喜欢玩游戏,慢慢地玩,玩得你叫苦不迭,玩得你痛不欲生。另一个目的,张朋是想试探一下庞龙,看庞龙这次是真的要对付他还是虚晃一枪。说实话,到现在张朋也不相信庞龙会来真的,不敢!
他张朋是谁啊,东州地盘上敢动他的,还没生下!
庞龙偏偏不信这个邪,如果不在肖长天家里看到姓唐的,庞龙或许还会动摇,现在他是逼上梁山,只有豁出去一拼了。
当天上午,庞龙主持召开一次会议,与会者除他的六大金钢外,又加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副局长高安河的心腹季平。对这个人,庞龙一度是想拉过来的,但凡有点才能有点干劲的,庞龙都想拉到自己旗下,这样他就不只拥有六大金钢,而是八大、十大甚至十二大了。可惜季平不识眼色,给了几次机会,他都不把握。不把握也好,不把握者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让你很惨!
庞龙郑重其事,先是讲了一通当前治安形势的严峻,接着话题一转,讲到了黑恶势力上,他说:“东州黑恶势力已不是一天两天,最近尤为猖狂,严格说起来,这是我们失职,我们对不起公安两个字,对不起头上顶着的金盾。在这里,我要向大家做深刻检讨。”说到这,庞龙冲在座各位鞠了一个躬。而后猛地抬头,挺起腰板道:“黄蒲公失踪一案,是黑恶势力公开向我们挑战。我们是人民公安,是老百姓的钢铁卫士,更是东州经济的保护神,有人利用苦心经营起来的黑恶组织,肆无忌惮地践踏经济秩序,破坏东州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我们绝不答应。大家对这场战役,有没有信心?!”
“有!”李宏勇第一个响应。其他人也跟着亮起了嗓子。庞龙发现,季平头勾着,似乎对他的动员讲话无动于衷。
“季平,你怎么不说话?”庞龙走过去,站季平后面。
季平嗖地起身,冲庞龙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该怎么行动,我听会议安排。”
“好!”庞龙重重拍了拍季平肩膀,冲会场扫了一眼:“下面我宣布,这次行动,由我直接负责,会议之后,我会专程向上级领导汇报。现在我宣布下一步的分工。”
“季平!”庞龙猛地转身,冲季平叫了一声。
刚刚坐下的季平再次起身,异常干练地说了声:“到!”
“你负责营救人质,据可靠消息,目前人质扣留在开源县益民食品厂,负责看守人质的是张朋手下的小米汤,这家伙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们一要保证人质的安全,另外也要保证食品厂职工的安全,因此一定要智取,不能蛮干,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明白不?”
“明白!”季平双脚并拢,声音格外洪亮。
季平说话的时候,李宏勇的表情非常难看。庞龙将如此大好的立功机会给了季平,他心中颇不服气,但嘴上又不便说什么,怪只怪自己没及时把黄蒲公抓到。不过,李宏勇还是恨恨瞅了季平几眼,心中道:“别得意,有你苦吃。”
跟季平交代完,庞龙转向胡卫东:“你负责监控张朋公司,凡是他公司骨干成员,这次一个也不放过,我们要打一场歼灭战,明白吗?”
胡卫东起身,学季平的样子,给庞龙敬了礼,声音洪亮地道:“明白!”
“其他人原地待命,手机全部关闭,交小郑手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跟外界联系!”
众人愕然,当场没收手机,这还是头一次啊。再说,没了手机,中间怎么联系?
他们哪里知道庞龙的苦楚,庞龙怀疑,张朋所以每次都能抢先,将人质转移走,就是因公安内部有眼线。张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甭说是东州公安局,就连省厅内部,他的眼线也不少。甚至有些高层领导,关键时刻也会给他通风报信。
以前这样的事情庞龙也做过,他太了解自己这些战友了。东州为什么有这么多黑恶势力,还不都是公安培养的?当然,这话庞龙现在不能讲,现在他要光明正大打一场黑!
庞龙冲小郑瞪了一眼,年轻的小郑是庞龙年前从基层抽上来的,小伙子精干懂事,功夫也不错,只是抽上来这段时间,什么工作也没让他干,这次,庞龙要考验考验他。
布置完任务,庞龙看也没看吴江华,转身离开会议室。他要去华喜功那里,这次行动,务必要争取到华喜功的支持。
“都安排妥了?”华喜功问。
“安排妥了。”庞龙回答。
“你估计找到黄蒲公的希望有多大?”
“应该是百分之百吧。”庞龙说的很有信心。
“要是继续扑空呢?”华喜功忽然收掉脸上的笑,郑重其事问。
“这个……”庞龙警惕地瞅着华喜功,华喜功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老庞,凡事都不要夸海口,东州这地方,邪门着呢。刚才我还接到一个电话,有人跟张朋在一起吃饭,问我去不去,我说算了吧,最近胃口不好。”
“能透露一下是谁吗?”庞龙心怀侥幸地问。按说这种话他是不该问的,官场规则,该遵守的必须遵守,华喜功能给他透露这消息,已经在违犯原则了。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再者,行动之前,他必须搞清有多少人在替张朋捏把汗,又有多少人在为张朋赌输赢。
“省厅的老田,他是钱副市长的同学,我揣摩着,钱副市长也应该在那里。”
“他?”庞龙真的结舌了,单是省厅的田副厅长,这事倒也能讲得通,毕竟这次行动没向省厅汇报,再者田副厅长一向跟张朋走得近,庞龙跟田副厅长认识,还是人家张朋牵的线。但钱副市长也在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他是市里主要领导,这次行动虽说有争议,但市委主要会议上还是通过了的啊,怎么……
“怕了是不?”华喜功看着庞龙的样子,故意激道。
“怕个鸟!如果有人敢干扰,我连他一同打!”说这话时,庞龙猛地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也就一个多月前吧,他弟媳郑建英给他领来一个人,此人也是搞房地产的,不过起步晚,在东州还没什么名气。不过此人出手很大方,刚见面就送他五十万。依庞龙的估计,此人花在他弟媳身上的钱,远不止这个数,要不然,郑建英短短时间开几家赌场,就算有他这个哥帮忙,也难。那人看中开发区西区一块地,二百多亩,想一次吃进。这事是有点难,可不难人家找他做什么?庞龙耐不住弟媳郑建英的软缠硬磨,郑建英缠起他来,可有一套,什么手段都敢用,庞龙怕她。庞龙答应跟钱副市长说说,这事归钱副市长管,那人立马将一张卡交他手上,又从包里掏出一件古玩,说到时候这个也带上。庞龙笑笑,现在这帮地产商,功夫真是到家了。谁料他带着卡和那件古玩去找钱谦,钱谦竟一点面子也不给,还说以后这种事不要来找他,谁找他都不会办!
过了一周,庞龙就从别的渠道听说,那块地钱谦答应给了一位来自温州的地产商,那地产商庞龙也熟悉,最早是做皮鞋生意的,后来转向地产业,做得也不是十分大。但此人有层别的关系,他有个表妹在海东电视台,号称南方小甜女。
这事让庞龙着实恼火,不但在弟媳和那位地产商面前丢了脸,而且也让他嗅到另一种气味,姓钱的并不拿他当回事。想想以前为钱谦做的那些事,庞龙就恨不得一脚把他从副市长位子上踹下来。
华喜功笑眯眯地看着庞龙,见庞龙被他刺激得差不多了,语气一转道:“你真有这勇气?”
庞龙想也没想便说:“这有什么,谁也别想替张朋说一句好话。”
“好!”华喜功叫了一声,他要的就是这效果,其实刚才他跟庞龙撒了谎,他根本就没接过什么电话,更不知道省厅田副厅长到底跟没跟张朋吃过饭。至于钱谦,那就是更大的谎言了。华喜功这样说,就一个目的,把火烧到钱谦头上!
“市委只有一个要求,此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另外,要借助这案子,在全市掀起一场打黑高潮,要彻底净化东州的环境,还老百姓一个太平世界。”华喜功激情高昂地说。说这话时,他似乎已经看到钱谦的结局,在市级领导中,唯有钱谦跟张朋走得最近,类似的话题,他在佟昌兴面前已说过不止一次了。至于他自己嘛,他相信没有什么重要的把柄留在张朋手里。
第五章 看谁狠
4
这一天的气氛特别紧张,庞龙从华喜功那里回来后,脸色非常地不好,原因是他将要离开时,华喜功又告诉他一件事,说佟昌兴副书记不同意他们的方案,要求公安局拿出一个更接近西州打黑那样的行动方案,对长期肆虐在东州的几股黑恶势力来一次大铲除。庞龙还没听完就发了火:“大铲除,他们是不是想连我也一道铲除了?”华喜功后来又说,不管佟副书记同不同意,黄蒲公事件是市委讨论研究了的,你解救黄蒲公总不能说不对吧?庞龙哼了一声,没迎合华喜功。庞龙跟华喜功的关系有些微妙,其实他跟谁的关系都很微妙。在他眼里,上面这些官,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就放一边。要是有谁敢对他庞龙说三道四,他定让东州不得安宁!
回到局里,庞龙没去找肖长天,更没去跟高安河碰头。径直来到办公室,小郑还等在那里。庞龙问小郑:“人呢?”小郑回答说:“都在会议室,等你命令呢。”庞龙不舒服的心暂时好受了些,还是自己的地盘好啊,一个个规规矩矩,没人敢造他的次。
“通知下去,晚十点行动!”
晚十点,东州上空的空气紧张起来,庞龙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弄得动静很大。公安局一共出动了五支力量,第一支是季平,他带二大队三十多名警员,还有几名防暴警察,朝开源方向去。李宏勇带第二组,目标是张朋。庞龙命令,要将张朋及黑妹等人一并抓捕归案,既然撕破了脸,就再也不能心软。吴江华带着第三组,目标是张朋在东州最大的夜总会大富豪,庞龙特意叮嘱吴江华,大富豪有许多未成年女孩子,既要保护好她们的安全,又要拿到张朋手下强迫这些女孩子卖淫的证据。“最好给我带几个嫖客来!”这是他冲吴江华说的最后一句话,事实上,他抽屉里就有不少大富豪强迫未成年少女甚至东州中学女生卖淫的证据,是棉球设法搞到的,但他觉这些还不够,最好能当场抓到几个有分量的嫖客,那样,这场戏就有唱头了。第四组由胡卫东带领,目标是他早已瞅准的张朋两家比较大的赌场。庞龙所以把这项任务安排给胡卫东,就是一周前,他弟媳郑建英已将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了胡卫东。郑建英在自己新开的豪弟娱乐城给了胡卫东百分之五的干股,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胡卫东这些天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庞龙相信,不用他交代,胡卫东就知道该怎么做。张朋那两家赌场,设施可都是一流的,郑建英好几次在他面前提起过。
最后一组,由庞龙直接负责,他没向任何人说他要去哪里,事实上目标一直在他心里,那就是宋家园!
宋家园对庞龙来说,既是诱惑也是耻辱,他绝不相信宋家园只是张朋用来惩罚手下的,他相信里面还有大名堂。等其他四组出发后,庞龙在自己办公室又平心定气了会,他渴望在宋家园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又怕那些东西真的到手。此举对他来说,可是意义非同寻常啊—
十点四十五分,五辆警车呼啸着来到开源县益民食品厂,出乎季平预料,他们在大门口遇到了平胸女人孙二娘。孙二娘这晚正好到开源找益民厂原厂长王洪起,她表哥。两人聊天聊晚了,王洪起想让二娘留下,二娘啐了王洪起一口:“留下,你让我白送到虎口啊,就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说着,用手指重重点了下王洪起的额头,半是警告半是挑逗地说:“乖乖听我的话,挣钱,有了钱,还怕找不到你想找的?”
孙二娘坐着自己的车刚要离开食品厂,忽然就看到几辆警车,她让司机停车。等季平他们来到厂门口时,孙二娘已像门神一样把在了大门口。
“干啥干啥,是救火啊还是抢劫?”
季平一怔,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一想重任在身,季平跳下车:“我们在执行公务,请你们配合。”
“公务?”孙二娘斜着眼,从头到脚打量了季平一阵子:“我说帅哥,这大晚的,你带这么多车过来,还弄得呼天呛地,你不怕扰民啊。”
“我再说一遍,我们执行公务,请你们配合。”
孙二娘往前跨了几步,身子几乎挨住了季平,季平个子不高,感觉让孙二娘压得喘不过气,幸好,二娘是平胸,要不然,这招可不好对付。二娘居高临下地笑了一笑,捋了把头发,挑衅道:“我要是不配合呢,你说执行公务就执行公务啊,有本事先把二娘我执行了!”
季平往后一退,迅疾,他就清醒过来似的说:“把她弄走,其他人跟我进去!”
两个警察嗖地从后面闪出,铁箍子一样的手臂箍住了二娘,二娘痛得嗷嗷大叫:“王八蛋,敢动老娘,知不知道老娘是谁,老娘可是你们吴二姐的坐上客。”两名警员并不松手,二娘见这招不灵,马上又喊:“保安,保安,快给上面打电话,告诉他们厂里来了土匪!”
这个时候,张朋跟罗妍正坐在名流咖啡屋一间很别致的雅间里,名流咖啡屋是张朋最早送给罗妍的礼物,当时他还没有把罗妍泡到手,发现罗妍有喝咖啡这个爱好,他便匠心独运的在江边一幢孤楼上装修了这家咖啡屋。类似的礼物,在东州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不一定是咖啡屋,酒吧、茶坊、精品屋甚至游戏机房,这要看对方喜欢什么。不过张朋最爱的,还是名流。尽管他跟罗妍上床之后罗妍就把名流转让给了一位女友,她实在是没有精力来经营。可张朋到这里,仍然有种归家的感觉,温情包围着他。名流事实上也就成了他和罗妍秘密幽会互诉衷肠的地方,或者说,是张朋找回一个正经男人感觉的地方。
江湖漂荡这么多年,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张朋不能说不累,但他把累藏在心里,轻易不会露出来,实在藏不住了,就来到这儿,跟罗妍静静地喝上一下午咖啡。这天的音乐依然是张朋最喜欢的那首美国西部牛仔乐,张朋一直有一个情结,觉得自己就是漂在西部旷野上的一只狼,为了生存,吃过不少动物,也让不少动物伤害过。所以罗妍说他骨子里其实很悲观很可怜时,他没有生气,而是温柔地笑了一笑。
“你说得对。”第一次罗妍这么说他时,他边往罗妍嘴里送一只草莓边道。罗妍咬住了那只草莓,但并没很快吞下去,而是用舌头又把它送到了张朋嘴里,然后幽幽道:“我喜欢你忧伤的样子,知道吗?”张朋又把草莓送罗妍嘴里:“我不会总这么忧伤,我不单是狼,还是豹子。迟早有一天,我会疯狂地咬死那些曾经蔑视过我的人。”
“我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我怕。”
“不用,你不是,你是我的至亲,我的草莓。”
两个人就那么说着话,那只红红的草莓被他们送来送去,送了一个下午,仍然在嘴里游荡……
记忆犹存,时光不再,一晃,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罗妍秉守着一个原则,这些年里,从未主动向张朋索取过什么,包括一支口红,但她得到的最多。不只是金钱,还有信任,还有爱。谁说张朋这种人没有爱情呢,罗妍不信,爱情不是那些正经人的专利,更不是道貌岸然者用来骗人的道具,爱情其实就在她跟张朋之间。爱情就是他死,你也要死,因为活下去实在没味。
“暴风雨就要来了。”罗妍说。这天他们没用草莓,他们用目光。
“暴风雨就要来了。”张朋跟着说。
“你怕吗?”罗妍目光幽幽,像迷失在爱情里的羔羊。
“我怕过什么?”张朋反问道,他的目光也很痴,像一头被母豹征服在脚下的公豹。
“没有。”罗妍点头,很快又说,“这次不一样。”
张朋笑笑,他的笑已显出苍凉的色泽。“怎么不一样?”他问。
“你比我清楚。”
“我什么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谁也挡不住。”
“你不是说唐公子能挡得住吗?”
“他?”张朋摇头,叹了一声,“我高看他了,可惜了我几件宝贝。”
“那是身外之物。”
“除了你,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我放心不下的是你的产业,就这么让他们拿走,你真的不后悔?”
“拿不走,谁也拿不走!”张朋脸上突然显出凶狠,不过只是瞬间,很快,就又温柔得一塌糊涂了。这种温柔,怕是黑妹她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好在黑妹跟的是皮天磊,她不在乎这些。
“你还有杀手锏。”罗妍扑闪着一对黑汪汪的大眼,像是在跟张朋玩捉迷藏。
“没有,我的底你都清楚,真的没有。”
“难道方副省长也……”罗妍不说了,轻易,她是不提这个人的,提多了不但不安,反而恶心。罗妍脑子里还有挥不去的一幕,就是方副省长压向她的那一瞬。那是个暗夜,对她来说,有了那个暗夜,就再也没有光明了。好在这一切张朋不知道,再亲密的人,中间还是有一些秘密的,而且一准是大秘密。
“不提他!”张朋突然发了火。罗妍吓了一跳,脸上的红晕一褪而尽,傲人的胸脯剧烈起伏。
“妍子啊,你怎么总是不明白,有些人,跟我们永远不是一条心。”
“哥,我懂了。”罗妍低着头,声音很轻地说。
“懂了就好。那些东西,在你身上吧?”张朋又问。
罗妍嗯了一声,想掏出什么,被张朋制止住:“不,就放你那儿,记住,万一哥有什么事,那东西,就是稻草。”说到这儿,张朋轻轻合上眼睑,脑子里慢慢闪出方副省长那张脸来……
狼就是狼,豹就是豹,它们偶尔可能在一起,但绝不可能变成同类。张朋有些灰心,不过,一想罗妍手里那些东西,脸上便又恢复出镇定。
我是猎手,他们所有的人,都是猎物!
五辆警车开进益民食品厂,阵势相当壮观,夜班工人们闻声走出车间,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吓坏了,便又退回到车间,不过心思再也放不到生产线上了。季平指挥众干警,迅速包围了两幢嫌疑最大的楼。半小时后,两个小组的组长向他报告,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继续搜!”季平命令道。就在这时候,一辆车子呼啸着冲进厂区,在离季平他们五米远处戛然停下,车里跳下着一身猎装的滟秋。
“怎么回事?”滟秋问二娘。
“他们擅自闯入厂区,说是要搜什么嫌犯。”二娘一看滟秋到了,腰杆子顿时硬了,一把打开扭住她的警察,冲滟秋告状。
“嫌犯?”滟秋眉头一皱,冲扭住二娘的那个警察问,“这里你们谁负责?”
“我。”季平往前跨了一步,来到滟秋面前。
“是季队长啊,好久不见,幸会幸会。”滟秋伸出手,要跟季平握。季平居然没理,板着面孔道:“冷老板,我们怀疑失踪的黄蒲公就在你厂,这是搜查证。”
“黄蒲公?”滟秋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刚才多了层不快,“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我绑架了他?”
“这个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请你配合我们工作,让围观者走开。”
“走开,没那么容易。姓季的,甭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找不到你要的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二娘抢先一步道。
“往后退!”滟秋喝了一声二娘,同时示意厂长王洪起,让他把二娘弄走。王洪起刚要拉开二娘,两个警察跑来冲季平说:“报告队长,后面仓库有异常。”
季平精神一振:“在哪儿,带我去!”
季平说着就要往仓库那边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看你们哪个敢?!”
季平回过身,就发现滟秋身边又多了几个人,原来又一辆车开进了厂区,曾明亮和天麻赶来了,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孙二娘的妹妹孙月芳。
“冷滟秋,我警告你,若是找到黄蒲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季平显得比刚才镇定了许多,目光更是威严得骇人。
“跑你妈个头,警察了不起啊,老娘不是吓唬大的。”二娘又骂,她才不管你是季队还是李队呢,谁在她地盘上撒野,她就跟谁没完。滟秋也火了,她早已不是刚跟着洪芳打天下时的那个滟秋,对季平这个档次的人,她还用不着陪笑脸,就算庞龙来了,该甩脸子照样甩脸子。谁知孙月芳悄悄走上前,捅了下她,顺势递给她个眼色。滟秋知趣地跟着孙月芳,朝另一边走去,刚离开众人,孙月芳就告诉她一个极坏的消息。
“不会吧,有这种事?”滟秋脸色顿变,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我也是刚刚知道,是咱们内部出了奸细。”孙月芳低声道,她的脸色同样骇人。
“谁?”滟秋惊问。
“保安部主任李东明,还有库房保管孙黑六,他们是华哥的人。”
“什么?!”滟秋感觉让人击了一闷棍,险些就瘫地上。这个消息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张朋栽脏给她,后果将十分糟糕。略一思忖,滟秋冲孙月芳说:“把他们两个找来,让季平的人执行公务。”说完,自个先朝办公楼走去。
季平一看,心里顿时明白八九分,心中一喜。时间紧迫,容不得迟疑,一声令下,干警们迅速包围了隐藏在树林后面的那幢小二楼。那是以前食品厂的招待楼,但凡来了工商或是税务部门的,都要请到那幢小楼里,吃喝玩乐,职工们将它称为腐败楼。食品厂所以停产关门,跟这幢楼不无关系。滟秋接手后,将这幢楼改成了库房,因为目前并无太多的产品,所以那幢楼等于空着。
滟秋黑着脸,问被王洪起叫来的保安部主任李东明:“到底怎么回事?”
李东明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一双小眼睛瞅瞅这望望那,两只手习惯性地捏着衣角,一看就是个猥琐之人。
“说啊,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瞒?”滟秋发了火。
“你小子干的好事,还不告诉董事长?”王洪起也是一身冷汗,如果真把黄蒲公藏在这里,滟秋会扒了他的皮。
“董事长,我,我……”
“龟儿子你讲不讲,信不信我把你的牙敲了?”二娘耐不住,她最恨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扑上前来,要撬李东明嘴巴。李东明可以不怕王洪起,但他怕滟秋,更怕这个孙二娘。于是牙一咬,就把丘白华如何找他们,让他们瞒着王洪起和滟秋,将张朋的人放进来并严加保密一事如实招了。
滟秋听得毛骨悚然。半天,她冲天麻道:“把这两个败类拉下去,按帮规办!”
天麻早就按捺不住,他恨死那些吃里扒外的人了,丘白华出此恶招,更令他心寒。他跟曾明亮一人提溜了一个往另间屋子去。不多时,那屋便响出撕心裂肺的叫。滟秋痛苦地闭上眼,丘白华走后,她着实伤心了一阵,为了三和能成为大家的家,一度时期她宣布废除帮规,再也不用那些血淋淋的手段惩治手下弟兄了。可是不久,有人就跟别的公司串通起来,坑害三和,逼着她原又恢复了帮规。
滟秋的帮规很简单,点蜡、吹灯、自残。点蜡就是将违犯帮规者扒光衣服,用蜡烛烫。吹灯就是将违犯帮规者倒吊起来,把他架在电热器上,让他吹。这哪能吹灭,一场惩罚下来,违犯帮规者浑身上下没一处不被灼伤。自残就很有些血腥了,轻者自断手指,重者断臂断腿的都有。加上后来二娘又发明出不少新办法,使得这一条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几乎同时,季平他们已牢牢控制了小二楼,黑压压的枪口冲着楼上亮灯的那个房间,几名防暴队员早已摩拳擦掌,就等季平发令,然后狮子一般冲上去。季平观察着周围地形,小二楼建在一片茂密的树林后,前面有一个小花园,后面有一池溏,现在干涸了,池溏那边就是围墙。遗憾的是,小二楼后面没有窗户,无法从后面冲进去。从正面冲,又怕受阻。张朋手下一定有枪,这伙亡命徒是啥事都能做出来的,再者目前还不能确定除黄蒲公外,他们还绑架了谁。琢磨半天,季平命令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从楼里走下来!”负责喊话的刑警立刻放开嗓子,冲楼上喊。半天还是没动静,那间亮灯的屋子依旧透着灯光,看不出有人影在活动。又喊了一阵,楼上仍然没有动静,季平有点吃不住,难道对方又溜了?
就在这时候,滟秋赶到了,她说:“把话筒给我!”
滟秋接过话筒,冲楼上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是冷滟秋,这家企业的董事长,请你们速速下楼,跟公安讲清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滟秋喊了半天,楼上还是没有反应。季平正要嘲笑,猛看见有个人影在窗前闪了一下,紧跟着,窗户猛地被打开。滟秋吃惊地发现,打开窗户的竟是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