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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全集(指环王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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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全集(指环王1、2、3)_托尔金 1
第1节 不速之客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哈比人。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这是个哈比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
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大门打开之后,是一个圆管状像是隧道的客厅:这是个没有烟雾的舒适客厅,有着精心装饰的墙壁,地板上铺着地毯和磁砖,四处还摆着许多打磨光亮的椅子。由于哈比人超爱客人来访,因此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衣帽架。隧道继续延伸,蜿蜒地深入山丘中,附近许多哩的人们都叫这座山丘为“小丘”,小丘各个方向还盖了许多圆形的小门。哈比人可是不爬楼梯的:卧室、浴室、酒窖、餐点室(超多的呢!)、更衣室(他有一整间房间都是用来放衣服的)、厨房、饭厅,全部都在同一层楼,也都在同一条走廊上。最好的房间都是在左手边(继续往里面走也一样),因为只有这方向的房间才有窗户,这些浑圆的窗户可以俯瞰他美丽的花园,和一路延伸向河边的翠绿草地。
这名哈比人生活相当富裕,他姓巴金斯。巴金斯一家人自古以来,就居住在小丘这一带,附近的邻居都很尊敬他们;不单只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很有钱,也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冒险,不会做任何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你在问巴金斯一家人任何问题之前,就可以先预料到他们的答案,根本不必要浪费这个力气。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一名巴金斯家人如何意外地卷入冒险之中,并且做出和说出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他或许失去了邻居们的尊敬,但是至少获得了──算啦!到最后你就会知道他获得了什么东西。
有关于我们这个哈比人的母亲──对啦,到底什么是哈比人?我想,时至今日,的确需要更进一步地描述哈比人;因为他们已经变得比较罕见,也比较畏惧我们这些大家伙(这是他们称呼我们的方式)。他们是相当矮小的种族,大概只有我们身体的一半高度,也比长了大胡子的矮人要矮,哈比人不留胡子。他们没有法力(或者仅有一点点),只有当我们这些笨重的大家伙,莽莽撞撞地像大象一般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使出凭空消失的把戏来。通常他们的肚子上都会有不少肥肉,喜欢穿着鲜艳的衣服(多半都是绿色和黄色),不穿鞋子,因为他们的小脚会长出天然的肉垫来,也会冒出和他们头发一样浓密的卷毛。哈比人拥有灵巧的褐色手指、开朗的面孔,笑起来更是十分爽朗(特别是在他们吃完晚饭之后,大笑更是必备的节目之一;而只要他们有机会,一天通常都会有两顿晚餐)。现在,你对他们大概已经有了粗浅的了解了。我之前刚说到,这个比尔博·巴金斯的母亲,就是鼎鼎大名的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大人三名出类拔萃的女儿之一。老图克大人则是住在“小河”边哈比人的领袖,这条河就是绕过小丘脚边的一条小河。大家常常说(其他家族的人常常说啦……)图克家族的远祖一定有人娶了个妖精当老婆;当然,这可信度并不高,只不过,他们一家人的确有点与众不同,偶尔会有成员离家出外冒险。他们会神秘地消失,家里的人则是三缄其口,不露任何口风。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图克家人比较有钱,但大伙还是比较尊敬巴金斯一家人。
当然,在贝拉多娜成了邦哥·巴金斯的妻子之后,她就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了。邦哥是比尔博的老爸,对他妻子可说是呵护备至,他为她建造了(一部分是用她的财产)在小丘邻近和小河流域一带最豪华的地洞。不过,她唯一的儿子比尔博,虽然看起来和他老爸一样老实可靠,但可能继承了图克家族的诡异血统,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爆发而已。直到比尔博成年,甚至到了五十岁左右,这时机还是没有到来。在这段时间中,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居住在老爹留下来的地洞中,可说是与世无争。
不过,奇妙的机缘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那时,这世界比现在还要翠绿,也不那么吵杂,哈比人们依旧繁衍兴盛……
※※※
比尔博·巴金斯刚用完早餐,正站在门口抽着一根极长的烟斗,长得几乎都快碰到他刚梳理过的毛毛脚上了,甘道夫就在这时出现了。说到甘道夫啊!如果你对他的了解有我的一半──而我所听说的故事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么你就可以预料到将会有难以想像的奇妙故事发生。他所到之处,冒险和传奇都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还是以最出人意料的形式发生。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经过小丘这一带了,自从他的好友老图克过世之后他也跟着销声匿迹,大伙几乎已忘记他的长相了。在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甘道夫还常常在小丘和小河一带忙碌地奔波。
不过,无辜的比尔博当天早上所见的,只是一名拿着拐杖的老人。他戴着蓝色的尖顶帽,披着灰色的斗篷,围着银色的围巾,白色的胡须直达他的腰际,脚上还穿着笨重的黑靴子。
“早上好啊!”比尔博真诚地说。太阳暖呼呼,草地又无比的翠绿。不过,甘道夫挑起又长又浓密的眉毛打量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甘道夫问:“你是要问候我早上可好,还是说不管我怎么做,早上天气都很好?还是说你觉得今天早上很好,或者今天是个应该拥有很好心情的早晨?”
“你说的都对!”比尔博说:“而且,还非常适合在门外抽烟斗。如果你身上有带烟斗,不妨坐在我身边,尽管用我的菸叶!没什么好急的嘛!今天还有一整天可以过呢!”话一说完,比尔博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吐出一个美丽的灰色烟圈;烟圈就这么完好如初飘啊飘,一直越过小丘顶。
“真漂亮!”甘道夫说:“可惜我今早没时间在这边吐烟圈,我正想要找人和我一起参加未来的一场冒险,但在这里都找不到什么伙伴!”
“在这一带?那当然罗!我们可是老老实实过活的普通人,不需要什么冒险。这是很让人头痛、又不舒服的东西,会让你来不及吃晚饭!我实在搞不懂,冒险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比尔博将拇指插进腰带,又吐出另一个更大的烟圈。然后他拿出了早上收到的信,开始念诵,假装没时间理会这个老人。他已经暗自决定了,这家伙和他合不来,希望他赶快离开。但那老家伙还是不打算离开,他倚着拐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哈比人,直到比尔博觉得浑身不对劲,甚至有些不高兴了。
“早上好啦!”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说:“多谢你好心,我们这边可不需要任何的冒险!你可以去小丘另一边或是小河附近打听看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请对方赶快滚蛋,不要再烦人。
“你的早上好还真是有很多用处哪!”甘道夫说:“这次你的意思,是想叫我赶快滚蛋,如果我不走,早上就不会好,对吧?”
“亲爱的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让我想想,我好像不认识你,对吧?”
“不,你有这个意思、你有这个意思!亲爱的先生,我却知道你的名字,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你没办法把我和它联想在一起。我是甘道夫,甘道夫就是在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贝拉多娜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好像我是卖钮扣的推销员!”
“甘道夫,甘道夫──天哪!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给了老图克一对魔法钻石耳环的人吧?那对钻石耳环除非接到主人的命令,否则永远不会掉下来!我还记得这个家伙,也会在宴会上说出许多许多精彩万分的故事,有恶龙、有半兽人、巨人,以及幸运的寡妇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更别提这个家伙还会制造棒得不得了的烟火!我还记得那华丽的烟火大会!老图克会在夏至那天晚上施放它们!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它们会像是火树银花一般地飞窜上天空,更会像空中楼阁一样整晚挂在天上!我还记得天上挂着莲花、龙嘴花和金链花的样子……”各位看官应该已经注意到,其实巴金斯先生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无趣,而且他还很喜欢花朵。“妈呀!天哪!”他继续兴奋地说:“这个甘道夫还影响了好多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发梦去冒险哪!他们有的去爬树找精灵,有的驾船想要到对岸去!妈呀,这里以前本来是很安祥──喔喔,我是说你以前让这一带起过不小的骚动。实在很抱歉,但我没想到阁下目前还在营业哇!”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巫师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记得我那么多事迹,至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印象很好,看来你还有救。是啊,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还有那可怜的贝拉多娜,我将让你如愿以偿。”
“拜托,帮帮忙,我又没有许什么愿望!”
“错,你有!而且还说了两次。我会原谅你的,事实上,我甚至还会亲自送你参加这次的冒险。对我来说会很有趣,对你来说会很有利──甚至,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冒险,还会有不错的收入。”
“失礼了失礼了!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要任何冒险,至少今天不想。我们说过早安了吧!记得有空来喝茶!对啦,明天怎么样?明天再来,再见!”话一说完,这名哈比人就匆匆忙忙地钻进屋内,在不失礼的限制下尽快关上大门。毕竟,巫师还是巫师,最好不要得罪他们。
“搞什么鬼,我请他喝什么茶呀!”他一头冲进餐点室,责备着自己。他才刚吃过早餐,但在经过这一场惊吓后,或许一两块蛋糕和一些饮料,有助于平复他的情绪。
在此同时,甘道夫依旧站在门外,露出慈祥的笑容。笑了一阵子之后,他退了几步,用手杖的尖端在比尔博可爱的大门上,刻了个奇怪的记号,然后就大剌剌地转身离开,此时比尔博正好吞下第二块蛋糕,庆幸自己用高明的手段躲开了一次可怕的冒险。
到了第二天,这家伙酒足饭饱,几乎完全忘记了甘道夫。除非他把事情写在约会记事簿上,否则他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一般来说,他会这样写:甘道夫周三用茶;昨天他手忙脚乱之下,根本忘记了这件事情。
距离下午茶的时间不久之前,前门传来了震耳的门铃声,他这才想了起来!他慌乱地煮起开水,准备了另一个茶杯和碟子和几块蛋糕,飞快地跑向门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本来准备这样说,却发现眼前的并不是甘道夫。对方是一名将蓝胡子塞进金腰带中的矮人,他戴着深绿色的帽子,拥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门一打开,他就闯了进来,彷佛主人和他是换帖的好兄弟一般。
他将连着兜帽的斗篷,找了个最靠近的衣帽架挂了起来,接着说:“德瓦林听候差遣!”他深深一鞠躬说。
“比尔博·巴金斯听您差遣!”哈比人惊讶地忘记该问什么问题。当随之而来的沉默变得让人尴尬的时候,他补充道:“我正准备要喝茶,请来和我一起用。”或许转得有些生硬,但他的确是真心诚意的;而且,如果有个矮人不请自来的杀进你家,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在桌边坐了没多久,事实上,也才刚吃到第三块蛋糕,比前次更大声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先告退!”哈比人又再度冲到门口。
“你可终于来了!”他本来准备对甘道夫这样说,但出现在眼前的又不是甘道夫。对方是名看起来非常苍老的矮人,一脸白色胡须,戴着红色帽子;同样的,他也是门一开就跳了进来,彷佛早八百年就接到邀请函一样。
“大家都开始报到了!”当他看见德瓦林的衣帽挂在架上时,这么说。他也把自己的红帽子挂在旁边:“巴林听候你的差遣!”他以手触胸说道。
“多谢!”比尔博吃了一惊,照礼数来说不该这么说的,但“大家都开始报到了”这句话让他乱了方寸。他喜欢访客,但他偏爱安排好的客人,而且更偏好由自己亲自邀请他们。他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蛋糕可能会不够。而身为主人,他有个不管如何痛苦都必须遵守的礼数:必须先请客人吃,而他自己可能吃不到。
“快进来,先喝茶吧!”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勉强说道。
“好心的先生,如果你不麻烦的话,来些啤酒会更好!”满脸白胡子的巴林说:“如果先生您有些香籽蛋糕的话,我也更不介意。”
“当然当然,我有很多!”比尔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回答,而且自己的双脚就这么自顾自地忙了起来。他先到酒窖装了一大壶的啤酒,然后又去餐点间拿了两个香喷喷的圆形香籽蛋糕──这还是他下午刚烤的,准备拿来当作晚餐之后的宵点。
当他回来之后,巴林和德瓦林已经像是个老友般地交谈起来(事实上,他们根本是兄弟)。比尔博才把啤酒和蛋糕放在桌上,门铃又大声响了起来,而且还连响两次!
“这次一定是甘道夫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走廊时心中猜测,但这次依旧不是。又来了两名矮人,两个都戴蓝色兜帽、银色腰带、蓄着黄色胡子,而且都背着一袋工具和一柄铲子。门一开,他们就老实不客气地冲了进来,不过这次可吓不倒比尔博了。
“亲爱的矮人们,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他说。
“奇力听候您的差遣!”其中一个说。“还有菲力也是!”另一个人补充道。两人都很快地脱下帽子,深深一鞠躬。
“在下听候您和您家人的差遣!”比尔博这次才终于照着礼数回答了他们。
“原来德瓦林和巴林都已经先到了,”奇力说:“我们一起乐一乐吧!”
“乐一乐!”巴金斯先生心中想:“这听起来可不妙,我得先坐下来喝口茶,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才行。”他躲在角落喝了一口,其他四名矮人则是豪迈地坐在桌边,大声谈笑着矿坑、黄金和半兽人所惹的麻烦,恶龙的劫掠,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是他不了解、也不想多听的,因为这些事情听起来都太具冒险性了。这时,叮咚铃当,他的门铃又响了,好像是某个顽皮的哈比小孩,使尽全身力气想把门铃扯掉一样。
“又有人来了!”他眨着眼睛说。
“从那声音听起来,我猜应该是四个人,”菲力说:“而且,我们来之前就看到他们跟在我后面。”
可怜的哈比人就这么坐在客厅,双手捧着脑袋,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些恶客究竟会不会留下来吃晚餐。然后,门铃又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起来,他只得拼了老命跑去开门。开门之后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当他在客厅里面发呆的时候,又有另一名矮人凑了上来;他才刚转了门把,所有的人就一涌而入,都鞠躬说着:“听候您差遣”!他们是朵力、诺力、欧力、欧音和葛罗音,很快的,两顶紫帽子、一顶灰帽子,一顶褐帽子,还有一顶白帽子都被挂在衣帽架上,这些矮人都把大手插在黄金或是白银的腰带中,大摇大摆地加入同伴的行列。这些人的确看来已经有了乐一乐的实力。有些人要喝麦酒,有些人想喝黑啤酒,有一个则是想喝咖啡,但每个人都要吃蛋糕。因此,这个劳碌命的哈比人,就这样忙进忙出了好一回儿。
炉上正在煮着一大壶咖啡,香籽蛋糕全部阵亡,矮人们正开始进攻涂了奶油的麦饼,这时,门上又传来了大声的敲门声。这次不是门铃,而是在哈比人漂亮的绿门上敲打的声音──有人用木棍在槌打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袋中一团混乱,什么也搞不清楚,这是他这辈子最混乱的一个星期三。他猛地一拉门,门外的人全都跌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摔在地板上。更多的矮人,又来了四个!甘道夫就站在后面,倚着手杖哈哈大笑。他在门上敲出了不少痕迹,而且,他也顺便把昨天做的那个秘密记号给磨掉了。
“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说比尔博啊,让朋友在门口苦等,又冷不防地猛然打开门,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请容我介绍毕佛、波佛和庞伯,还有这位索林!”
“听候您的差遣!”毕佛、波佛和庞伯排成一列说。然后,他们又挂起了两顶黄色的帽子和一顶淡绿色的帽子,另外还有一顶是天蓝色的帽子,上面还有长长的银穗。最后一顶帽子是索林的,他是名非常重要的矮人,事实上,他是索林·橡木盾。此刻他对于自己摔在地板上,身上还压着毕佛、波佛和庞伯并不很高兴。因为,浑身肥肉的庞伯重的惊人。索林相当的高傲,他没说什么听候差遣的话;不过,可怜的比尔博已经道了很多次歉,最后,哼了一句“别再说了”,紧锁的双眉好不容易舒展开来。
“大家都到齐了!”甘道夫看着那十三顶适合宴会的鲜艳帽子和他自己的尖顶帽挂在帽架上,说:“这可真是难得啊!希望迟到的人还有东西可以吃喝啊!那是啥?茶!不,谢了!我想喝点红酒。”
“我也是,”索林说。
“还有蓝莓果酱和苹果塔,”毕佛说。
“还有碎肉派和乳酪,”波佛说。
“还有猪肉派和沙拉,”庞伯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再来点蛋糕、麦酒和咖啡!”其他矮人隔着门大喊。
“还有几颗水煮蛋啊,您真是个好人!”比尔博连滚带爬地冲向餐点室的时候,他们又补了一句:“也别忘了熏鸡肉和腌黄瓜!”
“这家伙怎么对我的食物柜这么清楚!”巴金斯先生觉得脑中一团混乱,开始怀疑这次是不是一场最让人担心的冒险杀进了他的家门?等到他把所有的杯碗瓢盆刀叉瓶碟都用大托盘装好之后,已经汗如雨下、满脸通红,还觉得相当地不高兴。
“这些矮人真是太没礼貌了!”他大声说:“为什么他们不来帮帮忙呢?”天哪,巴林和德瓦林不就正站在门口吗?身后还站着菲力和奇力,在他来得及说第二个字之前,他们就把托盘和几张小桌子都搬了出去,把外面重新给安排了一次。
甘道夫的身边围绕着十三名矮人,比尔博坐在壁炉边的小凳子上,啃着一块小饼干(他的食欲已经暂时消失了),试着强自镇定,表现出一切都是稀松平常、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冒险的态势。矮人们吃了又吃,聊了又聊,时间不停的流逝,最后,他们把椅子一推,比尔博正准备去收拾所有的餐具。
“诸位应该都会留下来用晚餐吧?”他用最镇定、最有礼貌的口气问道。
“当然罗!”索林说:“我们还会再待久一点,这么晚了不方便办事,而且我们也应该享受一些音乐才对。快把东西收干净!”
十二名矮人(不包括索林,他地位太高了,必须继续和甘道夫谈天)立刻弹了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堆得高高的。他们不等托盘,就立刻把如山的餐具用单手扛了起来,上面还都放着一个瓶子。比尔博惊慌莫名地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大叫:“请小心点!”、“求求你们,不要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但矮人照旧扯开喉咙唱了起来:
弄碎杯子打碎盘子!
磨钝刀子折弯叉子!
这就是比尔博·巴金斯最恨的样子──
打烂瓶子烧掉塞子!
割碎桌布乱丢奶油!
还把牛奶倒在地板!
卧室的地毯上留下骨头!
更把酒泼上每个门板!
这些全都丢进煮汤大锅里;
用根棍子猛力地敲打出气,
弄完如果还有完整的容器,
就把它们滚到客厅里!
比尔博·巴金斯最恨这样子!
我们一定得小心!小心拿这些盘子!
当然,他们并没有做出像歌词内容这么可怕的事情,所有的东西都被快如闪电地清理好、收到柜子里去。哈比人则是在厨房里面急得团团转,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然后,一伙人又走了回来,他们这才看到索林正把脚翘在桌上,好整以暇地抽着烟斗。他吐出来的烟圈更是史无前例的巨大,不管他叫这些烟圈往哪儿飘,它们都乖乖地听话。这些烟圈会钻进烟囱、躲进壁炉上的时钟、绕着天花板舞动;不过,不管这些烟圈飘到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瞄准。噗!他会从短柄陶烟斗中喷出更小的烟圈,穿过索林的每一个烟圈,然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成绿色的,飘回巫师的头上。他的脑袋上这时已经飘了很多烟圈,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来有种神秘的气质。比尔博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景象,因为他最喜欢烟圈了;然后,他想起自己昨天的班门弄斧,不禁涨红了脸。
“来点音乐吧!”索林说:“拿出乐器来!”
奇力和菲力立刻跑到他们的背包旁边,拿回来两把小提琴,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从衣服里面掏出横笛,庞伯从客厅里面变出一个鼓,毕佛和波佛也走了出去,从放置手杖的地方拿回来几把竖笛。德瓦林和巴林则是说:“抱歉,我们把乐器放在门口了!”“把我的也一起拿进来,”索林说。他们拿回来和自己一样高的六弦琴,索林的竖琴则是用布包着。那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索林一拨琴弦,甜美的音乐立刻流泄而出,让比尔博忘却了身边的一切烦恼,飘向遥远的黑暗大地,看着天上的陌生月光,远离了附近的小河和山丘。
夜色从面对着小山那边的窗户飘流进来,壁炉的火跟着闪动(现在还是四月),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甘道夫的胡子则是在墙壁上投下奇怪的阴影。
黑暗笼罩了整座屋子,炉火也慢慢熄灭了,影子跟着消失,但他们依旧继续演奏着,一个接一个的,边演奏乐器,边歌唱,低沉的声音吟颂着古代的地底故乡。底下就是他们歌谣的一部分,只是,没有音乐的伴奏,不知道这首歌是否还是同样的动听。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过往矮人立下伟大功业,
铁锤落下如同铃声美乐,
在幽深之处,黑暗的生物沉睡
于基地之下的巢穴。
远古国王和精灵般的贵族,
拥有无尽黄金和宝珠,
他们锤打锻造,捕捉四散光辉,
藏于宝剑柄上的钻箍。
在银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在皇冠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
他们捕捉阳光和月亮的光热。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回继承的远古黄金地。
他们替自己打造了美丽酒杯,
黄金竖琴,无人得窥
它们静静隐匿,许多歌曲
人类和精灵都未赏其味。
松树在高地哭嚎,
强风在夜间喧闹。
火焰赤红,无情蔓延,
树木像是火把般狂啸。
谷中钟声响亮,
人类神情仓皇;
龙之眼比火焰更强,
毁了高塔和厅房。
月光下山脉烟雾笼罩;
矮人听见末日号角声到。
逃离厅堂却又陷入危难,
在他脚下,月光下依旧在劫难逃。
在远方迷雾山脉中悲叹,
低深地窖古洞幽暗,
我们需在天亮前离开,
为继承竖琴和黄金,不惜与他一战!
随着他们的歌曲,哈比人开始对那些结合了灵巧的双手、智慧与魔法所打造出来的物品感受到深刻的爱恋;一种和矮人一样强烈、嫉妒的情绪。此时,他身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苏醒了,他想要去看看那伟大的山脉,聆听松树的歌谣和瀑布的雄壮,探索洞穴,身上配着宝剑而不是平凡的手杖。他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星斗闪耀,让他想起了黑暗洞穴中矮人的宝藏。突然间,小河边一阵火光闪过,可能是某个人点燃了营火;这却让他想起了贪得无厌的恶龙坐在他宁静的小山上,把所有的一切都以火焰吞没。他打了个寒颤,立刻恢复了清醒,再度成为与世无争的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
他浑身发抖地站了起来,不太想要去点亮油灯,只是想要作个样子,躲在酒窖中的酒桶后面,等到矮人全走光之后才出来。突然间,他意识到音乐和歌曲全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穿透黑暗,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索林的口气十分严厉,似乎已经猜到哈比人心中想些什么。
“我只想要来点光而已,可以吗?”比尔博满怀歉意地说。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说:“黑暗适合秘密的讨论!在天亮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急忙地坐了下来。他一不小心没坐上板凳,却撞上了壁炉旁边的火钳和铲子。
“小声点!”甘道夫说:“听索林要说什么!”索林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甘道夫、矮人们和巴金斯先生!我们聚集在这位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这位最棒、大无畏的的哈比人,愿他脚上的毛永不脱落!敬他的葡萄酒和麦酒!”他停下来换口气,顺便希望获得哈比人礼貌的回应。不过,比尔博·巴金斯听到同谋者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而“大无畏”这个形容词,更是让他张口结舌,本来准备抗议的嘴巴也只冒出了几个泡泡,纠结的小脑袋已经可怜地快要烧掉。因此,索林继续道:
“我们在此聚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方法、企图、政策和工具。我们在天亮之前就必须踏上漫长的旅途,这次的旅程,我们其中部分的人,甚至是全部都可能无法归来。(当然,我们的朋友和顾问,聪明的巫师甘道夫是个例外)这是严肃的一刻,我们已经都很清楚目标。针对可敬的巴金斯先生,和几位比较年轻的矮人(指的是奇力和菲力),我们可能必须简短地解释一下目前的确实状况──”
这就是索林的行事风格,他是个地位很高的矮人,如果时间允许,他可以这样一直长篇大论的说下去,直到他喘不过气来为止,而这些话语中没有一个字是在场的听众所不知道的。不过,这次他被粗鲁地打断了,可怜的比尔博再也忍不住了,一听见“可能无法归来”这几个字,他就觉得一阵呕心反胃和想要尖叫。很快的,那声音就像是隧道中的蒸气炉一般爆发了,所有的矮人立刻跳了起来,还把桌椅给撞翻了!甘道夫立刻用魔杖点亮了蓝光,在这炫丽的光芒中,所有的矮人都可以看见可怜的小哈比人跪在地上,像是快融化的果冻,不停地发抖。然后他趴在地上,不停大喊着“被闪电打到了!被闪电打到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只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于是,他们把这家伙抱到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着饮料,一伙人又继续回去讨论秘密的计划。
“这家伙太容易兴奋了!”甘道夫在众人坐下来的时候说:“有时会像这样发癫,但他是最好的,真的是个中翘楚,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恶龙一样地凶猛。”
如果你真的看过陷入绝境的恶龙,那么你就会知道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任何哈比人,都是善意的夸大词,即使是用来形容老图克的曾曾舅公“吼牛”也是太过分了些。吼牛的身形高壮到可以骑乘人类的马匹,在绿原之战中,他一马当先地冲向格兰山半兽人的阵中,用根木棒就干净俐落地敲掉了对方首领高耳夫裘的脑袋。他的脑袋飞了一百码,掉进一个兔子洞中,于是赢得了这场战争,同时也发明了高尔夫球的比赛。
但在此时,吼牛的后代子孙则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厅中。过了一阵子,喝了一点饮料之后,他才紧张兮兮地爬回门边偷听。他正好听到葛罗音说“哼!(反正就是某种类似的哼声啦!)你们认为他可以吗?甘道夫说这个哈比人很凶猛是不错啦,但如果只要他一兴奋,就会这样尖叫,这足以叫醒恶龙一家大小,会害我们送了性命。我觉得这听起来更像是害怕,而不是兴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门上的记号,我还以为我们来错地方了。当我一看到这个胖家伙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他看起来不像什么飞贼,反而像是杂货店老板!”
然后,巴金斯先生转开门把,走了进去。图克家族的血统击倒一切,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宁可少吃一顿早餐、不睡床上,也要被人认为是个凶猛的家伙。听见“胖家伙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真的差点生起气来。但过了今晚之后,巴金斯会为当时的行为懊悔不已,他会对自己说:“比尔博,你真是蠢,这都是你自作自受,自己送上门去的!”
“抱歉打搅诸位,”他说:“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讨论。我并不想假装了解你们在讨论什么,或是你们为什么提到什么飞贼,但我想至少有一点没听错──(这就是他自尊发作的时候)你认为我不够好,我会让你知道的;我的门上根本没什么记号,事实上,上个礼拜我才刚漆过油漆,我确定你们一定找错屋子了。当我看见你们那些好笑的脸孔时,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可是一点礼数都没有少。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会试着去完成,即使我必须前往极东的沙漠,去和野生的地蛇奋战也在所不惜。嘿嘿,我有个曾曾曾舅公,吼牛·图克,他──”
“是啊,是啊,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葛罗音说:“我指的是你。而且,我可以对你保证,门上有个记号,就是你这一行通常用的记号:‘飞贼想要好工作,寻求刺激和合理的报酬’那个记号的意思是这样的。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说是‘职业宝藏猎人’,有些人就这么称呼自己,事实上,对我们来说都一样。甘道夫告诉我们,这一带有人想要立刻找个工作,他已经安排好这个星期三下午茶的时间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甘道夫说:“就是在下亲手弄的,我当然有好理由。你们要求我替你们找到第十四个伙伴,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哪个家伙敢说我挑错人、找错房子,你们就可以继续组成十三人的队伍,好好享受那种厄运,或者是回去挖煤炭。”
他恼怒地瞪着葛罗音,对方缩回椅子上;而当比尔博张嘴想要问问题的时候,甘道夫又朝着对方挑起浓密的眉毛,直到比尔博识相地啪答一声闭上嘴。“这才对!”甘道夫说:“不要再争吵了,我已经选中了巴金斯先生,你们知道这样就够了。如果我说他是飞贼,他就是飞贼,时候到了自然会是。你们可别小看他,他可是深藏不露,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你们将来如果可以活下来,也别忘记感谢我。对了,比尔博,乖孩子,去拿油灯吧,让我们看个清楚!”
在一盏大油灯的光亮之下,他摊开一张像是地图的纸张。
“这是索尔所做的地图,索林,他是你的曾祖父,”他顺便回答了矮人们兴奋的疑问,“这是前往山中的道路。”
“我看不出来这对我们有多大帮助,”索林看了一眼之后失望地说:“我对那座山和四周的景物都记得很清楚,我也知道幽暗密林在哪里,也记得巨龙们生养后代的凋谢荒地在哪里。”
“山里面有个地方,标记着红色的恶龙标志,”巴林说:“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到那边,不需要地图也找得到它在哪里。”
“有个地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巫师说:“就是这里有个密门。你们看到了西边的符文吗?还有另一个符文上有一只手指向那边吗?(翻到本书前面的地图,就可以看见甘道夫所描述的景象。)这标示的是一个通往低层大厅的密道。)
“以前或许是密道,”索林说:“但我们怎么晓得,这条路是否还不为外人所知?老史矛革已经在那边住了很久,对洞穴应该是了若指掌。”
“或许吧,但他可能有许多许多年没有用过这密道了。”
“为什么?”
“因为这太小了。符文上面写的是‘门有五尺高,三个人可以并肩走’,史矛革可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穴,特别是在吃掉了那么多矮人和谷地中的人类之后。”
“我觉得那是个很大的洞,”比尔博低声地说(他对于恶龙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知道哈比人的洞穴)。他又变得十分兴奋,对大家讨论的话题很感兴趣,因此忘记要闭上尊口。他喜欢地图,客厅里面就挂着一面大大的邻近地区详图,他喜欢散步的路径都用红色的墨水标记起来。“就算不管那只龙,这么大的门要怎么躲过外面所有人的眼睛?”他问道。读者们必须记住,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哈比人。
“有很多种方法,”甘道夫说:“但这扇门用的是什么方法,如果不去看就不会知道。从地图上的记载看来,我猜这扇门只要关起来就一定和山壁一模一样。矮人通常都是这么做的,对吧?”
“的确没错,”索林说。
“除此之外,”甘道夫继续说道:“我也忘了提到,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很小却有趣的钥匙。就在这里!”他递给索林一支有着长柄和许多特殊浮雕的银色钥匙,“好好保管!”
“我一定会的,”索林说,边用一条精细的练子将钥匙挂起来,收到外套内,“这个新消息让我们的赢面大为增加,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们想过先往东走,尽可能小心地来到长湖边。在那之后就会麻烦多了──”
“如果我对往东的路够了解,中间我们会花掉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打岔道。
“我们可以从那边沿着疾奔河往上走,”索林自顾自地说:“这样就可以来到河谷镇的废墟,也就是原先在山脉阴影下的旧城镇遗迹。不过,我们都不想要从正门进去。河流从正门流出,在山脉的南边悬崖落下,除非恶龙改变了习惯,否则它通常都会从那边出入。”
“这样可不好,”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天下无敌的战士,甚至是个英雄才行。我试着找过这些家伙,但远方的战士们都忙着彼此征战,而这附近的英雄更少,根本就找不到。这一带的刀剑都已经钝了,斧头都是用来砍树的,盾牌也成了摇篮或是盖饭用的东西,恶龙也远在天边(因此成了传说),所以我才会想要找飞贼──特别是当我想到这个密门之后……为了这样,我才找到这位雀屏中选的飞贼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们继续讨论下去吧,看看能够拟定出什么计划。”
“好的,”索林说:“或许这位专业飞贼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他假意客气地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得要对状况多些了解,”他的内心觉得有些疑惑和动摇,但图克家的血统决定继续坚持下去:“我是说那些黄金和恶龙,还有,怎么到那边去?这些东西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天哪!”索林说:“难道你没看到这张地图吗?你也没听见我们的歌曲吗?我们刚刚已经讨论了快一个多小时了?”
“随便啦,我希望你们能够解释得清楚一点,”他耐心地换上办正事的态度说(通常是保留给那些想要向他借钱的人),尽全力试着露出镇定、专业和冷静的态度,想要符合甘道夫对他的溢美之词。“我想要知道风险、额外成本、需要时间、报酬等等的说明。”他的意思其实是:“我有什么好处?可以活着回来吗?”
“好吧,”索林说:“很久以前,在我祖父索尔那一代,我们的家族从北方被赶了出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富和工具来到地图上的这座山脉。这是我的一位先祖长寿索恩所发现的,他们在里面建设了许多的隧道和工作区域,以及巨大的厅堂,而且,我相信他们也在其中找到了许多的黄金和大量的珠宝。反正,他们就变得十分的出名和富有,我的祖父再度成了山下国王,附近居住在南方的人类都非常尊敬他。那些人类四处搬迁繁衍,最后住到山脉旁边的谷地中,他们在那边兴建了一座被称为河谷镇的快乐小镇。国王们曾经聘请我们的铁匠,即使是手脚最笨拙的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父亲们会哀求我们收留他们的儿子做为学徒,也会给我们相当多的学费;因此,我们在食物方面根本不愁匮乏,不需要自己动手来耕作。总之,那是我们的好日子,即使最贫穷的同胞也都有闲钱可以花费和借给别人,有时间可以制作美丽的东西,更别提那些棒极了的魔法玩具,近年来则几乎已经绝迹了……因此,我祖父的宫殿装满了盔甲和珠宝、雕刻和艺术品,河谷镇的玩具市场成了大陆北方的一大奇观。”
“很不幸的,这却也吸引来了恶龙。相信你也知道,恶龙会从精灵、人类和矮人手中抢夺黄金和珠宝;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会死命地看守着这些财宝(除非它们被杀,否则它们几乎永远不会死),根本连一毛都舍不得花。它们甚至无法分辨艺术品的好坏,只能够大略知道市值多少,更别提它们连自己松动的鳞甲都不会修理了。这些日子,大陆北方有许多的恶龙,由于矮人大多被杀或是往南逃,该处的黄金藏量可能大幅减少,恶龙四处烧杀掳掠也让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这其中有一只特别贪婪、强壮和邪恶的大虫,叫作史矛革。有一天,它从天上往南飞去,我们所听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北方好像来了个龙卷风,山上的松树在强风中纷纷发出哀嚎声。有些矮人正巧在外面(幸运的是,我也正好是其中一名。当年我很爱冒险,经常到处乱跑,却凑巧也救了我一命)。好吧,从很远的地方,我们就看到恶龙跳上山头,开始吐出火焰;然后它冲下斜坡,森林就全部陷入火海中。那个时候,河谷镇所有警钟全都响了起来,战士们纷纷准备迎战,矮人们冲出大门,但恶龙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个矮人也没有逃过。河流化成蒸气,谷地被笼罩在浓雾中,恶龙趁机直扑而下,杀死了大多数的战士。这是个悲惨的故事,近年来越来越多……唉,然后它飞了回去,从前门钻进山内,清除了所有隧道、巷弄、地窖、厅堂和走廊中的敌人;之后,里面连一个活的矮人也不剩,它将所有的财富据为己有。以恶龙的行事风格来说,它多半把这些宝藏收成一堆,藏在洞穴深处,当作它的床铺。之后,它会趁着黑夜冲进谷地,劫走人类,特别是处女来当作食物;直到河谷镇化为废墟,居民逃的逃、死的死。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清楚了,但我想山脉那一带应该都没有活人居住,最靠近的应该是长湖边缘的居民。”
“当时正巧身在洞外的我们哭泣着躲了起来,诅咒着史矛革;出乎意料的,我的父亲和祖父须发焦黑的加入了我们。他们看起来脸色非常沉重,不太愿意说话。当我问他们如何逃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不要多话,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知道。在那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在大陆四处游历,赚取勉强糊口的微薄金钱,甚至有时必须去做打铁或是挖煤矿的工作,但是,我们从未有一天忘记那被强夺走的宝藏,即使是现在,在我们已经勉强脱离了穷困处境时,”说到这里,索林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金练子:“我们无时无刻想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让诅咒降临在史矛革身上。”
“我经常会思索着父亲和祖父是如何逃离该处的,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一定有个皇家专用的密道,只有他们才知道。不过,很明显的,他们也做了张地图,我很想要知道甘道夫是怎么弄到手的,为什么不是由我来继承这属于我的东西。”
“我可不是‘弄到’的,这是别人给我的,”巫师说:“你还记得你的祖父索尔,是在摩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索格所杀──”
“诅咒那个名字!是的,我记得很清楚,”索林说。
“你的父亲索恩则是在一百年前的上周三,也就是四月二十一号离开了你,之后你就不曾再──”
“是的,是的,”索林说。
“因此,你的父亲把这东西交给我,请我转交给你。如果我挑选的时机和地点不合你的意,你也不能怪我,你大概很难想像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当你父亲给我这张纸的时候,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记得了,当然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觉得,我能够找到你实在是个奇迹,应该受到赞美和感谢才对。收下吧!”他把地图交给索林。
“我还是不明白,”索林说,比尔博也想要说同样的话;甘道夫的解释并不够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慢慢地,神情凝重地说:“在他前往摩瑞亚矿坑之前,将这张地图交给儿子保管。在你的祖父被杀之后,你父亲准备用这张地图来试试他的手气,他经历了各式各样恐怖的冒险,但是根本来不及靠近这座山。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沦落到该处的,但他被我发现的时候,是身陷死灵法师的地牢中。”
“你又在那边干什么?”索林打了个寒颤道,所有的矮人也都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你就别管了。像平常一样,我是去那边追求真相的,那次真是千钧一发,即使是我甘道夫,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我试着要救出你父亲,但已经太迟了,他变得痴呆,只知道漫无目的地奔跑,除了这张地图和钥匙之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很久以前,我们已经报复了摩瑞亚的半兽人,”索林说:“或许我们该仔细想想,有关这个死灵法师的事情了。”
“不要太自大了!他是个力量超越所有矮人的恐怖敌人,就算你能够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再度召集所有的矮人也打不过他。你父亲死前的遗志,是希望他的独子能够收下这张地图,好好利用这钥匙。对付恶龙和到达地图上的山脉,就已经够危险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说,一不小心,他说得太大声了。
“听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向他,而他一个不留神,竟然回答:“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好吧,我认为你们应该往东走,去好好看看。毕竟我们已经知道有个密道,而就算是恶龙偶尔也会睡觉的。如果你们在门口坐得够久,一定可以想到什么解决之道。而且,不知道你们觉得怎样,我认为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睡个觉,明天早上一早赶路怎么样?在你们出门之前,我会让你们饱餐一顿的。”
“我想你指的应该是‘我们’出门之前吧,”索林说:“飞贼是你耶!坐在门口想办法,甚至混进去都是你的工作吧!不过,我也同意该先睡觉,明天早上好好吃一顿。在远行之前,我喜欢鸡蛋配火腿,请用煎的,不要用烤的,也别把蛋黄戳破。”
在所有人连声“请”也不说的点完早餐之后(这让比尔博觉得相当不爽),一行人就开始准备就寝。哈比人得要替所有的人找到睡觉的地方,他用沙发和桌椅在各个空房中排出床来,并且还得要把床铺好。最后,精疲力竭的小哈比人才全身酸痛地躺回床上,心情还是不好,他暗自作出决定,明天早上绝对不要起个大早做别人的早餐。图克家贲张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了,他实在不确定明早是否会和大家一起去冒险。
当他躺在床上时,依旧可以听见索林在隔壁最好的客房中哼着: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低深地窖古洞里,
我们需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美丽黄金所在地。
比尔博就在这歌声中沉沉睡去,这让他作了几个奇怪的噩梦。在天亮之后许久,他才醒了过来。
第2节 烤羊腿
比尔博翻身跳下床,披着睡袍跑到饭厅,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顿匆忙的丰盛早餐留下的痕迹。到处都脏乱不堪,厨房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油腻餐具,几乎他所有的锅碗瓢盆都被用了。接下来的清洗工作,更是累到让他认为昨天是场噩梦。不过,当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抛下他先行离开,甚至没有叫醒他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这些家伙连声谢也不说!他想。)但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种失落感,这种感觉让他大吃一惊。
“别傻了,比尔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语道:“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幻想什么恶龙和远方的冒险!”因此,他披上围裙,点着炉火煮开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后,他在走进饭厅之前,也在厨房里好好用了顿精致的早餐。等到他吃完之后,太阳早已高挂,敝开的前门也吹进一股温暖的春风。比尔博开始大声地吹着口哨,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当甘道夫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饭厅,看着窗外,准备再吃第二顿精致的早餐。
“这位亲爱的朋友,”甘道夫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要出发?‘明天一早起来赶路怎么样?’你昨天还这样说哩,看看你,都已经十点半了,你还在吃早餐!因为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所以留了纸条给你。”
“什么纸条?”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头昏脑胀地问。
“天哪!”甘道夫说:“你今天可真是行事怪异啊──你竟然没有打扫壁炉!”
“这和纸条又有什么关系?光是清洗十四个人的餐具就让我累死了!”
“如果你清理了壁炉,就会在架子上的时钟下发现这个东西……”甘道夫递给比尔博一张纸条,(当然,是用他专用的便条纸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索林和大伙向飞贼比尔博问安!对您诚挚的招待献上我们最真心的感谢,我们也非常荣幸地接受您提供的专业协助。条件如下:现金,最高不超过净利(如果有的话)的十四分之一,包含旅途上的一切花费。如果事态发展不如预期,丧葬费用则会由我们或我们的代表提供。
由于我们认为不应该打搅你重要的睡眠,因此,我们预先替你准备了一切,会在临水路的绿龙旅店静候阁下大驾光临。请准时于十一点抵达,我们相信您会守时的。
您最忠诚的朋友,
索林和伙伴们敬上
“你只剩十分钟,得用跑的了,”甘道夫说。
“可是──”比尔博说。
“没时间了,”巫师说。
“可是──”比尔博又说。
“也没时间讨论那个!快点啦!”
比尔博这辈子,始终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这项惊人的壮举:他两手空空,没有带钱、没有戴帽子、没有拐杖、没有带任何平常出门会带的东西,第二顿早餐也还没吃,更别说把碗盘洗干净了;等他回过神时,竟然发现自己把钥匙塞进甘道夫手里,一双毛毛脚使尽力气狂奔,沿着街道跑过磨坊,越过小河,又快跑了整整一哩。
他好不容易才在钟敲十一响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临水路,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手帕!
“及时赶到!”站在旅店门口等他的巴林大声喊道。
在此同时,其他人全都从村庄那边冒了出来。他们都骑着小马,每个小马背上还扛着各式各样的行李、背包、包裹和装备。他们还牵着一匹非常矮的小马,很明显地是给比尔博用的。
“你们两个赶快上马,我们马上出发!”索林说。
“我实在很抱歉,”比尔博说:“可是我忘了戴帽子,手帕也放在家里,身上更连一毛钱也没有。事实上,精确一点说,我到十点四十五分才收到你们的留言。”
“不要那么精确啦,”德瓦林说:“也不用担心,这趟旅程你可以不用手帕,和许多其他的东西。至于帽子嘛!我的行李里面还有多余的一套斗篷和兜帽。”
※※※
就这样,在五月前的一个凉爽早晨,他们出发了。比尔博骑在背着沉重行李的小马身上,戴着从德瓦林那边借来的一顶深绿色的兜帽(有些破旧)和深绿色斗篷。这两件衣服都太大了些,他看起来实在有些逗趣,我可不敢想像,万一他老爸邦哥看见他这付德性会怎么说。他唯一足以自豪的地方,是别人至少不会把他误认成矮人,因为他没有留胡子。
他们骑了不久,就遇上了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的甘道夫;他带了很多的手帕,还有比尔博的烟斗和烟草。因此在那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出发了,他们一整天都快乐地说着故事,唱着歌,只有偶尔停下来用餐的时候,会暂时中断他们兴奋的交谈。虽然,停下来用餐的次数并没有像是比尔博习惯的那么频繁,但也勉强够他填饱肚子,让他觉得冒险其实没有那么坏。
一开始他们还在哈比人的土地上旅行,这是块翠绿美丽的大地,居住着许多老实人,道路也非常平整,途中还有几间旅店,偶尔会遇到赶路的矮人或是农夫。然后,一行人来到了人们心目中诡异神秘的区域,矮人们唱起之前从未听过的歌谣。他们已经深入野地,这里没有任何的居民和旅店,路况也越来越糟,不远处可以看见阴森森的山丘直直的伸向天际,上面长满了树木,有些山丘上还有看来十分邪异的古堡遗迹,彷佛是由邪恶的人们所建造的。一切看来都十分阴郁,连天气都变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大多时候,这像是童话故事中五月的好天气,但现在慢慢变得又湿又冷;在之前的野地那一带,他们虽然必须要露营,但至少天气没有这么潮湿。
“一想到快六月了,就让人不高兴,”比尔博喃喃自语着,他正和其他人一起踏着满是泥浆的道路前进。这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一整天都下着滂沱大雨,他的帽子湿答答地贴在眼睛上,斗篷也吸满了雨水。小马非常疲倦,脚步相当蹒跚,其他人则是闷闷不乐,懒得说话。“我很确定,这雨水一定已经渗进干衣服里面、和我们装食物的袋子里了,”比尔博想着:“我干嘛跟人家来淌什么飞贼的浑水!我真希望现在还窝在自己的小洞里面,坐在壁炉旁边,听着水壶煮开的水噗噗叫!”这可不是他最后一次许下这种愿望!
矮人们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哈比人的喃喃自语。在灰云之后的太阳似乎已经落了下来,因为天色开始变得昏暗。风势逐渐变强,河边的柳树弯腰摆动,发出轻轻的叹息声。这不知名的河流,由于过去几天丰沛的水量,它已经变成红褐色的急流,从山中一路奔流过他们面前。
很快的,天就全黑了,强风吹散了灰云,露出在云间掩映着的一弯新月。然后一行人停了下来,索林呢喃着有关晚餐的事情,“我们要怎么找到干地睡觉?”
这时,他们才发现甘道夫失踪了。他已经和他们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却完全没说过他是和他们一起冒险,或者只是暂时和他们作伴。他吃得最多,说得最多,笑得也最多,但他现在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就在最需要巫师上场的时候,竟然……”朵力和诺力哀嚎道。(他们也和哈比人对用餐有着相同的看法:多量多餐。)
一行人最后决定只能在附近扎营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在野外扎过营,但他们也早预料到,当来到迷雾山脉之前那段毫无人烟的地区时,必须经常要扎营;只是要在这种又湿又冷的晚上扎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他们来到比较浓密的树丛中,虽然地面上比较干,但风势却会把叶子上的水滴吹落,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最恼人的部分,连火似乎也和他们作对。不管有没有风,矮人们似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利用任何东西生火;但是,当天晚上,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就是生不起来,连擅长生火的欧音和葛罗音也束手无策。
接着,有匹小马突然莫名其妙地受惊,冲了出去;在众人来得及拦住它之前,它就冲进了河中。正当大伙把它拉出水面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又差点淹死在水里,而小马身上所带着的行李都被水冲走了,要命的是,那大多数都是食物。这下子,连晚餐都吃不到什么东西了,更别提什么早餐了!
他们全都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一肚子气,欧音和葛罗音则是又试着想要把火生起来,却又开始斗嘴。比尔博正开始伤心懊悔,这次的冒险并不全都是在五月阳光下骑小马的快乐旅程。总是担任斥候的巴林突然大喊起来:“那边有光!”在不远处有座长满了树木的小山丘,看起来树木相当的浓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光芒闪耀,是个红色、温暖的光芒,似乎是火把或是营火正在旺盛地燃烧着。
他们呆望了片刻,又开始争吵起来。有些人说“不行”,有些人说“可以”,有些人说可以只是去看看,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比吃那少得可怜的晚餐、一整夜穿着湿衣服,又得面对几乎一无所有的早餐,要来得好。
其他人则是说:“我们对这附近所知太少,也太靠近山区了,这年头旅人都很少走这条路。
古代的地图都已经没用了,世道衰败,道路也跟着旧损,没人维护这一带的安全。他们在这边根本没听过什么国王之类的事情,越少好奇心,就越不会惹来太多麻烦。”有些人又说:“反正我们有十四个人。”另一人问:“甘道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然后,雨变得越来越大,欧音和葛罗音开始互殴。
这暂停了众人的争论。“反正,我们还有一个飞贼在身边!”他们放心地说。因此他们牵着小马,小心翼翼地往火光的方向走,他们来到山脚下,走进森林中。他们往山丘上爬,但却找不到任何道路的痕迹,附近也不像是有任何住屋或是农庄的样子。在这片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他们弄出不少噪音,同时还不停地抱怨着。
突然间,不远处的森林中冒出了比之前更为耀眼的红光。
“现在该轮到我们的飞贼了,”他们指的是比尔博。“你得要先去弄清楚,这光芒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是否一切都很安全?”索林对哈比人说:“快点去!如果一切都没问题,请快点回来;如果有问题,也请尽量想办法回来。如果回不来的话,就请学谷仓猫头鹰叫两声、长耳猫头鹰叫一声,我们就会想办法救你的。”
比尔博在他来得及解释自己根本分不清楚什么谷仓和长耳猫头鹰之前,就被推了出去。不过,哈比人天生就能够在森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因此暂时还难不倒他,而且,他们还对此相当自豪。所以,比尔博就边咕哝着“这些心急的矮人”,边开始上路;不过,就算是有一整队哈比人这样嘀嘀咕咕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你和我恐怕都会浑然不觉。至于以当天比尔博走向火光边的脚步声,恐怕连松鼠都不会为此多抖一下胡须。等到他什么人也没有打搅到,走到营火边的时候──这就是他所看到的景象。
三个非常高大的人形生物,坐在一个大火堆旁,它们正用一根很长的木棍烤着羊腿,边舔着手上的肉汁,这味道真是让人口水直流。而且,它们身边还堆放着许多好酒,这些家伙都豪迈地直接用酒壶对嘴喝;要命的是,这些家伙是食人妖,光从外表看来就知道了。即使是与世无争的比尔博也能够判断得出来:从它们那颗大头、身材、腿的形状,更别提它们的语言一点也不文雅,真的,甚至根本连文明也算不上!
“昨天羊腿、今天羊腿,妈呀,希望明天看起来不像羊腿!”一名食人妖说。
“人肉好久没吃了,”第二名食人妖说:“那个威廉到底在想什么屁,把我们带来这边受罪,让我想不通。而且,酒也不够了,”他用手肘撞撞正大口喝酒的威廉。
威廉呛了一口酒,“闭上你妈的嘴!”当他回过气来之后,他立刻说道:“你们这些家伙,难道以为会有人留在这边就为了给你和伯特吃?自从我们下山之后,你们两个猪头已经吃掉了一个半村子。李们还想要怎么样?我们狗运已经不错,你们应该说‘谢谢你比尔!’帮我们弄来肥嫩的山羊。”他狠狠地咬了刚烤好的山羊腿一口,用袖子擦着嘴巴。
是的,一般来说食人妖都是这付德性,即使那些只有一颗头的家伙也是如此。比尔博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本来应该立刻做些事情的,他可以马上安静地回去警告朋友,这里有三只高大的食人妖,心情相当不好,可能不介意烤矮人或是小马来换换口味;或者他至少可以干些飞贼会作的事情,一个真正、首屈一指的飞贼,会在这个时候试着摸走食人妖的东西,只要你办得到,这些东西总会给予相当丰厚的报酬。你可以从他们眼前干走火堆上的羊腿、推走啤酒桶,这些迟钝的傻蛋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你。至于那些更讲究实际、不在乎职业尊严的飞贼,则会在对方警觉之前,给三个食人妖一人一刀,然后大家就可以快乐地度过这一晚。
比尔博都知道。他曾经读过很多故事,里面的情节和行为,都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没有看过的。他觉得非常担心,心中感到一阵作恶,他真希望自己在几百哩之外,但是,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样空手回去见伙伴们。因此,他在阴影中迟疑了片刻,在他所听过的故事中,从食人妖的口袋摸走东西似乎是最简单的飞贼工作;因此,他静悄悄地溜到威廉身后的树旁。
伯特和汤姆走到酒桶旁边,威廉正在畅饮另一瓶美酒。比尔博鼓起勇气,将小手伸进威廉的超大口袋中。里面的确有个钱包,对比尔博来说和背包一样大。“哈!”他认为自己对这工作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正小心翼翼地掏出钱包,心中想着:“这只是开始而已!”
这的确只是开始而已!食人妖的钱包藏着某些诡计,这个也不例外。“呃,你是谁?”钱包一离开口袋,就叽叽咕咕地自动开口问道。威廉立刻转过身,在比尔博来得及躲入树后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妈呀,伯特,看看我抓到啥了!”威廉说。
“这是什么?”另一个人赶过来问道。
“笨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啥?”
“比尔博·巴金斯,我是飞──呃──哈比人,”可怜的比尔博浑身发抖地说,他的小脑袋正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在被勒死之前想出怎么学猫头鹰叫。
“非饿哈比人?”他们有些惊讶地说。食人妖的反应相当迟钝,任何新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会引起极大的怀疑。
“管他的,非饿哈比人跟我的口袋有什么关系?”威廉问道。
“你可以煮他们吗?”汤姆说。
“你可以试试看!”伯特迫不及待的拿起锅子说。
“他连塞牙缝都不够,”威廉已经酒足饭饱:“到时把皮剥了、骨头弄掉,肉可能只够塞牙缝。”
“搞不好附近还有他同伴,我们可以拿来作派!”伯特说。“嘿,李李还有同伴在森林里面到处乱跑吗?李这个可恶的阿比人……”他正打量着哈比人的毛毛脚,边把他头下脚上地举起来。
“对,还有很多,”比尔博在想起自己不该出卖朋友之前,不小心说溜了嘴。“不,没有,一个也没有!”他随即立刻补充道。
“李这是什么意思?”伯特这次抓住他的头发问道。
“我刚刚说的是──”比尔博呼吸急促地说:“好心的先生,千万不要把我煮来吃!我自己是个好厨师,煮的菜比我自己要好吃多了。我可以替你们煮一大顿好菜,一顿超棒的早餐,只要你们不把我当晚餐就好了!”
“可怜的小家伙,”威廉说。他肚子都已经快撑破了,又喝了很多啤酒。“可怜的小东西!让他走吧!”
伯特说:“不行,得先搞清楚他刚刚说什么很多,然后又一个也没有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想要在睡觉时喉咙被割开!把他脚趾推到火里面,看他说不说!”
“我可不准你这样做!”威廉说:“他是我抓到的。”
“威廉,你是个胖笨蛋,”伯特说:“我今天之前就这样说过了。”
“你是个蠢货!”
“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比尔·哈金斯!”伯特一拳打中威廉的眼睛。
然后就成了一场混战。比尔博还勉强拥有最后一丝的急智,当伯特把他丢到地上时,赶快躲开这两个家伙的大脚;随后他们就像是野狗一样地撕咬起来,并且开始用各种各样生动活泼的脏话辱骂对方。很快的,他们彼此缠抱住,又踢又打的差点滚进火堆中;汤姆则是展开乱棒攻击,希望这两人能镇定下来,这一招当然没有用,他们变得更加暴躁如雷。
比尔博其实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但他那双可怜的小脚被伯特的大手给捏得血路不通,他的胸口更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袋里面也是一团糊涂。因此,他躲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喘着气。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巴林赶了过来。矮人从不远的地方听见了这里的争吵,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希望比尔博能够回来,或是发出猫头鹰的叫声之后,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悄悄靠过来。汤姆一看见巴林走进火光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食人妖看到矮人就讨厌(特别是没煮熟的),伯特和比尔立刻停止了互殴,大喊着“汤姆,快点,拿个袋子来!”在巴林踏进这一团混乱中,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就被袋子套了起来,推倒在地上。
“看来还会有很多,”汤姆说:“否则就是我搞错了,原来这就是很多又一个也没有的意思。”他说:“不是什么非饿哈比人,而是有很多的矮人。果然就是这样!”
“我想你是对的,”伯特说:“我们最好躲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这三个食人妖手中,拿着原先是用来装羊肉和其他宝物的袋子,在阴影中耐心等候着。当每个矮人走过来看着火光、地上翻倒的酒壶和啃过的羊腿时,轰咚一声,就会被一个臭兮兮的袋子套住头,撂倒在地上。很快的德瓦林就躺在巴林身边,菲力和奇力一起装在同一个袋子里,朵力、诺力和欧力则是叠成一堆,欧茵、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则是被丢在营火旁边。
“这应该可以让他们学到教训!”汤姆说,因为波佛和庞伯给了他们不少的麻烦;他们就像是一般被困入绝境的矮人一样奋力抵抗。
索林最后才到,而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受害者那么粗心大意。他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危险,不需要看见朋友的脚从袋子里面伸出来,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站在不远之外的阴影中,“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我的子民装在袋子里面?”
“是食人妖!”比尔博躲在树后面大喊道。大家都已经忘了还有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他们拿着袋子躲在树后面!”他说。
“喔!是吗?”在食人妖来得及动作之前,索林一个箭步跳到营火边,他拿起一根着火的柴火,开始挥舞起来,伯特被戳中了一眼,让他暂时不能站起来;比尔博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他抓住汤姆像是树桩一样粗大的脚,不料这时,汤姆正把营火的灰烬朝索林一脚踢去,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也把比尔博踢上了树梢。
汤姆的牙齿也因为这样吃了一记,大门牙更掉了一颗,这家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不过,就在那一刻,威廉从后面扑了过来,用袋子把索林从头到脚都装了进去,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这些矮人被装成一袋袋堆在营火边,三名愤怒的食人妖(两个家伙脸上,还留下烧伤或是掉落大门牙的伤口,让他们谨记刚才的仇恨)坐在旁边,争论着应该要怎么样对付他们,到底是该把他们活活烤熟,还是把他们剁碎、慢火细炖,或者是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成肉酱?比尔博则是浑身破破烂烂地躲在树丛中,惊魂未定的他不敢随意乱动,担心会被他们看见。
这时甘道夫正好赶了回来,但没有人注意到他。食人妖刚才达成结论,先将矮人烤熟,待会儿再来吃他们。这是伯特的点子,经过争执之后,他们都同意了这个看法。
“现在烤他们也没用,要花一整夜,”有个声音说,伯特认为这是威廉的声音。
“比尔,不要再吵架了,”他说:“不然这样又会耗上一整夜。”
“谁─谁在吵架?”威廉以为刚刚说话的是伯特。
“是你,”伯特说。
“你说谎,”威廉说,因此之前的争论又都从头开始了一遍。到了最后,他们决定把这些矮人剁碎,温火慢煮。因此,他们拿了个黑锅子来,再拔出小刀准备干活。
“干嘛要煮他们!我们又没水,要走好远才能找到水。”一个声音说。伯特和威廉认为这是汤姆的声音。
“闭嘴!”他们说,“不然我们一辈子都没办法吃东西。你如果再废话,就自己去拿水。”
“你们才闭嘴哩!”汤姆认为那是威廉的声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吵架?”
“你傻瓜,”威廉说。
“你才傻瓜!”汤姆说。
因此他们又从头开始争论,这次比之前还要激烈很多。好不容易,他们才都同意轮流坐在袋子上,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压扁,下次再来煮熟他们。
“我们应该先坐在谁身上?”那声音说。
“最好先坐在最后一个家伙身上,”伯特说,他的眼睛刚刚才被索林弄伤。他以为说话的是汤姆。
“不要自言自语好不好!”汤姆说:“如果你想要压烂最后一个人,就去啊,他在哪里?”
“那个穿着黄袜子的家伙,”伯特说。
“胡说八道,是那个穿着灰袜子的家伙,”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
“我确定是黄色的,”伯特说。
“是啊,是黄色的,”威廉说。
“那你说什么狗屁灰色的?”伯特说。
“我才没说,是汤姆说的。”
“我才没有!”汤姆说:“是你。”
“两票对一票,闭上你的臭嘴!”伯特说。
“你在跟谁说话?”威廉问。
“住嘴!”汤姆和伯特一起说:“快白天了,今天会很快天亮的,我们快点啦!”
“曙光会吞没所有人,化成岩石吧!”一个像是威廉的声音说,但那不是威廉的声音,因为就在那一刻,日光越过山丘,树梢上传来大声的吱喳声。威廉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因为他就保持那个弯腰的姿势化成岩石,而汤姆和伯特则是动也不动看着他,再也无法动弹;直到今日,这三个食人妖还是孤单地在那边,只有鸟儿偶尔在它们头上筑巢。因为,你们知道,如果在天亮的时候,食人妖不赶快躲进洞穴中或是地底,它们就会被转化成原先被制造出来的原料──岩石,这就是伯特、汤姆和威廉的下场。
“好极了!”甘道夫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扶着比尔博从荆棘丛内爬出来。这时,比尔博才明白,是这名巫师的声音让食人妖们彼此吵闹不休,最后才会被阳光照到。
第二件该做的事情就是解开袋子,释放所有的矮人。他们都差点窒息,脾气也相当火爆。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躺在那边,听着食人妖讨论要怎么样煮熟他们、或是把他们压烂和剁碎;他们逼着比尔博解释了两次遇到的状况,才稍稍觉得满意。
“真不该在这个时候练习摸人家的东西,”庞伯说:“我们想要的只是营火和食物!”
“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不会随便给你这两样东西,”甘道夫说,“你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难道你们没想到,这些食人妖一定在附近有洞穴或是挖出来的地洞,让他们可以躲避阳光吗?我们一定得看看!”
他们在四周搜索着,很快地发现了这些食人妖通往树丛的脚印。他们沿着脚印往山上爬,最后发现在树木之间,有座巨大的石门通往一座洞穴,即使他们全体都用尽吃奶的力气推,甘道夫也在旁边念诵各种各样的咒语,却一点用都没有。
“这可不可以派上用场?”在他们又累又气的时候,比尔博问:“我在食人妖打架的地方找到这个东西。”他拿出一把大钥匙,不过,威廉一定觉得这钥匙很小、很不容易发现,因为他连这钥匙从口袋中掉出来都不知道。这一定是在他变成石头之前掉出来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异口同声大喊。甘道夫接下钥匙,插进钥匙孔中,石门在大伙一推之下就打开了,众人蜂拥而入。地板上有很多的白骨,空气中有种腐败的气味,地板上和架子上则是随意丢置了许多食物,还夹杂着很多掠夺来的财物,从黄铜扣子到装满金币的坛子都有。墙壁上还挂着很多衣服,很明显的对食人妖来说太小,多半都是那些被害人的。在这些衣物之间,还有各种形状和尺寸的刀剑,有两柄特别吸引他们的目光,因为它们拥有美丽的剑鞘和镶嵌着宝石的剑柄。
甘道夫和索林各自拿了一把,比尔博则是找了一个附皮鞘的小刀。这对食人妖来说大概只算是剔指甲的小刀,但对哈比人来说却足以当作短剑来使用。
“这看起来是相当不错的兵器,”巫师拔出宝剑,好奇地打量着:“这不是食人妖做的东西,也不是这一带的人类现在能够制作出的刀剑。等下我们可以在阳光下详读上面的符文,应该可以知道更多它们的来历。”
“我们赶快想办法避开这种臭味吧!”菲力说。因此,他们将装着金币的坛子搬了出去,同时也搜刮了还没被糟蹋的食物,啤酒则只剩一桶。等到他们觉得该吃早餐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顾不得什么臭味了。他们的干粮原先已经少到不够大家分,现在却意外获得面包和乳酪、一大桶的麦酒,还可以在营火的余烬里烤火腿。
在大吃大喝之后,他们舒服地睡了一觉,补充前一晚的纷扰所消耗的体力。在下午之前,都没有人醒过来。然后,他们拉着小马,把装着金币的坛子运到河边,将它们非常隐密地埋在那附近,并且施展了许多法术保护它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取得这些财宝。在一切都忙完之后,他们又全都上马,继续朝着东方前进。
“请教阁下,你之前去了哪里?”索林在策马前进时问甘道夫。
“去前面打探一下,”他说。
“你怎么刚好在我们差点送命的时候赶回来?”
“回来打探一下,”他说。
“说得真是太清楚了!”索林道:“但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我去前面探路,因为前方的道路很快就会变得危险、难以行走,我也担心我们所携带的补给品实在太少了,不够我们一行人的吃喝。幸好,我走不了多远,就遇上了瑞文戴尔来的几名朋友。”
“那是哪里?”比尔博问道。
“不要插嘴!”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顺利的话,我们大概几天之内就会赶到,你就会知道了。我之前说的是,我遇上了两名爱隆的子民,他们正匆忙的赶路,担心食人妖会出来惹事。他们告诉我有三名食人妖从山上跑了下来,在离大路不远的森林里面定居,几乎把这一区的人都给吓走了,而且,他们还会攻击陌生的旅人。我立刻就意识到必须马上回来。回头一打探,我发现不远之处有火焰的光芒,就赶了过去,后来怎么样你们就知道啦。求求你们,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不然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谢谢你!”索林说。
第3节 短暂的休息
即使天气转好了,他们那一天也没有唱歌或是说故事,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是一样。他们开始觉得自己被危险的气息包围。一行人餐风露宿,连小马吃的东西都比他们丰盛。因为到处都是青草,但即使把从食人妖那边拿来的算进去,他们的粮食还是没有多少。一天早晨,他们越过了一道相当宽广的河流,河流上有许多突起的大石,更有许多飞溅的水沫。另一端的河岸又陡又滑,当他们好不容易领着小马爬上岸之后,他们才注意到眼前不远处就是巨大的山脉,看起来,他们距离最近的山脚大概只需要再旅行一天的路程。山脉看起来十分的幽暗诡秘,阳光稀疏洒落在上面,在陡坡之后则是积雪覆盖的山头。
“那就是我们所讨论的那座山吗?”比尔博张大眼睛,用严肃的口吻问道。他以前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东西。
“当然不是了!”巴林说:“这只不过是迷雾山脉的外缘而已,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绕过去、穿过去或是钻下去,这样才能够到达之后的大荒原。即使从另外一边要到达史矛革和我们宝藏所在的孤山,都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喔!”比尔博说,同时,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全身竟然可以这么疲倦。他又再度怀念起自己洞穴里面舒服的摇椅,和最钟爱的客厅,以及水煮开的声音──当然,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带路的是甘道夫。“我们绝对不能够离开大路,不然就完蛋了!”他说:“我们需要食物,而且必须可以安全休息一下,同时,你也必须从正确的道路越过迷雾山脉,不然很容易就会迷路。就算你们侥幸能活着回头,也必须从头开始走。”
他们询问他准备往那边走,他回答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知道,现在已经到了野地的边缘。在之前不远的地方就是瑞文戴尔,爱隆居住的地方,也是这个世上最后的庇护所。我已经请朋友捎了个口信过去,他们在等我们。”
这听起来让人相当安心,但他们根本还没有到那个地方,要在山脉西边找到最后庇护所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容易。眼前似乎没有任何的树木、山谷或是丘陵可以指引他们的方向,只有一道庞大的斜坡缓缓地上升,和最近的山脉结合。这块土地一片荒凉,只有灰色和褐色的衰败之气,四周间或生长着一些弱小的绿色植物,苔藓则是生长在有微薄水气的地方。
这天上午过去了,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但在这一片沉寂的荒地中依旧没有任何人烟。他们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这才发现瑞文戴尔可能隐藏在这里和山脉之间的任何地方。他们一路上发现了许多隐而不显的山谷,不但狭窄,而且还十分的陡峭,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低头一看,又会惊讶地发现,脚底下竟然还有茂密的树林和水流。有许多深沟竟然可以让他们一跃而过,但其中却又有十分深邃的水流;此外还有很多黑暗的山谷是跳不过去,也爬不上去的险峻地形。而且四周还有许多沼泽,看似平静无波,花草树木茂盛生长的平地,但如果有匹驼着行李的小马闯了进去,就再也无法离开。
从之前的渡口到山脚下,比大家所猜的都要广大许多。比尔博感到相当震惊,唯一的道路铺着白色的石头,有些是十分细小的碎石,有些则半被苔藓所覆盖。这些不同的险阻,光是要在这条路上前进,就让人觉得十分困难,即使是在对附近十分熟悉的甘道夫带领之下也不例外。
当他观察着地面的石头时,他的脑袋和胡子会跟着左右摇动,众人也跟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只是,当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似乎并没有更接近旅程的终点。下午茶的时间早就过了,看来晚餐时间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四处有许多飞蛾飘来飘去,由于月亮还没升起,光线变得相当昏暗,他们来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斜坡边,连甘道夫都差点闪神滑了下去。
“终于到了!”他大喊着,其他人纷纷聚拢过来,看着底下。他们看见远方有座山谷,可以听见流水在多岩的河床上跳跃的声音,空气中充满着树木的香气,在河对岸的山谷中有着温暖的灯光。
比尔博永远忘不了,他们是怎么踏上蜿蜒曲折的道路,进入秘密的瑞文戴尔山谷。当他们逐渐往下走的时候,空气越来越温暖,松树的气味让他们有些昏昏欲睡。比尔博不停点头,有好多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或是让鼻子撞上马脖子。随着往下走的脚步,他们的精神就转为振奋,树木换成了桦木和橡树,在黄昏的笼罩下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当他们来到河流边缘的开阔草地时,草地上的阳光几乎完全消逝了。
“嗯嗯!闻起来有精灵的味道!”比尔博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着发出耀眼蓝光和白光的星辰。就在此时,如同笑语般的歌声从树林中传了过来:
喔!你在做什么呀,
你想要去哪里呀?
你的小马需要休息啦!
小河还在快乐流着啊!
喔!淅沥沥沥哗啦啦,
山谷小河不停留!
喔!你在找寻什么啊?
你去向是何方哪?
柴薪正在冒烟呀,
玉米面包进炉烤啦!
喔!哗啦啦淅沥沥,
山谷正逍遥,哈!哈!
喔!你胡子摇来摇去哪,
到底想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
是什么让巴金斯先生,
还有巴林和德瓦林先生,
在六月的时光
踏进山谷中,哈!哈!
喔!你会留下来吗?
还是到处跑哪?
你的小马已经累了呀!
天色已经渐渐灰暗啦!
到处跑是很笨的啊,
留下来就会很高兴的哇!
说说笑笑
直到天色大亮肚子饱,
听着我们的曲调,哈!哈!
他们就这样在树林中唱着笑着,我想你应该会觉得这是相当美妙的曲调,虽然内容没什么深意,他们并不在乎,就算你鲁莽地跟他们这么说,他们只会更变本加厉越唱越得意,他们就是精灵。很快的,在天色渐渐昏暗的过程中,比尔博注意到了他们的身影,虽然极少遇到他们,但他超喜欢精灵的;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他们,矮人们则是和他们处得不太好。任何规规矩矩过生活的矮人,像是索林和同伴们,都会觉得他们很愚蠢(这样想其实才笨哪!)或是看到他们就会生气。因为某些精灵会嘲笑他们,多半都是和矮人的胡子有关。
“好啦,好啦!”一个声音说:“你们看看!哈比人比尔博骑着小马!看起来真是可爱啊!”
“真是棒极了!”
然后他们又唱起了另外一首和之前一样可笑的歌曲,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对着甘道夫和索林分别鞠躬。
“欢迎来到谷中!”他说。
“多谢你!”索林有点含糊不清地说。但此时甘道夫已经下了马,开始和精灵们兴高采烈地聊天。
那名精灵说:“你们的方向走偏了,如果你们想要过河去我们的住所,这条路是不对的,我们会带你们过去,但是,在过桥之前你们最好都下马走路。你们要留下来和我们唱唱歌,还是准备直接进去?晚餐正在准备中,我可以闻到柴火的味道。”
虽然比尔博已经浑身无力,但他还是有点想要停下脚步,如果你喜欢这个调调,在六月的星空下聆听精灵歌唱可是件大事;另外,他也想要和这些似乎对他了若指掌、之前却从未见过面的人聊聊,他认为他们对于这次冒险的看法可能会很有趣。精灵们知道许多消息,他们能够像是流水一般快速收集任何讯息,知道各个民族在忙些什么。
可是,矮人们一心只想要吃晚餐,根本不想留下来,他们只得领着小马继续前进,直到来到河边。眼前的河流正在快速、湍急地流着,当太阳整天照耀着山顶的积雪时,这种从山中雪水融化的溪流就会变成这样。渡河的只有一座没有护栏的小桥,狭窄得只有一匹小马可以走上去,每个人都还必须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一个接一个的过去才行。精灵带来了明亮的油灯照着岸边,在队伍通过时欢欣莫名地唱着歌曲。
“老爹,别把胡子泡到水了!”他们对差点趴在桥上的索林大喊着:“它不用泡水就够长啦!”
“还有,别让比尔博吃掉所有的蛋糕!”他们大喊着:“他太胖了,没办法从钥匙孔钻进门内!”
“嘘,嘘!各位好人哪!多谢好心,晚安!”甘道夫最后一个通过,“山谷中常有意外的客人聆听着,有些精灵也实在太饶舌了些。各位晚安!”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最后的庇护所,踏进那敝开的大门。
※※※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想各位读者或许都可以理解,舒服的日子和好事情似乎一下子就过去了,说起来也不怎么精彩;那些恶心的、吓人的,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却可以成为一个好故事,往往会占去最大的篇幅。他们在那个地方待了很久,至少有两个礼拜,最后甚至不太愿意离开。比尔博还想这辈子都待在那里,连想要马上回去老家的愿望都压抑下来了。但是,有关他们在此居住的这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居所的主人是所谓的精灵之友,他的父亲曾经在远古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那是半兽人和精灵以及人类初民在北方所展开的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世界上依旧有些人拥有北方精灵和英雄的血统,爱隆就是这些人的领袖。
他俊美得如同精灵贵族一般,和战士一样强壮、与巫师同样睿智、和矮人的国王一样德高望重,如同夏天的微风一样和煦。他出现在许多故事中,但在比尔博这次伟大冒险中,他只有扮演相当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如果各位一路看到最后,就会知道其实这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他居住的地方完美无缺,不管你想要吃东西、睡觉或是工作,甚至是说故事、唱歌、沉思,或是全部一起来都是非常适合的,邪恶的事物无法靠近这座山谷。
我真希望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们一些故事,那些比尔博和伙伴们在这里所听到的故事。在那边待了几天之后,所有的人,包括小马在内,都神清气爽、浑身是劲。他们的衣服和身上的伤口、脾气和心中的希望,都经过了缝补;他们的袋子里面装满了轻而持久、足以让他们越过高山的粮食,他们的计划在这些人的建议之下,又做了更好的改动。时间慢慢流逝,终于来到了夏至那天,他们准备在夏至天亮时就离开这里。
爱隆认得各种各样的符文,当他第一次看见从食人妖洞窟中拿出的宝剑时,他就说:“这些绝对不是食人妖打造的武器,它们是古代的武器,是我的同胞──西方的高等精灵在贡多林,为了对抗半兽人的战争而打造的。它一定是来自于恶龙或是半兽人的宝库之中,因为在许多纪元之前,那个地方被他们所摧毁了。索林,你拿的这柄剑名为兽咬剑,在贡多林的古代语言中是斩杀半兽人的名剑。甘道夫,你的这把是敌击剑格兰瑞,是贡多林的国王持有,专门用来打击敌人的武器。好好保管它们!”
“不知道这些食人妖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索林饶富兴味地看着手中武器。
“我也不知道,”爱隆说:“不过,或许你们所打倒的食人妖,也会抢夺其他的强盗,或许是从北方的山脉中找到了这些失落许久的宝物。我曾经听说,在半兽人与矮人的战争之后,于摩瑞亚的矿坑中还藏着许多宝藏。”
索林思索着对方的话语。“我将会很光荣地保留这柄宝剑,”他说:“愿它可以再度斩杀邪恶的半兽人!”
“恐怕你们一进山中,就有机会可以实现这个愿望!”爱隆说:“不过,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地图吧!”
他仔细地察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因为他并不能认同矮人此行和他们对于黄金的狂爱。他当然痛恨恶龙和他们残酷的行为,一想到河谷镇残破的废墟、曾经欢愉的钟声,和疾奔河烧焦的河岸,就让他心中十分难过。他高举起地图,新月的月光竟然穿透了地图。“这是什么?”他说:“在‘五尺高的大门,三人可并肩而行’的简单符文之旁,还有月之文字。”
“什么是月之文字?”哈比人兴奋不已地问道。如同我之前告诉各位的一样,他非常喜欢地图,而且也很喜爱符文和各种文字,或是美丽的书法。不过,每次当他想要临摹的时候,自己的字体总是显得有些瘦削和单薄。
“月之文字也是符文,但是你没办法轻易看到它们,”爱隆说:“你直视它们反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当月光照耀这些地图的时候,它们才会出现。更精巧的设计,则是必须要在和这些字写下的同一个季节、同一种月形和同一天的时候,这些字才会显示出来。矮人们发明了这种文字,用银色的笔来书写,问你的朋友就可以知道了。这些字一定是在许久以前的夏至傍晚,在新月底下书写的。”
“上面写些什么?”甘道夫和索林异口同声地说。这件事情竟然是由爱隆先发现的,让他们面子有点挂不住;不过,天知道他们之前根本一无所知,以后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才能够再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爱隆念道:“当画眉鸟敲打的时候,站在灰色的岩石旁边,落下的太阳藉着都灵之日的余晖,将会照耀在钥匙孔上。”
“都灵,都灵!”索林说:“他是矮人最古老的祖先,他是长胡大人,也是我家最早的先祖,我算是他的继承人。”
“那都灵之日又是什么时候?”爱隆问道。
“是矮人新年的元旦,”索林说:“大家都知道,那是秋冬交际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当秋天的最后一轮月亮和太阳,一起在天空中出现的时候,我们叫它作都灵之日。不过,这恐怕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因为,这个纪元以来,我们精确预测这个日子来临的技术已经失传了。”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甘道夫说:“上面还有其他的字吗?”
“在这种月色之下看不见了,”爱隆说,他同时把地图还给索林。然后,他们一起走到水边,看着精灵们在夏至前夕的月光下舞蹈和歌唱。
第二天一早就是夏至,如同众人梦想中一般的美丽清新: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朵,太阳映照在纯净的水面。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之下策马远扬,心中已经准备好面对更大的冒险,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进入迷雾山脉,前往山后的大地。
第4节 越过山丘钻进山内
有许多道路通往山中,也有许多通道越过这山脉,但大多数的道路都只是骗人的死路,更多些则栖息着可怕的生物、或是隐藏在阴影下的邪恶。矮人和哈比人在爱隆睿智的建议、和甘道夫的知识与经验带领下,踏上了正确的道路,走过了安全的隘口。
在他们离开了山谷很长的一段时间,依旧不停地往上爬。这条路十分艰险,也相当的崎岖,弯弯曲曲得让人觉得相当心烦。此时,他们回头看着之前所离开的大地,都已经被远远的抛在山脚下,在遥远遥远的西方,一切都化入蓝色地平线中;比尔博知道那里是他的故乡,和一切舒适和安全的地方,以及他的小小哈比人洞穴。他打了个寒颤,山上越来越冷了,吹过岩石缝隙的寒风也越来越凄厉。有时候,夏日的烈阳会晒融山上的积雪,让大石以惊天动地的气势滚动下来,有时会绕过他们(这算是很幸运的),有时则会从他们头上飞过(这就让人很担心)。夜晚则是寒风刺骨,众人不敢大声说话,甚至是歌唱,因为那回音让人毛骨悚然。山中的宁静似乎不喜欢被打扰,唯一拥有这种特权的只有雪水奔流、强风呼啸和岩石破裂的声音。
“底下一定已经越来越热了,”比尔博想。“大家一定已经开始晒稻草,出去野餐了。以这个速度看来,在我们越过这座山之前,他们可能都会开始收割、栽种和采莓子了。”其他人的想法也同样的阴郁,虽然他们的确在夏至当天,满怀期望地和爱隆道别,当时他们甚至轻蔑地嘲笑着山中的通道,幻想自己可以轻骑飞越,满心想着自己已经来到孤山密道的景象,或许刚好可以赶得及在秋天的第一个月亮时抵达,“或许那刚好会是都灵之日!”他们说。只有甘道夫会在这个时候摇摇头,一言不发。矮人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过这条道路,但甘道夫有过经验,他知道在这片荒野之中滋生了多少邪恶和危险。自从恶龙将人类赶离这块大地之后,半兽人在摩瑞亚矿坑之战后开始秘密扩张。即使在爱隆这样的好人忠告,和甘道夫这样睿智的巫师计划之下,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旅行,照样可能会出问题。
他知道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会发生,不敢期望一行人会毫发无伤、轻轻松松地越过这座高耸的积雪山脉。的确被他料中了,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场暴风雨,事实上,这不只是暴风雨,根本就是场巨大的雷暴。你也知道在河谷之中或是平原上,真正大规模的暴风雨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如果是两个庞大的暴风雨彼此撞击,则是更让人害怕。不过,那天晚上,山中雷电交加,比我们所曾经历过的任何暴风雨都要恐怖,从东方和西方来的雷暴彼此争斗,闪电击打在孤高的山峰上,山脉也为之动摇,震耳欲聋的雷声,毫不留情地钻进所有的洞穴和细缝中,黑暗中充满了许多的噪音和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
比尔博这辈子从来没看过、甚至没想像过有这样的景象:他们被困在高耸的山壁旁,一边是无底的黑暗深渊。他们勉强在黑夜中,找到了顶上的一块大石当作遮蔽之处,就只能浑身发抖地瑟缩在毯子面。当比尔博探头出去窥探闪电的模样时,竟然发现山谷中的石巨人也跑出来凑热闹,彼此乱丢巨岩当作游戏,并且还会把岩石往底下的黑暗丢去,砸碎山谷中的树木,或是以雷霆万钧之姿爆成碎片。风雨从四面八方扑来,那块岩石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的防护。很快的,他们都变得浑身湿透,小马也垂头丧气地挟着尾巴哀嚎,他们可以听见巨人在山谷间得意洋洋的恐怖笑声。
“这样子下去不行!”索林说:“就算我们不被吹走、淹死,或是被雷打死,我们也可能被巨人当做足球踢到半空中。”
“好啊,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办,就带我们躲过去!”甘道夫觉得十分的丧气,也对于那些巨人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最后,他们的争论是派遣菲力和奇力出去寻找更好的掩蔽处作结。后者拥有非常锐利的眼睛,身为比其他矮人年轻五十岁左右的后辈,他们通常都只能混到这种工作。(其他人都看得出来,派比尔博过去一点用也没有。)找东西实在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你想要找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更是如此。(索林是这样对这些年轻的矮人说的。)如果你找得够仔细,一定能够找到要的东西,但却可能和你所想的天差地别,这次状况也是一样。
很快的,菲力和奇力就弯腰驼背、扶着山壁赶了回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干的洞穴,”他们说:“就在下个转弯不远的地方,小马和所有的人都可以挤进去。”
“你们彻底的调查过那个洞窟了吗?”巫师很清楚这些山脉中的洞穴,往往都会有些先到的住民霸占着。
“是的,真的!”他们说,不过,大伙知道他们回来得太快,根本不可能在里面花多少时间。“其实洞穴没那么大啦,我们也没走很远。”
当然,这就是洞穴最危险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有多深,或是之后的通道会通往哪里,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在等待。但相较于目前进退两难的情况来说,菲力和奇力的消息已经够好了;因此,他们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狂风依旧呼啸,闪电依然猛烈,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小马牵走。果然没有走多远,就来到了有一大块岩石突出在山道上的地方。如果你绕过这座大石,就可以看到山壁上有个开口,通道则是刚好够小马卸下马鞍和行李挤进去。在众人好不容易都进入山洞之后,外面的风雨听起来就不再那么严重,巨人的狂吼也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不过,巫师还是不肯轻易冒任何的风险。他点亮了法杖(如果你们还记得,许多天前,他在比尔博的饭厅中也是这样做),藉着法杖的光芒彻底探索这个洞穴。
这个洞穴看起来相当巨大,但也没有大到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脚下的地面十分干燥,也有一些看来很舒服的凹槽。在洞穴的一端有可以容纳小马的空间,它们就乖乖地站在这里(心里其实很高兴有这样的变化),嚼着嘴巴前挂着的牧草。欧音和葛罗音想在地板上生火来烤干衣物,但甘道夫禁止他们这样做,因此,他们只能把湿掉的衣物摊在地上,从行李里面拿出干衣服来换穿。然后,他们弄好被卷,拿出烟斗,开始吹起烟圈来。甘道夫把烟圈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洞内四处舞动,提供众人一些娱乐。他们聊着聊着,完全忘记了外界的风雨,兴奋地讨论着自己会分到多少宝藏(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可能性似乎不是那么的低),就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睡着了。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到他们千里迢迢带来的小马、行李、背包和工具。
那天晚上,他们才知道把小比尔博带来是件好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当他睡着的时候,他又一直作噩梦。他梦到洞穴后方的一个裂缝越变越大、越来越宽,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它。然后他又梦到地板就这样陷落下去,睡着的他就这样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天知道会掉到哪里去……
一梦到这里,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发现梦境有部分成真了。洞穴后方已经开了个裂缝,成了一条通道,他正好看见最后一只小马的尾巴消失在其中。他当然立刻使尽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吼,以他们的身材来说,这可是让人十分吃惊的声音。
许多半兽人从里面跳了出来,高大的半兽人、丑恶的半兽人,总之是很多很多的半兽人,都在你来得及换气之前冲了出来。至少每个矮人得要应付六个半兽人,甚至连比尔博都分到两个;在你来得及换第二口气之前,所有人都已经被扛着钻回洞内,但甘道夫是个例外。比尔博的大喊还是争取了一些时间。甘道夫马上醒了过来,当半兽人冲过去抓他的时候,洞穴中一阵强烈的闪光,还有火药味,立刻有几名半兽人死在地上。
裂缝趴哒一声关上了,比尔博和矮人却身在另外一边!甘道夫在哪里?他们和半兽人都对此一无所知,而半兽人也不准备留在那边搞清楚。这个洞穴十分的幽深黑暗,只有习惯居住于地底的半兽人才习惯于这样的环境。他们所越过的通道和巷子几乎都彼此互相纠结,但半兽人还是知道该怎么走,就像你知道怎么到家附近的邮局去一样。隧道不停地往下延伸,也变得越来越拥挤,让人喘不过气来。半兽人们非常粗鲁,毫不留情地折磨他们,用他们如同石头撞击一般的沙哑声音彼此叫骂、笑闹着。比尔博觉得自己比当时被食人妖抓住小脚的时候更难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希望自己现在身在舒服的哈比洞里面。当然,这也依旧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种红色的光芒,半兽人开始歌唱,或者更应该说是嘶吼,让脚步整齐划一的踏在地上,同时摇晃着可怜的倒楣俘虏。
喀啦!啪啦!黑色的裂缝!
抓、拉!拖、打!
深入深入半兽人的城镇,
快去,小子!
哐啷,咚咙!轰隆,趴达!
锤子和钳子!凿子和铜锣!轰轰轰,地底的音乐!
呵,呵!小子!
呼咻,哗啦!鞭子抽打!
敲打和击打!呱呱叫咩咩叫!
工作,工作!不准偷懒,
半兽人笑、半兽人叫,
在地下绕来绕去,
快下去,小子!
这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害怕,墙壁也回应着他们吟唱的劈啪声,趴哒声!还有什么轰隆、咚咙声的,以及他们呵呵的可怕笑声。因为他们还同时掏出鞭子,不停地挥舞着,让他们歌声中的含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他们还会逼迫倒楣的俘虏,飞快地在他们之前奔跑;当他们好不容易跑进一个大洞窟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矮人快喘不过气了。
洞穴正中央有一个营火,藉着墙壁上众多的火把照耀,可以看见里面站满了半兽人。当他们看到矮人被半兽人挥舞着鞭子驱赶进来的时候(可怜的比尔博排在最后,距离鞭子最近),他们都哈哈大笑,用力顿脚和拍手。小马们瑟缩在洞穴一角,所有的行李都已经被丢在附近,被翻得一团乱,半兽人还忙着在你争我夺。
很遗憾的,恐怕这是各位最后一次看到这些小马了,连爱隆借给甘道夫的一匹可爱小白马也是一样(因为他自己的高大马匹不适合在山区跋涉)。半兽人会吃马匹、小马和驴子(还有其它更恐怖的东西),而且他们一年到头都会肚子饿。这个时候,俘虏们脑中想到的只有自己。半兽人将他们的手绑在背后,让他们排成一排,将他们拖到洞穴的另一个角落,可怜的比尔博照样还是拖在最后面。
在一块大石的阴影之下,坐着一个身材无比高大,有颗十分巨大脑袋的半兽人。在他身边则是有许多拿着斧头和曲折长剑的半兽人,全副武装地站着。半兽人残酷、凶狠,又坏心,他们不会创造美丽的东西,却有一肚子的坏点子。如果他们愿意花时间,他们可以像是最厉害的矮人一样开洞挖矿;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愿意懒懒散散的混日子。锤子、斧头、刀剑、匕首、凿子、钳子和其他可以用来伤害别人的工具,都是他们最擅长打造的东西;或者,他们也会逼迫其他的俘虏照着他们的设计来打造,这些俘虏最后都会因为缺乏光线和空气而死在地底。或许,很多种破坏世界和平的机器,就是出自于他们的脑袋,特别是那些可以杀害大量人畜的武器。因为他们最喜欢轮子、引擎和爆炸声,只要有机会就不想用双手工作。只是在那个时代,荒野中还没有那么的先进(他们是这样描述的)。他们并不会特别痛恨矮人,而是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平等的仇视他们,特别是那些富饶、过着井然有序生活的种族,更是他们的眼中钉。在某些地区,邪恶的矮人甚至会和他们结盟,但他们特别痛恨索林的子民,这多半是因为之前的那场战争,很可惜在这个故事中,我们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去描述。反正,只要能够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对方、让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半兽人也不会太在乎所抓到的到底是谁。
“这些可怜的家伙是什么人?”身形高大的半兽人说。
“是矮人,还有这个!”一名士兵拉起比尔博的练子,让他跪倒在前面。“我们发现他们躲在前门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意思?”高大的半兽人转向索林说:“我想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一定是在打探我同胞的秘密!小偷,我看你们就是一脸贼样!恐怕还是杀人凶手和精灵之友!说吧,你有什么好辩解的?”
“矮人索林听候你差遣!”他回答──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你所怀疑和推测的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人用的空旷洞穴躲雨,我们一点也不想要打搅半兽人或是他们的任何工作。”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嗯!”那高大的半兽人说:“你是这样说啦!请教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山中,又是从哪边来,要往哪边去?事实上,我想要彻底的了解你。当然,索林·橡木盾,这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我已经太了解你们这种人了。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我会替你特别准备超级不舒服的大餐!”
“我们准备去拜访我们的亲戚,那些姑姑叔叔舅舅阿姨表哥表妹堂哥堂弟和姨丈姨妈,他们居住在这座美丽山脉的东边。”索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够说出实话。
“他是个骗子,经验非常老到的骗子!”一名士兵说:“当我们去邀请这些人下来的时候,我的部下有好几个人被洞穴里面的闪电打中,他们浑身僵硬像是死掉了一样。而且他也没解释这个!”他捧出了索林戴在身上的宝剑,也就是矮人从食人妖的洞穴中找出的宝物。
高大的半兽人一看见那长剑,立刻发出狂暴的怒吼,所有的士兵都咬紧牙关,开始敲打盾牌和跺脚。他们全都认出了那柄剑,当年它杀死了成千上百的半兽人。那时贡多林美丽的精灵,在山中和城墙外猎杀这些半兽人,他们称呼它为兽咬剑,斩杀半兽人的神兵,但半兽人们简单的称呼它为咬剑,他们痛恨这柄剑,更痛恨携带它的人。
“杀人犯,精灵之友!”高大的半兽人大喊着:“鞭打他们!殴打他们!咬啮他们!撕抓他们!把他们丢到全是毒蛇的洞穴中,让他们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强大的怒气让他张着血盆大口,跳下宝座直朝着索林冲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洞穴中所有照明都消失了,正中央旺盛的火焰也噗地一声熄灭了,一道白烟直冲向洞顶,许多的余烬则是四处飘散。
半兽人开始失控地大喊大叫、彼此互殴和咒骂着,之后的混乱难以用言语形容。就算是你把几百只野猫和野狼放在火上烤熟,也比不上这场骚动。火焰所遗留下来的余烬烧痛了半兽人,原先冲向洞顶的白烟则落了下来,让空气变得难以呼吸,更让他们无法视物。很快的,他们就被彼此绊倒,在地上摔得东倒西歪,开始发疯一样地彼此扭打。
突然间,一柄宝剑发出了光芒。比尔博看见它硬生生地刺穿了在那一团混乱中不知所措的半兽人首领。他倒了下来,士兵们在宝剑的光芒下尖叫着四散奔逃。
宝剑又再度回鞘。“赶快跟我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说。在比尔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发现小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前走,尽可能地跟上众人的步伐。他们沿着黑暗的隧道继续往前走,身后半兽人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眼前有道苍白的光芒一直领着他们。
“快点,快点!”那声音说:“火把很快就会重新点燃的!”
“等等!”朵力在那个时候正好在比尔博身边,他是个好心的矮人,因此在双手被绑住的状况下,还是尽量的把比尔博扛了起来。大伙开始没命狂奔,一边听着铁练撞击的声音,一边忍受着队伍中有人不停跌倒的惨状。(因为他们手都被绑住了,无法保持平衡)。过了不久他们停了下来,那时可能已经身在山脉的中心了。
这时,甘道夫点亮了法杖。这当然是甘道夫!不过,那时他们太匆忙,根本没时间问他怎么进来的。他又再度拔出宝剑,它在黑暗中又闪动着独有的光芒,它体内的杀意让它在四周出现半兽人的时候闪起光芒;现在,它闪动着蓝焰,彷佛为了刚才杀死半兽人的首领而沾沾自喜。它很轻易地就斩断了半兽人的铁练,让所有的俘虏都重获自由。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柄剑的名字叫作敌击剑格兰瑞;半兽人叫它打剑,对它的恨意比咬剑还要深。甘道夫在兵荒马乱中也把兽咬剑一起带了出来,因为他利用这一团混乱,将它从一名害怕的守卫手中夺了下来。甘道夫的心思相当缜密,虽然他不可能同时间完成所有的事情,但是在紧急的时候,他可以替朋友创造许多奇迹。
“我们都到齐了吗?”他鞠躬为礼,将宝剑还给索林。“我来算算看,一,这是索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奇力和菲力呢?喔,在这边,十二、十三──还有巴金斯先生,十四!太好了,太好了!状况可能会更糟糕,但也可能会更好的。我们没有小马、没有食物,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背后还有一大群愤怒的半兽人!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甘道夫说的很对,他们开始听见身后通道传来半兽人恐怖的叫声,这让他们跑得比之前更快,可怜的比尔博根本都快要跑不动了。矮人们在急迫的时候,可以用惊人的速度飞奔,因此,他们只能轮流扛着比尔博往前跑。
但是,半兽人的速度本来就比矮人快,而且他们也更了解这里的道路(这里的隧道都是他们自己挖的),更别提他们满腔的怒火了。因此,不管矮人怎么努力,始终摆脱不掉半兽人不停的怒吼,声音越来越靠近;很快的,他们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纷乱、众多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转脚处。火把猩红的光芒也开始从后面追了上来,矮人们在这个时候却都已经精疲力尽。
“天哪,喔,为什么我要离开老家!”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在庞伯的肩膀上弹来弹去的时候抱怨道。
“妈呀,为什么我要把这个要命的小哈比人带来找宝藏!”可怜的庞伯气喘吁吁,浑身的肥肉不停抖动,脸上因为恐惧和紧张已经溅满汗水。
就在这个时候,甘道夫跑到队伍后面,索林和他站在一起。他们站在转角处。“是时候了!”他大喊着:“索林,拔剑!”
半兽人别无选择,他们更不喜欢眼前的状况,他们拼尽全力绕过转角,却发现敌击剑和兽咬剑在他们惊讶的眼前发出冷冽的光芒。走在最前面的在惊慌之中丢下火把,死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在后面的半兽人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不停地后退,撞倒了那些紧跟在后奔跑的人。“咬剑和打剑!”他们尖叫着,很快的,大家又陷入一团混乱之中,全都朝着原先跑过来的方向冲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他们才敢绕过那个转角,而那时,矮人们已经跑得很远了,在黑暗的隧道中领先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当半兽人们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他们熄灭了火把、换上软鞋,从伙伴中挑出动作最快、眼睛和听力最灵敏的战士。这些半兽人飞奔向前,快得如同黑暗中的鼹鼠一般,发出的声音也不比蝙蝠大上多少。
因此,比尔博、矮人,甚至连甘道夫都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他们也没看见对方的来袭。但是,在无声无息的半兽人眼中,甘道夫法杖的光芒成了最好的目标。
突然间,跑在最后面、扛着比尔博的朵力,从后面被一把抓住。他大喊一声摔倒在地上,哈比人从他肩膀上滚了下来,一头撞上坚硬的石头,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5节 黑暗中的猜谜
当比尔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睁开了眼睛,因为眼前依旧漆黑,没有任何的改变,他附近没有任何人。大家可以想像一下他有多害怕!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除了脚下的地板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非常非常慢地爬起来,四肢并用地摸索着,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隧道的墙壁;但是,上上下下他都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什么也没有!没有半兽人的迹象、没有矮人的迹象,他觉得天旋地转,连摔倒之前的方向都已经无法确定。他只能勉强猜测一个可能的方向,然后再朝着那个方向爬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直到他的手突然在地上摸到像是冰冷戒指的金属物体为止。这是他生涯上的转捩点,但他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他连想也不想就把戒指放进口袋中,因为当时这戒指看来没办法派上什么用场。接下来,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不想动弹,只是自暴自弃地靠着墙壁。他又想起了在家里的厨房煎培根和炒蛋的幸福时光,因为他体内的生理时钟,可以精确地告诉他已经到用餐时间了,可是,这念头只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可怜而已。
他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自己为什么被众人抛下,如果真的被抛弃,半兽人又为什么没有抓他?为什么他的脑袋觉得这么痛?事实的真相是:他刚好一声不出地躺在其他人难以发现的死角,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经过很久的自怨自艾之后,他开始摸索着自己的烟斗,它没有折断,这可真是让人惊讶;然后他又摸索着包包,因为里面还有一些烟草;最后,他开始在身上找起了火柴──不过,毕竟这太过奢求了些。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火柴,美梦也因此破碎了。当他终于恢复理智之后,也很庆幸自己无法找到火柴,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想像火柴的亮光和烟草的气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会吸引来什么怪物。即使如此,当时他还是觉得十分丧气。他在经过全身摸索的努力之后,却也正好摸到了身上短剑的剑柄,这柄匕首就是之前他从食人妖洞穴找来的武器,由于一直派不上用场,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而且,由于他一直把这柄武器藏在衬衫内,连半兽人都没有发现。
此时,他将匕首抽了出来,它在黑暗中闪着苍白微弱的光芒。“原来这也是精灵打造的武器,”他想着:“半兽人的距离不会太近,却也不太远。”
至少他有了某种安全感。能够配戴来自贡多林的武器,让自己感觉到身在歌谣中的半兽人战争中,是个地位重要的人。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当半兽人突然遭遇到这类的武器时,会相当惊慌失措。
“回去吗?”他想:“最好不要!往旁边走?不可能!往前走?这是唯一的希望!出发吧!”因此,他站了起来,藉着宝剑的照明,一只手扶着墙壁往前走,一颗心则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
现在,对于比尔博来说,这情况的确是身陷绝境。不过,大家也都应该知道,哈比人们面对这情况并不会像你我一样的绝望。哈比人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虽然他们居住的洞穴通风良好、装潢可爱,但至少他们还是比我们适应这些地底的隧道,也更能够保持在地下的方向感。(当然,在他们被撞肿的脑袋恢复正常之后,就更不会搞错方向了)此外,他们也能够悄无声息地移动、轻易隐藏行踪,而受伤之后复原的速度更是惊人;他们还拥有一箩筐的古老谚语,人类不是从未听过,就是早已忘怀。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身处和巴金斯先生一样的处境中。隧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他只能够确定这条隧道依旧一直往前稳定地延伸,中间偶尔会有一两次的转弯或是曲折。有些时候,透过他手中宝剑的光芒,或是触摸洞壁的结果,可以确定旁边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岔路。他不太注意这些岔路,每次遇到的时候都快速走过,希望能够避开半兽人或是他想像出来的恐怖生物。他走呀走呀,一直不停地往下走,除了有时会出现蝙蝠从耳边飞过的啪哒声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开始他还会因为这些恼人的翅膀声而大吃一惊,不过,等到次数一多,他也就见怪不怪了。我不知道他这样坚持了多久,他不想继续往前,却也不敢停下来,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到最后他已经疲倦得无法形容,他似乎已经马不停蹄的走了好几天。
突然间,他毫无预警的踏入了水中!哇!这水冰寒澈骨,让他猛然之间精神一振。他不知道这究竟是道路上的一池积水,还是切过隧道的地底河流,或是某个地下湖泊的边缘。到了这里,宝剑几乎不再发出任何的光芒。他停下脚步,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听见从洞顶落到水中的水滴滴落声,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看来,这应该是个池子或是湖泊。”他想。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冲入黑暗中。他不会游泳,而且,在他脑中还开始浮现水中的那些黏滑生物,以及它们突出的盲眼在水中探索着的景象。的确,在山脉底下的池水或是湖泊中有着奇怪的生物:那是历经无数年代演化的怪异鱼类,它们的祖先不慎游进这条死路,就再也无法离开。而它们的眼睛则因应在微光中视物的需要,演化得越来越大。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比这种地底鱼还要黏滑、恶心的生物。即使是在半兽人们开凿的洞穴中,也有不为他们所知的生物悄悄溜进来居住。有些洞穴是在半兽人迁进来之前就已存在,他们不过将它扩大利用,彼此开通而已。在这些洞穴中,原先的主人依旧悄无声息地在角落潜行,伺机猎捕毫不提防的猎物。在这一池黑水的旁边居住着咕鲁,他是个矮小、黏滑的生物。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或是什么生物。他就是咕鲁,和黑暗一样难以捉摸,瘦削的脸上拥有一双大而苍白的圆眼。他拥有一艘小船,让他可以在湖上寂静无声地划行;这池水的确是座湖,又广、又深,冰寒澈骨。他将有蹼的大脚伸出船舷外拍水前进,连一个水泡都不会冒出来,这就是他无声无息的行事风格。他一向用他那双像油灯一样的苍白大眼搜寻湖中的盲鱼,再用迅捷如闪电的细长手指将它们抓起来。他也喜欢吃肉,只要他能吃到半兽人,他就会把握机会好好享受,但他行事小心,不想让半兽人们发现他的存在。只要有半兽人在他于湖边梭寻时走到水边,他就会从身后勒住倒楣的猎物。不过,半兽人也觉得在这地底深处的幽黑湖水中,似乎隐伏着邪恶的力量,因此,他们并不常出现在这个地方。许久以前,当他们挖掘隧道的时候,曾经来到这个湖边,当时他们发现通道无法继续下去,所以,这条路就此中断。在平常时候,半兽人根本没有理由来此,除非大王派他们前来。有些时候,大王会突然想要吃湖中的鱼,而在不少次的经验中,鱼和使者都就此消失不见。
事实上,咕鲁就居住在湖中的一块潮湿岩石上。他现在正从远方,用像是望远镜一般的大眼观察着比尔博。比尔博看不见他,但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而且心中感到十分的好奇,因为,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眼前的生物不是半兽人。
当比尔博绝望、不知所措地在岸边摸索着的时候,咕鲁跳进船中,用大脚将自己连人带船推离岸边。咕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近,开始低语着:
“我的宝贝,祝福我们,真是好运!我想这是顿大餐,至少可以当作美味的点心给我们吃,咕鲁!”当他说咕鲁的时候,他会从喉咙中发出一种恐怖的吞咽之声。这也是他获得这个名号的原因,不过,他总是称呼自己“我的宝贝”。
哈比人听见这声音时,差点吓得灵魂出窍,那双苍白的大眼也同时浮现在他眼前。
“你是谁?”他将匕首往前平举。
“他嘶嘶谁,我的宝贝?”咕鲁低语道。(由于没有其他人可以对话,他总是喜欢自言自语)。这时,他才真正确定,其实肚子并不是很饿,只是感到很好奇;否则,照平常的惯例,他会先出手再说。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我和矮人以及巫师都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要我可以离开这里,我根本不想知道这是哪里。”
“他的手上是什么?”咕鲁看着那柄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短剑。
“一柄剑,是贡多林的宝剑!”
“嘶嘶,”咕鲁变得相当有礼貌:“或许你可以嘶嘶坐在这里,和他聊聊天,我的宝贝。他喜欢猜谜吧,嘶不嘶?”他急着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换取时间来知道更多有关这哈比人和宝剑的事情: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孤身一人?吃起来好不好吃?咕鲁自己肚子究竟饿不饿等。猜谜是他当时唯一想得出来的花样,在他很久很久以前居住在自己洞穴里的时候,和其他有趣的生物猜谜,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娱乐;只是,后来他被人赶走,只能孤单地往下钻,往下走,一直来到山脉的最深处。
“好吧,”比尔博急着同意对方的提议,好换取时间来了解这个生物:看看他是否孤单无援、是否凶猛或饥饿,以及究竟是不是半兽人的盟友。
“你先问,”他说,因为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谜题来。
咕鲁就嘶嘶地说了:
“什么有脚却无人知晓,
高大胜过树木,
耸立直入云霄,
却永远不会长高?”
“简单!”比尔博说。“我想是山脉。”
“它觉得这很简单?我的宝贝,它一定要和我们比一比!如果宝贝问了问题,它不知道答案,我们就吃掉它,我的宝贝!如果它问我们问题,我们答不出来,那它就可以取走任意想要的东西,好吧?我们可以带它出去,对!”
“好吧!”比尔博不敢不同意,为了不让自己被吃掉,他开始绞尽脑汁思考难倒对方的谜题。
三十匹白马站在红色山丘上,
它们先大嚼特嚼,
然后用力跺脚,
最后就伫立不摇。
这是他当时想出来的谜题,因为他脑海中还是老想着吃东西这档子事。这其实是个相当古老的谜语,咕鲁就和你一样熟知答案。
“简单,简单,”他嘶嘶地说道:“牙齿!牙齿!我的宝贝,但我们只有六颗!”然后他又问了第二个谜语:
无嘴却会哭,
无翼却会飞,
无牙却会刺,
无嗓却会呢喃。
“给我一点时间!”比尔博脑中依旧还装满了食物。很幸运的,他以前曾经听过类似的谜语,好不容易他才恢复冷静,想出答案:“是风,当然罗,这一定是风!”同时也因为自己可以即时编出第二个谜语感到自豪。“这可会让那个地底小家伙想破头!”他说:
蓝色脸上有只眼,
看见绿色脸上一只眼。
“那只眼就如同这只眼,”
第一只眼说:
“但却是在地,
而不是在天。”
“嘶嘶,嘶嘶,嘶嘶,”咕鲁说。他已在地底居住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忘记这种事情了。不过,正当比尔博开始觉得这家伙想不出答案的时候,咕鲁却唤醒了脑中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他还和祖母一起住在河边的地洞中,“嘶嘶,嘶嘶,我的宝贝,”他说:“这是太阳照在雏菊上的意思,是的。”
可是,这些在地面上日常生活的记忆,让他觉得很疲倦,而且,也让他想起当年他没有这么鬼祟、没有这么孤独的生活,这让他的脾气开始变坏,因此这次他想出了另一个更难、更让人不舒服的谜语:
看不见它,也摸不到它,
它躲在星辰后,山丘下,
可以装满空洞。
它先到后来,
会结束生命,扼杀笑语。
咕鲁蛮倒楣的,因为比尔博也听过这类的谜语,对方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是黑暗!”他连头都不搔、脑袋也没怎么转,就解开了谜题。
盒子没有盖子、锁孔和绞练,
但里面却藏有金黄色的宝藏。
他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好想出一个真正困难的谜题。他认为这问题大概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回答,他只是修改了一下文字的描述。不过,对咕鲁来说这可是难如登天的谜题。他口中不停发出嘶嘶声,一直想不出答案,最后,他开始喃喃自语,发出噗噗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子,比尔博开始不耐烦了:“好啦,答案究竟是什么?从你所发出的声音看来,我得告诉你,答案并不是煮沸的锅子。”
“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的宝贝,嘶嘶──嘶嘶。”
“可以了吧,”比尔博在给了他很长的一个机会之后说:“你猜不猜得出来啊?”
咕鲁这时脑中突然灵机一动,记起了很久以前他从鸟巢里面偷东西的样子,他坐在河边,教祖母如何吸──“是蛋!”他嘶嘶地说:“是蛋!”然后他出了一道谜:
活着却不呼吸,
冰冷带着死气;
永远不渴,永不喝水;
披着鳞甲,却不用背。
对他来说,他也觉得这个谜题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因为平常他满脑子都是这个东西,连吃饭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这时因为被蛋的谜题打乱了阵脚,因此完全想不到任何其他更好的挑战。但是,对于旱鸭子比尔博来说,这个问题却是让他措手不及的难题。我猜你应该知道答案,至少也可以在一眨眼的过程中猜出来;这是当然罗,因为你这个时候正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又不需要担心猜错就被吃掉。比尔博坐直身子,咳了几声,还是想不出答案。
过了一会儿之后,咕鲁开始高兴地发出嘶嘶的声响。“它好吃吗,我的宝贝?是否肥美多汁?还是皮脆心软?”他开始在黑暗中打量着比尔博。
“半分钟,”哈比人打了个寒颤说:“之前我可给了你很长的一个机会啊。”
“动作快,动作快!”咕鲁开始爬出小船,准备扑向大餐。可惜,正当他把有蹼的脚放进水中时,一条鱼受惊跳了出来,落在比尔博的脚趾上。
“恶!”他说:“这好冰好湿啊!”这让他随即脱口而出:“鱼!鱼!”他大喊着:“是鱼!”
咕鲁非常失望,但比尔博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丢出下一个谜题,好让咕鲁爬回船上好好想一想。
没腿的放在一条腿上,
两条腿的坐在三条腿上,
四条腿的也分到一点。
这实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比尔博别无选择。如果他选择在别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咕鲁可能一时之间会猜不出来。不过,由于他们才刚说过鱼,因此“没腿的”就不是很难猜了,只要一确定这部分之后,其他就简单了。“鱼放在茶几上,人坐在几边的凳子上,猫儿在啃鱼骨头,”当然,这就是答案,咕鲁也很快地猜了出来。然后,他觉得该是来点恐怖、困难谜题的时候了。于是他说:
它会吞食一切,
虫鱼鸟兽花草树木,
咬破生铁,蚀穿金钢;
将岩石化成飞灰,
杀死国王,屠灭城镇,
沧海化桑田,高山成平原。
可怜的比尔博坐在黑暗中,思索着他所听过的故事中所有巨人和食人魔的名字,但这些家伙不管再怎么恐怖,都没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他有种预感,答案一定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他就是想不出来。他开始紧张害怕,这对于冷静思考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咕鲁又准备爬出船,走到他身边,他跳进水里,啪哒啪哒地走到岸边。比尔博可以看见他那双眼睛一直朝这边靠近。比尔博的舌头似乎黏在嘴里了,他想要开口大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过,他笨拙的舌头却只能发出:
“时间!时间!”这纯粹是比尔博的好狗运,因为,这刚好就是答案。
咕鲁又再度失望了,现在,他的脾气开始变坏,也厌倦了这个游戏。猜谜的过程反倒让他肚子饿了起来。这次,他可没有走回船上,而是在比尔博的身边坐下来。这让哈比人害怕得不得了,脑袋差点变成酱糊从耳朵流出来。
“它只能再问一个问题,我的宝贝,嘶的,嘶的,嘶嘶的。只能再猜一个问题,是的,嘶嘶的……”咕鲁说。
可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又冷又湿的家伙,对他又戳又摸的,比尔博实在想不出任何的问题。他抓着自己、捏着自己,还是挤不出问题来。
“问我们!问我们!”咕鲁说。
比尔博捏着自己,给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他抓住剑柄,甚至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中乱摸。然后,他摸到了之前在隧道中捡到、却完全忘记的戒指。
“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大声说。他这只是自言自语,但咕鲁以为这是个谜题,觉得相当不满。
“不公平!不公平!”他嘶嘶地说道:“这不公平,我的宝贝,是吧,谁知道它的脏口袋里面有什么?”
比尔博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问题来,只能更大声地说:“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
“嘶──嘶──嘶,”咕鲁嘶嘶地说道:“它得让我们猜三次,我的宝贝,猜三次!”
“好啊!那你们就猜吧!”比尔博说。
“手!”咕鲁说。
“错,”幸好比尔博才刚把手拿出来。“再猜!”
“嘶嘶──嘶嘶──嘶,”咕鲁这次比之前都还要沮丧。他思索着所有会放在自己口袋里面的东西:鱼骨、半兽人的牙齿、贝壳、蝙蝠翅膀、用来磨牙的石头,以及其他恶心的东西。他试着思索其他人的口袋里面会放些什么东西。
“小刀!”他最后猜道。
“又错了!”比尔博说,他不久之前才把自己的小刀弄丢。“最后一次机会!”
咕鲁现在的状况比之前被问到蛋的谜题时更糟糕了。他发出嘶嘶声、噗噗声,又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脑袋,大力跺着地板,浑身又摇又扭的,但还是不敢轻易地浪费掉最后一次机会。
“快点啦!”比尔博说:“我在等你哪!”他试着听起来十分乐观和勇敢,但心中其实不太确定不管咕鲁猜对或是猜错,这场游戏会怎么样收场。
“时间到!”他说。
“线头,或是什么都没有!”咕鲁这种作法其实也不太公平,因为他一次猜了两样东西。
“都错了,”比尔博大喊着,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跳了起来,背靠着最接近的洞壁,拔出短剑。他当然知道,猜谜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即使是诡诈的坏心生物,也不敢在比赛的时候作弊;不过,他不相信眼前的家伙会这么轻易地守信,这家伙只要有任何的理由,可能就会想办法毁约。不只如此,他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根据古老的规定,其实最后一个问题也不太算是真正的谜语。
至少,咕鲁没有立刻攻击他。他可以看见比尔博手中的宝剑,他只是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呢喃着。最后,比尔博终于不耐烦了。
“怎样?”他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我想要走了,你一定得带我出去。”
“宝贝,我们这样说过吗?让那个可恶的小人出去吗,是的,是的。可是,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没有线头,宝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喔,不!咕鲁!”
“你别管那么多,”比尔博说:“你要说话算话!”
“这家伙还真是不耐烦,宝贝,”咕鲁嘶嘶地说道。“不过,它一定要等等,是的,要等等,我们不能够这么急着走出去。我们得要先收收东西,是的,拿一些可以帮助我们的东西。”
“好吧,快点啦!”比尔博一想到咕鲁会暂时离开身边,就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可能只是找个理由离开,不准备再回来。他在湖上能够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但他错了,咕鲁的确想回来。他现在又气又饿,身为一名心肠恶毒的家伙,他现在已经想出了一个计划。
不远之处就是他的小岛,比尔博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个他的藏身之处,放着几样恶心的东西,以及一个非常美丽的宝物,非常漂亮、非常棒的东西。他有一枚戒指──一枚黄金戒指,一只宝贝的戒指。
“我的生日礼物!”他自言自语道,从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开始,他就对自己这样说。“我们现在就想要它,是的,我们想要它!”
他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因为那戒指拥有魔力,如果你把戒指戴上手指,就会变成隐形,只有在明亮的阳光下才会被发现,而且还只能透过你模糊不清的阴影,来知道你的行踪。
“我的生日礼物!是我在生日的时候拿到的,宝贝,”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过,谁又知道咕鲁当年究竟是怎么获得这个戒指的呢?在那个古老的年代中,世界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戒指,但现在都无人知晓……或许连统御这所有戒指的主人都不能够确定。咕鲁一开始无时无刻都将它戴在手上,后来他却因此感到十分疲倦;然后他会将它放在贴身的小囊中,它却擦伤了他。现在,他通常会把它藏在小岛的岩石底下,时常回去欣赏这个宝物。有时,当他再也无法忍受和它分离的寂寞时,他会戴上它;或者,当他饿得受不了却又不想吃鱼肉的时候,他也会戴上它。然后,他会无声无息地沿着隧道前进,搜寻孤身的半兽人。他甚至敢大胆地混入点着火把的隧道,因为他知道,即使火光让他的眼睛眨个不停,流出泪水,他却依然是安全的。喔是的,相当安全!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会注意到,只能乖乖地等他的手指掐住他们的脖子。几个小时之前,他才戴过这个戒指,抓到了一个倒楣的小半兽人,那家伙叫得真凄厉啊!他还留了一两根骨头来啃,不过,现在他想要吃更软一点的肉。
“相当安全,是的,”他自言自语道:“它看不见我们的,宝贝,对吧?是的。它看不见我们的,它的那把臭剑也不会有用的,是的。”
当他突然离开比尔博身边,跳回船上时,脑中只想着这件事情。比尔博以为自己不会再看见他。不过,他还是等了一阵子,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找路出去。
突然间,他听见了一声嘶吼,这让他背脊发凉。咕鲁在这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咒骂吼叫,从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是太远。他站在小岛上,到处乱翻着,徒劳无功地搜索着。
“它在哪里?它在哪里?”比尔博听见他大喊着。“弄丢了,我的宝贝,丢了不见了!诅咒我们,我们该死,我的宝贝竟然不见了!”
“怎么搞的?”比尔博大喊着:“你弄丢了什么?”
“它不要问我们,”咕鲁尖声大叫:“不是它的事!不,咕鲁!它不见了,咕鲁,咕鲁,咕鲁。”
“好吧,我出去的路也不见了,”比尔博大喊着:“我想要离开这里,我赢了比赛,你也答应过我。快来吧!快把我带出去,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找!”虽然咕鲁听起来那么可怜,但比尔博却发现自己挤不出多少同情心。他有种感觉,既然咕鲁这家伙这么想要它,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快来啦!”他大喊着。
“不,不行,时候还没到,宝贝!”咕鲁回答道:“我们得要找找才行,它不见了,咕鲁。”
“可是你根本没猜到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答应要带我出去的。”比尔博说。
“没猜到!”咕鲁说。然后,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一声嘶嘶声:“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告诉我们,他一定要先说!”
在比尔博看来,他没什么理由不跟对方讲答案。不过,咕鲁想的比他要快;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脑中一直只有这样东西,一直担心它被人偷走。但此时,比尔博只是不喜欢对方一直找理由拖延,毕竟,他可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才赢了这场猜谜比赛。“答案要用猜的,不能用问的,”他说。
“可是这问题不公平,”咕鲁说:“宝贝,这不是谜题,不是。”
“喔,好吧,如果你只是想要问问题,”比尔博回答道:“那么先让我问:你弄丢了什么东西?快告诉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锐利。当他看着声音的来源时,比尔博警觉地发现了有两团光亮正瞪着他。咕鲁起了疑心,眼中彷佛燃起苍白的火焰。
“你弄丢了什么?”比尔博坚持问道。
此时,咕鲁眼中的光芒开始化成绿色的火焰,而且越来越靠近。咕鲁又跳上了船,开始疯狂地往岸边划。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再也没有任何的刀剑可对他构成威胁。
比尔博实在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让这家伙这么生气,但他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咕鲁最后还是会杀了他。他立刻转过身,用左手扶着墙壁,尽可能快速地往回头跑。
“它的口袋里面有什么?”他可以听见嘶嘶声依旧紧追不舍,还有咕鲁跳下船的水花声。“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对自己说。他将左手放进口袋中,戒指摸起来非常冰冷,同时无声无息地滑上了他的食指。
嘶嘶声越来越近了。他转过身,可以看见咕鲁的两眼像是小灯一样地不停往斜坡上冲。他害怕得越跑越快,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地板上的裂缝,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把宝剑压在身体下。
就在那一瞬间,咕鲁正好赶上了他。但在比尔博来得及爬起来,调整呼吸或是挥舞宝剑之前,咕鲁就咒骂着继续往前奔跑,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咕鲁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比尔博从后面都可以看见他眼中发出的光芒。他痛苦万分地爬起来,将再度发出微光的宝剑入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因为,他别无选择,转身躲回咕鲁的湖边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跟在咕鲁后面,他或许会不经意地带比尔博找到出口。
“诅咒它!诅咒它!诅咒它!”咕鲁嘶嘶地说:“诅咒巴金斯!它不见了!它的口袋里面到底有什么?喔,我们猜得到,我们猜得到,我的宝贝──他找到了它,是的,他一定找到了它,我的生日礼物!”
比尔博竖直耳朵听着,最后,他终于也开始怀疑这一切,他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大胆地靠近咕鲁;幸好对方依旧匆忙的赶路,无暇回头观望。从墙壁上的微光看来,比尔博判断这家伙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我的生日礼物!诅咒它!我们怎么会弄丢呢,宝贝?是的,就是这样。上次我们来这边的时候,我们扭断那小家伙脖子的时候。就是了!诅咒它!在这么久之后,它竟然从我们手上滑了下去!它不见了,咕鲁。”
突然间,咕鲁在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啜泣,那是种结合了哨声和吞咽声的诡异交响乐,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比尔博停下来,背紧靠着洞壁隐藏住身形。过了一阵子之后,咕鲁停止啜泣,开始自言自语,他似乎和自己起了争执。
“回去找也没用的,没用,我们根本不记得去过哪些地方,不会有用的。巴金斯把它放在口袋里面,我们认为是那个臭家伙找到了它。”
“我们猜测,宝贝,只是猜测而已。我们在抓到那个臭家伙,好好逼问它之前是不能确定的。它不知道路,也走不远,那个臭家伙迷路了,它说它不知道出去的路。”
“它是这样说,但这家伙很狡诈,它没有说这是什么意思,它也不肯说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它知道。它知道进来的路,它一定知道出去的路。是的,它去后门了,对,去后门!半兽人会抓住它的。它不能够从那边出去的,宝贝。”
“嘶嘶,嘶嘶,咕鲁!半兽人!是的,但是如果它拿到了我们的礼物,我们宝贝的礼物,那半兽人也会拿到它的,咕鲁!他们会找到它,会知道它的厉害,我们就再也不安全了,再也不安全,咕鲁!会有半兽人把它戴上,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他会隐形,连我们聪明的眼睛都看不见他,他会静悄悄地来抓我们,咕鲁,咕鲁!”
“那我们还是不要聊天了吧,宝贝,动作快一点。如果巴金斯往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必须要赶快过去看。去吧!不远了,快一点!”
咕鲁一跃而起,立刻开始飞奔离开。比尔博依旧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不过,这回他比较担心的是又踢到什么东西,而发出不该有的声响。他的小脑袋中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惊奇,看来他所捡到的戒指是个魔法戒指:它可以让人隐身!当然,他曾经在传说和童话里听过这种东西,但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竟真的意外找到这种宝物。眼前的证据不由得他不相信,拥有锐利双眼的咕鲁对他视而不见,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他身前走过。
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咕鲁的双脚啪哒啪哒地前进,边咒骂和发出嘶嘶的声音;比尔博则是发挥哈比人的天赋,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很快的,比尔博就来到了之前所注意到的许多岔路处,咕鲁立刻开始数着这些岔路。
“左边一个,是的;右边一个,是的。右边两个,是的是的,左边两个,是的是的……”他一直这样喃喃自语。
随着他越数越多,他开始浑身发抖,发出啜泣声;因为他已经离地底湖很远的距离,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四周可能有半兽人出没,而他又弄丢了戒指。最后,他在左方一个低矮的隧道口停了下来。
“右边第七个,是的,左边第六个,是的。”他低语道:“就是这个了,这就是去后门的路,就是这条路!”
他往内窥探着,又缩了回来。“可是宝贝,我们不想要进去,我们不想,里面有半兽人,很多半兽人,我们可以闻到他们。嘶嘶!我们该怎么办?诅咒这些该死的家伙!我们得在这边等,宝贝,要等等看才行。”
因此,他们就这么停了下来。咕鲁毕竟还是把比尔博带到了出口,但比尔博却无法进去!因为咕鲁就这么坐在那里,双眼发出冷冽的光芒,头放在双膝之间左右扫视着。
比尔博又用比老鼠更小的声音离开洞壁,但咕鲁立刻浑身一紧,开始嗅着四周的气味,眼中再度发出绿光。他发出带着怒气的嘶嘶声,他看不见哈比人,但却已经提高了警觉;而且,他还有其他在黑暗中变得更敏锐的知觉:听觉和嗅觉。他就这么趴在地板上,头伸了出来,鼻子几乎贴在地板上。虽然对方在比尔博的眼角余光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但他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已经像弓弦一样的紧绷,毫不松懈地四面八方监视任何蛛丝马迹。
比尔博害怕得几乎停止了呼吸,身体也立刻变得非常僵硬。他十分紧张,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一定得脱离这片恐怖的黑暗,逃离这个地方。他必须要奋力一搏,他必须要刺死这个恐怖的家伙,让他眼睛的光芒熄灭。他想要杀死比尔博。不,这样不公平,比尔博已经隐形了,咕鲁手无寸铁,咕鲁并没有威胁要杀他,至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孤身一人,十分的可怜、不知如何是好。比尔博的心中突然对这可怜的生物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谅解的同情心:他在这没有希望、没有光芒的地底度过无数的岁月,和坚硬的岩石、冰冷的盲鱼为伴,偷偷摸摸地四处行动,鬼鬼祟祟地自言自语。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比尔博打了个寒颤,接着,藉由身体内突如其来产生的一股怪力和决心,他纵身一跃。
对人类来说不算是多么厉害的一跳,但别忘了,这可是在全然黑暗中的一跃。他飞过咕鲁头上,往前飞过了七尺,跃起了至少三尺。事实上,他差点就在洞口撞烂自己的脑袋。
咕鲁立刻转身奔去,试图抓住越过头顶的哈比人,但已经太迟了:他的手划过空气,比尔博则是稳稳地落在地上,开始往新的出口方向飞奔。他不敢转头打量咕鲁在干些什么。一开始,他可以听见背后传来清楚的嘶嘶声和咒骂声,然后那声音就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瞬间,后方传来了让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尖叫声,充满了恨意和绝望。咕鲁被打败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他已经输了:他不只追丢了猎物,更弄丢了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宝贝。这尖叫声让比尔博的心脏差点跳出嘴边,但他坚毅地继续往前跑。虽然那声音现在微弱得如同回音一般,但其中的恨意依然让它持续不断地往前飘送:
“小偷,小偷,小偷!巴金斯!我们恨它,我们恨它,我们永远恨它!”
然后就变得一片死寂。但,对于比尔博来说,这依旧让人提心吊胆。“如果咕噜近到可以闻到半兽人的气息,那么他们也可以听见他的尖叫和咒骂声。我得小心点,这条路可能会让我走向更可怕的事情。”
这条隧道不只低矮,看来也十分粗制滥造。对于哈比人来说,还不算太难走,只是他在这段路程中又好几次踢到了地上的碎石。“对比较高大的半兽人来说似乎太矮了些,”比尔博想,但他不知道,即使是最高大的半兽人,也可以弯着身子,在双手几乎垂到地面的状况下飞快赶路。
很快的,一直蜿蜒向下的隧道开始往上延伸,过了一阵子之后,它变得十分陡峭,这让比尔博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最后,斜坡终于平缓下来,隧道转过一个弯,又开始继续往下走。在那边,底下一个弯道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丝光芒。那不是油灯所吐出的红光,而是白色的天光,比尔博立刻拔足狂奔。
他用尽全身力气迈步飞奔,绕过最后的转弯,终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在他于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之后,这里的光线相形之下变得十分刺眼。事实上,这只是从门缝中透过的一丝光线,来源则是不远之前的一扇巨大石门。
比尔博眨眨眼,这才看见了半兽人:全副武装,手拿刀剑的半兽人坐在门内,用警醒的目光打量着外面,监视通往大门的小径。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准备面对任何的危险。
他们发现陌生人的速度快多了。是的,他们发现了他,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戒指换到新主人手上的另一个恶作剧;当主人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又不在主人的手指上。半兽人欢呼一声,朝他冲了过来。
比尔博感到一阵恐惧和失落感,几乎与咕鲁的痛苦毫无二致。他甚至忘记拔出武器,只记得将手伸到口袋中。戒指还在他左边的口袋中,他立刻戴上戒指,半兽人震惊地停下脚步──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发出比之前更大声的吼叫声,但这次可不是欢呼了。
“他到哪里去了?”他们喊着。
“快回门口!”有人大喊着。
“这个方向!”有些人喊着,“是那个方向!”其他的人则是喊着。
“注意大门,”队长下令道。
哨声响起,盔甲撞击,刀剑挥舞,半兽人咒骂着四处奔跑,彼此互相妨碍,怒气也越来越高涨。一瞬间,原先秩序井然的守备队就陷入彻底的混乱中。
比尔博感到无比的害怕,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了一丝冷静,及时在半兽人守卫喝水用的大桶后面躲了起来,因此闪开了半兽人盲目的摸索和被践踏而死的命运。
“我一定得快到门口,我一定得快到门口!”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但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敢真的这么做。那就像是一场恐怖的瞎子摸象游戏一样,到处都是漫无目的四处奔跑的半兽人,可怜的小哈比人左闪右躲,最后还是被一名搞不清楚状况的士兵撞倒在地上。他把握机会,四肢着地爬过队长的胯下,冲向门口。
大门依旧没有完全关上,但已经有名半兽人将它推得只剩一条缝隙。比尔博使尽全身的力气,发现自己还是推不动,最后只能想办法挤过去。他挤了又挤,最后竟然卡住了。他的钮扣被卡在门上;他可以看见外面蓝天白云的景象,再跑几步就能进入高耸山脉间的一座狭窄山谷。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照耀在门外,但他就是挤不过去。
突然间,门内的一名半兽人扯开喉咙大喊:“门口有个影子,外面有人!”
比尔博的心脏又再度跳到喉头。他奋力一挣,钮扣往四面八方爆开。他终于挤了出去,但外套和衬衫全都破了。他像是只兴奋的山羊一般冲下阶梯,吃惊的半兽人则是在门口捡着他漂亮的铜钮扣。
当然,他们很快就狂喊着追了出来,在树林间努力地搜索;但他们不喜欢阳光,它会让他们两腿发软,头晖脑胀。他们找不到戴着戒指的比尔博,因为他正在树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飞奔着。因此,很快的,他们就咒骂着、嘟哝着走回门口继续张望。比尔博终于逃了出来。
第6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比尔博好不容易躲开了半兽人,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弄丢了斗篷、兜帽、食物、小马、钮扣和所有的朋友。他只能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往西落到山脉之后。山脉的阴影落在比尔博的身上,他好奇回头看去,然后望着眼前通往一片大平原的斜坡,中间只有稀疏的几株树木作为点缀。
“老天爷!”他说:“我似乎穿过了迷雾山脉,正好来到了山的另一边!妈呀,矮人和甘道夫不知道在哪里?我只希望他们不会还在半兽人的势力范围内!”
他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穿越了狭窄的河谷,走到尽头,往斜坡之下走,但他一直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既然他找到了这枚魔法戒指,他到底该不该再回到那个恐怖黑暗的隧道中寻找朋友呢?他刚下定决心,决定担起责任,回去寻找朋友的时候,就突然听见了声响。
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那听起来不像是半兽人的声音,因此他小心地往前走。他这时踏在一条多岩的小径上,左边是一片岩壁,另一边则是一道通往下方的斜坡;从上面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山谷中有许多的灌木和低矮的植物。在其中一座山谷中的灌木丛之下,有交谈的声音。
他又潜近了些,透过大石间的缝隙才看见一个戴着红兜帽的脑袋:那是负责站岗的巴林。他差点高兴地拍手大叫,但他忍住了。由于担心再遇到什么不好的状况,他手上还戴着戒指,因此,巴林虽然看着他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了!”他想,边悄悄地潜近山谷中的灌木丛。甘道夫正在和矮人们争论着,他们在讨论着隧道中发生的事情,想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矮人们在抱怨着,而甘道夫则是坚持如果巴金斯先生还在半兽人的手里,他们就不应该继续前进,至少必须要确定他的生死,甚至去营救他。
“毕竟他是我的朋友,”巫师说:“他也不是个坏人,我对他有责任,我真希望你们没有把他弄不见。”
矮人们想要知道为什么带他来,为什么他不能和朋友一起行动,巫师又为什么不挑选一个比较有常识的伙伴。“他到目前为止惹的麻烦,比帮的忙还要多,”一人说:“如果我们还得要回到那复杂的隧道去找他,我建议还是管他去死算了。”
甘道夫生气地回答:“是我带他来的,我绝不会带没用的人参加冒险。如果你们不帮我,要我亲自动手也可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要我们能够找到他,最后你们一定会感激我的。朵力,你当初为什么会把他丢下来?”
“如果有个半兽人在黑暗中突然抓住你,把你绊倒,还在你背上踢了一脚,”朵力辩解道:“你也会把他丢下来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把他捡起来?”
“天哪!你还好意思问!半兽人在黑暗中又抓又咬,每个人都在地上打滚,撞来撞去!你差点用敌击剑把我的脑袋砍掉,索林则是挥舞着兽咬剑东刺西戳。然后,你又突然间发出那种刺眼的光芒,我们才看见半兽人哀嚎着逃走。你大喊着‘大家跟我来!’每个人都应该跟你走呀。我们也以为大家都这样做了。你也知道,根本没时间算清楚,我们之后就一路杀过守卫,冲出大门,躲到这里来。现在我们只能沦落到这里,连飞贼也不见了,叫他去死吧!”
“飞贼大爷驾到!”比尔博走到大伙中间,脱下了戒指。
哇,大家跳得一个比一个高!然后他们就开始惊讶地欢呼。甘道夫和其他人一样吃惊,但可能更高兴些。他把巴林叫了回来,问他哨兵怎么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走到身边。事实上,矮人在这次事件之后,对于比尔博更是另眼相看;就算他们之前在甘道夫的保证下,还对他顶尖飞贼的身份有所怀疑,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巴林是其中最无辜的人,但大伙都觉得这是比尔博高超的技巧。
的确,比尔博在他们的赞美之下显得飘飘然,在心里窃笑着,对戒指只字不提。当他们问他怎么办到的时候,他说:“喔,你只需要非常小心、非常安静地走过来就行了。”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可以从我面前小心、安静地走过,而我还没有发现!这连老鼠都办不到呢!”巴林说:“我向你脱帽致敬。”他照做了。
“巴林听候你差遣!”他说。
“巴金斯先生为你效劳!”比尔博回答道。
他们全都想要知道,比尔博和他们分离之后的冒险过程,于是他坐了下来,将一切娓娓道来──只有找到戒指的过程例外(“时机还没到”他想)。他们对于猜谜比赛的那段特别感兴趣,对他描述中的咕鲁也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那时,他一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就什么谜题也想不到了,”比尔博最后说:“所以,我就说了‘我的口袋里面有什么?’猜了三次他都猜不到。因此最后我就说啦:“你之前已经答应了我,带我出去!”但是他却冲过来要杀我,我转身就跑,在黑暗中和他错过了。然后我跟着他往前,因为我听见他自言自语,他认为我知道出去的路,而且正朝着那个方向走。然后他就在出路的入口坐了下来,我一时之间过不去;最后,我只好跳过他头上,从大门逃了出来。”
“那些守卫怎么办?”他们问:“难道你没遇到吗?”
“喔,有啊!多得吓人呢,但是都被我躲了过去。门只打开一条缝,我被卡在门口,弄掉了很多颗扣子,”他哀伤地看着扯破的衣服。“但是,至少我还是逃了出来,这才能站在各位面前。”
矮人用比之前更尊敬的眼光看着他,比尔博则是用轻松的口吻描述着躲避守卫、跳过咕鲁和挤出大门的过程,彷佛这一切都轻而易举。
“看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甘道夫笑着说:“巴金斯先生拥有比你们想像中更强悍的实力。”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对着比尔博露出诡异的表情。哈比人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猜到了这段过程中,有他刻意隐瞒的真相。
接着,就轮到他问问题了;就算之前甘道夫曾对矮人们解释过这一切,比尔博还是想知道巫师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在之间又经历了什么。
说实话,巫师并不介意重复描述他的睿智,因此,他开始对比尔博说明:他和爱隆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一带有邪恶半兽人出没的迹象,但是,以前他们的正门是在另一个方向,路比较好走,他们也经常在夜晚捕捉不小心靠近的旅人,很明显,人们后来就不再走那条路了;而半兽人才在山顶的通道旁盖了个新门,这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听说过有关这入口的事情。
“我得要看看,是否能够找到比较好心的巨人再度将门堵起来,”甘道夫说:“不然这一带很快就会人烟绝迹了。”
一开始,甘道夫听到比尔博的叫喊声后,他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杀死半兽人的闪光发出的一瞬间,他把握机会在裂缝关起之前溜了进去。他跟着那些士兵一路走到大厅的附近,接着他坐了下来,开始在黑暗中准备最强大的魔法。
“那可真是让人难忘的经验,”他说:“一击成功之后就必须逃离!”
当然,甘道夫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他对于火焰和光线的魔法特别有研究。(因此,哈比人才会一直对于老图克夏至宴会中的烟火表演念念不忘。)其他的我们就都已经听过了,唯一的例外是甘道夫对于后门,也就是半兽人口中的下层门了若指掌,比尔博也就是在该处弄丢了他所有的钮扣。事实上,任何了解这一带地形的人都知道有这个出口,但只有巫师能够在隧道中保持冷静,带他们朝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们在很多年之前兴建了这座大门,部分是在需要的时候提供逃脱的路径,部分则是提供他们前往其他区域所需要的通道;他们依旧会在黑暗中出击,对这一带造成很大的伤害。他们严密地看守这附近的出入口,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这条路堵起来;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一定更会加强防御。”甘道夫大笑着说。
其他的人也跟着开怀大笑。虽然他们损失惨重,但至少杀死了为首的半兽人,以及许多敌人,而且,他们都安全地逃了出来;到目前为止,这场冒险还算是相当成功的。
不过,巫师的一席话让他们清醒了过来。“既然我们已经都休息够了,就必须立刻出发,”他说:“在夜色降临之后,一定会有数百名的半兽人出来追杀我们,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即使在我们离开许久之后,他们还是可以闻到我们脚印的气味。我们在天黑之前必须尽量远离此地,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应该还会有月色照明。他们不太在乎月光,但有月光照路,对我们来说却比较方便。”
“喔,是的!”他一举回答了哈比人更多的疑问:“你在半兽人的洞穴中,把时间搞混了,我们被俘虏的时候是周一晚间或是周二的凌晨。我们走了非常远的距离,穿越了山脉的正中心,现在来到了另外一边。这算是相当方便的捷径,但距离原先计划中的道路有一段距离,我们太偏北了,眼前会有一段崎岖的路程。我们现在的地势还在很高的地方,还是赶快出发吧!”
“我肚子好饿喔!”比尔博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有两三天没吃饭了。想想看,这对哈比人来说是多大的煎熬啊!在之前的紧张和兴奋情绪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双腿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没办法,”甘道夫说:“除非你想要回去,请那些半兽人好心地把行李和小马还给你们。”
“多谢你的建议啊!”比尔博说。
“好啦,那么我们只能勒紧裤带,继续往前走。再不然就只能被对方做成晚餐,这可比不吃晚餐要糟糕多了!”
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时,比尔博左顾右盼,希望能够找到些吃的东西,但黑莓才刚开始开花,当然更别提山楂的果子了。他找了些无毒的树叶嚼了起来,在过河的时候也喝了一些山泉水,吃了几颗岸边找到的野莓,但这都只是杯水车薪,熄灭不了他腹中的熊熊饥火。
他们继续往前,崎岖的道路消失了,之前的灌木丛、长草地、岩石、百里香、山艾树、香花薄荷、岩蔷薇也全都消失了,他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满是落石的斜坡上,这必定是山崩的遗迹。当他们开始往下走的时候,脚下不停有小石子往下滚动,很快的,就有更大块的碎石被扰动往下落;不久之后,整个山坡都陷入骚动,头上和脚下的斜坡似乎都开始移动,众人惊慌害怕得彼此拥抱,在一团混乱和惊人的巨响中,看着自己和整座山坡不停地往下滑坠。
山脚边的树木救了他们一命。他们滑到了山坡边矗立的松树丛中,这也是连接山坡和底下黑暗森林的地方。有些人抓住了树干,一翻身上了较低的枝丫;有些人(像是倒楣的小哈比人)则是躲在树后,避开了大量落下的土石。很快的,危险就过去了,最大块、最沉重的岩石也都滚落身后的森林中。
“好啦!这可让我们吓了一跳,”甘道夫说:“这下子恐怕连追杀我们的半兽人都很难下来了。”
“我也这样觉得,”庞伯嘟哝着:“但要他们对准我们脑袋丢石头可不困难。”矮人们和比尔博可不觉得兴高采烈,只是闷闷不乐地按摩着红肿、擦伤的腿和脚。
“胡说八道!我们会离开这一带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了!你们看天色!”
太阳早已落入山后。他们四周的阴影已经渐渐加深,不过,由于远方山坡上的树木比较低矮,他们依旧可以看见遥远平原上的晚霞。他们一拐一拐地尽快往前走,走上往南倾斜,长满松树的斜坡。有些时候,他们必须拨开茂密生长的羊齿蕨叶子,才能够继续往前走。在此同时,森林则是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沉寂。那天晚上,连一丝一毫可以将海之吹息带到树林中的微风都没有。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比尔博问道,这时天色已经黑到他只能看见索林的胡子在他身边乱晃,死寂的气氛更让矮人的呼吸成为恼人的噪音。“我的脚指头都瘀血受伤了,我的腿也很痛,肚子像是个空袋子一样晃来晃去……”
“再走一下就好了!”甘道夫说。
经过了似乎是永无止尽的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块没有树木生长的空地,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正安详地照着这地方。虽然四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们却都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此时,他们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嚎叫,那是种凄厉、刺耳的嚎叫声;在右方则是传来更靠近的回应声,左方不远处也有了回应。这是野狼嚎月,它们正在呼朋引伴呢!
在巴金斯先生的地洞附近没有野狼,但他认得这声音,他之前就常常在传说中听人描述这声音;他的一名亲戚(是图克家那边的),是名到处游历的旅人,曾经刻意模仿这声音来吓唬他。在森林中听见这声音对比尔博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即使是魔法戒指也对野狼莫可奈何,特别是出没在这一带的邪恶狼群。这些恶狼的嗅觉比半兽人还要敏锐,根本不需要依赖视觉,照样可以轻易捕捉猎物!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刚躲开半兽人,又被恶狼逮住!”他说,这后来就成了一个谚语,不过,我们现在多半都是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描述同样让人不知所措的处境。
“快点爬上树!”甘道夫大喊道。他们立刻跑到草地边缘的树林中,找寻着那些拥有相当低矮枝丫的松树,或是比较细瘦、比较好爬的树木。你应该也猜得到,他们用史无前例的速度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立刻用尽浑身解数爬上最高的枝丫。如果你在旁边(当然,得要在一定安全的距离之外)看到矮人们坐在树枝上,胡须随风飘汤,可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太像是装小孩的顽皮老人了。
菲力和奇力躲在一株高大的、像是圣诞树一样的落叶松上;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则是藏身在一株巨大的松树上,它像轮轴一样整齐的枝丫伸向四周;毕佛、波佛和庞伯则都挤在一株细瘦的杉树上,试着在稀疏的枝丫间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而甘道夫的身材比大家都要高,因此轻松地找到一棵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的高大松树,俯瞰着眼前的景象。他隐藏得相当好,不过,当他往下打探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在夜色中看见他的双眼闪闪生光。
至于比尔博呢?他根本爬不上任何一株树,只能慌张地在树丛间跑来跑去,就像是被猎狗猎捕的可怜野兔,四处寻找藏身处一样。
“你又把飞贼丢在后面了!”诺力对朵力说。
“我不能每次都背着飞贼到处跑吧?”朵力说:“在隧道里也就算了,还要爬树?你以为我是挑夫吗?”
“如果我们不想想办法,他会被吃掉的!”索林说,这时四周的狼嚎声已经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急迫。“朵力!”他大喊着,因为朵力是在最好爬的树上,而且他距离地面最近,“动作快,帮巴金斯先生一把!”
虽然朵力很爱抱怨,但其实是个很好心的人;不过,即使朵力爬到最下面的枝丫上倒吊着伸出手臂,可怜的比尔博还是抓不到他的手。因此,朵力冒着危险爬下树,让比尔博踩在他的背上往上爬。
就在那时,野狼们嚎叫着冲近了空地,一下子冒出了数百双眼睛瞪着他们,朵力依然紧紧抓住比尔博。他等到对方爬上树之后,自己才千钧一发地跃上去。真是好险!一只野狼在他翻身上树的刹那咬住他的斗篷,差点也把他扯了下来。不久之后,到处都是野狼狂嚎着扑向树木的身影,它们双眼发光,舌头也饥饿地挂在外面。
这些座狼(在大荒原的野狼由于被半兽人当座骑,因此有这种称呼)不会爬树,比尔博一行人至少暂时安全了,幸好这时的天气相当暖和,也没有多大的风。树枝本身就不太适合久坐,但如果在野狼包围的冷风中,那才真是要人命的地方。
森林中的这块空地,很明显的是野狼聚会之地,还有越来越多的狼群朝这边集中。它们在朵力和比尔博躲藏的树木底下留了守卫,然后四处嗅闻着,直到它们找到所有有人躲藏的树木为止。它们也派出了守卫看守这些树木,其他数百只狼则是在草地中央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在圆圈中央的是一只身形庞大的灰狼,它用座狼的恐怖语言和它们交谈,甘道夫听得懂,比尔博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它们所说的每字每句都十分恐怖。每隔一段时间,这群围成一圈的座狼就会齐声应和首领所说的话,那种恐怖的嘶吼声,让哈比人几乎跌落树下。
虽然比尔博听不懂,还是让我来告诉各位甘道夫所听见的内容好了!座狼和半兽人通常不会冒险远离山脉,除非他们被赶了出来,被迫要寻找新家,或是准备开战(我很高兴地告诉各位,这样的状况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在那个年代,他们有时会发动突袭,夺取食物或是俘虏替他们工作的奴隶;然后,他们通常会请座狼来帮忙,和他们分享成果。看来,今天晚上似乎有一场规模庞大的突袭,座狼是来此和半兽人会面的,对方则是迟到了。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半兽人首领被杀,再加上比尔博、矮人们和巫师所造成的骚动所导致的,半兽人可能还在想办法追捕这些家伙。
即使在这块土地上有许多危险,南方勇敢的人类近来还是旅行到此地,砍伐树木,在山谷或是河岸边的树林中兴建家园。他们人数很多,武器精良又骁勇善战,在白天或是集体行动的时候,连座狼都不敢轻易发动攻击;不过,这次它们计划在半兽人的协助之下,对靠近山边的几座村子发动袭击。如果它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二天除了半兽人挑选出来的奴隶之外,附近可能无人生还。
这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为这些勇敢的伐木人和他们妻儿的命运堪虑,也是由于甘道夫和朋友们现在同样面临着绝大的危机。座狼们发现这些人出现在他们集会的地方,感到相当愤怒和困扰。它们认为这些人是伐木人的盟友,是前来侦察他们的,等下还会把它们进攻的计划通知山谷中的人类,这样一来,半兽人和狼群们原先在黑夜中屠杀手无寸铁人类的计划,就会成为一场艰辛的血战。因此,座狼们不打算让这些家伙活着离开这里去通风报信,至少在天亮之前不行;它们并认为,在那之前,半兽人的士兵就会前来会合,这些半兽人可以爬树,或是将树砍倒,把敌人一网打尽。
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甘道夫越听越害怕了吧!虽然他是个巫师,但被困在这种状况下却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在此同时,他也暗自下定决心,即使自己被困在树上,做不了多少事情,也绝可以让这些家伙如愿以偿。他从自己身在的树上收集了一大堆松果,用蓝焰将它们点燃,将灼热的火球丢到座狼聚集的地方。第一发就丢中了一只狼,它的背部中弹,蓬松的毛发立刻就烧了起来,它开始痛苦地四处奔跑,不停嚎叫着。火球一颗颗地抛出,有的冒着蓝焰,有的冒着红焰,有些则冒着绿焰。它们在地面炸了开来,冒出各种颜色的火花和烟雾。一颗特别大的松果打中了座狼领队的鼻子,让它足足跳起十尺高,落地的时候还愤怒地攻击其他恶狼作为发泄。
矮人和比尔博大声欢呼。狼群的怒气看起来十分恐怖,让整个森林都跟着骚动不已。从古至今的野狼都畏惧火焰,但这种火焰是其中最可怕、最诡诈的敌人,只要有一点火星沾上它们的毛发,除非它们马上打滚、把火焰扑灭,否则就会立刻被火焰吞没。很快的,整个草地上就都是到处打滚,想要将背上火星熄灭的恶狼,其他着火的狼群则是嚎哭着四处奔逃,却让更多的同胞卷入烈焰中,最后它们都被自己的伙伴赶开,哀嚎着跑下山坡去寻找水源。
※※※
“今天森林是怎么搞的?”巨鹰之王说。它坐在月光下,在山脉东角的一座孤岩上俯瞰地面。“我听见狼群的声音了!半兽人是不是又在森林里面惹事?”
它俯冲近云端,左右两边的护卫也立刻跟着起飞,紧跟在后。它们在空中翱翔,俯瞰着地面上只有一小点的座狼聚集处;不过,老鹰们拥有极佳的眼力,可以看见很远的小东西。迷雾山脉的鹰王拥有可以直视太阳的双眼,更可以在月光下看清楚一哩之外奔跑的野兔,因此,它可以清楚地看见躲藏在树上的人们,也可以看清楚底下狼群在火焰中奔跑嚎叫的景象;除此之外,它也看见了月光照在半兽人的头盔和长矛上,这些邪恶的生物列队向森林进发。
老鹰并不是温和的鸟类,有些十分懦弱、残酷,但北方山脉的古老鹰族是鸟中之王,它们骄傲、强壮,心地善良。它们并不喜欢半兽人,也不害怕他们。当他们分心注意这些生物的时候(这机会并不多,因为它们不吃这些家伙),他们会直扑下来,让这些家伙尖叫着逃回洞穴,停止手头的邪恶工作。半兽人害怕雄鹰,也痛恨它们,但却无法染指它们陡峭难至的巢穴,或是将它们从山中赶走。
今夜,鹰王十分好奇,想要知道底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它召唤许多巨鹰加入行列,一起飞离山脉,缓缓地盘旋下降,朝向半兽人和座狼聚集的地点滑翔贴近。
这真是个大好的消息!底下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着火的恶狼逃进森林中,却也让森林燃起了野火。此刻正是盛夏,又许久没有降雨;很快的,枯树、成堆的松针、泛黄的枝叶全都烧了起来。在这块空地之外的森林中,大伙正在四处窜逃,但狼群依旧不肯离开这些树木,它们气得发狂,在树下不停地跳跃和嘶吼,用它们恐怖的语言诅咒着矮人,舌头挂在外头,双眼闪动着和火焰一样猛烈的红光。
然后,突然间,半兽人吼叫着冲了出来。他们以为和伐木人之间的战斗已经开始了,但很快就发现了真相;有些人甚至坐下来哈哈大笑,其他的人则是挥舞着长矛,用矛柄敲打着盾牌。半兽人不怕火,他们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有趣的点子。
一部分的半兽人将狼群全都集中,有些则是在树干底下堆起了树叶和枯枝,其他人则是四出灭火,将所有的火焰扑打和熄灭了,只留下靠近矮人躲藏树木附近的火焰,他们更在这些火焰四周添加许多枯枝和落叶。很快的,矮人就被浓烟和烈焰给包围了;半兽人不让这些火焰往外扩散,只是让它慢慢缩小范围,最后这些火焰开始舔食树下的燃料。比尔博的双眼被烟薰得一片迷蒙,他可以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在这浓烟中他还依稀可以看见半兽人围起圆圈,像是围着营火的露营者一样跳舞。在这一群拿着长矛和斧头不停跳舞的战士之外,那些狼群站得远远的,等待着眼前好戏上演。
他可以听见半兽人开始唱起了一首可怕的歌谣:
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
羽毛在烈风中不停飘摇!
这些可笑的小鸟,连翅膀也没有!
我们该拿这些可笑小东西怎么办呦?
活活烤熟,还是在锅里炖好:
油炸小鸟,或煮熟趁热吃掉?
然后他们停下脚步:“快飞走啊,小鸟们!可以的话就快飞走吧!下来吧,小鸟,不然你们就会在巢里面被活活烧死!唱吧,唱吧小鸟儿!你们为什么不唱歌?”
“快走吧!小孩子们!”甘道夫大喊着回答:“这不是玩鸟的时候,敢玩火的顽皮小孩也会被惩罚的!”他说这话主要是想激怒他们,同时让他们知道这边其实不害怕他们;但其实巫师还是不免感到胆寒。而对方根本毫不在意,依旧继续唱歌:
烧吧,树叶和枝干全烧光!
冒出烟雾、变得焦黑!化成火把
替我们点亮夜空,唷呼!
烤熟他们,炸透他们!
让他们胡子着火,两眼发光;
让他们头发发臭,皮肤龟裂,
脂肪融化,骨头焦黑
躺在灰烬内,瞪着天空!
矮人都该这样死掉,
替我们点亮夜空,呀哈!
呀哈哩嘿!呀呼!
呀呼!声一完,火焰就烧到了甘道夫的树上;片刻之间,它就扩散到其他的树上。树皮着了火,底下的树枝也开始劈啪作响。
甘道夫立刻爬上树的最高点,他的法杖开始发出耀眼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芒,他准备就这样跳进半兽人聚集的地方。这或许会让他送命,不过,他这雷霆万钧的一跃,可能会杀死很多半兽人。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跳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鹰王从天空中俯冲而下,用爪子将他抓了起来,消失在云间。半兽人愤怒和失望之下,发出刺耳的嚎叫声。鹰王大声鸣叫,甘道夫则正在和他谈话;和他同行的巨鹰们再度俯冲而下,像是巨大的黑影般冲进森林中。狼群咬紧牙关,低吼着,半兽人愤怒地跺脚,徒劳无功地将长矛往天空丢去。巨鹰在他们之间穿梭,强大的风压将他们压倒在地上,或是踉跄不停后退,利爪撕扯半兽人的脸孔;其他的巨鹰飞近树梢,将冒险爬到最高处的矮人们救走。
可怜的小比尔博这次又差点被留在原地!幸好他总算来得及抓住朵力的双腿,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带走的。他们就这样脱离了这一团火焰和混乱的场景,比尔博则是在空中摇晃着,觉得双臂快要断成两半。
在距离不远的地面,半兽人和野狼在森林中四处奔跑,几只巨鹰仍在战场上盘旋。树上的火焰突然间窜了起来,将整棵树在一瞬间吞噬,比尔博差点就逃不过这一劫!很快的,底下的火光就变得微弱,成为黑色地面上的模糊红光。他们这时已经身在高空,不停地盘旋着往上飞。比尔博永远不会忘记这次抓着朵力脚踝的恐怖经验,他哀嚎着:“我的手,我的手!”但朵力却大喊着:“哎哟!我的腿,我的腿!”
就算是在最身强体壮的时候,比尔博也对高度很敏感,甚至连一个小悬崖都会让他觉得头晖目眩;他不喜欢梯子,更别提爬树了(因为他之前根本不需要躲恶狼)。因此,你可以想像当他看见底下的河光山色,和罗列的黑色森林时,有多么不舒服了吧!
山脉的苍白群峰越来越靠近,被月光照亮的岩石突出于黑影之间,不管这是不是夏天,看起来都冷得令人哆嗦。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继续撑下去,然后他开始想像万一自己支撑不住会有什么下场──他觉得一阵反胃。
对他来说,这场飞行结束的正是时候,他的双手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松开朵力的脚踝,落在巨鹰巢穴的崎岖岩地上,一言不发地躺在那边;这一生的景象彷佛都从眼前流逝,他一方面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逃脱这次劫难,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滚落下去,掉进深谷中。在连续三天的惊人冒险和粒米未进的状况下,他的头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一不留心竟然大声开口抱怨:“我这才知道,培根被叉子从油锅里面捡起来,再放回架上是什么感觉!”
“不,你才不知道呢!”他听见朵力回答:“因为培根知道自己迟早总会回到油锅内,而我们却祷告希望最好不要。而且,大鹰也不是叉子!”
“喔,不!一点也不像沙子──不是,我是说叉子!”比尔博起身看着在旁边栖息的巨鹰。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蠢话,也不知道巨鹰们是否会在意。当你只有哈比人这么大小的时候,又身在巨鹰的巢穴中,最好别对它们不礼貌!
大鹰只是在岩石上磨利巨喙、梳理羽毛,不太搭理眼前的两名活宝。
很快的,另一名巨鹰飞了过来。“鹰王命令你,将俘虏们带到大崖去,”它大喊一声,再度飞开。巢中的大鹰将朵力抓走,飞了出去,让比尔博孤单地留在原地。他只剩下一点点力气去思索“俘虏”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担心自己是否等下就会像兔子一样被生吞活剥。巨鹰飞了回来,抓住他的外套,再度飞往巢外。这次,他只飞了一段短距离,很快的,浑身发抖的比尔博就被放了下来,呆立在山边的岩壁旁。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抵达该处,除非不要命地往下跳,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就在这儿,他发现大家都背靠着岩壁坐着,鹰王则是正在和甘道夫谈话。
在比尔博看来,他们这次不会被吃掉了,巫师和鹰王似乎之前打过交道,甚至还有一些交情。事实上,经常来往于山间的甘道夫曾经帮过这些老鹰,医好了它们首领所受的箭伤。因此,你们也明白所谓的“俘虏”,是“从半兽人手下救出的俘虏”,而不是巨鹰的俘虏。比尔博倾听着甘道夫的谈话,这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可以一劳永逸地离开这座可怕的山脉。他正在和鹰王讨论着如何将他和比尔博送走,让他们飞过平原,回到原先计划的道路上。
鹰王不愿意送他们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会用巨大的紫杉木弓来射我们,”它说:“因为他们会以为我们想要抓他们的羊。凭心而论,其实他们也没错。不行!我们很高兴能够破坏半兽人的计划,也很高兴可以报答你,但我们可不愿意为了矮人冒生命的危险飞越南方平原。”
“好吧,”甘道夫说:“那么就把我们送到你们愿意去的最远地方!我们已经欠你们很多了,只是,我们现在肚子饿得很哪!”
“我快饿死了!”可怜的比尔博小声地说,其他人根本没听见。
“这一点或许我们可以帮得上忙!”鹰王说。
不久,岩壁旁就升起了熊熊火焰,矮人们聚集在旁边烘烤着,食物的香气四溢。巨鹰们送上了干燥的树枝,还有兔子以及一只小羊。矮人们负责料理这些食物,全身无力的比尔博帮不上忙,而且,他早就习惯了由屠夫准备好一切,自己只需要煮菜就好的生活,根本不会做剥皮这类工作。由于欧音和葛罗音弄丢了火绒盒,甘道夫在尽责地把火生起来后,也到一旁休息去了(矮人们直到那个时候,都不习惯用火柴)。
因此,迷雾山脉的冒险就这么结束了。过不久,比尔博的肚子又再度感觉到久违的饱足感,虽然他比较喜欢面包和牛油,但树枝叉着的烤肉也不算太差。因此,他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蜷缩成一团,在坚硬的岩地上睡了起来,这次舒服得和在家里的羽毛床上睡觉一样。不过,一整晚,他都梦到自己在屋子里的每个房间找来找去,搜索着一个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物品。
第7节 怪异的住所
第二天清晨,比尔博跟着第一线阳光醒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准备看看时钟,拿起锅子想烧开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家里。所以,他只能沮丧地坐下来,看来洗脸和刷牙的念头也都落空了。当然,早餐也没有什么吐司、培根或是热茶可以吃,只有冷羊肉和兔肉。在那之后,他还得要精神抖擞地再度上路。
这次,他们获准爬到巨鹰的背上,抓紧翅膀之间的羽毛;冷风拂过他的脸孔,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当十五只巨鹰从山崖边起飞的时候,矮人们大声呼喊着再会,承诺只要有机会就会回报鹰王。太阳依旧离地平线不远。这是个冷冽的清晨,雾气缠绕着山峰和底下的山谷。比尔博张开一只眼,偷瞧着眼前的景象;发现大鸟已经飞得十分高,自己距离地面很远,连群山都被抛在脑后。他再度闭上眼,死也不敢松手。
“不要捏!”他胯下的巨鹰说:“就算你看起来像只小兔子,也不需要像他们一样胆小吧。今早天气很好,又没有什么风,有什么能比在天空翱翔更舒服的呢?”
比尔博本来想要回答:“好好洗个热水澡,在草地上吃顿大餐!”不过,他想自己最好不要多话,于是稍稍松开了紧绷的双手。
在好一阵子之后,巨鹰们开始缓缓地盘旋下降;它们盘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哈比人才又睁开了眼睛。地面已经更靠近了,底下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橡木和榆树的植物,之间还有宽广的草地,一条穿越此地的河流。不过,在河流边矗立着一块几乎像是小山一样的巨岩,彷佛是远方山脉的最后守卫,又或像是世界上最高大的巨人丢出的一块大石。
很快的,巨鹰们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在这巨岩上,放下了身上的乘客。
“再会了!”它们鸣叫着:“不管你们过得怎么样,希望你们最后都能够安全回到巢中!”这是巨鹰彼此之间道别的方式。
“愿你双翼下的强风,能让你翱翔到太阳的故乡和月亮的尽头……”甘道夫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对方的道别。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虽然鹰王后来成了万鸟之王,头上戴着黄金冠冕,旗下的十五名王侯则是配带着黄金项圈(这都是用矮人送给他们的黄金打造的),但比尔博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唯一的例外是在五军之战时的高空中惊鸿一瞥。不过,这是在故事的尾声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急着讨论。
小山顶上有一块平地,并有许多阶梯通往河边,渡口上还铺着巨大的石板,通往河对岸的草地。在阶梯尽头的地方有个岩洞(地板上还铺着许多的鹅卵石),众人在洞口聚集,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一直想要带你们安全地越过山脉,”巫师说,“现在,藉由我良好的管理和不错的运气,我们竟然达成了这个目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比我当初计划送你们前往的地方还要遥远的地点了。毕竟这不是我的冒险,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或许还有我插手的机会;不过,现在,我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办。”
矮人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比尔博甚至掉下眼泪来。他们都开始认为甘道夫会和他们一起冒险,协助他们解决所有的困难。“我不会现在马上就消失,”他说,“我可以多花一两天陪
陪你们,或许我可以协助你们脱离目前的窘境,而我自己也需要一些帮助。我们没食物、行李、也没有座骑,你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距离北方我们该走的道路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仓促间逃离山中,否则本来该走那条路的。这一带没有什么人居住,除非在我几年前离开之后又有新朋友搬进来;倒是有我认识的人住在不远的地方,这个某人在巨岩上兴建了石阶,我记得他把这里叫作卡洛克。他并不常来这里,至少在白天不常这样做。在这边等他来也没有什么用,事实上,这反而会很危险,我们必须要去找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到时我就可以轻松地离开,像是老鹰一样祝你们‘到哪里都顺利!’”
他们哀求他不要离开他们,大家愿意把恶龙的财宝、黄金和他分享,但这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到时我们就知道了,到时就知道了!”他说:“我想我已经赚到了一些应得的宝藏,等到你们找到宝藏之后,记得分我一些。”
在那之后他们就不再多费唇舌了。接着,一行人脱下衣服,在清澈的河中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然后,他们在太阳下四仰八叉地享受温暖和煦的阳光,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只是身上依然有些酸痛、肚子有一点点饿。很快的,他们就带着哈比人越过了渡口,开始沿着草地往前走,顺着橡树和高大榆树的边缘前进。
“这里为什么叫作卡洛克?”比尔博跟在巫师旁边走边问道。
“因为他叫这卡洛克,因为他用这个字来描述这样的地形。他会把类似的东西都叫作卡洛克,而这是最大的卡洛克,因为它也是最靠近他家、他又很熟悉的卡洛克。”
“是谁替它命名的?谁熟悉这个东西?”
“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某人,一个相当伟大的人。当我介绍他的时候,你们都必须非常礼貌才行。我想,我应该慢慢地介绍你们,一次两个人;你们必须千万小心不要惹恼他,否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当他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取悦他,他也是很慷慨的好人。我还是必须特别警告你们,他很容易生气的。”
矮人一听见巫师这样对比尔博说话,立刻都围拢在旁边。“你刚刚说的就是我们要去见的人吗?”他们问道:“你能不能找到其他不会那么暴躁的人?你可不可以再解释清楚一点?”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
“是的,的确是这样!不,我不行!我正在非常小心地解释这一切,”巫师同时回答了三个问题:“如果你们坚持想要知道更多,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叫作比翁。他非常强壮,而且是个换皮人。”
“什么啊!就是那种剥兔子皮卖钱的家伙吗?”比尔博问道。
“天哪,不,不不不,不是!”甘道夫说:“巴金斯先生,请你不要再耍笨了,我郑重地警告各位,只要你们还在他屋子的方圆百里之内,就千万不要提到什么毛皮商、地毯、剥皮、皮裘这类要命的词句!他是个换皮人。他会更换外皮,有些时候他是只大黑熊,有时他是个强壮的黑发男子,拥有和火腿一样粗的手臂和浓密的黑胡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这应该就够了。有人说他是巨人到来之前,住在山中的古代大熊后代;其他人则是说,他是在史矛革和其他恶龙来此之前,就落地生根的人类初民子孙,连半兽人都是稍后才从北方来到这些山脉中的。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我认为最后一个猜测比较正确,他可不是那种会耐心回答问题的人。”
“反正,他只受到自己的魔法影响。他居住在橡木林中,盖了一栋高大的木屋,他以人类的外型,饲养了很多几乎和他一样惊人的牛羊马匹。他不吃它们,同样的也不猎杀或是捕食野生动物,他养了许多许多窝的凶猛野蜂,大半时候靠着乳酪和蜂蜜过活。我曾经看到他在晚上孤身一人坐在卡洛克上,看着月亮朝向迷雾山脉西沉,我还听见他用大熊的语言嚎叫道:‘终有一天他们将会败亡,我将回归!’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认为他是来自于山中的。”
比尔博和矮人们没办法再问任何问题,但却有很多需要思考的疑惑,他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距离才会抵达他的居所。一行人往斜坡上爬,又缓缓地步入山谷。天气变得非常热,有时他们会在树下休息,比尔博则会定时的感到肚子饿,到处找寻熟透落到地面的橡树子果腹。
到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注意到附近出现了一大片的花朵,同一个区域生长的都是同一种花朵,彷佛是被人刻意栽植的。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苜蓿花,有鸡冠花、紫色的苜蓿,一大片低矮的白色苜蓿花,从远处就可以闻到香甜的花蜜气味;风中则是充满了嗡嗡的声音,野蜂不停地忙碌工作着。这种野蜂!比尔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蜂类。
“如果有哪一只叮到我身上,”他想:“我可能马上就肿到和我以前一样胖了!”
这些野蜂比黄蜂还要大,光是工蜂就比你的拇指大很多,它们黑腹上的黄色纹带则是闪闪发光如同黄金一般。
“我们已经很靠近了,”甘道夫说:“我们正在他的蜜蜂田边缘。”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走到了一座由十分高大古老的橡树所构成的区域,在那之中,还有一道十分高耸的荆棘所构成的围篱,人爬不过去,也无法看穿其中的景象。
“你们最好在这边等,”巫师对矮人们说:“当我大喊或是吹口哨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始朝着我走的方向过来,你们等下会知道我怎么走的。不过,请一对一对的进来,每一对之间必须间隔五分钟。庞伯是最胖的家伙,他一个人就可以抵上两个,他最好最后一个进来。来吧,巴金斯先生!这附近有个门。”话一说完,他就带着害怕的哈比人在围篱附近找起路来。
他们很快地来到一座宽大的木门前,两人可以看到门后有一大片花园和许多低矮的木造房屋,有些是稻草屋顶,用原木堆叠的建筑:谷仓、马厩、兽栏,以及一长排的木屋。在高大围篱的南边则是成排成列的蜂巢,上面还有用稻草做的钟型屋顶。巨大的野蜂飞来飞去,钻进钻出的声音充斥着这一带。
巫师和哈比人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沿着宽大的道路走向主屋。有些看来十分尊贵、结实的马匹走了过来,用着看来十分睿智的表情打量着他们,然后它们就撒开四蹄,奔往主屋。
“它们是去通知有陌生人到了!”甘道夫回答道。
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内院,其中三面都是由主屋和它两边的厢房所构成的;在正中央则有一座十分高大的橡树,坚固的枝丫伸向四方。旁边站着一名须发皆十分浓密的高大汉子,他露出的手臂和双腿都无比的结实、肌肉虬结。他穿着一件直到膝盖的羊毛衣,斜倚着一柄巨大的斧头。骏马则是站在他的身边,鼻子靠在他肩膀上。
“喔!他们来了!”他对马儿们说:“这些家伙看起来不危险,你们可以走了!”他豪迈地哈哈大笑,放下斧头走了过来。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高大的身材让甘道夫都显得矮了好几截。比尔博甚至可以大踏步的走向前,头也不低的就穿过那人的胯下,根本不会碰到他的衣服。
“我是甘道夫,”巫师说。
“没听过这号人物,”那人大声说:“这个小家伙又是什么人?”他低头皱眉打量着哈比人。
“这位是巴金斯先生,家世良好、名声远播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比尔博深深一鞠躬。他没有帽子可以行礼,少了那么多颗钮扣也让他觉得很别扭。“我是名巫师,”甘道夫继续说道:“虽然你没听说过我,但我却听过阁下的大名。或许你曾经听过我的好友瑞达加斯特,他就住在幽暗密林的南方边境?”
“是的,以巫师来说,我认为他不算是个坏人,我以前常常看到他,”比翁说:“好啦,现在我知道你是谁啦,或者说,我知道你自称是谁了。你想要什么?”
“说实话,我们在路上弄丢了行李,也差点迷路了;我们现在相当需要好心人的协助,或至少是个忠告。我们之前和山中的半兽人闹得非常不愉快。”
“半兽人?”大汉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粗哑了:“喔,呵,原来你们和他们起了冲突是吧?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交道?”
“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半夜偷袭我们,我们本来是准备从西方大地来到这个地方──这可得要说上好一阵子哪!”
“那你们最好赶快进来,告诉我这段经历,希望不会花上一整天才好!”大汉领着路走进内院中通往主屋的大门。
他们跟着他一直往前走,发现进入了一个宽广的大厅,中央还有一座壁炉。虽然现在正值炎夏,但壁炉中还是有木柴燃烧着,黑烟则是沿着烟囱飘往屋顶。他们经过了这个只有炉火和门口射进光线照明的黯淡大厅,穿过另一扇小门,来到了一个两边都由树干作支撑的阳台。这座阳台面朝南方,依旧洒满了西沉太阳的温暖光芒,直到阶梯旁的花园也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他们坐在宽大的长椅上,甘道夫则是开始述说之前的故事;比尔博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小脚,看着花园中的植物,思索着它们的名字。这些花里面他大概只看过一半而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新品种。
“我那时正和一两个朋友准备过山……”巫师说。
“两个?我只能看见这一个,而且他还算是蛮小的朋友,”比翁说。
“好吧,说实话,在我确定您是否十分忙碌之前,我可不想让太多人来打搅您。如果您容许的话,我可以请他们进来。”
“好啊,请他们进来吧!”
于是,甘道夫吹了声长长的口哨,索林和朵力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了进来,向他们深深一鞠躬。
“你应该说的是两三个朋友吧,我明白了!”比翁说:“不过,这些不是哈比人,他们是矮人!”
“索林·橡木盾听候您的差遣!朵力听候您的差遣!”两名矮人又再度鞠躬。
“我不需要差遣你们,不用客气了,”比翁说,“但我想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的。我并不是非常喜欢矮人,不过,如果你真的是索林(我相信应该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那么你就相当值得我尊敬!你们也都是半兽人的死敌,不可能会在我的土地上做出不好的事情来,顺带一提,你们究竟有什么任务呢?”
“他们正准备去拜访祖先的土地,就在幽暗密林东边的地方,”甘道夫插嘴道:“我们会来到您的领土完全是个意外。我们那时正准备通过最高隘口,照理来说应该可以踏上在您领土南方的道路,却遭到邪恶的半兽人攻击──我之前正准备告诉您。”
“那么就继续吧!”比翁不太喜欢客套。
“我们遇到了一场恐怖的暴风雨,岩巨人开始乱丢石头,我们在隘口的最高点找了个洞穴躲进去,哈比人和我,还有几个伙伴们……”
“两个人你就叫作几个?”
“呃,其实不是,事实上,我们的伙伴超过两个。”
“他们呢?被杀,被吃了,还是回家了?”
“都不是,我刚刚吹口哨的时候他们似乎没有一起来,我想大概是害羞吧。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其实很担心人多势众会太麻烦您。”
“继续啦,再吹口哨吧!看来我这次可以举办宴会了,再多一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比翁低吼道。
甘道夫又再度吹起口哨,不过,诺力和欧力几乎在他哨声结束之前就站到门外了。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甘道夫告诉他们每五分钟就要两个人一起来。
比翁说:“你们好!你们动作蛮快的,之前躲在哪里啊?就这么蹦了出来!”
“诺力听候您的差遣,欧力听……”他们开口道,但话没说完就被比翁打断了。
“不用客气!我需要差遣你们的时候会说的。坐下来,赶快说故事吧,不然等下可能都要天黑才吃晚饭了!”
“当我们一睡着之后,”甘道夫回到主题说:“洞穴底突然裂了个小缝,半兽人们冲了出来,把哈比人和矮人都抓走了,连我们那群小马也不放过──”
“那群小马?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个巡回马戏班吗?还是你们带了很多货物?难道你一向都把六只叫作一群?”
“喔!不是!事实上,我们有超过六匹的小马,因为我们的伙伴其实不只六个人,啊,你看,这又来了两个人!”就在那时,巴林和德瓦林出现在门口,他们弯腰一鞠躬,连胡子都扫到地面。大汉起先皱起了眉头,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彬彬有礼地向主人致意,他们一直点头鞠躬,脱帽行礼(当然是以矮人最正确的礼仪来做的),最后,大汉才咯咯笑了起来:他们看起来实在太有趣了!
“好吧,你说一群是没错的!”他说:“而且还很搞笑。来吧,搞笑小子,你们的名字是?我现在不需要差遣你们,只想知道你们的名字,然后你们就可以坐下来,不要一直行礼了!”
“巴林和德瓦林,”他们不敢多话,深怕冒犯了对方,最后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在地上坐了下来。
“继续吧!”比翁对巫师说。
“我刚刚说到哪里?喔,对了,我没有被抓,我用闪光杀死了一两只半兽人──”
“好极了!”比翁拍桌大吼道:“看来当巫师还是有好处的。”
“──然后我在裂缝关闭之前溜了进去,我跟着他们一直来到大厅,里面挤满了半兽人,半兽人首领就在那边,身旁围绕着三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我那时就想:‘就算他们不是被铁练绑在一起,一打战士又怎么对抗这么多敌人?’
“一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八个人就可以被叫作一打,难道你还有什么神秘人物躲着没有出现?”
“喔,好吧,是的,看起来又来了两个──我想应该是菲力和奇力,”甘道夫看着这两人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猛鞠躬,说道。
“够了!”比翁说:“安静的坐下来!甘道夫,你给我继续!”
甘道夫又继续开始述说他的故事,最后,来到了在黑暗中的战斗,以及发现下层门的过程;还有,当他们发现巴金斯先生不见时的惊慌。“我们数了又数,发现哈比人就是不见了──我们竟然只剩下十四个人!”
“十四个!我第一次听说十减一会变成十四。你是说九个人吧,再不然你就是还没把所有人的名字告诉我。”
“啊,天哪,你一定是还没看到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来了,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们打搅你。”
“喔,快进来吧!动作快!你们两个,快进来,坐下来。不过,甘道夫,听着,即使是现在,这里还是只有你和哈比人,以及十个矮人。这样加一加只有十一个(还有一个不见的家伙),不是十四个,除非巫师的算术和一般人不一样。算了,你继续说故事吧!”比翁并没有显出过份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已经对这个故事感到相当着迷。你们知道吗?事实上,很早以前,他曾经对甘道夫所描述的那块区域相当的熟悉。当故事进展到他们造成山崩,并且杀进恶狼群中的时候,他点头、低吼着表示赞许。
随着甘道夫说到众人爬上树,底下全都是座狼的时候,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真希望我在那边!除了烟火之外,我也可以好好地教训他们!”
“好吧,”甘道夫非常高兴,看见他的故事让对方有了好印象。“我尽全力了!座狼在我们四周气得发狂,森林也开始起火。这时半兽人部队从山中下来,发现了我们的踪影,他们高兴得大喊,开始唱歌嘲笑我们:五株树上有十五只鸟……
“天哪!”比翁大吼道:“不要说半兽人不会算数,十二个人和十五个人不一样,他们再笨也知道其中的差别!”
“我也知道啊,因为还有毕佛和波佛。我之前不敢贸然介绍他们,这两位现在才出现。”毕佛和波佛走了进来。“还有我!”庞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很胖,又很生气被留在最后,因此他不等五分钟就直接跟着前面两个人一起冲了进来。
“好啦,现在你们终于有十五个人了,既然半兽人的算数也不差,我想应该就是这些人躲在树上了吧,你这次总可以不受打搅地把故事说完了吧!”巴金斯先生这才明白甘道夫有多聪明,中间的打岔,只是让比翁对故事更有兴趣而已,而那故事又让他无法把矮人像是乞丐一样全都赶走。只要能够避免的话,他从来不会邀请外人进屋子,他只有很少的朋友,这些人都居住在遥远的地方;不只这样,他一次也绝少邀请超过十个人以上进屋。现在,他的阳台上竟然坐了十五名陌生人!
等到巫师把把巨鹰的营救行动,和如何来到卡洛克的过程说完之后,太阳早已落到迷雾山脉之后,比翁的花园也被阴影所笼罩了。
“非常棒的故事!”他说:“是我这么久以来听过最好的故事,如果所有的乞丐都会说像你这么好的故事,我可能就会更慷慨些!当然,你或许都是编造的,但这故事就替你们赚得了一顿晚餐。我们来找些东西吃吧!”
“是的,谢谢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非常感谢你!”
大厅里面现在已经变得很黑了,比翁拍拍手,四匹漂亮的白色小马和几只身体细长的灰狗就走了进来。比翁用听起来像是动物吼声的语言对它们说了几句,它们走了出去,很快地又用嘴叼着火把走了回来。接着,它们用壁炉中的火点燃了火把,并且将它们插在四周柱子的架上,那些狗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后腿站立、用前腿来拿东西。一下子,它们就从旁边的墙内拿出了板子和支架,在壁炉前安置妥当。
然后,他们听见了咩──咩──咩!的声音,一只炭黑色的山羊,领着几只雪白的绵羊走了进来。一只背着边缘绣着动物图案的白布,其他羊则是在宽厚的背上扛着盘子、刀子和木制的汤匙;狗儿们拿下这些东西,立刻将它们摆放在桌面上。这些桌板都十分的低矮,连比尔博都可以舒服地坐在旁边。一匹小马将两个比较矮的长凳推到桌边,另外还有两个有软垫的矮凳也被推到桌边,让甘道夫和索林可以坐上去。在主位的地方则是放上了比翁设计类似的大黑椅(在用餐的时候,他的腿必须放在桌子底下)。这样刚好把他收在大厅内的椅子全都用完了,他刻意将这些椅子弄矮,多半是为了方便服侍他的动物工作。其他人要坐到哪里呢?他们当然没有被忘记,其他的小马滚着圆形的木桩走了进来。这些木桩都经过特别的打磨和上漆,比尔博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很快的,众人就都在比翁的桌旁坐了下来,这座大厅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然后就是晚餐时间,自从他们离开爱隆的最后庇护所之后,就没有用过这么正式的大餐了。火把的光芒照耀着他们,桌面上还放着两根由红色蜂蜡制成的巨大蜡烛。当他们用餐的时候,比翁会用低沉的声音,述说着山脉这边野地上的故事,特别是他们即将面对的那座黑暗且危险的森林。它往南北两方大概延伸有骑马一天的距离那么宽,这座幽暗密林,正是阻挡他们前往东方的障碍。
矮人们倾听着,摇了摇胡子,因为他们知道不久之后就必须进入森林;在通过山脉,来到恶龙的根据地之前,这将是他们最大的挑战。在晚餐结束之后,他们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但比翁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不太注意他们的故事。他们所说的主要都是黄金、白银、珠宝,和怎么样利用巧手打造出美丽的东西,比翁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他的大厅中根本没有金银饰品,除了刀子之外,连用金属打造的东西也很少。
他们用眼前的木碗不停地喝着蜂蜜酒,看着外面的夜色逐渐降临。大厅中的火焰加入了新的柴火,火把的火焰也都熄灭了。众人依旧坐在炉火边,看着火焰的舞动,四周的柱子高耸黑暗得如同树林中的景象一般。不知道这是不是魔法的影响,但比尔博觉得自己听见了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猫头鹰的鸣叫声。很快的,他也开始打起瞌睡,那声音似乎越离越远;突然间,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大门轰然一声关上,比翁离开了。矮人们盘着腿坐在地上,开始唱起歌来。有些歌词是这样的,但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他们也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风吹凋谢荒地,
林中却无叶受扰:
阴影日夜不分潜伏,
沉默的黑暗悄藏于地里。
冷风吹自山脉上,
像潮水滚动昂扬;
枝丫哀嚎,森林哭喊,
树叶被放在灰土堆上。
强风从西方吹向东方,
森林中一切停止奔忙,
凄厉狂风依旧越过大地,
尖锐声音就此释放。
草地嘶嘶作响,草叶跟着低头,
杂草不停摇动,风儿继续遨游,
在地面冰冷湖泊旁,
天际云朵也被撕扯断落,
它越过孤山的光秃,
扫过恶龙巢处:
又黑又暗,落在赤裸岩上,
空气中满是飘散烟雾。
它离开世界,飞向
夜色中宽广海洋。
月光乘着风帆,
星辰发出耀眼光芒。
比尔博又开始点头了。突然间,甘道夫站了起来。
“该睡觉了!”他说:“我们该就寝了,但我想比翁可能不需要。我们可以安心地在他大厅之内睡觉,不过,我必须要警告各位,比翁临走之前说过一句话:在太阳升起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出去乱跑,否则责任自负。”
比尔博这才发现大厅内已经铺好了床,这些都是在柱子和外墙之间突起的平台上安放的。他有一张稻草的小席子和羊毛毯,比尔博非常高兴地钻进其中,不管现在还是炎热的夏天。火焰渐渐熄灭,他也陷入沉睡,但是,他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火焰现在只剩下一丝余烬,从甘道夫和矮人的呼吸声中判断,他们也都睡着了。地面上洒着月亮的光芒,正从屋顶上的坑洞照射进来。
外面有某种动物在嚎叫的声音,门上似乎也传来了有只巨大动物拨弄着门的声响。比尔博很好奇那会是什么动物,不知道是否会是换皮之后的比翁?他会不会变成大熊进来杀掉大家?最后,他躲进毯子内把头盖住,虽然无比害怕,最后他还是睡着了。
当他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有一名矮人不小心被他的身体绊倒,让他从平台上滚了下来。那是波佛,当比尔博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在为此咕哝着。
“懒骨头快起来了,”他说:“不然你就没早餐吃了!”
比尔博一跃而起。“早餐!”他大喊着,“早餐在哪里?”
“大部分在我们肚子里,”其他的矮人在大厅中走来走去说道:“剩下的则是在阳台上。在太阳出来之后我们就一直想要找比翁过来,但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不过,我们一出去,就发现早餐已经摆好了。”
“甘道夫呢?”比尔博手脚飞快地赶出去,想要找些东西来吃。
“喔!大概在外面的某处吧,”他们告诉他说。但他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看见巫师的踪影。在日落之前,他走了进来,矮人和哈比人正在快乐地用餐,比翁那些善体人意的动物则是依旧在服侍着大伙儿。自从昨天晚上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比翁的消息,让他们感到相当疑惑。
“我们的主人呢?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次一个问题,吃饭之前不回答!我从今天早餐开始就什么也没吃了。”
最后,甘道夫好不容易才推开了他的盘子和杯子,这家伙一口气吃掉了整整两条面包(上面涂着满满的奶油、蜂蜜和乳酪),至少又喝掉了半瓶以上的蜂蜜酒。最后,他才拿出了烟斗。“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他说:“天哪!这里真是个最适合喷烟圈的地方!”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烟圈在柱子间四处飞舞,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和颜色,最后从屋顶的通风口飘了出去。从外面看起来一定很奇怪:绿色、蓝色、红色、银灰色、黄色、白色,大大小小的烟圈不停地冒出来,有些大的追逐小的,有些小的追逐大的,有的则是结合在一起,看来像是数字的八,最后又像是鸟群一样集体飞向远方。
“我之前在追踪熊的足迹,”他最后终于说:“昨天晚上,这里一定有固定举行的大熊聚会。我很快就知道,比翁不可能同时化身成那么多只熊,因为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身材大小也相差非常大。我应该这么说,那里有小熊、大熊、普通的熊、超巨大的熊,全都从半夜一路跳舞到快天亮。他们从四面八方过来,唯一的例外是河对岸的西方,也就是那座山脉的地方。在那个方向,只有一道足迹离开,而不是过来。我跟踪那足迹一路来到卡洛克。足迹从那之后就进入了河中,不过,那里的水流太过湍急,我没有办法过河。你们应该还记得从渡口过到卡洛克其实不算太困难,但是另外一边则是十分陡峭的岩壁和无比湍急的流水;我得要走好几哩的路程,才能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方,然后又必须要走回来好几哩才能够继续跟踪足迹,那时,天色一定就已经晚到我也不能够跟踪下去了。那脚印直直通往迷雾山脉东边的松树林中,也就是我们几天前和座狼举办小小宴会的地方。现在,我想我也回答了你们的第一个问题。”甘道夫又坐了回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比尔博认为他明白巫师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他大喊着:“如果他把所有的座狼和半兽人都引回来怎么办?我们一定会全都被抓起来杀掉的!我还以为你说他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你们也别傻了!最好赶快去睡觉吧,看你脑袋都不清楚了。”
哈比人觉得十分丧气,除了就寝之外,的确也想不出该做什么事情。当矮人还在欢乐的歌唱时,他已经沉沉睡去,脑袋中还是不停思索着关于比翁的谜团,梦中还出现了几百只黑熊在内院的月光下缓步跳着迟钝的舞蹈。然后,当其他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门外还是一样传来那些搔爬、嗅闻和吼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被比翁亲自叫了起来。“你们都还在啊!”他说,他抱起哈比人笑着说:“看来至少还没被座狼、半兽人或是邪恶的大熊给吃掉啊!”他十分无礼地戳着巴金斯先生的肚子说:“小兔子吃多了面包和蜂蜜,看来又变胖了!”他咯咯笑道:“快来多吃点吧!”
因此,他们又和他一起用起了早餐。比翁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他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一行人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因为他自己亲口说了真相:他之前渡过了河,跑到山里面一趟。听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至少他以熊的形体出没的时候,可以用很快地速度奔跑。从那烧焦的狼群聚集地,他很快的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是,他还发掘了更多的真相。他在森林中抓到了一名四处游荡的半兽人和座狼,从他们的口中又获得了新消息:半兽人的巡逻队依旧和座狼一起追捕着这些矮人,由于半兽人首领的死亡,也由于座狼首领的烧伤和部下的惨重伤亡,他们的怒气更是难以平息。当他拷问这两个家伙的时候,他们只愿意说出这些,不过,他还是认为背后没有这么简单。很快的,半兽人大军可能会和座狼群全员出动,一方面是想要搜捕矮人,一方面则是对人类和该处居住的动物展开报复,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敌人一定正庇护着矮人们。
“你们的故事真不错!”比翁说:“但当我确定它是千真万确之后,我反而更喜欢它了。诸位必须原谅我不能轻信你们的说法,如果你们长期居住在幽暗密林的边缘,就会知道除了亲如兄弟的朋友之外,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因此,我只能尽全力地赶回来,想要确保你们的安全,并且尽可能地提供所需要的帮助。在这之后,我对于矮人的观感又要升级了。杀死了半兽人首领,竟然杀死了半兽人首领!”他高兴地大笑。
“你怎么对付那个半兽人和座狼?”比尔博突然问道。
“来看看吧!”比翁说,于是他们就跟着走出了屋子,一颗半兽人的脑袋就插在门外,而座狼的毛皮则是钉在门外的树上。比翁对付敌人可是毫不留情,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他们的盟友,甘道夫就认为,自己应该把完整的故事和这趟冒险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这样才能够获得他彻底的帮助。
因此,他答应要这样帮助他们:他会给每个人一匹小马,甘道夫则是可以获得一匹骏马;这些动物可以载着他们前往森林,并且协助携带可以吃上一星期的食物。这些行李经过特殊的包装,让它们携带起来十分的方便。坚果、干果装在密封的罐子里面、红陶罐储放着蜂蜜、烤过两次的蛋糕,它们可以保存很长的一段时间。这种蛋糕只要吃一小口,就可以走很远的路。如何制作这些蛋糕是他的独门秘方,但就和他大多数的食物一样,里面都有着蜂蜜,吃起来也很好吃,只不过会越吃越渴。根据他的说法,在森林的这一边他们不需要携带饮用水,因为一路上都有小溪和泉水可以任他们取用。“但是,穿越幽暗密林的道路就非常的黑暗、危险和困难了,”他说:“在那边,食物和饮水都很不好找。现在这时候又不会有坚果(不过,等到他们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可能季节又过了),生长在那里的所有东西中,又只有坚果可以拿来当作食物。在那座森林中,野生的动物非常诡异和凶暴,我会提供你可以携带饮水的皮囊,以及一些弓箭。不过,我很怀疑你们是否可以在幽暗密林中,找到可以吃喝的东西。我知道森林中有一条河流,强劲的黑水切过你们的道路,你们绝对不可以喝那里的水,也不可以在里面沐浴,因为,我听说河水之中有着强大的魔法,会让人昏昏欲睡,并且忘却一切。我想,在那浓密的森林中,不管猎物可不可以吃,你们都必须远离道路很长的距离才会射到一些东西;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离开那条道路!我只能给你们这些忠告了,一旦进入森林中,我就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你们必须要靠着运气和勇气,妥善的利用我给你们的食物;到了森林的入口处,我也必须请你们将马匹送回来。我祝福你们旅行顺利,只要你们还有机会回来,我的大门随时为诸位敝开。”
众人不停地鞠躬行礼、脱下帽子很多次,又不停的说着:“伟大的木厅之王,听候您差遣!”不过,内心中,他们却因为他凝重的话语而感到心情沉重,他们都觉得眼前的冒险比之前所想的还要危险许多;不只如此,就算他们安全地度过这一切,恶龙还是在后面等待着他们。
一行人整个早上都在忙着作出发的准备,很快的,他们就和比翁吃了最后一顿午餐;饭一吃完,他们就爬上借给他们的座骑,和他道别,用稳健的速度骑向门外。
当他们一离开他的围篱之后,就立刻转向北方,朝着西北方前进。在他的忠告之下,他们不准备往南走上通往森林的主要道路,如果他们朝那个方向走,最后将必须渡过从山脉中激涌而下的泉水,和卡洛克旁的大河汇流之后的河川;在那里,如果他们还有小马的话,或许可以勉强度过。过了河之后,那条路就通往森林的边缘,来到了老林路的入口处。但比翁警告他们,半兽人现在经常利用这条道路来旅行;而且他也听说,老林路本身在东边的区域已经被森林给遮蔽了,如果沿着路走,将会来到无法穿越的浓密树林。就算他们勉强走到森林的另一边,东方的出口也依旧离孤山的南方还有很长的距离,他们还必须往北经历一段十分艰辛的路程,才能够到达孤山。至于幽暗密林的北边疆界,靠近卡洛克的区域也十分靠近大河;虽然迷雾山脉也相当靠近这个地方,但比翁建议他们可以走这条路,因为从这边往北骑几天,就会来到幽暗密林中一条鲜为人知的道路入口,那条道路穿越森林,几乎直接来到孤山山脚下。
“至于那些半兽人,”比翁说:“则不敢越过大河在卡拉克北边数百哩的区域,也更不敢靠近我的住所──这里在晚间可是警备森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尽快策马前进,因为如果他们很快发动总攻击,那么他们将会从南方过河,席卷森林中所有的村庄,将你们包围;而且,座狼也比你们的小马快多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自投罗网,但事实上,越往北走,你们就越安全;因为那里也是他们最不设防的地方,他们也必须要走比较远的路才能够抓到你们。快点出发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沉默地不停赶路,只要道路平坦,他们就会策马飞奔。黑沉的山脉一直在他们的左手边,远方的河流不停地逼近。当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往西方移去,现在太阳已经落往西边,洒出万道金光,他们很难想像身后有半兽人穷追不舍。当他们远离比翁的居所数十哩之后,众人就开始大声谈笑和歌唱,完全忘记了眼前还有森林中黑暗的道路。等到夜色降临,山峰上反射着金光时,他们就开始扎营,并且安排了轮班守夜;即使如此,大多数人的梦中还是有半兽人的尖叫和座狼的狂嚎声。
第二天早晨依旧是阳光普照的美丽日子。地面上有种像是秋天露重时的雾气飘移着,温度也稍稍低了一些,但很快的,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薄雾就跟着消失了。他们就这样骑了整整两天,眼中所见的只有稀疏的树木和草地、花朵和飞鸟,偶尔还有一小群一小群的野鹿在荒野中漫步,或是在河流边饮水。有时,比尔博可以看见灌木丛中伸出公鹿美丽的鹿角来,一开始,他这个土包子还以为这是干枯的树枝哩!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急着赶路,因为比翁说他们第四天一早,应该就可以抵达森林的入口处;这天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直到月亮探出头来为止。当月光减弱的时候,比尔博觉得在四周的树林中似乎看见了大熊出没的踪影。但是如果他鼓起勇气询问甘道夫这件事,巫师只会说:“嘘!不要多说!”
虽然赶路到很晚,但第二天他们还是天亮之前就出发了。等到太阳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他们就可以看见森林无声无息地迎了上来,像是座黑沉沉的高墙一样等待着他们。飞鸟开始变得沉默,野鹿也都跟着消失了,连兔子都溜得无影无踪。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幽暗密林的边缘,休息的时候几乎就是在它外缘的树木正下方歇脚。这些树木的枝干十分的粗大,上面长满了树瘤,枝丫相当的扭曲,树叶则是暗绿色的,无名的爬藤生长在树干上,一路低垂到地面。
“好啦,这就是幽暗密林了!”甘道夫说:“北方世界中最广大的森林。我希望你们喜欢眼前的景象,现在你们得送回借来的这些小马了!”
矮人们似乎正准备开始抱怨,但巫师警告他们不要做傻事。“比翁比你想像的还要靠近,你们最好不要失信,和他为敌可不是明智之举。巴金斯先生的视力比你们要好很多,你们没看见,他每天晚上可都注意到有一头大熊跟着我们,或是在月光下远远地守护着我们的营地。他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们、指引你们,也是为了留心他的小马们。你们不明白,比翁肯让矮人们骑这么快是多么的慷慨;你们最好不要冒险尝试把小马带进森林里面,否则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那你骑的马呢?”索林说:“你怎么没提到要把它送回去?”
“我当然没提到,因为我不准备把他送回去。”
“那你答应人家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我自然会处理的,我不把马送回去的原因是我还要骑!”
这时,他们才知道甘道夫准备在幽暗密林边和他们分手,一行人心情落到了谷底。不过,不管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我们之前在卡洛克那个地方就已经讨论过了,”他说:“再吵也没有意义。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我在南方有些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忙;我为了照顾你们,事实上已经迟了一段时间。在一切都结束以前,或许我们还会见面,也有可能就此无缘再见。关键在于你们的运气和勇气,以及你们的判断力,而且,我也会派巴金斯先生和你们一起去。我老早就跟你们说过,人不可貌相,你们在不久之后就会明白的。比尔博,高兴起来,不要臭着一张脸!索林和伙伴也打起精神吧!毕竟这是你们的冒险。想想看最后可以获得多少财宝,忘记这森林、忘记恶龙,至少好好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等到了明天早上,他依然这么说。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森林入口前的小溪装满水,把小马背上的行李都卸下来。他们将行李尽可能地平均分摊,不过比尔博还是觉得这行李重了些,他一点也不喜欢未来要背着这沉重的负担,在森林里跋涉的景象。
“不要担心!”索林说:“它很快就会变轻的。当我们的食物开始短缺的时候,相信你会宁愿当初背得更重一些。”
最后,他们终于向小马道别,让它们转头回家。它们高兴地迈步,看来似乎对于能够把幽暗密林抛在脑后感到相当兴奋。当它们离开的时候,比尔博发誓他看见了一只大熊跟着它们狂奔离开。
最后,轮到甘道夫道别了。比尔博坐在地上,觉得闷闷不乐,心中暗自希望自己是坐在巫师的骏马上。他在吃完早餐之后(相当的寒酸),曾经冒险进入森林中一探。发现白天的森林似乎也是和晚上没什么两样,而且有种极为隐密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和等待!”他自言自语道。
甘道夫对索林说:“也和各位道别了,再会!你们应该直直穿过森林。千万不要离开道路!如果你们违背了我的叮咛,那你们大概有一千比一的机会会找不到路出来。万一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想不管是我或是其他人,恐怕都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我们真的一定要过去吗?”哈比人哀嚎道。
“是的,你们一定要!”巫师说:“如果你们想要到森林的另一边去,就得要这样做,不然你们就必须放弃这次的任务。巴金斯先生,我可不准备让你临阵退缩,光是想到这点子就让我替你觉得丢脸,你得要替我照顾这些矮人啊!”他笑着说。
“不!不!”比尔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吗?”
“是有,如果你想要往北走上两百哩,然后再往南走上两倍的距离,那倒是另一个方法啦。即使你愿意绕远路,那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在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记得,你们已经越过了野地的边缘,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好戏连篇的。在你能够从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会遇到各式各样凶狠残暴的地精啦、大地精和半兽人;在你从南边绕过幽暗密林之前,你们将会踏入死灵法师的领土。比尔博,即使是你,也不需要我来描述这个邪恶妖术师的故事。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受到他力量监管的地方!乖乖地走在森林中的道路上,抖擞精神,抱着最好的希望,只要你们运气够好,将来一定有天能够踏上森林另一边的土地。在那之后,孤山就在你们的东边,史矛革也住在那边,希望他不会预料到你们的出现。”
“你可真会安慰人哪,”索林低吼道:“再会了!既然你不跟我们来,那就麻烦你不要再多说了!”
“那就再会啦,这次可是真的告别了!”甘道夫扭转马头,朝向西奔驰而去。但是,他实在忍不住要说最后几句话。在他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前,他转回头,双手拢成杯状大吼着。他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声音传送过来:“再会!要安分守己,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离开道路!”
然后他就策马急驰,很快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喔,再会啦,快走啦!”矮人嘀咕着,因为他们真的很不愿意失去他,所以才都积了一肚子气。现在开始,就是这段旅程最危险的部分了。每个人都肩起沉重的背包,和装着饮水的皮囊,离开外界的光明,一头钻进黑暗的森林中。
第8节 苍蝇和蜘蛛
他们排成一排继续前进,这条小径的入口是两棵大树彼此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通往某个地道的拱门一样。两株树上挂了太多的寄生藤和苔藓,导致所有的树叶看起来都黑漆漆的。这条道路十分的狭窄,在树木之间蜿蜒前进。很快的,入口的亮光看起来就成了远处的余光,四周的一片死寂让他们的脚步声成了沉重的鼓声,所有的树木似乎都饶富兴味地侧耳倾听着。
随着他们的双眼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的景象了。有时,会有微弱的阳光穿透上方浓密的树叶和纠结的枝干,幸运地照射进来,让他们眼前有了别的光源。但这景象十分的罕见,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森林中有黑色的松鼠,在比尔博锐利的双眼适应了此地的光线之后,他可以看见这些家伙在小径边鬼鬼祟祟地移动,或是在树干之后窥探着他们。在树丛中还有许多奇怪的声响,闷哼声、搔抓声、以及滚动的声音,这声响还会一路扩张到地上堆的老高的腐叶堆中,但是,他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生物弄出这些诡异的声响来。他们所看见最恶心的东西就是蜘蛛网:这些浓密黑暗的网子拥有特别粗硬的蛛丝,往往会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棵树,或是吊挂在道路两边的树上。不过,倒是没有任何的蛛网挂在道路中央,不知道这是由于某种魔法将它们清除,还是有某种他们想不出来的原因。
不久之后,他们就对这森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厌恶感,就像是当初讨厌半兽人的隧道一样,而且,眼前的景象似乎还更让人灰心丧志。他们极为怀念阳光或是天空的景象,更渴求那种凉风吹过脸庞的感觉;但是,在此同时,他们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在森林之中没有任何空气流动,似乎永远就是那种黑暗、窒闷的状态。即使连习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隧道中生活的矮人,都可以感到这种压迫感;更别提习惯拥抱大自然、露天野餐的哈比人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
夜晚是最糟糕的时段,森林中会变得一片漆黑,这可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漆黑;这里到了晚上,黑暗到你连鼻子也看不见。比尔博试着在鼻子前挥舞双手,果然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说完全看不见也不是很精确的描述,因为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的眼睛。他们睡在一起,轮流守夜,当轮到比尔博值班的时候,他会看见四周的黑暗中有许多的微光闪耀;有时,黄色、绿色或是红色的双眼,会从不远的地方瞪视着他们,然后,那些光芒会慢慢的黯淡下来,又从不远处再度亮起;有些时候,这些光芒会在他们头上的枝丫上闪耀着,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景象。不过,他最讨厌的却是苍白、突出的那种眼睛。“昆虫的眼睛!”他想:“不是动物的眼睛,只是大得有些怪异。”
虽然天气并不是很冷,但他们还是试着在晚上生火,不过,很快他们就放弃了。火焰似乎会吸引数以百计、甚至是千计的眼睛靠拢过来,这些神秘的生物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身躯曝露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之下;更糟糕的是,它会吸引来无数黑色或是深绿色的飞蛾,有些几乎和你的手掌一样大。这些飞蛾会在他们的耳边不停飞舞,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还有那些巨大的蝙蝠,漆黑得如同黑色的礼帽一样四下飘汤;因此,他们最后只好放弃了火光,任由黑暗将众人吞没。
对哈比人来说,这种难熬的过程似乎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由于他们一直严格地控管着粮食,因此他随时都保持在饥饿状态下。即使是这样,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他们还是越来越紧张。食物不会永远吃不完,事实上,数量已经有些不够了,他们试着猎捕松鼠,在他们浪费了许多箭矢之后才勉强射到一只。最后,当他们把松鼠烤来吃之后,发现味道难吃得可怕,因此就不再浪费时间在打猎上了。
他们也觉得十分口渴,因为他们没有多少饮水了,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连任何泉水或是河流都没有遇到。某一天,他们在小径上发现了一条奔流的河流,河水十分湍急,但却没有多宽,至少在森林中看起来是一片黑暗的。幸好比翁之前预先警告过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不管河水究竟是什么颜色,立刻把水壶装满,甚至喝得满肚子都是水。现在,他们满脑子只想到要怎么样不弄湿手脚而渡过这条河。河上本来有条木桥,但看起来似乎已经腐烂落入水中,只留下两岸断折的桥柱。
比尔博跪在河岸边,看着远方。“对岸有艘船!为什么它不在我们这边!”
“你想那艘船距离多远?”索林问道,因为他现在知道比尔博的眼力是大伙之中最好的。
“不算太远,我想大概不超过十二码。”
“十二码!我觉得至少有三十码吧,不过,我的眼睛也不像一百年前那么管用了。十二码和一哩也差不了多少。我们跳不过去,更不可能冒险渡河或是游泳过去。”
“你们能够丢绳子过去吗?”
“那有什么用?就算我们能够钩住那艘船,它也一定是被系起来的。”
“我不认为它被系起来了,”比尔博说:“虽然我在这种光线下不能确定,但在我看来,它似乎只是靠在岸边;那边的道路特别低矮,刚好和河流会合在一起。”
“朵力是力气最大的,菲力则是最年轻、视力最好的,”索林说:“菲力来这边,试试看能不能看见巴金斯先生说的那艘船。”
菲力认为他看得见,因此,当他在打量着那个方向的时候,旁边的人给他带来了一条绳子。他们拿过来好几条绳子,在最长的一条上绑了一个原先用来固定背包的铁钩。菲力握住铁钩,试着抓住平衡感,然后将它一抛丢过河对岸。
它哗啦一声落入了水中!“不够远!”比尔博看着对岸说:“再多丢几尺就会落入小舟里面了,再试试看。如果你只是碰到湿掉的绳子,我想河水的魔法还没办法伤害你。”
菲力小心翼翼地将钩子拉回来,当他触摸钩子的时候,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这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往外抛。
“稳着点!”比尔博说:“你这次把它丢到河旁的树林里面去了,小心的把绳子拉回来。”菲力慢慢地将绳子往后拉,过了一会儿之后,比尔博说:“小心!钩子就在船上了,希望铁钩能够勾住什么东西。”
它的确勾到了,菲力使劲一拉,小舟却没有任何动静。奇力赶过来帮忙,接着是欧音和葛罗音。他们拉了又拉,突然全都摔倒在地上。比尔博正好抓住了落下的绳子,对岸的小船在拉断了船缆之后就跟着漂了过来。“帮帮忙哪!”他大喊着,巴林在千钧一发中刚好抓住了绳子,不让小舟沿着河水往下漂。
“它毕竟还是被绑住了!”他看着手中扯断的船缆,“大伙的力气可真是大,幸好我们的绳子比较坚固。”
“谁先过?”比尔博问道。
“我先,”索林说:“你和菲力、巴林一起跟着过来。在那之后是奇力、欧音和葛罗音以及朵力,在来是欧立、诺力、毕佛和波佛,最后则是德瓦林和庞伯。”
“我讨厌每次都是最后,”庞伯说:“这次该换别人了吧。”
“你本来就不应该这么胖的。既然你这么胖,你就应该最后过来,不能让船承受太重的压力。不要罗罗唆唆的抗命,否则你会遇上坏运的。”
“没有桨耶,我们要怎么把船从对岸推回来?”哈比人问道。
“给我另一条绳子和另一个铁钩,”菲力说,当大伙准备好的时候,他就将绳子往天空尽力一丢。最后它没有掉下来,大家都认为这铁钩已经挂在树枝上了。“进去吧!”菲力说:“你们要有一个人拿着这绳子到另外一边去,其中一人必须先拿着铁钩,等到我们都安全地到达对岸时,就可以把钩子钩上,让这边的人再把船拉回去。”
藉着这个方法,他们很快的就都渡过了这条魔法的溪流。德瓦林拿着绳子踏上岸,庞伯(嘴里依旧咕哝个不停)正准备要爬出去,却真的遇上了坏运。从森林中突然冒出一个看来像是野鹿的身影,它冲进矮人群中,将大伙撞开,准备跃向对岸。不过,它却无法安全地跳到对岸。索林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站稳脚步、又保持冷静的人。当他们一过到对岸,他就立刻弯弓搭箭,预备对付任何守卫小舟的生物。这时,他瞄准那跳跃的野兽射出一箭;当它跳到对岸的时候,似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阴影将它完全包围,但他们可以听见一阵挣扎,然后一切就安静下来。
在他们来得及赞美索林之前,比尔博的尖叫声让大家立刻紧张起来。“庞伯掉进水里了!庞伯快要淹死了!”他大喊着。这是真的。当野兽冲出来的时候,庞伯只有一只脚踏上地面。他一个踉跄,把小舟推了开来,摔进黑暗的水中。他的手没有抓住河岸边湿滑的植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舟漂进黑暗之中。
当众人跑到河边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帽子漂在水面上。很快的,他们朝着那方向丢出了带着钩子的粗绳。他抓住了绳子,大伙合力将他拉到岸上。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他一上岸,立刻就睡着了,手还死抓着绳子不放;不管大家怎么叫,怎么喊,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们低头看着这胖子,诅咒着大伙的运气和庞伯的笨拙。小舟漂走了,这下他们再也没办法到对岸去察看那似乎被射中的野鹿;这时,他们却刚好听见微弱的号角声,以及猎犬咆哮的声音。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当大伙坐在地上时可以清楚地听见小径北方似乎有人开始狩猎,但却看不见任何的迹象。
他们就在那边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庞伯的胖脸上挂着微笑,甜甜地睡着,似乎对目前任何困扰都不在意。突然,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几只白色的野鹿,一只高大的雌鹿和几只幼鹿,它们纯白的毛皮和之前的黑鹿构成了强烈的对比。野鹿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森林中,矮人们徒劳无功对它们发射箭矢。
“住手!住手!”索林大喊道,但一切都太迟了,兴奋的矮人已经浪费掉最后的箭矢,比翁好心送给他们的弓箭也落得毫无用处。
那天晚上,一行人的士气十分低落,稍后几天他们的心情更是落到了谷底。他们已经越过了魔法的溪流,但溪流之后的小径似乎还是同样的蜿蜒曲折,森林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他们明白那场狩猎和白鹿出现的意义,他们就会知道终于靠近了森林的东缘;很快的,只要他们坚持下去,就会发现树木越来越稀少、阳光越来越明亮。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一行人除了沉重的心情之外,还必须要背着沉重的庞伯前进。他们使尽力气,四个人轮流抬着这个胖子,其他人则是必须协助携带那些人的背包。如果不是因为背包的重量已经大幅减轻,他们可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傻笑的庞伯和食物比起来,实在不是可以激励人心的负担。过不了几天,他们就陷入了完全没有粮食和饮水的窘境。森林中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只有蕈类和发出怪味的草叶。
在越过魔法溪流四天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四面都是柏树的区域。一开始,他们对于这改变感到相当高兴,因为底下不再有那么浓密的杂草,阴影也变得稀疏许多。四周开始有了些绿光,在某些地方,你甚至可以看见小径两边的景色;但是,这种绿光只能让他们看见成排成列的树木,像是某个幽深墓穴中无穷无尽的石柱一样。空气开始流动,也有了特殊的声响;但这却让人有种忧伤的感觉,他们践踏着无数个秋天以来,不停堆积在地面上的腐败落叶。
庞伯依旧沉睡着,大伙都觉得无比的疲惫。有时,他们会听见让人不安的笑声,有时则是在远方会有唱歌的声音。那笑语声是相当悦耳的声音,和半兽人截然不同,但听起来却有些诡异陌生,让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只是想要逼出最后的力气,尽量远离这个地方。
两天之后,他们发现小径开始往下倾斜,不久之后,大伙就来到了一座长满了橡树的山谷中。
“难道这个该死的树林永远都没有尽头吗?”索林说:“有没有人可以爬到树顶上,去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我看我们只能挑个最高的树木来试试运气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有没有人”就是比尔博了。他们选择他的原因是因为,如果爬树的人要能够把头探出树林外,那么他一定要够轻,可以让顶端的枝丫承担他的重量。可怜的巴金斯先生对爬树一直没有多少经验,但众人还是半逼半劝地将他推上路边一棵古老的橡树上,他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往上爬。他奋力地穿越了浓密的枝丫,中间还被树枝打到好几次。树汁和生长在树皮上的苔藓,很快地就把他搞得浑身又黑又绿,他不只一次从树枝上滑落下来,最后又险象环生地抓住了下面的枝丫;他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树顶。在这段漫长得彷佛几百年的时间中,他满脑子都在担心树上是否有蜘蛛,以及他等下要怎么下来(除了摔下来之外)。
终于,他把头伸出树海之外,也的确让他遇到了好几只蜘蛛。幸好这些都是一些普通大小的蜘蛛,他们的目标则是那些蝴蝶们。比尔博的视力一时间差点被阳光给炫盲了,他可以听见矮人在底下性急地叫喊着,但他只能拼命眨眼睛,没办法回答;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适应了这光芒。当他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之后,他发现四周都被深绿色的大海所包围,树梢在微风轻拂之下左右摆动,满天都是飞舞的蝴蝶。我想,它们多半是一种叫作“紫色帝王蝶”的蝴蝶,那是种喜欢在橡树顶端栖息的蝴蝶,不过,这些可不是紫色的,它们是深黑色的,并且身上也没有任何的记号。
他仔细地欣赏了这些“黑色帝王蝶”很长的一段时间,同时享受着风吹过发稍和脸上的舒服感觉。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底下开始跺脚咆哮的矮人,才让他又想起了有正事该办。可惜,眼前的状况却十分的不妙,他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树海有任何的界线。他因为眼前的阳光和翠绿景象而振奋起来的心情,也开始往下沉,由于胃空空如也,因此这次心情沉得特别深。
如同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他们距离森林的边缘并不远。如果比尔博够冷静和仔细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所在的树木,其实是位于一个山谷的中央,因此,从树顶所看到的景象才会是四面八方都是浓密的树林,在地形的限制下,他本来就看不见森林的尽头究竟在哪里。不过,他并没发现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失望地爬下树来。他又热又黏,浑身还都是擦伤,在底下幽暗的环境中,他刚开始还什么都看不见。很快的,他的报告就让大伙都陷入了同样的低潮中。
“这座森林往四面八方不停的延伸!我们该怎么办?派哈比人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大喊着,彷佛这是他的错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有什么蝴蝶的踪影,而当他描述轻风吹拂的景象时,他们就觉得更生气;因为矮人们身体都太笨重,根本没办法爬那么高。
※※※
那天晚上,他们吃完了最后一点点的食物,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肚子还是饿得好像有小虫在里面爬一样。天空正在下着大雨,有许多水滴穿过浓密的树林,落到地面上来,这只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而已,实际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没办法张大嘴巴站在橡树下,呆呆地等着有水滴下来。出人意料之外的,唯一的安慰竟然是来自于庞伯。
他突然间醒了过来,搔着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是为什么这么饥饿,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从五月出发那天以来的所有事情。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哈比人家中所举行的派对。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他相信这其间经历了许多的冒险。
当他听说粮食已经吃完之后,不禁沮丧地坐下来哭泣,因为他觉得非常虚弱,双腿也毫无力气。“我干嘛要醒过来!”他嚎啕着说:“我刚刚正在做着美梦,我梦到我走在一个和这里一样的森林中,只不过树木上插着火把、树枝上挂着油灯、地面上还点着营火,到处都在举办狂欢宴会……永远持续不停的宴会。一个森林之王头上带着落叶缀成的皇冠,大家都在快乐地唱着歌,吃的喝的都多到数不清楚!”
“你不要说了!”索林说:“事实上,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别的消息,你最好闭上嘴。我们之前已经受够阁下体重的虐待,如果你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准备把你丢在森林里面作梦了。即使你好几周不吃不喝,扛起来也重得要人命。”
除了勒紧裤带之外,大伙也别无对策。他们只能扛着空荡荡的背包和袋子,心情低落地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心中怀疑自己在饿死之前是否能够看到道路的尽头。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不只速度很慢,更疲倦得难以想像。庞伯一直不停哭闹着,说他的两腿无力,好想要躺下来睡觉。
“不行,不可以!”他们说:“让你的腿好好运动一下,我们已经替你分摊够了。”
不论大家好说歹说,这家伙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继续前进。“要走你们走,”他说:“如果我路上找不到东西吃,我宁愿躺在这里作梦,梦中有很多的美食,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那时,走在最前面的巴林大喊道:“那是什么?我想我看见森林里面有火光!”
他们全都挤到前面去,看来,在蛮远的地方似乎在黑暗中闪动着红光;接着,旁边又冒出了另一朵火花,然后是另一朵。连庞伯都爬了起来,一行人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根本不在乎那是食人妖或是半兽人。他们眼前的光亮是在小径的左边,当他们终于来到火光附近的时候,看起来那些火把都是在树下熊熊燃烧着的,只是距离小径颇有一段距离。
“看起来我的梦想成真了!”庞伯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想要冲过去追逐那些光亮,但其他人对于巫师和比翁的警告都不敢忘怀。
“如果你没办法活着回来,有再多东西吃都没用,”索林说。
“如果没有东西吃,我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庞伯说,比尔博衷心地同意他的看法。他们争执了一段时间,最后同意派出几名探子,悄悄地靠近那些光芒,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但是,这时,他们又无法决定到底该派谁去,似乎大家都不急着冒永远找不到路回来的危险。最后,饥饿压倒了警语,由于庞伯一直不停地描述他在梦中看到的种种美食,矮人们全部离开小径,冲向森林深处。
在经过了好一番的匍匐前进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一块树木被砍倒、土地被铲平所刻意清出来的空地。这里有许多看起来像是精灵的人物,全都穿着绿色和褐色的衣物,绕着砍倒的树木围成一圈,正中央有个营火,四周的树上则是插着许多火把。不过,最让人高兴的是,他们都正在欢欣鼓舞地饮酒作乐,品尝美食。
烤肉的香气如此诱人,让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爬了出去,冲进群众中,希望对方能够赏赐一点食物。他们脚一踏上空地,火光就彷佛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同时熄灭。有人对着营火踢了一脚,它就炸成无数个火花,消失无踪。他们又再度陷入彻底的黑暗中,连彼此都看不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开始摸索着适应黑暗,他们不停的被树木绊倒,撞上树干,大吼大叫地几乎吵醒了森林中的所有生物,最后终于聚拢在一起,靠着触觉来清点每一个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忘记了小径原先的方向,到天亮以前,可说是彻彻底底的迷路了。
他们在黑暗中无事可做,只能就地坐下;他们担心又再度迷路,甚至不敢在地上摸索食物的碎屑。他们没躺多久,比尔博刚开始觉得眼皮变重的时候,第一班值夜的朵力就低声道:“火光又再度出现了,这次数量变得更多了!”
他们全都跳了起来。的确,在不远的地方就有十几个温暖的光源,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前方传来的笑语声。他们排成一排,每个人都摸着前面人的背部,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走。当他们走到附近的时候,索林说:“这次不要急!在我发出暗号之前,大家都不准出来。我派巴金斯先生先过去打探。他们不会被他吓到──(“那我被他们吓到怎么办?”比尔博想。)──我希望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当他们走到火光边缘的时候,众人猛然从背后推了比尔博一把,在他来得及戴上戒指之前,他就跌进了火光之中。这没有用。所有的光线全都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再度笼罩。
如果之前在黑暗中集合算是困难,这次就真的是糟糕多了。他们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哈比人。他们数来数去,依然只有十三个人。他们大喊着:“比尔博·巴金斯!哈比人!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喂!哈比人,你这个臭家伙,你在哪里啊?”还有其他类似的呼喊,只是对方都完全没有回应。
他们正准备放弃希望,朵力却意外地踩到了他。他在黑暗中以为自己踢到了木头,最后却发现那是蜷成一团、陷入熟睡的哈比人。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摇醒,在他醒来之后,他的脾气不是很好。
“我刚刚做了个好梦,”他嘀咕着:“有好多好多东西可以吃。”
“天哪!他变得和庞伯一样了,”他们说:“不要跟我们描述你作的美梦,梦里面的东西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也不能分着吃。”
“在这种鬼地方,我恐怕只能靠作梦来填饱肚子了!”他咕哝着在矮人身边躺下来,试图再度进入梦乡。
但是,森林中的怪光可不是最后一次出现。当天半夜,奇力正在值夜,他再度把所有的人都叫醒了。
“在不远的地方又亮了起来,有几百支火把和好几十堆营火,一定是被魔法突然点着的,听听他们的歌唱和竖琴声!”
在躺下去片刻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抵抗再度前往一探究竟的欲望。他们又爬了起来,这次状况更惨,他们之前所看到的宴会现在变得更丰盛、更惊人了。在一大群饮酒作乐的人之前,坐着一名森林之王,金黄的头发上带着树叶缀成的皇冠,就像是庞伯描述的梦中人物一般。这些像是精灵的生物彼此递着大碗,有些弹着竖琴,许多人则是忙着唱歌。他们闪亮的头发中都点缀着鲜花,领口和腰带上别着绿色和白色的宝石,他们的表情和歌声都充满了愉悦,他们的歌曲十分悦耳,索林大胆地踏入他们之中。
一瞬间,森林又陷入死寂,所有的光芒全都消失,火焰化成黑烟,矮人的眼中只能看见余烬和灰屑,森林中再度充斥着他们忙乱的吼声和抱怨声。
比尔博发现自己一直绕着圈子奔跑(他这样以为),不停的喊着:“朵力、诺力、欧力、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庞伯、毕佛、波佛、德瓦林、巴林,索林·橡木盾,”而他看不见、摸不到的人,也在他身边做着同样的事情(偶尔中间会插进一句“比尔博!”)但其他人的叫喊声变得越来越遥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些声音似乎变成远方传来的呼救声,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地处在黑暗中。
这是他这辈子最悲惨的一刻,但他很快地下定决心,直到天亮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而且,他也不想在黑暗中冒着精疲力尽的危险到处摸索,第二天早晨又不会有早餐补充体力。因此,他就靠着树木坐了下来,再度开始想念起拥有美丽餐点室的遥远故乡。他正陷入了对于腌猪肉、鸡蛋、土司面包和牛油的幻想中,却突然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有种又黏又韧的丝线缠住了他的左手;当他试着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已经被包在同样的东西里面,因此他一站起来就摔倒在地上。
然后,那只趁着他发呆时,打包食物的大蜘蛛从后面跑了过来,准备料理这顿美食。他只能看见那东西的双眼,身体却同时可以感觉到它正用着要命的蛛丝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身上。他的运气很不错,让他及时恢复了理智,如果再拖延下去,他马上就要失去行动的能力了;他光是为了恢复自由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他用手不停地捶打对方(它正像是蜘蛛对付苍蝇一样的,想要对他注射毒液),最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携带着配剑,马上将它拔了出来。蜘蛛立刻往后飞退,他争取时间砍断了脚上的蛛丝。在那之后,轮到他展开攻击了。蜘蛛很明显不习惯对付这种随身带刺的生物,否则它会逃得更快。比尔博在它来得及逃开之前,就冲上去对准它双眼狠狠一剑;它开始疯狂地抽搐、不停挣扎,最后又补上一剑后才呜呼哀哉。接着,比尔博就失去了意识,有很长的时间什么都不记得。
当他醒来的时候,森林中已经有了白天的灰光,死蜘蛛躺在它身边,宝剑的刀刃上沾染了黑血。对巴金斯先生来说,不靠巫师或是矮人们的帮助,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杀死了巨蜘蛛的勇敢行为似乎让他改变了。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即使肚子还是空无一物,当他在草地上擦拭宝剑的时候,也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凶猛了。
“我帮你取个名字,”他对它说:“就叫你刺针好了!”
在那之后,他又展开了对森林的探索。森林中的气氛十分凝重,但很明显地他必须先找到同伴的下落,因为,除非他们落入了精灵的掌握中(或是更糟糕的东西),否则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比尔博觉得大喊大叫并不安全,因此他呆立了一下子,思索着小径到底在何方,他又应该先往那个方向寻找矮人们。
“喔,我们为什么忘记了甘道夫和比翁的忠告!”他懊悔地说:“看看我们现在落到什么窘境!说到我们!我真希望这真的是我们,孤单一人实在好恐怖。”
到了最后,他勉强猜测昨天晚上的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藉着运气的帮助(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有很多好运),他猜的实际上并没有差太远,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哈比人十分擅长无声行动,特别是在森林中,我之前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而且,比尔博在开始冒险前已经戴上了戒指,这也是为什么蜘蛛们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他的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不远的距离,发现到眼前有块地方陷入一片漆黑中,比四周的黑影还要乌黑,彷佛是被永不褪色的午夜所笼罩,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他才知道那是由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所构成的;不只如此,他还发现了有又大又恐怖的蜘蛛就盘据在头上的树枝上,不管有没有戒指,他都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浑身发抖。他躲在树后面,打量这些怪物,在森林寂静的气氛中,他发现这些怪物正在交谈着。它们的声音有点像是微弱的嘶声和摩擦声融合在一起,但他还是可以勉强听清楚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它们正在讨论矮人!
“这可是好一场挣扎,不过相当值得,”一只说:“他们的外皮一定很老,但我打赌里面一定有甜美的汁液!”
“啊,把他们挂一阵子之后就会好吃多了!”另一只说。
“别把他们晾太久,”第三只说:“他们不够胖,我猜多半是由于最近东西吃得不够多的关系。”
“我说先杀了他们,”第四只嘶嘶的说:“先杀了他们再把他们晾起来。”
“我打赌他们现在可能都死了,”第一只说。
“应该还没有,我刚刚才看到有一只正在挣扎着,我想他们多半刚从美梦中醒来,请容我来示范给你看。”
话一说完,有一只肥大的蜘蛛就沿着蛛丝跑了下去,来到树枝上挂着十几个椭圆球的地方。比尔博现在才注意到树上挂着这些东西,不禁觉得非常害怕;有些圆球里面伸出了矮人的脚,或是鼻尖,或是一部分的胡子和帽子。
蜘蛛走到最大的圆球旁边,比尔博想:“我打赌那一定是可怜的老庞伯!”然后,那蜘蛛就用力地对突出来的鼻子咬了一口,圆球里面传来了闷声惨叫,一只脚伸了出来,狠狠地踢了蜘蛛一脚。庞伯还有气,蜘蛛发出彷佛足球被踢中的声音就这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己的蛛丝保住老命。
其他的蜘蛛哈哈大笑。“你说的很对!”他们说:“我们的粮食还活着,脚力还蛮大的嘛!”
“我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那只愤怒的蜘蛛气呼呼地爬回树枝上。
比尔博当下就明白,是该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他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正面对抗,手上也没有弓箭;不过,在经过一番搜寻之后,他发现附近有条干枯的水道,上面有许多小石头。比尔博在扔石头方面可是个高手,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颗鹅蛋大小、十分趁手的石头。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时常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丢石头,到了最后,连兔子和松鼠,甚至是飞鸟,只要一看见他弯下腰来,就立刻迅如闪电地逃之夭夭。在他长大之后,他还是对于掷飞镖、套环、保龄球这类需要瞄准和投掷的游戏乐此不疲;事实上,除了吐烟圈、猜谜和煮菜之外,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兴趣,只是我之前来不及详细告诉你,现在也没时间罗唆。当他捡起石头之后,蜘蛛已经走到了庞伯身边,很快的,他就会死在蜘蛛的毒液之下。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比尔博掷出了石头,飞石击中了蜘蛛的脑袋,让它从树上摔落在地上,所有的脚都卷曲了起来。
第二颗石头毫不留情地打穿蛛网、扯断蛛丝,奇准无比地砸死了蛛网正中央的蜘蛛;接下来,蜘蛛们起了场大骚动,这次它们可没有时间管矮人们了!它们看不见比尔博,但还是依稀可以猜测到石头飞来的方向,它们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倾巢而出,冲向哈比人,蛛丝满天盖地洒来,希望能够捕捉到敌人。
不过,比尔博在此之前早就溜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想要把这些愤怒的蜘蛛引得离矮人越远越好;他想要让这些蜘蛛陷入既愤怒、又好奇和激动的状态中。当大约有五十只蜘蛛冲往他之前的位置之后,他又瞄准对方丢了几颗石头,更对着举棋不定的其他蜘蛛丢了许多颗石头;不但如此,他还大胆地在树林中唱起歌来,想要激怒这些蜘蛛,让它们全都冲过来,同时,也让矮人们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他唱道:
老胖蜘蛛在树上结网!
看不见我呀,它又老又胖!
蜘蛛!蜘蛛!
快停下,
找找我呀,不要再织网!
蜘蛛蜘蛛,胖得不像样,
蜘蛛蜘蛛,查不到我的方向!
蜘蛛!蜘蛛!
摔到地上!
想抓我,就别赖在树上!
这首歌或许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你也必须知道,他急中生智在火烧屁股的状况下自己编歌,不论如何,它的确达到了目的。当他唱歌的时候,他又丢了更多的石头,用力地跺脚,附近所有的蜘蛛几乎倾巢而出来追捕他:有些蜘蛛跳到地上,有些则是在枝丫上摆汤,或是对着黑暗徒劳无功地抛出蛛丝。它们行动的速度比他想像的快多了,除了被扔石头之外,蜘蛛最讨厌有人骂它们长得像猪,更别提比尔博对它们的嘲笑了。
比尔博又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不过,这时有几只蜘蛛已经分别冲到不同的地方,开始在空地上编织起罗网,很快的,哈比人的四周就被厚重的蛛网给团团包围住了──至少,这是蜘蛛这样做的用意。比尔博站在这群怒火中烧的昆虫之间,鼓起勇气,开始唱另外一首歌:
懒罗伯,傻卡伯,
织着网子想抓我。
我的肉肉甜又香,
你们还是找不到我!
我在这儿,顽皮小苍蝇;
你呀实在胖又懒。
抓不到我呀,别想赢,
让你在蛛网里气得惨。
他歌一唱完,就发现两株大树之间的最后空间被蛛网给封闭了,幸好,那不是完整的蛛网,只是两股在大树之间来回缠绕的粗丝。他拔出了短剑,将蛛网砍成碎片,继续唱歌。
蜘蛛们看得见那宝剑,但我想它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立刻,一整群蜘蛛就气冲冲地飞奔向哈比人。它们的双眼突出,长着毛的触角四处挥舞、口钳挟个不停;它们追着比尔博一直冲入森林,然后,他又无声无息地溜了回来。
他知道,在蜘蛛们放弃追逐,回到悬挂矮人的树上之前,他只有非常短的时间,在这段空档中,他必须要救出这些家伙。这个任务最麻烦的部分,就是要爬上那挂着许多矮人圆球的低矮枝丫上,如果不是有蜘蛛留了一条蛛丝下来,他可能根本爬不上去。藉着蛛丝的帮助,即使那黏黏的东西缠在他的手上,还弄痛了他的手,他还是勉强爬了上去。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竟然还有一只又老又胖的奸诈蜘蛛,被留下来看守这些俘虏,它正忙碌地东戳西戳,看看哪个俘虏比较汁多味美。它正准备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好好享受眼前的美食,很不幸的,比尔博急着办正事,没有时间浪费;因此,在它回过神来之前,刺针就结束了它的性命。
比尔博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松开矮人的束缚。他该怎么做呢?如果他切断蛛丝,可怜的矮人一定会轰地一声摔落到地面去。他小心翼翼爬上树枝(他的脚步却让所有可怜的矮人开始不停地摇晃,看起来像是快要成熟的水果一样),最后,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第一个圆球的位置。
“菲力还是奇力吧……”他从蛛网边缘冒出来的蓝色帽尖推测道。在错综复杂的蛛网间,伸出来的长鼻子让他作出了判断:“多半是菲力!”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大部分又黏又韧的蛛网割断,菲力奋力一踢,就露出了大半个头来。一看见对方努力挣扎的笨拙样,比尔博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像是傀儡娃娃在跳舞了!
最后,菲力终于爬上了树枝,开始协助哈比人解放同胞的行动;不过,由于他整夜都挂在树枝上,只露出一个鼻子呼吸,再加上身体中还留有蜘蛛的残毒,因此觉得有些头晖目眩。不过,菲力的状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有些人几乎连呼吸都快停了(长鼻子果然还是有进化上的优势),有些人的毒则是中得比较深。
就这样,他们救出了奇力、毕佛、波佛、朵力和诺力。可怜的庞伯受尽折磨,由于他是矮人中最胖的,因此他是最常被戳和被刺的对象,最后,他甚至被玩弄到滚下了树枝,掉在地面上,幸好他运气不错,落在一堆枯叶上。可是,当蜘蛛们怒火中烧的回来时,树上还挂着五名矮人。
比尔博立刻冲到最靠近树枝的主干旁,逼退那些爬过来的蜘蛛。当他救出菲力的时候,他把戒指取了下来,后来就忘记把它戴上了。蜘蛛们现在都可以清楚看见他,于是开始发出嘶嘶声,怨毒地说:“我们现在可以看见你了,你这个坏家伙!我们会吃掉你,把你的骨头挂在树上。哇!你们看他还有根刺哪!好吧,反正我们怎样都会抓到他的,到时候我们会把他的脑袋挂起来风干。”
在蜘蛛步步进逼的过程中,其他的矮人则是拼命地用小刀割断蛛丝,救出其余的俘虏;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重获自由,只是,没有人确定在那之后会怎么样。昨天晚上,蜘蛛们十分轻易地就抓住了他们,但那是在黑暗中、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二度交手,看来将会有一场血战。
突然间,比尔博注意到有些蜘蛛聚集到庞伯的身边,又再度将他绑了起来,准备把他拖走;他大喝一声,对着眼前的蜘蛛挥出数剑。它们很快就退缩了,他飞身跃下树,正好落在那群蜘蛛的中间,他的宝剑对它们来说是种从没遇过的针刺,剑光过处,蜘蛛们死伤惨重!当比尔博挥舞着刺针的时候,宝剑彷佛因为能够诛灭邪恶的生物而高兴得闪闪发光。在其他的蜘蛛撤退、放弃庞伯之前,地面上已经多了十数具的死尸。
“快下来!快下来!”他对着树枝上的矮人大喊道:“不要停在上面,再陷入蛛网中!”因为他发现有许多蜘蛛聚集在附近的树上,甚至有些已经汤到了他们头上。
矮人们仓皇地从树上跳下、落下或是跌下来;大多数人都惊魂未定,连走路都走不稳。最后,总共十二名矮人终于聚集在一起,也包括被表亲毕佛和弟弟波佛一人一边扶起来的庞伯。比尔博不停地挥舞着他的宝剑刺针,数百只愤怒的蜘蛛则是从四面八方不断进逼,情况看来相当的凶险。
战斗就这么开始了,有些矮人还带着小刀,有些捡起树枝,其他的则是随手拾起石块,比尔博的手上是精灵打造的宝剑,蜘蛛们的攻击被一波波的击退,许多尸体堆积在地上;但矮人们也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有四名矮人可以勉强站直身体,他们很快就会像垂死挣扎的苍蝇一样不支被杀,蜘蛛们已经再度开始在附近树上织起要命的罗网。
最后,比尔博别无选择,只能透露给矮人有关他戒指的秘密。他觉得相当遗憾,可惜想不出别的方法。
“我等下就会消失,”他说:“我会想办法把蜘蛛引开,你们必须要聚在一起,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最好是往左边,那里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精灵营火的方向。”
在这一团混乱中,矮人们昏沉的脑袋实在很难理解他说的话。但蜘蛛们依旧不停的进逼,缩小包围圈;最后,比尔博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他突然间戴上了戒指,矮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消失了。
很快的,在右边的树林里面传来了“胖猪胖猪!”和“懒惰虫!”的咒骂声。这让蜘蛛们非常生气。它们停下脚步,有些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然后,唯一听懂了比尔博计策的巴林,带着其他人展开反攻。矮人们聚拢在一起,对着左边的蜘蛛丢出大量的石头,趁机冲出包围圈,在他们身后的喊叫声和歌唱声突然间消失了。
矮人们暗自希望比尔博不会被蜘蛛给发现,但状况逼得他们无法回头,只能继续前进,可惜,速度还不够快。他们又累又难过,即使背后有许多蜘蛛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用相当缓慢的速度拖着步子前进。由于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他们被迫不时停下来对抗那些追上来的蜘蛛;不久之后,已经又有一些蜘蛛赶到他们附近的树上丢下黏稠的蛛丝,阻碍他们的前进。
看来战况又陷入了绝境,比尔博却从旁边突如其来地杀入蜘蛛包围圈中。
“快走!快走!”他大喊着:“让我来断后!”
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前突后刺,割断蛛丝,砍劈蜘蛛腿,只要有蜘蛛胆敢靠近,他就刺穿它们肥胖的身体。蜘蛛们满腔怒火,发出可怕的声音,诅咒着眼前的小敌人;但是,它们已经知道了刺针的厉害,根本不敢太过靠近。因此,不管它们再怎么咒骂,猎物们还是不停地往外溜走。这过程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煎熬,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之久。最后,正当比尔博觉得再也举不起宝剑的时候,蜘蛛们突然放弃了,不再紧追不舍,而是回头跑回它们聚居的地方。
矮人们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了原先精灵营火出现的地方,不过,他们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发现营火的地点。看来似乎这些地方依旧有着善良的魔力残留,让蜘蛛们不敢轻举妄动。这里的天光比较翠绿,树木也不再鬼气森森,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休息,喘一口气。
大伙躺在那边休息了好一阵子,但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好奇地提问。他们让比尔博详细解释了消失的方法,找到戒指的这件事情让他们非常感兴趣,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困扰。巴林对此特别有兴趣,他坚持比尔博把咕鲁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包括了谜语和戒指都必须一字不漏。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们也开始问起了其他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原先的小径又在何处?有没有食物?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些问题,似乎期待小比尔博能够回答这一切。从这种的态度,你们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巴金斯先生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开始对他表现出相当的尊敬(甘道夫早就预言过了)!他们真的认为他会想出好方法改变这一切,而不只是在抱怨而已。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不是哈比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营救,他们可能早都死了。有几名矮人甚至立刻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不过随即因为腿软而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即使在知道了神秘消失的真相之后,他们也并不会因此而贬低了对比尔博的看法,因为他们都明白,比尔博不只有一枚魔法戒指,还有急智和好运,这些都是他们非常需要的宝贵资产。事实上,他们对于比尔博的称赞,让他也开始觉得自己是名伟大的冒险者;只不过,如果有东西可以吃,他想自己应该会更勇敢些。
糟糕的是,当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又没有任何人有力气去四下搜寻,连原来的小径都找不到。原来的小径!比尔博疲倦的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他只能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树木不停延伸,不久之后,大伙又都沉默下来,只有巴林例外。在大伙都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之后,他还是依旧自由自语,自得其乐地笑着:“咕鲁!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这样溜进来的?我这才知道。巴金斯先生,你还说是悄悄地溜进来的?还把钮扣洒得满地都是!真是个好比尔博──比尔博──比尔博──波──波──波──”然后他就睡着了,四周陷入完全的寂静。
突然间,德瓦林张开了眼睛,看着四周。“索林呢?”他问道。
大伙感到无比的震惊。这里真的只有十三个人:十二名矮人,还有一名哈比人。索林到底跑哪里去了?他们开始幻想着索林到底遭遇到什么样的恐怖命运,究竟是被魔法还是被邪恶的怪物给抓住了呢?每个人都不禁感到背脊上一阵寒意,然后,他们还是难以抵抗睡意,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随着傍晚进入深夜,每个人的梦中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恐怖梦魇。由于他们太过疲倦和难过,根本就没有力气轮班守夜;所以,就让我们来看看另一边的情形吧。
索林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抓了。你还记得在比尔博一踏进精灵营火就睡着的那一次吧?下一次轮到索林第一个过去,因此他也同样的陷入了魔法造成的沉睡中。矮人的喧闹声都被夜色所吞噬,当蜘蛛绑住矮人的时候,他们的呼声也没有任何人听见;第二天战斗的呼喊声,也对他丝毫不构成任何的干扰。因此,木精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他绑起来带走。
当然罗,那些狂歌欢宴的家伙正是木精灵。他们不是什么邪恶的生物,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相信外人。虽然他们拥有很强的魔力,即使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还是非常小心翼翼。他们和西方的高等精灵不同,他们比较好战,也没有那么睿智,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和他们散居于在山脉之间的同胞),都是从没有前往西方仙境的先祖传承下来的。那些光明精灵、地深精灵和海洋精灵,都在海外仙山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变得更美丽、更睿智、更博学多闻,并且发明了他们自己的魔法,研究出如何制造美丽和神奇东西的技术,后来他们经过许多年才又回到这个世界来。在这个世界中,木精灵在太阳和月亮的光明间游走,但最爱的还是星辰;他们会在今日早已失落的壮阔森林中漫游,且大多数居住在森林的边缘,在那里,有时他们可以进入森林狩猎,有时则可以在月光或是星光下于平原上驰骋。在人类到来之后,他们越来越与世隔绝,只在深夜或是清晨出现,不过,这些生物依旧是精灵,也还是善良的种族。
在幽暗密林的东缘有一座巨大的洞穴,里面居住着他们最伟大的国王,在他巨大的石门前,一道河流穿越森林,绵延地流向外面的平原。这个巨大的洞穴,四面八方都有数不尽的小开口,而且,它还深入地底,拥有许多的隧道和殿堂。这地底世界远比半兽人居住的地方要干净、光明多了,不会那么的幽深,也不会那么的危险。事实上,国王的臣民大多在森林中居住狩猎,住屋也多半都在地面或是树枝上,柏树是他们最喜欢的。国王的洞穴是他的宫殿,也是他收藏宝物的地方,更是同胞们对抗外敌的要塞。
同样的,那也是他们收容囚犯的地牢。因此,他们毫不客气(因为他们并不喜欢矮人,并且认为他是敌人)地将索林拖往该处。在古代,他们曾经指控有矮人意图偷取他们的宝藏,并且和他们掀起了战争;但是在矮人方面,却有另外一种版本的说法:精灵国王要求他们打造和提炼金银,稍后却又拒绝付给他们报酬。如果精灵国王有任何的缺点,那一定是对财宝的贪念了,特别是对白银和洁白的宝石。虽然他的国库已经拥有无数的宝物,但他还是永不满足,因为他自认还没有获得和远古精灵贵族同样惊人的财富;他的子民不挖矿,也不会铸造金属或是打造珠宝,更懒得花心思进行贸易或是耕种。虽然索林的祖先和这古老的争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每个矮人都知道种情形。因此,当身上的魔法被解除之后,索林对于精灵们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他暗自决定,绝对不让对方从他口中获得任何的消息,或是从身上找到任何的金银珠宝。
当索林被带到国王面前之后,对方严肃地看着他,问了他许多问题,但索林只是不停地表示他非常饥饿。
“你和你的同胞,为什么试图攻击我们在欢宴的同胞,有三次之多?”国王问。
“我们没有攻击他们,”索林回答:“我们是来乞讨的,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的朋友们到哪去了,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大概还在森林里面挨饿。”
“你在森林里面干什么?”
“找食物和饮水,因为我们挨了很久的饿。”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进森林?”国王愤怒地问道。
索林闭上嘴,顽固地不愿回答。
“好极了!”国王说:“把他带走,好好看管,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开口,就算要等一百年也不在乎!”
精灵们用皮带将他绑起,把他关在最幽深的洞穴中。他们给他很多的食物和饮料,虽然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数量却很多。木精灵们不是半兽人,即使是对待死敌也不会失了分寸,唯一会让他们毫不留情的只有那些大蜘蛛。
索林就这么躺在国王的地牢中,在他饱餐一顿之后,他开始想念那些不幸的朋友们。过不了多久,他也知道了朋友的下场,不过,这段记载在下一个章节,也是另一场冒险的开端,哈比人再度让大伙见识了他的优点。
第9节 乘桶而逃
在与蜘蛛恶战的隔天,比尔博和矮人们决定拼尽最后力气,试图在饿死或渴死前找到出去的路。他们爬了起来,八票对五票踉跄地朝着被认定是小径的方向前进。最后,他们还是失败了。这漫长的一天又缓缓过去,数百个火光突然出现在他们四周,让他们像被红色星星包围一般。木精灵拿着弓箭和长枪跳了出来,命令矮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愿,即使矮人们不是身处这种可怜兮兮的状态下,他们也很高兴可以被活捉,因为,他们的小刀根本无法和精灵们能在黑暗里射中针尖的弓箭相比。他们都停了下来,坐在地上静候命运的审判,唯一的例外是比尔博,他在被发现之前就飞快地戴上戒指,躲到一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精灵们将矮人绑起,整队清点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也没点到哈比人。
当精灵们擎着火把,领着俘虏在森林中行进的时候,他们也完全没有听见比尔博如风般轻盈的脚步声。每名矮人都被蒙住了眼,不过,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连张大眼睛的比尔博都不知道,在森林中弯弯曲曲究竟要朝什么方向走,况且,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知道身在何方。比尔博使尽全力只能够勉强跟着火把前进,因为矮人虽然潦倒不堪,精灵们还是毫不客气地逼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国王命令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回宫殿。
火把停了下来,在他们开始过桥之前,比尔博正好赶上他们。这就是越过宫殿门口河流的桥梁,桥下的水又黑又深又急,在河流的另一头则是一个巨大洞穴的开口,整个都被掩蔽在一座满是翠绿树木的山丘下。随处可见的柏树在此恣意生长,靠近河岸边的甚至连根都伸进河水中。
精灵们推着俘虏走过桥,殿后的比尔博却迟疑了,他一点也不喜欢洞口给他的感觉。他挣扎了好久,才决定不能舍弃朋友,正好赶在最后一名精灵身后冲进洞内。他一进洞,门就匡当一声关了起来。
洞穴里面的隧道都让火把的红光所照耀着,精灵守卫们边在绵延曲折的隧道中前进,边唱着歌曲。这里和半兽人的城市不同,洞穴比较小,没有那么幽深,空气也十分清新。精灵国王就坐在一个木制的宝座上,从他雕梁画栋的广大石刻殿堂中管理一切。为了迎合秋天的颜色,他戴着红叶和野莓编成的皇冠;在春天,他会戴着森林的花朵所编成的花冠,而他的手中则拿着橡木雕刻成的权杖。
俘虏被带到国王面前,虽然他脸色十分凝重,但看见他们疲倦潦倒的样子之后,他还是命令属下松开他们:“反正,在这里也不需要绳索,”他说:“被带进来的人,绝无法从我的魔法大门逃脱!”
他钜细靡遗地盘问了每一名矮人,询问他们的目标、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来自何方,不过,他们都和索林一样守口如瓶。这群矮人觉得十分受辱,甚至不肯假装维持表面上的礼仪。
“国王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巴林是剩下的人中最年长的。“在森林中迷路、又饥又渴、被蜘蛛猎捕难道犯了罪吗?莫非这些蜘蛛是你的宠物和看门犬,杀死它们触怒了你?”
这样的质问当然激怒了国王,他回答道:“未经我们许可,在森林里面闲逛就犯了罪。你忘记了你们是在我们的国度,使用我同胞所铺设的道路吗?你的同伴在森林中三次追逐、骚扰我们,最后还惊醒了森林中的蜘蛛!在你造成了这么多困扰之后,你给了我必须询问清楚你们来意的理由,如果你们不愿意说,我就把你们关进牢中,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讲理和礼貌!”
然后,他就命令将矮人个别关到独自的牢房中,并且给他们食物和饮水,但严禁他们离开牢门一步,除非其中有人让步,愿意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众人索林也被他关了起来,稍后才由比尔博发现了这件事情。
※※※
可怜的巴金斯先生,他在那个洞穴中躲躲藏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不敢拿下戒指,即使是躲在最幽深、黑暗的角落时,他也不敢睡觉。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在精灵国王的宫殿中四处打探。魔法封锁了大门,但如果他速度够快,还是来得及溜出去。大群的木精灵,有时在国王的带领下,会出发去骑马或是游猎,或是去东方大地和森林中处理相关的事务。如果比尔博够小心,他可以跟在这些人身后偷溜出去,但也必须冒很大的危险;不只一次,他差点在最后一名精灵走出去的时候被大门夹住。他不敢跟精灵们一起行动,因为他的影子还是会在光线下现形(虽然和在火把照耀的时候一样模糊),同时,他也必须担心因为被撞而遭发现。在极少次出门的经验中,他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他不愿意舍弃这些矮人,事实上,如果没有他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徒步跟上狩猎的精灵,因此也从没发现离开森林的路;每当他偷溜出洞穴的时候,都只能百般无聊地在森林里面乱跑,担心会再度迷路,苦苦地守候回去的机会。他不会狩猎,因此在洞外只能挨饿;当他在洞内的时候,还可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靠着偷窃仓库或是桌上的食物维生。
“我就像一名永远逃不出去的飞贼,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偷东西!”他想:“这真是这场倒楣、恐怖、疲倦的冒险中,最无聊、最难熬的日子啊!我真希望这时能回到自己的哈比洞,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边,看着油灯的光芒!”他也经常希望能想办法通知巫师前来帮忙,当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一切都必须要靠自己单枪匹马来解决。
最后,在偷偷摸摸过了一两个星期之后,他藉着跟踪所有的守卫,终于冒险查出了所有矮人被囚禁的地方。他在宫殿中不同的地点发现了十二名矮人的牢房,而且,也摸熟了整个宫殿的内部配置。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有一天,他从守卫之间的交谈发现还有另外一名矮人被关在特别黑暗的牢房中,他立刻就猜到这个倒楣的家伙是索林;不久之后,他就证实了这个推测。在最后,经过好一番波折之后,他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找到了索林,和矮人首领取得了联络。
索林陷入无比灰心丧志的情况中,连怒气都被磨掉了;在他从钥匙孔听见比尔博的声音前,他甚至开始考虑告诉国王,所有关于这趟任务和他宝藏的内情(这也让我们知道了他的心情有多低落)。当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后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走到门口,和另一边的哈比人展开了长谈。
藉着比尔博的帮助,索林才能够把他的消息秘密地传递给其他矮人。比尔博告诉大伙,索林也被囚禁在附近,在索林下令之前,大家都不能够将这次的任务目的告诉国王。因为,索林在知道哈比人从蜘蛛手中救出部下的过程后,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决定,除非一切都已绝望、或是英勇的隐形人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这时他已经对哈比人刮目相看),否则他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宝藏来换取自由。
在接到通知之后,其他的矮人也都同意首领的决定。他们都想到了自己那一份宝藏(虽然还没到手,连龙都还没看到,但他们已经将这宝藏认定是属于自己的了),如果木精灵染指,一定会大幅缩水的;更何况,他们全都十分信任比尔博。甘道夫所预言的果然发生了吧!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离开他们。
再来看看比尔博这边,他反而不像矮人那样信心满满。他并不喜欢被所有人倚赖的感觉,他也希望巫师在身边协助他。不过,他明白这是没用的,甘道夫搞不好都已经到了幽暗密林的另外一头了。他坐下来,想了又想,脑袋都快爆了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一枚隐形戒指是个不错的宝物,但要靠它救出十四个人就没有多大把握了。当然罗,你们也猜得到,他最后还是救出了所有的同伴。下面就是他怎么办到的过程──
有一天,当比尔博在四处探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大门并非是洞穴的唯一入口,宫殿的底端有一条河流穿出,最后越过入口处的斜坡,在东方和密林河汇流,在这道地下水流出洞穴的地方有个水门。那里的洞顶十分低矮,几乎和水面同高,也有装设直落河床的铁闸门,预防有任何人从这里进出宫殿。不过,这道铁闸门通常是开着的,因为这里算是他们的交通要道之一。如果有任何人从这一边进来,他将会发现自己身处在黑暗的隧道中,一路通往地底。不过,在隧道的某处,也就是洞穴正下方的位置,有一座大型的陷板门,这门直接通往国王的酒窖,里面放满了一桶又一桶的美酒;木精灵们最喜欢葡萄酒,他们的国王更是嗜酒如命。不过,这一带并没有种植任何的葡萄,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由他们南方的同胞运来,或是从遥远的人类酒庄内所酿造出来的。
比尔博躲在一个大桶后面,发现了这个陷板门的存在和它的用处。从国王侍从之间的交谈,他知道了这些葡萄酒和其他的货物,都是从长湖沿着河流或是走陆路运过来的。听起来,那里还有一座相当繁华的人类城镇,这座水上的城镇建在湖中的孤岛上,靠着桥梁对外交通,并且躲避敌人的攻击(特别是恶龙的攻击)。这些桶子就是从长湖沿着密林河运上来的。有些时候,这些桶子被绑在一起,充当克难的木筏,有时则是被装在大型的平底船上。
当桶子空了之后,精灵们会将它们从陷板门丢下来,打开水门,桶子就会沿着河水一直流到下游一个河岸突出之处,靠近幽暗密林的东缘。人们会在那里收集桶子,将它们绑在一起,漂回密林河流入长湖的入口,也就是人类的城镇所在地。
比尔博坐在地上,沉思着有关这水门的一切,想要确认是否能够利用这作为逃脱的路径。最后,在情急之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逃脱的计策。
囚犯们刚吃过了晚餐。守卫们沿着隧道离开,把火把的光芒也一起带走,让牢房陷入一片黑暗中。比尔博听见国王的总管,向守卫队长道晚安。
“和我来吧,”他说:“尝尝刚送来的新酒。今天晚上我应该会在那边忙着清掉旧的桶子,我们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好极了!”队长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先尝尝吧,看看适不适合国王饮用。今晚有场宴会,要是送上的酒太烂就失礼了!”
一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比尔博立刻就紧张起来。因为,他明白好运果然还是跟着他的,他终于有机会尝试之前所想出来的脱逃计划。他跟着这两名精灵,直到他们走进一个地窖,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还有两个大杯子。很快的,他们就开始高兴地聊天喝酒。比尔博的运气实在好,只有非常烈的酒才能够让木精灵喝醉;看来这桶酒是出产自多温尼安大酒庄的醇酒,不是平常给仆人和士兵饮用的淡酒,而是在国王的庆典上以小杯饮用的上好佳酿。总管豪饮的方法完全浪费了这种酒,却也给了比尔博一行人绝佳的逃生机会。
经过一会儿,队长就开始点头,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总管继续自言自语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不久也开始昏昏沉沉,后来则是倒在朋友身边开始打鼾。哈比人悄悄地溜了进去,队长身上的钥匙立刻就换手了,比尔博飞奔向牢房。这一大堆钥匙重得跟什么一样,即使比尔博戴着戒指,他还是感到提心吊胆的;因为这钥匙不可避免地会互相撞击,每次都把比尔博吓得半死。
他先打开了巴林的门,矮人一出来,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门锁起来。你可以想像巴林有多吃惊,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可以离开狭小的石牢,准备停下来问问题,知道比尔博想做什么,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
“没时间了!”哈比人说:“你跟我来!我们一定要集合在一起,绝对不能分散,每个人一定都得逃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天知道国王会把你们关在哪里!我敢打赌,下次你们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听话,不要问问题!”
然后,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把伙伴们救了出来。最后,他的身后聚集了十二个人,由于长期的拘禁和黑暗的影响,这些家伙全都笨手笨脚的。每当他们有人在黑暗之中绊倒,或是咕哝着抱怨时,比尔博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了。“这些死矮人!”他自言自语道。幸好,一切还算顺利,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守卫。事实上,那天晚上在外面的森林和大厅里面都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几乎所有国王的部属都在饮酒作乐。
在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索林的牢房,它位在宫殿的最深处,幸好离酒窖还不太远。
“各位听我说!”当比尔博以暗号示意他离开牢房时,索林说:“甘道夫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你的确展现了身为飞贼的才能。不管最后怎么样,我想我们都会欠你一份很大的人情。接下来要怎么做?”
比尔博认为该是解释计划的时候了,但是,他实在不确定每个矮人是否都能够成功逃出。他的确没猜错,因为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即使身处在危险中,也不能阻止他们开始唠唠叨叨地抱怨。
“我们一定会搞得全身是伤,甚至还会溺死!”他们嘀咕道:“看你拿到了钥匙,我们还以为你足智多谋咧!这个主意实在太疯狂了!”
“好吧!”比尔博觉得非常丧气和恼怒。“全都给我回到牢房里面,我会替你们一个个锁上门,你们可以花时间想出更好的点子。可惜的是,下次我不管怎么努力,大概都拿不到钥匙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太大的打击了,因此全都冷静下来。最后,他们还是必须遵照比尔博的建议,因为很明显地他们不可能从上面脱逃,更别提硬闯用魔法封印的大门了;而在走廊里面抱怨、等人来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点子。所以,他们就跟着哈比人,悄悄地潜入最底下的酒窖。他们经过一扇门,从门缝中依旧可以看见总管和队长挂着微笑,鼾声雷动的睡着。虽然比尔博好心地偷溜回去,把钥匙挂回队长的腰带,但第二天这两个人的表情,还是扭曲得十分严重,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
“这至少会让他少一些麻烦!”巴金斯先生自言自语道:“他人不坏,对囚犯也不差。明天早上他们会因为这样而感到更疑惑的。他们会以为我们拥有极强的魔法,可以穿过这些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消失啊!如果我们要成功,等下才会是重头戏!”
巴林站在门口,看着队长和总管,如果对方有任何不对劲,就要立刻通知大家,其他人则是冲进装有陷板门的酒窖内。时间已经不多了,比尔博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精灵奉命下来,协助总管将空桶子丢入水中。事实上,这些桶子已经被好好的放在地板上,等人来将它们推下去。有些桶子是酒桶,这些没有多大用处,因为除了小开口之外,这桶子很难打开,到时候更难关上。不过,其中还有一些装运其他货物的桶子,像是奶油啊、苹果啊的杂物。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十三个足以装下矮人的桶子。事实上,桶子的空间还太大了些,矮人们一进去就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滚动和撞击。因此,比尔博还费尽心思找来了许多稻草和填充物,希望能够让矮人们舒服一点,最后,十二名矮人都装进了桶内。索林的麻烦最多,他在桶子里面不停地扭动和抱怨,听起来像是被关在小笼子里面的大狗。最后一个进来的巴林则是不停地罗唆着通风问题;盖子都还没关上,就开始抱怨呼吸不顺。除此之外,比尔博还必须补好桶子旁边的破洞、将盖子密合。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忙进忙出,希望这个大胆的计划能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不过,变化来得太快了些。在巴林的盖子盖上一两分钟之后,精灵的笑语声和火把的光芒就传了过来。几名精灵嘻嘻哈哈地走进酒窖,唱起荒腔走板的歌谣。他们在上面的宴会玩得相当尽兴,想要尽快回去玩乐。
“总管加立安到哪里去了?”一个人说。“我整晚都没看到他出现,他应该要告诉我们怎么做才对。”
“如果那家伙迟到就糟糕了,”另一个人说:“我可不想要在大伙玩得正尽兴的时候,在这边浪费时间!”
“哈哈!”有人大喊道:“这个老家伙拿着酒杯睡着了啦!看来他和队长正在举办自己的小宴会哪。”
“叫醒他!叫醒他!”其他人不耐烦地说。
被叫醒的加立安不是非常高兴,其他人的嘲笑更让他拉不下脸来。“你们都来迟了,”他嘀咕着:“我在这边等了又等,你们在上面玩得可爽了,连我都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是啊是啊,你累到连手都来不及从酒杯上拿下来吧!在我们也累倒之前让我们尝尝吧!不用叫醒那家伙啦,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已经喝了不少。”
他们全都喝了一轮,情绪也突然跟着高亢起来,但他们还没有醉到搞不清楚状况。“帮帮忙,加立安!”有些人大喊着:“你酒喝得太多了,老糊涂了!你把空桶子弄成装东西的桶子啦。”
“只管做就对了!”总管说:“你们只是想要偷懒而已,就是这些桶子了啦,照我说的做!”
“好吧,好吧,”他们边说边把桶子滚进开口:“如果国王的好东西和美酒都被推回去给人类享受,反正也是由你负责!”
滚──滚──滚──滚,
桶子往洞里一路滚!
用力推!轰隆掉!
掉下水,沿着河往外跑!
他们就这样边唱歌,边把桶子推到水里去。有些桶子是空的,有些则是装了矮人的桶子。它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下面,彼此撞击着在水流中打转。
就在那时,比尔博才发现到计划中的致命缺陷。你们很可能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偷偷地嘲笑他的疏忽。不过,如果你们和他易地而处,恐怕表现不会有他一半强──他自己不在桶内,即使有机会,也没有人会替他装桶!看来这次他真的会失去所有的朋友了(大部分的桶子,都已经从漆黑的陷板门落了下去),他将会成为精灵洞穴中神出鬼没的飞贼,永远没机会逃出去。即使他能够立刻从大门逃脱,也没多少机会可以找到矮人。他不知道要怎么从陆路前往收集桶子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少了他的帮忙,会遇到什么样的厄运;因为,他还来不及告诉这些矮人他所发现的情报,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当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地掠过他脑海时,欢乐的精灵们开始在门旁唱起歌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拉起水门的铁闸,让桶子可以漂出洞外。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离开厅堂和洞穴,
离开北方山脉的高削,
森林宽广黑暗,
阴影中树木黯淡!
漂过树木的地盘,
越过风吹的河滩,
越过激流、越过杂草,
越过河流波涛,
穿过洁白迷雾,
越过夜晚池谷!
跟随着跳跃星辰,
进入冰冷云尘;
在曙光降临时转弯,
越过急流,越过沙滩,
往南走,往南走!
寻找太阳和白昼,
回到平原,回到麦田,
那牛群吃草的田边!
回到山丘边的花园,
野莓正在成熟边缘,
经历太阳和白昼,
往南走,往南走!
沿着黑水往外漂,
漂回你们来时的大道!
这时,最后一个桶子已经被丢进水中!可怜的比尔博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能抱着桶子跟着一起被推下去。他哗啦一声落入水中,在黑暗的水中载浮载沉,桶子还压在他身上。
他像只落水狗一样,好不容易才抱着桶子浮了上来,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爬到桶上面。每次他一动念,木桶就不停打滚,让他又滚进水中。这桶子是空的,因此可以像是软木塞一样轻松地漂在水面上。虽然他的耳朵进水,但还是可以听见精灵们在上面的房间中欢欣鼓舞的唱歌。接着,那门轰地一声关了起来,歌声也消失了;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漂在黑暗的河道中,其他人都被塞进桶子内,没人像他这么惨。
不久,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块灰色的亮光,他可以听见水门缓缓升起的声音,同时也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大堆各式各样大小的容器之间,他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被这些桶子给撞到。当这些桶子开始往外流的时候,他才发现,即使自己刚刚爬上桶子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这个突然间降低高度的洞穴,根本没有留给哈比人通过的空隙。
桶子就这样钻了出去,通过了两岸低拂的树梢。比尔博不知道其他的矮人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很多水流进他们的桶子里头?有些漂近他身边的桶子看来吃水相当深,他猜这多半是装着矮人的桶子。
“我希望盖子盖得够牢!”他想,但不久之后,他就自身难保,没办法顾及这些矮人了。他勉强把头保持在水面上,但冰凉的河水还是让他全身发抖。他也不知道在运气改变之前是否就会被冻死,以及还能够再支撑多久,或者是应不应该冒险游到岸上。
不久之后,比尔博的好运果然来临了:湍急的河水,把几个桶子冲到靠近岸边的老树根上,比尔博把握机会,趁着桶子比较稳定的时候爬到上面。他浑身湿透地趴在桶上,试图保持平衡。虽然风也很冷,但总比河水好多了;当桶子再度流开的时候,他只能希望自己不会再落下水去。
接着,桶子就开始彼此碰撞着再度被冲入河中。这个时候,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困难,但他还是勉强办到了,只是相当不舒服。很幸运的,他体重很轻、桶子也够大,上面的破洞也让它装了不少水。这种感觉就像是不用马鞍想要骑上一匹浑圆的小马一样,而这匹马还时时刻刻想要在地面上打滚。
就这样,巴金斯先生好不容易撑到了两旁树木都比较稀疏的地方,他可以看见苍白的天空,黑沉的河流突然间开阔了,和国王大门前流出的密林河汇流。这里的河面也似乎不再为阴影所笼罩,映射着天空上的云朵和星光。然后,密林河的急流又将所有桶子冲到北岸,在那里有一整片冲积出来的沙洲,东边则是由一整块岩石作为屏障,阻挡了河水的流动。大部分桶子都被冲上了这个沙滩,只有几个撞上那块巨岩。
岸上站着许多人,他们很快地将桶子收集在一起,等明天早上再来处理。可怜的矮人们!比尔博现在舒服多了。他从桶子上溜下来,跑到岸上,跑到岸边的屋子附近去。只要有机会,他就立刻不假思索地把东西塞进嘴里吃。他之前已经被迫忍了很久,饥饿已经成了他如影随形的伙伴,这次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堆营火,对于浑身湿答答、穿着破烂的他来说,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景象。
※※※
这里不需要详细描述他当晚的经历,因为这时大伙往东的旅程已经快要告一段落了,紧接下来就是最后、最惊人的冒险,因此我们必须赶些进度才行。当然,藉着戒指的帮助,他一开始过得还蛮舒服的;但到了最后,他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的水滴和湿脚印出卖了他。而且,他也开始打喷嚏,不管他躲到哪里,最后都会因为如雷的喷嚏声而被人发现。很快的,这座河边的村庄就陷入骚动当中,不过,比尔博还是带着不属于他的一条面包、一瓶酒和一个派,逃到森林中。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无法再靠近任何火焰,只能湿答答地度过;而那瓶酒让他克服了难题,事实上,他还在有些寒意的冷风吹拂下打了个瞌睡呢。
他打了个大喷嚏,醒了过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河边也开始忙碌起来。精灵们开始将木桶整理好,组合成木筏,好让同胞驾着这些船只前往湖中的城镇。比尔博又打了个喷嚏,他的衣服已经都干了,但这时他觉得浑身发冷,他用冻僵的双脚拼命地奔跑,好不容易才在这一团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上了木筏。很幸运的,那时没有什么太阳,他的影子不会泄漏行踪。感谢老天!他暂时也没有再打喷嚏。
精灵们用长篙将木筏推离岸边,他们气喘吁吁地使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水中。桶子现在全都被绑在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
“这次可真重啊!”有人抱怨道:“它们吃水太深了,有些时候桶子根本是满的。如果是白天漂过来的话,我们搞不好会花时间打开来看看。”他们说。
“没时间啦!”撑篙的人说:“快推吧!”
大伙最后终于漂开了岸边,一开始速度很慢,接着,在那块巨岩旁,精灵们用长竿将木筏推开,木筏就越来越快地漂向河另一头的长湖。
他们终于逃出了国王的地牢,也通过了森林,但是,最后是否能保住小命,没有人能确定。
第10节 热情的欢迎
天色越来越亮,气候也越来越暖和。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流绕过左方的一座山崖,在山崖底下,激流汹涌的互相冲击,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接着,山崖就消失了,树木也跟着不见。比尔博眼前看到的景象是:
地势变得一片开阔,河流的水往四面八方奔流,有些停留在两侧的岛屿之间,成了小湖泊;不过,依旧有条强劲的主流持续的往下奔流。在遥远的地方,残破的云堆中,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孤山!
它的山势一路往东北方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它孤傲的耸立,俯瞰着眼前的平原。孤山!比尔博经历了许多的冒险才看到了这景象,但他却一点也不喜欢它的样子。
同时,他倾听着划船人的谈话,从他们所泄漏的部分情报中拼凑出目前的状况;很快的他才明白,即使只能从远处看见它,也算是很幸运的。在经历了被软禁的痛苦,和现在所在位置的不舒服(当然更别提底下的矮人了),他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要幸运多了。对方交谈的都是附近贸易和在河上交流的情形,因为从东方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早已荒废,不复使用。长湖上的人类和木精灵们,必须经常使用密林河作为交通的主要干道,并且还得要管理邻近的河岸。自从矮人离开孤山之后,这一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那个年代对于目前的人们来说,早已成为远古的传说,甚至,从甘道夫上次和他们碰面以来,他们的生活方式又有了变更。洪水和大雨让往东的河流变得更加汹涌,中间还经历了几次地震(有些人认为这都是恶龙害的,说话的同时,他们还对着孤山的方向点点头,抛下一两句诅咒)。河道两旁的沼泽和林地不停地往外扩张,道路就这样被掩盖了,许多试着找路通过的骑士和旅人也跟着消失在密林中。比翁之前所建议的那条精灵道路,到了森林东缘也只会遇上死路;在这段日子中,唯一从幽暗密林往北边旅行的方法就是透过河流,而这条河流还照旧在木精灵严密的看管下。
因此,你也明白了,比尔博他们其实还是踏上了唯一可行的道路。事实上,甘道夫才刚听说了道路的荒废和变动,并且正忙着办完其他的工作(至于是什么事情,就和这个故事无关了),准备回头来寻找索林和伙伴们。对于躲在桶子上浑身发抖的巴金斯先生来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或许会觉得好一些。可惜的是,比尔博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条河似乎不停地往前伸展,永远不会结束。他很生气,鼻子又冷冰冰的,而且,他越靠近孤山,就越觉得那座山脉正在对他皱眉,似乎不高兴他竟然胆敢靠近它。不过,过了一阵子之后,河水往南边转向,山脉也变得不那么狰狞了。到了下午,两岸转成了多岩的地形,河水也变得更深更湍急,让大伙快速地航向目标。
当河流又往东急弯,让密林河流入长湖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来。长湖的边缘有着像山崖一样的陡峭大门,底下还有许多的屋顶。这就是长湖了!比尔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海以外,会有任何的水看起来这么广阔;事实上,连湖的对岸看起来都十分的遥远。而在它长形的那一端,也就是指向孤山的方向,甚至连湖岸都看不见。比尔博看过这附近的地图,因此,他才知道奔流河从山上流下,和密林河连手把这个可能一度是个深邃山谷的地形给化成了一座湖泊。在湖的南方,两河汇流之后的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瀑布,流向未知的彼端。在这寂静的傍晚,他们从这里就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低吼声。
距离密林河不远的地方,就是精灵们所提到的奇怪城镇。虽然岸边确有几栋建筑,但它并不是建在岸边,却座落于湖的正中央。在一块巨岩的保护之下,湖中央形成了一块平静无波的区域。木制的大桥通往湖心,一座繁华的城镇就建造木桩之上。这里居住的是人类,他们冒着被远方恶龙侵袭的危险,大胆地居住在这里。这些人依旧靠着从南方河流而下,藉着靠板车越过瀑布的贸易来维持生活。不过,在古代,当北方的河谷镇依旧繁荣兴盛的时候,他们过着更富有、更舒适的生活。水面上有着无数的船只,有些装载着黄金,有些则是全副武装的战士;当年的许多战争和英勇的事迹,现在全都成为传说。当干旱来临湖水消退的时候,人们依旧可以看见岸边有着古镇破败的遗迹。
大部分的人类对此不复记忆,但依旧有些人唱着有关山中矮人之王的歌谣,那是关于索尔、索恩以及都灵的子民当家作主时的歌曲;歌词中还描述了恶龙的到来,以及河谷镇的灭亡。有些歌曲中还声称,索尔和索恩有天将会重临此地,黄金将会从山中源源流出,大地又将会笼罩在新的笑语和歌声中。不过这个美好的传说,对他们艰苦谋生的现况毫无影响。
※※※
当木筏出现的时候,镇内就划出了许多的小船,来人向划木筏的人们打招呼。然后,他们抛出绳索,努力划桨,把木筏拉离水流,停靠在长湖镇的小港湾中。它就停靠在距离大桥不远的地方,很快的,南方的人们将会过来取回这些桶子,并且将其中装满了运来的货物,并且再送回到木精灵的家乡去;同时,桶子就会留在那边,让划船的人和精灵前往镇中饮酒作乐。
如果他们知道在黑夜降临之后,岸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定会感到相当的惊讶。比尔博割开了一个桶子,并且将它推上岸来。桶子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凄惨的矮人。他的胡间挂着稻草,不只如此,他浑身酸痛、满是瘀青,差点连走到岸边躺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起来又累又饿,好像是一星期没人喂的丧家犬一样。这位是索林,但你只能从他的黄金项练、满是乌迹的天蓝色兜帽和破烂的银流苏中猜出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用比较礼貌的态度对待哈比人。
“你究竟是死是活?”比尔博相当不客气地问。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至少比矮人们多吃了一顿,而且还有机会活动四肢和自由的呼吸空气。“你是不是已经逃出监狱了?如果你想要吃东西,如果你想要继续你那个愚蠢的冒险──请容我提醒你,那是你的冒险,可不是我的!那么就赶快活动一下手臂、按摩你的双腿,帮忙我把其他人放出来!”
索林当然明白,因此,在多哀嚎了几声之后,他爬了起来,尽可能地帮忙哈比人。在这一团黑暗的及膝湖水中,要找到正确的桶子相当的困难。他们又敲又打的,最后只找到了六名还有力气回应的矮人。当他们被救出来之后,也都是一样怨天尤人地坐在岸边哀嚎,一时间很难体会重获自由的喜悦,当然更别提对比尔博的感谢了。
德瓦林和巴林是两个状况最糟糕的家伙,请他们帮忙一点用也没有;毕佛和波佛状况好一点,但他们躺在地上耍赖不愿意动手;至于奇力和菲力,他们年纪比较轻,又被塞在比较小、稻草比较多的桶子里面,因此脸上还或多或少的挂着笑容,瘀青也没那么多,酸麻的四肢也很快恢复了。
“希望我永远不要再闻到苹果了!”菲力说:“我的桶子里面全是那股味道,而且,同时你还无法动弹,肚子饿得发慌。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连吃好几个小时,就是苹果例外!”
在菲力和奇力的帮助之下,索林和比尔博终于找到了所有的同伴,并且将他们救了出来。可怜的胖庞伯不是睡着了,就是昏了过去。朵力、诺力、欧立、欧音和葛罗音都喝了不少的水,看起来半死不活。他们是被一个接一个地抱到岸上,浑身无力横躺在那边休息。
“哇!终于到了!”索林说:“我想我们该感谢巴金斯先生和天上星星的保佑。我想这是他所应得的,只是我私底下希望他能够安排更舒服一点的旅程。即使如此,巴金斯先生,我们又再度欠你人情了。在我们吃饱喝足之后,相信我们会更感激你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建议去长湖镇,”比尔博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的确,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因此,索林、菲力、奇力和比尔博就沿着河岸走到大桥边。桥头有安排守卫,但他们其实相当的松懈,因为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机会让他们施展身手。除了偶尔有关运输费的争议之外,他们和木精灵其实算是盟友。其他的人类都居住在很远的地方,镇上有些年轻人根本不相信山中有恶龙,甚至会嘲笑那些声称年轻时看过恶龙飞翔的老家伙。难怪守卫们会忙着在小屋内烤火喝酒,根本没听见矮人上岸和四人靠近的声音。当他们发现索林·橡木盾走进门内来的时候,守卫们更是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你们是谁,想要什么?”他们立刻跳了起来,伸手去拿武器。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矮人大声地说。虽然他衣着破烂,但他的气势依旧让人信服。他的腰间和脖子上都挂着闪耀的黄金,双眼幽黑深邃。“我回来了。我希望能见见你们的镇长!”
一时间众人都变得非常兴奋,有些比较笨的家伙立刻跑出屋外,似乎以为山中马上会流出黄金、湖泊会立刻化为金色。守卫的队长走了过来。
“这几位是?”他指着菲力、奇力和比尔博问道。
“是我的外甥们,”索林回答:“菲力和奇力是杜灵的子民,巴金斯先生是和我们一起从西方来的伙伴。”
“如果你们是为了和平的目的而来,请放下武器!”队长说。
“我们根本没有武器,”索林回答。这也是真的,他们的小刀都被木精灵收走了。连那把兽咬剑也不例外。比尔博的短剑则是像平常一样藏在袖子里面,他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如同预言一般,来拜访你们的人是不需要武器的,我们也没办法和这么多人为敌。带我们去见你们的首领!”
“他正在用餐,”队长说。
“那你们就更该带我们去找他了!”菲力对于这一切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我们在经历了许多磨难之后已经又饿又累,伙伴也有受伤的。赶快带我们过去,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话了,否则你们的首领追究起来,你就要负全责。”
“那就跟我来吧,”队长带着六名部下,护送着他们走过大桥和镇门,来到市集所在的地方。这是圈被城镇所包围的宁静水面,附近建造着许多高大的屋子,还有许多阶梯通往中间的水面。其中一栋大屋内传来喧闹的声音和温暖的火光。他们通过大门,眨着眼睛,看着里面挤满人群的景象。
“我是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我回来了!”在队长来得及开口之前,索林扯开嗓门大喊道。
全部的人都跳了起来。镇长甚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但是,最惊讶的还是划着木筏过来的精灵们。他们挤到镇长的桌边,急迫地说道:
“这些是从我们国王手中逃出来的犯人。四处骚扰我们同胞、在森林里面鬼鬼祟祟的矮人逃犯,不会有什么好意的!”
“这是真的吗?”镇长问道。事实上,镇长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比较真实。就算真的有什么山下国王,眼前的人也让他很难联想在一起。
“在我们回到故乡之前,我们的确是被精灵王国莫名其妙囚禁起来,”索林回答:“但是,没有任何的牢房或是禁锢能够阻止预言的实现。况且,这座城镇也不是在木精灵的势力范围内。我要见的是长湖镇的人类镇长,而不是精灵国王管辖下的船夫。”
镇长迟疑了,不安地打量着这两派人。精灵王在这一带拥有相当的势力,镇长不想贸然触怒他;由于他是以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因此他也不太在乎什么古代的传说,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因此,这件事很快就定案了。消息如同野火一般地传遍了整个城镇,人们在大屋内和屋外兴奋地大喊,到处都是慌张忙乱的脚步声。有些人开始唱起了山下国王回归的歌曲,是索尔的曾孙而非索尔本人出现的事实,对他们一点也不构成困扰;其他人则是着唱了起来,歌词在湖面上回响着。
山脉下的国王,
雕刻岩石的王者,
银色喷泉的君王,
终于再度回来了!
皇冠将再起,
竖琴将重修,
他的大厅将需整理,
欢乐歌儿唱不休!
山上树木将重生。
阳光照绿草;
财富如泉涌
河中黄金绝不少。
河中将充满笑语
湖光将充满希望,
哀伤忧愁不用惧,
全都交给山下王!
他们就这样继续的唱着,其中有许多歌词就不在此赘述;除了人们的歌声之外,其中也混杂着许多乐器演奏的声音。事实上,连镇中最老的爷爷,都没有看过这样的狂欢场景。木精灵也开始有了怀疑,甚至感觉到害怕,开始担心国王犯了个大错,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索林是逃出来的。至于镇长嘛,他十分擅长见风转舵,明白现在除了迎合大家的期望,假装把索林当作是他声称的人之外别无他法,至少,眼前暂时只能这样做。因此,他把座位让给他,请菲力和奇力坐在旁边的位子上,连比尔博都在主桌赚到了一个位置;由于歌曲中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因此大伙七嘴八舌地询问他。
很快的,其他的矮人就被抱了进来,加入这一场狂欢中。他们全都经过最好的医治、和照料,并且获得了十分充足的休息,索林和伙伴们甚至获得了一间大屋可以让他们休养,许多船夫都听他的号令行事。许多人群聚在外面整天欢唱,只要有矮人露出鼻尖,就立刻报以热烈的欢呼。
有些歌曲十分的老旧,不过有些则是刚出炉的,里面还描述着恶龙的死亡,以及它的宝物从河上流入长湖镇。这些歌曲都是镇长出的主意,矮人听了不大高兴。不过,这时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当令人满意,众人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精力充沛的样子。事实上,在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就完全康复,重新穿起了鲜艳的衣服,步履中透露着自豪。索林看起来似乎已经收复了他的王国,恶龙史矛革也早被剁成碎片。
然后,矮人对于哈比人的好感与日俱增,他们不再抱怨和嘀咕,每次喝酒都会向他敬酒,他们会和他称兄道弟,特别尊重他的一言一行;这下倒好,因为他这时的心情并不太妙。他并没有忘记那座山脉和恶龙的影像,而且,他也经历了一场重感冒。他打喷嚏、咳嗽了整整三天,之后才能够出门见客。即使是在那之后,他的演讲词也仅限于“都谢咳位帮忙”。
※※※
这时,木精灵们已经带着货物溯河而上,国王的宫殿里也起了相当大的骚动,没有人知道守卫队长和总管后来到底怎样了。当然,在矮人们还待在长湖镇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钥匙或是桶子的事情,比尔博也十分小心不让人知道隐形的秘密;不过,我想,大部分的人还是猜得出来。巴金斯先生所扮演的角色,在外人眼中还是相当神秘的。反正,国王已经知道了矮人们的任务,因此,他对自己说:
“好极了!我们走着瞧!没有我的同意,他们别想把宝物运经幽暗密林。反正我也不看好他们,这些人活该!”总而言之,他根本不相信矮人可以和史矛革这样的恶龙为敌而有任何胜算,他也怀疑这些人可能会用什么偷鸡摸狗的方式;这证明了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精灵,至少比镇上的人类聪明多了。其实他也不算正确,我们到最后就知道了。他派出了间谍在湖附近埋伏,甚至命令部下冒险靠近山脉附近,静候事态的变化。
十天之后,索林开始考虑要离开这里了。虽然镇中的狂热还在持续,但也是他把握机会的时候了,如果热情冷却下来,一切就来不及了。因此,他和镇长以及长老们详谈,说他和同伴们不久之后就必须前往孤山。
这是镇长第一次感到惊讶,甚至恐惧,他这才相信索林真的是古代国王的后裔。他之前从来没想过矮人真的会冒险接近史矛革,只认为他们是骗吃骗喝的家伙,不久就会被拆穿。他错了!索林真的是山下之王的后代,为了复仇和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矮人们一向不惜一切代价。
但镇长并不想要挽留他们,养他们很花钱,而他们只要待在这里多一天,镇上的假日就会多一天,也有理由继续狂欢。“就让他们去叨扰史矛革吧,看看它会怎么样款待他们!”他想。“当然了,伟大的索尔之子、索恩之子索林!”他最后回答道:“你们必须去找回属于你们的东西,预言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们会尽力协助你们,相信你们在夺回王国之后,一定也会慷慨地对待我们。”
深秋的某一天,在冷风和落叶的陪伴下,三艘大船离开了长湖镇,船上乘坐着矮人、巴金斯先生和船夫,其余的空间则是装满了补给品。马匹和小马被人提前牵到指定的会合处,到时再交给他们。镇长和长老们从通往湖中的阶梯上向他们道别,人们在街道上和窗户边唱歌欢送他们。白色的大桨划动着,他们沿着湖泊往北而去,踏上了冒险的最后一个阶段,唯一从头到尾闷闷不乐的,只有比尔博。
第11节 来到门口
两天之内,他们就划出了长湖,来到了奔流河,这时已经可以看见孤山阴沉地耸立在眼前,水流十分强劲,他们的速度也相当的缓慢。到了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在河西边靠岸了,准备继续行程,马匹也在此地携带着必要的补给品和他们会合。他们尽其所能的将补给品打包,交给小马运送,其他多余的物资,则是搭了个帐棚谨慎收藏起来。在这么靠近孤山的地方,镇上的人类都不愿意久留。
“在歌曲实现之前我们都不敢!”他们说。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他们还是比较相信恶龙的传说,索林相对的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了。事实上,他们的补给物资根本不需要有人看守,因为附近毫无人烟。最后,他们的随从就分别从陆路和水路离开了他们,即使是渐暗的夜色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归心。
一行人度过了孤独、寒冷的一夜,士气也跟着低落下来。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巴林和比尔博走在最后面,每个人都牵着一匹负责驼运沉重行李的小马。其他人则是在前面开路,因为这一带根本没有任何的道路。他们向西北前进,稍稍离开奔流河,越来越靠近孤山的其中一个支脉。
此行相当累人,他们也不敢贸然交谈或是轻举妄动。没有笑语、没有歌曲,在这一片静默中,古代歌曲所激起的雄心壮志也慢慢地冷却了。他们知道旅程的终点已经快到了,而这可能是非常恐怖的终点。眼前的大地变得越来越荒凉,索林告诉他们,这里曾经一度是个翠绿、生机盎然的地方。这里草木不生,不管是灌木或是乔木都无法在此地存活,唯一留下的只有断折焦黑的树桩,述说着许久以前的美景。他们已经来到了恶龙所造成的荒废之地,此时又正好是万物凋落的季节。
他们一路上毫不受阻碍地来到了山脚下,除了恶龙所造成死气沉沉的大地之外,也没有任何它的踪迹。孤山阴沉地矗立着,看来比以往更高大、更惊人。他们在南方支脉的西边扎营,支脉的尽头是个叫作乌丘的地方,这里有座古老的了望塔,但众人不敢冒险攀登,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他们开始于孤山西边搜索一切希望所寄的密门之前,索林派人出去侦察正门所在的南边,他选了巴林、奇力和菲力,比尔博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一路走到灰色沉寂的鸟丘之下,奔流河在那里绕了个大圈,穿过河谷镇,继续往长湖流去。河水十分的湍急喧闹,河岸边光秃秃的,只有许多高耸的陡峭岩石俯瞰着河流。穿过这白沫四溅的激流,他们看见在山脉阴影底下的山谷,其中有着许多古代房屋、高楼和城墙的废墟。
“这就是谷地的河谷镇遗迹,”巴林说:“在警钟响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满山遍野的翠绿,镇上十分繁荣。”当他描述着这一切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的伤悲,神情凝重。当年他和索林一起目睹恶龙降临的惨剧。
他们不敢继续沿着河往大门走,但他们走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最后,一行人躲在岩石后面,可以清楚地看见两座支脉之间黑沉沉的洞穴入口。奔流河的河水从中流出,同时,还有蒸气和黑烟袅袅往外飘。除了蒸气和水流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唯一打断这不祥景象的是来回飞翔的乌鸦,唯一破坏这静默的,则是流水撞击岩石的声音和鸟儿的沙哑鸣叫声。巴林打了个寒颤。
“我们赶快回头吧!”他说:“我们在这边也没有什么用!我不喜欢这些黑鸟,他们看起来像是邪恶的间谍。”
“那么,从黑烟看来,恶龙似乎还活在山脉底下。”哈比人说。
“这可不是什么铁证哪,”巴林说:“不过,我也认为你是对的;它可能暂时离开了,或者是躲在山边偷看着。反正不管怎么样,它的门内都一定会冒出这种黑烟和蒸气,我想里面的大厅一定也充满了它的臭气。”
※※※
在这种闷闷不乐的状况下,他们一路被乌鸦的声音紧追不舍,疲惫地回到了营区。在六月,他们还是爱隆居所的座上宾,到了深秋,那时的景象却彷佛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他们孤立无援地身处在荒野中,虽然这是他们最后一段旅程,但看起来与终点的距离却是如此遥远,大伙的士气顿时跌落到谷底。
相当意外的是,巴金斯先生的心情却比其他人好多了。他经常会向索林借来地图,思索着关于上面的符文和爱隆所说的月之文字所记载的谜团。是在他的坚持下,矮人们才开始冒险搜索西坡,找寻密门。他们那时已经把营地搬到了一个狭长的山谷中,这里远比南方的河谷要狭窄多了,整个地区都深陷在山脉的包围之中,两条支脉从这里伸出,往西延伸插入平原中。恶龙的足迹在这里更为少见,甚至还有一些青草可以供小马嚼食。这个营地整天都在悬崖阴影笼罩之下,只有太阳西下的时候才会被阳光所照亮;他们就从这里一次又一次地结队搜寻山边。如果地图是正确的,在山谷出口处的悬崖上,一定就是那密门的所在位置。日复一日,他们还是空手而回,毫无进展。
最后,他们却意外地发现了目标。菲力、奇力和比尔博有一天从山谷那边回来,在南边试图越过一堆碎石;大概在中午的时候,比尔博在绕过一座看起来像孤柱的巨岩时,发现了有一道往上的简陋阶梯。他和矮人们兴奋地往上走,又再找到了一条狭窄小道的痕迹;由于年久失修,他们一路上找找停停,最后终于来到了南方支脉的边缘,转上了另一个更狭窄的山脊。他们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在谷口的悬崖顶端,正好俯瞰着自己的营地。他们小心翼翼地靠着右边的山壁,一个接一个往前走,最后山壁消失,他们才来到一个遍地青草,鸦雀无声的山坳。由于这个山坳的入口高高在上,因此从底下根本完全看不见,从更远的地方看起来也只会像是一个黑暗的裂隙。这不是洞穴,是个露天的空间,但在它的另外一边则是一面山壁,在靠近地面之处看来十分平整光滑,似乎经过巧匠之手,但上面却没有其他雕琢的痕迹。那里也没有任何门柱、门枢或是钥匙孔、门把的装置,但他们很肯定这次终于找到了入口。
他们敲打着山壁、又推又拉,试着让它移动,念诵着片段的开门咒语;一切却毫无变化。最后,他们才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上休息,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只好打道回府。
※※※
当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到了早上,全部的人都做好了再度迁移的准备,只有波佛和庞伯被留在营区,看管小马和众人带来的补给品。其他的人则是沿着山谷往上走,顺着新发现的小径来到那狭窄的山脊。由于这里的地形极为险峻,一边是一百五十尺的峭壁,在这山脊上他们根本无法携带任何的背包;但,他们带了相当长度的安全绳绑在腰际,最后安全地来到了山坳。
他们在那边搭了第三个营地,利用绳子从底下将需要的补给品拉上来。他们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力气比较大的矮人(像是奇力)送下去,了解底下的状况,或者是分担下面的守卫工作,波佛则是被拉到上面的营地。不管是用绳子或是爬山,庞伯都不愿意爬上来。“我太胖了,不适合进行这种飞檐走壁的工作,”他说:“我会头晖,然后就会绊到自己的胡子,然后你们又会变成只有十三个人了。这些打了很多结的绳子也太细,不适合让我来用。”他运气不错,等下你们就会知道,这其实还是撑得住他的重量。
在此同时,有些人已经开始摸索这块空地,发现有条小径通往更高的山区;但他们不敢再往更高的地方走,就算去了那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在这块高地上万籁俱寂,鸟雀也跟着沉默,只有风吹过山隙的声音。他们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大声交谈,因为危机似乎潜伏在每一个角落。其他忙着检查密门的人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们太过急迫,根本忘记了符文或是月之文字的记载,只是在那块平滑的山壁上不停地推敲。大伙从长湖镇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一开始他们先试着利用这些东西,但不是握把断折,就是钢铁的尖端像是铅一样的扭曲变形。很明显的,采矿工具并不足以对付封印密门的魔法,而且,他们也开始对这里的回声感到十分担心。
比尔博坐在门口,觉得十分孤单和疲倦。当然,这里并没有什么台阶或是门槛之类的东西,只是他们都习惯把山壁和山坳入口之间的草地叫作“门口”。当他们第一次拜访比尔博的时候,还记得他叫他们在想到好点子之前可以先去门口坐坐,因此,他们就打趣的将这里改了个名字。他们的确在这边沉思了很长时间,或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跑,大伙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当他们发现小径的时候,士气的确有所提升,但现在又跌落到谷底了。不过,他们依旧不肯轻易放弃。哈比人也不再兴致勃勃,他经常会什么事也不做,就是靠着山壁,俯瞰着幽暗密林,望着远方的天空。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可以看见遥远的迷雾山脉。如果矮人们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回答:
“你们说坐在门口想办法和进到洞穴里面是我的工作,因此我正坐在这里想办法!”不过,恐怕在他脑中的并非是眼前的工作,而是在地平线彼端的西方大陆,以及那座小丘和在其下的洞穴。
在草地的正中央有一块很大的黑色石头,他会闷闷不乐地一直瞪着那石头,或是看着大蜗牛到处爬。这些大蜗牛似乎很喜欢这个三面封闭的山坳和冰冷的岩石,光是在这个地方就有很多大蜗牛慢吞吞地四处爬。
※※※
“明天就是秋天的最后一周了,”某一天索林说。
“秋天之后就是冬天了,”毕佛说。
“然后就是明年了,”德瓦林说:“我们的胡子会越来越长,在这里有任何变化之前,可能都长到山底下去了。我们的飞贼有帮上任何忙吗?既然他手上有那个隐形戒指,现在应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认为他应该从正门进去,替我们打探一下状况!”
比尔博听见了,矮人正好就在他头上的岩石边讨论。“天哪!”他想道:“原来这些人心里面想的是这样啊?自从巫师离开之后,每次都要靠我才能够解决问题,我能怎么办?我看最后搞不好我会遇上最悲惨的结局。我不认为我能够忍受再看到这个古老的河谷镇了,更别提那个冒蒸气的大门蚋”
那天晚上,他觉得非常的不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第二天,矮人全都四散去打发时间去了;有些人下去遛马,有些则是在附近乱逛。比尔博整天都坐在那边郁闷地看着草地上的石头,或看着西方的入口。“或许巫师今天会突然出现也说不定,”他想。
如果他抬起头来,就会看见远方的森林,当太阳西沉的时候,在森林的顶端泛起一片金光,彷佛太阳照射在森林中金黄的树叶上。很快的,他就可以看见橘色的火球落向地平线。他走到山坳的入口,可以看见一轮新月出现在地平面上。
就在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喀达声。有只巨大的黑鸟站在草地上的大石上,它黄色的胸口点缀着几个黑点。喀达!它抓到了一只蜗牛,正在岩石上试图敲破它的壳。喀达!喀达!
比尔博突然间明白了。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站在山脊上大喊大叫,拼命挥手,通知矮人们快回来。最靠近的人立刻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山脊奔来,心中怀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其他人则是大喊着上面拉绳把他们吊上来。(唯一例外的是庞伯:他睡着了。)
比尔博很快地对众人解释,而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哈比人静静地站在灰岩旁边,矮人们的胡子晃来晃去,不耐烦地继续看着。太阳越落越低,他们的希望之火也跟着熄灭,最后,它化成火红的彩霞就这么消失了。矮人开始抱怨,但比尔博依旧动也不动地站着。新月刚脱离地平线,夜色正要降临,突然间,正当他们最灰心的时候,最后一道阳光穿破云层,像是手指一样地落在灰岩上。之前一直侧着头栖息在旁边观察的黑鸟,也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众人都听见了十分清楚的喀啦声──山壁上落下了一片薄岩,在距离地面三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洞。
矮人们担心这机会稍纵即逝,纷纷冲向前去推着大门,然而却一点用也没有。
“钥匙!钥匙!”比尔博大喊着:“索林在哪里?”索林急忙跑过来。
“钥匙!”比尔博大吼道:“和那张地图一起的钥匙!赶快把握机会试试!”
索林走上前,从脖子上掏出钥匙,他将它插入洞中。钥匙配合得天衣无缝,也跟着转动了起来!喀达!光线消失了,太阳落下,月亮也不见了,夜色笼罩大地。
这时,众人一起出力推动大门,岩壁的一部分松动,狭长的缝隙出现了,并且逐渐扩大中。看得出来有一扇五尺高,三尺宽的大门,它缓缓、无声地往内敝开。看起来,黑暗彷佛蒸气一般从山壁上的黑洞往外流,在他们的眼前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穴,直通入孤山深处。
第12节 内线消息
矮人们站在黑暗的洞口争辩了很久,最后,索林才开口道:
“现在,我们必须承认,功绩卓着的巴金斯先生,是我们这漫长旅程中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身为哈比人,他拥有外人意想不到的勇气和智慧。除此之外,请容我多嘴,他还拥有超乎常人的好运。这一刻,该是他执行加入我们队伍唯一目标的时候了,是该他赚取他的那一份报酬的时候了!”
你们都很明白,索林在面对重要时刻的罗唆态度,因此虽然他又罗哩八唆说了一大串,但我就到此为止。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刻,比尔博觉得很不耐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索林的性格,他知道这家伙最后要说什么。
“喔,索恩之子索林·橡木盾,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该先进这个密道,”他插嘴道:“请你说清楚好吧!我可能会拒绝的。你们已经被我救了两次,这可不在原先的契约规定里面,因此,我认为我已经赚到了部分的报酬;不过,我老爸常说,‘事不过三’,我也觉得我不应该拒绝。或许,我对于自己的好运已经比过去要更信任了些!”他的意思是说,在离开他的住所之前;但这似乎已经是好几世纪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还是认为应该赶快去看看,把事情结束。谁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来就不预期会有很多人自愿,因此他也没有多失望。菲力和奇力看起来十分不安,其他的人连虚晃一招都不愿意。唯一的例外是专责站岗的巴林,他对比尔博相当有好感,因此,他愿意先走进去一段距离,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求援的。
矮人的状况大概是这样的:他们准备付给比尔博一大笔钱来换取他的服务,因为他来这边的目的,就是替他们执行特别危险的任务,因此,这个小家伙愿意自告奋勇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如果他遇上麻烦,大伙也会尽全力帮他脱困的;就像一开始,他们对他的印象还不是很好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去食人妖身边救他一样。矮人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英雄,而是那种步步算计、十分在乎金钱的种族。他们有些真的相当狡猾,是很坏的家伙,有些则是像索林一样算是诚实讨生活的普通人,可是,你不能对他们有太高的期望。
※※※
当哈比人开始爬进洞穴中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星辰。进去比他想的简单多了。这不是半兽人的洞穴,也不是木精灵的简陋隧道,这是在矮人全盛时期建造的通道,笔直得像用尺量过一样,地板平坦,墙壁光滑,连坡度都是一开始就计算妥当的,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它通往什么样黑暗的地方,则是没人知道。
过了一阵子之后,巴林对比尔博说“祝好运!”,就在可以依稀看见入口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里,他靠着洞穴的回音,还可以听见外面人的对话。接着,哈比人戴上戒指,在知道洞穴会有回音的效果之后,他更加小心地往里面无声无息前进。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小脸则是露出坚毅的表情,他已经和一开始那个忘记带手帕的哈比人判若两人,他已有很久没用手帕了。他松开腰间的匕首、勒紧腰带,继续往前进。
“比尔博·巴金斯,你这次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对自己说:“那天晚上,你自己一脚踏入了这个冒险,你现在就得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脚拔出来!天哪!我真是个大傻瓜!”他身体里面图克血统最稀薄的那部分说话了:“恶龙守护的宝藏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真希望我能够醒过来,发现这个隧道就是自己家,该多好!”
当然,他并没有醒过来,还是继续地往前走,直到最后连门的影子都看不到为止。他陷入了完全孤单的处境中。很快的,他就开始觉得这里越来越暖了。“眼前是不是有什么光芒?”他想。
的确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光芒变得越来越强,也才让他变得比较确定。那是种越变越红的光芒,而且隧道里面也变得更温暖。一缕一缕的蒸气从他身边飘过,让他全身开始冒汗,一个声音也开始在他的耳中跃动,听起来像是锅子里面什么东西在沸腾冒泡的声音,同时还有一种类似大猫低吼的声音。后来,这声音慢慢变成了某种巨大怪物在红光中睡觉打呼的鼾声。
比尔博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要往下继续走,可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之后所发生的任何可歌可泣的事情都无法和它相比。真正最艰苦的战争,是他在隧道中孤单一人,甚至连怪物都没看见的时候所发生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心继续走下去。你们可以想像,一名矮小的哈比人走到隧道的尽头,来到一个和入口差不多大小的开口处,将他的小脑袋伸了出去,在他眼前是古代矮人在山中所挖掘洞穴的最底部。这里一片漆黑,比尔博只能猜测这里有多么宽广;但是,在地板的正中央则是有着刺眼的红光──那是恶龙史矛革所发出的光芒!
那只巨大的红龙就这么躺在那边,不受打搅地沉睡着。从它的利齿和鼻孔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在它睡眠的时候腹中的火焰并不是那么的旺盛。在它的四肢和尾巴之下,以及整个洞穴中,全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有尚未铸造的黄金和宝石,以及经过精工雕琢的艺术品,这些宝物全都沾染着一层鲜红色的奇异光芒。
史矛革的双翼收拢,像是极巨大的蝙蝠一样躺在地上。它侧睡着,比尔博也因此可以看见它苍白的肚子压在价值连城的睡床上。由于它长期把肚子压在这些财宝上,许多的宝石和黄金都卡在它的肚皮上。在史矛革身后的墙壁上,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锁子甲、头盔、斧头、刀枪剑戟等挂在墙上;在同一个地方,还有许多大瓮装着难以计数的宝物。
如果说比尔博忘记了呼吸,其实还不算过份,在人类从精灵学来的语言中,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的激动。比尔博听过所有歌颂恶龙财宝的歌曲,但这辉煌闪耀、这诱惑,这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完全超越了他的想像!他的心中充满了和矮人同样的饥渴,他动也不动地看着这些价值无法估计的宝物,完全忘记了那恐怖的守卫。
他呆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久,最后,他不由自主地从阴影中跑了出来,越过地面,来到最靠近的宝山。恶龙仍旧沉睡着,但在睡梦中看来依然无比凶猛。他拿起了一个沉重的金杯,几乎是他所能负担的极限,同时害怕地往上看了一眼。史矛革的翅膀动了动,抬起了一只爪子,鼾声的节奏也跟着改变了。
比尔博跑了,但恶龙并没有醒过来,时候还没到。它只是换了另一个充满贪婪和暴力的梦境。哈比人则是紧张万分地跑回那狭长的隧道,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双腿也不停颤抖着,但是,他依旧紧抓着金杯不放,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做到了!他们等下就知道了。‘不像飞贼,还比较像杂货店老板’哼!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说。”
的确,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种说法了。巴林高兴地看到哈比人安全活着回来,同时也感到非常惊讶,他抱起比尔博,飞快地跑到外面。这还是半夜,云雾遮蔽了星辰,比尔博闭着眼躺在地上大口地享受新鲜空气。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矮人们的兴奋反应,或是他们如何称赞自己,拍着他的肩膀,答应要让矮人全家、全族的好几代都听候他差遣。
矮人们正轮流递着这金杯,彼此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前的状况;突然间山中传来了隆隆的低吼声,彷佛有哪个古老的火山苏醒了一般。他们身后的秘门被关到只剩一个小缝,用石头挡了起来。但是,透过隧道的回声,他们还是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让大地也为之震动的惊人脚步声。
这时,矮人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的吹嘘和自信,纷纷害怕地趴在地上。史矛革依旧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如果你住在恶龙附近,忘记把它估算在计划内,会是个致命的危机。恶龙们或许不太需要宝藏,但是它们连一分一毫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些宝藏已在他管辖下很多年后更是如此,史矛革也不例外。它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身材矮小的战士,虽然不起眼,却有把宝剑和满腔的勇气,这让它觉得十分不悦),这让它陷入半梦半醒之间,随即又醒了过来。空气中有股怪味,会不会是从那个小洞飘过来的呢?虽然那个洞很小,但它以前一直不太喜欢那个洞穴,为什么以前一直忘记把这个洞堵起来?近来,它经常觉得自己从那个小洞中听到什么敲打的声音。它伸长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他发现金杯不见了!
小偷!失火了!杀人啦!自从它来到这座山脉之后,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它的怒火超乎想像,就像是某个拥有无比财富的有钱人,突然间发现少了一样宝物,即使那样东西对它来说毫无用处。它开始吐出高温的火焰,整个大厅冒出浓烟,山脉也为之动摇。它徒劳无功地想把脑袋挤进那洞穴中,然后它将身体卷曲起来,在地底发出如雷般的暴吼。它从幽深的地洞沿着庞大的隧道钻了出来,离开山中的宫殿,朝向大门而去。
这时恶龙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翻遍整座山,把这个该死的小贼找出来!它从大门冲出,流水瞬间全都化成了蒸气,它振翅跃上空中,在云端间盘旋,用鲜红和翠绿的致命火焰吞没了半边山坡。矮人们听见它鼓翼的声音,立刻躲进山坳中的岩石下,希望能够闪过巨龙愤怒的眼神。
如果不是因为比尔博再度出马,他们可能全都被烧死在那边。“快!快!”他大喊着。“进门!往隧道走!在这边没用。”
听见比尔博的叫声,他们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钻进隧道中。这时,毕佛又惊呼一声道:“我的表亲们!庞伯和波佛,我们都忘记他们了,他们还在山谷里!”
“他们和我们的小马、补给品都会被烧光的,”其他的人哀嚎道:“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胡说八道!”索林终于恢复了尊严:“我们不能抛弃他们,巴金斯先生和巴林先进去,还有奇力和菲力──不能让恶龙把我们一次全杀光。其他人,绳子到哪里去了?动作快!”
这短短的几分钟,可能是他们所遭遇过最惨的状况,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响,它随时都有可能吐着烈焰冲下来,或是在天空中发现他们攀着绳子,挂在山脊上。波佛爬了上来,大家还没遇到什么危险;庞伯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绳子发出喀吱喀吱的怪响,恶龙还是没发现他们。接着,他们又运上了一些工具和行李,危险此刻朝着他们直扑而来。
他们听见了急促的风声,一道红光照射在岩石上──恶龙来了。
当史矛革一路用烈焰烧灼着山壁,从北边飞过来的时候,他们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拖着所有的行李冲进洞穴中。热风烤焦了门前的草地,穿透了密门留下的缝隙,让里面的人也都觉得灼热不堪。当它飞过上空的时候,黑暗笼罩了众人,小马恐惧地嘶鸣,挣脱了绳索四下乱跑;恶龙俯冲而下追猎它们,后者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可怜的小马完蛋了!”索林说:“只要一被史矛革发现,什么都逃不掉。除非有人想要冒险在史矛革的监视下走回去,否则我们就必须继续躲在这边!”
这让人光想到就害怕!他们又更往隧道里面躲,虽然里面相当的温暖,但很多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颤;最后,苍白的曙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可以听见恶龙的吼声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的声音,史矛革很明显正绕着孤山猎捕小偷。
它从那些小马和扎营的痕迹中推测,这些人是沿河而上爬到了小马驻足的地方,但它的眼睛还是找不到密门的所在,山坳也依旧没有受到它烈火的攻击。它白费力气地搜寻了很久,在怒气渐息之后,略带疲倦地回到洞穴中睡觉,恢复力气。它绝不会原谅偷窃的行为,即使数千年过去,自己变成石头,它也不会轻饶对方;但是,它可以等。它慢慢地、悄悄地爬回洞中,半闭上眼睛。
在晨光降临之后,矮人们的恐惧渐渐消失,他们这会儿明白,要对付这样的守卫,类似的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就算现在放弃也没有多大用处。索林指出,他们现在也逃不出去,他们的小马不是逃掉,就是被杀掉了。在史矛革放松戒心之前,他们得要等上好久才能小心地走路回去;幸好,他们还抢救出了一些食粮,可以再多挨一阵子。
有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争论了很久,却完全想不出要怎么样除掉史矛革。比尔博忍不住指出,这自始至终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大盲点。由于他们已经陷入完全的绝望,因此矮人的天性让他们开始对比尔博抱怨,当初他们十分赞许那偷取金杯的行为,现在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行。
“不然你们以为飞贼能干什么?”比尔博生气地反问:“杀死恶龙是战士的工作,我的责任只是偷走宝物,这算是个好的开始。难道你们以为,我可以背着索尔的所有宝物就这么走回来?如果有人要抱怨,也比不上我有资格。你们应该带来五百个飞贼,而不是只有我一个!我知道你对于祖父的宝藏很骄傲,但你从来没试着对我解释过那究竟有多少,就算我长大五十倍、而且史矛革跟小兔子一样和蔼可亲,我也得花上一百年才搬得完。”
在那之后,矮人们拉下脸来请求他原谅。“巴金斯先生,那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索林礼貌周到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运走宝物,我现在还不太确定,这很明显的必须要靠我们的好运,同时还必须除掉史矛革。我这辈子完全没有除掉恶龙的经验,但我可以想想办法。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这一点希望也没有,倒宁愿我们人在家里。”
“别管那么多了!今天,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好吧,如果你们真心想听我的建议,我认为我们应该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这里。白天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安全地偷溜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派一两个人冒险到河边补充食粮。不过,在这段时间中,我建议大家晚上最好都乖乖地待在洞穴里面。我不妨再给大家一个提议:今天中午我会戴上戒指,下去看看,如果史矛革还在打盹,那么我会想办法看看它准备怎么做,或许我们可以知道些什么。我老爹常说,‘每只虫都有弱点,’,不过,我很确定这不是他的亲身体验。”
很自然的,矮人们高兴的接受了比尔博的提议,他们已经开始尊敬起这个小比尔博了,他现在已经真正成为这次冒险的领队,开始有了自己的点子和计划。到了中午,他准备好再度进入山中,当然,他并不喜欢这种冒险,不过,在他已经确定眼前有些什么之后,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必须面对未知的恐惧。如果他对恶龙的智慧和狡猾程度够了解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放心,天真地以为史矛革会不设防睡觉。
当他出发的时候,外面的太阳依旧灿烂,隧道中却黑暗的如同深夜一般。他走不了多远,外界的一线阳光就完全消失了。他的行动无声无息,几乎连在风中飘汤的烟雾都无法相提并论,当他越来越靠近另一个出口的时候,他也禁不住对自己感到自豪,下面只有非常微弱的光芒。
“老史矛革一定很累,睡着了,”他想:“它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比尔博,打起精神来!”他已经忘记了故事里描述恶龙也有十分敏锐的嗅觉,事实上,当它们起疑心的时候,甚至可以半闭着眼睛睡觉。
当比尔博从入口往内瞧的时候,史矛革看起来的确像是睡死了,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鼾声,鼻孔间也只有极为稀薄的烟雾。当他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间注意到史矛革左眼的眼皮下透露出一丝红光──它在装睡!它在注意着洞穴的入口!比尔博急急忙忙地退了回来,感谢戒指带来的好运。然后,史矛革开口了。
“听着,小偷!我闻到了你,可以感觉到你的味道。我听见了你的呼吸。来吧!尽管拿,有很多可以随你拿!”
比尔博对恶龙的了解还没有浅薄到这个地步,如果史矛革希望用这种方法骗他下来,那么它只有失望了。“不,谢啦,大尾的史矛革先生!”他回答道:“我来这边不是拿礼物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证明一下你是否如同传说中的一样伟大,我实在不相信传说里面的描述。”
“那现在呢?”恶龙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但它也不会笨到相信对方说的任何话。
“喔,凶兽中最伟大最尊贵的史矛革大人,那些歌曲和传说根本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啊!”比尔博回答道。
“以一个小偷和骗子来说,你倒蛮有礼貌的!”恶龙说:“你似乎对我很熟悉,但我以前没有闻过你的味道,请容我询问你的来历和名号,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罗!我是从山下来的,我的道路穿过山脉,越过山丘。我还会在空中飞翔,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
“我相信,”史矛革说:“但这恐怕不是你平常用的名号吧!”
“我是调查者、切断蛛网的人、带有尖刺的苍蝇,我获选是为了凑足幸运数字。”
“这名字真可爱!”恶龙轻蔑地说:“但幸运数字不见得每次都管用。”
“我是将朋友活埋、丢进水里,又让他们从水中活生生离开的人;我是从袋子的底端来的,但从来没被袋子套上过。”
“这听起来不怎么样!”史矛革嘲讽道。
“我是熊之友、鹰之客,我是赢得戒指和持有好运的人,我也是骑桶的勇者。”比尔博觉得自己这种打哑谜的过程很好玩,因此继续说下去。
“这好多了!”史矛革说:“不过,别让你的想像力冲过头了!”
※※※
这就是恶龙说话的方式,一般来说,如果你不想要说出你真正的名字(这是聪明的作法),也不想要无礼地直接拒绝他们(这也非常的聪明),通常都必须这样子说话,没有任何的恶龙,可以拒绝打哑谜和浪费时间弄清楚内容的这种诱惑。史矛革对于比尔博所说的话有一大部分不明白(不过,由于你对于比尔博的冒险非常了解,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指的是哪些历险过程),这次它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得够多了,因此开始在内心窃笑。
“我昨晚就猜到了!”他窃笑着想:“这一定是湖上的人类,就是那些卖桶子的可怜家伙弄出来的计策,不然我就是条蜥蜴了!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这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改变!”
“好极了,骑桶的勇者!”它大声说:“或许桶子是你座骑的名字,或许不是,或许你来无影去无踪,但你绝对不可能徒步走过来。让我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上吃了六只小马,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为了回报你提供给我这顿饱餐,我愿意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和矮人打交道!”
“矮人!”比尔博假装十分惊讶地说。
“不要装了!”史矛革说:“我很清楚矮人的味道,没有人比我更在行。我如果吃了矮人骑过的小马,我就一定会知道的!如果你老是和这些家伙打交道,最后一定会很凄惨的。骑桶的小偷啊,我不介意你回去告诉他们,这是我说的。”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比尔博其中有种味道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哈比人的味道;这让他十分担忧,感到相当地惊惧不定。
“我想昨天晚上的那个金杯,让你赚了不少吧?”他继续道:“说嘛,是不是?哈,原来什么都没有!哼,这就是他们的风格。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安全地躲着,由你来做那危险的工作,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偷拿走。这都是替他们卖命的,对吧?你会分到一大票?你还真的相信哪!你能够保住狗命就要偷笑了!”
比尔博现在开始觉得很不安了,每当史矛革的眼睛搜寻着阴影,或是扫过他身体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有种难以想像的冲动会压过他的理智,让他想要冲出去,告诉史矛革真相。事实上,他已经陷入了被恶龙魔法攫住的危险边缘,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喔,伟大的史矛革,你并不知道真相,单是黄金,并不足以收买我们。”
“哈!哈!你承认了是‘我们’,”史矛革大笑着说:“幸运数字先生,为什么你不就堂堂正正地说‘我们十四个人’呢?我很高兴知道,你们除了打我黄金的主意之外还有其他的任务,这样子一来,或许你们不会让时间全都浪费掉。”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想过,就算你可以花上一百多年,一点一点的偷走我的黄金,你也跑不了多远!躲在山边一点用也没有,躲在森林里面就行吗?哈哈哈!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我想大概要十四个人分吧,契约多半是这样写的,对吧?运送的成本呢?车辆费用呢?武装护卫和规费呢?”史矛革哈哈大笑。他十分工于心计,擅长玩弄人心,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怀疑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是长湖边的人类,他们准备到时把一切的财宝,运送到在他年轻时被称作伊斯加的那个湖上聚落。
你可能很难相信,但可怜的比尔博真的被这些问题问得手忙脚乱。截至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心力全都集中在如何到达孤山,如何找到密门;他根本没有花过任何时间考虑怎么运走宝藏,当然更别提分给他的东西怎么运回小丘下的袋底洞了。
他的心中开始起了疑心:这些矮人是否也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们从头根本就计划好了?这就是恶龙的话语对于缺乏经验的人会有的影响力。比尔博的确是应该更小心一点,但史矛革的说服力强大得难以抗拒。
“我告诉你,”他试图继续相信自己的朋友,不让自己泄气:“黄金只是我们额外的收获而已。我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喔,拥有无比财富的史矛革啊,你一定已经意识到在你如此伟大的成就之下,树立了无数的敌人吧?”
史矛革发出真正的笑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比尔博摔倒在地上,远处的矮人们吓得抱在一起,开始幻想哈比人是否已经遭遇到不幸。
“复仇!”他哼了一声,眼中的红光将整个厅堂笼罩在血红色的光芒下。“复仇!山下国王已经死了那么久,他的后代有谁胆敢复仇?河谷镇的吉瑞安领主已经死了,我把他的子民当做点心来果腹,他的子子孙孙有哪一个人敢靠近我?我要杀就杀,要吃就吃,没有人敢阻挡我。我杀死了古代万夫莫敌的勇士,现在的战士和他们相比不过是软弱的老鼠。那时,我还年轻,心肠还很软;现在,我已经拥有无数年月的智慧,和无比强大的力量。阴影中的小偷!”他吹嘘道:“我的鳞甲如同十层重叠的钢盾,尖牙如同长剑,利爪如同枪戟,我的尾巴轻轻一挥,凡人就如遭雷击,我的翅膀稍稍一煽,天地间就飞沙走石,我的呼吸就足以带来死亡!”
“我从以前就知道,”比尔博害怕得声音发抖:“恶龙的肉体其实很柔软,特别是在那──呃──胸口的部分,不过,像是您这般刀枪不入的伟大生物,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恶龙突然停止了夸耀的喧哗。“你的情报早已过时了,”他恼怒地说:“我全身上下都是如钢铁般的鳞甲和宝石,没有任何刀刃可以伤到我。”
“我早就该猜到了,”比尔博说:“上天下地,都找不到能够和所向无敌的史矛革大王相比的敌手,您穿着的那件钻石短外套,可真是美丽啊!”
“是的,这的确是少见的宝物,”史矛革感到相当的自满,他并不知道哈比人之前已经看过了他的前胸,这次他为了某种原因,想要再度确认一下。恶龙翻过身来。“你看!”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无比的耀眼!太完美了!毫无缺点!让人瞠目结舌啊!”比尔博大声地说,但他心里其实想的是:“老蠢蛋!它的左胸上有块空隙,就像是壳破掉的蜗牛一样脆弱!”
在确认了这一切之后,巴金斯先生只想要赶快溜走。“好吧,我想我不能够再打搅大人您的休息了,”他说:“或是浪费您的时间。小马一定不好抓吧,飞贼也是一样!”他话一说完,就立刻跑回隧道中。
这最后的一句话可真是触怒了史矛革,它立刻吐出了高热的火焰,飞快地冲到洞口。虽然比尔博已经拔足狂奔,但他的速度还是无法彻底的摆脱史矛革。史矛革将大脑袋塞进洞口,幸好它的整个头和下巴无法完全挤进来,但它的鼻孔还是喷出了烈焰和高热的蒸气来攻击敌人。可怜的比尔博在黑暗中不要命地飞奔,差点就命丧在隧道里。他之前还对于自己的应对进退感到相当的满意,不过,最后的一句话让他险些命丧黄泉。
“你这个笨蛋,永远不要取笑活的恶龙!”他对自己说,这稍后成了他的口头禅,也变成了一句谚语。“你的冒险还没结束,”他说,这也的确没错。
※※※
当他踉跄地从洞穴中走出来,倒在草地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矮人们立刻弄醒他,医治他身上的烫伤;他后脑和脚上的毛发都被烧焦了,过了很久才长出来。在这段时间中,他的朋友尽力试图鼓舞他,他们还急着想要从他口中知道这段故事,特别是有关恶龙为什么会发出那么巨大的声音,以及比尔博是怎么逃出来的过程。
可是,哈比人觉得相当担心和不安,他们也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任何东西来。仔细地思考过之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恶龙透露那么多的事情,因此也实在不太愿意旧话重提。那只黑鸟依旧栖息在旁边的岩石上,侧着脑袋倾听着他们所有的对话内容。比尔博的心情实在很糟,他甚至对着黑鸟丢出石头,只是,对方躲开之后又飞了回来。
“该死的鸟!”比尔博生气地说:“我认为它在偷听,我不喜欢它的长相。”
“别管它了!”索林说。“这种黑鸟是相当友好和善良的鸟,这也是只非常年长的黑鸟,它可能是居住在这边的长寿的魔法鸟类最后子嗣了。那些黑鸟曾经被我的祖父和父亲所驯养,这只可能就是当年的其中一只,搞不好都已经活了几百岁了。河谷镇的人类以前曾听得懂它们的语言,利用它们来和长湖边的人类传递讯息。”
“好吧,如果这是它的工作,那它就会有消息可以带回长湖镇了,”比尔博说:“不过,到时可能不会有任何活人能听黑鸟的鸣叫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矮人着急地问:“快点说啦!”
比尔博就把所有还记得的部分都告诉了矮人了,他承认自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认为恶龙从他的谜语和小马以及营地中,已经推测出太多线索。“我想它一定已经猜出来我们是从长湖镇来的,那边有人协助过我们。我很担心,它接下来一步会是去扫荡那边。我真希望当时没有提到什么骑桶者,在这一带连只兔子都会猜到这和人类有关。”
“好吧,算了吧!过去的就算了吧,和恶龙交谈很难不说漏嘴的,”巴林急着想要安慰他:“如果你问我,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你至少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而且还活着回来了,和史矛革谈过话的人恐怕没有多少人有这种经验。至少,我们知道了这只老龙的钻石背心上有一个缺口。”
众人的话题也跟着改变,他们全都开始研讨传说、历史记载中的屠龙方法,以及各种各样的突刺、穿刺和横砍的效果,曾经开发出来过的技巧、装置和计策。一般来说,众人都认为要趁着熟睡时偷袭恶龙并没有那么简单,可能还比光明正大的展开攻击更容易遭到不测。
※※※
在此同时,那只黑鸟都一直专注地听着,直到天上星辰开始展露光芒,它才无声无息地振翅飞走。他们不停的谈着,比尔博也变得越来越担心,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最后,他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我们在这边非常不安全,”他说:“最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恶龙已经把所有的绿地都给烧焦了,晚上气温也比较低,不应该待在外面;我有种感觉,这里一定会再受到攻击。史矛革知道我是从哪里进入他的洞穴,它也猜得到出口会在什么地方,如果有必要的话,它会把这一带全都炸平来阻止我们。如果我们被碎石给埋在里面,它也不觉得丝毫可惜的。”
“巴金斯先生,你太悲观了啦!”索林说:“如果它这么想要把我们关在外面,那为什么它还没封闭那边的出口?如果它真的这样做了,我们早就该听到声音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它只是想要先把我们骗出来,或者准备等到今晚狩猎后再来,也有可能它不想要弄坏卧室的布置。我都不确定,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和我争辩了。史矛革随时都可能会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躲进隧道里面,把门关起来!”
他非常地坚持,最后矮人还是照做了,只是,他们认为不该那么快把门关起来,因为,这风险太大了,没有人知道从里面到底还能不能够把门打开。况且,被困在一个只通往龙穴出口的隧道中,实在不是个让人很放心的状况,除此之外,外面的一切看来都非常平静。因此,他们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着半开的门,继续随口聊天。
他们聊到了恶龙所说的挑拨离间的话。比尔博真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些话,或者可以相信矮人这回的说法。他们声称,真的也完全没有想到夺回宝藏之后要怎么办。“我们知道这是场非常大的赌注,”索林说:“我们现在还是这么想。我依旧认为,等我们拿到宝藏之后,就会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运走的问题。至于你的部分,巴金斯先生,我对你保证,由于我们对你的感激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因此我们会让你自己选择属于你的那一份。如果运送那部分让你感到困扰,我向你致歉。我知道到时一定会遇到很大的困难,我们走过的地方事实上只会变得更危险。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会替你分摊运送的费用的!相不相信随便你!”
接着,大伙又聊到了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以及索林和巴林对于它的记忆。替伟大的国王布拉多辛(早就过世许久了)的部队所打造的长枪,每柄长枪都拥有三次锻造的枪尖,柄上则是镶着精雕细琢的黄金,但这些武器来不及运出去,也没有收到对方的付费。还有替早已亡故的战士打造的盾牌、索尔双手持用的巨大金杯,上面经过巧匠雕琢,虫鱼鸟兽的眼睛都镶着宝石、工匠苦心锻造的锁子甲,镀上纯银,刀枪不入……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项练,是用五百颗如同青草一般翠绿的翡翠所接合的;他用这项练换取了替他的长子量身打造的锁子甲,那是由纯银打造,每一个环都是由手工接合,更经过矮人的特殊处理,让它拥有三层钢铁同样的硬度。不过,在这其中最美丽的,则是一枚巨大的白色宝石,这是矮人在山脉底下所挖掘到的,这是山之心,又被称作索恩的家传宝钻。
“家传宝钻!家传宝钻!”索林在黑暗中支着下巴,像梦呓般地呢喃道:“那像是一颗拥有千万个面相的圆球,在火光下发出银色的光芒,如同反射阳光的湖水一般,好似星辰底下的积雪或是月光下的雨滴!”
不过,比尔博已经对那堆积如山的宝物免疫了。在他们的交谈中,比尔博的心思已经飞到别的地方去,他的一半心思花在倾听门外的任何异响,另一半则是用来监听门内除了矮人话声之外的任何骚动。
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重,他越来越不安。“关上门!”他恳求着大家:“我已经怕死了恶龙,这种沉寂比昨天晚上的喧闹还要可怕。快关上门,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声音中的恐惧让矮人也有了同样不安的感觉,索林缓缓地摆脱对财宝的幻想,站起来踢开了挡住门的石头,然后他们用力一推,门就喀达一声关上了。门内没有任何钥匙孔的痕迹,他们被困在山里面了!
他们的运气相当不错,他们没走多远,山脉的这一边,就彷佛被巨人的大锤用力击中一般;岩石不停地晃动,山壁龟裂,洞顶落下许多的碎石。如果门没有关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可不敢想。他们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朝着隧道更里面奔跑,同时还可以听见门外传来史矛革愤怒的吼声。它将岩石击碎成为粉末,用巨大的龙尾扫荡这座山壁和整个悬崖。到了最后,那个山坳、狭窄的山脊、爬满了蜗牛的山壁,全都在恶龙的愤怒下化成碎屑,巨大的山崩也跟着掩埋了底下的山谷。
史矛革之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洞穴,悄悄飞上夜空,像是乌鸦一般盘旋在天上,乘着风滑翔向山脉的西边,希望能够藉着奇袭抓住这些家伙,同时也看看小偷们到底用的是什么路径。刚刚的天摇地动,就是因为它来到了可疑的出口,却失望地什么都没发现,一气之下发泄的怒气。
在那之后,它觉得既然已经宣泄胸中的怒气,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边,它还有别的复仇计划要进行。“骑桶勇者!”他轻蔑地说:“毫无疑问的,你的足迹是从河边一路过来的。我没闻过你的味道,但就算你不是湖边人类的一份子,他们也曾经帮助过你。现在,他们该看看我的真身,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山下之王!”
它从烈焰中飞起,往南朝向奔流河飞去。
第13节 不在家
在此同时,矮人们坐在黑暗中,不敢随便出声。他们吃得少,说话也少,他们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敢随便乱动,因为他们的声音会在隧道中造成恐怖的回音;就算他们打了个瞌睡,醒来时隧道中依旧一片死寂,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似乎等待了好几天,最后开始觉得再也无法忍受,需要新鲜的空气和光线,众人甚至开始期待恶龙回来所会发出的声响。在沉默中,他们开始担心这一切是否都是个陷阱,但又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这里。
索林开口了:“我们试试看,是否能把门打开吧!”他说:“我如果再不吹吹风,可能就要闷死了。我宁愿在外面被史矛革打死,也不愿意在这边憋死!”几名矮人站了起来,摸索着出口本来的位置。糟糕的是,他们发现隧道的上半部已经坍了,塞满了落石,不管是魔法或是钥匙,都无法再将这个门打开了。
“我们被困住了!”他们哀嚎道:“这下完蛋了。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
正当矮人们陷入绝望的时候,比尔博突然觉得心上的压力减轻许多,彷佛胸口有块大石被移除了。
“来吧,来吧!”他说:“‘只要还有命在,就还有希望!’我老爹常说,而且也别忘了‘事不过三’。我准备再一次进入洞穴,在我知道那边有恶龙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两次,这次我准备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再去一次;反正,我们也只能往下走,我认为这次你们最好跟我一起来。”
绝望的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同意;索林打头阵,一马当先地走在比尔博身边。
“小心点!”哈比人低语道:“尽量不要出声!或许史矛革不在,但它也有可能还躲在那边,千万别冒不必要的风险!”
他们往下走。当然,在静默无声的移动方面,矮人们比不上哈比人,他们喘气、抱怨的声音在隧道里面造成了不小的回声。虽然比尔博经常因为担心,而忍不住警告大家停下脚步,但底下还是没有任何的声响。到了靠近出口的地方,比尔博戴上戒指,走了过去。但是,他其实不需要那戒指:那里黑的十分彻底,不管有没有带戒指,其实大家都是隐形的。事实上,由于底下实在太黑了,比尔博竟然猝不及踏了空,从洞口一骨碌滚了出去!
他就这么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但此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里没有任何的光芒,唯一的例外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洞顶似乎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让人放心的是,那绝对不会是恶龙的火焰。即使如此,整个空间中还是充满了恶龙的臭味,嘴里几乎还可以尝到它所吐出的蒸气。
到了最后,巴金斯先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史矛革,你这只臭毛虫!”他大声地咒骂道:“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快弄亮这边,来抓我啊!”
他的咒骂声不停在大厅中回汤,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比尔博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弄不清楚东南西北。
“不知道史矛革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我想它今天不在家(或是今晚,谁知道呢)。如果欧音和葛罗音没有弄丢火绒盒,或许我们可以弄出一点光线,趁着运气好的时候赶快四处看看。”他大喊着:“来点光吧!有人可以弄出点光来吗?”
※※※
当比尔博意外跌出洞口的时候,矮人们的确都十分地害怕,一时间他们只能瑟缩在靠近出口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嘘!嘘!”当他们听见比尔博的声音时,只能这样做。虽然这的确帮忙哈比人确认了他们的位置,但过了好一阵子,他们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撑到最后,当比尔博拼命跺脚,扯开喉咙大喊着“来点光!”的时候,索林终于忍不住了。欧音和葛罗音立刻被派回去隧道另一边的行李中找东西。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一阵微光伴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回来,欧音手中拿着一柄点燃的松针火把,葛罗音腋下挟着另外一堆火把。比尔博立刻跑进来,拿走火把,但他一时之间还是无法说服其他矮人拿着火把加入他的行列。索林小心翼翼地说明:巴金斯先生依旧是队伍中专业的飞贼和调查员,如果他判断要冒险点火,那是他的工作,其他人则是要在隧道里面等待他的回报。因此,矮人们就坐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观望。
他们看见哈比人的黑色身影拿着小火把四处探索着,有的时候,比尔博会不小心踢到地上的东西,好几次差点摔倒。他越走越远,光线也越来越微弱,稍后,这微光开始照亮了整个洞穴。比尔博正在攀爬这一堆金银珠宝,很快的,他就爬上了顶端。矮人们看着他停下来,弯腰检查了片刻,但他们都猜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
那是因为山之心,索尔的家传宝钻。比尔博从索林的描述中猜测到它的外型;不过,即使在这么多的宝藏中,不,甚至是全世界,都不可能有两枚酷似的宝石。他不停地往上爬,不变的白色光芒一直吸引他往上走,慢慢的,那光芒化成了一球纯净的白光;当他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宝石的边缘发出了七彩的虹晖,将火把的红光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幻影。最后,当他走到宝石旁的时候,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在他脚前的宝石里面有着自己的光影;许多年前,将它从山底下挖出来的矮人精雕细琢,把这里面的光芒切割成数千个平面,幻化成无数道彩虹投射出去。
比尔博的手不听话地伸了出去,将它拿起来,他的小手甚至没办法将它完全握住,但还是勉强可以把它捧起来。他闭上眼,将宝石放到他最深的口袋里面。
“我现在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飞贼了!”他想:“等下我应该找个时间跟矮人们说,他们的确说过我可以挑选自己的那一份,就让他们拿走其余的宝物吧,我只要这一份!”在此同时,他其实也觉得对方所说的自行挑选,恐怕不包括这颗宝石,或许会为此惹上很多的麻烦。
接着,他继续往前走。他沿着宝山往另外一边走,火把的光芒也从矮人的眼前消失了。不过,很快的,他们又看到火光出现在更远的地方,比尔博正在横越这个洞穴。
他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远方的一扇大门前,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但也差点将他的火把吹熄。他小心地往外观看,依稀看见外面有相当雄伟的走廊,更有连续的阶梯往上延伸。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听见或是看见史矛革的行踪。他正准备回去时,一个黑暗的形体突然间扑向他,掠过他的面孔。他惊声尖叫,往后一滑摔到地上。火把头朝地落了下去,立刻熄灭了!
“我希望只是只蝙蝠!”他不悦的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哪里是东南西北啊?”
“索林!巴林!欧音!葛罗音!菲力!奇力!”他扯开喉咙,死命地大喊,在这一团黑暗中,似乎徒劳无功。“火把熄了,谁来救救我!”他的勇气似乎在瞬间全消失了。矮人们可以依稀听见他的呼救声,不过,他们只听得见模糊的“救救我!”
“现在到底又怎么样了?”索林说:“应该不是恶龙,否则他不会有办法一直这样叫。”他们等了一两分钟,外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事实上,除了比尔博的嘶吼声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声音。“去,随便一个人,带火把过去!”索林命令道:“看来我们得对飞贼伸出援手了。”
“也该是我们帮忙的时候了,”巴林说:“我愿意去。反正我也觉得现在应该蛮安全的。”
葛罗音点亮了几支火把,然后他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沿着墙壁尽可能地快速狂奔。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遇到正往回走的比尔博;当他一看见火光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只是蝙蝠打翻了火把,没什么!”他回答了他们的疑问。虽然他们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场虚惊也让他们满腹牢骚。如果他当时就告诉矮人们家传宝钻的事情,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也不知道。当他们点着火把前进时,附近金光闪闪的景象又再度唤醒了矮人心中的火焰。而当矮人的心思集中在黄金和珠宝上的时候,即使是最温文有礼的矮人也会变得胆大包天,甚至是相当凶狠。
矮人们的确不再需要任何的鼓励,每个人现在都想要把握机会仔细地看清楚这里,也都愿意相信史矛革暂时不在家中。每个人都抓起一支火把,开始左顾右盼,慢慢的,他们忘记了恐惧和小心为何物。他们大声说话,互相嚷嚷,并且把古代的宝物举起来小心玩赏,让火光照亮眼前的所有景物。
菲力和奇力高兴得快发疯了,他们发现这里到处都是以银线为弦的黄金竖琴,于是迫不及待拿起来拨弄它们,由于它们本身附有魔法(也没有被恶龙破坏,因为他对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音调都还很准,黑暗的洞穴中立刻充斥着早已消失数百年的美丽音符。不过,大部分的矮人都比较实际,他们四处捡起宝石,将口袋塞得满满的,叹着气把带不走的东西重新放回去。索林虽然也有着同样的欲望,但他所找寻的东西却始终未出现,那就是家传宝钻,只是他不愿意告诉其他人。
然后,矮人们从墙壁上取下盔甲和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索林穿上镶金的锁子甲,腰间插着镶着红宝石的斧头,看起来果然很有王家的气派。
“巴金斯先生!”他大喊着:“这是你的第一份报酬!脱掉旧衣服,穿上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将一件锁子甲套在比尔博身上,那是多年前替一位年轻的精灵王子打造的。这是银钢所铸造的,也就是精灵所称呼的秘银,搭配成套的还有珍珠与水晶打造的腰带。哈比人的头上则戴着一顶皮制的轻型头盔,底下有铁板护身,边缘还镶着白色的宝石。
“我觉得棒极了!”他想:“但我看起来可能有点好笑吧。如果这在家乡,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嘲笑我!我真希望现在这边能有穿衣镜让我瞧瞧!”
不过,面对这些宝物的诱惑,巴金斯先生依旧比矮人们要冷静。在矮人们觉得厌倦之前,他早就坐了下来,开始担心最后会怎么样结束。“我宁愿用这些金杯,”他想:“从比翁的杯碗里面,换取那些饮料和食物!”
“索林!”他大声喊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已经全副武装了,但是,面对恐怖的史矛革,这些武器有什么用?我们还没有抢回这些宝物。我们现在的目标绝不是这些黄金,而是要找路出去,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黄金上了!”
“你说的对!”索林这才恢复了平常的镇定。“我们走吧!我来带路。就算过了几千年,我也不会忘记这里面的道路。”然后,他下令其他人聚集在一起,高举着火把走出大门,许多人还是依依不舍地回望着背后的洞穴。
他们用破旧的斗篷盖住了闪亮的盔甲,褪色的帽子遮住光亮的头盔。他们一个一个地跟在索林后面。在黑暗中,他们的脚步时常嘎然止住,担心恶龙是否会突然出现。
虽然这里旧日的装饰大多已被摧毁,在怪物的来去之间饱经摧残,但索林还是知道每一个转角和每一条巷道。他们攀爬过很长的阶梯,沿着曲折的隧道前进,然后又开始踏着阶梯往上走。这些阶梯十分地平滑,经过工工整整的切割安排,矮人们一直不停地往上,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的生物,唯一的例外是有些鬼祟的黑影,在火把的光芒前窜逃。
这些阶梯并不是为了哈比人的小腿所建造的,正当比尔博觉得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洞顶突然变得一片开阔,离开了火光的范围。他们可以看见顶上的开口中射进白色的光芒,空气也变得更加甜美了些,微弱的光线穿过残破、烧焦的大门往内照耀。
“这就是索尔的厅堂,”索林说:“这是聚会和欢宴的地方,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正门。”
他们走过这已成废墟的大厅。桌椅都破烂不堪,残存的家具东倒西歪,有些焦黑,有些腐烂,地面的餐具之间散落着骨骸,一层厚厚的灰烬是尸骨安息的唯一凭藉。他们一踏出远方的门外,就听见了水声淙淙,灰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明亮。
“这就是奔流河的源头,”索林说:“它从这里流向大门,我们跟着它走吧!”
从岩壁上的开口冒出了十分湍急的水流,它沿着狭窄的河道往外奔驰,这河道是古代的工匠巧夺天工的成果。在渠道旁则是一个铺了鹅卵石的道路,宽阔得足以让许多人类比肩而行。他们飞快地沿着这条路往外跑,绕过了一个转弯!哗!刺眼的日光就出现在他们眼前。在他们的面前是一道高大的拱门,上面依然有着古代独门的技术所留下的雕刻,不过,这些在恶龙的摧残之下都变得焦黑、残破。被迷雾所包围的太阳从山脉中升起,金色的光芒遍洒在步道上。
被火把所惊醒的蝙蝠蜂拥飞出,当一行人往前走时,地面上因为恶龙往来而磨平的地砖让他们险险摔倒。汹涌的流水从他们眼前流过,一路奔流向河谷。他们将火把丢到地上,用眩晖的双眼看着外面的景色,众人已经来到了大门,正俯瞰着河谷。
“好吧!”比尔博说:“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从这门往外看,我也没预料到重新看见阳光、感受微风吹拂是这么愉快的事。哇!这风还真冷!”
的确,东方吹来的冰冷寒风暗示了冬季即将到来。它沿着山脉打转,最后吹进了山谷中,在岩石边叹息着。在他们于恶龙肆虐的洞穴中,躲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即使有阳光的照耀,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微微颤抖。
突然间,比尔博意识到自己不只很累,而且也饿得不得了。“看来应该还是上午,”他说:“我想应该是吃早餐的时间了──如果我们有早餐的话。不过,我并不觉得史矛革的大门口会是安全吃早餐的地方,让我们找个可以安静坐一会儿的地方吧!”
“说得很对!”巴林说:“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我们应该去山脉西南方的一座了望塔。”
“那有多远?”哈比人问道。
“我记得应该要走五小时,路不会很好走,从大门沿着左边山脊的道路似乎全都毁了。你们看看那边!河流在城镇的废墟之前转了个弯。那边以前有座桥,通往一条陡峭的阶梯,一路延伸向右岸,也就是我们之前看过的乌丘,那里曾经有一条道路通往了望塔。即使阶梯还完好如初,爬起来也会很费力气。”
“天哪!”哈比人嘟哝道:“要爬更多山,还没有早餐吃!不知道我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面到底错过了多少餐?”
事实上,自从恶龙打碎了密门之后,他们在里面度过了一天两夜(中间也不是都没吃东西)。但比尔博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对他来说,那有可能是一晚,也有可能是一整个星期。
“来吧,来吧!”索林笑着说。他的精神已经再度振奋起来,说话的同时还摇晃着口袋中的珍贵珠宝。“不要把我的地方叫作黑暗的洞穴!等你看看它弄干净、重新装潢之后,就知道它有多漂亮了!”
“除非史矛革死掉,否则没有那么快吧!”比尔博闷闷不乐地说:“我们现在连它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我愿意拿一顿早餐来换取这情报,希望它不会躲在山中窥伺我们的动静!”
这个想法让矮人们觉得相当担心,他们很快就同意巴林和比尔博说的没错。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朵力说:“我总觉得它还一直在监视我。”
“这是个又冷又无聊的地方,”庞伯说:“这里或许有东西喝,但我看不出来能吃什么,恶龙在这一带应该永远都吃不饱。”
“来吧!来吧!”其他人大喊道:“我们赶快跟巴林走吧!”
※※※
沿着山壁往右边走是条死路,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河左岸的石块溯溪而下。死气沉沉的环境又很快地让大伙觉得意志消沉,即使是索林也不例外。巴林所提到的桥梁已经断落水中,原先的桥墩现在都化成湍急溪水中的几堆石块。不过,他们还是轻易地渡过河水,顺利找到阶梯,爬到比较高的那边去。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踏上古代留下的道路,不久就来到了岩石之间的一处凹陷。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阵子,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充当早餐,主要是人类制作的干粮和河水。(如果你想要知道干粮是什么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知道它的确实作法,但它吃起来像饼干,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应该让人很容易有饱足感。事实上,除了让嘴巴可以一直动之外,它可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这是长湖边的人类制作来供长时间旅行时果腹用的。)
在那之后,他们又继续向前,道路往西偏转,离开了河边。山的南方支脉也跟着越来越靠近,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小丘上的道路。那条小径陡峭地往上延伸,他们一个接一个缓步往上爬,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脊的顶端,正好赶上看到太阳疲惫地落向西方。
他们在这边找到了一块平地,这里三面都没有任何的遮蔽,只有北边的山壁有看来像是大门的一个开口。从那门口可以俯瞰东方、西方和南方。
“就是这里,”巴林说:“以前我们都会在这边安排守望员,后面的门则会通往一个从岩石里面开凿出来的房间,那是守卫所居住的地方,在这附近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地点。不过,当我们繁荣兴盛的时候,大家似乎都不太需要这些守望员,或许,这些守望员也跟着松懈了,不然,我们可以更早获得恶龙入侵的警报,或许一切都会跟着不同。算啦,现在我们在这边躲一阵子,同时观察外面的情形,不需要担心被人发现。”
“如果我们过来时就被人看见了,躲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处,”朵力一路上都不停地看着山头,他似乎认为史矛革会像小鸟一样栖息在那边。
“我们得赌一赌,”索林说,“我们今天不能再走了。”
“万岁,万岁!”比尔博大喊着躺了下来。
那座石室可以容纳数百人,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房间,外界的寒风被阻挡在外。这里毫无人迹,在史矛革占领这里的日子里,似乎连飞禽走兽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他们把背包卸了下来,有些人立刻倒在地上睡觉,其他人则是坐在门口,讨论着未来的计划。不管他们谈论什么样的话题,最后都会回到同一个疑问上:史矛革呢?他们看向毫无动静的西方,东方也是万籁俱寂,南方依然没有恶龙的踪迹,不过,却有许多飞鸟不寻常的聚集。他们看着那景象,感到十分好奇,但是,直到星辰蹦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妙。
第14节 火与水
如果,你和矮人一样想要知道史矛革的消息,就必须回溯两天前,来到史矛革打碎密门,气呼呼飞开的那时刻。
湖中镇伊斯加的人大多都躲在屋内,因为晚间东方会吹来十分凛冽的寒风。不过,还是有些人喜欢走在街道上,看着湖上天空的星辰闪烁。从他们的镇看过去,孤山大部分被山丘挡住,在湖的另外一头显得有些不起眼。奔流河从北方的一个缺口流入,只有在清朗的天气才能看见孤山的山顶,而他们也不太愿意把目光停留在上面,因为即使在晨光中,那地方也透露着一股邪气。这时,孤山则是完全被黑暗给笼罩了。
突然间,它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黑暗中,一阵闪光稍纵即逝。
“你们看!”有人说:“又是那个光!昨天晚上我们守夜的人看见那光从半夜一直亮到清晨,上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山下国王正在铸造金子,”另一个人说:“他去北方已经好些日子了,看来歌曲的内容要实现了。”
“什么国王?”另一个脸色阴沉的人说:“那可能是恶龙的火焰,它才是我们所知道唯一的山下国王。”
“你老是乌鸦嘴!”其他人说:“不是说有洪水,就是说鱼有毒,想些好事情吧!”
突然间,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山丘的低处和湖的北边全都变得金光闪闪。“山下国王!”他们大喊着:“他的财富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他的白银像是喷泉一样,他的河流泛着金黄!山上流来的河水泛着金黄!”他们大喊着,每家人都打开窗户,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大伙立刻兴奋得无以复加,但那脸色阴沉的人立刻飞快跑到镇长面前。“恶龙来了,恶龙来了!”他大喊着:“砍断桥梁!戒备!戒备!”
就在那时,警告的号角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岩石间不断回汤。欢呼停了下来,兴奋一瞬间转为恐惧,因此,出乎意料之外,恶龙这次所面对的是做好准备的人类。
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看见有道火焰朝向他们直飞而来,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预言出错了。他们只剩下一点时间,镇上的每一个容器都装满了水,每一名战士都抓起武器,每一把弓箭、每一支飞镖都准备妥当,在史矛革的吼声逐渐靠近之前,通往陆地的大桥就已经被打断,抛入水中;在它翅膀鼓起的强风之下,湖水泛起了涟漪,反射着天上赤红的火焰。
在人类的尖叫和嚎哭中,它降临了。史矛革冲向大桥,却意外发现桥已经断了,它的敌人现在都躲在一个位于深水中的岛屿。这个水太深、太黑,也太冰了,让它稍稍有些退怯。如果它冲进湖中,大量的蒸气将会冒出,足以连续好几天都让邻近的地区笼罩在浓雾中;但是,湖水的力量却凌驾于它,在来得及脱逃前,它的火焰将会被扑灭。
它大吼着飞回城镇上空,一阵箭雨朝他扑来,射中它的鳞甲和珠宝,纷纷断折落回地面;它张大嘴吐出烈焰,断箭全都化为火球落入湖中。那夜的情景胜过任何人造的烟火。在弓箭的攻击和号角的刺耳声音中,恶龙的怒气不断累积,最后,它终于失去了理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胆敢向他挑战了;如果不是那个脸色阴沉的人(他的名字叫作巴德),这次也不会有人胆敢反抗。他在大火中来回奔跑,鼓舞弓箭手,并且逼迫镇长下令战到最后一弓一矢。
恶龙的口中吐出高温的烈焰,它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子,火焰照亮了整个湖面,湖边的树木都化做血红和金黄色的火柱,黑暗的阴影则是在下方不停舞动。接着,它一气之下冒着箭雨朝着城镇俯冲,根本顾不得将自己的鳞甲朝向敌人,一心一意只想将所有的敌人烧成焦炭。
在它第一次飞过的路径上,所有的屋顶和梁柱都冒起了熊熊烈火,不过,在它绕回来再度发动攻击之前,这些火焰都被扑灭了,只要一有火星出现,就有数百双手泼水灌救。恶龙又再度转了过来,它尾巴一挥,镇长的大屋就被夷为平地,无法扑灭的火焰直冲天际。它一次又一次地俯冲,屋子一栋接一栋的陷入火海,在高温中崩塌。史矛革依旧毫发无伤,如雨般的箭矢对他来说,只不过像是恼人的蚊虫般。
人们开始从城镇的四面八方跳入水中,女人和小孩则是被送到镇中央的港口边,武器被随意弃置;之前还赞美着矮人的人们,现在痛苦的哀嚎悲泣,诅咒着矮人的名号。镇长已经跳上了专属的大船,准备趁乱划走,保住小命。不久之后,整座城镇就将被众人舍弃,化做湖心的一团火焰。
这就是恶龙的目的。它才不管这些人是不是会躲上船,到时它可以好好地一艘一艘玩弄这些船只,或是让他们活活在船上饿死。就让他们试着逃上岸吧,它会等着戏弄它的猎物。很快的,它就会让所有的森林陷入大火,一切都将被火海包围。它现在正慢条斯理地享受着玩弄、破坏城镇的快感,而这是它已经暌违许久的娱乐,值得好好享受。
但是,在被火舌吞食的城镇中,依旧有一群弓箭手坚守不退,率领他们的领袖就是巴德。他脸色阴沉,声音也十分低沉,朋友们经常指责他乌鸦嘴,预告了洪水和毒鱼的出现,但是,他们都明白他的勇气和人格,他是河谷镇之王吉瑞安的直系子孙,当年吉瑞安的妻小从奔流河逃出了河谷镇的废墟。巴德拿着一柄巨大的紫衫木弓不停地射击,最后只剩下一支箭,他的四周都已经陷入火海,同伴也开始弃他于不顾,他最后一次弯弓搭箭。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黑暗中飞到他的肩膀上。他吃了一惊,但那只是一只老黑鸟。它毫不畏惧地靠近他耳边,告诉他宝贵的情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可以了解对方的语言,因为他身体内流有河谷镇的血统。
“等等!等等!”黑鸟对他说:“月亮快升起来了,当恶龙头飞回来的时候,注意它左胸的空隙!”当巴德开始思索它的情报时,黑鸟把握机会,把山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接着,巴德将弓弦拉满,直到耳际。恶龙又盘旋飞回,开始俯冲。当它靠近的时候,月亮从东边升了起来,银光清晰照耀在它的翅膀上。
“箭哪!箭哪!”射手说:“黑箭哪!我把你留到最后,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也因此我每次都会将你捡回。我从父亲手中继承了你,而他也是从先祖手上得到了你。如果你真的是来自山下国王的熔炉,那么请凝聚所有的力量,一发击中目标吧!”
恶龙俯冲到最低点,当它翻转过来,露出腹部时,镶满钻石的胸口反射着火光──只有一处例外。巨弓咻地一响,黑色的羽箭激射而出,直朝向恶龙毫无防护的左胸而去;它灌注了巴德强大的臂力和史矛革俯冲的力量,从箭尖直没至羽。史矛革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往高空奋力一冲,最后翻转身,虚委地摔向湖面。
轰然一声,它的身体砸中长湖镇,它最后的反扑都化为碎片和火焰。湖水怒吼着涌了进来,大量的蒸气一股脑地冒出,整个天际都陷入一片白烟中。一阵嘶嘶声,湖水卷动,一切就陷入了沉寂;这就是史矛革和伊斯加的末日,但却不是巴德的末日。
※※※
月亮越升越高,呼啸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过大地,它将白色的烟雾卷成了巨柱,把破碎的云朵吹向幽暗密林。湖面上漂着许多船只,伴随着风声的是伊斯加居民的哀哭声。他们痛惜着村庄的毁灭和财货及房屋的破坏,不过,如果他们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结果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三分之二的居民活着逃了出来,他们的森林和农田以及牲畜大多没有损伤,船只也没有受到太多的破坏,而恶龙却已经死了。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意义。
哀伤的人们在湖西岸聚集起来,在寒风中瑟缩着发抖。他们开始埋怨和指责镇长,当有人留下来为了保卫城镇牺牲的时候,镇长竟然想要逃跑。
“他或许只适合作生意,特别是他自己的生意,”有些人抱怨道:“但有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点用也没有!”他们称赞着巴德的勇气和他最后的一箭。“如果他没被杀就好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把他拥戴为王。吉瑞安的后代,射龙者巴德!真可惜他牺牲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黑发紧贴在他的肩膀和脸上,眼中闪耀着熊熊的火焰。
“巴德没有死!”他大喊着:“当敌人被打败的时候,他从伊斯加跳了出来──我就是吉瑞安的后代,我就是巴德,我就是屠龙勇士!”
“巴德王!巴德王万岁!”他们大喊着,镇长却咬紧牙关开口说:“吉瑞安是谷地之王,不是伊斯加之王,在长湖镇,我们一向从年长和睿智的候选人中选出镇长,单纯的战士不是我们考虑的对象。让巴德王回到他自己的国度吧,河谷镇已经被他的英勇所解放了,再也没有事情可以阻挡他的回归。任何愿意待在阴影之下的废墟,而不愿留在湖旁绿地的人尽管跟他去。聪明的人会留在这里,希望能够重建我们的家园,再度恢复它的祥和与繁荣。”
“我们要巴德王留在这里!”附近的人们开始大喊道:“我们已经受够了老头子和土财主了!”更远的人则是开始欢呼:“弓箭手上台,管帐的下台!”湖边因此而变得热闹非凡。
“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小看射手巴德的人,”镇长疲倦地说(因为巴德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今晚为我们的城镇付出了许多,理应获得我们的感谢以及崇高的地位,值得为他撰写许多歌曲歌颂他。但是,镇民们,为什么?”镇长突然站了起来,用洪钟般的声音说:“为什么我要成为你们宣泄不满的对象?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请容我反问各位,究竟是谁把恶龙吵醒的?是谁从我们这边获得了昂贵的礼物,让我们相信古代的歌谣将会成真?是谁利用了我们的好心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他们送来了什么样的黄金?那是龙焰和破坏!我们应该向谁求偿,应该请谁安置我们的孤儿和寡母?”
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镇长会爬到这个位置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的一番演说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新王,将怒气转到索林和他的同伴身上。他们开始咒骂起这些人,之前曾经大声歌颂过这些矮人的家伙,现在反而用更大声的音量指责他们刻意吵醒了恶龙!
“愚蠢!”巴德说:“为什么要把你们的精力和怒气,发泄在这些可怜的家伙身上?毫无疑问的,在史矛革飞来之前,他们一定早死于烈火之中。”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山脉中的宝藏现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中,于是沉默下来。他想到镇长说的话,想到将河谷镇重建,铸造无数的金钟,一切都只要他能找到人力就可以办到!
最后,他说话了:“大人,这并非是生气或是抱怨的时候。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我依然服从您的领导,不过,或许过一阵子,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一起往北走。”
然后,他就走上前去,开始安排照顾伤患的工作。镇长怒目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脑筋不停转动,但却没有说什么话,唯一的例外是叫人生火和带食物过来给他。
巴德不管走到哪里,都发现人们开始谈论起那些无主的宝藏。人们说那足以补偿他们所受到的损失,让他们可以很快的复兴,甚至可以让他们拥有足够的钱购买南方的奢侈品,这让他们燃起了无限希望。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不够(镇长就占了一个),食物也不充裕(连镇长也吃不饱),许多人因为过度伤悲或是着凉而身体不适,原先毫发无伤逃出的人因为这样而死亡。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经历了相当惨重的饥荒和疫病。
在此同时,巴德扛起了领导众人的责任,他安排一切事物的运行,不过总是以镇长的名义,他在安排人们住宿和求温饱的方面绞尽脑汁。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寒冬中。幸好,援助很快的到来;因为,巴德当机立断派出信差沿河进入森林,请求木精灵国王的援助,在史矛革死后第三天,信差们就遇上了一群刚开拔的部队。
精灵国王从和他子民友好的鸟类口中,已经得到了情报,也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在恶龙所造成的荒地中,一切有翅膀的生物几乎都起了骚动,空中充满了盘旋的鸟类,它们的信差开始四处盘旋,兴奋地啁啾着。很快的,消息就传到了幽暗密林:“史矛革死了!”树叶骚动着,敏感的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即使在精灵王骑马出发之前,这些消息就已经通过了迷雾山脉的森林,来到了比翁的耳中,连半兽人们都开始在洞穴中研议下一步的战略。
“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听到索林·橡木盾的消息了,”国王说:“如果他留在这边继续当我的客人,或许还可以保住一命。反正,这是一场带来改变的飓风,”他补充道:“每个人都会感受到新变动。”因为,他也没有遗忘传说中索尔的财富。因此,巴德的信差才会遇到他率领着弓箭手和长枪兵浩浩荡荡的行军。乌鸦欢欣鼓舞地聚集在他们头上,因为它们认为战火将起,这一带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山雨欲来的局势了。
不过,当国王收到巴德的求援时,他感到十分地同情,他毕竟还是善良种族的国王。于是,他将原先直指孤山的大军调转方向,先沿着河流往长湖进发。他没有足够的船只装载所有的部队,许多人被迫步行,不过,他也预先运了许多的货物过去长湖救济。精灵的脚程很快,虽然这个年代,他们已经不像过去一样熟悉长湖和森林之间崎岖的地形,但他们前进的速度依旧不慢,在恶龙死了五天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湖边的废墟。正如同预期的一样,人们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镇长和人类已经准备好以相当的条件换取精灵王未来的援助。
他们很快就规划好了一切,老弱妇孺和镇长都留下来,许多工匠和精灵也留在当地日夜不休地赶工。他们砍伐树木,收集从河上流下的浮木,在湖边搭建许多小屋,准备用来抵挡寒冬。在镇长的规划之下,他们开始兴建一座更大、更好的新城镇,只是位置和之前不同。他们将城镇又往北方移动了一段距离,因为他们对恶龙安眠的水域从此心生畏惧。它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它的洞穴中,只会躺在这冰冷的湖底,身躯如同岩石般的僵硬。此后数十年,每当天气清朗时,人们还是可以看见它巨大的尸骨。没有多少人胆敢越过这受诅咒的地方,更没有人敢冒险潜入附近,打捞它身上沾黏的珍贵珠宝。
其余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成年男子,和精灵王的大部分兵力,全都准备往北边的山区进发。就这样,在恶龙死亡后十一天,他们的部队就越过了湖另一端的岩石,进入了恶龙一手造成的荒地上。
第15节 暗潮汹涌
现在,我们在把焦点转回到比尔博和矮人们身上。他们整晚不敢放松地监视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听见或看见任何危险的征兆。不过,鸟群却越来越多,它们的伙伴从南方飞来加入,山区中原本居住的乌鸦也在天空中不停盘旋。
“一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索林说:“候鸟迁徙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些鸟平常也都是一直居住在同一个地方。这些是受惊的鸟儿,远方还有大量的秃鹰和乌鸦聚集,似乎战争即将来临!”
比尔博指着前方道:“那只黑鸟又来了!”他大喊着:“看来当史矛革打碎山壁的时候,它活着逃了出来,那些蜗牛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的确,就是那只老黑鸟。它飞向他们,又在附近一颗岩石上停留下来。它拍拍翅膀,鸣叫了片刻,然后侧着脑袋,彷佛在倾听着;然后它又鸣叫,接着又侧头倾听。
“我认为它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巴林说:“但是我听不太懂这种鸟的语言,它说得太快、太难懂了。比尔博你听的懂吗?”
“不是很懂,”比尔博说(事实上,他根本连一个字也不懂):“不过这个老家伙看起来非常兴奋。”
“我真希望它是只渡乌(编注:一种大乌鸦)!”巴林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们呢!当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似乎很讨厌它们。”
“那些是乌鸦!它们是非常邪恶、多疑的鸟儿,而且还很粗鲁。你一定没听懂它们在背后称呼我们的绰号。但渡乌就不一样了,它们和索尔的子民以前一度相当亲近,它们经常会带情报来给我们,我们则会赏赐给它们一些闪亮的东西,让它们可以收到巢里面去。它们的寿命很长,记忆力也很好,而且,它们还会把智慧代代相传给后代。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认识许多的渡乌。这里以前就叫作乌丘,因为有一对相当睿智的渡乌夫妇居住在这里;老卡克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里的屋顶。不过,我想这些古老的鸟类一定都已经离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黑鸟就呱地一声飞了出去。
“或许我们听不懂它的话,但这只老鸟似乎懂我们说些什么,”巴林说:“注意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不了多久之后,外面就传来一阵拍击翅膀的声音。黑鸟又飞了回来,另外还有一只相貌相当潦倒的渡乌。它几乎全盲了,飞起来十分勉强,而它头上的毛也全秃了。它在他们面前笨拙地降落,缓缓地拍拍翅膀,走向索林。
“喔,索恩之子索林、方丁之子巴林,”它嘎嘎叫道(比尔博也可以明白它在说什么,因为它用的是人话而不是鸟语):“我是卡克之子罗克。卡克已经死了,他之前和你们关系相当密切。我破壳而出已经有一百五十三年了,但我并没有忘记我父亲所交代的事情。现在,我是山中的渡乌首领。我们的数量很少,但并没有忘记古代的国王。我的子民也全都聚集在这里,因为南方有了相当剧烈的变化,有些对你来说是好消息,有些则不是。听清楚了!鸟儿们从南方、东方和西方回到河谷和山中,是因为史矛革死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死了!死了?”矮人们齐声大喊:“死了!那我们还害怕什么?这些财宝都是我们的了!”他们全都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庆祝。
“是的,死了,”罗克说:“这只黑鸟,愿他的羽毛永不落下,亲眼目睹它的死亡。我们可以相信它说的话。在三天之前的晚上,它看见恶龙在和伊斯加的人类作战的时候从空中被射下。”
索林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让矮人们安静下来,继续听渡乌带来的消息。最后,当它描述了整场战斗的过程之后,他继续道:
“索林·橡木盾,欢庆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安全地回到山里面,宝物也将全都归于你,目前暂时是这样的。往这边聚集的不只有飞鸟而已,宝藏守卫者死亡的消息传得很远、很快,索尔财富的传说历经多年并没为人所遗忘,许多人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这些财宝。精灵大军已经出发了,食腐肉的鸟儿们也在他们头上飞翔,希望能够获得战死者的血肉作为食粮。长湖边的人类将自己所遭遇到的惨剧都归罪于矮人,他们现在死伤惨重,侥幸存活的人也无家可归,史矛革将他们的城镇彻底夷平。不管你们是活是死,他们也想要从你的宝藏中分一杯羹。你必须凭藉着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不过,十三名矮人和都灵曾经居住在此的子孙比起来,实在少得可怜。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忠告,请你不要相信长湖镇的镇长,请和那个射下恶龙的人合作。他的名字叫巴德,是吉瑞安的子孙,祖籍是曾经和你们关系良好的河谷镇。矮人、人类和精灵在饱经恶龙荼毒之后,或许有机会再度和平相处,但你必须要慷慨分配你的黄金才行。我说完了!”
索林愤怒地回答道:“卡克之子罗克,请接受我们的感谢,我们将不会忘记你和你的子民。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人可以从我们这边巧取豪夺拿走任何的黄金。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收集附近的情报告诉我们;同时,我也请求你,如果你的同族之中还有年轻力壮的信差,请派它们到北方山脉和西方、东方的矮人聚居地,告诉他们我们所面临的危机。不过,请你一定要去铁丘陵通知我的表亲丹恩;他旗下有许多战斗经验丰富的士兵,而且也离这边最近。请他快点赶来!”
“我不会批评你的作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罗克嘎嘎回答道:“但我愿意尽力协助你。”然后它就慢慢地飞开了。
“快回山里去!”索林大喊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食物也不够了!”比尔博在这方面一向很实际。而且,他觉得这场冒险正确的说来,其实已经在恶龙死亡的那一瞬间结束了,他宁愿放弃自己应得的报酬,换取平和的收场。不过,他的看法错了,这场冒险还没结束哪!
“快回山里面去!”矮人们对他所说的话充耳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大喊道。于是,他还是跟着众人回去了。
※※※
由于你已经知道了后来局势的一些变化,因此,你会明白矮人其实还有几天的时间作准备。他们仔细地调查了整个洞穴,果然如同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唯一的出口只剩下正门。所有其他的入口(当然,除了那个密门之外)都早已被史矛革给封锁、破坏了,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因此,他们开始日夜不停地工作,加强前门的防御工事,重新修建门口的道路。他们在洞穴里面找到了许多古代的矿工和石匠所使用的工具,矮人对于此类工作本来就十分擅长。
在他们挥汗工作的同时,渡乌也不停地带来新消息。他们靠着这样的方式,知道了精灵王把部队带到湖边,让他们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更幸运的是,他们也听说了有三匹小马躲过了史矛革的追捕,现在正在奔流河的河岸附近乱跑,距离他们原先留下的补给品并没有多远。因此,当其他人努力建设的时候,菲力和奇力则在渡乌的带领之下,找到了小马,尽可能地把补给品带了回来。
接着又过了四天,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人类和精灵的联军开始朝向山边推进。但他们的士气反而更加高涨,因为,只要分配得当,他们手上已经有了可以支撑好几星期的粮食。这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干粮,他们都已经吃腻了,可是,在战场上,干粮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在这个时候,大门已经被一座由方正岩石所砌起的高墙给封闭了起来,墙壁又厚又高,将会是攻方的梦魇。墙壁上有许多射孔,让他们可以发射弓箭,却没有任何的入口。他们利用梯子爬进爬出,用绳子搬运货物;在这座墙的底下开了个拱形的出口,可以让泉水往外流,索林也刻意更改了河道,让这泉水在流进瀑布之前于墙边形成了一座小湖,现在,如果不游泳,再越过一道紧靠着山壁的狭窄小径,根本就无法靠近这座高墙。之前所找到的小马被牵到旧桥的附近,在卸下所有补给之后,他们就将小马赶走,希望它们会自己回到主人身边。
※※※
接着,某天晚上,河谷镇的废墟附近突然亮起了许多的火光。
“他们已经来了!”巴林大喊:“他们的营地规模非常大,这支部队一定是藉着夜色和森林的掩护,沿河过来的。”
那天晚上,矮人们几乎都睡不着。当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群人逼近了。他们从墙后看着那些人进入山谷,缓缓地往上攀爬,他们可以清楚分辨其中有全副武装的人类和精灵弓箭手。不久之后,队伍的前端就攀过了落石群,来到了瀑布附近。当他们发现眼前的护城池和新砌的高墙时,自然都觉得无比惊讶。
当他们站在那边指指点点的时候,索林出声了:“你们是谁?”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你们全副武装的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之王的宫殿前,一副要开战的样子,你们想要干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一些人转身离开,其他人在仔细地打量过眼前的防御之后,也跟着走了。部队的营地当天就移动到了山脉之间的平地中,岩壁间回汤着他们的交谈声和歌曲,这是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作的事情。夹杂在人声中的,也有精灵的竖琴和甜美的歌声,这些美妙的音乐飘向他们,彷佛连空气都跟着温暖起来,他们还依稀可以闻到森林中花朵绽放的香气。
比尔博实在很想离开这个黑暗、阴沉的要塞,加入营火旁的欢宴歌舞。有些比较年轻的矮人也动摇了,他们嘀咕着希望事情不会这样,能用朋友的身份接待这些人。索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于是,矮人们也拿出了从宝山中找到的竖琴和乐器,弹奏起属于自己的音乐,安抚大家。但他们的歌并非是精灵的歌曲,反而比较像是他们在比尔博的哈比人洞穴中唱的那首歌。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国王终于回到家!
他的敌人已死,恶龙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宝剑锋利,长枪尖,
箭矢飞快,守卫严;
寻求黄金胆气壮;
矮人不再受人怜。
远古矮人法术高,
铁锤飞舞声音豪,
幽深黑暗地底下,
空洞大厅音喧闹。
银色项练上挂着
奔流星光,皇冠之上镶着
金丝织龙炎,琴弦飞扬,
竖琴音符流泄美妙之歌。
山下宝座已解放!
喔,迷失的同胞们,同心协力齐回防!
快来!快来!越过荒野不休息!
同族之王需共仗。
呼唤穿越冰冷山脉,
快回古老洞穴所在!
国王就在大门等待,
宝石满地,黄金成袋。
国王终于回到家,
在那黑暗高耸山脉下。
恐怖恶龙已阵亡,
此后所有敌人也会这样倒下!
这首歌让索林十分高兴,他又再度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兴奋。他也开始计算与铁丘陵的距离,以及丹恩接到消息立刻出发,大概要花多少时间行军才能够抵达孤山。但比尔博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歌曲、谈话的内容让他觉得非常的不安:大家似乎都已经准备好要迎战了。
第二天一早,一队枪兵越过了河,走上山谷边。他们拿着精灵王的绿色旗帜和长湖的蓝色旗帜,一路走到高墙之前。
索林再度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他们:“全副武装,来到索恩之子索林,山下国王门前意图开战的,究竟是谁?”这次,他获得了答案。
一名黑发高大的男子走向前,他的脸色阴沉,大喊道;“索林你好!你为什么要像是走投无路的穷寇一样把自己关在门内?我们并没有与你为敌,我们很高兴看见你竟然还活着。我们来的时候本来没预料到会有人存活,但既然这里还有人看守,那该是我们开会和彼此商谈的时候了。”
“你是谁,想要商谈些什么?”
“我是巴德,是我射死了恶龙,解放了你的宝藏。这难道和你没关系吗?除此之外,我也是谷地之王吉瑞安的子嗣,你的宝藏中有一部份,是史矛革从我先祖那边抢来的东西。我们难道没资格和你讨论这件事情吗?不只如此,在最后一战中,史矛革也摧毁了长湖上的伊斯加,我还算是他们镇长的部属,我可以代表他询问你,是否有顾及到他的子民所遭逢的悲剧。他们在你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伸出援手,你们到目前为止,只有以灾难和死亡回报他们;虽然,我知道你们并非有意这样做的。”
即使说话的人有些自傲和悲观,但这的确是相当冠冕堂皇的实话。比尔博以为索林会立刻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当然,他早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是他发现了恶龙的罩门。他的先见之明果然相当正确,所有人的确都遗忘了这件事,不过,他忽略了恶龙宝藏对于众人的吸引力,以及对于矮人心智的影响。在过去的好几天,索林置身于宝山中,虽然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找寻家传宝钻上,对其他的工艺品不屑一顾,但他的欲望还是积涨到了一个新高点。
“你把你们最自私的原因放在最后、最主要的位置,”索林回答道:“没有人有资格分享我族的宝藏,因为史矛革也同样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和居所。这宝藏本就不属于它,也不该用来弥补它所造成的破坏。等时机到来,当初长湖镇的人们给予我们的协助和货物,都会换算成黄金还给他们。但是,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送出一分一毫。只要你们还在我的家门前布下重兵,我就会把你们当做敌人和小偷。我不禁感到好奇,如果你们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被杀,你们会给予我们的同胞什么样的补偿。”
“这个问题问得好,”巴德说:“但你们并没有死,我们也不是强盗。而且,受人点滴,涌泉以报,你们现在已经成了富有的人,更该回报那些在你们穷困潦倒时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况且,你还是没有回应我的其他要求。”
“我之前已经说过,当我门前挤满了士兵时,我不会进行任何的谈判。特别是那些精灵王的子民们,我还记得他们是如何苛待我们的。在这场争论中,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参加的资格。如果你们再不走,恐怕就得尝尝我们弓箭的滋味了!如果你想再和我商谈,先把精灵部队赶回他们的森林,然后放下武器,再来找我。”
“精灵王是我的盟友,在我的同胞流离失所的时候,虽然我们之前只有友谊,没有相欠的人情,但他还是伸出了援手。”巴德回答:“我们愿意给你时间收回你所说的话,在我们回来之前,好好想一想吧!”然后,他就走回了营地。
几个小时之后,掌旗者又回来了,号手吹起了号声:
“以伊斯加和森林之名,”一人宣读道:“我们向自称山下之王的索林·橡木盾宣告,我们希望他好好考虑之前所提出的条件,否则就将被视作与联军为敌。至少,他应该将宝藏的十二分之一,交给身为吉瑞安继承人和屠龙者的巴德。巴德自己将会利用那宝藏来回报所有给予伊斯加协助的盟友。除此之外,如果索林希望像祖先一样受到附近居民的敬重,他也应该将部分的宝藏送给长湖的人类,弥补他们所受到的伤害。”
索林立刻拿起角弓,对准宣读者射出一箭。羽箭飕的一声射中他的盾牌,在上面微微颤抖着。
“既然这就是你的答案,”他大喊着回应:“我们将包围这座山脉,除非你们愿意放下武器协商,否则你们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不会对你们以武器相向,就让你们好好的看守这些黄金吧。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希望那能够当作你的粮食!”
使者很快就离开了,留下矮人仔细思考目前的处境。索林变得十分的阴郁,即使其他人知道他犯了错,也不敢直言进谏,而且,大多数的人似乎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例外的只有胖庞伯、菲力与奇力。当然,比尔博更是完全不赞同这样的处理方式,他已经受够了待在山里,被围困在不是他所喜欢的处境。
“这里全都是恶龙的臭味!”他嘀咕着:“这让我想吐。最近,连干粮似乎都会卡在我喉咙里面,根本吞咽不下去。”
第16节 夜色中的盗贼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非常地漫长、疲惫。大部分的矮人把时间都花在堆放和整理宝藏上。索林一直喃喃说着索恩的家传宝钻,要求他们翻遍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找到它。
“那是我父传承下来的家传宝钻,它比一整条河的黄金更值钱,对我来说更是无价之宝。只有那个宝物是专属于我的,如果有任何人知情不报,我和他势不两立。”
比尔博听见这段话之后觉得非常害怕,如果他们在比尔博当作枕头的破布包里面发现了家传宝钻,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不过,他还是没有泄漏任何的口风;因为随着众人的神
经越来越紧绷,他的小脑袋中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大家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渡乌带来了新消息:丹恩和五百名以上的矮人已经从铁丘陵兼程赶来,现在人在东北方,距离河谷大约只有两天的路程。
“可是,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孤山,”罗克说:“我担心在山谷中会有一场战斗。我并不认为这是个聪明的作法,虽然他们骁勇善战,但也很难突破包围圈,来到你们身边;就算他们侥幸通过,你又会获得什么?冬天就快到了,初雪随时可能降临,你们怎么能够在周围全都敌视、仇恨你们的情况下生存?就算恶龙死了,这些宝藏可能反而变成你们的末日!”
索林依旧不为所动。“严冬和风雪也同样会影响人类和精灵,”他说:“他们会发现在野地中很难承受这种剧烈的天候变化。在我的援军和天候的两面夹攻下,或许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立场会软化。”
当夜,比尔博下定了决心,天空中一片黑暗,没有月亮,天色一全黑,他立刻走到某个小房间的角落,从背包中拿出一捆绳索,以及包在破布里面的矮人家传宝钻。然后他就来到城墙的顶端。当时只有庞伯在那边,因为这次轮到他守夜了;由于人力吃紧,矮人们一次只能派出一人值班。
“这里好冷啊!”庞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和底下的营地一样生火取暖!”
“里面不会这么冷,”比尔博说。
“我想也是,但到半夜之前我都必须守在这里,”胖矮人嘀咕道:“这真是难过!我可不是背地里说索林闲话,愿他的胡子永不落下;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他实在是个很固执的矮人。”
“或许吧,对了,我的腿都已经有些僵硬了,”比尔博说:“我已经厌倦了阶梯和石板地了。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取在草地上打滚的机会。”
“我愿意付很多黄金来换一杯烈酒,我也希望能换到一顿大餐,然后能够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庞伯也附合地说。
“在我们被包围的状况下我没办法给你这种享受。不过,离我上次值夜已经很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站岗,今天晚上我睡不太着。”
“巴金斯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罗!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先叫我起来!我就睡在左边的房间里面,不会离这里太远。”
“放心去睡吧!”比尔博说:“我半夜会把你叫醒,好让你去叫下一班哨。”
庞伯一走,比尔博立刻戴上戒指,绑起绳子,从墙上溜了下来。他大概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庞伯一定会立刻睡死(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可以睡觉,自从经历森林中的美梦之后,他一直试图重回当时的梦境);其他人则会和索林一起忙碌着。即使是好奇的菲力和奇力,也不可能在轮到他们站哨之前跑出来。
天色十分昏暗,当他离开新建好的道路,来到河的下游时,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不过,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河水转弯的地方,这才能够继续往对方的营地迈进。河水虽然还是很浅,但河面已经比之前宽了,对于矮小的哈比人来说过河并不容易。当他快要走到对岸的时候,一不小心没踩稳,哗啦一声摔进水中。好不容易才浑身湿透地从水里面爬出来到达对岸;精灵们则是拿着油灯出来,想要搞清楚这声音的来源。
“这里没有鱼!”一个人说:“附近一定有间谍!把你的油灯收起来!如果这是传说中他们那个小仆人的话,这只会让他更容易发现我们。”
“搞什么啊,把我当做仆人!”比尔博哼了哼。正当他哼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打了个大喷嚏,精灵们立刻朝向声音的来源聚拢。
“把灯点亮!”他说:“我就在这里!”他脱掉戒指,从一颗岩石后面跳了出来。
虽然对方都非常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把他抓了起来。“你是什么人?你就是矮人手下的哈比人吗?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可能溜过我们的守卫混进来?”他们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是比尔博·巴金斯,”他回答道:“如果你们想要知道的话,没错!我就是索林的伙伴。我知道你们国王的长相,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多半不认得我。但是巴德一定还记得我,我也希望能够马上见到巴德。”
“是这样啊!”他们说:“你有什么目的呢?”
“亲爱的精灵,不管是什么事情,那都是我的问题。不过,如果你们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他发着抖说:“最好快带我到营火边,让我可以烘干,并且尽快和你们的首领谈话,我只剩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
就这样,比尔博在离开正门两小时后,就已坐在一座大营帐旁的温暖营火前烘手,而精灵王和巴德就坐在他身旁,两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毕竟,一名穿着精灵盔甲、裹着旧毯子的哈比人,可不是常见的景象。
“你们也都应该知道,”比尔博正使出浑身解数,换上他最佳的商人口吻:“成功的希望相当渺茫。我个人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希望可以赶快回到我西方的家乡,那里大家还比较讲理一些,不过,我也有我的利益考量。精确一点,根据合约,我拥有十四分之一的净利。我相信这契约还戴在身上。”他从旧夹克中掏出一封信(他还把这夹克套在盔甲外面),那信揉的旧旧、烂烂的,那就是索林今年五月放在他壁炉上时钟下的那封信!
“请注意,是净利的十四分之一,”他继续道:“我很清楚,在我来说,我很希望赶快可以仔细地评估你们的要求,在公平的分摊之后,再从其中取得我应得的收益。不过,你们恐怕没有我了解索林·橡木盾。我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人还留在这里,他宁愿坐在金山银山上挨饿。”
“随便他!”巴德说:“这种笨蛋挨饿活该。”
“你说的没错,”比尔博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冬天也快来了。不久之后就会开始降雪,而你们的补给就会开始变得很困难,我相信连精灵也不例外。你们是否听过丹恩和铁丘陵的矮人?”
“我们很久以前听过这名号,但他又和我们有何关连?”国王问道。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看来,我手头有些情报是你们不知道的。请容我告诉诸位,丹恩现在距离此地不到两天的路程,他手下至少有五百名骁勇善战的矮人,许多更曾经亲身参与过那场矮人和半兽人的大战,相信诸位也都听说过。当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消息?你准备出卖朋友,还是来威胁我们的?”巴德表情严肃地说。
“亲爱的巴德啊!”比尔博说道:“不要这么性急!我没遇过像你这样多疑的家伙!我只是想要替大家省麻烦。下面才是我的建议!”
“说吧!”他们回答。
“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了!”他说:“是这个!”他拿出矮人的家传宝钻,揭开外面的破布。
精灵王早已见识过各种各样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站了起来,连一板一眼的巴德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它──这彷佛是一颗装满了月亮光芒的圆球,被包在一个由星光所织成的网子中。
“这就是索恩的家传宝钻!”比尔博说:“山之心,这也是索林朝思暮想的宝物。他看重它更胜于金山银山。我把这个送给你,这会让你们在谈判上占有很大的优势。”比尔博强忍住内心的欲望,压抑住多看几眼的冲动,将这宝石递给巴德。对方目瞪口呆地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有资格把这东西送给我们?”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
“喔,原来你在怀疑这件事情!”哈比人不安地说的:“它不完全算是我的,但我愿意用它来抵销我所有应得的报酬。或许我是名飞贼,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我自己一直不这么想。即使如此,我至少还算是个诚实的飞贼。反正,我现在得走了,随便矮人怎么处置我,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它!”
精灵王用十分尊敬的眼神看着比尔博。“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比许多拥有精灵血统的人,更有资格穿上这件精灵的盔甲。很可惜,我不知道索林是否会同意我的看法。或许我对于矮人的了解还是比你多一点,我建议你最好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会十分尊敬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
“实在多谢你们的好意,”比尔博深深一鞠躬道:“但我想,在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应该就这么抛弃朋友。而且,我还答应半夜要把庞伯叫起来!我真的得走了。”
他们好说歹说都无法阻止他,因此他们只能指派士兵护送他离开。当他离开此地的时候,国王和巴德都向他敬礼。在众人走到营区外缘的时候,一名裹着暗色斗篷的老人从营帐门口站了起来,走向他们。
“干的好!巴金斯先生!”他拍着比尔博的背说:“你果然深藏不露啊!”这人就是甘道夫。
很多天以来,比尔博第一次真心感到高兴,但是,他没有时间把所有的疑问都问完。
“到时你就知道了!”甘道夫说:“除非我弄错了,否则,一切都已经快结束了。你面前还有一段艰困的道路,千万不要灰心!你还是可能度过这一切难关的,有许多消息是连渡乌都不知道的。晚安吧!”
有些困惑、但却十分兴奋的比尔博继续往前走。他被领到渡口,安全走了过去。然后,他向精灵们道别,小心翼翼地向大门攀爬。他开始觉得非常的疲倦,不过,当他攀着绳索(那绳子还原封不动的留在那边)往上爬的时候,离半夜还有好一段时间。他解开绳索,将它藏起来,接着,他坐在城墙上紧张得思索着,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到了半夜,他叫醒了庞伯,然后他就裹起睡袋,不想听见矮人的连声道谢。(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他很快就陷入沉睡,这次一觉到天亮,把心中的忧虑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事实上,他的梦中只有香喷喷的荷包蛋和培根。
第17节 奇变骤生
次日,敌阵中的号角响得比以往要早。很快的,单枪匹马的信差沿着狭窄小路朝向龙穴奔来。在一段距离之外,信差停步向他们示意,表示由于局势改变,因此特地前来询问索林是否愿意再度接见来使。
“这一定是因为丹恩来援的关系!”索林一听见对方的说法,立刻表示:“他们一定听说他进军的消息了,这总该足以压制他们的气焰了吧!”
“叫你们的人来的时候别带武器,人数也不能太多,我才愿意接见他们。”索林对着信差喊道。
大约中午时,森林与长湖联军的旗帜又再度出阵,这次大概有二十人接近索林固守的龙穴,他们在隘道的入口就将刀剑长矛都放在地上,接着朝向洞穴门口走来。矮人们正在评估眼前的局势时,却注意到巴德和精灵王都在队伍中,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名披着斗篷遮住全身、提着铁框木箱的老者。
“索林!”巴德说:“你仍然不愿意退让吗?”
“我的心意不会只因几次日升日落就更改!”索林回答道:“你是来浪费我时间的吗?精灵部队还是没有照我的命令撤退!在你们遵从我的条件之前,我们之间没有协商的余地。”
“难道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让你割舍部分的黄金吗?”
“你们有的,都无法让我动心。”
“索恩的家传宝钻呢?”他说,同时,老者也揭开箱子的顶盖,高举精光逼人的宝石。洁白的光芒从老者手中流泄而出,和炙烈的阳光相互辉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索林呆立当场,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
最后,索林充满怒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宝钻属于我父亲的,也理应由我继承!我为什么要以黄金换回自己的宝物?”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追问:“如果你们这些小偷愿意回答,我倒是很想要知道,我家的传家之宝怎会落到你们手上?”
“我们不是小偷,”巴德回答道:“只要你付出我们应得的代价,这宝物自然会还给你。”
“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到的?”索林的肝火越来越旺。
“是我给他们的!”躲在墙后偷窥洞外的比尔博现在非常害怕,只能悄悄地说。
“你!你好大的胆子!”索林猛转过身,双手揪住他。“你这个该死的哈比人!你这个缩小版的──强盗!”他气得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只能把比尔博抓起来死命地摇晃。
“我以我祖先的胡子起誓!我真希望那个甘道夫就在这里!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你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我诅咒他!愿他的胡子掉光光!我要把你摔死在石头上!”他大喊着把比尔博举高。
“住手!你刚刚许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声音说。拿着箱子的老者褪下了兜帽和斗篷。“我就是甘道夫!看来出现的时机正巧。如果你对我所挑选的飞贼不满意,请不要弄伤他。把他放下来,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索林把比尔博轻放在墙顶。“我以后再也不跟法师或是任何和他有牵连的人打交道了。你这个鼠辈,还有什么话好说?”
“好险!好险!”比尔博说:“不需要搞得这么不愉快嘛!你还记得承诺过,我可以挑选属于我的十四分之一财宝?也许我太老实了,有人告诉我,矮人只会在人前假惺惺而已。当然,你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起来还很有利用价值。鼠辈,哼哼!索林,你难道忘记承诺世世代代都欠我人情吗?我高兴把我自己应得的那份送人你管得着吗?我建议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我不会再追究,”索林面色凝重地说:“我也不会管你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要相遇!”接着他转身对墙外说:“我被出卖了!你们猜对了,我不能够让家传宝钻流落外人手中。为了换回这宝钻,我愿意付出除了宝钻本身之外,十四分之一价值的金银来换回这宝物;这也就是那叛徒口中应得的份,现在是你们的财产了,你们可以自由分配。不过,我很怀疑他能够拿到多少,如果你们想要留下他狗命,就把他接回去,我从此跟他恩断义绝!”
“下去找你的朋友吧!”他对比尔博说:“不然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答应他们的黄金和白银呢?”比尔博问。
“我们一有办法就会送给他们,”他说:“快给我下去!”
“在我们收到金银之前,家传宝钻先留在我们这边,”巴德大喊道。
“以拥有‘山下国王’称号的矮人来说,你看起来真有点落魄,”甘道夫说:“不过,一切都还有转机的。”
“是啊是啊,”索林心不在焉地说。对于财宝的执念已经让他心中又开始盘算,是否可以靠着丹恩的帮助,不花一毛地就将家传宝钻夺回。
比尔博在经历这么漫长的冒险之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跳下高墙。现在,他身上只剩下索林给他的盔甲。许多矮人看见他离开的身影,心中都感觉到羞愧和惋惜。
“再会!”他对矮人们大喊:“希望我们下次能以朋友的身份再会。”
“快滚!”索林大喊:“你身上穿着我同胞打造的锁子甲,你实在不配用这么高贵的护甲。虽然弓箭射不穿这套盔甲,但如果你不赶快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要瞄准你的脚拉弓了!动作快!”
“别这么着急!”巴德说:“你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我们明天中午会回来,确认你是否拿出了足以交换这宝石的等量金银。如果你没有玩花样,我们就会离开,精灵部队也会回到森林中。我们先告退了!”
人类和精灵联军朝向营地迈进,索林趁机悄悄派出信差,通知丹恩日夜兼程火速赶来。
※※※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吹起了西风,四处弥漫着一股黑暗、阴郁的气息。人类的营地一大清早就传来了示警的声音,斥候冲进营地中,通报一群矮人出现在山脉东角,正往山谷突进的紧急军情。丹恩已经赶到了!他一整夜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敌人的预料时间之前赶到了山谷。每名矮人都披挂着长及膝盖的锁子甲,膝盖以下则是用钢环甲覆盖,这种兼具弹性和防护力的盔甲,只有丹恩一族矮人打造得出来。矮人大多数是矮壮结实的身形,但这些沙场老将比一般的矮人还要强壮许多,他们擅用的兵器是双手持用的沉重鹤嘴锹,腰间同时也插着一柄短剑,背着一个小圆盾。他们的胡子为了俐落行动,都编成辫子塞进腰带中;所有人都戴铁盔、着铁靴,脸上露出肃杀的表情。
战备的号角声响起,精灵和人类纷纷开始就战斗位置,不久之后,人们就可以看见矮人急行军冲向山谷的景象。部队在河边和山脉的东坡附近停了下来,但依旧有几名矮人渡河而来,奔向营地;他们随即在营地外放下了武器,高举双手表达和平之意。巴德出面接见他们,比尔博也跟在他身边。
“耐恩之子丹恩派我们前来,”在受到质问的时候,他们回答道:“我们急着赶去和山中的同胞会合,因为我们听说他们收复了古老的国度。可是,你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在平原上摆出攻城阵势?”当然,这只是在这种场面之下,双方交战之前的客套话,意思就是:“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们要跨越你们的营地,如果你们不让路,就只好开战了!”他们计划要在河弯和山脉之间的平地展开攻势,因为这块平地看来没有任何天险可守。
当然,巴德也拒绝了这些矮人直接进入山脉的要求,他决定要固守到山中的矮人,送出交换宝钻的金银之后才让步,因为,一旦这些杀气腾腾的矮人进驻之后,他不认为索林会遵守之前的诺言。这些耐力惊人的矮人携带了非常大量的补给品,丹恩辖下的部队虽然刚经过一日夜的急行军,但大多还背着巨大的背包;光从眼前的景象看来,他们的补给就足以承受一星期的围困,而在那之后会有更多的矮人援军。因为索林的矮人同胞数量非常多,守方人力一多,他们就可以重开一些被封锁的山门,攻方就必须要将整座山脉团团围住,此时又会面临人力不足的窘境。
事实上,这就是矮人们的战略(因为索林和丹恩之间,频繁地利用渡乌来传送情报),不过,去路受阻的事实就在眼前,矮人信差们也只好咕哝着走回自己的阵地去。巴德立即派出信差前往洞门口察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黄金。他们一踏进射程,就立刻遭到箭矢的攻击,逼得他们只好退回原处。此时攻方的阵地里面也开始骚动起来,因为联军部队发现了丹恩的矮人部队正沿着东岸进军。
“愚蠢的家伙!”巴德笑道:“竟然想从山坡下攻击我们!也许他们对于矿坑很熟悉,但他们真的对地面战斗一无所知。我们的弓箭手和长枪兵,现在都埋伏在他们的右翼,就算矮人的锁子甲再牢固,我们也要把他们打得片甲不留。在他们恢复体力之前,我们就来个双面夹击吧!”
但精灵王却说:“即使避无可避,我也会尽量拖延这场为黄金而开始的战争。矮人们没有足以构成威胁的力量,除非我们自己轻举妄动。我们再等一下,希望会有妥协的契机,即使最后必须兵刃相见,我们在人数上的优势就已经足够获胜了。”
可惜,他的算盘中忽略了矮人的想法,宝钻落在敌人手上的消息让他们怒火中烧。他们也推测出巴德和联军们迟迟不动手的理由,决定趁他们意见纷歧的时候下手。
毫无预警的,矮人部队悄无声息冲向前准备攻击。弓已拉满,箭已上弦,眼看战斗就要开始……
黑暗用更为惊人的速度将大地笼罩起来,黑云以扑天盖地之势出现,罕有的冬雷和狂风在山上肆虐,闪电照亮了山峰;在雷声隆隆之中,另外一群黑影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他们并非是狂风所带来的迷雾,而是从北方飞来的怪物,连阳光也无法射穿这些怪物紧密的队形。
“停下来!”甘道夫单枪匹马出现在突进的矮人和防御的联军中间,双手高举,开口命令道。“停!”他以如炸雷一般的嗓音大吼,法杖跟着迸出如同闪电一样的耀目白光,“邪恶已经降临了!他们比我原先推测的快了许多。半兽人们已经出阵了!北方的半兽人王波格(阿索格之子)已经挥军南下。丹恩,是你在摩瑞亚杀死了他的父亲。大家小心!蝙蝠群像是蝗虫一样地跟随着他们的队伍,半兽人们骑着座狼正向着我们攻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笼罩在无比的惊愕和困惑中,即使在甘道夫警告大家的同时,黑暗依旧不停地扩张。矮人停下脚步,看着天空,精灵部队中发出惊呼声。
“来吧!”甘道夫说:“我们还有时间讨论,请耐恩之子丹恩,赶快加入我们的行列!”
这就是出人意料,被后世称为“五军之战”的惨烈战役。一边是半兽人和野狼所组成的部队,另一个阵营则是精灵、人类和矮人所组成的联军。战争开始前的情势是这样的:在迷雾山脉的半兽人王被杀死之后,他们对矮人的仇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信差不停地往来于他们的殖民地、城市和要塞间,他们决定这次要征服整个北方大陆。半兽人们以极端秘密的方式集结部队,悄悄地在地底会合,他们在山丘和河谷间昼伏夜出,同时利用地道作为交通的方式。最后,半兽人在北方的刚达巴大山之下(也是他们的首都所在地)集结了大量的兵力,准备无声无息地挥军南方,让敌人措手不及。同时,他们又得知恶龙的死讯,因此士气大振,开始日夜兼程赶路;最后,他们才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丹恩部队的后方,连矮人们用来传信的渡乌都没查觉他们的神出鬼没。直到他们踏上孤山与其它丘陵之间的平地后,他们的形迹才被人发现。我们不确定甘道夫掌握多少情报,但很明显的,局势转变之快,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他和精灵王、巴德、丹恩开始拟定作战计划。由于半兽人是各种族的公敌,因此所有的人都抛弃成见,团结起来对抗他们。联军唯一的希望是引诱半兽人深入谷地,进入山脉的包围之中,守军则必须固守山脉的东坡和南坡。但是,如果半兽人人数足够,他们将可以直接攻入山中,进而从山顶和山脚同时夹攻守军,这就会让守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中。糟糕的是,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其它的作战计划和召唤援军了。
很快的,黑云夹带着雷声飘向东南方,成群的蝙蝠却在此时沿着山势低飞靠近,遮蔽了阳光,让众人心中充满了恐惧。
“往山上撤!”巴德大声下令:“往山上撤!赶快进入我们的防御阵地!”
精灵沿着南坡和底下的乱岩布阵,人类和矮人则是沿着东坡固守阵地,巴德和极少数的人类及精灵,爬到东边山脉的顶点来观查北方的动向。很快的,他们可以看见山前平原被覆盖上成群的黑影,不久之后,敌方的前锋就绕过了山边,开始冲向谷地。这些前锋是速度最快的狼骑士,狂野的嚎叫声伴随着他们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路奔窜。少部分的人类被安插在敌军攻势的正前方,担任佯攻的任务,在接获往两边撤退诱敌的命令之前,许多人已经在猛烈的攻势下牺牲。正如同甘道夫所预料的一样,半兽人大军集结在攻势受阻的前锋后,一旦打开阵线,立刻狂怒地冲向东坡和南坡之间的平地,想要与敌决战。他们红黑色的旗帜密密麻麻难以计算,部队就像一股黑红色的怒潮一样,暴乱凶猛地往前狂卷而去。
这是场惨烈无比的战争,也是比尔博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恐怖的一场战争,也是让他当时最痛恨的战争:不用说,稍后也自然成为他最骄傲、最喜欢回忆的经历;只是,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实在微不足道。事实上,我必须说清楚,他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戴上了他的戒指,躲开了众人的注意,却不见得闪得过所有的危险。在半兽人部队冲锋的阵势中,这样的魔戒并没办法提供完整的防护,同样的,魔戒也无法阻挡无眼的刀斧和箭矢;不过,魔戒还是可以有效地让你避开锋头,或者是不让半兽人战士瞄准你的小脑袋。
精灵们是守军中首先发动攻势的部队,他们和半兽人之间的宿怨十分深重。他们的刀剑和枪矛在幽暗中闪动着冷焰般的光芒,每个战士胸中都充满着不斩尽半兽人势不罢休的杀气。在敌人涌进低处的谷地之后,他们立刻居高临下以箭雨压制敌军,每一支利箭彷佛都带着熊熊的怒火插进敌人身体。在仇恨的箭雨之后,千名精灵枪兵挟着震耳欲聋的杀声向敌阵冲锋;一时间,岩石上沾满了半兽人的黑血。
精灵部队的冲锋结束后,正当半兽人好不容易从猛烈的攻击下恢复阵脚时,低沉的吼声又跟着充斥在山谷中,铁丘陵的矮人们吼着“毋忘摩瑞亚!”和“丹恩万岁!”的战呼,挥舞着沉重的鹤嘴锹从另外一边展开突击;来自大湖边的人类,拿着长剑和他们并肩冲锋。
半兽人们开始慌乱,正当他们调转阵形,准备迎接这场攻势时,精灵们又再度派出更大量的兵力冲进敌阵。许多的半兽人开始往河的方向撤退,想要逃出这个陷阱,半兽人军队中的狼群,也开始趁机吞食战场上的死尸和奄奄一息的伤患。正当联军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山顶上却传来了让人胆颤心惊的呼喊声。
半兽人已经从另外一边绕上了山顶,许多部队出现在恶龙洞穴大门上的斜坡,其他的半兽人则不顾生死地飞奔而下攻击坡地上的守军,即使有许多的同伴从悬崖失足落下也无法阻挡他们的速度。东坡和南坡各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到达,守军没有足够的兵力长时间固守这两条通道。原先几乎到手的胜利瞬间化为泡影,守军们只能勉力抵挡住恐怖黑潮的第一波猛烈反击。
时间慢慢地流逝,半兽人们再度集结在谷地中,成群的座狼跟着进入,身后则是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这群禁卫军们个个身材都异常高大,手持锋利的钢铁弯刀。很快的,夜色开始渐渐覆盖乌云密布的天空,巨大的蝙蝠依旧在精灵和人类头上飞舞,甚至贪婪地吸着伤患的鲜血。巴德的东坡阵地受到猛烈的攻击,守军被迫慢慢后退。精灵们被围困在乌丘的前哨站附近,精灵贵族则死守在国王四周。
一声惊人的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龙穴门口传来了号角的声音──他们都忘记索林了!龙穴口的护墙在机关的运作下轰隆地落进护城池中,山下国度的国王一马当先冲出了龙穴,他忠心的伙伴们紧跟在后。他们脱下了斗篷,穿着闪耀的盔甲,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红光。在幽暗的战场上,这群矮人们看起来像是火焰余烬中红热的黄金一般耀眼。
山顶的半兽人丢下大量的石块攻击他们,但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冲下山坡,杀向战场。狼骑士们的阵形完全被冲散,不是遭到砍死就是四散奔逃。索林狂暴地挥舞着战斧,似乎没有任何兵器伤得了他。
“跟我来!跟我来!精灵和人类!跟──我──来!同胞们,冲啊!”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如同胜利的号角一般来回震汤着。
丹恩旗下所有的矮人全都舍弃原先的敌人,奔来援助索林。许多人类也狂奔而来,连巴德都拦阻不住他们,另一方侧翼的精灵枪兵同样地展开反攻。半兽人们又再度被压制回低处,谷地中堆满了半兽人黑压压的尸体。座狼群完全被冲散,索林直冲向博格的禁卫军,但他左突右刺,就是无法突破禁卫军的阵线。
此时,他的身后已经有许多人类和矮人壮烈牺牲,很多本该在森林中快乐生活的长寿精灵们也献出了碧血。随着战线的开拓,他的进展速度越来越慢,他的兵力太少了,侧翼更无人防卫;很快的,反攻者遭到了逆袭,原先主导攻势的战将们被迫围成圆阵,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半兽人和恶狼展开一波波毫不留情的突袭。半兽人大王波格的禁卫军也同时狂嚎着展开主动攻势,索林薄弱的阵线,彷佛面对大浪的沙堡一样开始瓦解。包围圈外的友军更无暇他顾,因为此时半兽人们加强了攻势,东坡和南坡的守军遭到两倍以上兵力的打击,两边残存的精灵和人类都被彻底压制住。
比尔博束手无策,只能哀伤地看着这惨剧在他眼前发生,他和精灵们一起守在乌丘的阵地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从那里逃脱的机率比较大,一部分是因为(当然,这是他血管内的图克
家族血统作祟)如果必须战死沙场,他宁愿和精灵王并肩作战。同样的,甘道夫也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准备最后一个玉石俱焚的法术。
看来已经决到最后的胜负关键了。“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比尔博想着:“半兽人很快就会攻下龙穴,我们不是惨遭屠杀,就是被俘虏为奴隶。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冒险之后,这景况依旧伤感得让我想哭。我宁愿那只恶龙还活着守护那该死的宝藏,也不愿意看着庞伯、巴林、菲力、奇力和其他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巴德、人类和精灵们也是一样。我真是可怜!我听过了这么多传颂战争的歌曲,一直都明白虽败犹荣的道理,可是等到实际经历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很不舒服,更别提那股子失望的感觉了。真希望我不在这里!”
乌云被强风扫开,落日的余晖照亮了西方,在这难得的光芒下,比尔博趁机打量着战场上的状况。他大喊一声,眼前出现了让人振奋的景象:一群尊贵的黑色身影出现在远方的光芒中……
“巨鹰!巨鹰!”他大喊着:“鹰王来了!”
比尔博的视力极少出错。巨鹰乘着风势,一群一群地出现,以这个数量来看,似乎整个北方的鹰群都集结在鹰王的麾下。
“巨鹰来了!鹰王来了!”比尔博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虽然精灵们看不见他,却还是听得见他发出的吵杂声。很快的,他们也开始大喊,许多好奇的目光也开始跟着搜寻着天际,不过此时所有人依旧只看得见南方山脉矗立在天际的轮廓。
“老鹰来了!”比尔博又再次大喊了一次,在同一瞬间,山上丢下来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他轰然一声倒下,丧失了知觉。
第18节 返乡之路
当比尔博恢复神智之后,他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他正躺在乌丘的地面上,附近没有任何人,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但却有点冷。他浑身发抖,觉得好像掉到寒冰中一样的发冷,但脑袋却又像是着火一样的发热。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至少,我没成为壮烈牺牲的英雄,不过,看起来机会多的是!”
他痛苦不堪地坐起来。放眼望去,整座山谷中没有生还的半兽人。过了一阵子之后,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清醒了些,觉得似乎可以看见底下的岩石旁有精灵在走动着。他揉揉眼睛,营区的确还在同样的地方,龙穴大门口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矮人们似乎正忙碌着拆除城墙,但是,到处都一片死寂。没有呼喊声、没有交谈声,没有歌唱声,空气中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我想应该还是打赢了!”他摸着又痛又肿的脑袋说:“看来大家似乎都不怎么高兴。”突然间,他发现有个人爬上山坡,朝向他走来。
“喂!”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喊:“喂!有什么消息吗?”
“石头堆里面怎么会有人声?”那人停下脚步,看着比尔博的方向。
比尔博这时才想起了他还戴着戒指!“天哪!我真是笨得可以!”他说:“隐形还真是有点不方便呢,不然,我想我昨天晚上应该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的休息了!”
“是我,比尔博。巴金斯,索林的伙伴!”他飞快地脱下戒指,大喊道。
“幸好我找到了你!”那男子走上前说:“我们找你找了好久,如果不是甘道夫坚持说在这附近有听到你的声音,我们早就把你列入那长长的战死者名单中了。我是被派来检查最后一次的。你受伤了吗?”
“我想只是头上被敲了一下,”比尔博说:“幸好我有戴头盔,还有颗硬脑袋。不过,我头有点晖,腿也有些软。”
“我来把你抱到山下的营地去,”那人轻松地将他抱起来。
他相当强壮,脚程也很快,不久,比尔博就被送到了河谷中的一个营帐前;甘道夫的手臂挂着绷带,站在那边;连巫师都无法全身而退。附近几乎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当甘道夫看见比尔博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巴金斯!”他大喊着:“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我还以为你的好运都已经用尽了呢!这真是相当恐怖的一场战争,差一点点一切就无法挽回。不过,先不急着说这些。来吧!”他面色凝重地说。“有人在等你,”他领着哈比人走进营帐中。
“索林!”他说:“我把他带来了。”
浑身是伤的索林·橡木盾就躺在他眼前,他残破不堪的盔甲和破损的斧头都放在地上。当比尔博走过来的时候,索林抬头看着对方。
“永别了,身怀绝技的小偷,”他说:“我现在即将要到我父的厅堂中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只有当世界轮回的时候,我才会离开那边。既然我必须放弃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前往一个金银毫无意义的地方,我至少希望能够还拥有你的友谊。我想要收回我在洞穴门口,对你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
比尔博满心伤悲地单膝跪下,“永别了,山下之王!”他说:“如果结局是这样,那无论多少黄金也不能弥补这场悲剧。但是,我高兴能有资格与你共度患难,我们巴金斯家很少有人有这种资格。”
“不!”索林说:“来自西方的好孩子啊,你不要太谦虚了,你智勇兼备,连我都无法相比。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够像你一样,看重笑语和美食,轻贱黄金与白银,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快乐多了。不管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我都得离开了。永别了!”
比尔博黯然转身离开,裹着毯子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不管你相不相信,难过的比尔博就这么嚎啕大哭,直到他的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他是个很好心、很体贴的人,事实上,过了很久他才摆脱了这哀伤。“上天慈悲啊!”他对自己说:“幸好我即时醒来了,我希望索林能够继续活下去,但能够让他了无遗憾的离开,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友情,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是个笨蛋,比尔博·巴金斯,你乱搞那宝石的结果把一切都弄乱了,即使你那么努力地想要买到和平和安祥,战争还是不可避免的。虽然这不能怪在你头上。”
※※※
比尔博稍后才知道在他被打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让他觉得更为伤悲,并没有带来多少的欢愉。他现在已经厌倦了冒险,只是急着想要回家。不过,那还得要过一阵子,因此我可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巨鹰早就怀疑半兽人可能在暗中集结,因为即使是他们的秘密行动,也无法完全躲过巨鹰的监视。因此,它们也集合了大军,一嗅到开战的气氛,就立刻在迷雾山脉的鹰王带领下顺风飞了过来。它们在山坡上攻击半兽人,让他们摔下悬崖,或是尖叫着冲入敌人阵中;不久之后,它们就将孤山上的敌人全都驱离,两边山坡上的精灵和人类,终于可以合力来支援山谷中的战斗。
不过,即使在加上了巨鹰的援助之后,善良一方的战力,依旧不足以抵抗邪恶的势力;在最后一刻,比翁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他孤身一人以熊的外型出现,在惊人的愤怒中,他的身形似乎变得更魁梧巨大。
他的怒吼如同战鼓一样的惊天动地,他所经道路上的半兽人和恶狼,都如同稻草一般被践踏抛弃。他从敌阵后方出现,像是奔雷一般地杀到正中央,矮人们依旧将国王团团围住,死守在一座小山丘上。比翁弯下腰来,扛起全身伤痕累累的索林,离开了战火最炙烈的地方。
他很快就再度出现,满腔的怒火更胜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攻势,连武器似乎都伤不了他。他将半兽人的禁卫军冲散,将波格凌空抓住,双手一使劲把他扯成碎片。半兽人眼看主帅被杀,立刻战意全消四下奔逃,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士气大振,紧追不舍,将大部分的半兽人都当场格杀。许多半兽人溺死在奔流河中,侥幸往南或是往西方森林逃脱的半兽人,也被毫不留情地一个个斩杀。
大多数的半兽人被一路沿着密林河追杀,沿路的死尸堆积成山;极少数靠近木精灵领土的残兵不是被射死当场,就是被引入幽暗密林,最后活活饿死。日后流传的歌谣中声称,北方大陆有三分之一的半兽人战士都死在这场战役中,让这一带的山区享有了许多年的和平。
在天黑之前胜负已分,不过,当比尔博回到营区的时候,仍然有许多战士在追击逃窜的败兵。除了受重伤的战士之外,没有多少人留在山谷中。
“巨鹰到哪里去了?”那天晚上,当他盖着许多层温暖的毯子时,他问甘道夫。
“有些还在狩猎,”巫师说:“不过大多数的都已经回到鹰巢去了,它们不愿意留在这里,天一亮就离开了。丹恩献给鹰王一顶黄金的冠冕,发誓世世代代永为盟友。”
“真可惜!我是说,我好想要再看它们几眼。”比尔博睡眼迷蒙地说:“搞不好我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再看到它们。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吧?”
“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巫师说。
事实上,比尔博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出发。他们将索林深埋在山中,巴德把家传宝钻放在他的胸口。“愿它留在这里直到高山化为平地!”他说:“愿它替此后居住在此地的同胞带来好运!”
精灵国王则是将索林被俘时所没收的兽咬剑置于他的坟上,在日后的传说中,只要有敌人靠近,它就会开始发光,矮人再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偷袭。耐恩之子丹恩继承了他的王位,从此成为山下国王,许多来自各地的矮人都聚集在那古老的厅堂中。在索林的十二名伙伴中,十名活了下来,菲力和奇力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作为盾牌,捍卫他们的舅舅;其他人则是和丹恩一起留了下来,因为他十分懂得该如何处理祖先的宝藏。
之后就没有人再讨论财宝如何分配的问题了,对巴林、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来说是这样;当然,对比尔博来说也是一样。不过,所有黄金和白银的十四分之一,依然还是给了巴德。
因为丹恩说:“我们必须尊重死者的承诺,他死后也的确收到了家传宝钻。”
即使是总数的十四分之一也是难以想像的财富,连许多国王都无法拥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巴德从这些黄金中分了一些给长湖镇的镇长,其余的则是慷慨地分给朋友和追随者们。丹恩将吉瑞安的翡翠项练还给了巴德,他则是转送给最喜欢珠宝的精灵王。
然后,丹恩对比尔博说:“这些财宝是你们的也是我的,由于有太多人为保护它而付出了代价,我想以前的契约也没办法继续维持。不过,即使是你愿意放弃所有的权利,我也不希望让索林所说的话成真,况且他也已经收回了当时冲动的言论。在所有人之中,我应该给予你最丰厚的奖赏。”
“你真是太好心了,”比尔博说:“不过,什么都不拿对我来说反而轻松,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把财宝运回家中,而不会在路上遇上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丑恶场景。我也不知道回到家之后能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我想还是由你们收着比较好吧。”
几经推辞之下,他最后勉强收下了两个小箱子,一个装满了黄金,一个装满了白银,正好是在小马可以承载的重量内。“这样就够了!”他说。
最后,他向所有朋友道别的时间也到了。“再会了,巴林!”他说:“还有德瓦林、朵力、诺力、欧立、欧音、葛罗音、毕佛、波佛和庞伯!愿你们的胡子永远茂盛!”然后,他转过身面对孤山:“永别了,索林·橡木盾!还有奇力和菲力!愿你们的英勇事迹永在史诗中流传!”
矮人们在洞穴大门前一起鞠躬,但道别的话却彷佛卡在喉间。“不管你去哪里,都祝你好运、健康!”巴林最后终于说:“在我们修复了厅堂之后,如果哪天你能够再来拜访,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如果你们有机会经过我家,”比尔博说:“不要客气,只管敲门!我四点喝下午茶,但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拜访!”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
精灵的部队正在行军,虽然人数减少许多,但人们依旧欢欣鼓舞,因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北方世界都将会比以前和平安祥许多。恶龙死了、半兽人被击败,他们期待着寒冬过去会有一个万物蓬勃的春天。
甘道夫和比尔博骑在精灵王之后,又恢复人形的比翁走在他们身边,一路上他豪迈地大笑和歌唱。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直到幽暗密林的边境,也就是密林河流出的地方。他们在那边暂停下来,虽然精灵王邀请他们前来作客,但甘道夫和比尔博还是不愿意进入森林。他们准备沿着森林的边缘跋涉,绕过它的北端,横跨灰色山脉和森林间的平地。这条路比较遥远,但在击败了半兽人之后,这似乎比冒险深入树林要安全多了。而且,比翁也准备走这条路。
“再会了!精灵王!”甘道夫说:“愿森林繁荣兴盛!愿你的同胞无忧无虑!”
“再会了!甘道夫!”国王说:“愿你永远都可以随心欲地闪电出现在需要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够常常来拜访我!”
“我请求你,”比尔博结结巴巴,紧张地说:“接受这个礼物!”他拿出了一条丹恩临别前送给他的白银珍珠项练。
“哈比人哪,我有什么荣幸能获得这项礼物?”国王说。
“呃,这么说吧,我想,”比尔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这个,应该拿些东西来回报你的,呃,招待……我是说,即使是飞贼也知道感恩的。我喝了很多你的酒,吃了很多你的面包。”
“伟大的比尔博,我愿意收下你的礼物!”国王脸色凝重地说:“我宣布你成为精灵之友,请接受我们的祝福。愿你的阴影永不消失(不然偷窃对你来说就太简单了)!再会!”
精灵们朝向森林而去,比尔博则是开始了他漫长的归乡之路。
※※※
在他回到家之前,他经历了许多艰困和冒险。荒野毕竟是荒野,在那个年代,除了半兽人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怪物,不过,他有非常好的向导和保镖,巫师一直和他在一起,比翁大部分的旅程也和他们同行,因此,他并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无论如何,到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甘道夫和比尔博就已经沿着森林的边缘,再度来到了比翁的居所。两人在那边又待了一段时日。他们度过了一个相当精彩的冬季庆典,来自各地的人们都应比翁之邀前来欢宴。幽暗密林的半兽人只剩下一些惊弓之鸟,都躲在最幽深的洞穴中,而座狼也跟着消失了。因此,人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自由来往。比翁在稍后成为了当地居民的首领,从山脉到森林这一带都成了他的管辖范围。据说,他的子孙有许多都继承了变化为熊的血统;虽然其中有些坏心的家伙,但大部分还是像比翁一样的嫉恶如仇,只是力量和体型都缩减了不少。他们将迷雾山脉的半兽人全都赶走,大荒原现在又重新获得了和平。
第二年的春天是段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的美好时光。比尔博和甘道夫依依不舍地和比翁道别。虽然比尔博非常想家,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惋惜必须这么快离开,因为,比翁的花园在春天并不会比夏天的灿烂要逊色。
最后,他们又踏上了之前的道路,来到被半兽人俘虏的同一个地点。不过,当时是早晨,他们回头所看见的,是太阳照在一望无际大地上的景象。远方是幽暗密林,即使在春天,它也是深绿色的。在地平线的边缘则是孤山,在它最高峰的积雪尚未融化,依旧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在烈火之后是洁白的冰雪,连恶龙也会有末日的!”比尔博将之前的冒险都抛在脑后,朝着家乡走去。他体内图克家族的血统已经很疲倦了,巴金斯家的血统则是变得越来越强势。“我真希望现在就可以回到我的躺椅上!”他说。
第19节 最后一幕
当两人终于来到瑞文戴尔谷口的时候是五月一号,这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庇护所。同样的,这也是傍晚,小马也都非常地疲倦,特别是负责驮运行李的那匹,他们都觉得需要休息了。当两人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走的时候,比尔博听见精灵们依旧在森林里面歌唱着,彷佛从他离开之后就没有停过。当他们骑到草原上的时候,精灵唱起了像之前一样的歌曲,歌曲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恶龙已经完蛋,
尸体躺在湖底;
鳞甲变得黯淡,
往日光辉消失在烟里!
刀剑终将锈蚀,
皇冠宝座也会毁坏,
人们珍惜宝石,
还是相信力量存在,
此处青草依旧翠绿呀,
树叶依然摇曳啊,
澄澈溪水依然奔流呵,
精灵们还是唱着歌呀,
来!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星辰更加耀眼,
胜过昂贵珍宝,
浩月皎洁如前,
胜过白银闪耀:
火焰更加温暖啊,
在那幽暗大地上呀,
挖来黄金怎么能比呵,
为何千里奔波哪?
喔!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喔!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回来得这么晚呀?
小河还在流哪,
星辰依旧灿烂呀!
喔!背着沉重行李的旅人,
为何如此伤悲疲倦?
精灵和美丽的主人,
欢迎疲累的伙伴。
让我们用哗啦啦啦哩,
又再度回到谷里,
哗啦啦啦哩,
淅沥沥沥哗,
淅沥!
谷中的精灵们纷纷走出,欢迎他们归来,领着他们越过小河,来到爱隆的居所。众人十分热烈地欢迎他们,有许多人迫切地想要聆听他们的冒险故事。说话的是甘道夫,因为比尔博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他知道大多数的故事,因为自己曾经身在其中。在回来的路上,或是在比翁的家中,他也把大多数的故事告诉了巫师;不过,有时他会睁开一只眼睛,听着他还不知道的那部分故事。
靠着这样半睡半醒的方法,他才从巫师和爱隆的对话中,知道甘道夫去了哪里。看来,甘道夫似乎参加了某个叫作圣白议会的会议,那是精研历史和善良魔法巫师的聚会。他们终于将死灵法师赶出了幽暗密林南方的根据地。
“过不了多久,”甘道夫正在说:“森林就会恢复之前的平静祥和,我希望北方将可以有许多年不需要再面对任何的恐惧。但是,我真希望能够彻底将死灵法师从这世界上消灭!”
“或许是吧,”爱隆说:“但恐怕不会是在这个纪元,也不会在之后的很多个纪元中发生。”
在说完了他们的冒险故事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故事、许久以前的故事、新的故事、年代不详的故事,最后,比尔博头低了下去,开始在角落舒服地打起鼾来。
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月光从一扇窗户照进来,在河岸边有许多精灵欢乐的歌唱着:
大家一起来,一起欢乐歌唱吧!
风吹树梢,拂过大地啊;
星光闪耀,月色落于花上,
塔中夜色之窗无比明亮。
大家一起来,一起快乐跳舞吧!
草地柔软,大伙舞姿如羽毛轻盈呀!
河水如白银,阴影在消逝;
五月好时光,把握这一时。
我们柔声唱着,让美景进入他梦中!
让他陷入沉睡,留在他心中!
旅人当眠,舒服好梦!
乖乖睡!乖乖睡!赤杨和柳树带给你好梦!
松树不要叹息,沉默直到明晨!
月亮落下!黑暗笼罩!
嘘!嘘!所有树木声音噤!
水流安静,直到明晨阳光照!
“好啦,各位欢乐的人们!”比尔博探出头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的安眠曲都可以把半兽人给吵醒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们。”
“你的鼾声都可以把雕像叫醒了,不过,我们还是谢谢你,”他们哈哈大笑地回答。“天已经快亮了,昨晚天刚黑你就睡着了。或许,你明天就不会这么累了。”
“在爱隆的居所只要睡一下子,就对治好疲倦有奇效,”他说:“但我会尽量休养的。再次说晚安啦,美丽的朋友们!”他说完话就再度躺了回去,一觉睡到日正当中。
在那间屋子里,他的疲倦很快就消失了,他不论早晚,都和精灵们欢笑歌唱。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够延缓他回家的脚步,他的心中还是只有老家的影像。因此,在过了一周之后,他和爱隆道别,并且送给他一些小礼物,接着比尔博就和甘道夫一起离开了。
当他们离开山谷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变得一片昏暗,风雨成了他们返乡的最后一个节目。
“五月好时光!”当雨点打在比尔博的脸上时,他引用精灵的歌词说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传说,朝向回家的路上。我想,这就是乡愁的滋味。”
“眼前还有很长一段路,”甘道夫说。
“但这已是最后一段了,”比尔博回答。
他们来到了标示着野地边境的那条河,越过了陡峭两岸之前的渡口,或许你还记得这边。由于夏天将近,雪水融化和近来的大雨,河水变得湍急多了。但是,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去,随着夜晚的降临,踏上了旅程的最后一阶段。
除了队伍中的成员比较少、安静许多之外,几乎都和之前没有两样──对了,这次也没有食人妖的打搅。在路上的每个特殊地方,比尔博都会想起一年以前的事情、和大家的一言一行,不过,这对他来说似乎更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这样,他很快地来到了小马落进河中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他们展开了一场与汤姆、伯特和比尔的周旋。
距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之前所埋下的黄金,依旧没有被人发现。“我已经拿够多了,我这辈子都吃穿无虞,”比尔博在挖出黄金的时候说:“甘道夫,你最好收下它。我打赌你一定会用到的!”
“是啊!”巫师说:“不过,还是先收着吧!你等下可能会发现,自己需要更多黄金呢!”
因此,他们将黄金放进袋中,放到小马背上,这些小马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在那之后,他们前进的速度减缓许多,因为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是用走的。这里到处都一片翠绿,哈比人也自得其乐地踏在草地上享受这一切。他用红色的丝手帕擦了擦脸──当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连一条手帕都不剩了,这条是从爱隆那边借来的。这时已经六月了,夏天迫在眉睫,天气也变得十分炎热。
万事万物都会有一个终局,连这个故事也不例外。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了比尔博生养长大的故乡,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的熟悉。当他走到一个山坡上的时候,终于可以看见他的小丘了,他停下脚步,吟唱道:
道路不停延伸,
越过岩石和树木,
穿过阳光未曾现的地深,
越过从未入海的溪谷,
历经冬日雪迹,
踏过六月花海,
越过草原和平地,
横过月下山隘。
道路不停延伸
云朵星光照耀,
漫游的双脚回头狂奔,
终于走上返乡大道。
双眼明亮,刀剑闪光,
见过地底厅堂中恐怖景象
终于踏在绿色草上
再看见家乡熟悉影像。
甘道夫看着他。“亲爱的比尔博!”他说:“你有什么不对劲啊!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哈比人了。”
他们越过了小桥,来到了河边的磨坊,终于站在比尔博自己的家门前。
“妈呀!这是怎么搞的?”他惊呼道。这里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不管地位高低全都围在门边,许多人还进进出出,比尔博恼怒地发现,他们甚至连脚都不在门口的毯子上擦一擦。
如果这时他很吃惊,那么接下来就更让人不知所措了──他竟然赶上了一场拍卖会!门上挂着一个黑底红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在六月二十二日,葛卢伯伉俪和布罗斯家,将会拍卖哈比屯山下袋底洞过世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所有的财产。拍卖预计在十点准时开始。这时已经几乎是午餐时间,大部分的东西也都被卖掉了,价格则是从免费奉送到惊人的天价都有。事实上,比尔博的亲戚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正在忙碌地丈量他的房间,看看他们的家具是否可以搬进来;换句话说,比尔博已经被“宣告死亡”了,知道大伙猜错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突然出现,造成了附近一带相当大的骚动,连河边那区都跟着凑起了热闹。这可不只让哈比屯热闹了好一阵子,法律上的争议还持续了好几年;事实上,巴金斯先生过了好一阵子才被承认还是活着的。
在这场拍卖中赚了一笔的买家们,也不甘示弱地提出抗告,为了避免麻烦,比尔博自掏腰包买回了大多数的家具。他的银汤匙几乎全都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比尔博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干的。他们从来不肯承认比尔博真的活了过来,从那之后也一直和比尔博处得不太融洽,这都是因为他们太想要住进比尔博的洞穴的缘故。
然而,比尔博失落的不只是汤匙,他连名声都搞坏了。在那之后,他的确一直拥有精灵之友的美称,获得矮人、巫师和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们之尊敬;但是,这一带的人就没有那么尊重他了。附近的哈比人都在背后说他“诡异”,唯一例外的,只有他图克家那一系的外甥和外甥女们,不过,连他们的长辈都不太赞同这些小朋友和他交往。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他过着相当自给自足的舒适生活。在当年那意料之外的聚会之后,厨房热水壶的响声就成了他平静生活中最美妙的音乐。他的宝剑挂在壁炉上,他的锁子甲则是被挂在房间的架子上(后来借给了一间博物馆),他的黄金和白银大多数都花在购买昂贵稀有的礼物上;这也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这么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他的魔戒则是没有其他人知晓,因为他都用它的力量来躲开那些不速之客。
他开始撰写诗歌和拜访精灵,虽然每个人提到他的时候,都会摸摸头叹息道“可怜的老巴金斯!”而且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故事。但是,他还是快快乐乐地活了一辈子,而他的这辈子可是长得叫人嫉妒哪!
※※※
过了几年之后,一个秋天的傍晚,比尔博正坐在书房里面撰写回忆录(他想要把书名叫作《历险归来,哈比人的假期》),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那是甘道夫和一名矮人,实际上,他是久未见面的巴林。
“快进来!快进来!”
比尔博热情地说,接着,他们就都在壁炉边坐了下来。巴林注意到巴金斯先生的外套变得华丽许多(还有真的金扣子喔),比尔博也注意到巴林的胡子又长了好几寸,镶着珠宝的腰带也无比耀眼。
当然,他们立刻开始回忆起过去的历险,比尔博问到他们在山中的国度发展得如何,听来一切都十分地顺利。巴德已经重建了河谷镇,人们从南方和西方,以及长湖镇过来跟随他,整座山谷又再度变得十分兴盛繁荣,原先的荒地也变得生机盎然、鸟语花香;长湖镇也重建完毕,恢复了之前的荣景,甚至更为繁华。奔流河成了大量货物和商人往来的重要枢纽,精灵、矮人和人类,在这一带都建立了真诚的友谊。
老镇长最后的下场不太好,巴德给了他很多的黄金,请他用来帮助长湖镇的人民。但是,他由于惧怕恶龙的阴影,卷款潜逃离开了长湖镇,最后,他饥寒交迫地死在荒野中,没有任何一个伙伴对他伸出援手。
“新的镇长比较睿智,”巴林说:“也更受欢迎,因为,大部分的民众都将现在的繁荣归功于他。他们创作出新的歌谣,歌颂在他统治下,河中黄金奔流。”
“那么古代的歌谣,算是以某种形式成真了!”比尔博说。
“当然罗!”甘道夫说:“为什么不会成真呢?难道只是因为你亲身参与,你就不相信它吗?你该不会以为这一切的冒险和脱逃,都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整个世界也只考虑到你的安危吧?巴金斯先生,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但整个世界也不是全绕着你运转的呀!”
“真是谢天谢地!”比尔博笑着将烟草罐递给甘道夫。
第1节 期待已久的宴会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闇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当袋底洞的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宣布不久后会为自己一百一十一岁大寿举行盛大宴会时,哈比屯的居民都兴奋的议论纷纷。
比尔博不但非常富有,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奇人。自从他神秘的失踪和奇迹似的归来之后,六十年以来,他在夏尔这一带一直是人们街头巷尾的议论话题。他从冒险途中所带回的庞大财富已经成了当地的传奇,不管这老家伙怎么说,一般人都相信袋底洞内的隧道装满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即使这样的传奇不够让他出名,他老当益壮的外表也足以让人啧啧称奇。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比尔博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九十岁的时候与五十岁时并无二致。当他九十九岁时,附近的人开始称他“养生有术”,但恐怕“长生不老”是比较精确的说法。有许多人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怎么能够让人坐拥(传说中的)金山又同时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呢。
“这一定是有代价的,”他们说。“这是违逆天理的,一定会惹麻烦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麻烦;由于巴金斯先生十分慷慨,人们也就愿意原谅他的特立独行和得天独厚的好运。他依旧时常拜访亲戚(当然,素来不合的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是个例外),在地位较低和贫穷的家族中,他也拥有许多的崇拜者。不过,他一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直到他的年轻表亲年纪稍长之后才有了转变。
这些表亲之中最年长的是佛罗多·巴金斯,同时也是比尔博最宠爱的对象。当比尔博九十九岁的时候,他将佛罗多收为养子,接他到袋底洞来住。这终于打破了塞克维尔一家人一直觊觎继承袋底洞的希望。比尔博和佛罗多刚好都是同一天生的,九月二十二日。“佛罗多啊,我说你最好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比尔博有天这么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舒舒服服的过生日了。”当时佛罗多还只是个少年。哈比人一向把成年的三十三岁和童年之间的二十多年间称做少年时期。
又过了十二年。每年这家人都会联合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今年秋天的计划是非比寻常的。比尔博今年将满一百一十一岁,数字本身就相当特殊;即使对哈比人来说,这也已经是十分长寿的年纪了。(老图克大人也不过只活了一百三十岁)。而佛罗多今年则是满三十三岁,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数字,因为今年他即将成年。
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带的居民早就开始议论纷纷,有关这即将来临的大活动也传遍了整个夏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冒险经历和独特的行事作风又再度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老一辈的人突然间发现自己在这股怀旧风潮的推波助澜下,成了十分受欢迎的人物。
被称作“老家伙”的哈姆·詹吉可说是个中的翘楚。他经常在临水路旁的“常春树丛”小旅店高谈阔论。他可不是毫无依据的吹牛,老家伙已经照顾袋底洞的花园有四十年之久。由于他年事已高,动作有些迟缓了,因此大多数的工作都是由他最小的儿子山姆·詹吉来接手。父子两人都与比尔博和佛罗多十分友好。他们就居住在袋底洞的山下小丘上,地址是袋边路三号。
“我老早就说,比尔博先生是个相当好的哈比人,”老家伙宣称。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比尔博对他非常有礼貌,平常都称呼他为哈姆法斯特先生,并且经常的在蔬菜种植的问题上请教他,特别是在根茎类植物的种植上更是执礼甚恭。老家伙在马铃薯这类植物方面可是第一把交椅。(连他自己也不吝承认)
“但和他住在一起的佛罗多又怎么样?”临水区的老诺克问道。“他也叫作巴金斯,但他也有一半烈酒鹿家的血统。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哈比屯的巴金斯家人想要去找雄鹿地的怪家伙结婚。”
“也不能怪他们不合常理,”老家伙的隔壁邻居图伏特老爹说,“他们住在烈酒河的另一边,又靠近老林那边。那里可是个受诅咒的不祥之地。”
“你说的对,老爹!”老家伙说。“虽然雄鹿地的烈酒鹿那家子人不是住在老林里面,但他们的行事作风真的很奇怪。他们会在那条大河上搞艘船跑来跑去,这可不是正当人家会做的事情。难怪那里老是会有麻烦事。不管怎么样,佛罗多先生都是个好青年。他和比尔博先生很像,连想法都差不了多少。毕竟他父亲那边还是有巴金斯家的血统。德罗哥·巴金斯可是个好人,在他淹死之前可是个洁身自爱的家伙哪!”
“淹死?”听众中有人反问。他们当然听过这类恐怖的谣言,不过哈比人就是喜欢这种家族历史的故事;他们这次又想再听一次。
“嗯,他们是这样说的,”老家伙道。“我想一下喔,德罗哥先生娶了可怜的普丽谬拉·烈酒鹿小姐。她是比尔博先生母系的表妹(她妈妈是老图克最小的女儿);德罗哥则是他的旁系亲戚。所以,佛罗多就是比尔博的表妹的儿子,这关系可深远着哪!德罗哥先生结婚之后就经常和去烈酒厅的岳父家斯混。(这家伙嘴可馋着呢,他岳父葛巴达克又爱吃好菜,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当时他去烈酒河上泛舟,他和他的妻子就这么翻船淹死了。可怜的佛罗多那时还只是个小孩啊!”
“我听说他们是吃完饭之后准备在月光下泛舟,”老诺克说,“德罗哥吃得太多,把船给压沉了。”
“我听说是她把他推下去,而德罗哥又把老婆给拉下去,”哈比屯的磨坊主人山迪曼接口道。
“我说山迪曼哪,你最好不要把这些谣言照单全收,”老家伙不太喜欢眼前的磨坊主人。“老是提一些推推拉拉的事情没意思嘛!船这种东西很危险,就算你坐好不动,不想惹麻烦,还是有可能倒楣的。不管啦,反正佛罗多最后就是成了孤儿,被丢在那群雄鹿地的怪人之中,在烈酒厅被养大。那里就像个大杂院一样。葛巴达克大人在那边起码有几百个亲戚。比尔博先生把这位小朋友带回来教养,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不过,我也明白这对于那些巴金斯家的塞克维尔一系人来说是个重大打击。当年在比尔博先生失踪,大家都以为他去世之后,他们满心以为终于可以继承袋底洞。他却又神秘出现,把他们赶了出来。而且老天保佑,比尔博先生越活越硬朗,一点都看不出来老态!突然,他又找了个继承人,备齐了一切的文件。我看这回塞克维尔他们是想都不要想踏进袋底洞一步了。我自己也希望那里不要被他们糟蹋了。”
“我听说那里面藏了很多钱耶,”一个从西区米丘窟来做生意的陌生人说。“这座山里面的隧道全都装满了许多箱子,里面都是黄金、白银和珠宝。”
“你听说的比我知道的还要多,”老家伙回答。“我不知道什么珠宝。比尔博先生对钱财很大方,手头也很阔绰,但我没听说什么挖隧道的事情。大概六十年前,我小时候亲眼见到比尔博先生回来的样子。那时我才刚当上老何曼的学徒(他是我爹的表亲),他派我去袋底洞维持秩序,避免在拍卖的时候让闲杂人等把花园给踩乱了。正当大家急着拍卖比尔博先生的老家和财产时,他突然牵着小马走上这座山,马背上还有好几个大袋子和箱子。我想那里面一定都是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财宝;有人说外面有很多金山。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也不够把隧道塞满。我儿子山姆大概会知道的更清楚。他常常进出袋底洞。这孩子最喜欢听故事,所有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他都背的滚瓜烂熟。比尔博先生甚至还教他识字,各位别露出那种表情,他可是一片好心。但愿不会有什么麻烦才好。”
“‘老是想搞一些有关那些精灵与龙的故事!’我这样说。‘莴苣和马铃薯对你我来说才是比较适合的念头。别老是好高骛远,想要和比我们高贵几百倍的人物打交道,不然你会惹上大麻烦的,’我一向都这样告诫他。其他人最好也听我的劝告,”他看了那陌生人和磨坊主人一眼。
不过,老家伙的警告没办法说服他的听众。比尔博传说中的财富在年轻的哈比人心中可说是根深蒂固的传奇,无法动摇了。
“啊,不过他也可能后来又赚到更多的钱,”磨坊主人的论调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常常离家去旅行。你们看看那些拜访他的外地人:晚上出现的矮人、那个老法师甘道夫等等。老家伙,你爱怎么说都没关系,但袋底洞真的是个诡异的地方,里面住的人更奇怪。”
“我说山迪曼,你爱说什么也都没关系,反正大家也清楚你知道的其实有限,就跟你不会划船一样。”老家伙这次比平常更讨厌这个磨坊主人了。“如果那样就叫诡异,那我们这一带还真的需要多一些这种诡异。其它地方有些一毛不拔的家伙就算住在金山里,也不愿意请朋友喝啤酒。袋底洞可是以慷慨待人出了名的。我们家的山姆说这次每个人都会受邀参加宴会,听好喔,每个人都还会有礼物!就在这个月!”
这个月就是九月,天气依旧十分的怡人。一两天之后,到处就开始流传一个谣言(多半是情报灵通的山姆放出来的消息):据说这次宴会有烟火!而且,这次的烟火将会是百年来夏尔第一次盛大的烟火表演;自从上次老图克过世之后就没人见过烟火表演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日子也越来越接近。某天傍晚,一辆装满怪异包裹的怪异马车开进哈比屯,在袋底洞前停了下来。吃惊的哈比人纷纷从窗内往外窥探。驾车的是形迹怪异的外地人,唱着没人听过的歌谣:车夫是有着长胡子带着兜帽的矮人。几名矮人甚至还在袋底洞留了下来。到了九月第二周的时候,另一辆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越过烈酒桥,沿着临水区开了过来。驾车的只有一名老人。他戴着一顶高高尖尖的蓝色帽子,穿着长长的灰袍以及一条银色的围巾。他的胡子又白又长,眉毛也长到伸出了帽缘。一大群小孩跟着马车后面跑,穿过整个哈比屯,沿路跟着上了小山。他们猜的果然没错,车内装的是烟火。老人在比尔博的门前开始卸货,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烟火,每个都标明着一个大的红色“甘”和精灵文字。
这就是甘道夫的徽记,而那老人就是巫师甘道夫。他在夏尔的名气主要是关于他操纵火焰、烟雾和光线的技巧。他真正的工作比这还要复杂、危险的多,但单纯的夏尔居民对此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这巫师只是宴会的另一大卖点。因此小孩们才会这么兴奋。“这缩写是壮丽的意思!”孩子们大喊着,老人报以慈祥的微笑。虽然他偶尔才会来拜访此地,每次也不会停留很长的时间,但哈比人每个都知道他的长相。不过,包括这些小孩和目前最老的哈比人都一样没看过他的烟火表演;这伟大的表演现在只存在于史书的记载中了。
老人在比尔博和几名矮人的帮助下完成卸货之后,比尔博给了这群小孩一些零钱。不过,孩子们失望的发现,今天比尔博叔叔没有饼干或零嘴可以给他们。
“快回家吧!”甘道夫说。“时候到了你们会吃都吃不完的。”然后他就和比尔博一起走进屋内,关上大门。年轻的哈比人们呆呆的看了大门半晌,最后才拖着不情愿的脚步离开,满心觉得宴会彷佛永远都不会到。在袋底洞里,比尔博和甘道夫坐在俯瞰花园的窗户下。傍晚的天色还很明亮,天气也很温和。红色和金色的花朵生长的十分茂盛,龙嘴花和向日葵都露出欣欣向荣的态势,金莲花则是生气勃勃的攀上窗子,看着屋内的情景。
“你的花园看起来真漂亮!”甘道夫说。
“没错,”比尔博回答。“我很喜欢这个花园,夏尔对我来说也一样的亲切。不过,我想也该是放个假的时候了。”
“你是说要继续你原先的计划吗?”
“是的。我几个月前就下定了决心,现在也不会临时变卦。”
“很好。那我们就不必多说了。不要心软,照着原订的计划进行。记住,是原订的计划,我希望这会为你,也为我们大家带来好结果。”
“我也这么希望。反正我准备这周四好好的享受一下,让大家看看我的小玩笑。”
“不知道最后谁会笑啊?”甘道夫摇着头说。
“到时就知道了,”比尔博回答。
※※※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马车开上了小山,后面还有更多的要来。或许有些人会抱怨“怎么不从本地买”。但当周的订单几乎买光了邻近区域所有的食物、调味料和奢侈品。人们开始越来越期待,在日历上作着记号;当邮差到来时,每个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希望这次会有邀请函送到手中。
不久之后,邀请函就开始如雪片般的寄出。哈比屯的邮局几乎瘫痪,临水区的邮局则差点被信件埋了起来。一看事态不对,自愿者们立刻开始协助邮局的运作。随后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邮差送回大量的回函,每封上面都写着“多谢邀请,在下必定赴约。”
袋底洞的门口也挂出了启事:“非宴会工作人员请勿进入”。即使真的是宴会工作人员或假扮的家伙,也几乎都无法进入屋内。比尔博忙的团团转,他忙着写邀请函、统计回函、打包礼物,同时还秘密的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自从甘道夫来了之后,他就躲着不见人。
某天早晨,大家一醒来就发现比尔博家南边的一块大空地上放满了各种各样搭建帐棚所需的绳索和材料。路旁还特别为此开了一个出口,盖了一座白色的大门和宽大的阶梯。大家都很羡慕场地旁袋边路上的三户人家。老詹吉甚至还假装在自己的花园里面做事,只为了多看它几眼。
帐棚慢慢的搭建起来。其中有个特别大的圆顶帐棚,大到足以让该处生长的一颗大树完全收纳在其中。这颗树现在就位在场地的另一头,主桌的旁边。工作人员在树枝上挂满了油灯。更让人兴奋的是(这最对哈比人的胃口),场地的北边角落还设置了一座庞大的露天厨房。从附近几哩方圆内聘来的厨师川流不息的前来支援,协助矮人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在袋底洞作准备。众人的期待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然后天气变得有些多云。那天是星期三,宴会的前一天。众人十分的紧张。然后,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太阳升起,乌云消失了。旗帜迎风招展,有趣的节目开始了。
比尔博把这叫作“宴会”,但这实际上是集合各种娱乐的嘉年华会。几乎附近的所有人都被邀请来参加。有几个人被意外的漏掉了,不过,反正他们还是照样到场,所以没有太大的影响。夏尔其它地区也有许多人被邀请来参加,甚至有几个是从边界外赶来的。比尔博亲自在新盖的白色大门接待宾客(和他们带来的跟班)。所有前来参加的人都获得礼物,甚至还有偷溜出场地外,再悄悄的从大门进来贪小便宜的家伙。哈比人在过生日的时候会送礼物给亲朋好友。照惯例不需要是很贵的东西,也不会像这次一样见人就给。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习俗。事实上,在哈比屯和临水区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有人过生日,所以这附近的人几乎一个礼拜至少可以收到一次礼物。他们一向乐此不疲。
这次的礼物却好的超乎寻常,孩子们看到礼物,几乎兴奋的忘记吃饭。有许多玩具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每样都很漂亮,有些甚至是魔法玩具。这其中有许多玩具是一年以前就订好的,远从孤山和谷地那边运过来,全都货真价实的出自矮人之手。
在每个客人终于都进了门内之后,歌曲、舞蹈、音乐和各种各样的游戏随即展开,当然,食物和饮料更是绝不可少的。正式的餐点有三顿:午餐、午茶和晚餐。不过,所谓的午餐和午茶也不过就是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间。其它的时间人们照样还是川流不息的取用各种餐点和饮料,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六点半之间从没停过。只有在烟火表演开始的时候大家才放下餐具。
烟火是甘道夫亲自出马的杰作:这不只是由他亲手运来,更是由他设计和制造;各种各样的特殊效果、道具和火箭也都是由他亲手点燃的。除此之外,他还大方的分送各式各样的爆竹、花火、冲天炮、火树银花、矮人烛花、精灵火瀑、地精响炮等等。这些东西都棒极了。甘道夫的手艺随着年纪的增长果然越来越纯熟。
有的火箭引燃时像是出谷的黄莺编队在空中飞行,发出美妙的乐声。还有烟火甚至变成了绿色的树叶,黑烟成了火树的树干,一瞬间让人体验到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的奇观。发出闪光的树枝也不甘示弱的绽放出鲜艳的烟花,落在惊讶的人们身上,在这些火花烫伤他们之前,甘道夫的密招让火花全都在甜美的香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瀑布般涌出的闪光蝴蝶在树丛间穿梭,火焰构成的石柱从地面喷出,随即化身成飞鹰、帆船或是展翅翱翔的天鹅。一阵红色的雷暴让天空落下了黄色的细雨;银色的长枪如千军万马般射向天空,随即又如同万千长蛇一样发出嘶嘶巨响落入河中。为了向比尔博致敬,节目中还有最后一个特别项目,它正如同甘道夫的计划一样,让哈比人们大吃一惊。全场的灯光跟着熄灭。一阵浓烟出现,化成远方看去的山影,山顶接着开始发出光芒。随即它吐出了红色和绿色的火焰。从火山中飞出一只金红色的巨龙,体型虽然和真龙有段距离,但他栩栩如生的外貌让人不寒而栗。巨龙的口中吐出火焰,发出巨吼,接着又在人群头上连吐了三次烈焰。全部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趴了下来,试图躲过这阵烈焰。巨龙发出轰隆巨响飞过众人头上,最后来个后空翻,在临水区上空炸成一片灿烂的火花。
“晚餐开始啦!”比尔博大喊。众人的惊恐立刻消失于无形,之前还惊魂未定的人们拍拍衣服,立刻站了起来。晚餐十分的丰盛,每个人都可以尽享佳肴美点。唯一不在此用餐的只有另外一群参加特别家族宴会的人们。这个宴会中的宴会是在树旁的大帐棚内举办的。获邀的来宾只有一百四十四人(哈比人也称这个数字为十二打,不过不太适合用在人身上);这些宾客都是从比尔博和佛罗多的亲戚中挑选出来的,另外还有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特别密友(像是甘道夫)。这里面还包括了许多年轻的哈比人,他们都在父母的同意之下前来参加宴会;哈比人一般来说对小孩熬夜的要求都会比较通融,特别是有机会填饱他们肚子的时候更是好说话。要养大哈比小孩得花上不少的伙食费哪!
私人宴会中有很多巴金斯和波芬家的人,另外也有许多图克家和烈酒鹿家的成员。还有几名葛卢伯家人(比尔博曾祖母的亲戚),几名丘伯家的人(比尔博图克家系的曾祖父那一系的亲戚),还有几个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人。这些人里面有些已经算是非常远房的亲戚了,甚至有人以前从未踏足哈比屯,一辈子都居住在夏尔的偏远地区。当然,巴金斯家里面的塞克维尔一系也没有被怠慢。傲梭和他老婆罗贝拉也都有出席。他们不喜欢比尔博,对佛罗多更是恨之入骨。但是华丽的邀请函是用金色的墨水所撰写的,这种殊荣让他们觉得难以抗拒。另外,他们痛恨的这位比尔博多年以来可都是以美食着称,他的餐点可算是邻近地区的奇观之一。
这一百四十四名宾客都尽情的享用丰盛的晚餐,不过众人都悄悄的担心餐后主人冗长的演说。(这是不可或缺的一项节目)他每次都会吟唱一种他称为诗歌的东西,有些时候,在多喝了一两杯之后,他会开始絮絮叨叨的描述那段神秘的冒险。至少到目前为止,客人们并没有失望,这的确是顿前所未见的大餐,餐点的本身已经逼近了娱乐的极致:质精、量多、种类齐全且味美。接下来一周附近的人们几乎都饱的没办法吃东西;不过,由于比尔博之前的大量采购,附近的店主也都已经倾囊以售,反正也没东西可以卖;所以还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在大餐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就该是演讲的时间了。反正大多数的宾客现在也已经酒足饭饱,对于冗长的演说有很强的抵抗力。这段过程是被他们称作“打发时间”的节目。他们纷纷啜饮着自己最喜欢的饮料,品尝着美味的甜点,早将之前的担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准备倾听世界上最无聊的演说,更可以在每个换气的间奏大声欢呼。
“亲爱的同胞”,比尔博站起来,开口道。“注意!注意!注意!”会场的众人纷纷大喊着提醒彼此,却没多少人真的安静下来。比尔博离开座位,走到那棵装满了灯饰的大树底下,爬到摆在该处的椅子上。油灯的光芒照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丝质外套上的金扣子也跟着闪闪发光。会场的众人都可以看见他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挥舞着。
“亲爱的巴金斯家人们,波芬家人们,”他继续说道,“还有亲爱的图克家人们、烈酒鹿家人们、葛卢伯家人们、丘伯家人们,还有布罗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体家、吹号者家和傲脚家的家人们。”
“是一双傲脚家啦!”帐棚的角落有一名老哈比人大喊。当然,他就是傲脚家的人,这家伙的确有一双又大又毛绒绒的脚,还都搁在桌子上。难怪他要藉机找碴出出风头。
“傲脚家人们,”比尔博重复道。“还有我最亲爱的塞克维尔巴金斯家人们,今天我终于可以诚心的欢迎你们回到袋底洞来。今天是我第一百一十一岁的生日:我今天是一一一岁的人了!”“万岁!万岁!祝你福寿绵延!”听众们大喊,纷纷用力的敲着桌子庆贺。比尔博的演说太精彩了。这才是他们喜欢的演讲:短小精悍。
“我希望诸位今天都和我一样高兴。”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声呼喊“没错”(和“还没过瘾哪!”的呼声都有)。喇叭、号角、风笛、长笛以及许多其它的乐器纷纷响起。之前也提到过,宴会中有许多的年轻哈比人,此时他们更是纷纷拉起了响笛炮。大多数的爆竹上都印有“河谷镇”(译注一)三个字。虽然哈比人对这三个字一无所知,但他们都同意这是相当不错的爆竹。这些爆竹上都装着小小的乐器,都可以发出悦耳的音乐来。事实上,在帐棚的某个角落,有一群年轻的图克和烈酒鹿家的小孩以为比尔博叔叔已经说完了(因为他把重要的东西都讲完了),所以纷纷开始点燃爆竹,让它们的乐声构成美妙的交响乐。艾佛拉·图克和美丽拉·烈酒鹿小姐甚至还拿着铃铛跳上桌子,开始跳起激烈、活力充沛的铃铛舞来。
但比尔博并没有说话。他从附近的一名年轻人手中抢来一把号角,使劲的吹了三声。众人的喧闹这才安静下来。“我不会耽搁各位太久的时间,”他大喊。所有的听众都情不自禁的欢呼。“我把你们都找来是有目的的。”他说“目的”这两个字的口气十分特殊,现场一时间陷入死寂,还有一两个图克家的人紧张的竖直了耳朵。
“没错,有三个目的!第一,是告诉你们我非常的喜欢你们,和你们这些好人一起度过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精彩,也太短暂了。”众人响起如雷的掌声。
“你们其中有许多人是我想要认识,却没有机会深交的;另外则有许多人值得我投入更深的感情。”这段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由于太过难懂,四下只传来零星的掌声。众人的小脑袋都在拼命转动着,希望能够搞懂这段话是褒是贬。
“第二,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众人再度欢呼。“我应该说是‘我们’的生日。因为今天当然也是我的继承人佛罗多的生日。他今天成年,也终于获得了继承我家业的资格。”有些长辈高兴的鼓掌,年轻人则是开始起哄,大喊“佛罗多!佛罗多!佛罗多万岁!”塞克维尔一家人则是皱起眉头,试图要搞懂所谓的“继承家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一共一百四十四。我邀请的宾客人数也正是为了符合这神秘的数字:请容我使用十二打这个说法。”没有人欢呼。这太可笑了。许多客人,特别是塞克维尔一家人都觉得受到了羞辱。他们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邀请来充数的,好像用来塞箱子的填充物一样。“是唷,十二打!还真是会选字哪!”
“如果各位容许我回忆过去的话,今天也是我乘着木桶逃到长湖上伊斯加的一甲子纪念日。我当时太过紧张,根本忘记了当天是我的生日。我那时只有五十一岁,生日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当年的宴会倒是十分的精彩,只可惜我那时正好重感冒,无缘享受。我记得我那时只能说‘都谢大嗲’。这次请容我清清楚楚的说完:多谢大家来到我这个小宴会。”四下一片寂静。他们都担心比尔博马上会开始唱歌或是吟诗。为什么他就不能够闭上嘴,让大家向他敬酒呢?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比尔博并没有唱歌或是吟诗。他沉默了片刻。
“第三点,同时也是最后一点,”他说,“我在此要做一个宣布。”他在“宣布”这两个字特别放大音量,还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们纷纷为之一震。“我很遗憾必须这样做,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一样,这精彩的一百一十一年实在太过短暂了,但也该告一段落了。我要走了。我会立刻动身!有缘再见!”
他跳下椅子,随即消失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强光,所有的宾客都感到一阵目眩。当他们张开眼睛的时候,比尔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百四十四名吃惊的哈比人就这样张口结舌的坐在位子上。傲多·傲脚老伯气的不停跺脚。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的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图克家人、烈酒鹿家人、布罗斯家人、博格家人、抱腹家人、獾屋家人、健体家人、吹号者家人和傲脚家人在同一时间开始大呼小叫。
大家都同意这个玩笑实在没有品味,客人们都应该再喝些东西,吃吃甜点来消消气、压压惊。“他疯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句话多半是在场人最常听到的评语。即使是最具冒险精神的图克家人(只有几个例外)也觉得比尔博这次的行径真是荒唐。这时,大家还都天真的以为,他的失踪不过是场闹剧而已。
不过,罗力·烈酒鹿可没有这么确定。即使他年纪很大,肚子又装的太满,但这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判断力。他对他的媳妇爱斯摩拉达说:“亲爱的,这其中必定有鬼!我想他体内疯狂的的巴金斯血统一定又开始作祟了。这个老笨蛋。管它的,他又没把食物带走!”他大声的叫唤佛罗多再给大家倒杯酒。
佛罗多是现场唯一不发一语的人。他在比尔博的空位旁边发呆了半晌,对众人的评论和质疑置之不理。即使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这玩笑蛮好玩的。看见客人们这么惊慌,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但同时,他也觉得十分的不安,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敬爱这名长辈。大多数的客人继续吃吃喝喝,讨论比尔博的怪异行径,但塞克维尔一家人却早已气呼呼的离开了。佛罗多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饮宴,他下令再多送上些酒。自己悄悄的将杯中酒一仰而尽,遥祝比尔博身体健康,接着一声不响的溜出帐棚。至于比尔博这家伙呢,早在他口沫横飞的演讲时,他就已经开始玩弄着口袋中的金戒指:这正是他秘密收藏了多年的魔法戒指。当他跳下椅子时,他立刻戴上这戒指;从此以后,哈比屯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比尔博的身影。
他无声无息的走回家门口,脸上挂着微笑,静静的听着帐棚和宴会其它场地所传来的笑语声。然后他才踏进家门。他脱下了为了宴会而穿的礼服,用干净的纸张将他华丽的丝质外套折好,包起来。然后他飞快的换上一套旧衣服,腰间系上一条用了好多年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柄插在黑皮鞘内的短剑。他打开一个充满驱虫丸味道的上锁抽屉,拿出一件连帽的旧斗篷。比尔博收藏它们的样子彷佛这套衣服价值连城,但实际上,这套衣服不只满是补丁,连原来的颜色都褪的看不太出来了。旁观者最多只能猜到这件衣服原来是深绿色的。这套衣服似乎对他来说太大了些。接着,他又走进书房,从一个大保险箱中拿出一个被旧衣服包着的包裹、一份皮面的抄本、一个涨鼓鼓的信封。他将那抄本和包裹塞到旁边一个快满的大袋子里面。他接着将金戒指连着练子放进信封内,顺手将封口黏了起来,并且在收件人的位置上写下佛罗多的名字。一开始他将这信封放在壁炉上,随即又将它塞回口袋里。此时,大门打了开来,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走进来。
“你好啊!”比尔博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出现呢。”
“我真庆幸你现在没有隐形,”巫师回答道,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要跟你说几句话。这次你应该觉得一切都完全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了吧?”
“是的,没错,”比尔博说。“不过那阵闪光倒真是出人意料,连我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了。我想这是你的神来一笔吧?”
“是的。你这么多年以来都聪明的隐藏了戒指的秘密,我认为应该给你的客人一些理由,让他们可以解释你消失的原因。”
“差点就坏了我的大事呢。你这老家伙还真是多事,”比尔博笑道,“不过,我想,像往常一样,你永远都知道正确的作法。”
“没错,可是也只有在我知道一切线索的时候。对这整件事情我就没有那么确定了。现在是最后的关键。你的玩笑也开了,亲戚也惹毛了。更让整个夏尔地区有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是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觉得我得放个假,放个很长的假,我之前也告诉过你这件事情。或许是个永远不结束的长假。我想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事实上,我本来也不打算回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老了,甘道夫。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明显,但是我心里面真的开始觉得累了。他们还说我养生有道咧!”他不屑的说。“唉,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干枯,快被榨干的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像在面包上被抹的太薄的奶油一样。这样不对,我得改变这样的生活才行。”
甘道夫好奇的打量着他。“没错,的确不对,”他若有所思的说。“我真的认为你原来的计划是最好的。”
“是啊,反正我也已经下定决心。我想要再看看高山,甘道夫,真正雄伟的高山,然后找个我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可以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住在那里,不用成天和千奇百怪的亲戚以及访客打交道。搞不好我还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让我把书写完的地方。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结局:‘从此以后他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甘道夫笑了。“我希望他能这么幸福。不过,不管这本书怎么结束,都不会有人想看这本书的。”
“喔,会的,他们以后就会的。佛罗多已经先读了一部份。你会替我照顾佛罗多,对吧?”
“是的,我会的,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全心照顾他的。”
“当然啦,如果我开口,他一定会跟我一起走的。事实上,在宴会前他还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他并不是真心的,时候还没到。我想要在死前重新看看那开阔的大平原、壮丽的高山;但他这个年纪喜爱的还是夏尔,这个有着森林、小河和草原的地方。我把一切都留给他了,只有几样小东西例外而已。我希望他习惯了自己作主之后能够过的快乐一些。他也到了该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了。”
“你真的把一切都留给他了?”甘道夫说。“戒指也不例外吗?你自己答应的,没忘记吧。”
“呃,是啊,我想应该是,”比尔博结巴的说。
“戒指在那里?”
“如果你坚持要知道的话,它在一个信封里面,”比尔博不耐烦的说。“就在壁炉上。咦,不对!在我口袋里!”他迟疑了。“这真奇怪!”他自言自语道。“可是这有什么不对?放在我口袋里有什么不好?”
甘道夫对比尔博投以非常严厉的眼光,眼中彷佛有异光迸射。“比尔博,我觉得,”他耐心的说,“你应该把戒指留下来。难道你不想吗?”
“我想啊,可是现在又不想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要送掉这戒指。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我把它送人?”他的语气中有了些奇异的变化。他的口气中充满了怀疑和恼怒。“你每次都一直逼问我有关这枚戒指的事情,但是你从来不过问我在旅途中找到的其它戒指。”
“没错,但是我一定得逼问你才行,”甘道夫说,“我想要知道真相。这很重要。魔法戒指毕竟,呃,是有魔法的东西。它们很稀少,又通常会有特别的来历。你应该这么说,我的专业领域之一就是研究这类的戒指。如果你想要再出去冒险,我可能会请你打听更多的消息。我也觉得你收藏这枚戒指的时间太久了。比尔博,除非我弄错了,不然你应该已经不需要这枚戒指了。”
比尔博涨红了脸,眼中有着愤怒的光芒。他和蔼的表情变得十分倔强。“为什么?”他大喊。“我要怎么处理我的财产与你何干?这是我的,是我找到的,是它自愿落到我手里的。”
“是啊是啊,”甘道夫说。“没必要动肝火吧。”
“就算我真的动了肝火,也都是你的错,”比尔博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是我的宝贝。没错,是我的宝贝。”
巫师的表情依旧十分凝重、专注,只有他眼中微微闪动的光芒泄漏出这次他真的起了疑心。“以前有人这样称呼过它,”他说,“但不是你。”
“现在这样说的是我。又有什么不对?即使咕鲁以前这样说过,这东西现在也不是他的了,这是我的!我觉得我应该把它留下来。”
甘道夫站了起来,他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比尔博,你这样做是大大的不智。你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证明了我的观点。它已经控制了你。快放手!这样你才能自由自在,毫无牵挂的离开。”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比尔博顽固的坚持道。
“啊,啊,亲爱的哈比人!”甘道夫说。“我们已经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你至少欠我这个人情。不要迟疑!照你之前答应的做:放下戒指!”
“哼,如果你自己想要这戒指,就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比尔博大喊。“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把宝贝送人。绝对不会。”他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短剑。
甘道夫双目精光闪烁。“不要逼我动怒,”他说。“如果你敢再这样说,我就别无选择了。你将会看到灰袍甘道夫的真面目。”他朝向对方走了一步,身高突然间变得十分惊人,小房间内被他的阴影给完全笼罩。
比尔博气喘吁吁的往后退,手依旧紧抓着口袋不放。两人对峙了片刻,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甘道夫的目光紧盯着对方。比尔博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开始浑身打颤。
“甘道夫,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他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戒指本来就该是我的啊!是我找到的,如果我没有把它收起来,咕鲁一定会杀掉我的。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是小偷。”
“我也没说你是小偷,”甘道夫回答道。“我自己也不是小偷。我不是要抢走你的东西,而是要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够像以前一样相信我。”他转过身,房中的阴影瞬即消退。他似乎又变成原来那个穿着灰袍的老人,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比尔博双手抱头道。“对不起,”他说。“我觉得好奇怪。可是,如果我可以不要再担心这戒指,我一定会轻松很多。最近我满脑子都是它。有时我觉得它好像是只眼睛,一直不停的看着我。你知道吗?我每分每秒都想要戴上它,变成隐形;或者是担心它不见,时时刻刻都把它掏出口袋来确认。我试着把它锁在柜子里,可是我发现自己没办法不把它贴身收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根本没办法下定决心。”
“那就请你相信我,”甘道夫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放下戒指,离开这里。不要执着于这枚戒指。把它交给佛罗多,我会照顾他的。”
紧张的比尔博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他勉强说。“我会的。”然后他耸耸肩,露出遗憾的笑容。“毕竟这才是生日宴会真正的目的:送出许多许多的礼物,让施予的过程变得轻松些。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让我多轻松,但这时前功尽弃不是很可惜吗?差点把我整个精心设计的玩笑都弄砸了。”
“这的确会让宴会中我觉得唯一重要的事情前功尽弃。”甘道夫说。
“好吧,”比尔博说道,“就把它一起送给佛罗多。”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真的得走了,不然就会被其他人发现。我已经向大家道别了,要我再说一次实在做不到。”他背起背包,走向门口。
“戒指还在你的口袋里,”巫师说。
“哇!真的耶!”比尔博大喊。“还有我的信件以及其它的文件都在耶。你最好收下它们,代我转交。这样比较安全。”
“不,别把戒指给我,”甘道夫说。“把它放在壁炉上。在佛罗多来之前,那里就已经够安全了。我会在这边等它。”
比尔博拿出信封,正当他准备将它放在钟旁边时,他的手突然抽了回来,信封跟着掉到地上。在他来得及捡起信封前,巫师一个箭步上前,把信封放回壁炉上。哈比人的脸上再度掠过一阵怒容。它随即被笑容和轻松的表情给取代了。
“就这样啦,”他说。“我该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比尔博从架上拿下最喜欢的柺杖,吹了声口哨。三名矮人各从三个房间中走出。
“都准备好了吗?”比尔博问。“都打包好,贴上标签了吗?”
“都好了,”他们回答。
“好吧,那就出发罗!”他终于踏出了门口。
夜色十分的美丽,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明亮的星星。他抬起头,闻闻晚风的味道。“真棒!能够再次出门和矮人一起旅行真是太棒了!这才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等待的机会!再见!”他看着老家,对着门前一鞠躬。“再会了,甘道夫!”
“现在先说再会啦,比尔博。好好照顾自己!你已经够老了,希望你也变得比较聪明啦!”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乎啦。别替我担心!我现在真的很兴奋,这样就够了。时候到了。我终于被命运推离了家门,”他补充道。接着,他低声在黑暗中唱了起来: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他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将帐棚和宴会的灯火抛在脑后,走向花园。三名伙伴跟着他走上小径。他跳过花园尽头一段比较低矮的篱笆,走上了草原,像是晚风一样轻柔的远离了钟爱的家园。
甘道夫留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再会了,亲爱的比尔博,下次再见!”他低声说,随即转身进了屋子。
※※※
佛罗多很快就跟着走进屋子,发现甘道夫坐在黑暗中沉思。“他走了吗?”他问。
“是的,”甘道夫回答,“他终于离开了。”
“到今天傍晚为止,我一直都希望···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佛罗多说。“但是,我内心知道他真的想要离开。事情越是认真,他越爱开玩笑。我真希望能够早点回来送他走。”
“我想,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悄悄的溜走,”甘道夫说。“别太担心。他现在不会有危险的。他留了个包裹给你。就在那边!”
佛罗多从壁炉上拿下了信封,看了看,却没有立刻打开。
“我想你会在里面找到他的让渡书和其它的文件,”巫师说。“你现在是袋底洞的主人了。对了,你在信封里面应该还会找到一枚金戒指。”
“戒指!”佛罗多吃惊的说。“他把那个留给我了?我不明白。算了,或许将来会有用吧。”
“或许会或许不会,”甘道夫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可能不要碰它。不要泄密,好好保管它!我去睡觉了。”
身为袋底洞的主人,痛苦的佛罗多必须一一和宾客道别。流言已经传遍了全场,佛罗多只能回答:“明天一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在半夜的时候,马车过来接送这些重要的人物。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开,载满了满腹美食,却还是疑窦满腹的哈比人。园丁们过来整理场地,同时将遗留下的独轮车推开。
夜色终于褪去。太阳接着升起。大家都起的有点晚。晨光渐渐的消逝。工作人员开始井然有序的撤场,搬离桌椅和帐棚,以及汤匙、刀子、锅碗瓢盆、油灯、喝剩的甜酒、面包屑、忘记带走的包包、手套和手帕,以及没吃完的菜肴(数量就少了很多)。然后来的是一群没什么秩序的客人: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博格家人和图克家人,以及其它住在附近的宾客。到了中午,连最贪睡的人都已经爬了起来。袋底洞门口聚集了一堆不请自来的人,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
佛罗多正笑着站在门口,脸上露出疲倦担心的表情。他欢迎所有的客人,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有一种回答:“比尔博·巴金斯先生已经走了,就我所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有些客人被邀请进屋,因为比尔博留下些“口信”要给他们。
在客厅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包裹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及家俱。每个东西上面都有标签。有几个标签是这样写的:
一柄雨伞上标着“给艾德拉·图克,这把是给你自己用的。比尔博上。”艾德拉顺手拿走了很多把没标签的伞。
“给朵拉·巴金斯,纪念您那如雪片般的来函,爱你的比尔博上。”这标签贴在一个大的废纸篓上。朵拉是德罗哥的姊姊,也是比尔博和佛罗多在世的、最年长的女性亲戚。她现年九十九岁,写信忠告他人的这个嗜好已经持续了半世纪之久。
“献给米洛·布罗斯,希望能够派的上用场,比·巴上。”这是标明在一支金笔和一罐墨水上。米洛最为人所知的特点就是从来不回信。
“送给安洁丽卡,比尔博叔叔赠。”这是面圆形的哈哈镜。她是巴金斯家的晚辈,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很美。
“送给雨果·抱腹整理您的收藏品,匿名支持者上。”这是个空书柜。雨果很爱借书,却常常忘记还书这档子事。
“送给罗贝拉·塞克维尔巴金斯,这次是礼物!”的标签贴在一箱银汤匙上。比尔博认为在他上次出去历险的时候,她偷拿走了他很多的汤匙。罗贝拉自己也知道。当她一看到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在收下汤匙时还是没有任何的迟疑。
这只是如山礼物中的几样而已。比尔博的屋子经过他一辈子的累积,可说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哈比人住的洞穴常常都会陷入同样的窘境:互送生日礼物的习俗是罪魁祸首之一。当然,不是每个人送出来的礼物都是新的,也会有几样礼物总是四处漂泊,被人到处转送。不过,比尔博总是留下旧礼物,送出新的礼物。他的房子经过这次清仓之后好不容易才空了一些。
每个临别礼物上面都有比尔博亲手写的标签,几乎都有些特殊的意义和玩笑在上头。不过,大多数的礼物都是收礼者真正需要的东西。家境比较不好的哈比人,特别是住在袋边路的人家,都获得了极端实用的礼物。老家伙詹吉收到了两袋马铃薯、一把新铲子、一件羊毛外套、一罐专治关节痛的药膏。而一把年纪的罗力·烈酒鹿也大出意外的收到了十二瓶老酒厂的酒:这是夏尔南区特产、味道浓郁的红酒,正好是比尔博的爸爸当年酿的,现在才终于完熟。罗力原谅了比尔博的突然离开,喝了一口酒之后更是大赞比尔博是个好人。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留给佛罗多的。当然,最重要的财产像是绘画、书籍、多的有点夸张的家俱都是留给佛罗多的。特别的是,没有任何的文件和资料提到了珠宝和金钱:比尔博没有送出任何的钱币和珠宝。
佛罗多那天下午更是累的雪上加霜。竟然有谣言说整栋屋子里面的东西都免费大赠送,一大堆不相干的人立刻涌来此地,赶也赶不走。标签被撕下、弄混,导致许多人起了冲突。有些人甚至在客厅里面就交换起东西来,其他人试图摸走不属于他们的小东西,或是任何没有钉死在地上的东西。门口的道路完全被独轮车和手推车给挡住了。
在这一团混乱中,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出现了。佛罗多已经先下去休息,将现场交给好友梅里·烈酒鹿招呼。傲梭一来就大声吵着要见佛罗多。梅里有礼的鞠躬道。
“他现在无法抽空,”他说。“他在休息。”
“我看是躲起来了吧,”罗贝拉说。“管他在干嘛,我们就是想要见他!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来了!”
梅里离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他们有时间发现那箱临别的礼物。这可没让他们的心情好过起来。最后梅里终于带他们去书房暂坐。佛罗多坐在书桌后,面前堆着许多的文件。他看起来的确无法抽空(至少在接见塞克维尔这家人的时候是这样子的)。接着他站了起来,手摸着口袋中的某样东西。不过,他说话的口气还是相当客气。
塞克维尔家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们一开始就提议用贱价收买很多没标签的珍贵物品。当佛罗多表明只有比尔博指定的物品才会送人时,他们又开始抱怨这一切都不公平,其中必定有诈。
“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傲梭说,“就是你看起来似乎太过镇定了些。我坚持要看让渡书。”
如果比尔博没有收养佛罗多,傲梭就会成为他的继承人。他仔细阅读了转让书,不禁哼了哼。很遗憾的,让渡书十分的完整且中规中矩。(根据哈比人的习俗,除了字句的精准之外,还要有七名证人用红墨水签名)
“这次又落空了!”他对妻子说。“我们都等了六十年!就只有汤匙?胡扯!”他在佛罗多面前气冲冲的弹了弹手指,忿忿的离开。罗贝拉可没这么容易摆平。一段时间之后,佛罗多踏出书房,看看事情进行的是否顺利。他发现罗贝拉还在四处鬼头鬼脑的刺探着,敲打着墙壁和墙角。他坚决护送她离开,同时还从她的雨伞中抄出了几样不小心掉进去的小(却很值钱)东西。她涨红着脸,彷佛准备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诅咒。但她转过身却只勉强挤出几句:
“年轻人,你会后悔的!你为什么不也赶快离开?你不属于这里。你不是巴金斯家人,你…你是烈酒鹿家的怪人!”
“梅里,你听到了吗?我想她觉得这是个侮辱耶,”佛罗多猛地将门一关,对朋友说。
“才怪,这是个赞美,”梅里·烈酒鹿说,“所以我觉得你不适合。”
然后他们开始在洞里面巡逻,抓出了三个年轻的哈比人。(两个波芬家,一个博格家的小子)他们正在一间房间中的墙壁上打洞。佛罗多还和桑丘·傲脚(傲脚老伯的曾孙)起了些争执,这家伙在储藏室里面准备了一大堆工具,正想要开挖。比尔博的黄金传说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兴趣。因为,传说中的黄金(神秘获得的黄金,而不是偷抢来的)只要被人找到,就属于那个人的;除非有人打断了对方的挖掘。
在佛罗多终于把桑丘赶出去之后,他瘫在客厅椅子上无力的说:“梅里,我们该打烊了。锁上门,今天都不要开门。即使他们带了根破城槌来我也不低头。”接着,他去泡了杯茶,准备好好歇息一会。
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前门就又传来小小的敲门声。“大概又是罗贝拉,”他想,“这家伙多半又想出了更恶毒的咒骂,这次是回来把它说完的。我想这应该不急。”
他又继续喝茶。敲门声重复了几次,变得更大声,但他还是相应不理。巫师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窗外。
“佛罗多,如果你不让我进来,我就把你家的门炸到山的另一边去。”他说。
“啊,是亲爱的甘道夫!等等我!”佛罗多大喊着跑向门口。“请进!请进!我本来以为是罗贝拉。”
“那我就原谅你了。不久前我还看见她驾着马车往临水区走,她的嘴巴嘟的可以挂猪肉了。”
“我也被她气的快变猪肉了。说实话,我刚刚差点戴上比尔博的戒指。我好想躲开她。”
“千万别这么做!”甘道夫坐了下来。“佛罗多,你务必小心收藏那枚戒指!事实上,我特别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样?”
“你知道哪些事情?”
“只有比尔博告诉我的东西。我读了他的故事:他是怎么找到这戒指,又是怎么使用它的。我是说在上次的冒险中啦。”
“不知道是哪个版本的故事。”甘道夫说。
“喔,不是他告诉矮人以及写在书中的那个版本,”佛罗多说。“在我搬来这边之后不久,他就告诉我事实的真相。他说你硬逼他告诉你,所以我最好也知道一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佛罗多,’他这样说;‘但就这样而已。戒指还是我的。’”
“这很有意思,”甘道夫说。“好吧,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你是指他编出戒指是人家送的礼物这回事,我会觉得没有必要,我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要编出这故事。这不像是比尔博的作风,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拥有这种财宝,并且使用它的人都可能会有这样怪异的行径。就把它当做前车之监吧。它的能力可能不仅于让你在有需要的时候消失而已。”
“我不明白,”佛罗多说。
“我自己也不确定,”巫师回答。“我是从昨夜才开始对这戒指起了疑心。你先别担心。希望你听我的忠告,尽量不要使用这戒指。我至少拜托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使用,免得造成传言和疑心。我再强调一次:好好保管,不要泄密!”
“你真是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还不确定,所以也没办法多说。我马上要离开了:下次再会。”他站了起来。
“马上离开?”佛罗多大喊道。“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待上一星期。我还准备要请你帮忙呢。”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改变了心意。我可能会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立刻赶回来看你。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会悄悄的来拜访。我应该不会再公开造访夏尔。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他们说我老惹麻烦,破坏宁静。有些人甚至指控我鼓动比尔博远行。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哩,有人说我和你准备阴谋夺取他的财富。”
“有人这么说!”佛罗多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说傲梭和罗贝拉吧?真是太低劣了!如果我可以换回比尔博和我一起四处散步,我宁愿把袋底洞和一切都送给他们。我喜欢夏尔。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开始思索,如果自己也跟着离开了会不会好一些。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
“我也这样想,”甘道夫说。“我脑中还有很多的疑点呢。现在先说再见吧!好好照顾自己!我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再会!”
佛罗多送他走到门口。他最后挥挥手,用惊人的步伐快步离开。佛罗多这次觉得巫师似乎比平常还要苍老些,彷佛肩膀上扛了更沉重的负担。夜幕渐渐低垂,他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夕阳余晖中。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到他。
※※※
译注一:爆竹上面所印的“河谷镇”是位于孤山附近的人类聚落之一。比尔博在“魔戒前传”中的冒险曾经对当地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新的领导者也在该次变动中崛起。
第2节 过往黯影
有关这事件的讨论不只持续了一周,更超过了三个月。比尔博-巴金斯第二次的神秘失踪让人在哈比屯讨论了一年多,更让人们念念不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成了年轻哈比人最爱的饭后话题。到了最后,当一切的真相都已经隐入历史中时,“疯狂巴金斯”这个人物成了民间故事中最著名的角色。在故事中,他会在一声巨响和强光中消失,然后再带着装满珠宝和黄金的袋子出现。
但在此同时,邻居们对他的观感则大有不同。他们都认为这个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这下终于崩溃了,可能跑到荒野里去了。他可能在那里跌进某个池塘或是小河里,就这样结束了一生。大多数的人都把这怪罪到甘道夫身上。
“如果那个讨厌的巫师不要一直缠着佛罗多就好了,或许他还来得及体会哈比人行事的作风,”他们说。从一切蛛丝马迹看来,这巫师的确没有再打搅佛罗多,这年轻人也真的安定了下来。至于哈比人的行事作风嘛,恐怕还是看不太出来。没错,他几乎立刻就继承了比尔博的特异作风。他拒绝哀悼比尔博,第二年还办了个百岁宴会纪念比尔博的一百一十二岁生日。这场宴会邀请了二十名客人,照哈比人的说法,宴会中的餐点可说是“菜山酒海”,丰盛的很。
有些人觉得相当吃惊,但佛罗多还是年复一年的坚持举办宴会,直到大家也见怪不怪为止。他表示自己不认为比尔博已经死了。当众人质问他比尔博的去向时,他也只能耸耸肩。
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一个人住,但他依旧有许多年轻的哈比朋友。(大多数是老图克的子孙)这些人小时候就很喜欢比尔博,经常喜欢找理由往袋底洞跑。法哥-波芬和佛瑞德加-博格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不过,他最亲近的朋友是皮瑞格林-图克(通常匿称他为皮聘),梅里-烈酒鹿(他的真名其实是梅里-雅达克,但大家都记不太起来)。佛罗多经常和他们在夏尔四处探索,但更常自己一个人四处乱逛。让一般人吃惊的是,佛罗多有时竟然会在星光下远离家门,去附近的山丘和森林散步。梅里和皮聘怀疑他和比尔博一样,都会悄悄的去拜访精灵。
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开始注意到佛罗多似乎也继承了“养生有道”的秘诀。他外表看起来依旧像是精力充沛的少年。“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他们说;但一直到了佛罗多五十岁的时候,他们才真的觉得这很诡异。
在一开始的不安之后,佛罗多开始享受继承巴金斯家和袋底洞的生活。他有好几年的时间安逸的过活,丝毫不担心未来。但慢慢的,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跟比尔博一起离开。他有时脑中会浮现一些景象,特别是在暮秋时节,他会开始想起外面的荒野、梦中会出现以往从未见过的高山峻岭。他开始对自己说:“或许有天我该亲身渡河去看看。”他脑中的另外一部份会回答:“时候还没到。”
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一眨眼,他的五十岁生日就快到了。五十这个数字让他觉得十分特殊(或有些“太过”特殊了)比尔博就是在这个岁数突然间经历了许多奇遇。佛罗多开始觉得坐立难安,平日散步的小径也变得让人厌烦。他阅读地图时会思索地图的边缘之外是什么:在夏尔地区绘制的地图多半会把边境之外留白。他散步的范围越来越广,也更常单枪匹马的乱跑。梅里和其他的朋友都很担心他。他们常常看见他精力充沛的散步,或是和此时开始出现在夏尔的陌生旅人聊天。
※※※
据说外面的世界有了许多的变化,流言跟着四起,甘道夫那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任何消息;佛罗多只好尽可能的靠自己收集一切的情报。极少踏入夏尔的精灵现在也会于傍晚取道此地,沿着森林头也不回的往西走。他们准备离开中土世界,再也不插手凡间的争端。除此之外,路上的矮人也比往常要多。历史悠久的西东路穿越夏尔,通往灰港岸,矮人们一向利用这条路跋涉前往蓝山脉中的矿坑。
他们是任何有需要的哈比人对外界最可靠的情报来源。一般来说,矮人都不愿多说,而哈比人也不会追问。不过,现在,佛罗多经常会遇到从遥远异乡赶来的矮人,准备往西方避难。他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间或有人提到魔王和魔多之境的消息。
这些名字都只出现在过去的黑暗历史中,对哈比人来说就像是记忆中久未得见的一样:但这样不祥的消息的确让人感到不安。看来被圣白议会从幽暗密林中所驱逐的敌人现在又以更强大的形体重生在魔多的要塞中。根据流言,邪黑塔已经被重建。以邪黑塔为中心,邪恶的势力如燎原野火般向外扩展,极东和极南边的战火及恐惧都在不停的蔓延。半兽人又再度肆虐于群山间。食人妖的踪迹再现,这次他们不再是传说中那种愚蠢的食肉兽,反而摇身一变成为诡诈的武装战士。还有更多恐怖的耳语述说着比这些都更恐怖的生物,但它们都没有名字。
当然,一般正常过活的哈比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谣言。但即使是最深居简出的哈比人也开始听到奇怪的故事,因工作所需而必须前往边境的哈比人更看到许多诡异的迹象。在佛罗多五十岁那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临水区的“绿龙旅店”里面的对话让人明白,即使是夏尔这与世隔绝的地区也开始流传这些四起的流言;不过大多数的哈比人依旧嗤之以鼻。
山姆-詹吉正坐在炉火旁的位子上,他对面坐的是磨坊主人的儿子泰德-山迪曼。旁边还有许多没事干的哈比人在聆听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注意听,这些日子会听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山姆说。
“啊,”泰德说,“如果你放机灵点,的确会有很多传言。可是,如果我只想要听床边故事和童话,我在家就可以听得到了。”
“你当然可以回家听,”山姆不屑的说,“我敢打赌,那里面的事实比你所明白的还要多。是谁编出这些故事的?就以龙来做例子好了。”
“哼,还是免了吧,”泰德说。“这我可不敢恭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龙的故事,现在更没理由相信它们了。临水区只有一只龙,就是这个绿龙旅店,”他的听众都哈哈大笑。
“好吧,”山姆也和其它的人一起开怀大笑。“那这些树人,或是你口中的巨人又怎么说?附近的确有人说他们在北边的荒地那边看到这种比树还要高大的生物。”
“这个他们是谁?”
“我的亲戚哈尔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时在替波芬先生工作,去北区打猎。他就看到了一个这种生物。”
“他是这样说啦,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家的哈尔老是说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根本没这回事。”
“可是他看到的东西跟榆树一样高,还会走!每一步可以走七码!”
“我打赌他看错了。他看到的应该只是棵榆树而已。”
“我刚刚说过了,这棵树会走路,北边的荒地也根本没有什么榆树。”
“那么哈尔也不可能看见榆树,”泰德说。旁观者有些人开始大笑和拍手:他们认为泰德这次占了上风。
“随便啦,”山姆说,“你总不能否认除了我们家哈尔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看见很多诡异的人物穿越夏尔,注意喔,是穿越。还有更多的人在边境就被挡驾了。边境警卫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我还听说精灵们开始往西方迁徙。他们说他们准备要去港口,暂时还不准备到白塔之外去。”山姆含糊的挥舞着手臂,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离开夏尔西方边境和旧塔之后还离海有多远。他们只知道在那边有个叫做灰港岸的地方,精灵的船只从那边出港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出港之后就扬帆远扬,不停的往西方走,把我们遗弃在这里,”山姆用着梦幻的眼神朗诵着,摇头晃脑露出忧伤的表情。但泰德反而笑了起来。
“如果你相信古代的传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看不出来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开船走啊!我保证你和夏尔的其他人都不会看见这情形的。”
“我可没那么确定,”山姆若有所思的说。他认为自己以前曾经在森林里面看过一名精灵,很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看到。在他所有儿时听过的故事中(仅止于哈比人对精灵贫乏的了解),每个精灵的故事都让他大为感动。“即使在我们这边也有人认识那些高贵人种,”他说。“我的老板巴金斯就是一个例子。他告诉我他们远航的故事,他也知道不少关于精灵的事情。比尔博老先生知道的更多:我小时候听他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不少。”
“喔,这两个家伙脑袋都有问题啦,”泰德说。“至少过世的老比尔博脑袋有问题,佛罗多还在慢慢的崩溃中。如果你的消息来源是这两个家伙,那什么怪事都不稀奇了。好啦,朋友们,我要回家了。祝你们健康!”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饮料,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山姆沉默的坐着,不再多言。他有很多东西要考虑。举例来说,他在袋底洞的花园里面就还有很多工作,如果明天天气好一点,他可能要忙上一整天。草皮最近长得很快。不过,山姆烦心的不只是种花割草这类的事情。他又继续沉思了片刻,最后还是叹口气,悄悄的走出门外。
今天也才四月初,大雨过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明澈。太阳正要下山,沁凉的暮色正缓缓的被夜色所取代。他在明亮的星光之下穿越哈比屯,走到小山上,边吹着口哨,想着心事。
※※※
同一时刻,销声匿迹已久的甘道夫又再度出现了。他在宴会结束之后消失了三年,然后他短暂的拜访了佛罗多一阵子;在仔细打量过老朋友之后,他又再度远行。接下来的一两年他还经常出现,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后突如其来的拜访,在天亮之前无声无息的消失。他对自己的工作和旅程守口如瓶,似乎只在乎有关佛罗多身体状况和行为的一切芝麻小事。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间音讯全无。佛罗多已经有九年之久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他开始以为这巫师对哈比人失去了兴趣,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正当山姆在暮色中散步回家时,佛罗多书房的窗户却传来了熟悉的轻敲声。
佛罗多有些惊讶,却十分高兴的欢迎老友再度前来拜访。他们彼此打量了许久。
“一切都还好吧?”甘道夫说。“佛罗多,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一样,”佛罗多客套的说;但他内心其实觉得巫师更显老态,似乎比以前更饱经风霜了些。他迫不及待的要求巫师讲述外界的消息,两人很快就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直到深夜。
第二天近午时分,晚起的两人在用了早餐之后,在书房明亮的窗户旁坐了下来。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太阳也十分温暖,外面吹着和煦的南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完美,春天带来了一股欣欣向荣的绿意,点缀在花草树木上。
甘道夫正回忆着将近八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比尔博那时和他一起走出袋底洞,身上还忘了带手帕。比起那时,他的头发可能变得更白些,胡子和眉毛可能都更长了,脸上也多了许多忧心和智慧累积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吐烟圈的技术依旧高超的让人佩服,脸上也同样带着欢欣的表情。
此时他正沉默的吸烟,看着佛罗多动也不动的沉思着。即使在明媚的晨光照耀下,他依旧被甘道夫所带来的诸多噩耗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昨天晚上你才告诉我有关这戒指独特的地方,甘道夫,”他说。“然后你似乎欲言又止,因为你说最好留到白天再讨论这个话题。你为什么不现在把它说完呢?你昨夜说这枚戒指很危险,比我猜的要更危险。它危险在哪里呢?”
“它在许多面象上都极端的危险,”巫师回答。“我根本没想到这枚戒指有这么大的力量,它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征服任何拥有它的凡人。它将会占据他的身心。”
“很久很久以前,精灵们在伊瑞詹打造了许多枚精灵戒指。也就是你所称呼的魔法戒指,它们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有的力量大,有的力量比较小。次级的戒指都是在这门技术尚未成熟时打造出来的,对精灵工匠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品。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对凡人来说依旧是无比危险。但更进一步的还有更高级的统御魔戒,又被称做权能之戒、力量之戒,它们的危险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
“佛罗多,持有统御魔戒的凡人可以不老不死,但他并不会获得更长的寿命或是继续成长;他只是肉体继续存在,直到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成为煎熬,但依旧无法摆脱这命运。如果他经常使用这戒指让自己隐形,他会渐渐的褪化;最后他会永远的隐形,被迫在管辖魔戒的邪恶力量之下行走于幽界之中。没错,迟早,他都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如果他的用意良善、意志坚强,这时间会拖的比较久;但良善和坚强都救不了他。那黑暗的力量迟早会将他吞灭。”
“真是太恐怖了!”佛罗多说。两人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窗外只继续传来山姆割草的声音。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最后终于问。“比尔博又知道多少?”
“我确信比尔博知道的不会比你多,”甘道夫说。“他绝对不会把有危险的东西送给你,即使我答应照顾你也一定无法说服他。他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戒指很美丽,关键的时候相当有用;就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也只是他自己的问题而已。他说这东西似乎‘占据了他的思绪’,他越来越担心这东西。但他没有想到罪魁祸首是这枚戒指。他只知道这东西需要特别的照顾;它的尺寸和外型变化不定,会以诡异的方式缩小和变大,甚至可能突然间从手指上掉落下来。”
“没错,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警告过我,”佛罗多说,“所以我一直用原来的练子将它绑住。”
“你很聪明,”甘道夫说。“至于比尔博的长寿,他自己从未将这两者做出任何的联想。他以为是自己身体硬朗的关系,因此也觉得非常自豪。不过他觉得情绪越来越浮动,越来越不安。他说自己‘有点干枯,快被榨干’。这就是魔戒开始控制他的征兆。”
“你到底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佛罗多再度问道。
“多久?”甘道夫说。“我所知道的情报很多是只有贤者才会知道的秘辛,佛罗多。但如果你的意思是对这戒指有多透彻的了解,你可以说我知道的其实还不够多。我还必须做最后一个试验才能斩钉截铁的确定。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他沉吟着,搜寻着脑中的回忆。“让我想想,是在圣白议会驱逐幽暗密林中邪恶势力的那一年,就正好在五军之战(译注一),比尔博找到这枚戒指之前。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安,却浑然不知自己在畏惧些什么。我经常想到咕鲁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拥有统御魔戒,至少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简单。然后我又听说了比尔博说他是怎么‘赢得’这戒指的诡异故事,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这个说法。在我终于从他口中逼问出实情后,我立刻明白他想要将这魔戒据为己有。就像咕鲁声称这是他的‘生日礼物’一样。这两个谎言的近似让我的不安日益加深。很明显的,这魔戒拥有某种可以影响它持有者的力量。我警告比尔博最好不要使用这种戒指,但他置之不理,甚至很快就被激怒了。我对此也束手无策。我不可能强行将魔戒从他手中夺走,又让他毫发无伤,而且我也没有立场这样做。我只能够袖手旁观,等待时机的到来。我本来应该去请益白袍萨鲁曼,但我的第六感让我迟疑了。”
“他是谁?”佛罗多问。“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可能你真的不知道,”甘道夫回答道。“至少在这之前,他对哈比人毫不关心。但他在众贤者中的地位很高。他是我辈的领袖,也是议会的议长。他拥有渊博的知识,但自傲也随之滋生。他痛恨任何人插手干预他的事务。精灵戒指不论大小都是他专业的领域。他研究这领域已经很久了,希望能够重获铸造它们的知识。但当我们在议会中针对魔戒的力量争辩时,他所愿意透露的魔戒情报正好与我所畏惧的相反。我的疑窦就此深埋,但那不安却未曾消退。我依旧观察着世间的变化,等待着。”
“比尔博看来也似乎不受影响。年复一年,他的外貌却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我的内心又再度为阴影所笼罩。但我又对自己说:‘毕竟他母亲那边拥有长寿的血统。还有的是时间。耐心等!’”
“我就这样继续等待着。直到那夜他离开这座屋子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中充满萨鲁曼的任何话语都无法压抑的恐惧。我终于确认有致命的邪恶力量在背后运作。从那之后我就花费大多数的时间在寻求背后的真相。”
“这会不会造成永久的伤害呢?”佛罗多紧张的问。“他会慢慢的恢复吧?我是说他至少可以过着安详的生活吧?”
“他立刻就感觉好多了,”甘道夫说。“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势力知晓所有戒指的情报和它的影响;而就我所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势力对哈比人有通彻的了解。贤者当中只有我愿意研究哈比人的历史,虽然这被视为枝微末节,却充满了惊奇。有时他们软弱如水,有时却又坚硬胜钢。我想,这个种族或许会大出贤者们的意料,足以抵抗魔戒影响力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想你不需要替比尔博担心。”
“的确,他持有魔戒很多年,也曾经使用过它;后遗症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消逝。举例来说,最好先不要让他再见到这枚戒指,避免造成严重的影响。如此,他应该可以快快乐乐的活上很多年,不再像他割舍魔戒时的样子。因为,他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放弃魔戒的,这很重要。在他放手之后,我不再替比尔博担心了。我觉得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自从比尔博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你,我放心不下你们这些乐天、好玩却又无助的哈比人。如果黑暗的势力征服了夏尔;如果你们这些体贴、善解人意、天真的博格家、吹号者家、波芬家、抱腹家,更别提还有那著名的巴金斯家全都遭到邪恶之力奴役怎么办?”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呢?”他问。“他又怎么会想要我们这种奴隶?”
“说实话,”甘道夫回答,“我相信迄今为止,记住,是到目前为止,他都忽视了哈比人的存在。你们应该感激这点。但你们祥和过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的确不需要你们,他拥有有各种各样残暴凶狠的仆人,但他不会忘记你们的存在。痛苦的哈比奴隶会比自由快乐的哈比人更符合他的心意。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纯粹的邪心和报复的执念!”
“报复?”佛罗多问。“报复什么?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比尔博和我,以及我们的戒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枚戒指,”甘道夫说。“你还没有遇上真正的危机,但也快了。我上次来这边的时候还不太确定,但局势的演变证明了一切。先把戒指给我。”
佛罗多从他的裤子口袋中掏出了以练子挂在腰间的戒指。他松开练子,慢慢的将它交给巫师。戒指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彷佛它或佛罗多不愿意让甘道夫碰触它。
甘道夫接下戒指。它看起来像是用纯金打造的东西。“你在上面能够看到任何标记吗?”他问。
“看不到,”佛罗多说。“上面什么也没有。这戒指设计很简单,而且它永远不会有刮伤或是褪色的痕迹。”
“那你看着吧!”接下来的情况让佛罗多大惊失色,巫师突如其来的将戒指丢进火炉中。佛罗多惊呼一声,急忙想要拿起火钳去捡拾戒指,但甘道夫阻止了他。
“等等!”他瞪了佛罗多一眼,用带着无比权威的声音说。
戒指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过了一会儿之后,甘道夫站起来,关上窗户,拉上窗廉。房间瞬时变得黑暗寂静;唯一的声音只有山姆的树剪越来越靠近窗边的工作声。巫师看着炉火,接着用火钳将它拿出。佛罗多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是一样的冰凉,”甘道夫说。“拿着!”佛罗多的小手接下这枚戒指:戒指似乎变得比以前厚重许多。
“拿起来!”甘道夫说。“仔细看!”
当佛罗多照做的时候,他看见戒指的内侧和外侧有着极端细微、比任何人笔触都要细致的痕迹;火焰般的笔迹似乎构成了某种龙飞凤舞的文字。它们发出刺眼的光芒,却又遥不可及,彷佛是从地心深处所发出的烈焰一般。
“我看不懂这些发亮的文字,”佛罗多用颤抖的嗓音说。
“我知道,”甘道夫说,“但是我看的懂。这些是精灵古文字,但它却是以魔多的方言所写成的,我不愿意在此念出。但翻译成通用语是这样的意思: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这是精灵自古流传的诗歌中摘录的四句,原诗是:
三戒命归光天精灵王,
七戒定属地底矮人皇,
九戒交与寿定凡界人,
至尊魔戒属闇王,
魔多妖境暗影伏。
魔戒全属至尊御,
至尊指引诸魔戒,
至尊魔戒唤众戒,
众戒归一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他暂停片刻,接着用极端深沉的声音说:“这就是魔戒之王,统御一切魔戒的至尊魔戒。这就是他在无数纪元以前失落的魔戒,这让他的力量大为减弱。他对魔戒势在必得,但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佛罗多一言不发,动也不动的坐着。恐惧似乎用巨大的手掌将他攫住,彷佛是自东方升起的乌云一样将他包围。“这…这枚戒指!”他结巴的说。“怎么,怎么可能会落到我手中?”
“啊!”甘道夫说,“这说来话长。故事是从黑暗年代开始的,现在只有学识最渊博的历史学者记得这段历史。如果要我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说完,我们可能会在这边从春天一直坐到冬天。”
“不过,昨天晚上我跟你提过了黑暗魔君索伦。你所听说的传言是真的:他的确又再度复生,离开了幽暗密林的居所,回到他古老的魔多要塞邪黑塔。这个名字相信连你们哈比人也有听过,它就像是传说中蕴含一切黑暗的邪恶之地。不管被击败多少次,魔影都会转生成其它的形貌,再度开始茁壮滋长。”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遇到这种事情,”佛罗多说。
“我也希望不会,”甘道夫说,“所有被迫陷入这时代的人也都绝不希望遇到这情形。但,世事的演变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我们能决定的只是如何利用手中宝贵的时间做好准备。佛罗多,阴影已经开始笼罩在历史的长河上。魔王的力量正在不停的增加。我认为,他的阴谋还没有成熟,但也距今不远。我们一定要尽可能的阻止这情形发生。即使没有掌握这恐怖的契机,我们也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止他。”
“要摧毁所有的敌手、击垮最后的防线、让黑暗再度降临大地,魔王只欠缺一样可以赐给他知识和力量的宝物。至尊魔戒还不在他的手上。”
“拥有无比美貌和德性的三名精灵王和三枚统御魔戒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中,他的邪气和野心从来没有污染到他们。矮人皇族拥有七枚魔戒,他已经找回了三枚,其它的都被巨龙给吞食了。他赐给九名功绩彪炳的人类另外九枚魔戒,藉此禁锢他们。在远古时代,他们就屈服在至尊魔戒的威势之下,成为戒灵,也就是听从魔王命令的魔影,亦为他最恐怖强悍的仆人。九名戒灵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谁能确定他们的去向呢?在魔影再度扩张的此时,他们可能跟着再度现世。别再谈这个话题了!即使在夏尔的晨光下也不要轻易提及他们的名号。”
“现在的状况是这样的:他已经将九戒收归,七戒中残余的也已经被他收服。精灵的三枚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但这问题已经不再困扰他了,他只需要找回他亲手铸造的至尊魔戒,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当初在铸造的时候他就将大部分的魔力注入戒指中,这样才可以统御所有其它的魔戒。如果他找回了至尊魔戒,他将可以再度号令众戒;连精灵王的三枚魔戒都无例外;他们的一切力量、部署都将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他将会获得空前绝后的强大力量。”
“这就是我们所面临的危机,却也是转机,佛罗多。他相信至尊魔戒已经被精灵摧毁了;我也希望这是真的。但现在,他知道至尊魔戒并没有被毁,而且也再度现世。他费尽心血只为找寻这戒指,所有的心思皆投注其上。这是他最大的契机,也是我们最大的危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摧毁魔戒?”佛罗多大喊道。“如果魔王的力量这么强大、这又对他那么珍贵,为什么他会弄丢这戒指?”他紧抓着魔戒,彷佛已经看到黑暗的魔爪伸向他。
“这戒指是从他手中被夺走的,”甘道夫说。“在古代,精灵们对抗他的力量比现在还要强,也并非所有的人类都与精灵疏远。西方皇族的人类前来支援他们对抗魔王。这是段值得回忆的历史,虽然当时黑暗迫在眉睫,战火漫天,但伟大的功绩、壮烈的奋战和事迹亦足以扭转绝境。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完整的故事,或者让对这段历史知之甚详的人亲自对你述说。”
“我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时间。推翻索伦暴政的是精灵王吉尔加拉德和西方皇族伊兰迪尔,但两人也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伊兰迪尔的子嗣埃西铎斩下索伦的戒指,并且将戒指收归己有。索伦的肉身灰飞烟灭,灵魂隐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在幽暗密林重新转生。”
“但魔戒在此同时却也跟着失落了。它落入大河安都因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埃西铎正沿着河岸行军,当他来到格拉顿平原时遭到半兽人部队的伏击,所有的部下几乎当场战死。他跳入河中,但魔戒在他游泳时突然滑落,发现他的半兽人立刻当场把他射死。”
甘道夫停了下来。“就这样,魔戒落入格拉顿平原的黑暗河泥中,”他说道,“退下了历史和传说的舞台。连知道它来龙去脉的也仅剩数人,贤者议会亦无法再得知更多的情报。不过至少,我认为我可以把故事继续下去。”
“很久以后,但距今依旧很长一段时间之前,大河岸、大荒原边住着一群手脚灵活的小家伙。我猜他们应该跟哈比族血缘接近,和史图尔的祖先可能是同一个血缘,因为他们喜爱河流,甚至经常在其中游泳,建造出小船或竹筏在其上航行。在他们之中有个地位很高的家族,这个家族不但人丁兴旺,财力也无与伦比。传说中,这个家族的统治者是一名睿智、严肃的老祖母。这个家族中最富有好奇心的少年名叫史麦戈。他对于一切事物都喜欢追根究底;他会潜入幽深的池子里,他会在树根和植物底下挖洞,他在各种各样的洞穴中探索着。他的眼光不再看向山顶、不再注意树木或是空气中的花香: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脚底。”
“他有一个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德戈,他的目光锐利,但速度和力气都比不上史麦戈。有一天他们扛着小舟去格拉顿平原上泛舟。史麦戈到岸边去到处探索,而德戈则坐在船上钓鱼。突然间有一条大鱼吞下了德戈的钓钩,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那条大鱼就把他拖到了河底去。他彷佛在河床上看到了什么发亮的东西,因此他松开钓线,屏住呼吸想要捞起这东西。”
“接着,他满头水草和泥巴,狼狈的游上岸来。出人意料的是,当他洗去手中的泥浆时,发现那是枚美丽的金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让他心动不已。但此时,史麦戈躲在树后面打量着他,当德戈呆看着戒指时,史麦戈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背后。”
“‘德戈老友,把那东西给我,’史麦戈对朋友说。”
“‘为什么?’德戈说。”
“‘因为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礼物,’史麦戈说。”
“‘我才不管你,’德戈说。‘我已经花了大钱买礼物给你。这是我找到的,就该归我。’”
“‘喔,真的吗,老友,’史麦戈抓住德戈,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他给勒死了。最后,他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
“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德戈的下场;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被杀,尸体又被藏的好好的。史麦戈一人独自回家,发现当他带着戒指时,没有人看得见他。这让他十分高兴,因此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他利用这能力来打听一切可以让他获利的秘密和消息。他的眼睛和耳朵开始对其他人的把柄无比灵敏。魔戒按照他的天性赐给他对等的力量。难怪,不久之后他就变得极不受欢迎,被所有亲戚排挤(当他没有隐形的时候)。他们会用脚踢他,而他则会咬他们。他开始偷窃,自言自语,在喉中发出怪声。他们叫他咕鲁,恶狠狠的诅咒他,斥责他滚远一点。他的祖母为了避免冲突,于是将他赶出了家族居住的地方。”
“他孤单的流浪着,偶尔为了这世间的残酷而啜泣。他沿着大河漫步,最后来到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溪边,继续沿着小溪前进。他利用隐形的手指在池子中捕捉鲜鱼,生吃它们来充饥。有一天,天气很热,他正在池中捕鱼;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背上,池中的反光让他眼泪直流。由于长期在黑暗中生活,他几乎忘记了阳光这档子事。他举起拳头,最后一次咒骂着太阳。”
“当他低下头时,他发现眼前就是溪流发源的迷雾山脉。他突然间想到:‘在山底下一定很阴凉。太阳就不会再照到我了。山底下一定有很多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的秘密。’”
“就这样,他昼伏夜出的赶往高地,发现了溪水流出的山洞。他像是蛆虫一样的钻进山中,消失在历史的记载中。魔戒也跟着一起隐入黑暗。即使他的铸造者此时已经重生,也无法感应到它的存在。”
“咕鲁!”佛罗多大喊道。“是咕鲁?你说的该不会就是比尔博遇到的那个咕鲁吧?这太邪恶了!”
“我觉得这是个哀伤的故事,”巫师说,“这故事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我所认识的哈比人身上。”
“不管血缘关系有多远,我都不相信咕鲁和哈比人有关连,”佛罗多有些激动的说。“这太污辱人了!”
“真相就是真相,”甘道夫回答。“我比哈比人还要了解他们自己的历史。连比尔博自己的故事都提到了这种可能性。他们的心思和记忆中有很大部分的相同。他们对彼此相当了解,和哈比人与矮人、半兽人或是精灵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你还记得吧,他们竟然听过同样的谜语。”
“我记得,”佛罗多。“但其他的人种也会猜谜,谜题也多半大同小异。而且哈比人不会作弊。咕鲁满脑子都是作弊的念头。他一心只想要攻个比尔博措手不及。我敢打赌,这种输亦无伤,赢却有利的消遣一定让咕鲁高兴的不得了。”
“我想你说的很对,”甘道夫说。“但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没有注意到的。即使是咕鲁也没有完全失去本性。他的意志力比贤者们的推断还要坚强;这又是一个哈比人的特性。他的心智中依旧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他自己的,微弱的光明依旧可以穿越这黑暗。那是来自过去的微光。事实上,我认为,比尔博友善的声音让他回忆起了花草树木、阳光和微风的甜美过去。”
“不过,当然,这只让他心中邪恶的部分变得更愤怒。除非,我们能压抑这种邪恶,能够治好这种邪恶。”甘道夫叹了一口气。“可惜!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但还不是完全绝望。如果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戴着魔戒的话,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幸好在阴暗的地底不太需要魔戒,他也不常配戴它。他还没有达到跨入幽界的地步,只是变得十分扭曲。但那东西还是继续在吞蚀他的心智,这对他来说是无比痛苦的折磨。”
“他之前期待的‘山中秘密’其实只是空虚和荒芜。再也没有什么好发现的,没有什么可做的。只有残酷的猎食和悔恨的记忆。他在这里受尽折磨。他痛恨黑暗,但更害怕光亮。他痛恨魔戒更甚于一切。”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魔戒应该是他的宝贝,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吧?但如果他恨这戒指,为什么不把它丢掉就好,或者是单纯逃开呢?”
“佛罗多,在你听了那么多历史之后,你应该可以明白才是,”甘道夫说。“他对它又恨又爱,就如同他对待自己的看法一样。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自由意志已经被消磨殆尽。”
“统御魔戒会照顾自己,佛罗多。它可能会自己滑下主人的手指,但持有者绝不可能丢弃它。至多,他只能考虑将它交给别人保管。而这还必须在被魔戒控制的最初期才行。就我所知,比尔博是史上唯一将其付诸行动的人。当然,他也需要我的帮助才办的到。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魔戒丢到一旁。佛罗多,决定一切的不是咕鲁,而是魔戒。是魔戒决定离开他。”
“难道是为了迎接比尔博吗?”佛罗多问。“难道半兽人不会是更好的对象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甘道夫说。“特别是对你来说。这是魔戒悠久历史中最诡异的一次变化:比尔博正好出现,在黑暗中盲目戴上了它!”
“佛罗多,在历史幕后运作的不只一方的力量。魔戒试图要回到主人身边。它挣脱埃西铎的掌握,出卖了他。然后当机会来临时,它又抓住了可怜的德戈,害得他惨遭杀害。在那之后是咕鲁,魔戒将他彻底的吞蚀。但他对魔戒失去了进一步的利用价值:他太微不足道、太狡诈了。只要魔戒一直在他身边,他就永不可能离开那座地底湖。因此,当魔戒之主再度苏醒,并且将邪气射出幽暗密林时,它决定舍弃咕鲁。却被最不恰当的人选,来自夏尔的比尔博给拾得了!”
“这背后有一股超越魔戒铸造者的力量在运作着。我只能说,比尔博注定要接收魔戒,而这不是铸戒者所能掌控的。同样的,你也是注定要拥有魔戒。从这角度想应该会让人安心些。”
“我一点都不觉得安心,”佛罗多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你所说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有关魔戒和咕鲁的过去?你真的确定这些事情吗?或者你只是在瞎猜?”
甘道夫看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光芒。“很多事我本来就知道,也有不少是调查来的,”他回答。“但我不准备对你解释这一切。人皇伊兰迪尔和埃西铎以及至尊魔戒的历史是每个贤者都知道的事情。光是靠着那火焰文字就可以证明你所拥有的是至尊魔戒,不需要任何其它的证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佛罗多插嘴道。
“当然是刚刚才在这里发现的,”巫师毫不客气的回答。“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经历了漫长黑暗的旅程,就是为了要执行这最后的试炼。这是最后的铁证,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了。不过,要构思出咕鲁的过去,填补进历史的空白中需要一些气力。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推测咕鲁的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见过他了,我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
“你见过咕鲁了?”佛罗多吃惊的问。
“是的。我想只要有可能,这是每个人会采取的作法吧。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尝试,最后才终于找到他。”
“那在比尔博逃出他的巢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打听出来了吗?”
“不是很清楚。我刚刚告诉你的是咕鲁愿意说的部分。不过,当然不是像我描述的那么有条理。咕鲁是个天生的说谎家,你得要仔细推敲他的一言一语。举例来说,他坚持魔戒是他的生日礼物。他说这是他祖母给他的礼物,而他的祖母拥有很多这样的宝物。这太可笑了。我可以确信史麦戈的祖母是个有权有势的女性;但若说她拥有很多精灵戒指?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还可以把戒指送给别人?这就绝对是个谎言。但谎言之中依旧有真实的蛛丝马迹。”
“杀害德戈的罪行一直让咕鲁感到不安。他编出了一个理由,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对他的‘宝贝’覆诵,直到他自己也几乎相信为止。那的确是他的生日,德戈本来就该把戒指给他。戒指这么突然的出现,本来就是要给他的礼物。戒指就是他的生日礼物等等,等等。他不停的这么说着。”
“我尽可能的容忍他,但真相的重要性让我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我让他陷入恐惧中,一点一滴的在他的挣扎下榨出真相。他认为自己受到虐待和误解。但是,当他最后终于透露出真相时,也只到比尔博逃跑为止。在那之后他就不愿意多说了。有其它、比我所煽起更炙烈的恐惧之火在威胁着他。他嘀咕着要取回过去的一切。他会让人们知道这次他绝不平白受辱,他会让其它人付出代价。咕鲁现在有了好朋友,很厉害的好朋友。他们会帮助他的。巴金斯会付出代价的。他脑中只想着这些东西。他痛恨比尔博,不停的诅咒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比尔博来自何处。”
“但他怎么会知道的呢?”佛罗多问。
“都是名字惹的祸。比尔博非常不智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一旦咕鲁来到地面,要找到比尔博的家乡就不算是件难事。喔,没错,他已经离开了地底。他对于魔戒的执念胜过了对半兽人甚至是对光明的恐惧。在事件发生之后一两年,他就离开了山底的洞穴。你仔细分析之后就会明白了,虽然他依旧抵抗不了魔戒的吸引力,但魔戒已经不再吞蚀他的心智,让他又恢复了部分的理智。他觉得自己无比的衰老,却不再畏惧外界。而且开始觉得极度的饥渴。”
“他依旧痛恨和恐惧由太阳和月亮制造出来的光明,我想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但他相当的聪明。他发现自己可以昼伏夜出,躲过月光和阳光,藉着那双习于黑暗的大眼在深夜中行动,甚至可以藉机捕捉那些倒楣的食物。在获得了新的食物和新鲜空气之后,他变得更强壮、更大胆。果不其然,他接着就进入了幽暗密林。”
“你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吗?”佛罗多问。
“我的确在那边看到他的踪迹,”甘道夫回答。“但在那之前他已经追着比尔博的足迹漫游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说的话经常被咒骂给打断,我很难从他口中问清楚确实的情形。他会说:‘它口袋里有什么?不,宝贝,我猜不出来。作弊。这不公平。是它先作弊的,没错。是它破坏规则的。我们应该把它捏死的,对吧,宝贝。我们一定会报仇的,宝贝!’”
“他三不五时就会冒出这样的话语。我猜你也不想继续听下去。我为了获得情报,可是忍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从他那言不及义,断断续续的诅咒中,我还是挤出了足够的情报。我推断,他那双带蹼的小脚至少曾经让他进入长湖上的伊斯加,甚至让他混入河谷镇的街道上,让他偷偷摸摸的聆听人们的对话。当时发生的事件在大荒原上可是传颂一时,或许他就是在那边打听到比尔博的家乡。我们当时并没有对于比尔博的去向特别保密。咕鲁那双灵敏的耳朵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那为什么他不继续追踪比尔博呢?”佛罗多说。“为什么他没有来夏尔呢?”
“啊,”甘道夫说,“这才是重点。我认为咕鲁的确想要这样做。他离开河谷镇之后往西走,至少到了大河边。但那时他突然间转了方向。我很确定,他不是因为距离遥远才这样做的。不,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些替我追捕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木精灵先找到他的;由于他的足迹很明显,所以对精灵们来说不是难事。他的足迹带领精灵们进出幽暗密林,精灵们一时却无法抓住他。森林中充满了有关他的谣言,甚至连飞禽和走兽都听说过关于他的恐怖传闻。那里的居民认为森林中出现了一名生饮鲜血的鬼魅。它会爬上高树,找寻鸟巢,深入洞穴,补食幼兽。它甚至更会爬进窗户,找寻摇篮的位置。”
“接着,他的足迹在幽暗密林的西边转向了。他似乎往南走,摆脱了木精灵的跟踪。那时,我犯了个大错。是的,佛罗多,那不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却可能是最要命的错误。我没有继续追踪。我让他就这么走了。因为当时我还有许多其它的任务要完成,我也依旧相信萨鲁曼的解释。”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为了弥补这错误,进行了多次危险的探索。在比尔博离开此地之后,我再度开始追踪咕鲁;但他所留下的痕迹早已被破坏。如果不是有吾友亚拉冈的帮助,这次可能就前功尽弃了。他是目前这世界上狩猎和追踪的第一好手。我们两人在大荒原上漫无目的的追踪咕鲁,心中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最后,在我已经放弃这道路,转而思索其它的解决方案时,吾友终于找到了咕鲁。我朋友历经艰难,才将这可怜的家伙带回来。”
“他不愿意透露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他只是不停的哭泣,指责我们残酷,喉中还发出咕鲁咕鲁的声音。当我们追问时,他会不停的哀嚎和扭动,甚至揉搓着自己的双手,舔着细长的手指,彷佛它们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这似乎就是他对过去某些酷刑的回忆。虽然我很不想要这样说,但一切的线索都指出:他慢慢的、悄悄的往南走,最后终于进入了魔王的根据地。”室内沉寂的彷佛空气为之凝结。静的让佛罗多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连屋外的一切也跟着冻结了,山姆剪草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是的,正是魔多这个地方,”甘道夫说。“唉!魔多会吸引一切拥有邪心的生物,黑暗的势力更不计一切代价召唤它们在该处会师。魔戒会在持有者身上留下烙印,让他无法抵抗对方的召唤。各地的人们那时就开始流传南方崛起的新威胁,以及它对西方势力的痛恨。原来这就是他的好朋友,就是会协助他复仇的新朋友!”
“愚蠢的家伙!在那里他学到了教训,让他后悔不已。迟早,当他在魔多的边境鬼祟行动时,他会被捕,并且接受盘查。恐怕这就是它们的作法。当他被我们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魔多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正准备离开。或者是去执行某项邪恶的任务。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对这世界最大的破坏已经造成了。”
“是的,唉!魔王透过他知道了魔戒已经再度现身。他知道埃西铎战死的位置。他更知道咕鲁找到戒指的位置。由于它拥有让人长生不死的能力,他确定这是一枚统御魔戒。他又推断出这不可能是精灵王的三枚魔戒,因为魔戒尚在他们手中;而他们的魔戒绝不可能容忍任何形式的邪恶。他也确信那不是矮人七戒和人类九戒之一,因为这些魔戒的踪迹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后,他明白这就是至尊魔戒。我想,那时他才终于听说了‘夏尔的哈比人’。”
“即使魔王还没有确认夏尔的位置,他现在也可能正在寻找此地。是的,佛罗多,恐怕他已经开始注意到巴金斯这个姓氏了。”
“这太恐怖了!”佛罗多大喊。“比我之前从你的暗示和警告中所猜测的要糟糕太多了。喔,甘道夫,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觉得害怕了。我能怎么办?比尔博当时没有趁机杀死这家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就正是对人命的怜惜阻止他下手。怜惜和同情:不要妄动杀机。佛罗多,而这也给他带来了善报。他能够在邪恶的影响下未受大害,最后还得以侥幸逃离,这都是因为他拥有魔戒的动念起自于此:怜悯。”
“对不起,”佛罗多说。“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实在没办法怜悯咕鲁。”
“你并没有见过他,”甘道夫插嘴道。
“没错,但我也不想见他,”佛罗多说。“我实在不懂你。难道你刚刚的意思是咕鲁在作了这么多恶行之后,你和精灵竟然还让他活着离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和半兽人一样邪恶,都是我们的敌人。他被杀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我可不这么认为。许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实早该一死;许多命不当绝的人却已逝于人世。你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吗?如果不行,就不要这么轻易论断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考虑周详。我并不认为咕鲁在死前可以被治好,但这机会依旧是存在的。而且,他的命运早已和魔戒紧紧相系。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在一切终局之前还有戏份,只是不能确定是邪恶或是正义的一方。当那时刻到来时,比尔博的恻隐之心可能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你绝对是其中之一。总之,我们并没有杀死他:他已经十分的苍老,内心也无比的扭曲。木精灵们将他关在监狱中,尽可能的厚待他。”
“不管怎么说,”佛罗多道,“即使比尔博不该动手杀死咕鲁,我也希望他当时没有藏起魔戒。喔,但愿他当时没有找到魔戒,我也没继承这诅咒!你为什么要让我收下它?你为什么不叫我丢掉它,或者,或者是摧毁它?”
“叫你?让你?”法师说。“难道你刚刚都没有在听吗?你这些话都未及深思就脱口而出。如果要把魔戒丢掉,这绝对是不智的行为。这些魔戒能够让自己在特殊的时机为人寻获。在邪恶势力的手中它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破坏。更糟糕的是,它甚至可能落入魔王的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它是至尊魔戒,是魔王费尽心思,势在必得的决战关键。”
“当然了,亲爱的佛罗多,这对你来说很危险;我也为此感到极端困扰。但在面临这绝大危机的状况下,我必须冒点险;每当我远离夏尔的时候,必定有人接手看管这地方。只要你不使用魔戒,我不认为它会对你产生任何后遗症,即使有也不会影响你太久。你也不要忘记,当我九年前和你分别时,我对魔戒的所知少之又少。”
“但为什么不摧毁魔戒呢?你说许多年前早就该这样做了!”佛罗多又再度大声说。“如果你预先警告我,甚至送个口信过来,我就可以自己处理掉它。”
“是吗?你要怎么做?你试过吗?”
“我没试过。但我猜应该可以把它捶烂或是烧融掉。”
“去啊!”甘道夫说。“去试试看啊!”
佛罗多从口袋中掏出魔戒,打量着它。它现在看来十分的朴实光滑,上面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金质的戒指看来非常纯净美丽,佛罗多觉得它的颜色好美、好华丽;这枚戒指的外型圆滑的近乎完美。这是个应该让人欣赏的宝物。当他刚把戒指掏出时,他本来准备一把将它丢进烈焰中。但他发现除非自己咬紧牙关,否则根本做不到。他玩弄着戒指,迟疑着,强迫自己回忆甘道夫刚刚说的一切。然后他下定决心,手一动,本来准备要将它丢开,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将戒指放回了口袋。
甘道夫露出凝重的笑容。“你明白了吧?佛罗多,你也同样的无法舍弃它或是破坏它。我也无法‘强迫’你这样做,除非我用强,而这将会摧毁你的意志。就算你能够鼓起勇气破坏它,凡人之力也无法对它造成任何损伤。你尽管可以用大锤拼命敲打它,上面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管是你或我,都无法毁灭这枚魔戒。”
“当然,你这个炉火的确无法融熔一般的黄金。这枚魔戒已经毫发无伤的通过火焰的试炼,甚至连表面温度都没有提高。不过,就算你找遍全夏尔,也不可能有任何铁匠的鼓风炉能够损及它分毫。连矮人的熔炉和铁砧都对它束手无策。据说巨龙的火焰可以融化统御魔戒,但现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拥有够热真火的巨龙,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巨龙可以摧毁统御天下的至尊魔戒,包括黑龙安卡拉钢也不例外。因为,这是由黑暗魔君索伦亲手铸造的至宝。”
“如果你真心想要摧毁魔戒,让魔王再也无法染指;那只有一个方法:深入欧洛都因,找到末日裂隙火山,将魔戒丢入其中。”
“我是真心想要摧毁魔戒的!”佛罗多大喊。“喔,说精确一点,我是真心想要让它被摧毁的。可是我又不是那种为民除害的料。我真希望我从来没见过魔戒!它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选上我?”
“这样的问题是无法回答的,”甘道夫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不是因为你拥有其他人没有的德行:既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但你既然已经中选,你就必须善用你的一切优点和力量。”
“但我的优点和力量都那么微不足道!你既睿智又有力量。你为什么不接收魔戒呢?”
“不行!”甘道夫猛地跳了起来。“如果我拥有了魔戒,我的力量将会大的超乎想像。魔戒更会从我身上得到更恐怖、更惊人的力量。”他眼中精光闪烁,彷佛被发自体内的火焰所照亮。“别诱惑我!我不想要成为黑暗魔君再世。魔戒渗透我心的方式是透过怜悯,怜悯弱者的心意和想要获得改善世界的力量。不要诱惑我!我不敢收下它,即使只是保管它,不使用它,我都不敢。想要持有它的诱惑将会瓦解我的力量。我还需要力量,在我面前还有重重的难关与险阻。”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廉,推开遮板。阳光再度流泄进屋内。山姆吹着口哨走过窗外。“现在,”巫师转身面对佛罗多,“选择权在你。不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他将手放在佛罗多的肩膀上。“只要这重担属于你一天,我就会和你一同扛起这责任。但我们必须尽快作出决定。魔王绝不会甘于按兵不动。”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甘道夫再度坐下来,抽着烟斗,彷佛迷失在思绪当中。他似乎闭上了眼,但眼角的余光依旧灼灼的注视着佛罗多。佛罗多看着壁炉内的余烬,直到他全部的视线都被遮档,彷佛陷入一片火墙中为止。他正思索着传说中的末日裂隙和那火山的恐怖情景。
“好吧!”甘道夫最后终于说。“你刚刚在想些什么?你决定该怎么作了吗?”
“还没有!”佛罗多这才从黑暗中回过神,惊讶的发现现在还没天黑,窗外依旧是阳光普照的花园。“再想一想,也许我已经决定了吧。就我对你的理解,我想至少目前,不管它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都必须要保有魔戒,并且守护它。”
“不管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你以这样的意念持有它,它将只能缓慢的步向邪恶。”
“但愿如此,”佛罗多说。“但我也希望您可以尽快找到一个更称职的守护者。不过,此时我对周遭的一切人事物似乎都带有极大的危险。如果我要持有魔戒,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得离开袋底洞,离开夏尔,舍弃现有的一切远走高飞。”他叹气道。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让夏尔免于劫难。虽然有时我觉得此地的居民冥顽不灵,蒙眛无知,只有当世局的变动或是恶龙的威胁真正临头时,才会让他们清醒过来。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觉得只要夏尔祥和的继续存在着,我的历险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即使我可能再也无法踏入夏尔,但知道有个地方是不随时局改变的总是让我安心。”
“当然,我以前也曾经想过要离开,但在我的想像中那不过只是个假日,就像比尔博精彩的冒险一样,可以安详的结束。但这次是流放,我必须远离危险,却又诱引着它紧追在后。如果要挽救夏尔,这次我必须孤身一人离开。但我觉得好渺小、好不安,甚至可以说是绝望。魔王太强、太恐怖了。”
虽然佛罗多没有告诉甘道夫,但当他慷慨激昂的表白时,他心中跟随比尔博脚步的热情突然间燃烧起来:效法比尔博,甚至是再度和他相见!这念头强烈到克服了他的恐惧:他几乎想要连帽子也不带就冲出门外,就像比尔博多年以前的行径一样。
“亲爱的佛罗多!”甘道夫如释重负的说。“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哈比人真是充满惊奇的生物。只要一个月,你就可以自认为透彻的了解它们,但即使再过一百年,他们还是会让人大吃一惊。即使是你,我本来也不期望会有这样的答案。比尔博挑选继承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只是当初恐怕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责任。我想你是对的。魔戒不可能继续没没无闻的隐身在夏尔中,为了你自己和别人好,你最好离开这里,不要再用巴金斯这个名字。不管是在夏尔或是在荒野中,这名字都不再安全。我现在就帮你取个化名。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做山下先生。”
“但我不认为你一定要独自前往。如果你可以找到你能够信赖、愿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冒险犯难的伙伴,你没有理由要单枪匹马的冒险。但你必须千万小心!即使是面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我们的敌人爪牙遍布,无孔不入。”
他突然间停了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室内和室外忽然一片沉寂。甘道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接着,他一个箭步冲向前,伸出手往窗外一抓。外面发出一声惊叫,倒楣的山姆被抓着耳朵拎了起来。
“哼哼,运气真不错!”甘道夫说,“是山姆-詹吉吧?你在这里到底干什么?”
“老天保佑你啊,甘道夫大人!”山姆说。“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了解我的工作,我刚刚只是在窗外面剪草而已。”他拿起花草剪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不了解,”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你动剪的声音了。你倒底偷听了多长的一段时间?”
“大人,你说我偷听?我不懂耶。我们夏尔这里不偷东西的。”
“别装傻了!你倒底听到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甘道夫眼中异光暴射,伸出的眉毛开始微微颤动。
“佛罗多先生!”山姆一脸无辜的大喊。“不要让他伤害我!不要让他把我变成怪物!我老爹会受不了打击的。我发誓,我没有恶意,大人!”
“他不会伤害你的,”虽然佛罗多有些惊讶和困惑,但还是强忍住笑说。“他和我一样都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你最好赶快老老实实回答人家的问题!”
“好吧,大人,”山姆终于比较镇定一些。“我听到了一大堆不了解的东西,有关什么王和戒指的,还有比尔博先生,还有龙,还有什么火山,而且,大人,我还听到了精灵!如果大人知道我的嗜好的话,你应该知道我实在忍不住要偷听。天哪,大人,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种故事。大人,不管泰德那家伙怎么说,我都真心相信它们!我好想要见见他们。大人,你走的时候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去看精灵?”
甘道夫突然哈哈大笑。“快进来!”他大喊一声,接着双手一使劲,把吃惊的山姆和他的草剪花剪一起抱了进来。“带你去看精灵吗?”他仔细的打量着山姆,但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那你听到了佛罗多先生要离开的消息罗?”
“是的,大人。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猛吸一口气,大人您应该就是听到了那声音吧。我本来想要忍住的,但它就是忍不住,因为我太难过了。”
“山姆,我别无选择,”佛罗多伤心的说。他突然间明白要远离夏尔不只是告别舒适的袋底洞而已,还有更多让人不舍的别离是他必须面对的。“我一定得走。但是,”此时他专注的看着山姆,“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对任何人透露。你明白吗?如果你口风不紧,如果你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我希望甘道夫会把你变成一只蟾蜍,把花园里面放满草蛇!”
山姆跪了下来,浑身发抖。“山姆,站起来!”甘道夫说。“我想到比这个更好的点子了。既可以让你守口如瓶,又可以惩罚你偷听我们谈话。你必须和佛罗多先生一起走!”
“大人,我可以吗?”山姆大喊着跳了起来,彷佛是等待主人带他散步的欢乐小狗。“我可以一起去,又可以看精灵!万岁!”他大呼小叫,最后激动的哭了起来。
※※※
译注一:五军之战是在甘道夫的巧计安排下,让人类、精灵、矮人对抗半兽人联军的战役。此役发生于第三纪二九四一年,双方损失惨重,却有效的遏止了半兽人扩张势力范围的企图,半兽人在领袖被杀的情况下销声匿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3节 三人成行
“你最好不要大肆声张,赶快离开这里,”甘道夫说。已经过了两三个星期,佛罗多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要出发。
“我知道!但是要两全齐美很不容易,”他抗议道。“如果我像比尔博一样神秘失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尔。”
“你当然不能神秘失踪!”甘道夫说。“这样不行的!我说的是赶快,不是叫你马上走。如果你暂时想不出来悄悄离开夏尔的方法,我们再迟一点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够拖延太久的时间。”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过生日之后?”佛罗多问。“我想那个时候多半我就可以安排好一些计划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他有些不太愿意作准备。袋底洞突然间变成温暖的家,他想尽可能享受在夏尔的最后一个夏天。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比较有心理准备,秋天本就是告别旧事物的好开始。他暗自决定,要在五十岁的生日那天离开:那天也是比尔博的一百二十八岁生日。要跟随比尔博的脚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适当。追随比尔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头,也多亏这个念头才让他感觉好一点。他尽量不想起那戒指,或是戒指可能带他们前往的终点。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甘道夫。巫师倒底猜到多少永远都让人摸不透。
他看着佛罗多,脸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说。“我想这也可以,但绝不可以再拖延。我越来越紧张了。在这段时间之中,小心照顾自己,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要去哪里!也关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乱说,我可真的会把他变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里这档子事,”佛罗多说,“这就很难泄漏了。因为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要去哪里。”
“别多虑了!”甘道夫说。“我并不是说你不能在这边的邮局留下联络地址!但在你走远之前,绝不能让人知道你要离开夏尔。总之,你一定得离开这里,不管是往南往北、往西往东,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让人知晓。”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别,根本忘记考虑自己该往那边走,”佛罗多说。“我该去那里?我该沿着什么路走?我的目的是什么?比尔博是去找宝藏,最后历险归来;而我是去丢掉宝藏,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你也没办法确定未来怎么样,”甘道夫说。“我也不行。你的任务可能是找到末日裂隙,但这任务也可能会交由别人完成:我现在还不清楚。反正你也还没做好远行的准备。”
“的确还没!”佛罗多说。“但以后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间接、迂回的朝向危险迈进,”巫师回答。“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就去瑞文戴尔。虽然比起往日来,最近路上比较不安全,但这段旅程应该不会太惊险。在可见的未来,旅行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瑞文戴尔!”佛罗多惊叹道。“好极了:我要往东走,去瑞文戴尔。我可以带着山姆拜访精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心中却突然涌起了激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半精灵爱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贵人种依旧居住的山谷中的空气。
※※※
某个夏日的午后,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抵达了“长春树丛”和“绿龙”旅店。夏尔边境的动荡和巨人的传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给掩盖了:佛罗多先生竟然要卖掉袋底洞,而且还已经把它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卖的价钱不错,”有人说。“讨价还价很激烈,”另一个人说,“罗贝拉大妈的手段可不是盖的。”(傲梭几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但却不够长命;才一百零二岁而已。)
佛罗多先生卖掉那美丽洞穴的原因比该处的价格更引人争议。有几个人的理论经过巴金斯先生亲自点头和暗示认证:佛罗多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准备要离开哈比屯,在雄鹿地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以后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亲戚往来。“离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越远越好,”有人补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财宝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的奠基在人们心中,他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管这个理由多么合理,他们都会自然想到背后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在作祟,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又是甘道夫的邪恶阴谋。虽然他这次的到访十分低调,但众人也都已经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内。不过,即使这背后可能有魔法的阴谋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确知的:佛罗多-巴金斯要返回雄鹿地了。
“是的,我这个秋天就要搬走,”他说。“梅里-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个温暖的小洞穴,甚至是间小房子。”
事实上,梅里已经在巴寇伯理外的乡间溪谷地买了一栋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罗多对每个人都声称要真的搬进去。往东走的计划让他有了这个点子,因为雄鹿地本来就靠近夏尔的东部边境,而且要他回到小时住的地方也蛮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尔整整待了两个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罗多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他突然间宣布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须离开。“希望只是一阵子而已,”他说。“但是我得去南方边境之外收集一些情报。我在这边已经荒废许多宝贵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松,但佛罗多觉得他似乎有些忧郁。“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不算什么事,但我听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消息,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动身,我会立刻回来的,最少也会送口信给你。在这段时间内,你还是继续照着原订计划行动。但请务必小心提防,特别是关于这枚魔戒!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离开了。“我随时可能回来,”他说。“至少我会回来参加欢送会。我想你这段旅途还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随后的日子里,起初佛罗多感到相当担忧,经常担心甘道夫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但他慢慢的也就松懈了,夏日温和的天气让他忘却了烦忧。夏尔极少经历这么温和的夏天,秋天也很少这么富丽。苹果长满枝头、蜂蜜满溢出蜂窝,玉米又高又结实。
当佛罗多又开始担忧甘道夫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迈入九月以后,甘道夫还是音讯全无。佛罗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渐逼近,甘道夫依旧全无消息。袋底洞开始忙碌起来。有些佛罗多的朋友前来暂住,协助他进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格和法哥-波芬当然没有错过;他的密友皮聘-图克和梅里-烈酒鹿自然也不会缺席。这一伙人把袋底洞几乎翻了过来。
九月二十日时,两辆盖上油布的车子缓缓驶向雄鹿地,载着佛罗多所有没卖掉的家具,取道烈酒桥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罗多开始真正的紧张起来,不时张望甘道夫的身影是否出现。当周四,也就是佛罗多的生日当天,依旧如同比尔博宴会那天一样的清朗明亮。甘道夫还是没有出现。傍晚时分,佛罗多举办了他的告别宴会;这次非常的俭朴,只有他和四名帮手一起用餐。但他烦心的几乎吃不下饭。不久之后就要与这群好友分离的念头让他心头沉重不已。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四名年轻的哈比人则是非常的亢奋;即使甘道夫没来,宴会也很快的热络起来。饭厅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无一物。但食物并不逊色,好酒也没缺席:佛罗多的酒并没有一起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东西会如何遭到那些塞巴家人的摧残,至少这些好酒有人赏识!”佛罗多将美酒一饮而尽。这是老酒庄最后的珍品了。
他们又唱又笑,聊着过去一起作的许多疯狂事,最后他们还照着佛罗多的习惯,先祝比尔博生日快乐,再敬佛罗多。接着,他们走出屋外,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美丽的星空。佛罗多的宴会结束了,但甘道夫依旧没出现。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忙着将剩下的行李装上另一辆车。梅里负责这个部分,和小胖(喔,这是费德瑞加-博格的绰号)一起送货过去。“在你住进去之前,总有人先帮你暖暖屋子,”梅里说。“再会啦,后天再见,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着,耽误了搬家的时间!”
法哥吃完午餐之后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来。佛罗多十分的不安和紧张,甘道夫赶到的承诺意外落空了。他决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后,假设甘道夫急着要找他,就只能去溪谷地的屋子,甚至可能还比他们先到。因为佛罗多准备徒步走去。他的计划是准备步行从哈比屯走到巴寇伯理渡口,轻轻松松的欣赏夏尔最后一眼。
“我也该让自己多练习一下,”他在空旷的屋中透过满是灰尘的镜子打量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健行了,镜中的影像似乎有点臃肿。
在午餐过后,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包括了罗贝拉和他黄头发的儿子罗索出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让佛罗多相当不快。这有些唐突,也没有遵守合约;袋底洞的所有权转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不过,其实也不能苛责罗贝拉;毕竟她苦苦盼望袋底洞七十七年了,现在也都一百岁了。反正,她出现的目的就是确保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没有被人带走,同时拿到屋子的钥匙。佛罗多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满意,因为她还随身带了一大堆东西如入无人之境的闯进来。最后,在折腾许久之后,她才带着儿子和备用钥匙离开,佛罗多还得承诺把其他的钥匙留在袋边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声,很明显的表示出怀疑詹吉一家人晚上会来偷东西的猜忌。佛罗多连茶也没有请她喝。
他和皮聘及山姆在厨房里面自顾自的喝茶,想要把刚刚的不快抛到脑后。对外的说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为了“照顾佛罗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园。”老家伙也同意这样做,但对于罗贝拉将来会成为他的邻居总有些埋怨。
“这是我们在袋底洞的最后一餐!”佛罗多把椅子推上。他们把洗碗的工作交给罗贝拉。皮聘和山姆把三个背包整理好,堆在玄关。皮聘溜进花园作最后的巡礼。山姆则消失无踪。
※※※
太阳下山了。袋底洞看起来十分的孤单忧郁和空旷。佛罗多在熟悉的房间内漫步,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隐去,阴影慢慢将房内包围。室内开始变暗。他走出房门,穿越花园,走到小丘路上,满心期待会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缓步走来。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开始闪耀。“今夜会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声说。“适合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没办法忍受无所事事了。我得要出发才行,甘道夫一定会跟上来的。”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声音的来源就在袋边路底的方向。一个声音很明显是老家伙的,其他的声音则很奇怪,甚至让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觉。他听不清楚对方的问话,但老家伙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尖锐。老人似乎很生气。
“不,巴金斯先生已经离开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带走了所有的东西。没错,已经卖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为什么?人家为什么要搬家不甘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去哪?这没什么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离这边蛮远的。没错,真的不近,我自己就从来没跑那么远过。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没办法,我没空帮你留口信。晚安!”
脚步声渐渐往山下走去。不知为什么,佛罗多对他们没有上山来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厌倦了人家问东问西吧,”他想。“这些家伙真是好奇心过剩!”他本来想要去问老家伙对方是谁,但转念一想,还是回头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关内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边。佛罗多走进幽暗的门内。“山姆!”他大喊。“山姆!该出发了!”
“来了,主人!”声音从屋内蛮远的地方传来,山姆随后也跟着出现。从他脸上的红晕看来,他刚刚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别。
“都收好了吗,山姆?”佛罗多问。
“是的,主人。我已经检查过最后一次了。”
佛罗多锁上圆门,把钥匙交给山姆。“快跑去把这钥匙放回家,山姆!”他说。“然后抄小路和我们在草地外的大门前会面。今晚我们可不能大摇大摆的从镇中央走过,有太多人在注意我们了。”山姆立刻飞奔而去。
“好吧,终于要出发了。”佛罗多感叹道。他们肩起背包,拿起手杖,绕过房子,走到袋底洞的西边。“再会了!”佛罗多看着黑暗的窗户说。他挥挥手,转过身(正巧就是循着比尔博的老路),沿着花园小径跟上皮聘。他们跃过篱笆的低处,溜进草原中,像是轻风般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在小山脚下的西边,他们终于来到一条羊肠小道口的矮门。两人停下脚步,调整背包的肩带。山姆这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沉甸甸的背包跟着左右摇晃,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团软不拉叽的破布,似乎是顶帽子。他在这一团暮色中看起来很像矮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的重东西都给我了,”佛罗多说。“我真是同情背着家到处跑的蜗牛。”
“大人,我还可以背更多东西。感觉起来很轻呢,”山姆逞强的说。
“山姆,别乱来!”皮聘说。“让佛罗多运动一下也不错。他身上就只有我们帮忙他打包的东西。这家伙最近有些懒散,多走几步路应该就好多了。”
“对我这个老哈比人不要太过份哪!”佛罗多笑着说。“如果照你说的来做,我到雄鹿地之前就会瘦的跟柳树一样了。哈哈,开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下次我们重新打包的时候最好平均分摊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道。“我们都喜欢在晚上旅行,”他说,“在露宿之前,我们还是多赶一些路吧。”
他们起初沿着小径往西走,然后离开小径往左转,悄悄的走上草原。他们沿着篱笆和灌木丛排成一行走着,夜色慢慢将他们包围。由于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因此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如同全都隐身一样。藉着哈比人的天赋,再加上他们刻意不出任何声音,三人的行动可说是连哈比人都无法发觉。草原上和森林里的动物都浑然不觉他们的出现。
不久之后,他们踏着木板桥跨越了哈比屯西边的小河。这条小河在赤杨树的环绕之下,看来如同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们又往南走了几哩路,最后才匆匆忙忙的从烈酒桥踏上大路。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图克区,往东南方走了一阵之后就来到了绿丘乡。当他们开始爬上山坡时,回头看见的是哈比屯的灯火在河谷的环绕下闪闪发亮。很快的,灯火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临水区也从视线中消失了。当最后一个农庄的灯火也被远远抛在脑后时,佛罗多转过身挥手道别。
“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景象。”他低声说。
他们又再继续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才开始休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灿烂,山谷和溪流中的雾气漂浮而出,环绕着山区。瘦弱的桦树遮蔽了天空,成为他们的屋顶。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餐(对哈比人来说不太丰盛),然后就继续前进。他们很快的就踏上一条跟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们的目标:巨木厅、史塔克和巴寇伯理渡口。小径渐渐远离主要干道,绕过绿丘,通往夏尔东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踏上一条被高大树木包围的道路,此处唯一的声响就是树叶的沙沙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远离了人烟之后,起初他们试着聊天或是哼歌,然后默默不语的继续走着,皮聘开始脱队。最后,当他们开始攀爬一个陡坡时,他停下脚步开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觉,”他说,“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滚下山去了。你们要站着睡觉吗?都快半夜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晚上健行,”佛罗多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急。梅里以为我们后天才会到,我们还有将近两天的时间。等下找到合适的地点我们就马上休息。”
“这里常吹西风,”山姆说。“如果我们可以到山丘的另一边,应该就可以找到有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有些柴火。”山姆对哈比屯方圆二十哩的地理都了若指掌,但这也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他们刚越过山丘之后就找到了一堆柴火。三人离开道路,走到有着浓郁树林香气、被黑暗包围的一块平地上。他们收集了一些松针和枯木,很快的就在一棵大树下点起了熊熊的营火。在营火旁坐了一阵子之后,众人纷纷开始打盹。接着,每个人都找个树干舒服的角落靠下来,包着毯子和衣服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夜,连佛罗多也不担心,因为他们还在夏尔的核心地带。当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生物跑过来嗅嗅他们。一只狐狸奔过林荫,停下脚步闻闻他们。
“哈比人!”它想。“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怪事?我在这里看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可是从来没看过有哈比人在树下睡觉。还有三个人!这一定有什么阴谋在背后运作。”它说的没错,但日后的发展它就没有机会知道了。
苍白、黏腻的清晨又再度降临。佛罗多先醒了过来,发现背后的衣服被树根弄破了个洞,脖子也觉得很僵硬。“散步、健行!我怎么落到这种下场?”他想,这是每次在冒险开始之前必有的牢骚。“我那美丽的羽毛床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家!这些树根可真是不错的替代品。”他伸了个懒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太阳照屁股罗!”
“有什么好照屁股的?”皮聘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说。“山姆!九点半之前弄好早餐!洗澡水热好了吗?”
山姆睡眼惺忪的跳了起来。“不,大人,还没弄好,大人!”他说。
佛罗多一把将皮聘的毯子抢走,逼他醒过来,再自己走到树林边。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树林里浓重的雾气上。秋日的树木被沾染上金红,彷佛是在无边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他们脚底下就是通往一座河谷的陡坡和小径。
当他回来的时候,山姆和皮聘已经升起了炙烈的火焰。“水!”皮聘大喊。“水在那里?”
“我口袋里面又没有装水,”佛罗多说。
“我们以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着摆设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现在赶快去。”
“你也跟我来,”佛罗多说,“记得把装水的瓶子都带来。”山脚下就有一条小溪。两人在一座灰岩下的小小瀑布中装满了水。那里的水真是透心凉,两人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和脸好好的冲了冲。
在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后,大概也十点左右了,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他们走下斜坡,跨过小溪,越过另一座山丘的边坡。经过这么一段折腾之后,他们的斗篷、毯子、水、食物和其它装备已经成了严重的累赘。
经过上午这么一走,他们明白今天恐怕不会太轻松。走了几哩之后,路才开始往下斜。之前他们越过了曲折的羊肠小径,现在终于开始往低处走。他们面前是树丛林立的平原,地平线的尽头则是呈现褐色的树林。他们所看到的是林尾,再过去就又是烈酒河。道路在他们面前来了个大转弯,彷佛弓弦一般的弯曲。
“这路怎么好像永远走不完,”皮聘说,“我走不动啦。现在吃午饭正好。”他坐在路边,看着一片迷朦的远方,那里就是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和那条熟悉的河流。山姆站在他面前。他睁大了双眼楞楞的看着;远方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精灵们会不会住在那森林里面?”他问。
“我没听说过,”皮聘说。佛罗多沉默不语。他也朝向东方看去,似乎从来没见过此风景一般。突然间,他开口了,彷佛自言自语的缓缓道: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这听起来很像老比尔博的诗歌耶,”皮聘说。“或者这是你的仿造之作?这听起来实在无法让人心情振奋。”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它突然间出现在我脑海中,彷佛是我作的一般;但也有可能我很多年前听过这歌谣。这的确让我想起比尔博离开前最后的几天。他经常说世上只有一条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个人的门口都是山泉的发源地,每条岔路都是大河的支流。‘佛罗多,一踏出门口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他曾经说。‘你一踏上大路,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脚步,就不知道自己会被冲到哪里去。你知道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吗?如果你不把持住,它可能会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会是更远、更糟糕的地方!’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门对我说,尤其是当他健行回来之后一定会这样。”
“这样啊,至少大路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冲不到我,”皮聘解下背包说。其他人立刻见贤思齐,把背包放在路边,小脚则伸在路上。在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们用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又继续狠狠的休息一阵子。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这条路不适合车辆行走,因此人烟稀少;平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林尾这个地方。他们心情轻松的慢跑了一个多小时,山姆却突然停下来露出警觉的神情。他们已经到了平地,之前百转千折的道路现在也成了平坦笔直的大道,两边是怡人的草地,森林边同时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树木。
“我好像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山姆说。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但不够笔直的道路让他们无法看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甘道夫追上来了,”佛罗多说。即使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内心却油然生起一股不安,不想让骑士发现自己的行踪。
“或许你们觉得不在乎,”他带着歉意说,“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发现。我已经厌倦了被人说长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补充道,“我们还可以给他一次惊喜,报答他迟到这么久。我们快躲起来吧!”
另外两个人飞快的跑向道路左边不远的树丛中,立刻趴了下来。佛罗多迟疑了一瞬间:彷佛是好奇心还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在阻挡他的行动。蹄声越来越近。他在最后一秒才躲进路旁大树下的一堆长草中。然后他抬起头,好奇的从树根旁抬起头窥探。
一匹黑马从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它不是哈比人骑的小马,而是人类所惯骑的高大马匹。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裹着长大的披风、戴着兜帽,似乎趴在马背上。从兜帽底下的阴影中传来嗅闻的声音;应该是人类面孔的地方往左右打量着路旁的草地。
一阵毫无缘由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佛罗多,他开始害怕被发现、开始想到身上的魔戒。他大气也不敢出,但有股强烈的欲望不停召唤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经开始慢慢的移动。甘道夫的忠告变得微不足道。反正比尔博以前也用过魔戒。“而我还在夏尔,”他想着,手已经握住魔戒的练子。就在此时,骑士身形一挺,甩了几下缰绳。黑马起初缓步向前,最后开始疾驰。
佛罗多匍匐到路边,看着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自己见到些什么;但他似乎看见骑士策马进入了右边的林中。
“这真的很奇怪,让人不放心,”佛罗多走回同伴身边时自言自语道。皮聘和山姆一直趴在草地上,什么都没看见;佛罗多只好对他们两人解释骑士的形迹和外貌。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好像在嗅闻我的踪迹,我就是不想要让他发现我。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夏尔看过这样的人或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怎么会有大家伙(译注一)对我们三个人有兴趣?”皮聘说。“他在我们的地盘干什么?”
“最近的确有人类出现的传言,”佛罗多说。“在夏尔南区似乎和这些大家伙有些冲突。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类似这骑士的人类存在。不知道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容我插嘴,”山姆突然道,“我知道这家伙从那里来的。除非这样的骑士不只一名,否则他一定是从哈比屯来的。我还知道他要到那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惊讶的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大人,是因为我刚刚才记起来。是这样的,当我昨天晚上把钥匙送回我们家的时候,我老爸对我说:‘哈罗,山姆!’他说。‘我以为你们今天一早就已经和佛罗多先生走了哩。刚刚有个奇怪的客人问到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他才刚走不久。我告诉他该去巴寇伯理找你们。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他的样子。当我告诉他巴金斯先生已经搬离了老家之后,他看起来好失望。他还对我发出嘶嘶声。这让我打了个寒颤。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对老爸说。‘我不知道,’他说:‘但他绝对不是哈比人。他又高又黑,低头看着我。我想他可能是远方来的大家伙,因为他讲话有奇怪的口音。’”
“大人,我那时没办法继续多问,因为你们都在等我,而且我也觉得这只是芝麻小事。老家伙已经够老了,老眼昏花,那黑衣人上来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在外面散步,天色当时也蛮黑了。希望我老爸和我都没有作错什么。”
“这不能怪老家伙,”佛罗多说。“事实上,我刚巧还听到他和个陌生人说话,对方似乎就在打探我的消息;我差点就走出去招呼他了。真希望我当时搞清楚他是谁,或者至少你先跟我讲过这件事。这样我在路上就会小心多了。”
“这个骑士和老家伙遇到的陌生人可能没什么关连,”皮聘说。“我们的行迹已经够隐密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跟踪我们才是。”
“大人,你刚刚说的‘嗅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山姆说。“老家伙也有提到那人黑呼呼的。”
“我真希望可以等甘道夫来,”佛罗多嘀咕着。“不过,这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糟。”
“难道你知道有关这骑士的事情?”皮聘听到佛罗多的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
“我不确定,也不想乱猜,”佛罗多说。
“好吧,亲爱的佛罗多!你想要保持神秘,那就守口如瓶吧。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很想要休息一下,吃吃饭,但又觉得最好继续赶路,不要耽误时间。你刚刚说那个骑士用看不见的鼻子闻个不停的描述让我毛骨悚然。”
“没错,我想我们最好继续赶路,”佛罗多说;“但不能走在大路上,不然可能会遇到回头的骑士或是他的同伙。我们今天得要多走一些路了,雄鹿地还很远呢。”
※※※
当他们再度出发时,长长的树荫拖在草地上。他们现在走在大路左边一段距离的草地上。在经过刚刚的弯道之后,这条路现在笔直的延伸好几哩路。到了下一个左弯时,小路又继续进入了边陲低地的区域,也就是史塔克附近。但那边又有一条往右的岔路,弯弯曲曲的进入一座古老的橡树林,通往巨木厅。
“我们就走这条路,”佛罗多说。
他们在距离交岔路口不远的地方,走到一棵大树庞大的枝干前;这株大树虽然已经断折了大部分,但它周遭伸出的枝丫和绿叶代表它还是活力十足。不过,树干的本体已经空了,可以从路两边的裂隙钻进去。哈比人爬了进去,坐在腐木和枯叶构成的软厚地毯上。他们休息了一下,吃了一顿简餐,压低声音聊天的同时还随时侧耳倾听着。
当他们钻出树干,回到路上时,天色又已变的十分昏暗。西风开始在树梢间穿梭,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低语声。整条路慢慢的被暮色所笼罩。从渐暗的东方升起一颗星辰,在树梢上闪闪发光。他们并肩齐步的走着,试图振奋精神。过了不久之后,天空布满了灿烂的星辰,不安的感觉开始远离他们,他们也不再提心吊胆的提防马蹄声。三人终于恢复了哈比人旅行返家时的习惯,开始哼起歌来。大多数的哈比人此时会哼起晚餐歌或是就寝歌,但这三名哈比人哼的则是散步歌(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会缺少晚餐和就寝的描述)。歌词是比尔博-巴金斯写的,调子则是此地流传已久的民谣;佛罗多是在两人漫步于水谷小径,聊起对方的冒险时学到这首歌的。
红红火焰照我炉,
屋檐底下有张床呀,
我的脚儿还不累。
山转路转谁能料,
高树巨石突出现,
唯我二人能得见。
大树和花朵,绿叶与青草,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晴空之下好山水,
一路逛来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转路转谁能料,
未知小径或密门,
今日虽然未得探,
明日或有机缘访,
踏上小径不回头,
奔月摘日谁曰不。
苹果和荆棘,坚果与野莓,
好好欣赏别放过呀!别放过!
沙岩池谷美景呈,
一路顺风不迟疑啊!不迟疑!
老家在后头,世界在前方,
无数道路任我扬,
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后家在前,
归人返家好睡觉。
迷雾和黎明,云雾和阴影,
终将隐匿不得见呀!不得见!
炉火和油灯,甜肉和面包,
吃完立刻扑上床啊!扑上床!
歌一唱完,“‘现在’立刻该上床啊!该上床!”皮聘敞开喉咙大声唱。
“嘘!”佛罗多说。“我想我又听到马蹄声了。”
他们突然间停下来,一声不发,彷佛融入阴影之中。后面路上的确传来马蹄声,阵阵的微风正好将这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一波波的传来。他们又悄无声息的飞快躲进路旁橡树下的阴影中。
“小心点!”佛罗多说。“我不想要被发现,可是我想要看清楚这是不是另一名黑骑士。”
没问题!”皮聘说。“不要忘记对方会闻来闻去啊!”
蹄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时间找别的地方躲藏了。皮聘和山姆蹲在大树旁,佛罗多则是趴在离小径几码远的地方。天空的星星很多,但没有月光。
蹄声停了下来。佛罗多注意到似乎有道阴影通过两树间较明亮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由一个比较矮的黑影牵着一匹黑马。黑影就停在他们离开小径之处的地方,不停打量着四周。佛罗多认为自己又听见对方嗅闻的声音。黑影弯身趴在地上,开始匍匐朝他爬来。
佛罗多脑中又再度升起想要戴上魔戒的欲望;这次比上次还要强烈。强烈的欲望让他竟然在自己毫无所觉的状况下就伸手捏住口袋。但就在那关键的片刻,突然间传来了含糊的歌谣和笑语声。星光下的森林中传来嘹亮的声音。黑影直起身,退了回去。黑影爬上了影子般的黑马,瞬即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黑暗中。佛罗多松了一口气。
“精灵!”山姆沙哑着嗓音说。“大人,是精灵耶!”如果另两人没有把他拉回来,这兴奋过度的家伙可能已经冲到路上去了。
“没错,他们是精灵,”佛罗多说。“在林尾的确可能会遇到他们。他们不住在夏尔,但春天和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离开塔丘外的领地,漫游到我们这边来。幸好他们来到我们附近!你刚刚没看到,但是在那首歌开始之前,黑骑士就站在这边,准备朝我爬过来。一听到精灵的声音,他就立刻溜走了。”
“那这些精灵呢?”兴奋的山姆才管不了什么黑骑士呢!“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听!他们往这边走了,”佛罗多说。“我们在这边等着就好。”
歌声越来越近。一个清亮的声音盖过其它的歌声。他用的是动听的精灵语,连佛罗多都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另两个人则是完全不明白。但这美妙的歌声和曲调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念,在三人的脑中转化成无法完全理解的语言。佛罗多听到的歌是这样的:
白雪!白雪!呵,圣洁之女士!
呵,那西方海外精灵之后!
呵,光明照拂于森林漫游的吾等!
姬尔松耐尔!喔,伊尔碧绿丝!
卿之瞳清澈,卿之息辉光,
白雪!白雪!容吾等献曲飨海外仙境之神后。
喔,无日之年乃有星
赖后之手点天明,
平原风起光明现,
卿之银花缀天边!
喔,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纵居远境郁林中,
吾等未有或忘,
卿之星光耀西海。
歌曲结束了。“这些是高等精灵!(译注二)因为他们提到了伊尔碧绿丝!(译注三)”佛罗多惊讶万分的说。“在夏尔我们极少有缘得见这些贵族中最高贵的种族。在大海以西的中土世界也仅剩屈指可数的高等精灵。这真的是机缘凑巧才让我们遇上!”
哈比人就这样躲在路旁的阴影中。不久之后,精灵们走上小路,开始朝向山谷迈进。他们好整以暇的走着,哈比人可以看见他们头发和眼中反射着闪耀的星光。他们不会发光,却散发出一种闪耀迷朦的气质,彷佛像是月亮升起前山缘反射的柔光一般落在他们脚边。精灵们沉默下来,当最后一名精灵走过他们面前时,对方突然转过头,看着哈比人的方向,开朗的大笑。
“你好啊,佛罗多!”他大喊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难道你迷路了吗?”接着他叫唤其他人,所有的同伴们现在都停下脚步,聚集到哈比人身边。
“这真是太有趣了!”他们说。“三个哈比人晚上躲在森林里!自从比尔博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看过这景象了。这会代表什么意思呢?”
“高贵的人儿啊,这代表的是,”佛罗多说,“我们刚巧和你们方向相同。我喜欢在星光下漫步。但我更欢迎你们的陪伴。”
“可是我们不需要人陪伴,哈比人好无聊唷,”他们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怎么会说我们和你们同路呢?”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佛罗多反问道。
“我们知道的可多了呢,”他们说。“我们以前经常看到你和比尔博走在一起,不过你多半没有发现我们。”
“你是谁?你们的王上是哪一位?”佛罗多追问道。
“在下吉尔多,”率先和佛罗多打招呼的带头精灵说,“芬萝家族的吉尔多-印格洛瑞安。我们是漫游者,其它大多数的同胞都早已离开,我们也只是在前往海外仙境之前多享受一下自然美景而已。不过,我们还是有些同胞住在祥和的瑞文戴尔。佛罗多,不要客气,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们看的出来你身上有着恐惧的气息。”
“喔,睿智的人儿呀!”皮聘紧张的插嘴道。“可否告诉我们黑骑士的事情?”
“黑骑士?”他们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会问到黑骑士?”
“因为今天就有两名黑骑士追上我们,或者是一名黑骑士来了两次,”皮聘说,“不久之前,他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溜走了。”
精灵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柔声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了片刻。最后,吉尔多转身对哈比人说道,“在这里不方便谈,”他说。“我们觉得你最好现在立刻跟我们走。这不是我们的作风,但这次我们会带你一起走;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夜最好和我们一起度过。”
“喔,高贵的人们!这真是天大的荣宠,”皮聘说。山姆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多谢您的慷慨,吉尔多-印格洛瑞安,”佛罗多鞠躬道。“elenslalmennomentilmo,幸运之星祝福我们会面的时刻,”他以高等精灵语说道。
“小心点,朋友们!”吉尔多笑着说。“可别在他面前透露什么秘密!我们遇到了一位精通古代语的学者了。比尔博果然是位好长辈。精灵之友,我向你致敬!”他对佛罗多鞠躬道。“和你的朋友一起加入我们的行列吧!你们最好走在中间,免得落队。在我们停下来之前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累唷。”
“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佛罗多问道。
“今夜我们要去巨木厅旁山丘上的森林。距离有些远,不过到了之后你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也会让你们明天要走的路短一些。”
最后,一行人又再度沉默的开始跋涉,如同影子一般在暗沉的夜里出没着。精灵(在这方面甚至比哈比人更厉害)只要有意,就可以无声无息的行走。皮聘很快就开始觉得睡眼惺忪,步履踉跄了两三次;不过,每次都有旁边那名高大的精灵即时伸手扶他一把。山姆走在佛罗多身边,觉得自己彷佛身处梦中,脸上带着半是恐惧半是惊喜的表情。路两旁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密,树木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密集;小径则是越来越低,开始进入山谷之间的低地。两旁的山坡上有越来越多的榛树。最后,精灵们终于离开了小径。右方的密林中竟然出现了翠绿的山脊,在这黑夜中几乎难以发现。精灵们沿着曲折的山脊爬上在这片河谷中鹤立鸡群的山丘。众人突然间脱离了树木的遮荫,来到一大块在夜色下灰扑扑的草地。这草地三边都被树木所包围,但东边的地势骤然下降,底下高大的树木正好因此而落在众人的脚底。极目望去,这块低地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宽广平坦。巨木厅的聚落中还有几个闪烁着的灯火。
精灵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低声交谈着;他们似乎不再注意哈比人的存在。佛罗多和伙伴们盖上毯子和斗篷,任凭睡意袭来。夜越来越深,山谷中的灯火跟着熄灭。皮聘枕着一团树叶睡着了。
东方高挂着雷米拉斯星,又被叫做天网星。红色的波吉尔星慢慢升起,彷佛火焰打造的珠宝一般。夜空中一阵波动,所有的迷雾都像是面纱一般被揭开,为爬上天际的曼奈瓦葛星,配着闪亮腰带的苍穹剑客清出一条大道来。精灵们随即以歌谣赞颂这美景。树下突然间迸出红色的火焰来。
“来吧!”精灵们呼喊着哈比人。“快来!现在该是欢唱享受的时候了!”
皮聘坐了起来,不停的揉着眼睛。他打了个寒颤。“大厅中生起了火焰,也有美食供饥饿的宾客享用,”一名站在他旁边的精灵说。
在这块绿地的南边有一个开阔处。绿地一路延伸进森林中,构成了一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形,屋顶是由老树的枝丫充当,巨大的树干则像是雄伟的柱子罗列在两侧。中间是堆温暖的营火,两旁的树干上插着发出金光和银光的火把。精灵们绕着营火席地而坐,有些则是靠着树干坐着。更有些精灵忙进忙出地摆设酒杯,倒入饮料;还有些精灵则是布置碗盘,将食物铺放其上。
“这实在很寒酸,”他们对哈比人说,“因为我们住在离家甚远的绿林中。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来我们的家中接受招待,我们会用更周到的礼数款待你的。”
“在我看来,这已经好到足以举办生日宴会了,”佛罗多惊讶的说。
一段时间之后,皮聘发觉自己几乎想不起任何有关当天饮食的记忆;因为他的眼中充满了光芒照在精灵细致面孔上的美景,以及无数种婉转动听的乐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似身处梦中。但他还记得眼前有比饥饿时看到的白面包更美味厚实的面包;像是野莓一样甜美,更比花园中的水果肥满的野果;他还记得自己一口气喝光了一杯甜美的液体,它冰凉清澈如同山泉,金黄诱人如同夏日午后。
当山姆想要回忆这一晚时,他既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无法在脑中构思出清楚的影像;但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刻。他勉强可以说出的只是:“哇,大人,如果我能够种出这种苹果,我才敢称自己为园丁。不过,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心花怒放的是他们美妙的歌声。”
佛罗多跟着席地而坐,快乐的吃喝,和精灵们交谈着。但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谈话的内容上。他懂得一些精灵语,因此十分专注的倾听着。偶尔他也会对送食物和饮料给他的精灵用精灵语道谢。他们会笑着回答:“这位可真是哈比人中之宝啊!”
过了不久之后,吃饱喝足的皮聘一下就睡着了;精灵们好心的将他抱开,放在树下厚实树叶所铺成的床上。接下来的大半夜他都在呼呼大睡中度过。山姆拒绝离开主人身边。当皮聘被抱走之后,他走到佛罗多身边坐着,最后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打起盹来。佛罗多和吉尔多交谈着,直到深夜。他们讨论了许多事情,包括刚发生或是已经发生的事件;佛罗多询问吉尔多许多有关夏尔之外的广大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世局十分的动汤不安:黑暗势力聚集、人类彼此征战不休,精灵远扬中土大陆。最后,佛罗多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告诉我,吉尔多,自从比尔博离开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吉尔多笑了。“有的,”他回答。“两次。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和我们道别。但我后来又在距此甚远的地方再和他不期而遇。”由于他不愿意再讨论比尔博的行踪,佛罗多也跟着沉默起来。
“佛罗多,你有很多心事没有和我分享,”吉尔多说。“不过我已经从你的脸上,和你所问的问题中知道了一些。你准备离开夏尔,但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所追寻的、完成被托付的,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重返此地。没错吧?”
“没错,”佛罗多说;“但是我以为我的远行只有甘道夫和我忠实的山姆知道。”他低头看着发出低微鼾声的山姆。
“魔王不会从我的口中得知这秘密的,”吉尔多说。
“魔王?”佛罗多吃了一惊。“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夏尔罗?”
“我不知道魔王为什么要追踪你,”吉尔多回答,“即使我觉得这很不寻常,不过他的目标真的就是你。我必须警告你,你的前方和后路都有无比的危险。”
“你指的是那些骑士?我担心他们会是魔王的手下。这些黑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道夫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没提过这样的生物。”
“那我想我也不该多说些什么,否则你可能会害怕的不敢继续前进。因为在我看来,如果时间真的还来得及的话,你出发的时间真是千钧一发。你现在得要尽快赶路,不能停留,不能回头;因为夏尔已经不再是你的避难所了。”
“我实在很难想像还有什么消息会比你的暗示和警告更让人恐惧的了,”佛罗多不安的说。“我当然知道前方有危机潜伏,但我没料到连在我们的夏尔都会遇到这些恐怖的事情。难道哈比人已经不再能够安心的从临水区走到河边了吗?”
“这并不是专属于你们的夏尔,”吉尔多说。“在哈比人定居之前,还有其他人居住在此地。当哈比人成为过往云烟之后,还是会有其他人前来此定居。世局动汤、时代变迁,你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圈圈内,却不可能永远阻止他们进来。”
“我明白,但我心中还是一直认为这里是安全和温馨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计划是准备秘密离开夏尔,悄悄前往瑞文戴尔。但是在我抵达雄鹿地之前,追兵就已经紧追不舍。”
“我认为你还是应该保持原订计划不变,”吉尔多说。“我不认为前路的凶险能够阻挡你的勇气。但,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分析,你应该去找甘道夫。我不知道你逃亡的原因,因此也无法得知你的敌人会如何追击你。甘道夫对这些事情一定了若指掌。我猜你在离开夏尔之前会去找他吧?”
“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坐立不安。我已经等甘道夫等了很多天了。他最慢也该在两天前抵达哈比屯,但他根本没有出现。我现在开始担心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状况。我应该继续等他吗?”
吉尔多沉默了片刻。“这消息让我很担心,”他最后终于说。“甘道夫迟迟未出现并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俗谚有云:不要插手巫师的事务,他们重心机,易动怒。要等、要走,关键都看你。”
“我记得谚语中还有一句话,”佛罗多回答:“别向精灵询问,因为他们会不置可否。”
“真的吗?”吉尔多笑了。“精灵们很少会给人直接了当的忠告。忠告是种危险的礼物,即使是智者送给智者的忠告都会因为命运的作弄而出轨。但你不也是一样?你没有告诉我背后的真相,我怎么能够作出比你更正确的决定?如果你真的坚持要我给你建议,看在友情的份上我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我认为你应该即刻动身。如果在你离开前甘道夫依旧没有出现,我还必须建议你不要单独行事。带着值得信任、自愿的朋友上路。你该很感激我才是,因为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介入你的事情。精灵们有自己的目标和包袱,我们极少关切哈比人,或是世界上其它生物的命运。不管是巧合或是刻意,我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极少交会。我们的会面可能不只是巧合,但我还不太明白背后的意义;恐怕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我非常感激你,”佛罗多说。“但我希望你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这些黑骑士的身份。如果我接受你的建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见到甘道夫,至少我该知道这些追兵是什么来头。”
“知道他们是魔王的爪牙还不够吗?”吉尔多回答。“躲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他们是致命的敌人。不要再问了!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但愿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对这些堕落者的所知不会比吉尔多-印格洛瑞安要多!愿伊尔碧绿丝保佑你!”
“我该怎么鼓起勇气?”佛罗多说。“这是我最需要的。”
“勇气往往藏在你所不注意的地方,”吉尔多说。“要怀抱希望!睡吧!早上我们就会离开了;但我们会把消息散播出去。漫游者们会知道你们的行踪,站在正义这一方的人将会时时看顾你们。我赐给你精灵之友的称号;愿星光时时照耀你的旅途!我们极少能在陌生人的身上获得这么多的快乐,从其他旅者口中听见古代语更是让我们庆幸不已。”
吉尔多一说完,佛罗多就觉得睡意悄悄来袭。“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说。精灵们领着他来到皮聘身旁的树荫下,他躺了下来;立刻进入安祥的梦乡中。
※※※
译注一:由于哈比人的身高远矮于人类,所以一般来说他们都将人类称为大家伙,而将精灵称作高贵人种。
译注二:在主神瓦拉们击败了意图奴役精灵的主神“黑暗之王”马尔寇(此名意为“以力服人者”)之后,瓦拉们对精灵发出召唤,邀请他们前来海外仙境居住。在这段漫长艰辛的迁徙中,精灵们发展出许多的分支和歧异。高等精灵是其中最强大优雅的精灵,也是第一批踏上海外仙境的精灵。
译注三:姬尔松耐尔、白雪、伊尔碧绿丝都是对这世界的主神之一“星辰之后”瓦尔达的称呼。她是所有的主神瓦拉之中最美丽的神后。她又被称作“光明之后”,因为传说中是她创造并点亮了星辰,将月亮与太阳置放到天空中,而精灵就正是在这星光召唤之下进入这世界。因此,她是十五名主神中最受精灵敬爱的一位。姬尔松耐尔是精灵语中的“点亮星辰者”之意,而伊尔碧绿丝则是精灵语中的“星辰之后”。
第4节 蘑菇田的近路
第二天一早,佛罗多神清气爽的醒来。他躺在一座大树包容的树荫之下,香气四溢的草地是他的软床。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照射到他身上。他一跃而起,走出树荫。
山姆坐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上。皮聘呆立着,打量着天空。精灵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把水果、饮料和面包都留给我们了,”皮聘说。“快来吃早餐吧。面包尝起来几乎和昨天晚上一样好吃。如果不是山姆坚持,我本来想要全吃光,一点也不留给你。”
佛罗多在山姆身边坐下来,开始用餐。“今天的计划是什么?”皮聘问。
“尽快赶到巴寇伯理,”佛罗多说完就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食物上。
“你认为我们还会遇上那些骑士吗?”皮聘兴高采烈的说。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即使遇到一大群黑骑士似乎也无法破坏皮聘的好心情。
“可能还会,”佛罗多不太喜欢这话题。“但我希望可以在不被他们发现的状况下过河。”
“你从吉尔多口中问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情报了吗?”
“不多,只有一些暗示和谜题,”佛罗多不愿正面回答。
“你有问到对方嗅闻的事情吗?”
“我们没讨论到这点,”佛罗多嘴里塞满了食物。
“你该问的。我觉得这很重要。”
“如果是真的,那吉尔多一定会拒绝告诉我,”佛罗多反驳道。“先别打搅我吃饭好不好!我没办法在吃饭的时候回答这么多问题!我要思考!”
“老天哪!”皮聘说。“在早餐的时候动脑?”他走到绿地的边缘闲逛去了。
对佛罗多来说,这亮的有些让人不安的晨光并没有赶跑追兵带来的恐惧感。吉尔多的话语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皮聘欢欣鼓舞的声音传来过来,他正在草地上四处乱跑,随口唱歌。
“不行!我办不到!”他对自己说。“带着朋友健行,走到腿软,累时以天为幕、以地为床睡大觉是一回事;带着他们一起流亡,饥寒交迫、惶惶不可终日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对方愿意,也还是大不相同。这厄运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认为自己该带着山姆走。”他看着山姆-詹吉,发现山姆也正看着他。
“好吧,山姆!”他说。“你觉得怎样?我准备尽快离开夏尔;事实上,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在溪谷地连一天都不要耽搁。”
“好极了,大人!”
“你还是想要跟我走?”
“是的。”
“山姆,这会很危险的。现在就已经危机四伏了。我们两个可能都回不来。”
“大人,如果你回不来,我也不该回来,”山姆说。“‘千万不要离开他!’他们对我说。‘我怎么可能抛下他!’我说。‘我根本不准备这样做。我要和他一起走,即使他想要奔月也无法阻挡我。如果有任何黑骑士意图阻挡他,还得问问我山姆-詹吉,’我说。他们哈哈大笑。”
“这个‘他们’是谁?你在说些什么啊?”
“是精灵们,大人。我们昨天晚上聊了一阵子,他们似乎知道你要远行,所以我也不想多此一举的否认。大人,精灵真是太棒了!太棒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现在有了真正接触之后,你还喜欢他们吗?”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们似乎不是我能评价的,”山姆缓缓回答。“我对他们的看法似乎无关紧要。他们和我预期的有相当的不同,既苍老又青春,既欢欣又哀伤。”
佛罗多有些吃惊的看着山姆,本以为会从外表看出他所经历的改变。这听起来不像是他的老友山姆-詹吉会说的话。但坐在那边的人外表看起来还是山姆-詹吉,只是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已。
“你既然已经实现了一睹精灵容颜的愿望,你现在还想要离开夏尔吗?”他问。
“我还是想,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经过昨夜之后,我觉得自己改变了。我似乎可以看到未来。我知道我们要朝向黑暗走上很长一段路,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够回头。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满足我目睹精灵、巨龙或山川的愿望;我现在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要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结束之前该做些什么,而这关键在外面的世界,不在夏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须留到最后。”
“我其实不太明白你所说的。但我现在了解甘道夫替我找了个好伙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们就一起同行吧。”
佛罗多接下来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早餐。然后,他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大地,开始呼唤皮聘。
“准备出发了吗?”他对跑过来的皮聘说。“我们得要马上离开。我们起的太晚,眼前还有很多路要赶。”
“是你起的太晚吧,”皮聘说。“我早就起床了。大家都是在等你梳洗和吃完早餐哪。”
“我现在都好了,我准备尽快赶到雄鹿地渡口去。我不准备回到我们昨天走的同样路线上去。我准备从这边直接抄小路赶过去。”
“那你得用飞的才行,”皮聘说。“你用走的在这边没有捷径可走。”
“我们至少可以找到比较近的路,”佛罗多回答。“渡口就在巨木厅东南边的地方,但这条路往左边弯;前面靠北的地方就是一个转弯。这条路会绕过沼泽地北边,和史塔克上方大桥的岔路接头。这样会多绕好几哩路。如果我们从这里直接往渡口方向走,至少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路程。”
“‘欲速则不达,’”皮聘反驳道。“这里的地形很崎岖,沼泽里到处都有泥沼和各种各样的怪地形;我对这边真的蛮熟的。如果你还担心黑骑士,我不认为在树林、在平原或是在道路上遇到他们会有什么差别。”
“在森林里面要发现目标比较困难,”佛罗多回答。“如果大家都认为你会走大路过去,花心思在别的地方找你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好啦!”皮聘说,“我愿意跟随你进入每一个沼泽和泥地中。唉,这段旅途一定会很辛苦的!我预料在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到史塔克的金鲈鱼旅店。最顺口的啤酒都出产在夏尔东区,至少以前是这样的。我已经很久没来品酒啦!”
“我决定了!”佛罗多说,“就算欲速则不达,但旅店会让我们更不达的。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你靠近金鲈鱼。我们得要在天黑前赶到巴寇伯理才行。山姆,你觉得呢?”
“我跟你一起走,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内心还是忍不住对于错过东区最好的啤酒而感到遗憾)
“好吧,如果我们注定要在沼泽和泥浆里面打滚,还是早点出发吧!”皮聘说。
※※※
这时的天气几乎已经和昨天一样炎热了;不过,云朵慢慢的开始从西方出现。看起来可能会下雨。哈比人们蹒跚的越过陡峭的山坡,冲进底下浓密的树林中。他们的计划是让巨木厅的方向一直保持在左手边,穿过山丘东边的森林,这样就可以走上接下来平坦的原野。然后,他们可以直接穿过开阔的荒野朝向渡口前进,中间只有一些零散的篱笆和田园而已。佛罗多推算他们大概还必须直线前进十八哩才行。
他很快的就发现这树丛比他想像的要近、要浓密。树底下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空间,披荆斩棘的结果也让他们举步维艰。当他们勉强走到山坡底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条从山丘上流下的小溪,两侧的河岸则是又陡又滑,还真的长了许多荆棘。更要命的是,这条小溪正好切过他们所选择的路线。他们跳不过去,如果不想搞的一身湿、沾满泥巴和被刺的千疮百孔,根本是过不了这条小溪。一行人停下脚步,思索着接下来的路线。“到达第一关!”皮聘苦笑着说。
山姆-詹吉回头看了看。从山坡上树丛间的空隙中,他看到了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们看!”他抓着佛罗多的手臂说。众人全都转过头去,在他们刚刚才越过的陡峭山坡顶上,有一匹黑马。旁边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们立刻放弃了回头的想法。佛罗多带头领着众人冲进小溪旁浓密的树丛中。“呼!”他对皮聘说。“我们说的都没错!欲速果然则不达,但我们还是即时找到了掩蔽。山姆,你的耳朵最灵,你有听见什么吗?”
他们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但没有听见任何追兵的声音。“我想他应该不会傻到把马牵下来吧,”山姆说。“但我猜他已经知道我们下来了。我们最好赶快前进。”
前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身上还背着背包,但浓密的树丛和荆棘并没有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后面的树木构成了阻碍,挡住了微风,空气变得十分凝滞沉闷。当他们终于挤过重重障碍之后,他们又热又累,身上伤痕累累,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太确定。小溪的河岸到了平地之后,变得更宽、更平了些,一路延伸到沼泽地和河的方向。
“这就是史塔克溪!”皮聘说。“如果我们要继续朝目标前进,就得要立刻过河才行。”
他们跋涉过溪,急忙登上远方的一块平地,这里长满了灯心草,没有什么树木。在那块平地之后是一环高大的橡木,其它还有一些榆树和梣树。地面相当的平坦,也没有生长多少植物。但这些树木之间还是太过拥挤,让他们没办法看到前方。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将树叶吹了起来,大滴的雨点接着从天空落下。然后风停了下来,暴雨跟着降下。他们尽可能的赶路,踏过厚实的草地、踩过许多落叶;雨滴在他们四周不停的滴达作响。他们不敢互相交谈,一直回头提防、看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皮聘说:“我希望我们没有走的太偏南,也没有在森林里面走错方向!这座森林应该不太宽,我估计最多也不过一哩宽,我们早就该冲出来了。”
“我们刻意绕路没有多大意义,”佛罗多说。“这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我们继续往前走就对了!我还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冲出森林。”
接着他们可能又走了几哩路。然后太阳再度从乌云后探出头来,雨势也变小了些。现在早已过了中午,众人都觉得该是吃午餐的好时机。他们在一棵榆树下坐了下来。虽然这棵榆树大部分的叶子都开始变黄了,但还算是相当浓密,树荫附近的地面也算干燥。当他们开始准备午餐的时候,发现精灵们帮他们把瓶子内装满了清澈的金色液体,这香味彷佛是由多种鲜花酿出之蜂蜜,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很快的,他们就开始轻松的谈笑,对着大雨和黑骑士嗤之以鼻。这时,他们觉得剩下的几哩路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
佛罗多背靠着树干,闭上眼。皮聘和山姆坐在他附近,起初三人低声的哼着旋律,最后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呵!呵!呵!美酒当前怎可错过
治我心痛消灾解祸。
就算风吹雨打也不难过,
漫漫长路还得要赶,
清风吹拂躲在树下享受偷懒,
坐看云朵轻轻飘过。
“呵!呵!呵!”他们更大声的唱着。突然间,三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佛罗多跳了起来。随风飘来一阵拉的长长的嘶吼声,彷佛某种邪恶孤单生物的叫声。这音调起起伏伏,最后以凄厉的尾音作结。当他们不知所措的发呆时,另一声更远的嚎叫声跟着回应了之前的呼喊;两次的声音都让人毛骨悚然、血液冻结。紧接着是一段沉默,众人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皮聘试着故作轻松的说,却掩饰不了话音中的颤抖。“如果那是只鸟,它以前绝对没有出现在夏尔过。”
“那不是什么鸟兽的声音,”佛罗多说。“那是个讯号,或是召唤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中有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我只知道,没有任何哈比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没人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们都想到了黑骑士,但无人愿意将这念头说出口。现在,他们坐立不安,不管留下或是继续前进都让他们十分害怕。但他们迟早还是得走到通往渡口的开阔平地上。几分钟之内,他们就再度肩上背包,继续赶路。
不久之后,他们就走到了森林的尽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的草地。他们这才发现方向果然已经太过偏南。在这一片平原的尽头可以看见河对岸是巴寇伯理的低矮山丘;不过,这些山丘现在和原订计划不同,却是出现在他们的左手边。他们蹑手蹑脚的从森林中走出,想要尽快的横越这片毫无遮蔽的平原。
在离开森林的庇荫之后,他们一开始觉得十分害怕。他们可以看见身后就是吃早餐时所在的高地。佛罗多担心会看见黑骑士的身影站在那块高地上;不过,他的忧虑并没有成真。缓缓落下的太阳从云朵中探出头来,再度开始照耀大地。恐惧慢慢的消褪,但众人内心仍有一丝不安。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平坦、似乎经过细心照料。很快的,他们来到了一块有着精心规划的田地和草场的区域;四下有着篱笆、木门和灌溉用的沟渠。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安祥宁静,就如同平日夏尔的午后一般。他们的心情逐渐轻松起来。河岸越来越靠近,黑骑士的身影彷佛早已被抛到背后的森林中。
他们来到了一大片芜菁田前,被一扇看来十分坚固的门给拦住了。门后是条夹在两边围篱之间的小径,通往远方的树丛。皮聘停了下来。
“我认得这个田和这个门!”他说。“这是老农夫马嘎的土地。那边树丛附近一定就是他的田地。”
“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佛罗多脸上的表情看来跟踏上了恶龙巢穴的道路没什么两样。其它人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马嘎有这么可怕吗?”皮聘问。“他是烈酒鹿家的好朋友。当然,他对于贸然闯入的家伙来说是个可怕的对手,而且他还养了一群恶犬。不过,在这一带的人非这么小心提防不行,因为他们已经很靠近边界了。”
“我明白,”佛罗多说。“不过我还是没办法释怀,”他有些尴尬的说,“我很怕他和他的狗。好多年以来我都刻意避开他的田地。我那时还住在烈酒厅,是个小孩子;我被他抓到偷溜进去拔蘑菇好几次。最后一次他把我痛打一顿,还带我去看他的狗。‘看着,乖狗们,’他说,‘下次这家伙如果再踏上我的地盘,你们就可以吃了他。赶他走!’它们一路追我到渡口那边去。虽然我心里明白那些狗知道分寸,不会真的伤害我;但我对它们的恐惧还是一直无法克服。”
皮聘笑了。“也该是你弥补的时候了。你反正也要住回雄鹿地,不是吗?老马嘎人真的不错,只要你不打他蘑菇的主意就行了。我们只要走在那条路上就不算乱闯啦。如果我们遇到他,交给我来发言。他是梅里的朋友,我以前常常跟他来这边玩。”
※※※
他们沿着小径前进,直到看见前方树丛间的大屋和农舍才放慢脚步。马嘎家和史塔克、沼泽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住在屋子里的;马嘎用砖块建造他坚固的农舍,旁边还围着一圈高墙。高墙面对小径的地方有一扇很宽大的木门。
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时,突然间传来了凶猛的犬吠声,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大叫着:“利爪!尖牙!小狼!乖!乖!”
佛罗多和山姆立刻呆立当场,皮聘还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大门一打开,三只壮硕的猎犬就狂吠着冲向一行人。他们似乎对皮聘毫不在意,但倒楣的山姆只能靠在墙上被两只大狗狐疑的嗅闻着,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报以狂猛的吠声。最大最凶的那只狗则是在佛罗多面前停了下来,悻悻低吠着。
这时,门后才走出一名身材壮硕,有着一张红润圆脸的哈比人。“哈罗!哈罗!你们是那里来的,有什么需要吗?”他问。
“午安,马嘎先生!”皮聘说。
农夫开始仔细的打量他。“我说这可不是高贵的皮聘─呃,我是说皮瑞格林-图克先生!”他的表情迅速从不悦转换成欢愉的神色。“好久没看您到这边来啦。幸好我认识你。我本来准备让这些乖狗料理陌生人的。这里今天不太平静。平常我们的确是有一些怪家伙在附近游荡。没办法,太靠近河边了。”他摇着头说。“但这个家伙的气质实在太诡异了。如果我下次再遇到他,我就不会让他未经许可就经过我家的地。”
“你说的是什么人呢?”皮聘说。
“你们没有看见他罗?”农夫说。“他不久前才沿着这小径往岔路走。这家伙相当诡异,问的问题更是莫名其妙。还是你们先进来好了?我们可以比较轻松的谈这个消息。图克先生,如果你和朋友们愿意赏光的话,我还有一些自己酿的好啤酒。”
看起来老农夫如果能在自己家里说话,可能愿意告诉他们更多消息;于是众人都同意跟他一起进屋。“这些狗怎么办?”佛罗多紧张兮兮的问。
农夫哈哈大笑。“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来,利爪!尖牙!过来!”他大喊着。“小狼,过来!”三只狗都听话走了开来,佛罗多和山姆这才松了一口气。
皮聘将另外两位朋友介绍给老农夫认识。“佛罗多-巴金斯先生,”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但他以前就住在烈酒厅。”老农夫一听见巴金斯这个名字猛地一惊,瞪了佛罗多一眼。佛罗多一时间以为对方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蘑菇的事情,开始担心马上就会被恶犬赶出去。但农夫马嘎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
“哇,这实在太凑巧了!”他吃惊的说。“您就是巴金斯先生吗?快进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一伙人走进农夫的厨房,在炉灶前坐了下来。马嘎太太用大酒壶装了满满的啤酒出来飨客,手脚俐落的倒了四大杯。这果然是好酒,皮聘这才觉得没有因为错过金鲈鱼旅店而损失太多。山姆小心翼翼的啜着啤酒。他自然而然的对夏尔其它地区的居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没办法这么快就和打过他主人的农夫交朋友;不管那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一样。
在闲聊了几句天气和收成的状况之后(和平常比起来差不多),农夫马嘎放下酒杯,看着所有的听众。
“嗯,皮瑞格林先生,”他说,“您是从哪里来,准备要去哪里呢?您是准备来拜访我的吗?那您没通知我来接您可真是失礼。”
“不是的,”皮聘回答道。“既然您都看出破绽了,那我还是跟您说实话好了。我们是从别的方向走进您家的;我们是从田边抄小路过来的。但我们并不是故意的。我们本来想要走捷径去渡口,但在巨木厅附近的森林中迷了路。”
“如果你们这么赶,那么走大路还是比较快吧,”农夫说。“但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你们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踏上我家的土地,皮瑞格林先生。还有你,巴金斯先生;不过,我敢打赌,你可能还是很喜欢吃蘑菇吧。”他呵呵笑着说。“啊,没错,我记得这个名字。当年啊,佛罗多-巴金斯小朋友可是雄鹿地一带最坏的野孩子。不过,让我担心的不是蘑菇。在你们出现之前,我刚刚才听过巴金斯这个名字。你们猜猜看那个怪家伙问了我什么问题?”
一行人着急的等待对方揭穿谜底。“结果哪,”农夫好整以暇的说道,“他骑着一匹大黑马走到门口,那门刚好是开着的;他就这么直接走到我家门前。他自己也是一身黑,斗篷、兜帽罩着紧紧的,彷佛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这家伙来夏尔到底干嘛?’我这么想,我们这里离边境有一段距离,很少见到这些大家伙。而且,我也从来没听过有这种怪人。”
“‘日安!’我走出去道。‘这是死路,不管你想要去哪里,都还是走外面的大路比较快。’我不喜欢他的那身打扮,当利爪跑出来的时候,它闻了一下,就发出好像被蜜蜂叮到一样的嚎叫声:它就这么夹着尾巴惨嚎着逃开。那黑衣人则是不为所动的坐在马上。”
“‘我是从外地来的,’他有些迟缓僵硬的指着西方,这家伙竟然敢指过我的田耶,太不像话了。‘你有遇到巴金斯吗?’他弯身朝着我,用奇怪的声音说。由于他的兜帽压的很低,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觉得背脊一阵凉意。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敢这么大胆的闯入我的土地。”
“‘快走!’我说。‘这里没有姓巴金斯的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最好回头往西走,去哈比屯看看。这次你可以走大路回去了。’
“‘巴金斯已经离开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他正在朝这边走,他距离不远。我想要找到他。如果他经过,你会告诉我吗?我会带金子给你。’”
“‘不,我不需要,’我说。‘你最好快点回到你家乡去。如果一分钟之内你还不走,我就要放狗了。’”
“他发出某种嘶嘶声。可能是笑声,但我不确定。接着他策马朝我跃来;我正好即时闪开。当我正准备叫狗儿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是闪电一般的冲到大路上去了。你们觉得这状况怎么样?”
佛罗多看着火焰,沉默了片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子该怎么走到渡口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最后终于说。
“那我告诉你该想什么,”马嘎说。“你根本不该去和哈比屯的家伙斯混的,佛罗多先生。那边的家伙都是些怪人。”山姆动了动,用不友善的目光看着马嘎。“不过你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家伙。当我听说你离开烈酒鹿家,去和比尔博老先生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遇上麻烦。记住我说的话,这一切都是比尔博先生的古怪行径所招惹来的。他们说他的财富都是从远方以奇怪的方式拿到的。就我听说的来看,或许有人想要知道他外地弄来的财宝都埋到哪里去了?”
佛罗多一言不发。老农夫精准的怀疑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好吧,佛罗多先生,”马嘎继续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恢复理智,回来雄鹿地这边。我的忠告是:别离开这里!也不要和这些外地人混在一起。你会在这边交上一些朋友的。如果这些黑衣人又回来找你,我会应付他们的。我会说你死了,或是已经离开夏尔了;只要你吩咐一声就行了。其实这也不算说谎,因为搞不好他们想要知道的就是比尔博老先生的行踪。”
“或许你说的对,”佛罗多避开农夫的目光,只敢直视着火焰。
马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吧,我看的出来你有自己的主意,”他说。“我很清楚这骑士和你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或许你也对我所提供的消息早有所知。我可不是多管闲事,要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但我猜的到你遇上麻烦了。或许你正在想着要如何不被人发现的走到渡口去?”
“我的确正在想这个问题,”佛罗多说。“但光是坐在这边也没有办法,我们一定得试着赶到那边去才行。恐怕我们必须告辞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慷慨!马嘎先生,说来不好意思,但我害怕你和你的恶犬已经怕了三十年了。真可惜,看来我当年错失了认识一个好人的机会。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快离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回来拜访您的。”
“下次你来时,我会亲自欢迎你的,”马嘎说。“请容我作个提议。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我们正准备要吃晚饭,通常我们天黑之后不久就会上床睡觉。如果你和皮瑞格林先生等人愿意留下来和我们用餐,我们会很高兴的!”
“我们也是!”佛罗多说。“但恐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即使是现在立刻离开,我们赶到渡口的时候天也都会黑了。”
“啊!不要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在吃完晚餐之后,我会驾着马车送你们去渡口。这样你们会轻松许多,可能还可以省掉很多其它的麻烦。”
佛罗多不再推辞,接受了马嘎的好意,也让皮聘和山姆松了一口气。太阳几乎已经落到西方山丘的后面,天色也渐渐变暗。马嘎的两名儿子和三名女儿走了进来,大桌子上随即摆设了丰盛的晚餐。厨房内点上了蜡烛,炉火也跟着升起;马嘎太太忙进忙出。住在附近农庄的哈比人也跟着一起进房。过了不久之后,十四个哈比人一起愉悦的坐下用餐。啤酒任众人畅饮,除了农家实在的料理之外,还有一大盘蘑菇和熏猪肉任大伙取用。三只忠狗趴在炉火前面,啃着拍碎的骨头和猪皮。
在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农夫带着儿子们,提着油灯去备好马车。当客人们走出来时,院子中十分的灰暗。他们将背包丢上马车,接着爬了进去。老农夫坐在驾驶座上,鞭策两匹矮壮的小马前进。她的老婆站在门廊上送行。
“马嘎,小心照顾自己!”她喊道。“不要和外地人争吵,直接回来!”
“没问题!”他接着就驾车出了门口。此时四野无风,夜晚显得十分静谧,空气中有些微的寒意。他们不点灯火的缓缓进发。在一两哩之后,小径才接上岔路,开阔起来。在短暂的爬坡之后,他们来到了铺上石子的大路。
马嘎走下马车,仔细的看了看北边和南边。夜空万籁俱寂,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薄薄的河雾在沟渠上往田野飘移。
“这雾气会越来越重,”马嘎说,“不过我在回程时才会点灯。今天晚上不管会遇到什么来人,我们都会先听到他们的形迹。”
从马嘎的小径到渡口大概五哩多。哈比人舒服的坐着,但每个人都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除了车轮和马蹄声之外的风吹草动。在佛罗多的感觉中,马车似乎跑得比蜗牛还要慢。皮聘在他身边打盹;机警的山姆则是看着前方逐渐聚集的雾气。
他们最后终于来到了渡口的岔路。路口的两座白色柱子突然间出现在他们右方。老农夫马嘎拉住小马,马车嘎吱作响的停了下来。正当他们急匆匆的跳出马车时,一阵让他们恐惧不已的声音传来:前方的路上有着清晰的马啼声。那声音朝着他们而来。
马嘎跳下马车,一手握住缰绳,紧张的看着前方的大雾。骑士“喀达、喀达”的越靠越近。在这静滞的雾气中,马蹄声显得震耳欲聋。
“佛罗多先生,你最好赶快躲起来,”山姆紧张的说。
“你赶快躲回马车里面,用毯子把自己盖起来,我们会把骑士骗到别的地方去!”他爬出马车,站到老农夫身边。黑骑士得要通过他才能靠近马车。
“喀达,喀达。”骑士不停的靠近着。
“你好啊!”老农夫马嘎大喊。不断逼近的马蹄声停了下来。众人可以在大雾中依稀看见几码外有一名披着斗篷的黑色人影。
“等等!”老农夫把缰绳交给山姆,大踏步走向前。“别靠近!你想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我要找巴金斯先生。你看见他了吗?”一个含糊的声音说。但,幸好,那是梅里-烈酒鹿的声音。梅里掀开一盏油灯的盖布,光线照在惊讶的老农夫脸上。
“梅里先生!”他大喊。
“当然是我啦!不然你以为是谁?”梅里继续往前走着。当他走出迷雾时,众人的恐惧才消退下来;原先巨大的黑影也化成了正常哈比人的尺寸。他骑着小马,脖子和嘴上用围巾遮着,避免大雾中的湿气。
佛罗多跳出马车迎接他。“你终于出现了!”梅里说。“我刚才还想说你今天是不是不会来了,我正准备回去吃晚餐呢!大雾一起,我就朝史塔克的方向骑,看看你们是不是滚到山坡下去了。我可真没猜到你们会是这样出现的。马嘎先生,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养鸭的池塘吗?”
“不,我发现他们偷溜进我的土地,”农夫说,“差点还要放狗赶他们;我想他们会告诉你详情的。梅里先生、佛罗多先生和大家,请容我先行告退了,我最好赶快回家去。天色越黑,马嘎太太会越担心的。”
他将马车退入小径,接着扭转方向。“祝你们晚安,”他说。“今天真的很不寻常。幸好一切都圆满落幕;啊,也许这该在大家都安全回家之后再说。我回到家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点亮自己的油灯,走进马车车厢内。他从座位底下变出了一个大篮子。“我差点忘了,”他说。“马嘎太太特别替巴金斯先生准备的,这是她的一点心意。”他将篮子交给佛罗多,在众人的感激和晚安生中离开了。
他们看着马车的灯光慢慢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佛罗多突然间笑了:从他拿着的篮子中飘出了蘑菇的香气。
第5节 计谋揭穿
“我们最好也赶快回家啦,”梅里说。“我明白你们遇到了一些怪事,但这一切都可以等到我们进屋再谈。”
一伙人走上铺满了白色石子、经过细心整理的渡口小道。经过几百码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此地是一座宽敞的码头。一艘大型的平底渡船就靠在码头边。码头上两根白色的系船柱在附近灯柱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他们身后的雾气现在已经比篱笆还要高;眼前的河水却依旧黑沉沉一片,只点缀着几丝从岸边芦苇丛中飘来的雾气。对岸的浓雾似乎没有那么密。
梅里领着小马走上渡船,其他人则依序跟在后面。梅里接着拿起一根长篙,将船推离码头。眼前的烈酒河宽广而和缓。另外一边的河岸比较陡,对岸的码头之上有一条弯曲的小径往上延伸,也同样有着闪烁的油灯。码头背后衬着雄鹿丘;在山丘旁隐约雾气的遮掩中有着许多窗户的轮廓,其中透出或黄或红的灯光。这就是烈酒厅众多灯火中的一部份,也是烈酒鹿一家人的古老居所。
很久以前,沼泽地或甚至是夏尔一带历史最悠久的老雄鹿家族,在家长葛和达-老雄鹿的带领之下,越过了烈酒河。烈酒河原先是哈比人东方领土的边界。他建造(和挖掘)了烈酒厅,将姓改为烈酒鹿,在此地定居下来,并且成为这个与世隔绝区域的首领。他的家族不停的扩张,在他死后依旧没有稍歇,最后,终于把整个山丘底下都给挤满了。光是这座山丘就有三个大门、许多个边门,一百多个窗户。烈酒鹿家人和难以记数的亲戚们接着开始往底下挖,稍后则是在旁边盖,形成了一个以雄鹿丘为中心的聚落。这就是雄鹿地的起源。这是一块夹在河边和老林之间,人口密集的狭长地带,可以被视作夏尔扩张的殖民地。它最大的村子则是巴寇伯理,位在烈酒厅后面的斜坡上。
沼泽地的居民对雄鹿地的住民十分友善,烈酒厅之长(烈酒鹿家族家长的称号)的权威也受到史塔克和卢谢一带居民的认同。但大部分的夏尔居民都认为雄鹿地的家伙都怪里怪气的,几乎可以算是半个外国人。不过,事实上,他们和其它四区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喜欢船只,甚至有些人还会游泳。
起先他们的土地和东方来客之间没有任何的屏障;不过,稍后他们盖了一道篱笆:高篱,用来阻隔和保护自己。那是好几个世代以前建筑的防护,在经常的保养和加盖之下,目前已经变得又高又厚。它沿着烈酒桥一路过来,直到篱尾(也就是柳条河从森林里面流出,和烈酒河汇流的地方):总共大概有二十哩长。不过,这当然不是滴水不漏的防护。很多地方的高篱都很靠近森林。因此,雄鹿地的居民在晚上都会锁上门,和夏尔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渡船缓缓的航过水上。雄鹿地的河岸越来越靠近。一行人中只有山姆以前从来没有渡过河。当河水潺潺流过脚下时,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往日的生活都已留在迷雾中,前方只有黑暗的冒险。他抓抓头,心中有些希望佛罗多先生可以一直在袋底洞终老。
四名哈比人走下渡船。梅里负责将船系牢,皮聘领着小马往岸上走。此时,山姆(他正好往后看,似乎准备向夏尔道别)突然间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
“佛罗多先生,快回头看看!你有看到什么吗?”
在不远的对岸,昏黄的油灯照耀下,他们勉强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码头上。当他们注视对方的时候,那人似乎在不停的左右移动和晃动着,好像在搜寻些什么。接着他趴了下去,或者是弯下腰,退回了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那是夏尔的什么怪东西啊?”梅里吃惊的问。
“是某个紧追不舍的家伙,”佛罗多说。“现在先不急着问问题!我们赶快先离开这里!”他们急忙走到岸上;当他们再度回头的时候,对岸已经被浓雾所包围,什么都看不见了。
“感谢上天,你们没有把其它船停在西岸!”佛罗多说。“马儿可以渡河吗?”
“他们可以往北走二十哩,从烈酒桥过河,或者他们也可以游过来。”梅里回答。“不过我从来没听说有哪匹马游的过烈酒河。但这跟马匹又有什么关系?”
“我等下再跟你说。我们先进屋里去谈。”
“好吧!你和皮聘都知道该怎么走,我先骑马去通知小胖你们要来了。我们会先准备晚餐和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在老农夫马嘎那边用过晚餐了,”佛罗多说;“不过,多吃几餐也无妨。”
“如你所愿!把那篮子给我!”梅里随即策马驰入黑暗之中。
※※※
从烈酒河到佛罗多在溪谷地的新家距离并不近。他们绕过雄鹿丘和烈酒厅,在巴寇伯理的郊外走上雄鹿地从桥往南走的主要干道。沿着这条路往北走了半哩左右,他们遇上了往右边的岔路。一行人右转走进这条岔路,在渺无人迹的荒野上又跋涉了几哩。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堵厚重篱笆中的一扇小门前。它在外面草地和里面庭院的矮树包围中显得有些孤单。佛罗多选择这个住所是因为它位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附近没有其他的住家。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进出出。这是很久以前烈酒鹿家为了招待客人所建造的;有时,想暂时躲避烈酒厅吵嚷生活的家人也会搬到这里暂住。这是老式的乡间小屋,尽可能的模仿哈比人住的洞穴。建筑本身又长又矮,没有加高的楼层。它有着干草铺成的屋顶、圆形的窗户和大大的圆门。
当他们沿着小径走向大门时,庭院内没有任何的灯光。窗户紧闭,连百叶窗也拉了下来。佛罗多敲敲门,小胖博格前来应门;友善的灯火随着流泄而出。他们飞快的走进屋内,希望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宽广的大厅,两边有着几扇门,中间则是一条贯穿整栋房屋的走廊。
“你觉得怎么样?”梅里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我们尽可能的在最短时间内把这里布置的跟老家一样。我和小胖昨天才把最后一车货物运过来。”
佛罗多四下打量着。这里看起来的确像老家。有很多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和比尔博的东西(这些东西搭配上新环境变得格外醒目)摆设在四周,梅里都尽量将它们照着袋底洞的布置来安排。这是个十分舒适、美丽、温馨的地方;让佛罗多有了种幻觉,彷佛自己真的是要在这边定居,享受退休生活。让老朋友为了这样一个烟幕付出这么多心力让他觉得实在惭愧;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对朋友表明自己必须立刻离开的真相。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一定要在所有人上床之前处理才行。
“真是太棒了!”他勉强作出欢欣的表情道。“我几乎感觉不出来自己搬家了。”
风尘仆仆的三人挂起斗篷,将背包整齐的放在地上。梅里领着他们沿着走廊走到一扇门前。门一开,火光和香喷喷的蒸汽随着流泄而出。
“浴室!”皮聘说。“喔,我最崇拜的梅里!”
“我们该照什么顺序来洗呢?”佛罗多问。“敬老尊贤?还是手脚最快的先?不管用那个标准来看,皮瑞格林大人,你都会是最后一个。”
“请相信我的办事能力!”梅里说。“我们总不能一来溪谷地就为了洗澡而吵架吧。房间里面有三个浴缸,一个装满了滚水的桶子。我当然也没忘记毛巾、肥皂和踏脚垫。快点进去好好享受,不要拖拖拉拉的!”
梅里和小胖又走回走廊令一边的厨房内,为了等下的宵夜晚餐而奋斗。浴室里伴随着泼水声传出荒腔走板的歌声。皮聘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比尔博最喜欢的入浴歌。
唱起歌儿呀!辛勤一天终于可洗澡喂!
洗去泥巴和臭味!
洗澡不唱歌是傻瓜!
喔,热水洗的我笑哈哈!
呵!雨滴落下真清脆,
就像小溪奔流到海不后退;
世上只有一物胜过雨滴和小溪,
那就是用冒着蒸汽和烟雾的热水洗。
喔!洗的太热可以浇冷水,
渴了就灌大口水;
但如果热水浇在背上,
最好还是啤酒拿在手上!
喔!喷泉喷水真美丽,
喷到天空一粒粒;
但喷泉音乐再动听,
也比不上热水倒在我的累脚胫!
接着浴室内就传来哗啦的巨响,佛罗多跟着哇了一声。看来皮聘的洗澡水真的都像喷泉一样喷到天空一粒粒去了。
梅里走到门外:“来顿丰盛的晚餐配啤酒怎么样?”他大喊。佛罗多擦着头发走出来。
“到处都被弄得湿答答,我得到厨房去擦身体才行,”他说。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爱玩!”梅里看着里面说。石制的地板几乎都被泡在洪水中了。“皮聘,在你擦干地板之前没有东西吃啦!”他说。“快点,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他们在厨房靠近炉火的地方用餐。“你们三个应该不想再吃蘑菇了吧?”佛瑞德加不抱希望的问道。
“我要吃!我要吃!”皮聘大喊。
“它们都是我的!”佛罗多说。“是高贵的农妇之后马嘎太太给我的!把你的臭手拿开,我来分!”
哈比人对蘑菇有种狂热,连许多大家伙对金银珠宝的热爱都无法和他们媲美。这也是为什么佛罗多年轻时老爱去沼泽地探险,和被马嘎痛打一顿的真正原因。这次的蘑菇即使以哈比人的眼光来看,也多的足够大家吃。除了蘑菇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配菜。当众人吃完之后,连食量最大的小胖博格都心满意足的叹气。他们把桌子移开,将椅子围着炉火放好。
“我们稍后再来清理,”梅里说。“快把一切都跟我说。我猜你们一定亲身经历了许多冒险吧!我没参与到真是不公平。我想要从头听到尾,而且,最重要的,我要知道老马嘎到底怎么搞的,怎么会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听起来好像很*害怕*,我不知道这老硬汉会害怕耶!”
“我们全都很害怕,”佛罗多看着炉火一言不发,片刻之后才由皮聘开口。“如果你连续两天都被黑骑士紧追不舍,你也会害怕的。”
“他们是什么东西?”
“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皮聘回答。“佛罗多如果不愿意说,我就从头开始讲了。”他接着从他们离开哈比屯一路说到遇上梅里。山姆在其间有时点头,有时插嘴补充。佛罗多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的话听起来实在很像捏造的,”梅里说,“如果我没看见码头上的黑影、听见马嘎的诡异语调,我还真的没办法相信。佛罗多,你的看法呢?”
“我们的表亲佛罗多一直守口如瓶,”皮聘说。“也该是他实话实说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农夫马嘎猜测这可能和老比尔博的宝物有关系。”
“那只是个猜测而已,”佛罗多急忙说。“马嘎啥也不知道。”
“老马嘎可精明的很,”梅里说。“他脑子里在转些什么东西,不见得会说出来让你知道。我听说他曾经常常进入老林一带,而他对于各种各样的怪事也拥有丰富的经验。但至少,佛罗多,你可以告诉我们你觉得他的猜测正不正确。”
“我认为,”佛罗多慢慢的说,“他猜的还蛮有道理的。这的确和比尔博过去的冒险有关系;黑骑士真的在找东西,精确一点的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或者是比尔博。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知道,我只能坦承,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不管在哪里都一样面临极大的危险。”他看着窗户和墙壁,彷佛担心它们会突然间崩溃一般。其它人沉默的看着他,交换着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就快说实话了,”皮聘对梅里耳语道。梅里点点头。
“好吧!”佛罗多最后终于打定主意,他挺直腰杆说。“我不能再瞒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你一把,”梅里静静的说。“就让我先说出我知道的那部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紧张的看着他。
“听着,亲爱的佛罗多:你天人交战的原因是你不懂如何说再见。没错,你想要离开夏尔。但危机出现的比你预料的要早,你现在下定决心立刻出发。而你又有些挣扎。我们都替你感到十分遗憾。”
佛罗多张开嘴彷佛要说些什么,随即又闭了起来。他惊讶的表情让众人都笑了起来。“亲爱的佛罗多!”皮聘说。“你真的认为你把我们全都唬住了吗?你恐怕还不够奸诈哪!从今年四月开始,你很明显就已经准备好告别此地,因此开始和所有的朋友道别。我们经常听见你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山谷?’和很多类似的话。你还假装财富已经山穷水尽,更把你最爱的袋底洞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而且,你还常常和甘道夫密谈。”
“天哪!”佛罗多说。“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够小心、够隐密了。我不知道甘道夫会怎么责怪我。这么说来,整个夏尔都在谈论我离开的事情了吗?”
“喔,没有啦!”梅里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当然,这秘密也不可能隐藏太久。不过,目前的确只有我们这几个阴谋策划者知道。毕竟,我们已经认识你那么久,又经常和你玩在一起。我们这才猜的到你在想些什么。我也认识比尔博。说实话,从他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很注意你。我认为你迟早都会跟随他的脚步,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早离开的;而近来的情势让我们更担心。我们很害怕你会和他一样神秘兮兮的消失,突然间离开。从今年春天以来,我们就对你紧迫盯人,也做了一些特别的安排。这次你要脱逃可没这么简单了!”
“但我一定得走才行,”佛罗多说。“亲爱的朋友们,我别无选择。我知道大家都会很不好过,但你们强留我也无用。既然你们都猜到那么多了,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不要阻拦我!”
“你误会了!”皮聘说。“既然你一定得走,那我们也不例外。梅里和我决定和你一起走。山姆是个好人,他愿意救你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是这家伙天生少根筋;你在这危险的旅途会需要不只一个同伴的协助。”
“我最亲爱、最体贴的哈比朋友,”佛罗多极度感动的说。“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你们只知道危险,但你们不明白这有多危险。这不是去找宝藏的任务,更不是轻松来回的冒险。我为了躲避危机,而必须投入更大的危机。”
“我们当然明白,”梅里坚定的说。“所以我们才会决定跟你一起走。我们知道魔戒不能拿来开玩笑,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协助你对抗魔王。”
“魔戒!”佛罗多这次真的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魔戒,”梅里说。“我亲爱的哈比朋友,你太低估了周遭朋友的好奇心。我已经知道魔戒的存在好多年了;事实上,在比尔博离开前我就知道了。但既然他把这当做秘密,我就把这消息藏在心底。直到我们开始构思这计划时才派上用场。当然,我对比尔博的认识没有像对你那么深。我那时太年轻了,而他也比你更小心;但这还是无法阻挡我的好奇心。如果你想要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我愿意和你分享。”
“继续说吧!”佛罗多有气无力的说。
“我想你也猜的到,是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让他露出马脚的。大概在宴会前一年左右,有一天我正好走在路上,我发现比尔博就在前方。突然间,一群塞巴人出现,朝着我们走来。比尔博停下脚步,然后,达啦!他消失了。我吃惊的差点找不到好地方躲起来。但我还是灵机一动,钻过篱笆,躲到别人的院子里去了。我从篱笆缝隙往外偷窥,在塞巴人走了之后,比尔博就在我的眼前重新出现。我看见他把什么金色的东西放进口袋中。”
“在那之后我就更注意他的行动。事实上,我承认我的确偷偷摸摸的刺探了好几次。没办法,这件事真的太诱人了,而我当时也还没成年。除了佛罗多之外,我猜我大概是全夏尔唯一看过老家伙秘密记事本的人。”
“你读过他的书!”佛罗多大喊道。“妈呀!难道这世界上没有秘密可言了吗?”
“我想应该是的,”梅里说。“但我只是仓促间瞄了一眼,有很多地方看不懂。这本书他随时随地都收的好好的。不知道后来这书到哪里去了,我还想再看几眼。在你手上吗,佛罗多?”
“不。那本书不在袋底洞。他一定是带走了。”
“好吧,刚刚说到哪里了?”梅里继续道。“我一直把这件事情埋在心里,直到今年秋天事态严重为止。于是我们就开始策划这次的行动。既然我们准备要大干一场,我们就必须谨慎行事。你可不是口风很松的人,更无法从甘道夫那儿套出任何情报。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们的名侦探是谁,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他在哪里?”佛罗多看着四周,彷佛觉得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会从杯子里面跳出来。
“请让我介绍:名侦探山姆!”梅里说。山姆胀红着脸站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情报来源!他可真是位可靠的线民,可惜他最后暴露了形迹。在那之后,我觉得他好像认为自己是在假释中,因此再也没有泄漏任何消息。”
“是山姆!”佛罗多惊讶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生气、该好笑、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自己是傻瓜。
“是的,大人!”山姆说。“请您见谅,大人!佛罗多先生,但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对甘道夫先生也是一样。‘他’真的很明理,当你说要‘独自前往’的时候,他说‘不行!带个你能相信的人一起去。’”
“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佛罗多说。
山姆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关键是在于你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梅里插嘴道。“你可以信任我们为你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一起撑到最后。你也可以相信我们守口如瓶,不会像你一样走漏丝毫口风。但你不能够认为我们会让你单身面对危机,不留只字片语的离开。佛罗多,我们是你的朋友。反正,状况是这样:我们知道甘道夫告诉你的大部分消息。我们也知道很多有关魔戒的情报。虽然我们非常害怕,但我们还是要和你一起走,就算你不同意,我们也要紧咬着你的屁股不放。”
“不管怎么说,大人,”山姆补充道,“你也应该听从精灵的建议。吉尔多建议你可以和自愿的同伴同行,这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没有否认,”佛罗多看着露出微笑的山姆说。“我没有否认。但是,以后不管你有没有打鼾,我都不会相信你已经睡着了。下次我得狠狠的踢你一脚来确认。”
“你们这群奸诈的黄鼠狼!”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但愿上天祝福你们!”他笑着站起来,挥着手说。“我被打败了。我愿意听从吉尔多的建议。要不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危机是这么黑暗,我早就手舞足蹈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打从心底高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我本来一直很害怕今天晚上这样的情景。”
“好极了!就这么决定了。让我们来替佛罗多队长和冒险队欢呼吧!”他们大声欢呼,在他身边手舞足蹈。梅里和皮聘开始唱歌,从他们熟练的程度来看,似乎是早就为这个场合准备好的。
那是模仿让比尔博踏上冒险之路的矮人歌曲所做的,曲调是一样的:
告别老家和厅堂
穿过雨大和风狂,
天亮之前快出航,
越过森林和山冈。
奔向瑞文戴尔,那精灵还居住的地方,
那迷雾笼罩的草原宽广,
我们策马奔驰穿越荒原的阻挡,
奔向未知的前方。
前有敌踪,后追兵,
餐风露宿忍霜冰,
不克险阻誓不停,
抵达终点使命成。
快出航!快出航!
天亮之前策马扬!
“好极了!”佛罗多说。“但这么一来,在我们上床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忙。而且,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晚在屋檐下睡觉了。
“喔!那只是为了押韵而已啦!”皮聘说。“难道你真的准备在天亮之前就出发?”
“我不确定,”佛罗多回答道。“我担心那些黑骑士的动向,我很确定任何地方只要待太久就不安全,特别是在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去向的地方。吉尔多也建议我一刻也不要等。但我很希望甘道夫能够及时赶到。连吉尔多听见甘道夫没有出现时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关键是在两个地方。黑骑士赶到巴寇伯理要花多久时间?我们能够多快出发?我看这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准备。”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梅里说,“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一切必要的东西。对面的马房里面有六匹小马,所有的补给品和装备都已经打包好了;我们只需要把预先打包会坏的食物处理好,和准备一些额外的衣物即可。”
“你们的计划还真有效率,”佛罗多说。“不过,黑骑士又该怎么办?我们多等甘道夫一天还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关键在于你认为这些黑骑士找到你之后会怎么做,”梅里回答。“如果他们没有在北门,也就是高篱和河交会的地方被拦下来,他们现在可能就已经到了这里。守卫不可能晚上开门让他们通过,但他们也有可能会硬闯。我想,即使在白天他们可能也不会让这些骑士进来,因为他们绝不可能对这些骑士的外表不起疑,也一定会感到不安。至少,他们会送口信到烈酒厅主人的耳中。不过,雄鹿地也无法长期抵抗对方的攻击。即使黑骑士登门寻找巴金斯先生,可能明早守卫也会放他们过去。毕竟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回来在溪谷地定居了。”
佛罗多坐着沉思了片刻。“我已经决定了,”他最后终于说。“我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不过我不会走大路,那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恐怕比在这里等待还危险。如果我从北门离开,那么全雄鹿地就会知道我的行踪,而没办法让追兵至少有几天搞不清楚状况。不只如此,就算黑骑士进不了雄鹿地,烈酒桥和靠近边境的东方大路一定也有人监视。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名黑骑士,但我们遇到了两名,可能还有更多。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采取出奇不意的方向。”
“但这就表示我们得要从老林走!”佛瑞德加害怕的说。“你不是认真的吧。那里和黑骑士一样危险。”
“不见得,”梅里说。“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走投无路,但我认为佛罗多是对的。那是唯一可以暂时摆脱追兵的方法。如果运气够好,我们甚至可以领先他们许多。”
“可是,在老林里面没有什么幸运不幸运的事情,”佛瑞德加抗议道。“在里面根本没有运气可言。你一定会迷路的。人们根本不去那里。”
“才不呢!”梅里说。“烈酒鹿家人只要心情好,就会进去晃晃。我们有自己的入口。佛罗多很久以前也进去过一次。我自己进去过几次,当然,通常是在白天,树木昏昏欲睡,不敢蠢动的时候。”
“好吧,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佛瑞德加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老林了。那里的故事每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恶梦中。不过,因为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的意见其实也不太重要。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可以留在这边,告诉甘道夫你们做了什么傻事,让他可以赶快跟上去收拾残局。”
虽然小胖博格是佛罗多的好友,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夏尔,或是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他的家族是来自夏尔东区,精确一点说,是大桥地的羊皮渡口。而且,他连烈酒桥都没有踏出去过。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就是要留下来,应付那些多嘴多舌的闲人,尽可能让大家以为佛罗多先生还居住在溪谷地。他甚至还带了些佛罗多的旧衣服来协助自己假扮对方。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会是多危险的任务。
“好极了!”当佛罗多了解整个计划之后,他不禁说。“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留口信给甘道夫。当然,我也不确定黑骑士识不识字,但我可不敢冒险把消息写下来,一旦被他们搜到就糟糕了。不过,既然小胖愿意留下来,那甘道夫就有办法知道我们的行踪。这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们明天一早就进老林。”
“就这么决定了,”皮聘说。“说实话,我宁愿出去跋涉也不要负责小胖的职务,在这边等黑骑士出现。”
“等你走进森林里面就知道了,”佛瑞德加说。“在明天天黑之前,你就会希望自己还留在这屋子里面。”
“没必要再吵啦,”梅里说。“我们还得要把东西收拾好,在上床前把行李都打包。天亮之前我负责叫你们起床。”
※※※
好不容易上床之后,佛罗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入眠。他的腿很酸痛。他很庆幸明天一早可以骑马,不用步行。最后,他缓缓的沉入梦乡。在梦中,他似乎从一个俯瞰树海的窗户往外看。在那森林中有着生物嗅闻的声音。他觉得对方迟早都会闻出他的位置来。
然后,他听见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强风吹拂森林的声音。然后,他明白那不是树叶的声音,而是遥远的海浪声;而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海的声音,不过,这点在梦中并没有太困扰他。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站在空地上,四周没有任何的树木。他站在一片黑色的荒地上,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咸味。他抬起头,看见眼前有座高大的白塔,孤单的矗立在高地上。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爬上高塔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当他蹒跚的走向高地准备进入高塔时;天空突然被闪光照亮,隆隆的雷声也跟着传来。
第6节 老林
佛罗多突然间醒了过来。房间里面依旧一片黑暗。梅里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猛力敲着门。“好啦!什么事?”惊魂未定的佛罗多说。
“还敢问什么事!”梅里大喊道。“该起床啦。都已经四点半了,外面一片大雾。快点!山姆已经在准备早餐了。连皮聘都起床了。我正准备去把替马上鞍,顺便把驼行李的那匹马牵过来。记得帮我叫醒那个懒虫小胖!至少他得要起床送我们吧!”
六点之后不久,五名哈比人就已经整装待发。小胖博格哈欠连天的跟着送行。他们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梅里带头牵着驼行李的负重马,沿着屋后的小路走,然后穿越了几块草地。树叶因为晨露和雾气而闪闪发亮,连树枝都在滴着水,青草则是沾着灰蒙蒙的露珠。四下万籁俱寂,让远方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野鸟在森林中啁啾,远方的住户有人用力的关上大门。
他们到马厩里面牵出小马:这些正是哈比人喜欢的结实马种。它们虽然跑得不快,却耐操劳,适合整天的劳动。一行人骑上马,头也不回的骑进大雾中。浓密的雾气似乎不情愿的在他们面前分开,又迫不及待的在他们身后阖上。在沉默了一小时之后,高篱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结实的篱笆上挂着挂着许多银色的蜘蛛网。
“你怎么让我们过去?”佛瑞德加说。
“跟我来!”梅里说,“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转过身,沿着高篱往左走,很快就来到一个篱笆沿着一座谷地往内弯的地方。距离高篱不远的地方有条小路蜿蜒的朝着高篱延伸,缓缓往下倾。这条小路两边有着缓缓升高的砖墙,走到一半,两边的砖墙就在小路上会合,底下是一个钻过高篱的隧道,通往另一边的谷地。
小胖博格在这边停了下来。“再会,佛罗多!”他说。“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走进森林里。但愿你们不会在天黑以前就需要别人救援。祝你们日日天天都好运!”
“只要前方没有比老林更糟糕的未来,我就已经算是好运了,”佛罗多说。“告诉甘道夫沿着东方大道快点赶上,我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上大路,尽可能的赶路。”
最后,他们一起大喊“再见!”,骑马走下斜坡,钻入隧道,消失在佛瑞德加的视线中。
隧道里面又黑又湿。另一端则是一扇由厚重铁条所打造的栅门。梅里下了马,打开门锁,当所有人通过之后,他将门一拉,锁喀达一声的扣上了。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你们看!”梅里说。“你们离开了夏尔,来到外面的世界了。这里就是老林的边缘。”
“有关老林的传说都是真的吗?”皮聘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里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小胖的保母常说的鬼故事,有关什么地精和恶狼之类的传说;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不相信这些鬼故事。但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这么说吧,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彷佛自有主张,对外界的变动更敏感,和夏尔的环境大不相同。这里的树木不喜欢陌生人。它们会注意着你。通常,只要天还是亮着的,它们就只会看着你。偶尔,对动物最有敌意的老树可能会刻意丢下枝干、伸出树根绊人、或是用须根缠住你。但人家告诉我,晚上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如果是以晚上来说,我只有来过这边一两次,而且都不敢离高篱太远。我感觉所有的树木好像都在窃窃私语,用无法辨认的语言交谈着各种阴谋和计划。几乎每一株树的枝丫都鬼气森森的无风自动。我听人说,这些树木真的会移动,而且会把陌生人团团围住。事实上,很久以前它们曾经攻击过高篱。它们将自己根深蒂固的移植到篱笆旁边,以树干的重量压上去。后来,哈比人为了保护家园,砍掉了成百的树木,在老林里面放大火清地,在高篱东边烧出了一条长长的空地来。在那之后,树木就放弃了攻击的行动,变得更不友善。距离那场大火不远的地方至今都是寸草不生。”
“这里对人有威胁的只有树木吗?”皮聘问。
“在另一边住着很多奇怪的生物,”梅里说,“至少人家是跟我这样说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些家伙。我只能确定,这里有些生物会制造出足迹和兽径。随时随地只要进来这座森林,你都可以找到明显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和兽径似乎会照着奇怪的规律进行变动。离这隧道不远的地方以前有条很宽的大路,通往篝火草原,然后它会再往我们要走的方向延伸,往东,再往北。我要找的就是这条路。”
※※※
一行人离开了隧道口,骑上空旷的谷地。在谷地的对面有条不太明显的小径通往森林中。这条路大概长几百码左右,但一到森林边缘路就消失了。穿过森林中浓密的枝丫往回看,众人还依稀看得见高篱的位置。在他们前方则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树干:有直的、有弯的、扭曲的、斜的、瘦的、宽大的、纤细的、光滑或是充满树瘤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的树皮上都长满了黏呼呼的苔藓。
只有梅里看起来很高兴。“你最好赶快带路找到方向,”佛罗多提醒他。“不能让我们走散,或是搞不清楚高篱在哪个方向!”
他们骑着马在树林中穿梭,小心的躲开地面交错的树根。地上寸草不生,地势也变得越来越高。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林中,树木看来也变得更黑暗、更高耸、更密集。除了树叶上凝结水气滴下的声音外,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暂时,这些树木还不会窃窃私语、轻举妄动;但是,所有人都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正被人以敌视的眼光监视着。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断滋长,不久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的四下打量,彷佛担心会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任何小径的踪迹,树木似乎不停的挡住四人的去向。皮聘突然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毫无预警的大喊:“喂!喂!”他说。“我一点恶意也没有,麻烦你们让我过去好不好!”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这声喊叫彷佛被重重的廉幕给掩盖住一般含糊。森林中没有任何的回音和回答,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变得更为拥挤和提防。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梅里说。“这对我们有害无益。”
佛罗多开始怀疑这次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径,自己决定踏入这恐怖森林的抉择是否正确。梅里不停的张望,似乎也不确定该往哪边走。皮聘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你真厉害,没花多久的时间就让我们迷路了,”他说。不过,梅里却同时吹了声口哨,指着前方说。
“幸好!幸好!”他说。“我就觉得这些树木真的有在移动。我想前面应该就是篝火草原了,原来的小径却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随着他们朝着草原前进的脚步,附近的天色变得越来越亮。他们接着走出了树林的包围,来到了一块圆形的空旷草地上。他们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天空竟然是清澄的蓝色。因为,原先他们在森林的茂密植物阻挡之下,连大雾的消失和升起的太阳都无法得见。不过,太阳这时还没有高到足以越过四周的植物,照进这块空地中。在靠近这块草地周围的地方,树叶显得额外茂密和集中,似乎想要滴水不露的阻隔这块土地。这块空地上几乎都是低矮的杂草和一些较高的野生植物,包括了:茎叶特别发达的毒胡萝卜、木茎的西洋芹,在散布四处的灰烬中茂密生长的火迹地杂草、猖獗的荨麻和蓟类植物。这地方看来确曾饱经劫火,但和四周的森林比较起来,却成了一座让人轻松许多的美丽花园。
哈比人们感到振奋许多,纷纷翘首期盼温暖的阳光照进这空地。在草地的另一端,由老树所构成的铜墙铁壁间有一道空隙,众人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小径深入密林。小径不窄,顶上也难得的有足以让阳光照入的空隙;不过,里面那些邪恶的老树有时摇动着诡异的树枝,遮住这难得的空隙。不久之后,他们沿着这条小径再度进入密林。虽然这条路依旧不平坦,但这次他们进发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开朗许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森林终于退缩了,会让他们不受阻碍的通过。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森林中的空气开始变得凝滞、燥热。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靠近,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远方的景象。此时他们更能够强烈的感受到整座森林的恶意向他们直扑而来。在这一片寂静中,小马踏在枯叶上的蹄声和偶尔被树根阻挡的声音在哈比人们耳中回响着,成了一种煎熬。佛罗多试着唱歌激励大家,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嗫嚅声。
喔!漫步在黑暗之地的旅行者,
别绝望啊!黑暗不会永远阻隔,
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最后定可看见阳光照在小径:
不管是太阳落下或升起,
黄昏晚霞或是美丽晨曦。
无论东南西北,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止尽——连他自己唱完最后两个字都无法继续下去。四周的气氛彷佛突然沉重下来,连说话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就在他们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枝从高处落下,轰然砸在地面。聚拢的树木似乎再度阻挡了他们面前的道路。
“它们多半是不喜欢什么森林不会永无止尽的说法,”梅里说。“我们现在还是先别唱。等我们走到森林边,看我们再给它一个大合唱!”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即使内心有什么忧虑,也没有表现于外。其他人默不吭声。他们觉得十分沮丧。佛罗多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担,每走一步就对自己向这些树木挑衅的愚行感到后悔。事实上,他正准备停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提议众人回头;但就在那一刻,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小径不再蜿蜒上升,道路变得平坦许多。黑暗的树木往两边后退,众人这时都可以看见面前宽阔、平直的道路。他们甚至可以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座翠绿的小丘,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树木,在这一片森林中显的十分突兀。这条小径似乎就直朝着那小丘而去。众人眼看可以暂时脱离森林的笼罩和压迫,于是重新打起精神拼命赶路。小径下倾了一段距离,接着又再度往上爬升,终于带他们来到了陡峭的小丘底部。小径一出树林就混杂在草地中,变得不再那么明显。小丘四周的树林包围着它,彷佛像是秃头周围一圈浓密的头发一样诡异。
哈比人牵着马儿往上爬,一路来到了山丘顶。他们从山顶眺望四周。附近在太阳的照耀下尚称明亮,但还是有些迷蒙雾气飘浮在远方,因此,哈比人们也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近处的雾气几乎全都散去了,但四周还是零星点缀着一些浓雾。在他们的南边,森林中有条看来十分蜿蜒的凹陷,浓雾像是白烟一般的持续从中冒出。
“那里,”梅里指着那个方向说,“就是柳条河。柳条河从山上流下来,往西南方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后和烈酒河于篱尾处合流。我们可不能往那边走!柳条河谷据说是整座森林中最诡异的地方,根据传说,那里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纷纷朝着梅里指着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浓密的雾气和深谷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在河谷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隐没在雾气中。
太阳现在已经升到了半空,让山上的众人都觉得热了起来。现在多半已经十一点了,但秋天的晨雾依旧没有完全散去,让他们无法看见远方。往西看去,他们最多只能看见高篱的依稀影像,在其后的烈酒河就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让他们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则是连他们的目的地:东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见。一行人彷佛站在树海的孤岛上,四周都成了一片迷蒙。
东南方的地势则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续到浓密的森林中;这真的就像从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样。他们就这样坐在坡上,俯瞰着这一片绿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到太阳越过了天顶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东方老林边缘外的山丘轮廓。这让他们大为振奋,能看见森林边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过,如果有别的选择,他们是不会往那个方向靠近的。古墓岗在哈比人的传说中是个比森林更邪恶的地方。不久之后,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前进。带着他们来到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现在山的北边。不过,他们没走多久就发现这条路一直往右偏,很明显的是通往柳条河谷:这可不是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经过一段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离开这条路,直接往北边走:因为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不见东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也不应该太远才对。除此之外,北边看起来也比较干燥、比较开阔,山坡上的树木似乎也少一点;在那边松树和柏树取代了这里的橡树和白杨木,看来让人安心许多。
一开始这决定似乎非常正确:众人前进的速度很不错,唯一让人有些担心的问题是每当他们看到太阳的方位时,都会有种道路持续往东方偏的感觉。不过,不久之后,树木却又开始合拢起来。怪异的是,这正是从远处看来树林开始变得稀疏的同一个位置。道路上更开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沟,彷佛是被巨大车轮碾过的痕迹一样,在这些深沟中还长满了大量的荆棘。而这些深沟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过他们所走的道路,导致每次一行人都必须牵着马匹狼狈的走下,再艰辛的爬出。小马们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跋涉和地形。每当他们好不容易下到深沟中时,眼前都一定会是浓密的矮灌木和纠结的野生植物。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他们往左边走,所有的植物就会纠缠在一起,让他们无法通过;只有当他们往右边走的时候,这些植物才会让步。往往他们还必须在深沟中跋涉相当的距离之后才能够找到路爬上对岸去。每一次他们爬出深沟之后,眼前的树木就显得更为蓊郁、更为幽暗;只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会显得难以通过。最后,他们只得照着这股莫名的意志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经偏离了北方的方向。他们只能够照着一条安排好的道路向东南前进;而这是由外来的意志替他们决定好的。他们只能别无选择的朝着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又走进了一个比之前的深沟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堑。它的坡度陡到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根本无法牵着马和行李再爬出来。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沿着深沟往下走。地面开始变软,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泽一样发出恶臭,两边的沟壁也开始冒出泉水。很快的,众人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条穿梭于杂草间的小溪。接着,地势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天空都被树木遮蔽的溪谷中。
在踉跄的前进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突然走出了狭窄的空间,彷佛走出地牢的大门一般,哈比人终于再度看见了阳光。在他们走到空地上之后才发现,他们所脱离的是一个陡峭的几乎如同悬崖一样的峡谷。在峡谷出口处是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远方也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同样陡峭的山壁轮廓。金色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两座山壁之间的空地上。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条看来十分慵懒的褐色小溪,两旁夹杂着古老的柳树。柳树替这条蜿蜒的小溪遮档着阳光、河中也倒着许多枯死的柳树,充塞着无数掉落的柳叶。这块空间彷佛全部被柳树所占据;河谷中吹过一阵温暖的秋风,所有的柳叶都在枝丫上飘动着、草地发出窸窣的声音、柳树的枝干跟着咿呀作响。
“啊,至少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梅里说。“我们走的方向跟计划完全相反。这就是柳条河!让我先去打探一下状况。”
他一溜烟的钻进阳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后,他跑了回来,向大家报告山壁和小河之间的土地蛮结实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长到河岸边。“还有,”他说,“河的这边有道很类似脚印的痕迹。如果我们往左走,跟着那足迹,我们应该可以从森林的东边钻出去。”
“可能吧!”皮聘说。“但前提是那脚印必须一直走出森林,不会带着我们走到沼泽里面才行。你想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留下脚印?我觉得那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对这座森林和里面的一切都抱持着怀疑,而且我也开始相信这里的传说都是其来有自的!况且,你知道我们要往东走多远才会走出森林吗?”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从来没这样走过。这次我根本连走进柳条河多远了我都不知道,更别提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迹来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只能说暂时看不出有别的脱困方法。”
既然别无选择,他们也只能把这足迹当做唯一的希望。梅里领着众人踏上他所发现的足迹。此地的杂草、芦苇兴盛蓬勃,放眼望去几乎都比他们还要高。不过,这道足迹开辟出了一条小路,让他们走起来不会太辛苦。而且,这条小路还非常聪明的避过了许多恶臭的池水和沼泽,让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泽的危机。这条小径穿越了许多河谷,延伸进入柳条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当他们遇到这样无法徒步渡过的阻隔时,就会看见面前有着经人刻意摆放的树干或树枝搭成的简陋桥梁。
众人开始觉得非常的燥热。各种各样的苍蝇在他们的眼前和耳朵旁边乱飞,下午的烈阳毫不留情的照在他们的背上。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着遮荫的地方:许多粗大的灰色枝丫遮住了小径上头的天空。一进去这个区域,他们就觉得举步维艰。睡意彷佛从地面流进他们的血管中,更从空气中降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中。
佛罗多感觉到下巴垂了下去,头也不住的点着。走在他前面的皮聘四肢着地的趴了下去。佛罗多被迫停了下来。“没用的,”他听见梅里说。“我们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动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树底下好阴凉。苍蝇也少多了!”
佛罗多不喜欢这种感觉。“清醒一点!”他大喊道。“我们还不能够睡觉。我们一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时,其他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无法了解坚持的重要性。站在旁边的山姆也开始打起呵欠,惺忪的双眼不住的眨动。
佛罗多自己也突然觉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一片死寂。苍蝇不再发出嗡嗡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能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哼着,彷佛有首轻柔的摇篮曲在他耳边萦绕,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头上的枝丫中传来的。他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头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这棵柳树巨大的可怕,树枝如同拥有细长手指的灰色手臂一样,纵横交错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树干则是穿插着巨大的裂缝,如同狞笑的大嘴,配合着枝丫的移动发出咿呀声。在明亮天空衬托下飘扬的落叶让佛罗多觉得十分晕眩,脚步一个踉跄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梅里和皮聘拖着脚步往前走,头靠着柳树干躺下来。树干上的裂缝悄然无声的张开,让两人在它怀中沉睡。两人抬起头,看着灰黄的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着、发出美妙的乐音。梅里和皮聘不约而同的闭上眼,似乎听见有个难以辨认的声音正述说着清凉的河水和沉眠。他们在这魔咒的笼罩下不再坚持,在灰色的老柳树脚下沉沉睡去。
佛罗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袭来的睡意不断搏斗;最后勉强挣扎着再度站起身。他突然对冰凉的溪水有了强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结巴的说。“我要先泡泡脚。”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树靠河的那边,跨过那些盘根错节、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饥渴啜饮的树根。他找了条树根坐下来,将滚烫的小脚放进冰凉的褐色溪水中,就这样靠着树干突然睡着了。
山姆坐下来,抓着脑袋,拼命的打哈欠。他觉得很担心。天色越来越晚,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实在很可疑。“让我们想睡的一定不只是太阳和暖风的影响,”他嘀咕着说。“我不喜欢这棵大树。我觉得他很可疑。这棵树好像一直在对我们唱催眠曲!这样不行!”
他奋力站起身,蹒跚的走去察看小马的情形。他发现有两匹马已经跑离了小径,正好赶上将它们牵回另外两匹马的身边。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很大声,一个很低微却十分清晰。大声的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落入水中的哗啦声,清晰的是彷佛有扇门关起来的咿呀声。
他急忙冲到河岸边。佛罗多就坐在水里面,有根粗大的树根正把他往水里压,但他毫无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将他从树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历劫余生的佛罗多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不停的呕吐和咳嗽。
“山姆,你知道吗,”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这个树妖怪把我丢进水里!我可以感觉的到!它把树根一扭,就把我压到水里去了!”
“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是在作梦吧,”山姆说。“如果你想睡觉就不应该坐在那种地方。”
“其他人怎么样了?”佛罗多慌乱的问。“不知道他们在作什么梦?”
他们立刻绕到树的另一边去,山姆这才知道刚刚听见的咿呀声是什么。皮聘消失了。他刚刚躺的那个裂隙阖了起来,把他完全吞了进去。梅里则是被困在树缝内:另外一道裂缝像是钳子一样将他的上半身给夹了进去,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
佛罗多和山姆起先死命的敲打皮聘原先躺着的地方,然后又试着撬开咬住梅里的可怕裂缝。这两次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这样!”佛罗多狂乱的大喊。“我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可怕的森林?我真希望我们现在都还在溪谷地!”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踹了树干一脚。一阵十分微弱的晃动从树根一路传送到树枝,树叶晃动着、呢喃着,似乎在嘲笑着两人徒劳无功的努力。
“佛罗多先生,我们行李里面有斧头吗?”山姆问。
“我带了一柄小手斧来砍柴火,”佛罗多说,“要对付这种大树实在派不上用场。”
“我想到了!”山姆一听到柴火立刻想到新的点子。“我们可以点火来烧树!”
“或许吧,”佛罗多怀疑的说。“但也有可能把皮聘给活活烤熟。”
“至少我们可以先威吓或是弄痛这棵树,”山姆激动的说。“如果它胆敢不放人,就算用啃的我也要把它弄倒!”他立刻跑回马匹旁,带回两个火绒盒和一柄手斧。
两人很快的将干草和树叶以及一些树皮收集起来,将一堆树枝聚拢成一堆。他们将这些柴火通通搬到人质的对面去。山姆用火绒盒一打出火花,干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开始冒出白烟来。火焰发出劈啪声,老树的树皮在火焰的舔食之下开始变的焦黑。整棵柳树开始不停的颤动,树叶似乎发出愤怒和疼痛的低语声。梅里突然大声惨叫,而树干的深处也传来皮聘含糊的吼声。
“快把火灭了!快灭了它!”梅里大喊着。“如果你们不照做,它会把我夹断。这是它说的!”
“谁?什么?”佛罗多赶忙跑到树干的另一边。
“快灭火!快灭火!”梅里哀求道。柳树的枝丫开始不停的晃动。四周的树木突然间纷纷开始颤动,彷佛有阵愤怒的微风从老柳树为中心往外扩散,让整座森林都陷入了暴怒之中。山姆立刻踢散了柴火,踏熄了火焰。佛罗多慌乱中下意识的沿着小径狂奔,大喊着“救命!救命!救命!”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这呼救的声音,柳树枝叶所掀起的狂怒之风几乎将它完全掩盖住了。他觉得走投无路,感到无比绝望。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彷佛听见了回音,但这回答是从他身后,森林的更深处所传来的。他转过身仔细倾听着,很快的他就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在作祟:的确有人再唱歌。一个低沉、欢欣的声音正在无忧无虑的唱歌,但歌的内容却是随口的胡诌:
呵啦!快乐啦!叮铃当叮啦!
叮铃当叮啦!跳一跳呀!跟着柳树啊!
汤姆-庞,快乐的汤姆,汤姆-庞巴迪啦!
佛罗多和山姆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呆立当场。突然间,那声音在呢喃了一连串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言语之后,又唱了起来:
嘿!快乐来啦!罗哈哈!亲爱的哇!
季节的风如同羽毛一般轻柔的啊。
沿着山坡飞舞,在阳光下跳舞,
在门前等待着冰冷星光的替补。
我的美人儿啊,河妇之女啊,
纤细一如柳枝,清澈好比泉水哇!
老汤姆为你带来盛开的莲花,
步履轻盈的往家跑,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嘿!快乐来啦!罗哈哈!快乐的受不了,
金莓,金莓,快乐的黄莓笑!
可怜的老柳树,快把树根收!
汤姆急着要回家。夜色赶着白天走!
汤姆摘来莲花送回家。
嘿!来啦罗哈哈!你是否听见他的歌声啊?
佛罗多和山姆着魔一般的站着。怒风止息下来。树叶软垂在无力的树枝上。接着,在另一段歌声的伴奏下,佛罗多眼前的小径上出现了一顶高高的旧帽子,它的帽缘很宽,帽带上上还插着长长的蓝色羽毛。戴着帽子的人手舞足蹈的跳了出来。虽然两人不太确定这人的种族,但至少知道这家伙的身材对哈比人来说太高、太壮了些。不过,他的身高似乎还没有高到足以加入大家伙的行列,但他所发出的声音却毫不逊色。他粗壮的腿穿着一双黄色的大靴子,一路横冲直撞的彷佛像是要去喝水的大水牛。这人蓄着一脸褐色的胡子,穿着蓝色的外套,双颊红的跟苹果一样,还有一双又蓝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着无数由笑容所挤出的皱纹,手中则是拿着一片大树叶,上面盛着许多的白荷花。
“救命啊!”佛罗多和山姆不约而同的冲向他。
“哇!等等!等等!”那老家伙举起一只手示意,两人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了下来。“两位小家伙,你们气喘吁吁的要去哪儿啊?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我是谁吗?在下汤姆-庞巴迪。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汤姆要赶路哪!别压坏了我的荷花!”
“我的朋友们被柳树给吃了下去,”佛罗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梅里先生快被夹成两半了!”山姆大喊着。
“什么?”汤姆-庞巴迪跳起来大喊道。“是柳树老头?这可真糟糕啊!别担心,我很快就可以解决。我知道要用什么调子对付他。这个灰噗噗的柳树老头!如果他不听话,我会把它整的死去活来。我会唱出一阵狂风,把这家伙的树枝和树叶全都吹光光。可恶的老柳树!”
他小心翼翼的将荷花放在草地上,跑到树旁去。他刚好看见梅里伸出的双脚,其它的部分几乎全被老树给拉了进去。汤姆把嘴凑进那裂缝,开始用低沉的声音歌唱。旁观的两人听不清楚歌词,却注意到梅里被这声音给惊醒了,他的小脚也开始死命的乱踢。汤姆跳了开来,顺势撞断了一根柳树的枝干。“柳树老头,快放他出来!”他说。“你倒底在想些什么?你不应该醒来的。好好的吃土、深掘你的树根!大口喝水!沉沉睡去!庞巴迪劝你不要多事!”他一把捉住梅里,将他从突然打开的裂隙中拉出来。
嘎吱一声,另一个裂隙打了开来;皮聘从里面飞出来,彷佛被人踢了一脚。裂隙喀达一声再度阖上,一阵颤动从树根传到树枝,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你!”哈比人争先恐后的道谢。
汤姆-庞巴迪哈哈大笑。“哈哈,小家伙们!”他低头看着每个哈比人的面孔。“你们最好跟我一起回家!桌上摆满了黄乳酪、纯蜂蜜,白面包和新鲜的奶油。金莓在等我回家哪。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你们放开脚步跟我来!”话一说完,他就拿起荷花,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又继续手舞足蹈的沿着小径往东走,口中还唱着那些胡诌的小调。
哈比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间还是无法适应,只能默默不语的尽快跟着跑。但这还不够快,汤姆很快的就消失在它们面前,歌声变得越来越遥远。突然间,他的声音又精神饱满的飘了回来!
快跑啊,小朋友,沿着柳条河走!
汤姆要先回家点起蜡烛火。
太阳西沉,很快就得摸黑走。
当暮色笼罩,家门才会打开,
窗户中透着暖暖黄光。
别再害怕夜色!别再担心柳树阻挡!
别怕树根树干捣乱!汤姆就在前方。
呵嘿!快乐的啦!我们就在前方!
这段歌声一结束,哈比人们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太阳也凑巧的在此时落下。他们想到了烈酒河沿岸的万家灯火,雄鹿家窗户中透出的温馨气氛。许多的阴影遮挡在小径上,两旁的树枝彷佛都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白色的雾气开始从河上升起,笼罩在两岸的树林间。从他们脚下还升起了许多的雾气,和交错的树根混杂在一起。
很快的,小径就变得十分模糊难辨,一行人也觉得无比的疲倦。他们的腿跟铅一样重,两旁的树丛和杂草间传来各种各样诡异的声音。如果他们抬起头,更可以看见许多多瘤、扭曲的面孔从小径旁低头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狞笑。众人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恶梦,他们只是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恶梦中跋涉。
正当他们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小径的坡度开始慢慢的上升。潺潺的水声传进他们耳中。在黑暗中他们似乎可以看见小河汇聚成了一座瀑布,白色的泡沫搭配着溪水哗啦啦的往下落。就在这里,森林到了尽头,迷雾也不再围绕。一行人走出了森林,踏上了一圈翠绿的草地。河水到了这边变得十分的湍急,似乎笑嘻嘻的迎接他们;而天上的星光照耀在跃动的河水上,让他们看见了新的奇观。
他们脚下的草地又软又整齐,似乎有人经常在整理。背后的森林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好似一座篱笆一样。小径现在成了两旁点缀着石头的美丽道路,一路通往一座圆丘的顶端。在更远处是另一座山坡,以及温暖的灯火。小径跟着上上下下,沿着和缓的斜坡通往那灯火。接着,一片黄光从开启的门内流泄而出。那就是汤姆-庞巴迪的家。小丘后面则是一座陡峭的高地,之后则是绵延进东方夜空的古墓岗。
哈比人们和小马都急匆匆的赶向前。他们的疲倦和恐惧彷佛都消失于无形。“嘿!快乐的来啦!”这首歌是欢迎他们前来的歌。
嘿!快乐的来啦!亲爱的朋友快点来!
哈比人!小马儿!我们都喜欢朋友来,宴会开!
精彩节目快开始!好听歌儿一起唱!
接着是另一个清澈、如同春天一样充满活力、包容一切的声音。那声音彷佛是从高山上清晨中流泄而出的泉水,银亮亮的在这夜色中欢迎他们:
歌儿快开始!我俩一起唱
歌颂太阳,星辰,雨水和迷雾,还有多云的天气和月亮,
露水落在羽毛中,光芒照在树叶上,
风儿吹过石南花,清风拂大岗,
荷花漂在水面上,深池旁边杂草长,
老庞巴迪和那河之女儿一起唱!
在那歌声中,哈比人全站在金黄的灯光照耀下,动也不动的倾听着。
第7节 进入汤姆庞巴迪的家
四名哈比人站在门内,动也不动的站着,只能不停的眨眼。他们身在一个长型低矮的房间中,天花板上的油灯照的房内如同白昼一般;打磨的发亮的黑木桌上也放着许多粗大的黄蜡烛,放出温暖的光芒。
在房间的另一边,一名女子坐在面对大门的椅子上。她有着一头丰润及肩的金色秀发,身上穿着翠绿色的长裙,长裙上点缀着如同露珠一样闪闪发亮的银线。她系着一条黄金打造的腰带,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荷花,间或装饰着勿忘我草的蓝色花心。她的脚边放着许多绿色和土色的容器,里面浮着美丽的荷花;一时之间,众人有种她漂浮在荷花池内的感觉。
“快进来,我的好客人们!”她一开口,四人立刻知道这就是之前清朗歌声的主人。他们手足无措的走了几步,向主人鞠躬,觉得自己实在笨拙的可以。四人觉得自己彷佛是在一座简陋草房的门口想要乞讨些水喝,却没想到是由一名披着美丽花朵的精灵女王接待他们。不过,在他们开口之前,她就轻巧的越过了地上的水盆,巧笑倩兮的奔向他们。伴随着她的脚步,长裙跟着发出了如同微风吹拂过河边花床一般的轻柔乐声。
“诸位不要客气嘛!”她握住佛罗多的手说。“高兴一点,开怀大笑吧!我是河之女金莓。”接着,她步履轻盈的一转,倒退着将大门关上。“让我们把黑夜关在外面吧!”她说,“看来你们依旧对树影、深水和野性生物余悸犹存。别再害怕!因为今晚你们在汤姆-庞巴迪的庇护之下。”
哈比人纷纷吃惊的看着她,金莓则是对每个人报以慷慨的笑容。“美丽的金莓小姐!”佛罗多觉得自己内心中满了无法理解的愉悦。他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被精灵的美丽乐音所迷惑一般;但这次他所着的魔咒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这愉悦没有那么超凡出尘,却更贴近凡夫俗子,更撼动人心,虽美妙但不疏离。“美丽的金莓小姐!”他只能挤出这几个字来。“我们刚刚所听见的歌声中原来竟藏着这么美丽的暗示!”
喔,纤细一如柳枝!呵,清澈好比泉水啊!
喔,鲜嫩彷佛河边草哇!美丽的河之女啊!
呵,春去夏来春复返呀!
喔,清风吹过万丈瀑,绿叶起舞笑哈哈!
一发现自己竟然脱口说出这些诗句,他立刻结巴的停了下来。金莓大方的笑了。
“欢迎!”她说。“我没想到夏尔的客人如此舌灿莲花。不过,我从你眼中的光芒和歌中的语调听的出来你是精灵之友。这真是让人欢欣无比!请先就座,等我们家的主人回来!他正在照顾你们疲倦的马儿,应该马上就好了!”
哈比人老实不客气的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每双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忙进忙出的金莓;她优雅的如同舞蹈一般的动作让每个人都觉得满心欢喜。屋后传来了另外一个歌声。在“叮铃当叮啦、快乐的啦”和“罗哈哈”之间,他们可以听见有几句话不断的重复着:
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
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美丽的小姐!”佛罗多不久之后又问道。“可否请您回答我愚昧的问题?汤姆-庞巴迪究竟是谁?”
“就是他,”金莓依旧保持的笑容和优雅的动作。
佛罗多困惑的看着她。“就是你们刚刚遇见的那个人,”她回答了他的疑惑。“他是森林、流水和山丘的主人。”
“这块奇异的大地都是属于他的罗?”
“当然不是!”她的笑容渐渐隐去。“这是太沉重的负担了,”她彷佛自言自语的低声补充道。“所有生长于此、生活于此的花草和树木都拥有自主权。汤姆-庞巴迪只是主人。他没有恐惧,不管在白天黑夜,他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林中、水边和山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干涉他。汤姆-庞巴迪是主人。”
另一扇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汤姆跟着走进房内。他的帽子已经脱了下来,浓密的褐发现在像是秋天满地的红叶一样乱糟糟的。他笑着走向金莓,握住她的手。
“啊,我的小美人!”他向着哈比人们鞠躬行礼。“我们家的金莓穿着美丽的绿衣,戴着鲜嫩的花朵,可真是漂亮!桌子都摆设好了吗?我看到有黄乳酪和新鲜蜂蜜、香软的白面包、奶油、牛奶和奶酪,还有绿色的药草和熟透的莓子。这样够了吗?晚餐算是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金莓说道,“但客人们可能还没准备好?”
汤姆一拍手,大叫道:“汤姆,汤姆!你竟然忘记了替客人接风洗尘!来来,亲爱的朋友们,让汤姆替你们打理一切!擦干净你们黏腻的双手,洗去脸上的汗滴,脱下你们蒙尘的斗篷,梳开你们纠结的头发!”
他打开一扇门,让众人跟着他沿着一条短短的走道前进,接着走道转了个直角的弯,让他们来到有个低斜屋顶的房间中。(看来这似乎是在屋子北面所盖的小阁楼)。房间的墙壁是由整齐的石块所砌成的,但上面还挂着许多绿色的挂毯和黄色的廉幕。地上铺着石板和新鲜的绿色灯心草。除此之外,地板上还有四块厚厚的踏垫,每个垫子旁边都堆着高高的白色毯子。在另一方的墙边则有个放满了宽大陶土盆的的长板凳,板凳旁边放着许多装满清水的罐子。有些罐子的水冰冰凉凉的,有些则是冒着蒸汽。房间中的床边都放着绿色的软拖鞋。
过不了多久,哈比人都已经梳洗完毕,两两对坐的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长桌的两边则是金莓和主人的位置。这顿饭吃的很久、很愉快。虽然饿坏的哈比人们狼吞虎咽,但桌上的菜肴怎么吃都吃不完。他们的碗内盛着的似乎是清水,却如同美酒一样让他们身心舒畅,心情轻松。这些小客人们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高高兴兴的唱了起来,彷佛这比说话更为自然。
酒足饭饱之后,汤姆和金莓开始收拾桌子。每位客人都奉命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将疲倦的双脚翘在小凳子上休息。他们眼前的壁炉内燃着温暖的火焰,同时还发出甜美的香气,彷佛燃烧的是最高级的苹果木。在一切收拾妥当后,主人们将屋中所有灯火熄灭,只剩下壁炉上左右两边各点一对蜡烛和油灯。这时,金莓才拿着蜡烛站在他们面前,向每个人道晚安,祝他们有个好梦。
“安心的睡,”她说,“一觉睡到天亮!别担心有任何声音吵你们!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晚安!”她光彩四射的走出房间。她的脚步声在众人耳中听起来如同沿着山坡缓缓流入夜色中的溪水般悦耳。
汤姆沉默的在他们身边坐了片刻,每个人都试图鼓起勇气想要问出累积在心中的许多疑问。但他们的眼皮渐渐的重了起来。最后,佛罗多开口了:
“大人,您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您真的听见了我的呼救?”
汤姆浑身一震,彷佛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呃,什么?”他说。“你是问我有没有听见你的呼救?才没有,我没听见。我那时忙着唱歌哪。如果你们称这为机缘,那就只是凑巧而已。虽然这不是我的计划,但我的确在等待诸位。我们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也发现你们似乎就在附近跋涉。我们猜测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走到水边;这座森林里面的每条路最后都会通往柳条河。灰色的柳树老头可是个不错的歌手,对于你们这些小家伙来说,要逃脱他的陷阱更是难如登天。不过,我在那边刚好有些事情待办,那可是不能拖延的。”汤姆点点头,彷佛又开始打盹,但他继续用歌声唱道:
我有项使命要作:是收集那美丽的荷花,
青翠的绿叶和洁白的荷花,只为了讨我那美人的欢心,
这是秋天最后的荷花,收集起来才能度过那严冬,
装饰她那灵巧的纤足,直到那冰霜解冻。
每年夏末我都会替她摘取这鲜花,
从那柳条河尽头,又深又清的池子中采花;
那里的荷花春初最先绽,夏末最晚谢。
就在那池边,许久以前,注定了我和河之女的邂逅,
美丽的少女金莓坐在那池边草地上。
她的歌声甜美,心儿快乐的如小鹿乱撞!
他张开眼,用澄蓝的双目看着众人:
诸位十分幸运,因为我将不会再深入那
林中的水洼,
因这已是秋末冬初。我也不会再
经过那柳树老头的屋子,因为这春天已过,
等到明年春天,欢乐的河之女娃,
沿着小径在深池中沐浴,那才是我出门的时光。
他又再度沉默下来,但佛罗多实在忍不住要问第二个问题:那是他最想要知道的的答案。“大人,告诉我们,”他问,“有关这个柳树老头。他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
“啊,不要啊!”皮聘和梅里突然间坐直了身。“别现在问!明天早上再说!”
“没错!”汤姆说。“现在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有些东西不适合在晚上谈。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也别担心柳树的骚扰!”话一说完他就吹熄油灯,抓起一支蜡烛领着大家走进之前的房间。
他们的踏垫和枕头都又软又舒服,毯子则是白色的羊毛织的。对这一群疲惫不堪的哈比人来说,他们头刚碰到枕头,连毯子都只拉到一半就睡着了。
※※※
夜半时分,佛罗多身处在一个没有光线的梦中。他在梦中看见新月升起,在单薄的月光下有一座高耸的黑墙矗立在眼前,黑墙上唯一的空隙是座黑暗的拱门。佛罗多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举起,飞越了眼前的黑墙。他这才发现这座岩墙是连绵的小丘,在山丘包围之内则是一座平原。平原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尖塔,似乎并非人力所能建造的。在塔顶站着一个人。缓缓升起的月亮似乎为他而停留了片刻,照亮他在风中飘汤的白发。从底下的平原上传来邪恶的叫喊声以及狼群的嚎叫声。突然间,有道长着巨翼的影子掠过空中。那身影高举手臂,一道光芒从他的手杖中激射而出。一只壮伟的老鹰俯冲而下,将他抓了起来。底下的声音开始凄厉的叫喊,狼群开始嚎哭。接着传来一阵彷佛狂风般的声响,伴随着从东方传来的急驰马蹄声。“黑骑士!”佛罗多猛然清醒过来,马蹄声依旧在耳边萦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离开这屋子的庇护。他动也不动的躺着,倾听着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但四周万籁俱寂,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不了多久,他又再度陷入梦乡,沉沉的睡去。
皮聘在他身边睡的十分香甜。但他的梦境突然间有了改变,让他不禁翻身哀嚎起来。他突然醒了过来,耳边依旧可以听见那打搅他梦境的声音:“咚咚、吱呀!”这声音好像是老树的枝丫在风中舞动、敲着窗户和墙壁。“吱嘎、吱嘎、吱嘎。”他开始担心房子附近是否有种植柳树,忽然间觉得自己并不是住在普通的房子内,而是躺在一株柳树内,倾听着那恐怖的声音再度嘲笑他。他坐了起来,确定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垫被上,于是又放心的躺了下来。他的耳边似乎可以听见之前汤姆的保证:“别害怕!一觉到天亮吧!别担心晚上有异声喧闹!”然后他就又睡着了。
梅里的梦中则是出现了水声:那潺潺的流水悄悄的扩散,似乎将整个房子吞没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中。池水在墙边翻滚着,缓慢、持续的往上升。“我会被淹死的!”他想。“水一定会流进来,然后我会被淹死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泥泞的沼泽中,他猛地跳下床,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这下子他才终于想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于是又乖乖的躺了回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想起,或是再度听见了那话声:“除了月光、星光和晚风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通过这里的门窗。”一阵甜美的香气吹动了廉幕,飘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就再度睡着了。
山姆是四人中唯一一夜无梦的人。因为他跟块木头一样吵也吵不醒。
※※※
四人同时在晨光中醒了过来。汤姆在房间中吹着口哨收拾打扫,声音大的跟众鸟飞舞一样。当他看见四人都醒过来时,他拍拍手大喊道:“嘿!快乐的来啦!叮铃铛啦!亲爱的朋友起床啦!”他一把拉开黄色的窗廉,哈比人这才注意到房间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扇大窗户。
他们一起神清气爽的跳下床。佛罗多立刻冲到东边的窗口,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座沾满晨露的小菜园。由于昨晚那场栩栩如生的恶梦,他本来预料自己会看见一大块满是蹄印的草坪。结果,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爬满了豆藤的花架,远方则是在日出衬托下显得灰蒙蒙的山丘。今天早晨的天色看来有些苍白,东方天际的云朵看来像是边缘染红的羊毛一样细碎,中间参杂着一些黄色的晨光。天气看来似乎会有场大雨,即使如此,日出的速度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延迟;豆藤上的小花在太阳照射下变得生气勃勃。
皮聘从西边的窗户往外看,看见一大团雾气。整座森林都被掩盖在雾气中,感觉好像是低头看着翻滚的云海一般。柳条河经过的地方把雾气带出一条通道来;它从左边的山丘潺潺流下,又流进雾气笼罩的森林中。窗外就是一座小小的花园,旁边则是围着由银网构成的篱笆,在篱笆外是沾满了露水的整齐草地。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柳树。
“早安啊,朋友们!”汤姆将东边的窗户打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闻起来有种大雨将至的味道。“我看今天太阳多半不会露脸太久。天刚亮我就在外面散步,脚底踩着露珠,头上顶着湿漉漉的天空。我在窗户底下用歌声叫醒了金莓,但不敢这么早吵醒我的客人。这些小家伙们半夜会醒来,当然得天亮再叫他们罗!叮当啦!起床吧,快乐的朋友们!忘记昨晚的声音!叮铃铛啷,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动作快一点,早餐就在桌上,如果动作太慢,就只有青草和雨水可以吃啦!”
汤姆的威胁听起来虽然不是很认真,但饥肠辘辘的哈比人还是如狂风扫落叶般袭向餐桌;等到桌面看来有些空荡之后才离开。汤姆和金莓都没有出现在餐桌旁。汤姆在屋内、屋外四处走动,他们可以听见他在厨房打理东西、在楼梯跑上跑下、在屋内和屋外到处唱歌。他们用餐的房间俯瞰着被迷雾拥抱的山谷,窗户则是敞开着的。在他们用完餐之前云朵就已经合拢在一起,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森林完全被大雨所织成的廉幕给遮挡住了。
当他们看着窗外的大雨时,楼上也像雨滴落下一般自然的传来金莓清朗的歌声。他们没办法听清楚每个字,不过却很自然的知道这是首歌颂雨水的歌曲;歌中描述着一条小溪从山间的泉水开始,一路流向大海的故事。哈比人们心满意足的听着。佛罗多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感谢上天在此时降下这场及时雨,让他们可以不用马上离开。从一起床开始,再度踏上旅程的念头就像千斤重担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幸好,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今天应该暂时不需要继续赶路。
西风暂时停息下来,更多浓密的乌云将雨水倾吐在绵延不绝的山丘上。屋子四周的景色都被笼罩在一片水幕当中。佛罗多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白色小径聚集了许多雨水,成为流向山谷的乳白色小溪。汤姆-庞巴迪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来,边挥舞着手似乎想要遮挡雨水。而当他走进屋内时,全身上下也只有靴子是湿的。在他把靴子脱到烟囱旁之后,他拉了张最大的椅子坐下来,示意客人们都坐到他身边。
“这是金莓梳洗的日子,”他说,“也是她洗净秋意的时机。对于哈比人来说太湿了些,赶快把握机会好好休息吧!今天很适合说故事、问问题和提出解答,就让汤姆先来起个头吧。”
接着,他讲述了许多精彩的故事,有些时候彷佛在自言自语,有时又突然用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环视众人。他经常说着说着就离开位子,手舞足蹈的唱起歌来。他告诉他们关于蜜蜂和花朵的故事,树木生长的规律和森林中各色各样的奇怪生物,有善良也有邪恶的,有友善的也有敌视外人的,有残酷的生物,也有温和的生物,还有那些隐藏在竹林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慢慢的,他们开始了解森林中一切事物运行的道理,觉得自己的确和这个众多生物繁衍兴盛的地方格格不入。柳树老头一直不停在他的话题中出现,而佛罗多所知道的比他愿意知道的还要多;因为,这并不是个让人心安的故事。汤姆坦白直接的说出这些树木的思考模式:它们的思想不是一般生物可以理解的,这些老树对于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动物充满了怨恨。因为这些动物咬着、啮着、砍着、烧着,摧毁一切,打搅一切。这座森林被称老林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是一座远古森林的遗迹,在其中生长着无数个世代以来一直冷眼旁观的的老树,他们曾经历过树木统治一切的时代。这无数的岁月让它们充满了智慧和自豪,也充满了怨恨。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棵大柳树:它拥有一颗腐败的心,力量正值巅峰。它诡计多端、更能够掌握风云的变化;而它的思想和歌曲在河两岸不受阻拦的传递着。它那灰色的饥渴灵魂从大地吸取力量,在地底散布细密的网络,在空中伸张隐形的枝丫。最后,它将从高篱到古墓岗之间的森林全都纳为己有。
突然间,汤姆把话题从森林上带开,开始谈起清澈的小溪、水花四溅的瀑布、浑圆的卵石和怪石散布的河床,描述着绿草和山隙间的小花,最后,一路来到了绵延的山岗。他们聆听着这些翠绿山丘的过往,上面的巨石圈和之间的幽暗谷地。山羊成群结队的行动,绿色和白色的高墙纷纷建起。高地上有着居高临下的要塞。小国的国王彼此征战,烈日照在他们赤红的钢剑上,看着他们为贪婪所演出的戏码。有光荣的胜利,也有一败涂地的惨况。高塔倒下、要塞被焚,烈焰冲天、战火四处流窜。黄金堆放在亡故的国王和皇后的墓穴中,厚重的石门随之关上,荒湮蔓草盖过了一切。山羊在山岗上漫游吃草,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远方魔影窜起,墓穴中的尸骨也开始骚动。带着戒指的古墓尸妖开始蠢动,在风中漫游着。在月光下,巨石圈变成了狞笑大嘴中的利牙。
哈比人感到一阵寒意。即使在夏尔,他们都对古墓尸妖和古墓岗的传说有所耳闻。就算他们身处在远方的温暖火炉边,这也不是个适合打发时间的轻松故事。四人突然间想起了之前因此地的欢愉气氛而忘记的事情:汤姆-庞巴迪的屋子就座落在这些恐怖的山岗下。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再也无法专心倾听对方的故事。
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故事已经飘移到众人记忆和历史记载的奇异之境;当时这世界依旧宽广,大海直接奔流到西方海岸……但汤姆还是不停的述说下去,时光回到了那古老星光照耀的年代,只有精灵居住于这世界上的遥远过往。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哈比人发现他不停的点头,似乎是睡着了。四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他面前,无法挣脱那特殊的魔力;在他的歌声之下,风雨止息、云朵散去,天光暗去,黑暗从东西方席卷而来。天上,只剩下闪耀的星光。
佛罗多完全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已经过了许多天。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或疲倦,心中只是充满了不停转动的思绪。星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寂静的苍穹彷佛将他包围。最后,他对这沉寂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的说出内心的疑问:
“大人,您到底是谁?”他问。
“呃?什么?”汤姆坐直身子,双眼在一片迷蒙中闪烁着。“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这是唯一的答案。你是否能不用名字而介绍自己呢?我只能说你还年轻,我却已十分苍老。我是万物之中最年长的。朋友,记住我的话:在河流和树木出现之前,汤姆就已存在;汤姆看过第一滴雨水的落下,也目睹了第一颗橡实的成长。在大家伙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此地漫游,他更看着小家伙的抵达。在国王、墓穴和尸妖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在此落地生根。在精灵开始往西迁徙,在海洋移动之前,汤姆就已在此。他也曾渡过那在暗夜星光之下无所畏惧的年代,在那闇王从宇外出现之前的年代。”
窗外似乎掠过一道阴影,哈比人们急忙转过头察看。当他们转回头时,浑身沐浴在光芒中的金莓就站在门口。她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护着蜡烛的火焰;蜡烛的光芒彷佛阳光照在白云上一般从她细白的指缝间流泄出。
“雨已经停了,”她说,“小溪也在星光下潺潺的奔流着。我们该高兴起来,大声欢笑!”
“大伙还是赶快大吃大喝吧!”汤姆跟着大喊道。“这么长的故事让我口渴了。从早听到晚也该让人饥肠辘辘吧!”话一说完,他就从壁炉上取下蜡烛,从金莓的蜡烛上引火,一溜烟的跳出门外。
他很快就拿回一个又大又重的拖盘。两人接着又开始忙碌的布置餐桌。哈比人们又惊又喜的看着:金莓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莫名的优雅,而汤姆的怪诞行径又是那么的欢欣鼓舞。即使如此,这两人的行动一如双人舞般配合的天衣无缝,对彼此丝毫没有妨碍。他们进进出出,绕着桌子行走,很快的就将食物、饮料跟照明布置好了。桌面上放置着许多黄色或是白色的蜡烛。汤姆向客人一鞠躬。“晚餐已备妥,”金莓说。哈比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现在穿着一身银色的衣服,腰间是条白色的腰带,而鞋子则如同鱼鳞一样闪闪发亮。汤姆则是一身劲蓝,配着脚上的绿袜子。这顿晚餐甚至比前一顿还要丰富。在汤姆魔幻般的说书技巧之下,他们错过了很多顿饭;不过,当食物一上桌,他们腹里的馋虫就立刻醒了过来,让他们饿的如同一周没吃饭一样。这次他们专心一致的埋头苦干,没时间分神唱歌或是交谈。过了不久之后,他们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大声谈笑。
在用完晚餐之后,金莓和他们合唱了许多首歌。这些歌曲的旋律从山顶欢乐的开始,温柔的潺潺流下,以若有所失的沉默做结。在这沉默中,他们眼前似乎浮现了无比清澈深邃的池水,天空的倒影和星辰在水面上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最后,如同前晚一样,她又再一次的向每个人道晚安,留下他们坐在炉火前。唯一不同的是,汤姆这次看来十分清醒,一连串问了他们许多问题。
他似乎已经对他们的背景和家世了若指掌,甚至连他们在夏尔都不怎么记得的过往都一清二楚。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不过,对方也不隐瞒这都是从农夫马嘎身上知道的。而且,汤姆对这个人的看重超乎他们的想像。“他脚踏实地,手上沾着泥土,看过大风大浪,双眼也警醒的很,”汤姆说。很明显的,汤姆也和精灵打过交道;不知透过什么方式,他似乎也从吉尔多那边知道了佛罗多的行踪。
汤姆真的知道很多,而他的问题更是刁钻直接;佛罗多发现自己对他透露了许多甚至没在甘道夫面前说出的恐惧和想法。汤姆不停的点头,当他听见黑骑士的时候眼中隐隐闪动着光芒。
“让我看看这宝贵的戒指!”他突然间插嘴说道。佛罗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竟然就这么乖乖的从口袋中掏出戒指,解开练子交给汤姆。
当戒指放在他那双褐色的大手上时,似乎突然间增大许多。他将这戒指猛然举到眼前,开始哈哈大笑。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哈比人们看到了一个让人不知该放松还是该担心的景象:他那蓝色的眼睛从戒指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接着,汤姆将戒指对着烛火,把小指插进去。哈比人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到有任何的变化,随即,他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汤姆竟然没有隐形。
汤姆又再度大笑,将戒指往上一抛;它在一阵闪光中消失了。佛罗多低呼一声,汤姆靠向前,微笑着将戒指交还给他。
佛罗多仔细的看着那戒指,心中有些怀疑(就像是把珠宝借给魔术师的人一样)。是同样的一枚戒指,至少外表和重量感觉起来是一样的。魔戒每次在佛罗多手中都会让他觉得格外沉重。不过,似乎有什么力量让他想要额外再确认一下。他似乎对于汤姆将甘道夫视若珍宝的魔戒等闲视之感到有些不高兴。随着谈话的继续,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测试一下这宝物。汤姆正好在描述森林中野獾的行为,他立刻抓准机会把魔戒套上。
梅里转过头准备要和他说些什么,脸上却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佛罗多觉得蛮高兴的:这的确是他的戒指,因为梅里一脸惊慌的瞪着他的位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站起来,悄悄远离壁炉,走向大门。
“嘿!等等!”汤姆的双眼闪动着逼人的精光。“嘿!佛罗多,喂!你要去哪里?汤姆-庞巴迪可还没有老到眼睛看不见哪!拿下你的金戒指!你的双手没有那戒指会更漂亮些。快回来!别闹了,乖乖的坐在我身边!我们得要再多谈些,好好想想明早该怎么办。汤姆得要告诉你们要怎么走,免得又迷路了。”
佛罗多笑了(他试着觉得好过一些),脱下了魔戒,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汤姆现在告诉他们,他认为明天将会出太阳,会是个很晴朗的早晨,非常适合赶路。不过,他们明天得要一早就走,因为附近的天气连汤姆都不太有把握,可能瞬息数变。“我可不是天气预报大师,”他说,“两条腿走路的家伙都不应该有这种能耐。”
在他的建议之下,一行人决定从他的住所往北走,沿着西边较为低矮的山岗前进。如此一来,他们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可以踏上东方大道,也可以避开古墓。他告诉他们不要多想,只管赶路就好。
“走在草地上。千万别和那些岩石、尸妖打交道,更别打搅它们的居所,除非你们的胆子大的跟熊一样!”这句话他强调了不只一次,更建议他们万一不慎靠近这地方,最好从西边越过这些古墓。然后,他还教导他们一个曲调,如果第二天遇到不幸的状况时就要立刻唱出来。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在每个人都跟着唱了一遍之后,他拍拍大伙的肩膀,若无其事的将众人领回卧房去。
第8节 古墓岗之雾
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怪声。不过,有首甜美的歌谣一直在佛罗多耳边萦绕,让他无法确定这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世界。这首歌彷佛是在雨幕后的灰光,曲调越变越强,把那水幕全都转成如幻似真的水晶玻璃;最后,它才慢慢的退却,让日出的光芒照亮一片青翠的大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这景象和窗外的影像融为一体,汤姆使劲的吹着口哨,声音可比满树的黄莺;太阳早已爬上斜坡,将光芒从窗户斜射进屋内。屋外满山的翠绿都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
在个别用完早餐之后,他们准备要向主人道别。在这一切欣欣向荣,天空蓝的彷佛水洗过一般的早晨,他们的心情却沉重不已。西北方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他们的座骑摇晃着身体,彷佛迫不及待要在野外奔驰。汤姆走到屋外,挥舞着帽子,在门廊上手舞足蹈,示意哈比人不要再拖延,应该赶快出发。
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屋后的小径往山丘的北边山脊前进。正当众人牵着马匹准备越过最后一道斜坡时,佛罗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金莓小姐!”他大喊着。“那位穿着一身银绿的美女,我们从昨天晚上以后就没见过她,更忘记和她道别了!”他沮丧的准备转头回去,就在那一刻,如银铃般的呼唤从山上传了下来。她正站在山脊上对他们挥着手:她的秀发飞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当她移动步履的时候,脚下的草地似乎闪耀着洁净的露水。
众人匆匆爬上最后一道斜坡,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边。他们向女主人鞠躬道别,她双手一摆,示意他们看着眼前晨光下的景象。之前被笼罩在浓雾层层面纱中的森林现在也卸下了伪装,展现出它的真面目。西边的大地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在阳光下显得蓬勃繁盛,烈酒河河谷则是隐身在这浓密的森林后。往南方看去,在越过柳条河后,烈酒河转了个大弯,绕过一块低地,流出哈比人的疆域之外。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青绿和褐色的区块交杂其间,一直绵延到极目所及的天边。东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古墓岗,阻挡了所有的视线。众人勉力望去,只能看见天际一片白茫茫的影像流转,远古的传说对他们述说着遥远彼端的高山峻岭。
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起了一种彷佛腾云驾雾,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错觉。即使是沿着古墓岗一路慢跑到东方大道上也显得轻松无比,他们甚至认为该模仿汤姆一样蹦蹦跳跳的一路冲向远方的高山。
金莓开口唤回他们的注意力。“快走吧,可爱的客人!”她说。“朝你们的目标前进。朝北走,让风一直吹在你的左眼,定可以顺利的前进!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赶快赶路!”她接着对佛罗多说:“再会了,精灵之友,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张口结舌的佛罗多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一鞠躬,骑上小马,和朋友们一起策马步下眼前平缓的斜坡。慢慢的,汤姆的屋子、山谷以及整座森林都消失在视线以外。在两边青绿山丘所构成的高墙之间,空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怡人的青草气味也毫不吝惜的飘汤在风中。当他们走到山谷底时,回头看见金莓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影看来像是阳光下的一朵小白花。她对着他们伸出双手送行。接着,她最后的道别声随着秋风传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金莓转身消失在山丘后。
他们沿着谷底曲折的道路不停前进,绕过一个陡峭的山丘,进入另一个较为宽广的山谷。接着他们又越过更远处的山丘,爬上山坡,在谷地和丘陵之间上上下下的奔波。眼前没有任何的树木或溪流:这是个遍地青草的乡间,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微风的吹拂和孤鸟的鸣叫。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开始跟着爬升。他们每爬上一座山丘,凉风似乎就越来越少。远方的森林这时冒出冉冉的蒸汽,好像正在把之前的大雨吐回天际一样。极目所及的天空一片晴朗,只有远方有着些许的云朵。
在中午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有着平坦山顶的小丘。丘顶有点类似镶着绿边的浅碟。浅碟内一点风也没有,毒辣的太阳更直射其中。他们被迫只得站在碟缘,往北边打量距离。他们这才发现这次的跋涉比预期的要顺利许多;虽然远处的景色在酷热的太阳照耀下反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他们依旧看出这连绵的丘陵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脚下是一座细长的山谷,一路穿过两座陡峭的山丘,最后来到一块宽阔的平原。在平原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地势起伏了。再往更北边看去,他们可以依稀看见一条长长的黑线。“那应该是一排树,”梅里说,“一定就是东方大道了。从烈酒桥往东一路走去,有好几十哩路旁都长满了树。有些人说那是古代人们留下的痕迹。”
“太好了!”佛罗多说。“如果我们下午的进度能和早上一样顺利,那么天黑前就可以离开这丘陵区,可以开始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往东方看去。那边的山丘都远比这边高的多,用着有敌意的态度俯视着他们。那些山丘顶上都有着绿色的圆丘,有些还有竖立的岩石,像是从绿色牙龈中伸出的参差利齿。
这景象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安,他们刻意避开它,走回洼地的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块高耸的岩石,在直射的烈日底下没有投射出任何的阴影。虽然那块岩石的形状并不特殊,但它所处的位置却让人很难忽略它。它像是个地标,或是个守卫,更像根警告的手指。不过,众人肚子都饿了,现在也还是日正当中的时刻,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因此一行人卸下背包靠着岩石东面放好。岩石的表面有些冰凉,彷佛连太阳都无力温暖它;在这时,大家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运。他们拿出食物和饮水,在烈日之下大吃大嚼,尽情享受山下带来的午餐。汤姆慷慨的送给他们很多食物,让他们今天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填饱肚子。卸下重担的小马则是在草地上悠闲的啃着青草。
※※※
在山丘间跋涉了一上午之后,饱餐一顿,再加上暖洋洋的日光和青草的芬芳催化,大家放松了心情,伸出小脚,看着蔚蓝的天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他们睡着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从这意外的午睡中不安的醒来。那块岩石依旧冰冷,朝向东方投射出懒洋洋的影子。快要落到浅碟边的太阳在渐起的大雾中显得有气无力。冰冷、厚重的白雾将整个山顶包围起来,四周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毫无声响的荒野更让人内心不安。原先生气勃勃的小马现在都聚拢在一起,头低低的不敢动弹。
哈比人们警觉的跳了起来,跑向西边打探状况。众人这才发现自己彷佛被困在迷雾之海中的孤岛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哈比人束手无策的看着太阳落入雾海之中,东方也跟着窜出诡异的灰色阴影。浓雾溢过浅碟边,滚到他们头上,把众人包围在一个以石柱为顶的封闭领域中。
他们觉得好像有个陷阱正在悄悄收拢,但这景象并不足以让他们灰心。他们还记得之前看到的路况,也还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事实上,这个地方开始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根本不想要多停留一分一秒。众人用快要冻僵的手指飞快的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很快的,他们就牵着小马一个接一个的越过浅碟边缘,朝北走下斜坡,踏进雾海之中。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湿、越来越冷。每个人的头发都贴在前额上,不住的滴水。当他们终于来到谷底时,天气已经冷的让他们不得不拿出连帽斗篷穿上。不久之后,连斗篷都因为吸了太多雾气而开始不停滴水。最后,他们骑上马,靠着地势的起伏判断方向,开始缓慢前进。他们试图摸索着走到之前所看到通往平原的隘口。一旦他们通过了那隘口,就只需要直直朝北走,终究会走上东方大道的。他们不敢再多想之后的行程,只能抱着微薄的希望暗自祈祷丘陵区之外不要再有浓雾。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为了避免在大雾中迷途,佛罗多领着一行人列队往前走。山姆走在他后面,在那之后是皮聘,然后是梅里。山谷似乎无尽的往前延伸,永远也走不完。突然间,佛罗多看到了一丝希望。道路两旁的山势开始穿破浓雾,缓缓上升。他猜测这应该就是之前苦苦盼望的隘口,也就是古墓岗的北边出口。只要走出这个隘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休息。
“快!跟我来!”他回头大喊,边策马向前奔驰。可是,他满腔的希望瞬即化成了泡影。眼前的黑影开始渐渐清晰,但却不是他所想像的出口。两根微微弯曲的高大石柱构成了一个没有门廊的黑暗大门。他不记得曾经从高处看到任何类似的景色。在他来得及仔细思索之前,他就已经越过了这两根石柱,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将他淹没。他的座骑不住的后退,发出惊慌的嘶叫声。佛罗多一个不稳,从马上落了下来。他随即打量着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
“山姆!”他大喊着。“皮聘!梅里!快过来!你们怎么没有跟上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回音。他开始感到恐惧,在巨大的岩石间奔跑,边狂乱的喊叫着:“山姆!山姆!梅里!皮聘!”小马拔腿奔进迷雾中,就此消失。他觉得似乎从一段距离之外传来了:“嘿!佛罗多!喂!”的叫声。那声音来自东方,他着急的站在岩石间,试图搞清楚自己的方向。一确定那声音是在左边之后,他立刻拔足狂奔,冲上一座十分陡峭的山坡。
他一边奔跑,一边扯开嗓门大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当微弱的回音再度出现时,似乎是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佛罗多!喂!”那微弱的声音穿越迷雾飘过来。突然,“救命!救命!”的喊声取代了之前的话声,最后一声拖长的的“救命!”十分凄厉的嘎然而止。佛罗多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奔向那惨叫的源头;可是,原先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墨黑的夜色将他紧紧包围,根本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不停的往上爬。
最后,地势终于改变,佛罗多这才知道自己到了某个山脊或是山顶。他累的浑身冒汗,却打从心里感到一阵恶寒。周围一片漆黑。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无助的大喊。
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侧耳倾听任何一丝一毫的声响。佛罗多这才意识到天气变得十分寒冷,身旁开始吹起了刺骨的寒风。天气起了变化。原先浓密的雾气被强风吹的残破不堪。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成了白蒙蒙的水蒸气,四周也不再那么黑暗。佛罗多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稀疏的星斗出现在翻滚的雾气和云朵之间。强风吹过草地,开始发出呼啸声。
他觉得好像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叫喊声,连忙赶向那方向。随着他的脚步,迷雾开始渐渐散开,满天的星斗也都露出了面孔。从星座的排列,他判断自己正往南边走;由于目前自己身在一个圆丘顶上,刚刚一定是从北边爬上来的。冷冽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从东方吹来,一团巨大的黑影猛然出现在西方的星空下。
那是一座巨大的墓穴。
“你们在哪里?”他又怒又怕的大喊。
“在这里!”一个深邃、冰冷,彷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回答。“我在等你!”
“才不是!”佛罗多回答,但他并没有逃开。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周万籁俱寂,所有的声响彷佛都被某种力量给遮蔽。他浑身发抖的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衬着星光悄无声息的出现。那黑影低头看着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散发着似乎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接着,一双比钢铁还坚硬、比冰霜更寒冷的手攫住他。一股寒气直透骨髓,他跟着失去了意识。
※※※
当他再度清醒时,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充斥心中的无边恐惧。随即他想起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逃脱的牢笼中:他被抓进了古墓。
他被古墓尸妖抓住,带进这里来。佛罗多认为自己多半已经在传说中尸妖的魔力控制之下,因此动也不敢动。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恐惧如同周围的黑暗一样挥之不去,紧紧的将他环抱。但这还是无法阻止他想起比尔博和他的冒险故事,回忆起两人在夏尔散步,边聊着冒险和旅途的传奇。
根据传说,即使是最肥胖、懦弱的哈比人心中也深埋着勇气的种子,等待着关键的绝望时刻方才萌芽。佛罗多既不肥胖,更不懦弱。他所不知道的是,比尔博(包括甘道夫),都认为他是夏尔地区最优秀的哈比人。他一心只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旅程的终点,即将面临恐怖的结局。但这念头却让他更加坚强,他浑身肌肉紧绷,准备最后一搏,不再像之前一样听天由命的瘫在地板上。
当他正力图自持,恢复镇定的时候,他注意到四周缓缓亮起了诡异的绿光。一开始,他无法透过这微弱的光芒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光线彷佛是从他身体内和周遭的地板溢出的,而这股光芒尚未照亮天花板。他转过头,在这冷光中发现山姆、皮聘和梅里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的脸色死白,身上披着白色的丧衣。三个人的身边有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但在这邪异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的美丽都失去了魅力。他们头上带着宝冠,腰间系着金链,手上戴着许多枚戒指。他们的手边放着宝剑,脚前置着盾牌。三人的颈上则是架着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首冰冷的曲调突如其来的开始了。那声音似远似近,极端的飘忽不定;有时尖利的如同在云端飘汤,有时又低沉的彷佛来自地底。在这一连串断续的音调中有着哀伤恐怖的蕴涵。这些字眼直接了当地传达了歌者的感受:严厉、冰冷、无情、悲惨。夜色在这恸嚎下彷若水波一般起了涟漪,冰冷的生命诅咒着永无机会获得的暖意。佛罗多感到寒意直透骨髓。不久之后,那歌曲渐渐变得清晰,害怕的佛罗多终于能明白的一字一句听见这诅咒:
心手尸骨尽皆寒,
阴风惨惨地底眠:
倒卧石床不得醒,
需待日灭月亦冥。
星斗俱湮黑风起,
魂飞魄散宝山里,
静候闇王魔掌引,
尽掌死海绝地顶。
他接着听见地板传来搔爬的声音。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在那苍白的光芒中看清楚众人身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上,不远处是一个转角。一只细长的手臂靠着手指移动,一路爬向最靠近他的山姆,眼看就要抓住他脖子上的那把利剑。
一开始佛罗多觉得自己被那诅咒之音给化成了石头,动弹不得。接着,他脑中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他戴上魔戒,古墓尸妖是否会找不到他,进而让他逃出生天?他脑中浮现了自己在草原上奔逃,悼念梅里、山姆和皮聘的景象;但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即使甘道夫也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之前在他心中苏醒的勇气强到让人无法抵抗:他不能就这样舍弃朋友!他的决心开始动摇,双手在口袋外挣扎着。在此同时,那只手臂依旧毫不留情的逼近。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翻身扑在同伴的身体上。他接着鼓起余勇,一剑将那手臂齐腕砍断,那柄利剑也跟着从剑柄处断成两半。墓穴中传来一声尖叫,诡异的光芒立刻消失。黑暗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咆哮声。
佛罗多趴在梅里身上,感觉他浑身冰凉。他突然回想起在大雾起后就消失在他脑中的景象:那座山下的小屋,汤姆欢快的歌声。他记起了汤姆教导他们的歌谣。他低声颤抖着开口唱道:“呵!汤姆-庞巴迪!”这个名字似乎让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有力:一股气魄注入歌声中,黑暗的墓穴彷佛回汤着号角和低沉的鼓声。
呵!汤姆-庞巴迪,汤姆-庞巴迪啦!
在水边、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树下,
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倾听我们的呼唤!
快来,汤姆-庞巴迪,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一切都沉寂下来,佛罗多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经过彷佛数小时之久的沉默之后,一个来自远方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越层层的阻隔,回应了他的呼唤:
老汤姆-庞巴迪是个快乐的家伙;
他穿着淡蓝的外套,黄色的靴子暖活活。
无人能抵挡他的意志,因汤姆是一切的主人;
他的曲调强而有力,双脚疾快如神。
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乎有大量的土石崩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进来,驱走了之前的幽暗绿光。就在佛罗多的脚前出现了一个如同大门一样的圆形开口,一轮初升的太阳照在门口的汤姆身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也照亮了佛罗多身边三名哈比人的面孔。他们依旧动也不动,但脸上的病容却已消退。这三人现在看起来彷佛只是陷入熟睡而已。
汤姆弯下腰,脱下帽子,钻进这黑沉沉的石室中,边吟唱着:
快滚出去,老尸妖!消失在那阳光里!
像是雾气一般快散去,如同寒霜一样随风逝,
滚去那山后的荒凉地!
永远不要回这边!再也不要回墓里!
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隐身在无边的黑暗中。
大门深闭永不开,直到海枯石烂时。
这首歌一唱完,墓穴不远处就传出一声哀嚎,跟着整块岩石垮了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越拖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来吧,好友佛罗多!”汤姆说。“我们赶快到外面干净的草地上吧!你得帮我把他们抱出去。”
两人一起把梅里、皮聘和山姆抱了出去。佛罗多离开古墓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还有一只被砍断的手臂在地上像蜘蛛一样的乱爬。汤姆又走了回去,随即从洞内传来震耳的跺脚声和撞击声。当他再度走出古墓时,手中抱着大把大把的珠宝,有金、银、黄铜和青铜的工艺品。更有许多珠宝和项练之类的装饰品。他爬上绿色的山丘,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丢在太阳下。
他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帽子,听任晨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三名躺在阳光下的哈比人,举起右手,用清朗的声音命令道;
醒来吧,快乐的小家伙!听我之命快醒来!
四肢百骸暖起来!冰冷的巨石已崩塌;
黑暗的大门已敞开,死者之手已断砸。
夜中之夜已奔逃,前路阻碍连根拔!
佛罗多惊喜的发现朋友们动了动,揉着眼睛跳了起来。他们吃惊的看着四周,先是看着佛罗多,然后看着站在山顶不可一世的汤姆。最后,他们满腹疑惑的看着自己穿着白色尸衣、披挂着许多纯金珠宝的身体。
“这搞什么鬼?”梅里头上的宝冠歪倒下来,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他停下动作,神色一凛,闭上眼睛说。“啊,我记起来了!”他说。“卡恩督的敌人前来偷袭,我们被打的措不及防。啊!长矛穿过我的心脏!”他捧着胸口说。
“不要!不要!”
他随即又张开眼,一脸困惑的说。“我刚刚说了什么?是在作梦吗?佛罗多,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我迷路了,”佛罗多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们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样!未来比过去重要多了!”
“大人,你是说我们要穿这样的衣服考虑未来?”山姆问。“我的衣服呢?”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都丢到地上去,一脸不爽的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在附近找到哈比人惯穿的衣服和裤子。
“你们找不到原来的衣服的,”汤姆从山顶跳了下来,在阳光下绕着他们跳来跳去。不知情的旁观者根本无法想像刚刚还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看着他眼中欢愉的光芒和无忧无虑的行动,之前残留的恐惧的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聘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找不到呢?”
汤姆只是摇摇头,说:“你们逃过了一劫。相对于这种劫难而言,衣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高兴一点吧,快乐的朋友们,让阳光温暖你们的身心!把这些冰冷的衣服丢掉!汤姆去狩猎的时候你们可以赤裸精光的到处跑!”
他吹着口哨,大呼小叫的溜下山丘。佛罗多注视着他兴高彩烈的吹着口哨,蹦蹦跳跳的沿着河谷往南走。他的歌声依旧随风飘送回来:
嘿!就是现在哪!快来吧!你要去哪里呀?
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到底何处是你的目标啊?
耳聪鼻明,尾巴甩甩乡巴佬,
穿着白袜的老胖子到处跑!
他边跑边唱,丢着帽子又用手接住。最后他的身影被山丘给遮挡住,但“嘿!就是现在哪!”的歌声还是在荒野中回响着,伴随他的脚步往南方而去。气温又再度回升了。哈比人们照着汤姆说的,在草地上赤身裸体的跑了一阵子。然后,他们好像久旱逢甘霖的一样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又彷佛卧床已久的病人突然间摆脱疾病的纠缠一样满心欢喜。
等到汤姆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觉得浑身是劲(肚子也跟着饿起来)。他的帽子一马当先的从山丘下露出来,身后跟着六只听话的小马;除了他们原先的五只之外,又多了额外的一只。那只很明显就是歌曲里面的老胖乡巴佬;和他们原先的马匹比起来,它比较壮、比较胖,年纪也大多了。事实上,梅里是其它五匹马的主人,他从没有替他们取过任何名字。而它们竟然乖乖听着汤姆随口取的名字排成一列。最后汤姆向所有人鞠躬说道:
“这就是各位的马儿啦!”他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它们比你们这些爱乱跑的哈比人聪明多了,至少它们鼻子够灵,知道哪些地方不该去。即使它们转身逃跑,方向也是非常正确的。它们虽然很忠心,但古墓尸妖的威胁并不是它们能对付的;你们应该要原谅它们。你看,它们又驼着所有的行李回来啦!”
梅里、山姆和皮聘从行李中拿出额外准备的衣物换上,很快就开始汗流浃背。因为他们被迫穿上事先准备的较厚冬衣。
“那匹老马胖乡巴佬是从哪里来的?”
“它是我的马,”汤姆说。“是我四条腿的朋友,只是我平常很少骑它,任它在山野间乱跑。当你们的小马住进我的马厩时,它们一定记住了胖乡巴佬的味道;因此,它们在半夜就冲着那味道跑,最后遇上了我家的乡巴佬。我想它应该用它的智慧好好安抚了这些可怜的小马,让它们不再害怕。喔,对了,自由的乡巴佬,汤姆这次要骑你了啦。嘿!在下准备送你们一程,所以得有匹座骑才行。如果我要迈开大步赶路,就很难跟骑马的哈比人聊天罗!”
大家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高兴,忙不迭的向汤姆道谢。不过,他笑着回答众人: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会迷路了,如果他不送大家到他的辖区边界去,他可能会担心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说。“我要唱歌要跳舞、要聊天要走路,还要照管这块荒野。汤姆不能总是靠近墓穴大门或是柳树的缝隙。汤姆还有家要照顾,金莓还在等我哪。”
※※※
从太阳的角度来判断,现在的时间还算早,大概是九点到十点之间。刚刚才历险余生的哈比人又把脑筋动到食物上头去了。他们上一餐是在那块冰冷的石柱旁边吃的午餐,算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四人狼吞虎咽的把汤姆送给他们当晚餐的干粮吃光,同时也把汤姆刚刚额外带来的食物一扫而空。这顿饭并不算丰盛(哈比人的食量惊人,况且又好几餐没吃了),但至少让他们感觉好多了。在他们用餐的时候,汤姆跑到山头上,仔细检查拿出来的珠宝。他将大部分的珠宝拨成一堆,让它们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他宣布要让这些宝物“属于下个发现它们的生灵”,不管是鸟兽、精灵或人类。因为唯有如此,这墓穴的诅咒才会被破坏,不会再有尸妖重回此地。他从里面挑出了一个镶有蓝宝石的胸针,那宝石拥有百变多端的美丽蓝影,一时间让人为之目眩。他仔细的打量了这胸针很久,彷佛想起过去一些回忆。最后,他摇摇头,开口道:
“这是送给汤姆和他妻子的美丽小玩具!古代配戴这胸针的同样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金莓将会继承这宝石,不会遗忘它过去的主人!”
他替每名哈比人挑了一柄长型的宽阔匕首。这些武器十分的锐利,作工极为精细,上面还雕刻着红色与金色的巨蛇图案。当汤姆把这些兵器从黑色剑鞘中抽出时,用奇异金属打造的刀刃隐隐生光。这几柄匕首质硬而轻,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不知道是由于这些剑鞘的保护还是古墓的诅咒,每一柄匕首都锐利、闪耀如昔,完全没有受到时光的侵蚀。
“古代小刀的长度很适合哈比人拿来当剑用,”他说。“如果这些来自夏尔的客人们要往东南方的黑暗领域冒险,随身带着锐利的刀剑是很重要的。”接着,他又告诉他们这些刀刃是许多年前由西方皇族所打造的。他们是黑暗魔君的敌人,最后却被安格玛地区的卡督恩邪王所击败。
“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段历史,”汤姆呢喃道。“但是,依旧有些被遗忘的皇族子嗣孤身流浪四方,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们免受邪恶势力的侵害。”
哈比人并不了解他所说的话,但他们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影像:一块广大的平原上有许多人类行走着,每个人都十分高大、神情严肃,拿着锋利的宝剑,走在最后的是一名眉毛上有颗星星的男子。然后,那影像就消失了,他们又回到太阳照耀下的真实世界。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他们收拾好一切,打包行李、将它们绑在马匹身上。刚拿到的新武器挂在他们外套下的皮带上,让他们觉得有些笨拙,也怀疑这样的东西到底是否能派上用场。他们之前从来没想过这场逃亡会跟任何战斗牵扯上。最后,他们终于迈步离开。一行人领着小马走下山丘,一到谷地就策马赶路。背后山头上的黄金在太阳的照耀下彷佛燃起一阵黄色的火焰,最后,这火焰也消失在其它丘陵的阻挡之下。
不管佛罗多怎么仔细的寻找,就是找不到之前所看到的巨大石柱和它所构成的大门。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通过了隘口,离开了这块阴气森森的地方。有汤姆-庞巴迪的陪伴,这是段相当愉快的旅程。不过,乡巴佬的脚程比其它的马快得多,刚好可以让汤姆如常的在他们四周绕来绕去。汤姆大半时间都在唱着随口胡诌的小调,哈比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也有可能这并不是汤姆胡诌的语言,而是一个古老,只适合描述快乐和美景的奇异语言。
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却发现东方大道比他们所想像的远多了。即使没有大雾的阻挡,他们也无法拨空睡午觉;因为这样一来就铁定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东方大道。他们之前看到的黑线并非是什么大树,而是深沟旁所生长的一连串灌木丛,在深沟的另一边则是一堵高墙。汤姆说这曾经是某个王国的边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记得一些有关他们的悲剧,但不愿意多谈。
他们越过深沟,从高墙的空隙钻了过去。汤姆领着众人往北走,因为之前他们大半都在向西赶路。地势现在变得相当平坦,因此众人更加快了脚步。当众人看见眼前一排整齐的大树时,太阳也已经快要西沉了。在经过一连串意外的冒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东方大道上。一行人开心的策马急驰,最后在路旁树荫下停了下来。他们身在一个斜坡的顶端,在夜色降临之际有些迷蒙的大道就在他们的脚下蜿蜒前进。从这里开始,大道的方向成了从西南往东北,很快就进入一个宽广的河谷中。道路上面有许多小水洼和坑洞,还留有之前大雨的痕迹。
他们骑下斜坡,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景物。“哇!我们终于又回到正路上来了!”佛罗多说。“我猜这次抄小径走森林所浪费的时间应该没超过两天吧!不过,如果能够把追兵骗离我们的路线,这样就值得了。”
大伙面面相觑,黑骑士的恐怖身影又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自从进了森林,他们就一心只想到要逃出森林的掌握;等到大路终于出现在眼前之后,他们才想到原先的追兵,和对方可能在路上埋伏的恐怖事实。一行人紧张兮兮的看着西方,但路上没有任何人马经过的踪迹。
“你觉得……”皮聘迟疑的问。“你觉得我们今晚会不会又被追上?”
“应该不会,我希望至少今晚不会,”汤姆-庞巴迪回答道,“或许明天也不会。不过,不要太过相信我的推测,因为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我对于东边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把握。那些来自黑暗之地的黑骑士可不在汤姆的管辖范围内。”
无论如何,哈比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够一起同行。他们觉得汤姆可能是唯一知道该怎么对付黑骑士的生灵。很快的,他们就要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夏尔地区对这里的记载几乎是完全付之阙如。在夕阳的照耀下,他们都忍不住开始想家。他们被深沉的孤寂感和失落感所笼罩,静静的站着,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发现汤姆原来正在和他们道别,谆谆叮嘱他们在天黑之前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汤姆给你一个忠告,这忠告至少到天黑之前都有效;在那之后,你们就得靠自己了。如果你们沿着大道往前走四哩,就会遇到一个村庄。那是在布理山下的布理村,村庄的入口面向西边。你们会在那边找到一个叫作‘跃马’的老旅店。老板叫作巴力曼-奶油伯,你们可以在那边过夜。第二天一起就立刻启程。要勇敢,但也必须谨慎!保持一颗乐观的心,勇敢面对你们的未来!”
他们又再一次的恳求他至少和他们一起到旅店内喝杯酒;但汤姆笑着拒绝了:
汤姆的疆域到此为止:他不会越过边界。
汤姆还有房子要照顾,金莓还在家守候!
话一说完,他就将帽子一丢,跳上乡巴佬;一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消失在暮色中。
哈比人们爬上斜坡,目送着他离开。
“真遗憾必须让庞巴迪大人离开,”山姆说。“他真是个奇人。就算我们再走很远,可能都不会遇到比他心肠更好、行径更怪异的人了。对啦,如果能够马上看到他说的‘跃马’旅店就好了。我希望它会像是我们老家的‘绿龙’旅店一样舒适!布理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布理有住哈比人,”梅里说,“还有不少的大家伙。我打赌那边一定很像我们的老家。‘跃马’旅店的风评很不错,我们家经常有人骑马两地跑呢。”
“就算那里真有这么好又如何?”佛罗多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在夏尔之外。随时提高警觉!各位千万不要忘记,‘绝对’不可以提到巴金斯这个姓氏。如果你们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山下先生。”
一行人随即上马,在暮色中沉默的赶路。夜色很快降临;他们又越过了几座小丘之后,终于看见不远处有灯火闪烁。
漆黑的布理山在满天星光下无声的出现;在山的西边有一座不小的村庄。他们一心只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烤火、住宿的地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第9节 在那跃马招牌下
布理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庄。这块有人居住的区域相较于外面的荒野,像是大海中的孤岛一般遗世而独立。除了布理之外,山的另一边还有史戴多村,再往东方过去一点的深谷中则是康比村,位于契特森林的边缘还有一个叫阿契特的村庄。夹在布理山和这些村庄之间有一块只有几哩宽的小林场。
布理的人类都有一头褐发,身形壮硕,身高并不高。他们的个性乐天而独立,不受任何势力的管辖。不过,和一般人类相比,他们对哈比人、矮人、精灵,和周遭其它的生物要来得更友善、更熟稔。根据他们的传说,他们是首先开拓中土世界西部的人类之直系子孙。只有极少的天之骄子逃过了远古的灾变,但当那些皇族从大海的另一边归来时,布理的人类依旧好好的活着。而现在,当皇族们都消失在史书以外时,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那段时间中,没有其他的人类居住在这么靠西边的地方。在夏尔地区三四百哩之内都无例外。不过,在布理之外的荒地中有许多神秘的旅者。布理人称他们为游侠,对他们的来历一无所知。他们比布理的人类要高,肤色更黑,据说拥有超乎常人的听力和视力,能够了解飞禽走兽的语言。他们不受拘束的在南方漫游,甚至会往东到达迷雾山脉一带。不过,他们的人数很少,行踪也非常诡秘。当他们现身时,往往会带来远方的消息,述说早已被人遗忘、在此受到热烈欢迎的传奇。不过,纵然如此,布理的居民并不和这些人深交。
布理一带同样也有许多的哈比人家庭;他们则声称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哈比聚落,创建的时间甚至远在古人渡过烈酒河,殖民夏尔之前。他们大多居住在史戴多,但也有些人住在布理。布理的哈比人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俯瞰着人类的屋子。这里的大家伙和小家伙(他们彼此这样称呼着)对彼此相当友善,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也不卑不亢的了解自己是布理不可缺少的一部份。世界上其它地方都找不到这么独特却又完美的平衡。
不管是大是小,布理的居民都不太常旅行;邻近四个村庄的琐事就是生活的一切。布理的哈比人偶尔会造访雄鹿地,或者是夏尔的东区。虽然这里从烈酒桥直接骑马过来并不远,但夏尔的哈比人极少前来此地。有时会有雄鹿地的哈比人或是充满冒险精神的图克一族会来这里的旅店小住,但这情况也同样越来越少见。夏尔的哈比人把布理居民和任何居住在夏尔以外的哈比人都是作“外来客”,对他们丝毫没有兴趣,认为他们粗鲁不文又无趣。不过,在整个中土世界西部可能散居着比夏尔居民想像中还要多的“外来客”。有些真的和野人没有多大差别,随手挖个洞穴就可以住上一阵子。不过,至少在布理这里,这些哈比人可是过着富足而有教养的生活,并不会比他们的远亲(那些“内地人”)落后到哪里去。有段时间,夏尔和布理之间的交流十分频繁,人们并没有遗忘这件事情。毫无疑问的,烈酒鹿家肯定是渗有布理居民的血统。
布理村中有着近百栋人类居住的石屋,大多数是在大道旁边,依山而建,有着朝西的窗户。在人类聚居的那边,一道深沟和高篱构成了几乎环绕山势半圈的阻隔。若要从大路过去,有一条堤道通进去,但也被一扇大门所看守着。南边有另外一扇门也是离开这座村子的通路。这扇门一到日落就会关闭,门旁还有着管理员所居住的小屋。
沿着大道一路走进围篱内,绕过山脚右转之后,就是一座不小的旅店。它是在很久以前,路上的往来还很频繁时所建造的。因为那时布理可算是一个十字路口,另外一条古道就在村西边的壕沟旁和东方大道交会;过去许多人类和各个种族的成员都经常取道该处。“像是布理来的怪消息”至今依旧是夏尔东区的口头禅,也正是从古代沿用下来的说法。那时在这间旅店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夏尔的哈比人经常跋涉来此只为聆听最新的传说。不过,现在北地已经荒废了很久,北大道也跟着人烟稀少;道路上长满了野草,布理的居民改称它做绿大道。
不论外界如何变迁,布理的旅店依旧屹立不摇,关键就是在旅店老板身上。他的旅店是四座村子中爱说短道长、嚼舌根的大小居民们最佳的聚会场所。这里也是游侠们漫游四方后歇脚之所。除此之外,还是一些取道东大道,前往迷雾山脉旅客(多半都是些矮人)的中继站。
此时天色已晚,星星也开始探出头来,佛罗多和同伴们这才走到了绿大道和村庄交界的十字路口。他们先走到西门口,发现它已经关上,不过,透过门缝还是可以看到门边有个人坐在那里。一听到门外的人声,管理员立刻跳了起来,拿起油灯照着门外的来客。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贵干?”他口齿不清的说。
“我们要住进这里的旅店,”佛罗多回答。“我们准备往东走,但今晚无法继续赶路了。”
“哈比人!四个哈比人!而且从口音看来还是从夏尔来的,”管理员喃喃自语道。他阴郁的打量着四人,最后才慢慢打开门,让四人骑马通过。
“我们不常看见夏尔居民晚上骑马在大道上赶路,”在众人于门口稍停时,他自顾自的说道。“请各位谅解我对你们要往东走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请教诸位的大名是?”
“我们的名字似乎和您没有什么关系吧?而且,这地方也不太适合讨论这话题,”佛罗多不太喜欢这家伙的样子和口气。
“当然,你们的名字和我是没有太大关系,”那男人说;“不过,我的职责就是在入夜后要盘查来人。”
“我们是来自雄鹿地的哈比人,临时起意想要来这边的旅店住住看,”梅里插嘴道。“我是烈酒鹿先生。这样够了吗?我以前听说布理的人对旅人很客气哪。”
“好啦,好啦!”那人说。“我无意冒犯。不过,等下会问你们问题的可能就不只看门的老哈利了。最近有不少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如果你们要去跃马旅店,会发现客人还不少呢。”
他向他们道晚安之后,双方就不再交谈。不过,佛罗多依旧注意到那男子在灯光下继续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当他们继续前行时,背后传来大门匡当关上的声音,让佛罗多感到十分庆幸。
他对于看门人疑神疑鬼的态度感到相当不安,也担心为什么会有人对同行的哈比人特别注意。这会不会是甘道夫呢?他可能在一行人于老林和古墓一带耽搁的同时,已经先到了布理。虽然如此,但那看门人的一举一动就是让佛罗多觉得不对劲。
那人又继续目送这群哈比人,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屋子内。就在他一转过头的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快的攀进门内,无声无息的融入黑暗的街道上。
※※※
哈比人骑上一道斜坡,经过几座疏落的房子。这些屋子在他们眼中有些过于巨大,形式也让人不太习惯。山姆看着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旅店,一颗心开始不断的往下沉。他在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就想像过遇到比树还要高的巨人,或是其它更恐怖怪物的景象。但是,光看到这些人类和他们高大的屋子就让他觉得受够了。没有人会希望忙碌的一天是这样结束的!他开始幻想着旅店的马厩里面挤满了黑马,黑骑士们从楼上黑暗的窗户中往外窥探。
“大人,我们今天晚上该不会要在这边过夜吧?”他忐忑不安的说。“如果这附近有住哈比人的话,我们可以去找人投宿啊。这样子比较舒服啦。”
“住旅店有什么不好的?”佛罗多说。“这是汤姆推荐的地方,我想里面应该够舒服才对。”
对于熟客来说,光是旅店的外观就让人觉得十分安心。它就座落在大道旁边,两边的厢房一路延伸到后面开发出来的山坡地上。因此,二楼的窗户和后面的厢房是等高的。正中央还有座拱门通往两个厢房之间的庭院,拱门左边紧接着几道宽大阶梯的是旅店的门廊。大门敞开着,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拱门之上挂着一盏油灯,底下则是块巨大的招牌:上面画着一只用后腿站立的肥胖白马。门上漆着白色的大字:“巴力曼-奶油伯经营的跃马旅店”。低层的许多客房从厚厚的窗廉之内透出隐约的灯光来。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店内传来了某人欢愉的歌声,许多人大声的加入合唱。他们倾听着这让人心情振奋的曲调,很快的下定了决心,跳下马来。歌曲在众人的大笑声和鼓掌声中结束了。
他们牵着马儿走进拱门,让他们在院子里面吃草,一行人则走上阶梯。佛罗多差点一头撞上一个光头红脸的矮胖男子。他穿着白色的围裙,正拿着一满盘的酒杯从另一扇门内冲出来。
“我们想——”佛罗多开口道。
“马上就来!”那人回头大喊,接着又被淹没在拥挤的顾客和弥漫的烟雾间。不久之后,他又冲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晚安哪,小客人!”他鞠躬道。“您有什么需要吗?”
“可能的话,我们想要四张床,请你把五匹马牵去马厩。您就是奶油伯先生吗?”
“没错!我叫巴力曼。巴力曼-奶油伯听候您的差遣!您是从夏尔来的吧?”他突然间一巴掌拍上脑门,彷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一群哈比人!”他大喊着。“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哪!先生,我可以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
“这是图克先生和烈酒鹿先生,”佛罗多说;“这位是山姆-詹吉。敝姓山下。”
“糟糕!”奶油伯双指一弹道。“又想不起来了!等下只要我有时间应该可以想起来的。今天生意很忙,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们安排。这些年不常看到有人大老远打从夏尔过来了,如果不能好好招待诸位就失礼了。啊,不过今晚的生意实在好到不像话。‘要嘛不下雨,不然就淹大水。’我们布理人常这样说。”
“喂!诺伯!”他大喊着。“你这个慢吞吞的懒鬼躲到哪里去了?诺伯!”
“来啦,老板!来啦!”一个笑嘻嘻的哈比人从另外一个门内跑出来。他一看到这群来客,立刻停下脚步,饶富兴味的打量着他们。
“包伯到哪里啦?”店主扯开嗓门问道。“你不知道?快去给我把他找来!动作快点!我可没有三头六臂!告诉包伯有五匹马要打点。叫他务必想办法挤出空位来。”诺伯对老板挤挤眼,笑着走开了。
“啊,我刚刚说到哪边了?”奶油伯敲着前额问。“真是越忙越乱哪。我今天晚上忙得晕头转向了。有一群家伙昨天晚上竟然从南方走绿大道进村子里,光是这样就够奇怪了。今天晚上又有一群要往西方走的矮人旅团留宿在这里。现在又是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哈比人,搞不好我们还挤不出空位来哪。幸好,北厢房有几间当初就是专门为了哈比人盖的房间。他们通常喜欢住在一楼,圆窗户、所有的布置都是针对他们量身打造的。我想你们应该想吃晚饭吧。马上就来。这边请!”
他领着他们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接着打开一扇门道。“这是间小饭厅!”他说。“希望合你们的意。容我先告退啦,我忙到没时间说话了。我得赶快跑到厨房去才行。我的两条腿又要吃苦啦,可是我又瘦不下来。我等下会再过来看看。如果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摇摇铃,诺伯就会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边摇边大声叫!”
他最后终于走了,四人被他搞的喘不过气来。不管这老板有多忙,他似乎都可以连珠炮似的说上一大串话不休息。
这时他们才有机会打量四周。这是间小而舒适的房间,壁炉中点着熊熊的火焰。壁炉前则是几张低矮、舒服的椅子,还有一张铺好白布的小圆桌。桌上有个大摇铃。不过,哈比人侍者诺伯在他们还没想到要摇铃之前就冲了进来。他送进几根蜡烛和一大托盘的餐具。
“客人,要喝什么吗?”他问道,“厨房正在准备您的晚餐,需要我先带诸位看看房间吗?”
一行人于是先去盥洗。在洗去了一身的旅尘之后,他们舒服的坐着,享受冰凉的大杯啤酒。这时,奶油伯和诺伯又进来了。不到一分钟,餐桌就布置好了。桌上有热汤、冷盘和黑莓派,还有几条新鲜的面包、一球牛油,半轮乳酪。这可都是夏尔人爱吃的家常菜,口味也很道地,足以让山姆放下最后的戒心。(其实在喝了啤酒之后,山姆的戒心就融化了一大半)
店主又盘桓了片刻,最后向客人们告退。“如果诸位用完餐之后,可以到我们大厅去找找乐子,”他站在门口说。“或者也可以直接上床歇息。如果你们想放松一下的话,大伙会很欢迎你们的。我们很少遇到‘外来客’─啊!抱歉,我应该说是夏尔来的旅客。我们很想要听听那里的消息,或是任何你想到的故事和歌谣。当然,一切还是以你们的想法为主!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摇铃!”
他们这顿饭吃的十分尽兴(四个人足足埋头苦干了四、五十分钟),酒足饭饱之后,除了梅里之外的所有人都决定到大厅去逛逛。梅里觉得那边太挤了。“我想还是坐在炉火前安静的休息一下,或许等下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要玩的太夸张,千万别忘记,你们可是隐姓埋名的在躲避追兵,这里离夏尔可没有多远哪!”
“好啦!”皮聘说。“管好你自己就好啦!别迷路了,别忘记待在屋里比较安全啊!”
店主口中的“大伙”都待在旅店内的大厅中。在佛罗多的眼睛适应了大厅的照明之后,这才发现所谓的大伙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大厅里面的照明主要是来自壁炉中刺眼的熊熊火焰,因为天花板上的油灯一半被自己的油烟所遮蔽。巴力曼-奶油伯站在壁炉边,正在和几名矮人和几个外表怪异的人类谈话。附近的长凳上坐着各式各样的客人:布理的人类、一群当地的哈比人(正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几名矮人;远方的阴暗角落还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悄悄的坐着。
夏尔来的哈比人一走近大厅,当地人就热情的欢迎他们。其他的陌生人,特别是那些从绿大道上出现的家伙,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店主向佛罗多一行人介绍当地的老主顾;不过,他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让哈比人手足无措,勉强听清楚了许多名字,却搞不太清楚谁是谁。布理的人类名字似乎都和植物有关(对夏尔的客人来说有些奇怪),像是灯心草、羊蹄甲、石南叶、苹果花、蓟草、羊齿蕨。有些哈比人取的名字也朝这个方向走,像是小麦草这个名字就很普遍。不过,大多数哈比人的名字是和地形景物有关,像是河岸、獾屋、长洞、沙丘、隧道等等;这些在夏尔也是常见的名字。刚巧这里也有几个从史戴多来的山下家人;他们觉得只要姓相同,八成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他们就把佛罗多当成失联已久的远亲来对待。
事实上,布理的哈比人不只友善,更是喜欢追根究底。佛罗多很快就发现他一定得解释一下此行的目的才行。他编了个自己对历史和地理有兴趣的理由(一听到这两个字,听众就开始猛点头;其实布理的方言里面几乎完全用不到这两门学问),因此需要四处考察。他说他正考虑要写本书(大伙都十分吃惊),他和朋友想要收集一些关于夏尔之外的哈比居民的资料,而且他自己对东边区域的情形特别感兴趣。
一听见这句话,大伙就争先恐后的插嘴。如果佛罗多真的想要写本书,而他又带了十几个耳朵的话;那他在前几分钟就可以收集到四五个章节的资料。就样还不够,他还被硬灌了一大堆的名字,众人更好心的推荐他向“这里的老巴”打听消息。在热络一阵子之后,由于佛罗多并没有表现出当场写作的欲望,因此一干哈比人们又开始打听夏尔的消息。佛罗多不太想多谈,最后只得孤身坐在角落发呆,顺便趁机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形。
人类和矮人们多半都在讨论最近发生的大事,这些噩耗佛罗多早就十分熟悉。南方十分动汤不安,听起来那些在绿大道上赶路的人类想要找个可以不受干扰的地方住下。布理的居民十分同情他们,但很明显的还没准备好要在这小地方挤下许多的陌生人。旅客中有名眯眯眼的丑男预言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往北走。“如果没人安置他们,他们会自己想办法。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有权讨生活,”他大声说。当地的居民似乎不太高兴。
哈比人对这不太关心,因为目前的事态还是和他们没有多少关连。大家伙又不可能和哈比人抢山洞住。所以,他们还是对山姆和皮聘比较感兴趣。
这两个家伙现在高谈阔论,描述着夏尔目前的情形。皮聘生动描述米丘窟市政洞屋顶塌陷的情形,搏得哄堂大笑。米丘窟的市长威尔-小脚是夏尔西区最肥的家伙,被埋在一大团的石灰底下。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活脱脱是颗沾满面粉的大水饺。不过,也有几个问题让佛罗多感到不安。几个去过夏尔的布理人想要知道山下一家人在夏尔住在哪里,都和哪些人来往。
正当佛罗多想要编个理由打断同伴的高谈阔论时,他突然间注意到墙边的阴影下坐着一个看来饱经风霜的怪人,也同样注意着哈比人的谈话。他面前搁着一个大杯子,边抽着一根弯曲的烟斗。他翘着一双脚好整以暇的享受这一切。这人脚上穿着十分合身的长统软皮靴;不过,看的出来这靴子经历了不少旅程,上面还沾满了泥巴。即使在闷热的室内,他还是披着一件沾满旅尘的厚重绿斗篷,兜帽依旧遮住他大部分的面孔。不过,当他打量这些哈比人时,兜帽下的双眼发出慑人的精光。
“那是谁?”佛罗多抓到机会就对奶油伯先生耳语道。“你好像没有对我介绍过他。”
“他?”店主也同样压低声音,不动声色的瞟了那人一眼。“我跟他不熟。他属于那些喜欢到处流浪的人类,我们这里称呼他们为游侠。他不多话,不过,当他有心时,往往可以告诉我们以前从没听过的故事。他会失踪好几个月,甚至一年,然后又再度出现。去年春天他经常进进出出,但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但我们这里都叫他神行客。他那双长腿步伐神速,不过,他也从来不跟人说为何总是如此行色匆匆。但布理这一带的俗语都是‘不去管东边和西边的闲事’,这句话指的就是夏尔人和这些游侠们。你怎么也刚好问到他。”话还没说完,奶油伯就被叫去添酒,佛罗多没机会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佛罗多发现这个叫神行客的家伙也正在看着他,彷佛已经猜到他和店主之间的对话。同时,他挥挥手,点点头,示意佛罗多坐到他旁边去。当佛罗多靠近时,他脱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渗灰的黑色乱发。他拥有一张苍白、严肃的面孔,一对灰眸精光逼人。
“我叫神行客,”他低声说。“很高兴认识你——山下先生。希望奶油伯没把你的名字说错。”
“他没错,”佛罗多生硬的说。他在对方锐利眼神的盯视下感到浑身不自在。
“啊,山下先生,”神行客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年轻朋友们少说点话。美酒、烈火和难得遇见的朋友的确让人十分高兴,但是,这么说吧,这里不是夏尔。最近有些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不过,你可能会认为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他笑了笑。“而且,最近布理还有比之前提到的更奇怪的来客经过,”他看着佛罗多的表情,继续道。
佛罗多回瞪着他,但什么也没说。神行客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注意力似乎突然间转移到皮聘的身上。佛罗多这才吃惊的发现,这个口风不紧的图克家人,在之前的故事大获好评之后,现在竟然开始描述起比尔博欢送派对上的糗事。他已经开始模仿那段演说,就快要说到神秘消失的那段结尾。
佛罗多觉得有些恼怒。当然,这对于大多数的当地人来说只是个河对岸怪人怪事的好笑故事;但是,有些见闻广博的当地人(像是奶油伯),可能听过很久以前有关比尔博消失的传言。他们很可能会连带想起巴金斯这个姓氏;万一最近刚好有人打听过这个名字,岂不更糟糕!
佛罗多思索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皮聘很明显已经得意忘形,忘记自己身处的危险。佛罗多很担心他甚至会一不小心提到魔戒;这就会是场大灾难了。
“你最好赶快想点办法!”神行客对他耳语道。
佛罗多立刻跳到桌上,开始大声说话。皮聘的听众此时有些分心。有些哈比人看着佛罗多,边大笑着拍手,认为山下先生这回酒喝的太多了。
佛罗多觉得这场面很尴尬,开始不由自主的玩弄起口袋中的东西。(这也是他每次演讲时必有的小动作)。他摸到了挂在练子上的魔戒,突然间有股欲望想要戴上魔戒,躲开这尴尬的状况。不知为何,这想法似乎是来自于房间中的某人或是某物。他决心抵抗这诱惑,紧紧的握住魔戒,彷佛担心它会从口袋中逃走,造成破坏。无论如何,这对他的灵感一点都没有帮助。他只能想到几句夏尔人常用的场面话先混过去:“我们很高兴能够受到诸位如此慷慨的款待,在下斗胆希望这次的拜访能够让夏尔和布理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他迟疑了一下,干咳几声。
房间内每个人都看着他。“来首歌吧!”一名哈比人大喊着。“唱歌!唱歌!”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来吧!老大,唱首我们从来没听过的歌!”
佛罗多张口结舌的呆立当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突然间想起一首比尔博很自豪的瞎掰歌(多半是因为歌词是他亲自出马胡诌的)。那是一首有关旅店的歌,也可能因为这样,佛罗多才会在这时候想起这首歌。底下就是这首歌的全文,至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它完整的歌词。
从前有座温馨小旅店
座落在那灰色山丘下,
他们酿的啤酒又醇又凉,
吸引了那人离开月亮
大口把那啤酒灌下。
马夫养了只醉猫
会弹那五弦小提琴;
弓弦拼命猛拉,
音符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猛炸,
差点拉断那提琴。
店主养了只小狗
超爱聆听那笑话;
如果客人欢声雷动,
它的小耳就会轻轻抽动,
笑到全身快要融化。
他们还养了只大角母牛
骄傲的好像皇后;
音乐对她就像美酒,
可以让她尾巴摇的很久
在草地上跳舞跳个够。
啊喔!那成排的银盘
还有那如山的银匙!
还有专属周日的餐具,
大家会在周六下午小心的洗去
那沾染污点的银匙。
月亮上的来客正快乐的狂饮,
醉猫开始咪喵;
桌上的碟子和汤匙也在乱跳,
花园中的母牛发疯似的乱跃,
小狗也追着尾巴嚎叫。
月亮上的来客再干一杯,
一家伙滚到椅子下去,
他作着麦酒的美梦,
直到天色星辰消融,
曙光也跟着凝聚。
马夫于是对醉猫说:
“看那月亮上的白马,
正在着急的踱步嘶叫;
但他们的主人却只是大醉睡觉,
太阳很快就要出马!”
于是那猫儿在琴上拉起了杀猪歌儿,
刺耳的可以唤醒那死去的人儿;
他拼命的又拉又唱,
店主也摇着那人掌管的月亮:
“三点多啦!”每个字都声声入耳。
他们将那人抱上山顶
将他打包送回月亮,
他的骏马在空中急驰,
母牛也模仿驯鹿在地面奔驰,
碟子则是撞上了汤匙王。
提琴的杀猪声越来越快,
狗儿也开始扯开嗓子大吼,
母牛和骏马抬头望天,
客人也都跳下床边
在房间里怕的发抖。
当的一声琴弦断裂!
母牛一跳飞上月亮,
小狗笑的满地打滚,
周六用的碟子开始狂奔
周日的银汤匙也毫不相让。
圆圆的月亮滚到山后,
太阳也跟着探出头来。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因为她浑然以为现在已经天亮(注一)
众人却纷纷回床撒赖!
大伙纷纷热烈的鼓掌。佛罗多的声音很棒,这首歌更让他们想到很多有趣的景象。“老板到哪去啦?”他们齐声大喊。“他一定得听听这个。马夫包伯一定得知道他的猫可以拉琴,而我们还可以快乐的跳舞。”他们又叫了更多的麦酒,开始扯开喉咙大喊:“老大,再让我们听一次!来嘛!再唱一次!”
他们又逼着佛罗多喝了杯酒,再开始献唱。这次很多人跟着一起唱和,因为曲调是从别的歌谣改编过来的,而歌词也都很好记。现在轮到佛罗多得意忘形了。他在桌面上跳着,当他第二次唱到“母牛一跳飞上月亮时”,他也跟着奋力一跃。很明显太过激动了,因为这一跃的后果是让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摔在一大堆杯子上,又滑了一跤轰的一声滚到地上!听众全都开怀大笑,随即气氛一变,众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歌手竟然凭空消失了!他彷佛跌进隐形的地洞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当地的哈比人手足无措的看着,最后才齐声呼喊巴力曼赶快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离皮聘和山姆远远的,每个人都不安的用眼角瞄着他们。很显然大家现在都以为这伙人是和一位力量和目的都不明的法师一起旅行。不过,在纷乱的人群中有一名黑皮肤的布理人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让他们感到极为不安。不久之后他就趁乱溜出大门,身后跟着那个小眼睛的南方人。这两个家伙整晚都不停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看门人哈利也紧跟着两人跑出店外。
佛罗多觉得自己真是蠢的无以复加。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爬到躲在黑暗角落、不动声色的神行客身边。佛罗多靠着墙壁,取下魔戒。他根本不知道魔戒怎么会套上他的手指。他只能推测多半是自己在唱歌的时候,手习惯性的在口袋里乱摸,而他快摔倒的时候一紧张就不小心套上了魔戒。佛罗多沉思了片刻,怀疑这是不是魔戒在搞鬼。它似乎是回应这房间中的某股意志,要揭穿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对于刚刚溜出门的那些家伙感到很担心。
“搞什么鬼?”当他解除隐形之后,神行客逼问道。“你在干什么?这比你大嘴巴的朋友还要糟糕几百倍!你就是得跳进麻烦堆里面!哼,或者我该说是把手指插进麻烦堆里面?”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警觉的回答。
“不,你懂的,”神行客回答;“但我们最好还是等到这一切先平静下来再说。到那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要和你单独谈谈,好吗?‘巴金斯先生’!”
“要做什么?”佛罗多假装没听见对方提到自己的真名。
“对我们两人都很重要的事情,”神行客直视着佛罗多的双眼。“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对你有利的情报。”
“很好,”佛罗多试着装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我等下再和你谈谈。”
※※※
同时,壁炉边有一群人开始激烈的争论。奶油伯先生走了进来,试图搞清楚大家倒底在吵些什么东西。
“奶油伯先生,我看到他——”一名哈比人说,“或者应该说是没看到他,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你搞错了吧,小麦草先生!”店老板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才没搞错!”叫做小麦草的家伙回答道。“我亲眼见到,千真万确。”
“一定有些误会,”奶油伯摇头道。“山下先生实在不太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拥挤的店里面。”
“不然他会到哪里去?”几个声音一起质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只要他明早愿意付钱,谁管他今晚去哪里?来,这位图克先生就没有消失啊。”
“哼,我知道自己看到什么,更确定自己没看到什么,”小麦草先生依旧倔强的说。
“我说一定有误会啦,”奶油伯拿起托盘,开始收拾破碎的餐具。
“没错,你们真的搞错啦!”佛罗多大喊道。“我才没有消失哪!我不就在这里!我刚刚只是跑来和神行客聊天而已。”
他大踏步的走到壁炉前,但大多数的客人都退了开来,甚至露出比之前还要害怕的表情。他们对他的说明一点也不放心:怎么可能有人一摔落地马上可以飞快的爬开?大多数的哈比人和人类都一哄而散,没有心情再继续找乐子。还有几个人瞪了佛罗多一眼,口中喃喃自语的离开了。矮人们和其它几名形迹怪异的人类向店主告退,对佛罗多和同伴们却没有多加理会。不久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神行客默默的坐在角落。
奶油伯一点也没生气的样子。因为,经验老道的他立刻就看出来,在今晚的神秘事件发生之后,未来有很多晚上他这里都会高朋满座,直到大家厌倦了这次事件为止。“山下先生,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他问道。“把我的客人吓跑,还藉着表演特技打破了我的餐具!”
“替你惹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很抱歉,”佛罗多说。“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故意的。这完全是个意外。”
“好吧,山下先生!如果你将来还想要表演特技或是魔术什么的,最好先警告大家,而且还要跟我说一声。我们这一带对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很小心哪。我们都是老实人,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习惯这种怪事。”
“奶油伯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我想我还是赶快去睡觉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明早八点可以把我们的马儿准备好吗?”
“好极了!山下先生,在你离开之前,我想私底下和你谈谈。我刚刚才想起来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希望你别误会。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到您房间去。”
“当然没问题!”佛罗多表面上这样说,一颗心却往下沉。不知道在他就寝之前还有多少人要跟他私下谈谈,也不知道他会知道多少惊人的消息。难道这些人都联合起来想要对付他吗?对他来说,现在连奶油伯那张胖脸似乎都隐藏着许多的阴谋。
※※※
注一:精灵和哈比人都以“她”来称呼太阳。
第10节 神行客
佛罗多,皮聘和山姆一起回到了之前的起居室。这里一片黑暗,梅里不在这里,壁炉里的火也快灭了。在他们丢进几捆柴火,把火弄旺之后,这才发现神行客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走了进来,现在竟然舒舒服服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你好!”皮聘说。“您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吗?”
“我叫神行客,”他回答道,“虽然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但之前你的朋友答应要和我谈谈。”
“我记得你说我可能会听到一些对我有利的情报,”佛罗多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有几个情报,”神行客回答。“但是,这是有代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反问道。
“别太紧张!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消息,给你一些忠告;但我有个要求。”
“是什么要求呢?”佛罗多说。他怀疑自己已经陷入了恶棍的勒索中,同时不安的想到身上并没有带很多钱。那一点钱根本无法满足一般市井无赖的胃口,而他也不能将这些钱拱手让人。
“别担心,你一定负担的起,”神行客微笑着说,彷佛他已经猜到佛罗多的想法。“你必须带我同行,直到我决定要离开为止。”
“喔,是吗!”佛罗多有些惊讶的回答,但并不觉得比较放心。“即使我想要有人和我们同行,在我对你了解更多之前,我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
“很好!”神行客翘起脚,舒服的躺回椅子内。“你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这对大家都好。之前你实在太不小心了!很好!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情报,让你决定怎样来报答我。等你听完之后,可能反而会求我和你们一起走。”
“那就说吧!”佛罗多回答。“你知道些什么?”
“太多了,太多不好的消息了,”神行客阴郁的说。“至于有关你的部分——”他猛然起身,拉开门,往四周窥探。最后,他小心的关上门,坐回椅子上。“我听力很好,”他压低声音继续说。“虽然我没办法凭空消失,但我在野外狩猎的经验可以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傍晚,我正好在布理西边大道围篱旁,那时四名哈比人正好走出古墓岗一带。我应该不需要重复他们对庞巴迪或是彼此之间的交谈,但有件事让我很感兴趣:‘千万别忘记,’其中一个人说。‘绝对不可以提起巴金斯这个名字。如果有人问起,我是山下先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路跟随他们到这里来。我紧跟在他们之后溜进村内。或许巴金斯先生有很好的理由隐姓埋名;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和他的朋友们更加小心。”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布理这么引人注意,”佛罗多愤怒的说,“我还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兴趣。或许神行客先生有很好的理由四处打探;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建议他好好解释。”
“好答案!”神行客笑着说。“不过,我的解释很简单。我正在找一个名叫佛罗多-巴金斯的哈比人。我想要尽快找到他。我听说他秘密的离开了夏尔,这件事情让我和朋友们觉得很关切。”
“等等,别误会!”一看到佛罗多突然站起身,山姆也跟着皱眉跳起,神行客连忙说道。“我会比你们更小心保守这个秘密的。千万小心!”他靠向前,看着每个人。“留心每道阴影!”他压低声音说。“这几天有黑骑士经过布理。他们说星期一的时候有名黑骑士从绿大道过来,而稍晚的时候另一名则是从绿大道往南走。”
众人一片沉默。最后,佛罗多对皮聘和山姆说:“看到管理员打量我们的样子时我就该猜到了,”他说。“店老板似乎也听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要我们和大家一起同乐?我们又为什么在应该保持低调的时候做出这种傻事?”
“本来不会这样的,”神行客说。“我本来可以阻止你们跑去饮酒作乐;但是店主不愿意让我见你们,也不愿意帮我传口信。”
“你觉得他会不会——”佛罗多正准备进一步追问。
“不,我不觉得奶油伯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不喜欢我这种外貌的亡命之徒罢了。”佛罗多困惑的看着他。“你看,我是不是有些潦倒?”神行客露出嘲弄的笑容,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不过,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让你们多了解一些。到时候,我还希望你可以解释你唱完歌之后为什么要那样做。因为那次愚行——”
“那完全是意外!”佛罗多打断他的话声。
“是吗?”神行客说。“就算是意外好了,那也是让你们陷入危机的意外。”
“也不会比现在危险多少,”佛罗多说。“我见过那些跟踪我的骑士;他们现在似乎跟丢了,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千万别小看他们!”神行客不以为然的说。“他们会回来的。而且还有更多骑士会出现。还有其他人。我知道总共有多少名骑士,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停了片刻,露出冰冷、坚决的眼神。“布理也有些人是不能信任的,”他继续说道。“举例来说,比利-羊齿蕨这个家伙就恶名在外,经常会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去他家拜访。你应该也注意到客人之中有这个家伙了吧:他是个有着邪恶笑容的黑皮肤男子。他和其中一名从南方来的陌生人似乎很熟稔,两人在你的‘意外’之后一起悄悄的离开。那些南方人并不是每个都很单纯的,至于比利这个家伙,为了赚钱他什么都肯卖,他甚至也会毫无理由的单纯作弄人。”
“比利会卖什么东西?我所发生的意外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佛罗多依旧假装听不懂神行客的暗示。
“当然是有关你的消息,”神行客回答。“你刚刚的表现会让某些人很感兴趣。在知道确实的情形之后,你是不是用本名根本不重要了。根据我的推测,他们在明天之前应该就会收到有关你的消息。这样够了吗?接下来你就看着办吧,要不要让我当你们的向导都随你。我对夏尔到迷雾山脉一带都很熟悉,因为我在这边流浪了许多年。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外貌大得多,我应该可以派上用场的。过了今晚之后你们就不能够再走大路了,那些骑士一定会日夜不休的看守着所有的道路。或许你来得及离开布理,只要太阳还没下山,你还可以继续往前走;但你再逃也逃不了多远。他们会在荒野对你动手,让你求助无门。你想要让他们找到你们吗?他们是股无比恐怖的力量!”
哈比人看着他,惊讶的发现他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着扶手,彷佛十分痛苦一般。房间笼罩在一片死寂中,火光也慢慢变微弱。他就这么楞楞的坐着,彷佛看着遥远过去的回忆,或是倾听着夜色中的动静。
“啊,”片刻之后他揉着眉心说道,“我想我对这些追兵知道的比你们多。你很害怕他们,但等知道真相之后会更害怕的。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你们一定得走。我可以带你们取道无人知晓的小路。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众人陷入沉默。佛罗多没有回答,他的脑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山姆皱着眉头,看着主人,最后终于说道:
“佛罗多先生,请容我说句话。我认为不可以!这位神行客先生警告我们,要我们小心一点,这点我同意。最好就从他开始。他是在荒野中漫游的家伙,这些家伙一向风评很差。他的确知道一些东西,多到让我不放心。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就应该照他的说法,让他带我们到求助无门的荒野中去。”
皮聘沉吟着,看来相当不安。神行客没有回答山姆的质疑,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佛罗多。佛罗多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他慢慢的说。“我还不同意。我认为……我认为你真实的身份并不像你的外表一样。你一开始的口音像是布理人,但后来你的腔调也改变了。山姆说的没错:我不明白你既然警告我们要小心,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信任你?你为什么要伪装身份?你究竟是谁。你对于魔─对于我的目的又知道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果然已经学到了教训,”神行客苦笑道。“但小心和举棋不定是两码子事。你们绝对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赶到瑞文戴尔,信任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你们必须要下定决心。如果这可以协助你们做出决定,我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说法?即使如此,我还是─”
就在此刻,门上传来了敲门声。奶油伯先生带着蜡烛走了进来,诺伯则是捧着几罐热水。神行客立即退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
“我是来和诸位道晚安的,”店主将蜡烛放在桌上道。“诺伯!把水拿进来!”他走进来,关上门。
“是这样的,”他有些迟疑,有些尴尬的说。“如果造成什么不便,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有许多事情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而您也知道,我是个大忙人。幸好,这周的许多事情刚好唤醒了我的回忆,希望这不算太晚。你知道吗,有人请我留意来自夏尔的哈比人,特别是一个叫作巴金斯的哈比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佛罗多说。
“啊!您当然知道的,”老板体谅的说。“我不会出卖您的,但是,那个人告诉我这位巴金斯先生会使用山下这个假名。请恕我冒昧,但对方给我的描述和您确实十分符合。”
“是吗?我们来听听看吧!”佛罗多有些欲盖弥彰的插嘴说道。
“‘他是个红脸颊的小矮个子,’”奶油伯先生严肃的说。皮聘掩嘴窃笑,但山姆看来似乎不太高兴。“‘老巴,由于大多数的哈比人看起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这可能帮不上太多忙,’他这样对我说,”奶油伯先生瞪了皮聘一眼。“‘但这个家伙比一般哈比人要高,长的也很漂亮,而他下巴上有个凹陷。他是个活力充沛、双眼有神的家伙。’抱歉,这是他说的,不是我。”
“他说的?他是谁?”佛罗多急切的问。
“啊!您应该也认识甘道夫吧。他们说他是个巫师,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当朋友看了:他可能会把我所有的麦酒变酸,或是把我变成块木柴。他的个性一向有点急躁。唉,覆水难收,多说无益啊。”
“咦?你到底做了什么?”佛罗多对奶油伯吞吞吐吐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耐烦。
“我刚说到哪里?”老板弹弹手指说,“啊!对了!刚刚提到甘道夫。三个月之前,他门也不敲的走进我房间。‘老巴’,他说,‘我一早就要走了。你愿意帮我个忙吗?’‘尽管说吧!’我说。‘我很赶,’他说,‘没时间自己做,但我想要送个消息到夏尔去。你能找到可靠的人送过去吗?’‘没问题,’我说。‘那就明天,或者后天。还是明天好了,’他说,然后他就递给我一封信。”
“地址写的很清楚,”奶油伯先生从口袋中掏出信来,自豪的一字一字念出来(他对于自己识字这回事一直感到很骄傲):“夏尔,哈比屯,袋底洞,佛罗多-巴金斯先生。”
“这是甘道夫给我的信!”佛罗多大喊。
“啊!”奶油伯说。“那你的本名是巴金斯罗?”
“没错,”佛罗多说,“你最好赶快把信给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把它寄出去!我想你花了这么久时间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可怜的老奶油伯看来十分无辜。“你说的对,先生,”他说,“我必须向您致歉。我很担心如果造成了什么伤害,甘道夫会怎么说。我不是刻意要把它收起来的,我是为了安全。然后第二天我找不到人愿意去夏尔,第三天也是一样;而我自己的伙计又都走不开。事情就这么一件接一件的出现,让我完全忘记了这事情。我真的忙昏头了。如果我能够补偿您,您只需要开口就好。”
“就算不因为这封信,我也对甘道夫做了保证。‘老巴,’他对我说,‘我的这个朋友是从夏尔来的。过不久之后他可能就会和别人一起出现。他会自称为山下先生。不要忘记!但你也不要多事问他问题。如果我没有和他一起出现,他可能遇上了麻烦,会需要帮助。尽可能帮助他,我会很感激的,’。现在你来了,看来麻烦也不会太远了。”
“你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
“有一些黑漆漆的家伙,”店老板压低声音说。“他们也在找姓巴金斯的旅客;如果这家伙是好人,我就是哈比人啦!那天是星期一,所有的狗都在狂吠,母鹅拼命乱叫。我说这实在太怪异了。诺伯告诉我有两个黑骑士到门口来打听巴金斯的下落。诺伯都快吓晕了。我把那些黑家伙赶走了,用力把门关上。据说他们从这边到阿契特都问同样的问题。还有那个游侠神行客。他在你们吃晚餐时想要闯进来。”
“没错!”神行客突然间走了出来。“巴力曼,如果当时你让他进来,会省掉很多麻烦的。”
店主吓的跳了起来。“是你!”他大喊。“你老是神出鬼没。你现在要干什么?”
“是我让他进来的,”佛罗多说。“他来这边想帮我们。”
“好吧,或许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奶油伯先生怀疑的打量着神行客。“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和游侠混在一起。”
“那你会和谁混在一起?”神行客问道。“难道要和一个只因为人们每天大喊他名字才会记得的胖老板一起乱跑?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间旅店,更不能回家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愿意和他们一起,阻挡那些黑骑士吗?”
“我?要我离开布理!就算再多钱也办不到,”奶油伯这次看来真的很害怕。“山下先生,你可以在这边待一阵子,等事情平静过后再走。这些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骑士在找什么?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很抱歉,我没办法解释一切,”佛罗多回答。“我又累又烦恼,而且这说来话长。但是,如果你想要帮忙我,我得先警告你,只要我待在这里,你就和我一样危险。至于那些黑骑士,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担心他们是来自——”
“他们来自魔多,”神行客压低声音说。“巴力曼,他们来自魔多,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天哪!”奶油伯脸色变得死白,他显然是听过这个地方。“这是我这辈子在布理听过最糟糕的消息了。”
“没错,”佛罗多说。“你还愿意帮忙吗?”
“愿意,”奶油伯说,“我当然愿意。虽然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帮忙对付,对付─”他说不出话来了。
“对付东方的魔影,”神行客静静的说。“巴力曼,你能帮的忙不多,但任何一个小忙都是必要的。你今晚可以继续让山下先生用这个名字住在这里,在他走远之前,别想起巴金斯这个名字。”
“我会照做的,”奶油伯说。“可是,我担心他们不用我的帮忙就会知道他在这里。巴金斯先生今晚恐怕太引人注意了些。巴金斯先生突然的消失可能在午夜以前就会传遍布理。连我们家的诺伯都开始用那颗小脑袋乱猜,更别说布理还有些聪明人了。”
“好吧,我们只能希望黑骑士不会这么快回来,”佛罗多说。
“我也这么希望,”奶油伯说。“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都不会这么轻易就闯进跃马旅店的。你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用担心,诺伯一个字都不会说。只要我还站的住,就不会有黑衣人踏进门内一步。我和伙计们今天晚上都会守夜,你们最好趁机休息一下。”
“不管怎么样,明天天一亮就叫我们起床,”佛罗多说。“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早些出发。六点半早餐,麻烦您了。”
“好!我会安排一切,”店主说。“晚安,巴金斯先——喔,山下先生!晚安!天哪!和你们同行的烈酒鹿先生呢?”
“我不知道,”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有些紧张。他们把梅里给抛到脑后去了,现在已经快深夜了。“他可能出去了吧。他有说过要去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
“唉,看来你们这群人的确需要额外提防,大家好像都在放假一样!”奶油伯说。“我得赶快把门闩上,到时再让你朋友进来。我还是派诺伯去找你朋友比较好。大家晚安!”最后,奶油伯终于走出房门;临走之前,他还是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神行客一眼,摇摇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可以了吗?”神行客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读信?”佛罗多在开信之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封蜡。它看起来的确是甘道夫的没错。里面的内容则是用甘道夫那手有力而优雅的字体写着:
布理,跃马旅店,夏恳一四一八年,年中之日。
亲爱的佛罗多:
我在这里收到了一些坏消息,得要立刻离开。你最好也赶快离开袋底洞,最晚在七月底之前离开那里。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我发现你已经走了,我会紧跟在后。如果你经过布理,最好留个口信给我。你可以信任这里的店主。(奶油伯)你可能会遇见我在路上结交的一位朋友:他是个瘦高、皮肤黝黑的人类,有些人叫他神行客。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会尽力帮助你。不要耽搁,直接前往瑞文戴尔。希望我们会在那边再度碰面。如果我没有出现,爱隆会指引你的。
甘道夫匆笔
注: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绝对不要再使用它!晚上也不要赶路!
注二:请确认对方是真正的神行客。路上有很多形迹可疑的人。他的真名叫作亚拉冈。
精光闪耀非真金,
四海云游未迷踪;
古而弥坚生不息,
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炼将苏生,
光华四射破暗喑。
断折圣剑重铸日,
无冕王者再为皇。
注三:我希望奶油伯会照约定寄出这封信。但是这家伙的记忆不牢靠,有时脑袋里面真的就像装奶油一样。如果他忘记了,我会好好对付他的。再会了!
佛罗多将信的内容喃喃念给自己听,然后把信递给皮聘和山姆。“这回老奶油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他说。“甘道夫真该好好对付他。如果我当时立刻收到这封信,现在搞不好都已经安全的在瑞文戴尔休息了。但甘道夫会不会有事啊?他的口气听来好像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已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出生入死许多年了,”神行者回答。
佛罗多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思索着甘道夫的第二个附注。“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你是甘道夫的朋友?”他问道。“这会省下很多时间的。”
“会吗?如果没有这封信,你们会相信我吗?”神行客说。“我对这信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如果要帮助你,必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说服你。不论如何,我也不准备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得要先了解你,然后确认你的身份才行。魔王在之前曾经对我设下过很多陷阱。我一下定决心之后,就准备回答你提出的一切问题。不过,我必须承认,”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希望你和我同行的理由其实有些自私。被猎杀的人往往厌倦了提心吊胆,渴望友谊相伴。嘿嘿,我想我的外表恐怕让人难以亲近吧。”
“的确,至少第一眼是这样的,”皮聘在读完甘道夫的信件之后笑着说。“帅哥就是帅哥,我们在夏尔是这么说的。如果我们翻山越岭很多天,看起来恐怕也会和你差不了多少。”
“要看起来像是神行客,你可能要花上好几天、甚至是几周、几年的时间在荒野漫游才行。”他回答。“除非你看起来比外表坚强许多,否则会先送命。”
皮聘收起了笑脸,但山姆并不觉得受到威胁,依旧怀疑的看着神行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甘道夫所说的神行客?”他质疑道。“在我们收到这封信之前你从来没提到甘道夫。就我看来,你可能只是个冒充的间谍,想要骗我们和你一起上路。你可能干掉了真正的神行客,穿走他的衣服。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神行客?”
“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神行客回答道,“山姆-詹吉,恐怕我只能这样回答你。如果我杀了真正的神行客,我也可以杀了你。我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你早就倒下了。如果我要的是魔戒,我现在就可以得到它!”
他猛然站起身,忽然间身形似乎放大了好几倍。他的眼中闪动着拥有无比气魄和霸气的光芒。他掀开斗篷,将手放到腰间刻意隐匿的剑柄上。众人动也不敢动。山姆张大了嘴,傻傻的看着他。
“幸好,我是真正的神行客,”他低下头,表情被突如其来的笑容所软化。“我是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为了拯救你们,我将不惜牺牲性命。”
※※※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佛罗多才迟疑的说。“我在收到信之前就相信你是朋友了,”他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今天晚上你已经让我受惊很多次,但都不像是魔王的爪牙会做的事情。我想,他的间谍看起来应该更善良,感觉起来却更邪气逼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神行客笑着说。“你是指我看起来很邪恶,感觉起来却很善良。对吧?‘精光闪耀非真金,四海云游未迷踪。’”
“那么这些诗句描述的就是你罗?”佛罗多问道。“我看不懂这些诗句的内容。可是,如果你没有看过甘道夫的信,又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两句诗?”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是亚拉冈,这些诗句和这个名字是密不可分的。”他拔出剑,众人这才发现那柄剑的确断在剑柄以下一尺的地方。“没什么用,对吧,山姆?”神行客说。“但它重铸的时机就快到了。”
山姆一言不发。
“好啦,”神行客说,“在山姆的同意之下,我们就这样决定了。由神行客担任诸位的向导。我们明天恐怕会很辛苦。即使我们可以不受阻碍的离开布理,但我们绝无法不被人发现。我会尽量试着甩掉追兵。除了大路之外,我知道有几条别的路可以离开布理。一旦我们摆脱了追兵,我们就立刻前往风云顶。”
“风云顶?”山姆问。“那是啥?”
“那是座山丘,就在大路北边不远的地方。从这边往瑞文戴尔大概走半哩路的地方就是了。上面的视野很好,我们应该有机会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如果甘道夫跟着我们出发,他应该也会到那边去。过了风云顶之后,我们的旅途就会更颠簸,我们得在不同的危险之间作选择。”
“你上次看到甘道夫是什么时候?”佛罗多问。“你知道他在哪里,或是他在干什么吗?”
神行客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他说。“今年春天时我和他一起往西走。过去几年,当他去别的地方出任务的时候,我就会负责监视夏尔的边境。我们上次见面是今年五月一日,在烈酒河下游的萨恩渡口。他告诉我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很顺利,你会在九月的最后一周出发前往瑞文戴尔。当我知道他会和你们同行之后,我就离开去办我自己的事了。随后状况有了变化,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消息,而我又不在他身边帮忙。”
“这是从我认识他之后,第一次感到忧心。即使他没办法亲自来,也应该想办法通知我。我过了很多天之后才回来,却立刻听到不好的消息。一切有了很大的变化,甘道夫失踪了,这些黑骑士开始出没在附近。是个叫吉尔多的精灵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稍后,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老家;但没有你离开雄鹿地的消息。于是,我就开始仔细的注意东方大道上的动静。”
“你认为黑骑士会不会跟——会不会跟甘道夫的失踪有关?”佛罗多问道。
“除了魔王之外,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神行客说。“先别绝望!甘道夫比你们夏尔人所知的要伟大多了;你们只注意到他的笑话和玩具。不过,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次事件,将会是他最沉重的负担。”
皮聘打了个哈欠。“对不起,”他说,“可是我好困喔。不管前路如何茫茫又危机重重,我都得要上床了,不然就会在椅子上睡着。那个笨梅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万一我们还得要出门找他,我可能就要崩溃了。”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门轰然关上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一路朝他们冲来。梅里一马当先的冲进房内,后面跟着诺伯。他慌乱的关上门,气喘吁吁的靠在门上。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在他开口之前,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佛罗多,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他们了!那些黑骑士!”
“黑骑士!”佛罗多大喊着。“在哪里?”
“就在这里,在村子里面。我在房内待了一小时左右。因为你们一直没回来,我就自己出去散步。后来我走回旅店门口,在灯火的范围外看着星光。突然间我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靠近了:在路旁的阴影中有道更黑暗的影子,刚好就在灯光照的到的范围外。它一声不响的又溜回黑暗中。附近没有任何的马。”
“它往哪个方向去?”神行客突然插嘴问道。
梅里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陌生人,忍不住吃了一惊。“继续说!”佛罗多道。“他是甘道夫的朋友。我稍后再解释。”
“它似乎是沿着大道往东走,”梅里继续道。“我试着要跟踪它。它的确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我还是绕过去,一路走到街道的最后一栋屋子去。”
神行客惊讶的看着梅里。“你可真勇敢,”他说,“但这种行为太愚蠢了。”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勇敢,也不怎么愚蠢。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似乎是被吸引过去的。反正,我还是跟着过去了。接着,我在围篱旁边听到了声音。有个人压低声音说话,另一个人则是在耳语,或者说是发出嘶嘶声。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并且开始浑身发抖,根本无法再靠近。我一害怕就转过身,准备立刻跑回这里,接着有个东西从后面撞上我,我……我就摔倒了。”
“是我发现他的,大人,”诺伯插嘴道。“奶油伯先生派我拿着油灯出去找他。我先走到西门那边,然后又往南门的方向走。就在比尔的屋子前面,我觉得好像看见路上有什么东西。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觉得似乎是两个人弯腰看着某样东西,正准备把它抱起来。我大喊一声,可是,当我赶到该地的时候,那两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烈酒鹿先生躺在路边。他似乎睡着了。‘我觉得好像掉进水里面,’当我摇晃他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他那时真的很奇怪,等到他神智一清醒之后,他就立刻头也不回的往这边跑。”
“恐怕就是这样没错,”梅里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做了个记不得的恶梦。我好像碎裂开来,根本记不得是什么抓住了我。”
“我知道,”神行客说。“那是黑骑士的吹息。黑骑士一定是把马匹留在外面,秘密的从南门进来。他们已经去找过比尔了,这下一定知道了所有的消息。那个南方人很有可能也是个间谍。在我们离开布理前可能就会有事情发生。”
“会发生什么事情?”梅里问。“他们会攻击旅店吗?”
“不,我不这么想,”神行客说。“他们还没到齐。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的作风。在黑暗和面对孤单的旅人时他们的力量最强大。除非别无选择,或者从伊利雅德到这边的领土全部沦陷,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攻击这样一个光亮、挤满人的屋子。但,他们的武器是恐惧,布理已经有人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会驱使这些仆人进行邪恶的工作。比尔、那些陌生人,或许还有守门人都是他们的爪牙。他们在周一的时候曾经和西门的哈利谈过话。我那时正监视着他们。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家伙脸色死白,浑身发抖。”
“现在似乎是四面楚歌,”佛罗多说。“我们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不要回你们的房间!他们一定会找到你们住的地方。哈比人的房间一定会有朝北的窗子,高度也很靠近地面。我们必须都留在这里,把门窗紧闭。诺伯和我会先去把你们的行李拿来。”
在神行客离开之后,佛罗多很快的对梅里简述了从晚餐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梅里还在阅读甘道夫的书信时,神行客和诺伯就进来了。
“大人们,”诺伯说,“我把一堆衣服卷起来,把它们放在每张床的中间。我还用了张褐色的羊毛毯替你们做了脑袋,巴金——山下先生,”他微笑着补充道。
皮聘笑了。“我想一定很逼真!”他说。“可是,他们万一识破了我们的伪装怎么办?”
“我们走着瞧,”神行客说,“希望我们能够撑到天亮。”
“各位晚安,”诺伯跑去接替今晚看门的工作。
一行人的行李和装备都堆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们用椅子堵住门,同时也把窗户关了起来。佛罗多打量着窗外,注意到天气依旧晴朗。镰刀座(注一)正在布理山头摇曳着。接着,他关上厚重的百叶窗,将窗廉拉上。神行客将炉火弄旺,同时吹熄所有的蜡烛。
哈比人裹着毯子,脚朝着炉火躺下来。神行客则是在堵住大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聊了一阵子,满足梅里的好奇心。
“跳到月亮上!”梅里裹在毯子内咯咯笑道。“佛罗多,你可真会耍宝!真希望我在现场。布理的居民搞不好会把这个传说流传几百年哪。”
“希望如此,”神行客说。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哈比人进入了梦乡。
※※※
注一:这是哈比人对于天犁座(又称大熊座)的称呼。
第11节 黑暗中的小刀
当他们在布理的旅店准备就寝时,雄鹿地正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一阵迷雾在山谷和河岸间徘徊不去。溪谷地的屋子毫无声响。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往外窥探。他一整天都觉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着,彷佛凝滞的夜空中有某种威胁正蓄势待发。就在他往外窥探的同时,树下有道黑影无声的移动,大门似乎凭藉着自己的意志无声无息的打开又关上。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他缩了回去,在客厅内浑身发抖。最后,他好不容易才锁上了大门。
夜色渐渐变深。门外传来低微的马蹄声。他们在门外停了下来,三道黑影悄悄的走了进来。一个站在门前,另外两名则是分别站在两边,如同岩石的阴影一般动也不动,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摇动的老树彷佛都在等待着。
树叶中有东西动了动,远方有只公鸡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门边的身影开始移动。在没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闪烁着光芒,彷佛是一道脱去刀鞘的光束。门上传来低微但沉重的敲打,整扇门开始摇晃起来。
“以魔多之名命你开门!”一个单薄的声音威胁道。
只敲了第二下,那门就倒了下来,木屑四溅,门锁被打成两半。黑影飞快的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间,附近的树丛间传来了号角声。刺耳的声音像是尖刀一样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快醒来!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快醒来!”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见那些黑影溜进花园,就知道这次不逃就没命了。他当机立断从后门跑了出来,穿过花园,跑到门外。当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时,就气喘如牛的倒了下来。“不,不,不!”他哭喊着。“不是我!不在我手上!”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么。最后,他们猜测有敌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来自老林那边的怪物。接着,他们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提高警觉!失火了!有敌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员吹起了雄鹿地的警号,自从多年前烈酒河冻结的严冬,白狼入侵以来,这警号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响过了。
“快醒来!快醒来!”
很远的地方也开始有别的号角回应。警号开始往四周扩散。
那些黑影从屋内走了出来。其中一名在离开的时候把一件哈比人的斗篷丢在门口。马蹄声渐渐转变成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黑暗中。溪谷地四周都响起了警号声,还有奔跑和人们奔相走告的声音。但黑骑士依旧不受影响的如同狂风般奔向北门。就让这些小家伙吹号吧!索伦等下会来料理他们的。他们还有另外的任务:他们已经确知屋子空了,魔戒也离开了。他们冲过门边的守卫,如同恶梦一般消失在夏尔地区。
佛罗多突然间从梦中醒了过来,彷佛有什么声音将他唤醒。他看见神行客依旧目光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视着在他照顾下十分旺盛的炉火;但他没有任何示警的举动。
佛罗多很快就再度回到梦乡,但这次的梦中充满了强风和狂奔的蹄声。似乎有阵强风环绕着屋子,想要把它连根拔起;他还可以听见远方吵杂的号角声。他张开眼,听见院子里面有只公鸡在啼叫。神行客拉开了窗廉,匡当一声推开百叶窗。天际的曙光已经照了进来,一阵冷风从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带他们前往卧室。当他们看见室内的惨况,不禁庆幸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户被人撬开,窗廉在晨风中翻飞,床铺被弄得一团凌乱,被单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丢的满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将店主叫来。可怜的奶油伯看来睡眼惺忪,又惊又怕。他几乎一整夜都没阖眼(这是他的说法),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我这辈子从来没遇过这种事情!”他惊恐的挥舞着双手。“客人们竟然不能在床上睡觉,房间被弄得一塌糊涂!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黑暗的预兆,”神行客说。“不过,至少在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我们会马上离开。别管什么早餐的了,我们站着随便吃喝一点东西就可以了。我们几分钟之内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马匹是否都已备妥,顺便替他们拿些食物。不过,他很快就气急败坏的回来。小马全不见了。马房的门都在半夜被打开,所有的马儿都不见了。不只是梅里的小马,而是关在那边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这坏消息几乎让佛罗多走不动路。他们怎么可能在骑马的追兵跟踪下徒步到达瑞文戴尔?不如直接去月亮还比较快。神行客沉默的看着四名哈比人,彷佛在评估着他们的力量和勇气。
“小马本来就没办法让我们躲过这些骏马的追捕,”他最后终于说,似乎猜到了佛罗多的想法。“我准备走的路不会让步行和骑马有太大的差别。反正我本来也准备徒步前进。我担心的是食物和装备。我们在这里和瑞文戴尔之间是弄不到粮食的,只能靠自己携带补给。而且我们一定要多带一些,因为我们有可能耽搁行程,或是被迫绕路。你们能够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话多少都可以,”皮聘沉重的说,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想要硬充好汉。
“我可以背两个人份的东西,”山姆坚决的说。
“奶油伯先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佛罗多问。“我们能不能从村里弄几匹小马?甚至只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应该没办法用雇的,但我们或许可以买下它们,”他有些迟疑的补上一句,心中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否买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板闷闷不乐的说。“布理少数几匹可供人骑乘的小马都养在我的马厩里,这一下子都不见了。至于其它的驼兽,不管是拉车的马或是小马,在布理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售。我会尽力想想办法。我马上把包伯叫起来,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愿的说。“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我担心这次至少会需要一匹小马来驼行李。我们趁着天色昏暗,悄悄离开的计划就这样报销了!这跟敲锣打鼓通知大家没什么两样嘛!我想这一定是他们计划好的。”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梅里说,“至少是我们可以坐着好好的吃早餐。我们快去找诺伯吧!”
最后,他们的行程被延后了不只三个小时。包伯回报附近没有任何愿意出借或贩售的马匹。只有一个例外:比尔-羊齿蕨有一匹待价而沽的座骑。“那只可怜的瘦马饿的半死,”包伯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老比尔看到你们的惨况,绝对会趁机把价格哄抬到三倍以上。”
“比尔?”佛罗多说。“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他卖的马匹会不会驼着行李跑回去,或者甚至协助别人跟踪我们?”
“也许吧,”神行客说。“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任何动物离开他之后还想回去的。我想这只是比尔贪小便宜的作风:他想要尽可能的多获得一些利润。主要的危险反而是这匹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他开价多少?”
比尔的价格是十二枚银币;这的确是三倍以上的价钱。那匹小马果然是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无精打采的动物,但它至少看起来还不会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出了这笔钱,还给了梅里另外十八枚银币以补偿其它走失的小马。他是个诚实做生意的商人,在布理的名声也不坏;但三十银币对他依旧是个沉重的打击,这笔钱是被黑心比尔给骗走的事实更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最后还是好人有好报。不久以后,他们才发现其实只有一匹马被偷。其它的都是被赶开,或是惊慌中四散奔逃。它们随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发现了。梅里的小马一起行动,最后跑回丘陵地去找胖乡巴佬。所以,它们在汤姆的照顾下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但是当汤姆听说了布理的状况之后,他就把这些小马送到奶油伯身边去。因此,奶油伯等于用相当不错的价格买到了五匹好马。当然,它们在布理得要工作的比较辛苦,但包伯对它们很不错。因此,总的来看,它们运气还算好,躲开了一段黑暗危险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机会去瑞文戴尔看看。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奶油伯只知道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而且他还有其他的忧虑。旅店内的住客一听到昨晚发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闹起来。南方来的几名旅客也丢了好几匹马,立刻大声责怪店老板。随后,他们才发现有名同伴也跟着不见了:就是那名跟比尔同进同出、行动鬼祟的眯眼男。很快的,他们就怀疑到这人头上。
“是你们和一个偷马贼同行,还把他带到我的店里面来,”奶油伯生气的说。“你们应该自己负担所有的损失,而不是来找我叫嚣。去问问比尔你们的好朋友到哪里去了!”经过一阵询问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众人同行的。
在用过早餐之后,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补给品以面对未来的漫长旅程。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出发时,都已经快要十点了。那时整个布理都热闹的像是锅沸腾的热水一样。佛罗多神秘消失的把戏,黑骑士的出现,马房的被抢,还加上神行客加入这一群哈比人的行列。这一大堆让人兴奋的消息着实在布理成了流传好多年的传奇。布理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从阿契特和康比赶来的围观者都聚集在道路两旁送行。旅店的每名客人都从房间探头窥探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
神行客改变了主意,决定从大路离开布理。如果照计划马上走入荒野,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会跟踪过来,让他们根本无法隐匿行迹。
他们向诺伯和包伯道别,更对奶油伯先生一个劲的道谢。“希望我们将来能够在比较好的时节再度会面。我真心希望能够在你的旅店里面安心的休养一阵子。”
他们心情低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步伐。并非每个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数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半都乖乖闭上嘴,闪到一边去。他走在佛罗多前面,身后则是梅里和皮聘。山姆走在最后,牵着那匹小马。它身上背着哈比人们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过,即使是步履沉重,它似乎变得比较有精神了些,好像认为自己终于转运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着苹果。他背了满满一袋诺伯和包伯送给他的苹果,“散步吃苹果,休息抽烟斗,”他说。“我想,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很想念这两件事情。”
哈比人们对四周门后窥探的双眼不加理睬。但是,当他们走近大门的时候,佛罗多注意到有座隐身在高墙之后的烂屋子,那也是这排房子的最后一间。他瞥到窗户内有张眯眯眼的邪恶面孔一闪即逝。
“原来那个南方人就躲在这里!”他想。“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半兽人的血统。”
在围墙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光明正大的站着。他有两道浓密的眉毛,和一双刁钻的黑眼,大嘴露出轻蔑的笑容。他正抽着一根黑色的短烟斗。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他拿开烟斗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长腿人!”他说。“这么早出发啊?终于找到了朋友吗?”神行客点点头,却没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们!”他对其他说。“我猜你们知道自己是和谁走在一起吧?就是那一穷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还听过更难听的绰号。今晚可要小心点!还有你,山姆小子,别虐待我可怜的小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应非常快速。“比尔,”他说,“快点把那张丑脸拿开,不然会受伤的。”他手如闪电般一挥,一枚苹果就脱手而出,正中比尔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后,围墙后传来恶毒的咒骂声。“浪费了我一颗好苹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们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碍下走出了村庄。跟随他们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了,纷纷转回南门去。即使在没人注意的状况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是继续在大路走了好几哩。大路接着往左弯,绕过布理山的山脚重回原来朝东的方向,接着进入了长满树木的荒野。他们往左可以看见史戴多村内的几间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们恰巧都位在布理山比较和缓的东南坡上。往北看过去则是一个深谷,里面有着几缕袅袅的炊烟,想必那儿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则是隐藏在更远的树林中。
一行人又沿着大路继续走了一段时间,直到把布理山的轮廓完全抛到脑后;这时,众人面前出现了一条往北的狭窄小径。“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避开大路,低调行事。”神行客说。
“希望不是什么‘捷径’,”皮聘说。“我们上次抄捷径穿越森林就差点完蛋。”
“啊,那时你们可没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着说。“我选的路不管长或短,都不会出问题的。”他留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大道上没有人迹。他立刻领着众人快速朝向一座林木苍郁的山谷而去。
哈比人们虽然对邻近的地区不了解,但目前还大概猜的出他的计划。他准备先往阿契特走,然后从西边越过这座村,接着就尽可能的直直朝风云丘赶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这样可以避过大道的一个大弯。当然,大道之所以绕路是因为要避开弱水沼泽;他们既然不想绕路,就得通过沼泽才行。神行客对这沼泽的描述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段旅程还算蛮惬意的。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意外,他们的心情甚至会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太阳高照,但又不会让人满身大汗。山谷中的树木依旧满树各色各样的叶子,让人有种祥和、平静的感觉。神行客信心满满的领着他们走过许多岔路;如果要让佛罗多等人自己来的话,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选拐弯抹角的道路,试图甩开可能的追兵。
“比尔一定会监视我们离开大道的入口,”他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可能亲自跟进来。他对这附近的确很了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绝无可能和我较劲。我担心的是他会把情报告诉别人。我想这些人应该不远。就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目标是阿契特,这对我们比较好。”不管是因为神行客的技巧还是别的原因,他们当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生物的踪迹。不管是两只脚的或是飞禽走兽;最多只有狐狸和几只松鼠跑过他们面前而已。第二天他们就往东方稳健的推进,一切依旧平静如昔。到了第三天,他们终于离开了布理,进入契特森林。自从他们离开大道之后,地势就一直在持续地下降。这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宽广低矮的平地,前进起来反而更为困难。他们已经远离了布理这块区域,进入了没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来越靠近弱水沼泽。
地面开始慢慢变湿,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发出恶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芦苇和灯心草丛中隐藏着许多吱喳不停的野鸟。他们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脚下,才能够同时保持方向,又不至陷入泥泞中。一开始进展还蛮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危险。沼泽本身充满了野性的气息,即使是游侠也无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固定不变的道路。蚊蚋和各种各样的小虫群起而攻,他们的四周被成群结队的蚊子所包围,这些家伙毫不留情的爬进他们的领口、袖子和头发上。
“我快要被活活咬死啦!”皮聘大喊。“还弱水沼泽哩!这里根本该叫做蚊子沼泽!”
“以前没有哈比人可以咬的时候他们要怎么过活啊?”山姆抓着脖子抱怨道。
他们在这天杀的烂地方耗了一天。当晚宿营的场地又湿又冷,饥渴的蚊虫更不愿意让他们好好休息。在草丛里面还有种似乎是蟋蟀邪恶变种的怪虫子肆虐,他们整夜“尼咯、咯尼”的叫着,快把哈比人都逼疯了。
第四天的状况好了一些,但入夜之后的状况依旧让人难以入眠。那些尼咯咯尼虫(山姆帮他们取的名字)虽然没有跟来,但该死的蚊子依旧紧追不舍。
佛罗多就这么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却无法入眠;突然间,东方天空远远传来一道强光。它闪烁了好几次。诡异的是,现在时间还没到黎明呢。
“那到底是什么光?”他问神行客道。对方早已警醒的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
“我不知道,”神行客回答道。“太远了看不清楚。看起来好像是闪电从山顶喷出一般。”
佛罗多又再度躺了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依旧可以看见白光在天际闪烁。神行客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的看着这奇观。过了很久,佛罗多才勉强自己进入梦乡。
第五天他们没走多远就摆脱了沼泽的困扰。地形又缓缓开始上升。在东方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山丘的轮廓。最高的山丘是在最右边,跟其它的丘陵似乎都保持着些距离。那座山丘沐浴在阳光中,彷佛被戴上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皇冠。
“那就是风云顶,”神行客说。“我们之前离开的古道会从山丘南边不远的地方经过。如果我们朝着它直走,应该明天中午就会抵达。我们最好不要耽搁。”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问道。
“我是说:当我们爬上风云顶的时候,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那里很靠近大道。”
“但,我们应该可以在那边遇到甘道夫吧?”
“有可能,但可能性并不高。如果他从这边走,可能根本不需要经过布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也就是说,除非我们运气太好,同时抵达该处,否则多半会错过彼此。不管是他或是我们都不应该在那边等太久,那太不安全了。如果黑骑士在大道上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应该也会赶往风云顶。那里的视野是附近最好的。即使是飞禽走兽,站在那边也可以看见我们的行踪。而有些飞鸟是其它势力的耳目,还有一些更邪恶的间谍出没在荒野中。”
哈比人提心吊胆的看着远方的山丘。山姆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担心会看见猎鹰或是猛禽用不友善的眼光瞪着大家。“神行客,你的话让我觉得又害怕又孤单!”他说。
“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佛罗多问。
“我认为,”神行客玩味着眼前的处境,慢慢的回答;他似乎也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往东走,目的则是其它的丘陵,而不是风云丘。我们可以从那边绕过丘陵,从北边用比较隐密的方式靠近风云顶。到时我们再来对四周仔细的观察。”他们又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微寒的傍晚提早降临为止。整块土地似乎变得更干燥、更荒凉,但身后的沼泽上却显得雾气袅袅。几只孤鸟凄凉的哀叫着,目送一轮红日缓缓的落入地平线。一片沉寂笼罩住大地。哈比人开始怀念起从袋底洞窗户内观看可爱落日的情景。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条从山丘上流入恶臭沼泽的小溪边。在天边还有余光的时候,他们尽可能的沿着河岸前进。当他们最后在河边赤杨树下扎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夜色中他们依稀可以看见前方是那些丘陵光秃秃的轮廓。当天晚上他们选了个人值夜,那人就是似乎永远不用睡觉的神行客。一弯月牙将冷冷的灰光投射在大地上。
隔天一早,天一亮他们就马上出发。空气中有着昨夜结霜的凝重气息,天空是种苍白的蓝色。哈比人们觉得神清气爽,因为昨天晚上的睡眠难得的不受打搅。他们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赶路的节奏;若是还在夏尔一带,他们可能连路都走不动了。皮聘宣称佛罗多比以前看起来更像哈比人了。
“真怪异,”佛罗多拉紧腰带说,“实际上我瘦了不少呢。我希望不要这么一直瘦下去,不然可能会变成幽灵的。”
“别拿这开玩笑!”神行客出人意料的用十分严肃的口气警告大家。丘陵越来越近。它们构成了一道高耸的屏障,最高的地方高达一千尺,而低的地方又可以让蜿蜒的小径穿过,朝向东方而去。一行人沿着山脚看到了许多盖满绿色植被的墙壁和壕沟,在山谷间还有许多古代的石头废墟。到了晚上,他们终于抵达了西边山坡的脚底,并且在该处扎营。那是十月五号的晚间,他们已经离开布理六天了。
到了早上,他们才发现自从离开契特森林以来的第一条明显的道路。他们往右转,顺着这条道路往南走。这条路巧妙的七弯八拐,刻意避开来自森林和山顶的视线。它会钻进小山谷,沿着峭壁前进;少数几段平坦的区域两边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彷佛围篱一般遮蔽了旅行者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建了这座道路,目的又是什么,”梅里在大伙走在巨石区内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这有种─有种古墓尸妖的风格。风云顶上有古墓吗?”
“没有。风云顶和这些山丘上都没有古墓,”神行客回答。“西方皇族并不居住在这里;不过,晚期他们曾经利用这些丘陵当做抵抗安格马邪恶势力的防线。这条小径是山间碉堡的运补线。不过,在那之前,北方王国刚创建的时候;他们在风云顶上盖了一座高大的了望塔。他们称该塔为阿蒙苏尔。不过后来它被烧毁了,只剩下一圈围墙,彷佛是座简陋的皇冠套在这山丘上。但,它曾经一度是个高大雄伟的建筑。据说人皇伊兰迪尔曾经在此守候精灵领袖吉尔加拉德,等待他加入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
哈比人看着神行客。这人不只是野外求生的高手,更对古代的历史很有研究。“吉尔加拉德是谁?”梅里问。但神行客没有回答,似乎深陷过去的回忆中。突然间,有个声音低吟道:
吉尔加拉德是精灵的国王。
竖琴也为他哀伤的悼亡:
唯有他的国度美丽自由
从海洋延伸到翠绿的山头。
他的宝剑削铁如泥,他的长枪无坚不摧,
从远方就可见到他闪亮的头盔;
无数的明星出没穹苍
全都映在他银盾闪亮。许久之前他策马离去,
无人知晓他后来的境遇;
魔多妖物肆虐的彼岸
将星殒入黑暗。(译注一)
其它人都惊讶的转过头,因为这是山姆的声音。
“继续啊!”梅里说。
“我只知道这些,”山姆红着脸,结巴的说。“这是我小时候从比尔博先生那边学到的。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精灵,所以时常告诉我这方面的故事。他也因为这样才教我识字。比尔博老先生真是博览群书,他还会写诗。我刚刚念的就是他作的诗。”
“这首诗不是他作的,”神行客说。“这是一首叫作‘吉尔加拉德的殒落’,以古语写成的诗歌。这一定是比尔博翻译的,因为我从没听过这个版本。”
“还有很多句哪,”山姆说,“全都是有关魔多的。我没有背那几句,因为它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要去那个地方!”
“要去魔多!”皮聘大喊。“希望我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别大喊这个名字!”神行客说。
当他们靠近小径的南端时已经中午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沐浴在十月苍白阳光下的灰绿色斜堤。它像是座桥一样的通往山丘的北坡。众人决定把握天光,立刻攻顶。现在已经无法再遮掩自己的行踪,他们只能希望没有敌人或是间谍在监视他们。附近的山丘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即使甘道夫就在附近,他们也没发现任何的痕迹。
在风云顶的西坡上,他们发现了一个有遮蔽的凹坑,坑底长满了青草。山姆和皮聘带着小马和行李留在该处。其它三个人则继续进发。经过半个小时的攀爬之后,神行客轻松的登顶。梅里和佛罗多气喘吁吁的随后跟上。斜坡的最后一段又陡又崎岖。
山顶果然有一圈石造建筑的痕迹,上面盖满了累积多年的绿草。石圈中间有一堆破碎的岩石。它们外表焦黑,似乎被烈火烘烤过。石堆附近的草全被烧光,而石圈内的草地也全都枯萎焦缩,似乎有场天火落在石圈中。四周则没有任何其它的痕迹。
三人站在石圈边,发现的确可以看见四野的景象。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毫无特征的草原,南方间或穿插着稀疏的林木,更远处还有一些水面的反光。古道像是缎带一样的从他们脚下的南边穿过,曲曲折折的延伸到东方去。道路上没有任何移动的事物。沿着道路往东看,他们就看见了迷雾山脉。较近的丘陵显得枯黄、死寂,在它们之后则是高大的灰色轮廓,更后则是在云间闪烁的白色山峰。
“呼,终于到啦!”梅里说。“这里看起来真是一片狼籍!没有水、没有遮蔽。也没有甘道夫的踪影。如果他真的来过这边,我也不怪他待不下去啦。”
“不见得,”神行客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周。“即使他比我们晚到布理一两天,也很有可能先赶到这里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全力施展的骑术可是非常惊人的。”他突然间低头察看着石堆顶上的一块岩石。那岩石比其它的都要扁,都要干净;似乎躲过了山头的烈焰。他捡起石头仔细检查,翻来覆去的看着。“最近有人碰过这石头,”他说。“你看的出来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吗?”
佛罗多在石头的底部看到了一些刮痕。
“看起来似乎是一横,一点,然后又三横,”他说。
“左边的刮痕可能是代表甘道夫缩写的符文,只是旁边的三划不清楚,”神行客说。“虽然我不能确定,但这有可能是甘道夫留下来的计划。这些刮痕很精细,看起来也没经过多久的时间。但这些记号的意思可能和我们猜的完全不同,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游侠们也会使用符文,而他们常经过这里。”
“假设是甘道夫留的,这会是什么意思?”梅里问。
“我的推论是,”神行客回答,“这代表的是‘甘三’;也就是说甘道夫十月三号的时候来过这里,大约是三天前。这也说明了他当时一定相当的匆忙或危险,导致无暇留下更明显、或更清楚的讯息。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提高警觉了。”
“真希望有什么办法确认这是他留的,内容并不重要,”佛罗多说。“不管他在前面还是后面,知道他已经上路了让人安心许多。”
“或许吧,”神行客说。“在我看来,我相信他曾经到过这里,遇到了危险。这里有烧灼的痕迹,我刚刚忽然想到三天前夜里的诡异光芒。我猜他是在山顶遭到了攻击,但最后的结果我就无法得知了。他已经不在此地,我们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尽快抵达瑞文戴尔。”
“瑞文戴尔还有多远?”梅里疲倦的四下打量着。在风云顶上看起来,天地变得十分宽广。
“从布理往东走一天,有座遗忘旅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从那边开始度量过古道的长度,”神行客回答。“有人说它很长,有人的看法则正好相反。这条路已经历史悠久,人们只要能够抵达目的地就不会在乎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从这边走过去要花多少时间,在天候良好、没有意外的状况下,从这边到布鲁南渡口要十二天。大道在该处跨越从瑞文戴尔流出的喧水河。由于我们接下来无法走大道过去,我推测至少还要两星期。”
“两星期!”佛罗多说。“这之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
“的确,”神行客说。
他们沉默的站在山顶的南端。在这个彷佛与一切隔绝的地方,佛罗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走投无路和危险的意义。他对于命运将他带离了可爱的夏尔感到无比的遗憾。他瞪着这条该死的大道,一路看向西边─他故乡所在的地方。他突然间发现大道上有两块黑影正缓缓的往西走,定睛一看,他又发现了有另外三个黑点正往西和他们会合。他低呼一声,紧抓住神行客的手臂。
“你看,”他往下指去。
神行客立刻趴了下去,跟着将佛罗多拉了下来。梅里警觉的跟着蹲下。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必须为最糟糕的状况做准备。”神行客回答。
他们缓缓把头抬起,从石圈间的缺口往外看。天色已经渐渐灰暗,从东方飘来的云朵遮住了正在西沉的太阳。三个人都能够看见那些黑影,但梅里和佛罗多都无法看清楚他们确切的形貌。不过,有种感觉告诉他们,那几个黑影就是一直紧追不舍的黑骑士。
“没错,”神行客锐利的目光确认了众人的忧虑。“敌人接近了!”
他们小心的伏身离开,沿着北坡往下走,试图和同伴会合。山姆和皮聘也没有闲着。他们花时间将附近的区域逛了个遍。他们在不远之处找到了清澈的山泉,附近有最近一两天才留下的脚印。两人也在凹坑内找到了营火和匆忙扎营的痕迹。坑洞边缘有几块落下的岩石,山姆在岩石后面找到了一些整齐堆放的柴火。
“不知道甘道夫是否来过这里,”他对皮聘说。“从柴火堆放的样子看来,这人是有计划要回来的。”
神行客对这发现大感兴趣。“我刚刚真该留下来亲自检查这块区域,”他边说边迫不及待的走到山泉旁检查脚印。
“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他走回来说。“山姆和皮聘踩乱了该处的脚印,现在变得难以分辨。最近有其他的游侠来过此处,是他们留下这些柴火的。不过,附近也有几个不是游侠的足迹。至少有一组是在一两天之前由沉重的靴子所造成的。至少有一组。我不太能够确定,但我觉得该处有许多穿靴子的脚印。”他停了片刻,双眉紧锁的思考着。
哈比人脑中全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了披着披风、穿着靴子的骑士身影。如果那些骑士已经来过这里,神行客最好赶快带他们走。山姆一听到敌人就在几哩外的地方,马上开始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坑洞。
“神行客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他不耐烦的问道。“天色已经晚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它让我觉得很不安心。”
“没错,我们必须要马上决定该怎么做,”神行客抬头打量着天色和气候。“这么说吧,山姆,”他最后说,“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在天黑之前能够赶到什么别的地方去。至少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躲一躲,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反而更容易被敌人的耳目发现。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只剩下退回之前所走的路,那里的风险和待在这边一样大。大道一定正被人严密的监视,但如果我们要往南走,藉着该处的地形隐匿行踪,我们就一定得经过大道才行。大道的北边,靠这座山丘的地方一连好几哩都是平坦毫无遮掩的。”
“这些骑士们看得见吗?”梅里说。“我是说,平常他们似乎好像都用鼻子闻,不用眼睛看。至少我感觉在白天的时候是这样。可是,当你发现他们的时候,却立刻叫我们趴下来,而且你现在还说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可能会被发现。”
“我在山顶的时候太大意了,”神行客说。“我当时一心只想要找到甘道夫留下的痕迹,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站在山顶那么久的时间实在太显眼了。黑骑士的马看得见,我们在布理学到的教训告诉我们,黑骑士可以指使人类和其它的动物来当他们的耳目。他们观看白昼的方式和我们不同。我们的身影会让他们看见独特的影子,只有正午的太阳才能消弭。而他们在黑暗中可以看见我们所不知道的许多痕迹和形体:那时才是我们最该害怕的时候。在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闻到生物的血肉,这让他们又渴望、又痛恨。除了鼻子和眼睛之外,他们还有其他的感官。我们一来这边,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会让我们觉得不对劲。而他们可以更清楚的感觉到我们。除此之外,”他压低声音说,“魔戒会吸引他们。”
“难道我们真的无路可逃了吗?”佛罗多慌乱的看着四周。“我一动就会被发现和追杀!如果我留下来,还会吸引他们过来!”
神行客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说。“你并不孤独。我们可以把这里准备好的柴火当做前人给我们的暗示。这里没有什么遮蔽或掩护,但火焰可以身兼两角。索伦可以将一切用在邪恶之途上,火焰也不例外。但这些骑士不喜欢火焰,也会畏惧那些手持火焰的人。在荒野中,火焰是我们的朋友。”
“或许吧,”山姆嘀咕道。“除了大喊大叫之外,这也是另一个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的好方法。”
※※※
他们在这坑洞最低、最不起眼的地方升起了营火,开始准备晚餐。夜色渐渐降临,气温越来越低。他们突然间感觉到饥肠辘辘,因为自从早餐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吃了。不过,受限于环境,他们只敢草草的准备晚餐。前方的路上只有飞禽走兽,是个人烟罕至的恐怖地方。偶尔会有游侠经过那块平原,但他们人数不多,更不会久留。其它的旅客更少,但可能更邪恶。食人妖有时会在迷雾山脉的北边山谷中出没。少数的旅客都只会取道大路,而这些大多数都是自顾自赶路的矮人,对陌生的过客不理不睬。
“这些食物要怎么撑到目的地?”佛罗多说。“我们过去几天一直省吃俭用,这顿饭也不例外;但我们已经吃掉了比计划要多的食物。如果我们还必须旅行两星期以上,这铁定不够的。”
“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食物,”神行客说,“莓子、植物的根、药草,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狩猎。在冬天来临之前,你们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不过,收集食物很累又很耗时,我们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请勒紧裤袋,好好想想到爱隆那边要怎么大吃大喝吧!”
气温持续的降低,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从这个凹坑往外看,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大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夜空慢慢出现了星斗。佛罗多和伙伴们瑟缩在营火前,披着所有的毯子和衣服。神行客则是照旧只披着斗篷,坐得远远的,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斗。
到了晚上,夜色降临之后,火光开始成了唯一的照明。神行客开始讲故事,希望降低大家的不安。他知道很多许久以前精灵和人类的历史和传奇,更知道很多远古的善恶事迹。他们有些好奇他的年纪到底多大了,又是从那边学到这么多知识的。
“告诉我们吉尔加拉德的故事,”当他讲完精灵王国的故事时,梅里突然插嘴道。“你知道比你之前说的还多的事情吗?”
“我知道,”神行客回答。“佛罗多也知道,因为这和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梅里和皮聘转头看着佛罗多,后者一言不发的瞪着营火。
“我只知道甘道夫告诉我的那部分,”佛罗多缓缓说。“吉尔加拉德是中土世界最后一名伟大的精灵国王。吉尔加拉德在他们的语言中是星光的意思。他和精灵之友伊兰迪尔一起进入——”
“不行!”神行客插嘴道,“当魔王的仆从就在附近时,我们最好不要讲述这个故事。如果我们能够到达爱隆的住所,你们就应该可以听到完整的故事。”
“那么再告诉我们一些古代的故事嘛!”山姆恳求道。“告诉我一些在精灵迁徙之前的故事。我好想要多听一些关于精灵的传说,这可以帮助我抵抗黑暗。”
“我说个提努维儿的故事好了,”神行客说,“不过,我只能说个经过简化的版本。因为这个故事原先很长,结局则是无人知晓,而且除了爱隆之外也没有人能够记得真正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叙述的。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却又有些哀伤,就如同中土世界的所有传说一样。但它依旧可以让你们觉得精神一振。”他沉默了片刻,接着柔声吟唱起来:
树叶蓬勃,青草翠绿,
一望无际的芦苇活力如风,
草原上有耀眼的光芒来去,
暗影中的星辰闪耀,
提努维儿神采飞扬的舞动,
循那隐形的风笛乐曲,
星光在她的秀发中闪动,
华美的衣物上流光晶皓。
来自冰冷高山的贝伦驾到,
他在绿叶的森林中迷路,
孤单的漫步哀悼,
在那精灵长河的沿岸。
他向着无边的芦苇问路,
却看见黄金的花朵舞蹈,
在那美女的披风华服,
漆黑的秀发如同影闇。
魔力医好他疲惫的身心,
他注定要在山间林边漫游;
勇敢的向前满腹欢欣,
抓向那满地月光。
穿越精灵乡之林木山头,
美丽的女子巧笑闪身,
只剩他依旧孤单的苦苦哀求
处身在那寂静的森林一方。
他听见了女王逃窜的声响,
轻盈如同落叶一般,
或像地底琼音旁徨,
在隐匿的谷地中颤声唱。
芦苇早已枯萎斑斑,
一声声的叹气忧伤
低声萦绕在那山毛榉的好梦正酣。
在萧瑟的树林里留下无尽惆怅。
他为了伊人四野流浪,
踏遍了地角和天涯,
沐浴在月影和星光
经历过暴雪和霜冰,
望见她的披风挂月牙,
彷佛就在那遥远的山冈,
她舞动着七彩的云霞,
伴随着她的身影迎风升。
当冬日渡过,她又再度出现,
她的歌谣释放了美丽的春晓,
如同飞舞的云雀和那雨露均沾,
融化的冰霜低语,
精灵的花朵年少
在她的脚边一现,医好了他的苦恋
聆听久候的歌声及舞蹈,
在那翠绿的草地上看着窈窕淑女。
她又再度转身奔逃,但这次他不肯轻饶。
提努维儿!提努维儿!
他叫着她的精灵名号;
让她停下脚步回望。
片刻间,魔法的力量攫住美丽的人儿,
贝伦的声音穿破喧闹,
末日从此降临,只因她灵巧的双耳,
在他的臂弯,是流着泪的绝望。
贝伦看着她的双眸,
掩盖在她秀发的阴影中,
是那天际颤动的星光恳求,
他看见镜中的倒影摇曳。
提努维儿是精灵中的星斗;
永生的精灵情钟,
漆黑的秀发绕着他缠扭,
臂膀中有着恋人的甜蜜。
命运无情的拆散两位,
相隔着冰冷的高山峻岭,
穿越钢铁厅堂和黑暗守卫,
踏入幽暗密林和无边沼泽。
大海也无法分隔情牵梦仍,
但他们最后终能相守无畏
隐入那无尽美梦,
永不后悔这唯一选择。
神行客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是首歌,”他说,“这是以精灵们称之为安─坦那斯的格律来颂唱的歌谣,它一三六句对韵,二五七句对韵,四八句对韵;以通用语是极难翻译的,这只不过是极为粗浅的模仿而已。这诗歌叙述的是巴拉汉之子贝伦和露西安-提努维儿的故事。贝伦是个凡人,但露西安却是远古时的精灵国王庭葛之女。她的美色放眼世上无任何生物能与之相比。她的美丽就如同北地迷雾中的星光,而她的面孔更是隐隐透露出柔和的光芒。那时还是天魔王肆虐的世代,魔多的索伦不过只是他的奴仆。天魔王居住在北方的安格班,西方精灵渡海回到中土讨伐天魔王,为了夺回他所偷走的精灵美钻,人类的始祖也基于义愤协助精灵作战。但天魔王杀死了巴拉汉,贝伦历经艰难险阻,才从惊怖山脉逃进奈朵拉斯森林中庭葛的秘密王国。他在那里见到了于魔法之河爱斯卡督印旁唱歌起舞的露西安。惊为天人之下他将她取名为提努维儿,那是古语中的夜莺。他们之后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分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提努维儿将贝伦从索伦的地牢中救出,在九死一生之后,两人携手击败了天魔王。从他的铁王冠上取下了三枚精灵宝钻中最美丽的一枚,作为献给岳父的礼物。但最后贝伦却死在安格班的恶狼之手,在提努维儿的臂弯中过世。接着,她舍弃了永生,选择追随贝伦而去。根据歌谣的内容,他们又在海的另一边再度会面,再度回到翠绿的森林中。之后,他们携手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脱离了这世界的束缚。精灵中唯一如此死亡的只有露西安-提努维儿。她的子嗣依旧还存活在这世界上,据说她的血脉永远不会断绝。瑞文戴尔的爱隆就是她的子孙。因为贝伦和提努维儿生下了迪奥-庭葛的继承人。他的名字叫埃兰迪尔,娶了白羽爱尔温。最后,精灵宝钻被镶嵌在他的眉心,让他驾着巨舰航入苍穹。埃兰迪尔和爱尔温生下了努曼诺尔的国王,也就是西方皇族之始。”
当神行客在述说着这一切时,他们看着他被火光照红的脸颊,注意到他脸上激动的表情。他的双眼发亮,声音充满了感情。他的头上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然间,一道苍白的光芒从风云顶之上照下。新月已爬上了山丘,遮掩了原先隐约的星光。
故事结束了。哈比人们站起来伸展手脚。“看哪!”梅里说。“月亮升起来了:时候一定不早了。”
其它人跟着抬起头。在此同时,他们看见山顶上有黑色的轮廓沐浴在月光下。这可能只是一块刚好座落在该处的大石因苍白的月光而显得格外突出。
山姆和梅里站了起来,走到火光外。佛罗多和皮聘依旧在营火前沉思。神行客专注的看着山坡上的月光。一切似乎都十分平静。但佛罗多觉得神行客一说完故事,就有股冰冷的恐惧爬上心头。他又往营火靠近了些。就在那时,山姆从坑洞的边缘跑了回来。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他说,“可是我突然间觉得非常不安。不管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出去,我觉得有东西沿着山坡爬上来。”
“你看见了什么吗?”佛罗多一跃而起。
“不,大人。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见了某种东西,”梅里说,“我觉得在西边山顶,月光照着的地方,好像有两三个黑影朝着这边过来。”
“靠近营火,脸孔朝外!”神行客大喊着。“捡些长棍备用!”
他们就这样背对着营火,提心吊胆的坐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黑暗。什么事都没有。夜色一片沉寂,没有任何的声响。佛罗多动了动,他快按捺不住,想要大吼发泄这压力。
“嘘!”神行客警告道。“那是什么?”同一时间皮聘惊呼道。
在这个坑洞的边缘,靠近山坡之处,他们感觉有道阴影升起。他们使尽眼力看去,似乎觉得那阴影正在增长。很快的,他们就不再怀疑:三个还是四个的高大身影就站在斜坡上,低头看着他们。他们黑暗的身体彷佛想要将一切吸入一般。佛罗多可以听见恶毒的嘶嘶声和感到刺骨的寒意。接着,那黑影开始缓缓的前进。
梅里和皮聘害怕的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山姆紧靠着佛罗多。佛罗多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全身剧烈的颤抖,但那恐惧却突然间被戴上魔戒的欲望所掩盖了。他满脑子都是魔戒的影像,根本无法多做思考。他没有忘记古墓的经历,更没有忘记甘道夫的忠告;但似乎有种力量引诱他忽视一切的警告,而他已经快要屈服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逃跑,或是做任何的好事、坏事,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戴上魔戒。他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感觉到山姆正担心的看着他,彷佛感应到自己的主人有了麻烦;但他却无法转过头去看着山姆。他闭上眼,挣扎了片刻,但很快的就再也无法抵抗这诱惑。佛罗多缓缓的掏出练子,将魔戒套上左手的食指。
虽然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敌人的身影立刻变得清晰许多。他能够看见那黑衣底下的身躯。一共有五名高大的骑士,两名站在山坡上,三名正步步进逼。他们苍白的脸孔上是无情的双眼,披风底下则是灰色的长袍。他们灰色的头发上带着银制的头盔,枯瘦的手中则握着钢铁的长剑。他们锐利的眼光彷佛穿透了他,立刻快步向他走来。他绝望中掏出剑,在他眼中看来,这剑染着火红的色彩,彷佛是根炙热的火把。两个身影停了下来。第三个比其它骑士都要高,它的头盔上套着皇冠。他一只手拿着长剑,一只手则拿着小刀。拿着小刀的手和刀柄都同样透出苍白的幽光。他一跃向前,扑向佛罗多。
就在同时,佛罗多也跟着扑向地面;他听见自己叫喊着*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同时他也砍中了敌人的小腿。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他觉得彷佛有根淬毒的冰块刺进他左边的肩膀。即使在那天旋地转中,他还是看见神行客双手各拿着火把,从黑暗中跳了出来。佛罗多使尽最后的力气丢下剑,将戒指褪下,牢牢的用手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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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一:吉尔加拉德是林顿的精灵国王。他出生于第一纪元,其名意为“耀星”。在第二纪元时,因眼见索伦恶势力不断扩张,因此派兵加入征讨索伦的行列。稍后并与登丹人结成了人类与精灵的最后联盟,携手攻打索伦。他手持神矛伊洛斯,亲率盟军参与达哥拉之役,击溃索伦的大军。从此之后战况急转直下,盟军花费七年的时间横扫魔多。最后兵临城下,黑暗魔君索伦被迫亲自应战;但吉尔加拉德及伊兰迪尔皆亡于此役。
第12节 渡口大逃亡
当佛罗多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依旧紧抓着魔戒不放。现在他躺在比之前更旺的营火边,三名伙伴都关心的低头看着它。
“发生了什么事情?苍白的国王到哪里去了?”他含糊的问。
三人听见他开口,高兴都来不及,因此根本没有听懂他所问的问题。好不容易,他才从山姆的口中问出:众人根本只看见一个阴影扑向他。山姆突然间惊恐的发现主人消失了,就在那一刻,一道阴影掠过他,他就倒了下来。他听见佛罗多的声音,但似乎是来自于极远的地方或是极深的地底,而佛罗多口中还呢喃着奇怪的语言。之后,他们就什么都没看见了。随即,他们才在外面的草地上发现佛罗多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宝剑压在身体底下。神行客命令他们将他抱回,放在营火旁边。然后他就消失了。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还没回来。
山姆又开始对神行客起了疑心,但在众人正讨论着的时候,他就无声无息的回来了。他们吃了一惊,山姆立刻拔出剑站在佛罗多身边;神行客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在佛罗多身旁。
“山姆,我不是黑骑士,”他温柔的说,“也不是他们的盟友。我刚刚试着要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离开,不再攻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附近没有任何他们出没的迹象。”
当他听见佛罗多的说词之后,他满腹忧虑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他命令皮聘和梅里利用小桶子尽可能的煮沸大量的水。“把火烧旺,让佛罗多保持温暖!”他说。然后他就站了起来,叫山姆跟过来。“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压低声音说。“敌人似乎只有五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全员到齐,但我想他们没有意料到会遭到抵抗。他们暂时先撤退了,但恐怕并没有走多远。如果我们没办法及早离开,他们明晚还会攻击。因为他们认为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而魔戒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他们只是在等待。山姆,他们应该认为你的主人受的伤会让他听从他们的意志。我们走着瞧!”
山姆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不要放弃希望!”神行客说。“你必须相信我。你的佛罗多比我猜想的坚强多了,本来甘道夫提醒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他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而我猜想他能够抵抗这邪恶力量很久的时间。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他和医治他。我不在的时候看好他!”他急匆匆的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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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多开始打盹;他可以感觉到肩膀上伤口的疼痛正缓缓的增加,那股要命的寒气从肩膀扩散到手臂和腰际。他的朋友看顾着他,试图保持他身体的温暖,不停的洗着他的伤口。夜色慢慢的消退,天边露出了曙光。在众人都笼罩在微明的天光时,神行客这才回来。
“你们看!”他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黑色的斗篷;之前因为夜色的关系没人看的见。斗篷边缘一尺左右的地方有条裂缝。“这是佛罗多宝剑留下的痕迹,”他说。“恐怕这是对敌人造成的唯一伤害,他的本体并未受伤,而所有穿过这恐怖之王的刀刃都会消融。伊尔碧绿丝的名讳对他可能还造成比较大的伤害。”
“对佛罗多来说最要命的是这个!”他又弯下身,捡起一柄细长的薄刃小刀。上面泛着寒光。当神行客拿起这小刀时,他们都注意到刀刃在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块缺口。更惊人的是,这柄小刀就在他们眼前融化,化做一缕轻烟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神行客手中的刀柄。“真糟糕!”他大喊着。“伤到佛罗多的是这柄被诅咒的武器。当世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医治这种要命的伤害了。我只能尽力一试。”
他坐了下来,将刀柄放在膝盖上,开始用特殊的语言对它吟唱一段歌谣。接着他将刀柄拿开,开始对佛罗多呢喃着其它人听不见的话语。他接着从包包中掏出了某种植物的细长叶子来。
“就是这些叶子,”他说,“我走了很远才找到,因为这种植物并不会长在山坡上;而是生长在大道南方的树丛中。我靠着这叶子的气味才在黑暗中找到他。”他以手指将草叶揉碎,众人皆闻到一股甜美浓郁的香气。“幸好我找到了这种植物;这是西方皇族带来中土世界的药用植物之一。他们称它做‘阿夕拉斯’;现在只长在西方皇族曾经居住过或扎过营的地方。北方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晓这种东西,只有那些经常在野外漫游的人会知道它的好处。它的药效极佳,但在这种伤口上可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他将揉碎的叶子丢进煮沸的水中,等稍凉之后用它来冲洗佛罗多的伤口。蒸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神清气爽,身上没伤的人也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这药草对于伤口的确有效,因为佛罗多可以感觉到疼痛和寒意都开始消退;但他的手臂依旧毫无知觉,也无法任意挥动。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行,认为这是意志力薄弱的后果。因为,当他戴上魔戒的那一刻,他并不是服从自己的欲望,而是遵照敌人的指示。佛罗多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终身成残,这趟旅程又要如何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其他人也正在讨论着这问题。他们很快的决定必须尽快离开风云顶。“我认为,”神行客说,“敌人已经监视这块地方好一段时间了。如果甘道夫曾经来过这里,他一定被逼走了,也不可能再回来。在昨天受到攻击之后,只要今天天黑时我们还待在这里,就会遭遇到极大的危险。我想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比这边危险。”
等到天色全明,他们就随便用了点早餐,急急忙忙的开始打包。佛罗多没办法走路,所以他们将大部分的行李分摊给每个人,让他坐上马背。在过去这几天以来,这可怜的动物已经康复许多,看起来它已经变得更胖、更强壮了,也开始对新的主人们产生情感。他和山姆之间的感情特别深厚。比尔这个混蛋之前一定用尽方法虐待它,才会让它在荒郊野外跋涉反而成了种休息。
一行人立刻往南走,这代表着他们必须要越过大道。但这也是通往森林最快的路径。他们还需要额外的燃料,因为神行客说佛罗多必须随时随地保持温暖,而火焰也可以保护他们。他也准备再度走捷径,避开大道绕的一大段路。大道在风云顶西边的地方又往北弯,如果能够直接切过这个弯道,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山丘的西南坡,不久之后就到了大道边。附近没有黑骑士的踪迹。但正当他们匆忙跨越大道时,他们听见了远处传来两声冰冷的呼喊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呼喊、另一个则是作出回应。他们浑身发抖的冲向前,躲进对面的浓密植被中。眼前的地势一路向南倾斜,但却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的路径可以参考。空旷的草地之间生长着灌木丛和浓密的树林。此地的野草显得十分稀疏,病奄奄、灰噗噗的,树丛中的树叶也都开始变色。这块土地十分的萧瑟,他们的进程也又慢又阴郁。他们在这块土地上行走时彼此几乎不交谈。佛罗多看着伙伴们面露忧郁之色,背着沉重的包袱不停前进,心中感到非常的自责。连神行客都看起来都心情低落,步履疲倦。
在第一天的路程结束之前,佛罗多伤口的疼痛又开始慢慢增加,但他强忍了很久不愿说出口。又经过了四天,他们还是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草地上走着,四周的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改变是风云丘开始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后,而前方的山脉则是又靠近了些。自从多日前的叫喊声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影,也不确定敌人是否继续跟踪他们的路线。他们十分害怕黑夜的降临,每天晚上都至少派出两人站哨,预料随时会看见黑影在月光下向他们扑来;但往往整夜只听见枯叶和低草摇动的叹息。他们完全没有感应任何如同当天突袭一样的邪恶之气。如果说黑骑士已经跟丢了,这又太过乐观了些。或许他们在某个狭窄的地方等着偷袭他们?
到了第五天快结束的时候,地势又再度缓缓上升,带着众人慢慢离开了之前所进入的低落谷地中。神行客现在又再度领着众人往东北方走。第六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山坡顶,可以看见眼前一片宽广的森林和山丘,还有大道又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右边则是一条在微弱阳光下反射着灰色光芒的河流。更远的地方则是另外一条穿越迷雾中山谷的河流。
“我们恐怕必须要再回到大道上,”神行客说。“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狂吼河,也就是精灵们称做米塞塞尔的河流。它一路流到伊顿荒原,也就是瑞文戴尔北方,食人妖被击败之处,然后在南方和喧水河汇流。有些人从那里之后就称呼它为灰泛河。这条河在入海之前都相当的汹涌。从伊顿荒原以下完全没有办法横越这条河,只有大道经过的终末桥才能够越过这条河。”
“比较远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梅里问道。
“那就是喧水河,发源自瑞文戴尔的河流,”神行客回答。“大道过桥之后沿着山丘延伸许多哩才会来到布鲁南渡口。但我还没想到要怎么渡过那条河流。一次先解决一个问题吧!我只能先希望终末桥没有被人看守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