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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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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
第 一 回 桃花出令
雁行横空,远山消瘦。
枫叶流丹,芦花翻白。
西厢记描写得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好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朗天气。
驰名江湖的桃花林,已是枯枝萧萧、只有几片尚未被冷嗖嗖两风吹落的焦黄枯叶,在枝间随着风势抖怯,偶尔在枯叶之间,可以看到一两个鸽蛋大小的僵桃、灰褐色的茸毛,在清晨的阳光下。闪出一星微的生命余辉,留下它春时欣欣向荣的痕迹,也引发人们一缕“生命短暂”的浩叹。
九月初一,是桃花林的一个大日子。
从初一起,到十五止,一连半个月,是卖酒期,三百坛香醇盖世誉满天下的美酒桃花露,成为饮食业者的争购珍品,远从京城大邑来的酒商,早已计算了日程,千里迢迢的赶到桃花林来,等候这一天。
更有无数的江湖豪客、武林健者,也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不是来买酒,而是要窥探一下神秘桃花林的究竟,更重要的是伺机看看桃花林的人物——桃花仙子的真面目。
太阳才刚刚升起。
唯一可通车马的大路上,一群群的买酒客,有的拽着篷芋,有的赶着骡马,争先恐后的奔向桃花林前。桃花居的广场,等候卖酒的桃花老人露面卖酒,彼此互相猜测今年桃花露的价格。
事实上,桃花露的价格并无争论,每年都是桃花老人宣布一下而已。
因为无论桃花露的价格多高。三百坛也会一抢而空。水涨船高,商人有了桃花露,就是已拥个一条通往大发财源的道路,善饮的富家王公,只要能喝到桃花露,谁会计较价钱的高低?
日上三竿了。
往年,这时机花老人早已大开桃花居的木板门.搬出一坛坛虽然封泥的桃花露,也掩不住一阵阵随风飘出的酒香,开始五坛十坛的卖出。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呢?”
“咦!到了该卖酒的时候啦!”
呀——
桃花居的木板门终于开了!
“我买十坛!”
“我要五坛!”
你吼,我叫,几百个买酒客一拥上前,乱做一团。
有几个更“拉近乎”的叫道:“桃花老人!我可是每年都来的老主顾!”
桃花居的两扇木板门敞开了来。
“咦!”哪有什么“桃花老人”。却施施然走出四个紫衣少女。
一众买酒客全都大出意料。不由愕然给愣住。
“各位!”说话的是杭州“八方酒楼”的东家,是最大的买主。每年总要买三五十坛桃花露。此时。他抹抹两撇八字胡,越众而前。拱手含笑道:“四位姑娘!卖酒的桃花老人敢情已是去世了?”
四位紫衣少女闻言。不约而同的微微一笑,互望了一眼。
八方酒楼的东家紧接着又道:“反正我们是来买酒的。四位姑娘!照规矩,现在到了开始卖酒的时辰了!”
他说完,偏着头看了看日已近午的天鱼,而后瞪眼望着四个紫衣少女,等她们答话。
“今年的桃花露不卖了,各位请回吧!”四位紫衣少女声如黄鸾出谷,四人不约而同说出的话,抑扬顿挫若含令节,像是出自一人之口。
“啊!”数百买酒客远道赶未,对于桃花露这种天下名酒,莫不抱着天大的希望,于今听说“不卖”,焉能不大吃一惊?因此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彼此面面相观。
四个紫衣少女之一,这时早又道:“各位!从今以后,桃花露不再对外出售,明年,各位也就不必枉驾了!”
另外左首那位紫衣少女,也紧接着道:“各位宾客!我劝大家立刻离开桃花林!”
紧靠在她身侧的少女嫣然一笑道:“不然的话,日当中天的午刻时分,可能要遇上麻烦……”
少女中最小的一个面色凝重,提高嗓门道:“这麻烦也许不小,轻则各位的行囊不保,重则非死即伤!”
一众实酒客哪能就此甘休.闻言七嘴八舌,鼓噪起来,乱成一团。
八方酒楼的东家,大声叫道:“四位姑娘,不要拿话来吓唬我们,我们是将本求利.现钱买现货。这是多年来的老规矩!”
“对!”
“不错!我们只要买酒!”
数百人口中吼叫着,一步步向四位紫夜少女拥近,眼见就拥到桃花居门口。
最小的紫衣少女一见,不内娇叱了一声:“站住!各位远来是客,又是桃花林的买酒主顾,因此才据实以告,好言相劝,不然,哼哼……”她年纪虽小,但“哼哼”两声冷哼,却含有十分冷峻的吓阻力量,令人心头一震。
众人的脚下虽然停了下来,但“人为财死”,对于买酒可以发财的念头,一时怎消得下。
因此,唧唧咕咕议论不休、并没有离开桃花居的意思。
“午刻已到!”左侧的紫衣少女瞧了一下日正当中的天色。
马蹄声动,人声嘈杂。
另外一位紫衣少女朗声道:“各位是规规矩矩的酒商,应该立刻退出。现在来的,可都是江湖中人,有白道的英雄侠士,可也有黑道的恶霸强梁……”
一言未了,围着桃花林的三面,蹄声得得,人影晃动,有兵器叮哈碰击的金铁之声,也有展功疾驰的衣袂带起的劲风声响。
蹄声杂杳,衣带飘扬的此起彼落声中,看是毫无秩序,其实行家自能看出“门道”。
首先手持神杖当着桃花居正门而立的,乃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
铁冠道长紧随在明心大师的左侧,右侧是昆仑掌门人西门恒德。
丐帮帮主九变驼龙常杰,一双精碌碌的眼睛,不住的四下打量。
峨嵋、雪山、终南、牺霞……
三山五岳的武林,五湖四海的豪杰,瞬间只怕聚集了五七百人之多,挤在桃花林的林外广场之上,黑压压的一大片,说它是人山人海,并不为过。
然而,桃花林仍是一片寂静,只见四个紫衣少女,一字排列在桃花届的木板门前,面带盈盈微笑,神定气闲的镇静如常,对当面武林百家齐至少长咸集,仿佛是没有这一回事一般。
明心大师乃是修为颇有火候的高僧,身为少林掌门,岂能心浮气躁。因此,他单手合十当胸,垂着长长的白眉,闭目暗诵佛号,不动声色。
武当铁冠道长,心中虽然也按捺不住,但名门正派的高人,也不便露出不安,勉强镇定下来,不断的偷窥明心大师的动静。
只有丐帮帮主九变驼龙常杰,个性洒脱,耐不住的叫道:“大师!武林之中一夜接到请柬,要我们今天午时三刻到桃花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微睁双口,捻鬓微笑道:“帮主!贫僧非常惭愧!对于你所问的,也正是贫僧心中的疑问!”
“常帮主!”铁冠道长乘机道,“贫道可以断定,武林帖是桃花林发出来的,问桃花林的人,也许能弄个水落石出!”
铁冠道长的话虽没点明要常杰先发难去问当门而立的四位紫衣少女,但所谓“桃花林的人”除她四人之外还有谁呢?
明心大师与铁冠道长之所以不与四位紫衣少女搭腔,因为是“身份”有别。
四个紫衣少女虽然容貌不俗,但一色的穿着打扮,分明是婢仆阶层的“下人”,以一门一派的首脑之尊,当然不是“对手”。
但是,丐帮就少了这一层顾虑,因为丐帮一门上起帮主长者,下至初踏门槛的小叫花,人人都是“走千家遇万户”的老手,所接近的不是青皮光棍下九流的人物,就是丫鬟仆妇、佣工奴婢,心中这种“身份”观念,年长月久,早已没有了。
常杰听了铁冠道长之言,拖着青竹杆,跨上两步,指着四个紫衣少女,朗声道:“喂!小姑娘!桃花林遍洒武林帖,邀我们前来,就这么站着,是什么意思?”
紫衣少女之一蛾眉紧皱,鼓起小嘴道:“阁下接到了帖子,看清楚没有帖子上写的是什么时候?”
常杰从怀内扯出来一张已皱得不成样子的桃花帖子,随手抖动着道:“九月初一午时三刻!”
紫衣少女谈谈一笑道:“现在呢?”
常杰叫道:“午时已到!”
“还没到三刻!”紫衣少女说完,樱唇一掀,面带不屑意味,侧脸偏向一方,正眼不看常杰一下。
常杰不由脸上一阵发热,讪讪的,半晌无法开口。
一代掌门受窘,门下弟子含羞、丐帮徒众足有二十余人,焉能不恼羞成怒,各自挥舞着打狗棒,蜂拥向前,纷纷喝叱道:“黄毛丫头,太也无理!”
丐帮弟子一向团结一致,一人发难,众人附合。二十余个汉子,扑向四个紫衣少女。
料不到四个弱不禁风的紫衣少女。依旧纹风不动,为首的一个沉声道:“站住!桃花林不容任何人在此撒野,都给我安分些儿!”
丐帮弟子群愤既发,哪能就此作罢、为首的数人已挺着打狗棒捣抖下已,眼看已到四个紫衣少女身前,相距不足一丈。
先前发话的紫衣少女,冷冷一哼道:“狂徒!不见棺材不掉泪,凭你们连桃花林的飞蜂也斗不了!还用得到姑娘们出手吗?”
她口中说着,手中由佩带上拔出一技细小的芦获口哨,抖动手臂,虚空摔动着圆圈。
嘶……嘘……
佩带一端紧着的芦获小管,发出一阵尖锐低沉的怪响、阵阵柯耳。
就在哨音响起之际,桃花林中也响起一阵同样的响声。像一朵褐色的云,从林内飞飘而出。
常杰一见大吃一惊,急忙大声吼道:“桃花绝毒蜂,快退!”
武林之中下少豪客壮士,其之不敢贸然进入桃花林,就是怕林中的“桃花绝毒蜂”。
相传有人进入桃花林,并未见到桃花林的人,就被这毒蜂活活围刺而死,且毒发时不但皮肉化为脓血,连骨骼也溶成烂泥。
这种传言已非一日,常杰焉能不知,所以大声喝止门下急退。
同时,其余武林健者,个个退后数步,各人都亮出兵器护卫当面,如临大敌。
“各位稍安勿躁!”那挥动佩带、拽起芦获声响的紫衣少女说着,手臂顿停,佩带垂地,芦获无声。
说也奇怪,慢说飞来的一群褐蜂,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芦获声嘎然而止,它们也“唰——”的一声,不先不后的收翅落了下来,停在桃花树的枯枝之上,下经惫真看不出有一群毒蜂伏在焦黄淆色的枝桠之间。
一众武林健者看得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桃花林深处,传出一阵丝竹之声,乐声优雅动人。
四个紫衣少女,面色端肃,其中一个朗声道,“午时三刻已到,主人出林迎客!”
话音甫落,四个美如天仙的少女,身着一式湖绿劲装,每人手中一柄拂尘,缓步而出。接着是四个秀丽少女,身着一色淡黄宫装,每人手中一柄圆扇,莲步轻移。然后,四位浅黄劲装姑娘,每人一支短剑,捧在右臂弯内,婀娜中显着英挺。最后,四位粉红宫装少女,每人双手拜着一技玉如意,如同画中仕女。
八个黑衣健妇,四人一组,拖出两碧油香车,左边一辆垂着鹅黄幕帷,右边一辆乃是绛红帷幔,车轮滚过林中枯叶,发出“嗤!嗤!”声音。
这等阵仗,莫说是深山野地的桃花林,即使是皇亲国戚巨门富贾,也是难得一见的排场。
四个紫衣少女,一齐迎上前去,躬身娇叫了声:“婢子参见主人!”行礼后雁翅分开。
四拨淡色装束的十六个少女,早已分两边肃立在桃花居桃林边沿。两辆香车并排届中停下,右首车上蜂红帷幕徐徐启开。
“哦……”一众本来目瞪口呆的武林健者,不由齐声惊叹了一声,聚蚊成雷,讶异神色可以想见。
看车上的螓首乍现,艳光慑人,大美了!光是一对眸子,微微那么一飘,在场之人,莫不在她似水双瞳之下心动神摇。
明心大师不由垂下头来,低诵了声:“阿弥陀佛!”
车中通身雪白装束的少女,朱唇微动,似笑非笑,梨涡似有若无,略一扫视武林群雄,然后徐徐的道:“桃花林惊动各大门派来此一聚,小女子在此代本门令主深感谢意!”
明心大师闻言,心中一动,口宣佛号,合十当胸,朗声道:
“姑娘口中的‘本门令主’乃是何人?不知现在何处?可否请来与老衲等一见?”
白衣少女眉头微动,略一沉吟道:“大师,本门令主现在左首车内!”
明心大师忙道:“可否与武林同道一见?”
白衣少女微微摇头道:“乃是大师熟悉之入,但是,你佛家讲的是香火缘,此刻尚属缘分未到!”
闷在一旁的铁冠道长,抖了一下手中拂尘,踏步而前道:“贫道武当铁冠,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少女不由带笑道:“蓝秀!”
“蓝秀?”众人又如响斯应的重复有声。
因为武林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蓝秀”这个人,当然,更加弄不清她的来龙去脉了。
明心大师掀动寿眉,朗声问道:“姑娘相邀,究竟为了何事?
当着武林同道,似乎应该说个明白!”
“当然!”白衣少女此刻已由车内施施而起,修长的身材。
亭亭玉立在车辕之上,略微提高了嗓门道,“奉邀各位,第一是本门的桃花露从今年起,不再当做商品出卖,只供招待贵宾……稍等,三百坛人人想得以解馋的桃花露,分别赠送今天在场的各位!”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除了各门掌门之外,莫不展露欢颜,有些嗜酒如命的,更加喜之不胜。
白衣少女却又接着道:“第二点要向各位说明的是,本门有一个代表性的令符,今后免不了在江湖上出现,凡是各位见到此一令符,务请看在今日这段情份,多多给一些薄面,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明心大师不由一愣。因为这等事,关系武林至大至钜,一门令符乃是一门的标志,但是善善恶恶、真真假假,在武林来说,良妻不齐,很难有个定论,尤其涉及恩怨,有时是很难分出是非黑白的。
久久未发一言的丐帮帮主常杰,不由哈哈大笑道:“姑娘的话常某有些不懂!”
蓝秀有些不悦道:“常前辈!你不懂?”
“不懂!”常杰大声道:“一派的令符,只是门派内部的事情、难道你们的令符要通行整个武林,正邪两派都要一起遵守,像皇帝大佬官的圣旨吗?”
不料,蓝秀闻言不怒反笑道:“常帮主!你懂了!你懂了!本门的令符,在武林之中,正像皇帝的圣旨,人人都得遵守,你完全懂了。哈!哈哈!”
她的笑声如同银铃在林际振动摇曳,清、脆、味、亮,像雅乐在浅奏,像凤凰在轻吟,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动人。
然而,她的神情,她的语气,她话中的含意,却使在场的武林群雄感受不是味道。因为,很明显的,她是要天下武林臣服在她的令符之下,唯命是从。这是武林之中难以忍耐、难以接受的事。
但是,没有人敢出头发言。一部分人眼看蓝秀这等阵势是来者不善,加上“桃花毒蜂”非人力可以抗拒。一部分人存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犯不着自我烦恼强出头,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服,也都见风使舵。
明心大师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因为少林一派乃八大门派之首,今天在场之中,又以他为辈份最高。况且,一行数百人的眼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他身上,这景况是推辞不掉的。
略微衡量一下情势,明心大师强打笑容道:“蓝姑娘!说了半天,贫僧还不知你的令符是个什么样子?似乎是有些笑谈吧!哈哈哈!”老和尚强自打着哈哈,冲淡他的窘态,也想把话题扯开,用轻松来化解僵局。
蓝秀闻言正色道:“大师说得极是,我这里已有准备。”她忽然双手轻拍一声,道:“大师!请看仔细,武林各位也要辨识一下。”
桃林深处,一辆双轮板车,上面竖着一块硕大的厚木板,木板用雪白的粉底油刷得发亮。上面画着一朵五瓣桃花,鲜艳夺目,每瓣花蕊,都有一个汉资字大小。
陶林一身灰色旧衫,宽带紧腰,随在板车一侧,一步一趋,到了香年之前,垂首恭谨的道:“本门令符式样在此。”
蓝秀轻声道:“陶林,你与各位贵宾解说一下。”
“是!”陶林应了一声,折身面对武林群雄道,“各位!这就是本门‘桃花令’的样品,真令大约一寸五分,活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见令如同见了本门令主,如有不恭者,挖眼、割鼻,任选一种,如何不遵令行事者,立死不赦!”
陶林的话没落音,数百武林群雄不由鼓噪起来。
一则是陶林的语意霸道无比,俨然桃花令要君临天下;二则蓝秀此刻已回到香车帷幕之中,她那慑人心魄的艳光美鱼“威力”解除。
九变驼龙常杰面色发赤,厉声喝道:“老花子首先不能接受:
武林黑白两道,是要凭真才实学的。”
陶林捻了一下山羊胡,不住的点头道:“当然,常帮主,你的意思是……”
常杰不等他说亢,怒道:“领教你们门主手底下的能耐!”
不料,陶林面露微笑,语气凌人的道:“常杰,领教本门门主?
你太过自大了吧!再说,凭你也不配!”
丐帮乃是名门正派之,九变驼龙常杰,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何曾受过别人这等奚落?因此勃然大怒,沉声道:“匹夫!欺人太甚!”
他口中说着,手里的打狗棒略一点地,人已蹿出三丈,扬棒戟指着陶林道:“来!本帮主先废了你,再找你的主子!”
江湖之上,丐帮是最团结的门派,一众丐帮于弟,眼见帮主在话锋上受辱,早已气愤填胸,而今帮主已经怒极出手,岂能再袖手旁观?
于是,二十余人,二十余支打狗棒全都出于,潮水一般,发声喊着齐向陶林攻到。
“要群斗?”陶林意定气闲,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上前几步,不闪下躲,反而迎着丐帮的人群,依旧低沉的道:“正好拿几个发个利市!”
分明陶林是毫不经意的神情,忽然在二十余支打狗棒影之中。
快如惊鸿的一个旋转,但听刺耳惊魂的惨叫之声连番暴起。二十余支打狗棒全部落空,连九变驼龙常杰也愣在当场。
因为,眼前不但失去了陶林的灰色影子,而且地上多了五个直挺挺的尸体。
五个丐帮弟子仰面躺在地上,竟然排成一个五瓣桃花的图形、每人脸上留下五个血指印,而五个指印也是同一式的桃花图形。
太可怕了!
在场的数百人可都是武林的行家,明心大师、铁冠道长、常杰等不但是武功修为绝高,而且是一门宗师,但全没看出陶林用的是什么身法,其余的数百人,当然更加莫明其妙了。
而陶林在眨眼之间立毙丐帮五个弟子之后,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已回到板车之前原来所站的地方,悠然的道:“常帮主,多谢贵帮弟子排出本门令符,这样,在场各位的印象会深刻一些,容易记得。”
这比当面打两个耳光还要难堪。常杰乃是一帮之主成名的人物,焉能吞下这口怨气,受这个侮辱。因此,他将肩上的“九袋褡裢”顺手抛了下来,用力去在地上,双目暴睁,沉声喝道:“老大今天若不毙了你,也没脸见江猢朋友,誓不再在丐帮混下去!”
“九袋褡裢”可是丐帮的帮主表徵,是丐帮的精神所在。而今,九变驼龙常杰以一帮之主的去留,当天下武林面前要与陶林拼了。
其余丐帮弟子一见帮主卸下“九袋褡裢”,全部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的“扑通”跪在当地,环绕着常杰匍匐饮位。
明心大师见此情景,口诵佛号,生恐常杰情急拼命,事态愈发不可收拾,紧走几步,拦在常杰的面前,低声道:“常帮主,这不是丐帮一帮之事,今天之事关系整个武林,必须从长计议。”
常杰时眼扫视一下环跪在身前的本门弟子,老眼之中也不禁滴下几滴清泪,摇动一头乱发,讲不出话来。
明心大师又道:“今日若如此僵下去,血腥之事必然更加不可收拾,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常杰嘶哑着咽喉道:“大师!想不到丐帮的基业,一旦毁在我常杰手上……”
明心大师摇手道:“常帮主不必如此,老衲自有处理。”
他说完,折身面对桃花居,不由惊呼了一声:“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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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二 回 百花夫人
原来,桃花居的门前,已空洞洞的不见一人,先前的二十个少女、两辆香车以及陶林连同板车,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
桃花居的广场上,一排排成坛的酒瓮,堆得整整齐齐。
五瓣桃花令图形的两边,多了两行海碗大小的楷书,左边一行写的是:“三百坛桃花美酒”;右边一行写的是:“奉赠给武林朋友”。
明心大师愕然若失。
一众武林群雄个个愣在当场。
九变驼龙常杰气得脸色发紫,牙咬的“格格”作响,挺起手中打狗棒一跃丈余,对准堆积如山的洒瓮奋力扫去。
但听乒乒乓乓一阵响,三百坛桃花露瓮破酒流,四溢酒香随风飘荡。
嗡——一阵刺耳惊魂的怪声。
黑压压的一片“桃花毒蜂”掠过枯枝满天飞来。
一众武林莫不大惊失色,个个掉转身向桃花林外来时的路上争先恐后的狂奔。
洛阳,古都的风貌的确不凡,六街三市,车水马龙,是藏龙卧虎之地,山川灵气荟萃之所。
半月以来,洛阳忽然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在不知不觉之际,大街小巷突然增加了数不清的乞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有残疾的、有健壮的。
然而,常住洛阳的人并不以为奇,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丐帮大会。
丐帮的总舵设在洛水的洛阳桥南岸,每年的集会日期是腊月初八.地点就在总舵所在地龙王庙。
龙王庙相传是当年蔡状元修筑洛阳桥时同时兴建的。但是三年之前一场大水,把龙王庙冲成了平地,正应了一句俗话——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
丐帮不同于八大门派,八大门派各有各的基业、田地、山庄,财路广阔,因此,不怕没有钱用。而丐帮的徒众虽多,十个有十一个是双肩一张嘴,没有人有隔宿之粮,哪里谈得上积蓄,更不用说是财富了。而同时,有钱有势的人,纵然想进入丐帮,丐帮的帮主也不容许。
丐帮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基业的“穷”帮口,因此,有人也把丐帮称做“穷家帮”。
按理、丐帮要想重建一座总舵,说起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帮众们一心一德,募化十方,仗着人多,每人多向施主伸一伸干,积沙成塔,积腋成裘,也容易成事。
难在大水冲毁了龙王庙是在中秋前后,离一年一度的丐帮大会仅仅不到四个月,时间迫切,要等到四面八方一十三省的丐帮弟子筹齐重建总舵的费用,事实上是万万来不及的。已经成了规矩的大会,既不能改期,也不便借地举行,那样,会坏了丐帮历代祖师传下来的规矩。
当时,丐帮中一位年轻高手,也可以说是丐帮中最有希望接掌帮主之位的准帮主,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当众宣称要在五天之内,筹齐重建龙王庙所需的三十万两银子。
这个丐帮的第二代高手,就是“自卖自身”投靠司马山庄充当总管的费天行。
费天行毛遂自荐,愿意以十年的时间,卖身在司马山庄为仆,代价是白银三十万两。司马山庄的老庄主一剑擎天司马长风不但一口答应,而且立刻从银号中拨了三十万两现银到洛阳。
有了银子,事情当然好办。丐帮中五方长老立刻鸠匠,日夜赶工,当年的丐帮大会不但如期举行,而且新建的龙王庙气派更加巍峨壮观。
一转眼,已经是三年过去了。现在,又到了丐帮大会之期。
龙王庙早已张灯结彩,庙一侧支起二三十个临时锅灶,酒肉菜肴堆积如山,流水席不分日夜的开筵,洛水堤前搭起一座一丈二尺高的戏台,日夜三班轮番的上演戏文,锣鼓喧天,甚是热闹。
丐帮大会,是每年武林中一件大事,事先飞帖天下武林,不分黑白两道、正邪两途,凡是叫得出字号的,都在被邀请之列,一连三天,丐帮都以上宾之礼相待,参加各项庆典,尽情欢乐。
只有大会正辰,也就是腊月初八前一夜的告天大典,是不允许丐帮以外之人参加的。所有的来宾,都要安排在龙王庙最后一进的“游龙飞凤堂”,水陆杂陈,山珍海味的开怀畅饮。丐帮本门之人,齐集在堤岸戏台前,举行告天大祭。
因为祭天之时,顺便要惩罚这一年来叛帮离教的不屑徒人,也就是所谓的“动家法、立门规”,所以不能有外人参加。
月淡,星稀!夜深,露重。
洛水鸣咽东去,西北朔风夹着寒意,不停的在深夜掠过。
戏台上的烛火已点燃不住,只有一排挂着二十四盏气死风的深红纱灯。檀香像烧柴一般,堆满了古鼎,一阵阵泛着灰黄的烟。
袅袅随风飘舞。
沿着洛水河堤,插着一排火把,烧得劈拍响,四处溅着火星。
台下黑压压的万头钻动,人数虽然不少,但都鸦雀无声,等候午夜子正时刻,帮主登台领导告天大祭。
当!当!当!三声金声玉振,子时已经到了。
首先登台的是丐帮东、西、南、北、中五方长老,五人齐声高喊:“帮主驾到!”
一众门人个个肃立,凝目望着台后雁翅鱼贯二龙出水的八对宫灯,九变驼龙常杰神情凝重的缓步而出,在宫灯引导之下,站立在台的正中香案之前。
五方长老这时依礼趋上前去,堆金山倒玉柱,列成一排跪行大礼,同时口中朗声道:“属下等叩问帮主金安!恭请帮主告天!”
依照祭天大典的理数,帮主应当回话说:“本门弟子同沾九天恩典!”不料,九变驼龙常杰一反规矩,突然“哇”的一声抱头痛哭,竟然也扑地跪了下去,冲着香案一连“咚!哆!咚!”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鱼跃而起,手中多了一柄耀目生寒的雪亮匕首,泪眼婆娑的对台下丐帮徒众嘶哑的大声道:“常某无能无德,使本帮弟子受辱,唯有一死以谢丐帮祖师爷栽培因典,皇天后土养育之德!”他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突然一抬右臂,扬起手上匕首,对正自己心窝刺下。
他这出乎意外的功作,来得既突然,又快捷无比。
台下千百个丐帮弟子,莫不大吃一惊,失声喊叫。
五方长老乃是最前一排,距离台口最近,不约而同腾上台,齐声高嚷:“帮主……”然而,先是五方长考要拦住九变驼龙常杰的“自刎”,当然还是迟了一步。眼看常杰的匕首就要刺进胸膛。
蓦然,一条青灰身影,从凌空之中,疾如飞矢,快若闪电,人在空中朗如鹤唳的叫道:“常帮主!万万使不得!”人随声至,飞虹般扑向常杰,探臂抓向常杰右手腕脉。
但见,红光一缕,血腥扑鼻。九变驼龙常杰右手中的匕首,齐柄插入胸膛,他的人也摇晃了几下,仰面朝天,跌在台的正中央香案之前。
青灰色人影撤后三尺,愣在台上,一脸的快快之色,仿佛因救人不及而感到沮丧。
原来他乃是当今武林之中泰山北斗,开封司马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上名噪一时四大公子之一的司马骏。
常杰血染当场。丐帮这份紊乱可想而知。台下泣声不断,议论纷纷,吱吱喳喳,乱成一片。
司马骏面带戚容,口中“唉唉”连声,冲着丐帮的五方长老拱手道:“五位!在下稍迟了半步,没有能及时夺下常帮主的凶器。
实在非常抱歉!”
中堂长老含泪拱手,无限悲痛,也十二万分感激的拱手道:
“少庄主!你仗义相救,丐帮感激不尽,本帮帮主出手既急又准,我等近在咫尺,尚且来不及阻拦,何况少庄主你本来在后殿!”
东堂长老也抹一把泪痕恭声道:“无论如何。对少庄主的这份古道热肠,我们全帮五堂弟子,会永刻肺腑,不敢忘怀!”
司马骏连声道:“不敢!不敢!这是我武林同脉应尽的心意!”
中堂长老这时已命人找来红绒丝布,覆在肚破肠流的老帮主常杰尸体之上。他转而又向司马骏道:“少庄主!丐帮今天的事,少不得还要麻烦你一番!”
中堂长老所指的“麻烦”,乃是另有所指,而所指的乃是丐帮帮主继承人。丐帮的“继承人”,本来万众一心,著意于费天行,但是费天行已为全帮总舵重建之事,“卖身在司马山庄”担任形同奴仆的“总管”。如今,常杰横死,丐帮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能服众的帮主来。
至于五方长老,一则知名度不足以镇啸江湖;二则常杰之死,事出突然,死前所培养的又是费天行;三则是五方长老的武功修为,根本不足以保障丐帮的安全。故而,常杰一死,五方长老很自然的想起了现在司马山庄的费天行。
司马骏当然明白中堂长老话中的意思,然而,他故做痴呆的撇开话题,一本正经的道:“老帮主突然寻短,令人悲痛,贵帮遭此巨变,在下愿尽一切可能,为贵帮效力!”
中堂长老忙道:“少庄主……”司马骏立刻挥手拦住中堂长老的话,紧接着道:“眼前举办常帮主的丧事要紧,在下也要立刻回庄。将此事向家父禀报,后会有期!”
他的话音才落,不等五方长老开口.人已弹身而起,一跃离开了高台,落向河堤远处。
流水潺潺,占渡斜阳。
一叶扁舟,在渡口不系缆,不插篙,横浮庄水面之上。船头仰天上着一个灰衣魁梧少年,对着东流的河水,吹着支紫玉横笛,一阙渔家乐,笛声如流水行云,具悠闲之调,像灰衣少年的神情一式无。
笛声忽然而止。灰衣少年忽然双膝下压,借势用力,平地弹身而起。一个鱼跃龙门,人已离了船头,站立在堤岸之上。迎着疾驰而来的司马骏,拱手带笑道:“少庄主,沙无赦在此候驾多时了。”
事出猝然,司马骏不由倏地一惊。
然而,他立即收起惊诧的神情,淡淡一笑道:“沙兄!不在沙王府享福,竟到荒野古渡,雅兴不浅。”
沙无赦道:“少庄主,我原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司马骏瞪着眼,偏了头,不解的问。
“是呀!”沙无赦皮笑肉不笑的道,“少庄主适才那一手‘顺水推舟’,实在是妙极了,不但巧用借力,而且来留半点破绽,真可说是天衣无缝。”
司马骏心中暗喊了声“糟!”但是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道:“沙兄!你指的是什么?在下甚为不解!”
沙无赦仰天打了个哈哈,狂笑道:“司马兄!你是反穿皮袄装佯,还是想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
司马骏闻言,脸上有些变色道:“沙兄!你……”
沙无赦不等司马骏说下去,又接着道:“不会看的看热闹,会看的看门道。少庄主,这一点你该懂吧!”
司马骏心中虽十分气恼,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道:“沙兄!
你说了老半天,我还是不明白。”
不料,沙无赦神色一正道:“少庄主,你未免太见外了!难道要在下直言直道吗?”
司马骏道:“那当然最好,何必一直打哑谜呢?”
“好!”沙无赦探身向前,神秘的道,“你借刀杀人,做了老花子常杰的催命鬼,腕子上的功夫,令在下十二万分的佩服!”
此言一出,司马骏脸色一沉道:“沙兄,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事关一帮帮主之死,不可信口胡言!”
“信口胡言?”沙无赦侧身跨了半步,眼睛不看司马骏,悠悠的道,“明的是夺刀救人,暗地里却是振腕推压,杀了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偏偏丐帮那些大傻瓜看不出来,还感激大恩大德。司马山庄的少庄主,果然不同凡响!”
“沙无赦!”司马骏不能再忍,沉声大喝道,“你满日胡言乱语,在下没有时间与你扯谈;”说着,他跨步越过沙无效,向堤下走去。
谁知,沙无赦弹身一跃,拦住了去路,微笑道:“少庄主,在下只想知道,你送了常老花子一条老命,其意何在?”
司马骏沉下脸来道:“沙无赦!你不要得寸进尺,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沙无赦依然笑道:“追问司马山庄杀常杰的目的何在?”
司马骏双肩微耸,分明已运功两臂,口中吼道:“一定要说明吗?”
他这句话是在充满怒气之下冲口而出,不知已间接承认了沙无赦所指杀死常杰的事实。
因此,沙无赦得意的一笑道:“哈哈!司马兄,在下乃塞外之人,与中原武林毫无纠葛,只是好奇而已,聊聊何妨?”
司马骏恼羞成怒,挫动双掌,立桩作势道:“沙无赦!本少庄主忍耐已到了极限!”
沙无赦连忙谣手道:“我们没有动手的理由,少庄主,何必这等架势,不显得心浮气躁些了吗?”
司马骏岂能再忍,喝了声:“太狂!”人已弓腰跨步,双掌一阴一阳,一前一后,向沙无赦欺进。
沙无赦仿佛是无事人似的一般,不疾不徐的道:“兵刃相见可不是在下的本意,少庄主,你是怕沙某将你巧取常杰性命的事传了出去吗?”
司马骏喝道:“少庄主我向来讨厌斗口!”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你要杀人灭口?”
司马骏道:“就算是吧!”
沙无赦淡然的道:“恐怕你难以如愿,因为我这个人不容易被杀,这个口灭不掉!”
“哼哼!”司马骏冷哼一声,不再发话,晃身虚按一掌,扭腰跨步,前掌惜虚按之际倏的一收,右掌已半削半切,直推向含笑而立的沙无赦。
这乃是起式虚招,意在诱敌。
沙无赦焉能不知,故而,冷笑如故,纹风不动,口中低沉的道:“杀了人不敢认账,不怕坏了司马山庄多年的声誉!”
司马骏那里能受人奚落。闷声不响,将虚势化为实招,突的上跨一步,“推波助澜”硬向前送一掌。
沙无赦不敢再玩世不恭,急忙侧移步法,移星换斗的飘身而起。就在他飘身而起的同时,紫玉横笛在手,迎风旋动之中,也起势发招,口中朗声道:“恕在下有此积习,动手必然要用玉笛,司马骏,抽剑吧!”
司马骏沉声道:“少庄主凭这双肉掌要秤秤你的份量,还不必动剑!”
话落,掌势已成,不似先前半虚半实,嘎嘎掌风之下,已连跨几步.如影随行。右掌连拍三招。分为上、中、下盘的部位,突然左掌猛力推出,直拍沙无赦的迎面大穴。怒极出手,甚是惊人。
分明动了真火。
沙无赦不敢怠慢,玉笛扬处,也是不闪不躲,一面护作主穴,一面横扫而,化招攻敌,一气呵成,不愧是四大公子之,声势也自不凡。
先前.司马骏是盛怒之下,一时夸下海口,不敢亮剑出鞘,此刻,眼见沙无赦的一支紫玉横笛来势凶狠,不是一双肉掌可以接下的.心中颇为后悔。然而,大话已说在前面,此时若再动剑,必然被对方取笑。因此,心思转动之下,避开正面,拧腰斜跨,从侧面攻出,想找一个可乘之机,寻隙制敌机先。
论两人的功力,只是伯仲之间,司马骏还要略胜半筹。但是,一个是赤手空拳,一个玉笛在手,便更加拉平下来。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就在转瞬之际,两人已互换了十来招,可说不分轩侄,斗了个平手。
突然,河堤芦花深处,一条雪白的人影,分开芦丛而出,淡谈的道:“两位,可以歇手了。”
沙无赦抽身飘出丈余。司马骏收掌不由一愣。两条人影疾分之中,正好让出一个丈五的空间。
白衫少年恰巧填补了这个空隙,含笑负手玉立在两人中间,扫视两人一眼,才微微拱子道:“两位都不露出真功夫,又互不相让,这等打斗,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的看不出端倪,要是有行家看出来,还可能认为两位是在作耍哩!”
司马骏看清了来人,不由一阵不安,但也不得不强打笑容,拱手道:“常见!别来无恙?”
沙无效也曳着紫玉笛颔首道:“金陵世家的常公子!你就是一个大行家呀!哈哈哈!”
白衣断肠剑常玉岚缓缓的道:“沙探花,你太谦让了!二位各成一家,常某所知有限,哪能领会二位的妙处。”
司马骏此时心中七上八下.既怕自己所做所为被沙无赦在常土岚面前揭穿,又生恐常玉岚已知道火烧金陵寺往事。
因为,以当前的情势非常明显。常玉岚若是站在自己一边,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即使是要沙无赦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相反的,若是常玉岚是沙无赦邀来的,今天这一关恐怕很难过。故而,他连忙上前含笑道:“常兄,何故来此。怎么到这荒郊古渡来?”
他这是“套交情”,“拉近乎”。
常玉岚也报以笑道:“本来要赴一年一度的丐帮盛会,不料迟到了一步,闻得丐帮帮主出了岔子,只好中途折回。”
沙无赫闻言,也凑上前来,插口朗声道:“常兄,丐帮可是吃了哑巴亏了。”
司马骏生恐沙无赦口无遮拦,说出了真相,连忙道:“常兄,过了河湾,有家野味店,小弟邀你小饮几杯,也汗叙叙别唇的思念。请!”
他说着,人已拦在常三公子与沙无赦中间,单手扬扬指向河堤尽处,柳林中挑出的酒帘。
沙无赦焉能下明白司马骏的心意。冷冷一笑,仰望着天上浮云,轻声道:“少庄主是否要谈谈九变驼龙常杰自杀之事,在下可是一清二楚,我也参加一份如何?”
司马骏真的是恨得牙痒痒的,但是,他不便发作,一心只想早点离开当扬,也就是快些摆开沙无赦。于是,就顺口道:“常兄,丐帮之事,等一下我们商量一下,此事可能影响我们中原武林!”
他特别把“中原武林”四个字加重语气,当然是点明沙无放不是中原武林一脉。
谁知,白衣断肠剑常玉岚淡然的道:“两位!不瞒你们说,在下已来了多时,适才二位的话,从头至尾,我都已经听到了。”
此言一出,司马骏的神色突变,愣然说不出活来。
沙无赦不由仰天大笑道:“哈哈!太好了!既然是你们中原武林之事,在下辽野夷狄之人,也就管不了许多了。两位,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后会有期!哈哈哈……”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远去十余丈之外,哈哈之声,曳起老远,久久不绝。
沙无赦一走,司马骏眉头一皱,心念转处暗忖:“我何不籍着追赶的藉日一走了之,免得常玉岚东问西问,自己不好回答。”心念既起,脚下略一着力,一面弹身作势,口中大叫道:“话说完了再走!”
他话未发,人先起,喝叫声中,已跃起丈余,尾追沙无赦去处射去。
司马骏快,常玉岚也不慢,他忽的一挥双油,飘身向前,拦在司马骏的前面,含笑道:“司马兄!你不是要与小弟共饮一杯,叙叙旧吗?”
司马骏勉强收住去势,讪讪的道:“这……这沙无赦满口胡言,一定惹出不可收拾的后果,恕我改日奉陪,今天……”
白衣断肠剑常玉岚淡谈一笑道:“今天司马兄有事?”
“我……”司马骏是做贼心虚,支吾一声,道:“我……我要追上沙无赦,把话说清楚。”
常玉岚依然带笑道:“不必了,司马兄,小弟才不愿为今天沙无赦的话做个见证。”
司马骏此刻无法再逃避现实,又听常王岚的话中之意似乎有利于自己,故而强打笑容道:“既然如此,小弟遵命,敬常兄几杯!”
两人并肩穿出林子,向河堤尽头的野店走去。
芦花摇风,远山一抹。野店寂静,四野萧萧。
司马骏举杯带笑道:“常兄,金陵贵府火灾,以后就没能相见,使小弟好生想念!”
常玉岚心中虽然颇为不悦,但是,表面上却微笑道:“家门不幸,多谢关怀!”
司马骏所以旧事重提,原想把话题扯开,引起常玉岚的旧创,忘却丐帮之事,闻言又道:“不知令堂常伯母的玉体安泰否?”
常玉岚淡愁满面,一时却被司马骏所动,然而,他对当面的司马山庄少庄主,早已心存防范,故而随口道:“家慈安好,多谢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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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司马骏哦了一声正待发活。不料常玉岚单刀直入的抢着反问道,“少庄主,不知贵庄对丐帮之事有何预先的安排?”
此言一出,司马骏心头不由一震,忙道:“常老帮主自刎,事出猝然,恐怕家父现在还不知道此次的巨变,何能谈到安排两字。
常兄之言,是否听到了适才沙无赦的胡乱揣测?”
“司马兄,”常玉岚面色一正,十分认真的道,“不瞒你说,你腾身跃上丐帮祭台之时,我正在河堤左边,你的举手投足,因我隐身在侧面,可看得特别清楚哦!”
司马骏心头一震,几乎霍地站立起来,因此,把面前刚斟满的一杯酒,都给震翻了。他勉强镇定下来,道:“常兄的意思是……”
常玉岚道:“我的意恩是司马少庄主的那一招‘顺水推舟’既用得十二万分巧妙,又因背对台下,掩住了台下丐帮千百人的耳目!”
他的话音虽然慢条斯理,然而,骨子里咄咄逼人,揭开了司马骏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的密谋,却字字着地有声,声声如同重击,打在司马骏的心头。司马骏虽然十分老到,至此,也一时答不上话来。
嗫嚅良久,才道:“常兄!你是误会了!”
常玉岚面有愠色,又道:“司马兄,凡事欺人可以,但不能自欺!”
司马骏也因受逼,同现不悦之色,道:“常兄,金陵世家与本庄可是……”
“好!”常玉岚伸出有手作势,阻止了司马骏的话,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少庄主,这事在你来说。也许是身不由已。”
司马骏面有愧色的,相着双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
常玉岚又道:“丐帮一帮的动乱事小,武林风雨事大,望少庄主能与令尊大人认真衡量,因你有两次援救之情,常某不为己甚!”
司马骏如坐针毡。
他料定眼前若是立刻与常玉岚翻脸,除了胜负难分之外,极可能把事情传扬开去。而且听常玉岚之言,他尚不至于立即对江湖宣扬此事。因此,司马骏不安的道:“无论如何,是非自有公论。
兹事体大,我立刻回转司马山庄,与家父禀明之后,再与常兄解说。”
“好!”常玉岚斩钉截铁的说了个“好”字,人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对于贵庄总管费天行,请司马兄能放他回到丐帮。”
“这……”司马骏略一迟疑的道,“费天行投入本庄,是数十万两银子的自动行为。”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无论是多少,常某愿意一切承担,还清这笔债务。”
司马骏苦笑道:“三十万两啊!”
常玉岚朗声道:“三百万两、三千万两又如何?”
他的豪气干云,爽朗任侠那种风范,使司马骏内心中暗喊了声:“惭愧!”对比之下,司马骏显得是太渺小了,太不光明磊落了,甚至他自认司马山庄在为武林盟主。因此,他暗地里叹了口无声之气,拱手对常玉岚道:“常兄,这就告辞了!”
常玉岚只是正色道:“司马兄,我等你的好消息,但愿你与老庄主能做一个合乎情理的决定!”
司马骏略一领首起身离座就待离去。
忽然——
一声轻盈悦耳的娇喝,从野店左近茅草丛中传出。声音不大,但却隐隐中有一股严厉的慑人威力,道:“慢些儿,有几句话.要传给司马长风!”
突如其来,不但司马骏悚然一惊,连常玉岚也愕然愣了一下。
茅草堆的尽头,两个黛绿年华的少女,施然而出,各执纨扇莲步颖动,正是向野店而来。
司马骏回首向常玉岚瞧了一瞧,但见常玉岚,一脸的疑问神色,心知常玉岚并不认识两个执扇的少女,因此,跨上半步,问道:“二位姑娘是……”
一言来了,转角处又出来两位同样打扮的妙龄女郎.各执拂尘,面带微笑,缓缓而出。四位少女井然有序的分左右而立。一辆轩车毫无声息的辗过黄泥路停了下来。
常玉岚心中不由一惊。只从那垂地的红绒布幕,已可看出来的是“百花门”的百花夫人。
司马骏不知就里,跨步出了野店的遮阳竹棚。迎着轩车朗声道:“荒村野店,摆出如此架势,是否有些故弄玄虚?”
车中传出一阵娇叱道:“司马骏!出言无状,司马山庄的一股骄气,完全暴露出来!”
司马骏闻言,勃然变色,沉声道:“司马山庄就是有这份骄气!”他口中叫着,人已穿身而起,扑向轩车。
常卫岚一见,忙不迭叫道:“少庄主!不可鲁莽!”
虽然,常玉岚人随声起,抢着拦阻,怎亲,隔着一张桌子,两下又相距二丈之远,不觉迟了半步。但见司马骏人作空际探臂前伸,向轩车抓去。
司马骏之所以探臂疾抓,只不过要掀开轩车的绒布幕。看看车中的人究竟是谁,并无伤人之意。
不料,车中人未动。而侍立左右的四个少女,扇、拂尘齐出,四个娇小玲珑,看是弱不禁风的姿态,突然之间,像是四只灵鸟,半侧身子活像一道屏障,并列在轩车之前,扇、拂尘发出的劲风连成一气,密不透风,滴水不进。
司马骏腾空之势,如同飞矢。然而,忽觉迎面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虽然软如棉絮,但伸出的手再也休想穿过这堵“墙”。更令司马骏吃惊的是,一股反弹的力道,从两掌之中沛然不可抗拒,整个人身不由己的倒退而回。
司马骏一惊焉同小可。人在虚空之中,急忙气逼丹田“千斤坠”功夫,急沉猛落,勉强的停下身子,立桩沉势,方才支撑站定。
这是一种“太过意外”的形势。司马骏心中暗忖,这分明是一种隐然的至高内力,凭这几个黄毛丫头办得到吗?
他的一念未已,轩车绒幔里已传出声道:“司马骏!你意欲何为?”
司马骏一向自视甚高,尤其是当着常玉岚之前,一扑受挫,怒、急、气、羞,完全失去了外表上显示的一介少庄主拎持,勃然变色,大吼道:“少弄玄虚,藏头露尾见不得人吗?”
轩车内哼了一声道:“大胆!”
有了先前的经验,司马骏不得不先行运功戒备,挫动双掌,揉身们进,一改猛扑突击的身法,像一条灵蛇一般,蜂腰扭动,几个闪烁,人已到了轩车探掌可及之处。
常玉岚一见,忙喝止道,“司马兄!不可造次!”
喝声未落,一声厉嚎,司马骏的人像一道弹簧,本已欺近轩车的身子,乎地飞出五丈,幸而他受伤不重,勉强稳住势子,摇摇晃晃的站住脚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响讲不出话来。
常玉岚一见,急忙趋步上前,因不便用手搀扶,生恐使司马骏过分难堪,只是低声道:“司马兄,你觉得怎样了?”
司马骏出道以来,何曾受过此等挫折,心中又急又气,而且一千个不服,试着胸中血气上扬,如潮汐般的汹涌翻腾,显然是为对方内力所震。
因此,他咬牙道:“常兄,你可知这车内的人是什么路道?”
没等常玉岚答话,车内帘慢掀处,施施然走出一位通身雪白云裳的妇人。
常玉岚心头不由一震,折身道:“门主,你难得亲自离开百花总坛。”
百花夫人似笑还嗔,樱唇启动,带着七分幽怨,三分不悦的道:“还不是为了你。”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风目中充满怒火,柳眉倒竖,转面对司马骏,娇声喝道:“司马骏!你年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司马山庄的虚名,横行霸道却也罢了,居然学司马长风的作风,使乖乘巧,做为人所不齿的阴谋诡计,实在不能原谅!”
司马骏闻言勃然变色道:“司马山庄领袖武林,江湖威尊,你报上门派……”
不等他的话落音,百花夫人盈盈冷笑一声,道:“唏唏!领袖武林?小娃儿,你好狂!”
司马骏也抢着说道:“你自问不狂吗?”
“大胆!”百花夫人沉声断喝道,“念在你年少无知,回去对司马长风说,七大之内我会到司马山庄,叫他对我有个交代!”
司马山庄的威望,三十年不减,不但司马长风四个字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身为少庄主的司马骏,从来也没在黑白两道碰过“钉子”,所到之处,都是被人待如上宾,阿谀逢迎。而令,一招出手,受到了不明所以的挫折,接下来又被百花夫人教训一顿,这简直是比打几个耳光还要难堪。因此,咬牙有声,惨白着脸色,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你!你这……你这泼妇!”“泼妇”二字出口,人也虎扑而前。
武家功力的深浅,首在一个“气”字,气定神闲,自然是进退有序,心浮气躁,不免章法大乱,一定是破绽百出。
司马骏的奋力一扑,全是拼命的架势,恨不得双掌一齐拍在百花夫人的通身要害,甚至在掌下立刻要百花夫人肉血横飞,碎尸万段。他这种恼羞成怒,情急拼命的架势,自己是突发难以控制,第三者的眼中,却看得真切。
因此,常玉岚忙不迭横身急飘,探臂拦在司马骏的前面,抢着喝道:“司马兄,使不得!”
但听一声暴吼,司马骏前扑的身于,硬生生被常玉岚拦住,双手抱在胸前,双目发直。蹬!蹬!蹬!一连退后三步,愣愣的望着常玉岚。
常玉岚伸出的右臂,感到奇疼刺骨,半晌收不回来,只感到酸软麻痹,才软棉棉的垂下来。
原来,司马骏急扑的身子只想到袭敌泄愤,忘却了护体保身,“子午”大开,胸前扑在常玉岚伸出的右臂之上。常玉岚的右臂被撞,武家自然反应,当然会聚力一挺,司马骏焉有不受伤之理。同样的道理,司马骏前扑之势被阻,胸前撞上常玉岚的手臂,也必然会聚气用力,强劲可知,常玉岚的手臂焉能不受这全力一扑的绝猛刚劲所伤。
两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约而同发声惊呼,彼此凝视愣在当场。百花夫人反而轮空下来。这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一转瞬之际的事。
百花夫人粉面生寒,略移半步,伸出葱白似的尖尖玉手,抓着常玉岚垂下的右臂,低声道:“不妨事吧?伸直来!”
她半扶半拉,五手已滑落到常玉岚腕脉之处,若无其事的又道:“试着运运气。”
常玉岚只觉着腕脉上有一丝温和的暖流,从百花夫人的指尖上缓缓发出,透过盘络像一股细流,刹时顺着穴道,游走全身,不但右臂的酸疼尽失,而且通体舒畅,精神爽朗。
敢情是百花夫人在个着痕迹之下,替自己输功疗伤。
常玉岚内心有说不出的意味。不知道是感激。还是仰慕,甚至是一种难以言宣的“真爱”。他的嘴里虽没说出什么。但一双朗星般的眼睛,流露出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心意,凝视首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樱唇略动,欲言又止,只是把按在常玉岚腕脉之上的五指,略略虚动一动,然后轻轻放汗,这才转面对发愣在一旁,暗自运功调息的司马骏道:“你胆敢骂我为‘泼妇’,应该是罪无可赦。这笔账,我会记在司马长风的名下,你可以去了!”
司马骏眼见百花夫人不但动力高不呵测,而且气质高雅,必然有些来头,更感到她与常玉岚不但亲切热络,而且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关系。放着眼前的情势,对自己百分之百的不利,真所谓“战不能战,退不能诅”的尴尬状况之下,正好百花夫人有这几句活,乘机可以下台,他虽然在这种不利的场面之下,依旧挺胸含怒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常言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司马骏在本庄等你七天!”
说完,又对常玉岚迎风拱手道:“常兄,到时候希望你也能在驾敝庄,做一个见匠!”语落,也不等常玉岚答话,脚下略一用力,弹身侧退三丈,隐入丛树芦花之中。
百花夫人目送司马骏去远,忽然悠悠一叹,无限感慨的道:“一个好孩子,被司马长风给调教坏了!”她的话有伤感,也有关怀,让人听不出她说这话的真意问在。
常玉岚不由道:“门主的意思是……”
百花夫人并不回答常玉岚的话,一面回身走向轩车,一面若尤其事的道:“随我上车!”
她不经意得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命令”,使人不可抗拒。
常玉岚不自觉的随着她身后,一步一趋,跨上了轩车。
车轮,辗过碎石,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
春未夏初,乍暖还寒天气。然而,武林的风暴,却像日渐人炙的娇阳,散发出逼人的热。
丐帮帮主的“自栽”,震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八大门派向来以少林为首,明心大师回转嵩山,立刻传下法谕,严格限制少林僧、俗两界弟子,在六个月之内,不准在江湖上行走。一代佛门圣地,多年武林的宝刹,重门深锁,除了梵唱罄音之外,一片沉寂。
日正当中。嵩山的石级路上,像一阵风似的,半掠半奔,快如追风闪电般,五条红色的人影,闷声不响的到了少林寺的广场之前。
此刻,正是午课,本鱼声清脆的随风飘出。
那五条人影一色血红劲装,头套也是猩红,从头套到颈子,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都射出怕人的冷芒,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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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三 回 火烧少林
为首的一个略一打量少林寺的金漆匾额,冷冷的自言自语道“从今天起,少林一派,要在武林之中烟消云散,还念的什么佛,诵的什么经!”
说完,对身后四个同样打扮的仆子,压低嗓门道:“分左右,先放火,不要恋战,杀几个算几个,半个时辰之内,在山脚原地会合。”他说完,双手分开一挥,腾身率先跃上少林禅门的顶端。
其余四个汉子并不答话,“嗖”一声,各从腰际抽出一柄寒光刺目的软刀,分为左右齐向高约丈余的庙墙射去。
为首之人上了寺门顶端,突然发出一声长啸,顺手在怀内摸出一枚鹅卵大小的黄色火药球,扬臂向大雄宝殿扔去。
但听“轰”的一声,火药球爆炸开来,浓烟随之而起,火焰跟着燃烧,大雄宝殿的供案佛幔,都是易燃之物,立刻火苗乱窜。
熊熊烈焰一发不可收拾。
殿上的少林弟子,只怕有二百余人,此时本正匍伏听戒,措手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把烈火,惊得各自抢着向大殿外奔去。掌堂法师,乃是少林第二代首席长老“静禅”,他一见火球从天而降,尚未来得及开口,烈火浓烟已起,百忙之中,大声叫道:“少林弟子不要慌张,乃是歹徒放火,各守大殿外围……”然而,水火无情,一众寺僧虽也听见堂师的话,但个个逃命奔出大殿。
几乎就在同时,寺左的众僧云房,也已烈焰升空,右侧的练武堂,也被烧得不可收拾,而且两地的火势比大雄宝殿还要炽烈,云房僧舍一连三进九座,都笼罩一片火海之中。
警钟大鸣,僧众叱喝之声,夹着墙倒屋塌的巨响中乱成一团。
五条血红人影,每人一柄飞薄雪亮的软钢缅刀,在烟火弥漫之中.穿梭往来,借着烟火的声势,趁着僧人们纷纷救火抢物不及预防之际,挥刀乱砍。
惨呼之声叫起,血光四下喷射。武林驰名的少林寺,真是一场浩劫,空前的凄惨。
忽然,僧众中有人大声吼道:“本寺僧人放弃救火,奉主持明心大师法旨,齐集到寺门外广场,听候吩派!”接着,咚!咚!咚三声聚众鼓响。果然,下余少林僧、憎两道弟子,不再救火,不再抢救物品,全向寺外奔去,整个少林寺成了真空地带,只剩下五个血红人影,在为首人的呼哨声中,齐集在藏经楼前。
为首之人压低嗓门道:“少林贼秃们齐集在寺门之外,一是减少死伤,二是打算堵在下山唯一的路上,弄清我们的来历。”
另外一人拱手道:“伍老,咱们杀他一个痛快,不是更好吗?”
被称做伍老的为首之人,闻言沉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
血鹰做事。第一就是不露行藏。”
敢情这是十八血鹰其中的五人。
另一血鹰闻言。朗声道:“伍老,门下有一既不露出本来面目。
又可顺利下山的妙计。”
为首血鹰道:“说出来看看行得通吗?”
那人指着藏经楼得意的道:“藏经楼是佛家的宝库,少林的命根子。我们点它一把无情火。那班秃头必然全来救火,咱们趁乱队大门一走,岂不是上上之策。”
“哼!”,为首之人冷哼了一声道:“蠢东西!藏经楼假若能烧,还用得到你来出馊主意,藏经楼上有原本梵文大藏经,更有绝版稀世经典、佛家珍宝法器,将来都是本庄的财产。烧,你赔得起吗?”
“这……”四个血鹰,彼此相互扫视一下,默默无言。
为首之人略一沉吟,招手将四个血鹰叫近了他,然后低声吩咐道:“快到未烧的云房,各找适体合身的僧衣僧帽穿戴起来,再把血鹰服包札好了,趁乱混出寺门,在山下过山村酒店集合。”
“是!”四个血鹰应了一声,返身奔去。
为首之人淡谈一笑,探手怀内,取出一块掌心大小的“桃花令符”,扬腕掷向藏经楼的门上射去。
“笃!”一声轻响,那枚“桃花令符”端正的钉在梨木楼门的“佛”字正中,冗身颤巍巍的抖动不已。
他冷笑一声.也向来烧的云房穿身而去。
过山村,是一个荒野的村落,假若不是有一座佛教圣地武林咸知的少怵寺,恐怕过山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会有一个过路的客人。
所谓“过山村酒店”,也不过是一家野渡荒店的小酒棚,一片芦草架成的凉棚,放上三五个竹桌。几只木条长凳,因为雨淋日晒.都已陈旧不堪。然而,此刻却坐满了看来十分高兴的客人。
最不相称的是,这一棚子的客人,清一色的是美艳少女,个个宫装云髻,人人衣饰鲜明,像是大内嫔妃,王侯的内眷。
一个土头土脑的店小二,忙不迭的送茶递菜,几乎杀光了鸡棚里的鸡.用完了厨子里的蛋,才整顿出三桌简单的饭菜。
一众女客人看着那桌上瓦钵竹筷,个由笑成一团,反而像欣赏古董似的,端详个仔细。
小二趁着送饭之际,对一个柳眉桃腮的姑娘,傻笑问道:“小姐们!你门是要到少林寺烧香拜佛?”
那姑娘闻言,不由笑得花枝招展,半晌才道:“我们不是来烧香拜拜,却是来捉妖降魔的!”
“捉妖降魔?”店家真是越发糊涂了,他抓抓头上蓬松的乱发,自言自语满面疑云的道,“少林的嵩山,哪来的妖魔?”
那姑娘用手一指远远的山路上道:“呷!瞧!妖魔不是来了吗?”
说完,对另外七八个少女道,“我们要找的正主儿来了,拦住他们!”
像一群花蝴蝶,八只俏丽的身影,一阵风般穿出酒棚,一字排开,拦住了下山的道路。
下山的路上,五个灰布僧衫,褐色僧帽的“和尚”.快步如飞,瞬间,已到了酒棚之前。
五人被这个娘子军形势,给愣住了。其中一个越众而出,跨步向酒棚之内走去,对其余四人挥手道:“我们进去打个尖再赶路。”
“慢着!”姑娘中的一个飘身拦住去路,含笑娇声一叱,人也挡在酒棚之前,又道:“五位,交代明白一桩公案,再进去打尖不迟。”
五人中之一的闻言吼道:“莫名其妙……”
为首之人急忙拦住同伴,带笑拱手道:“姑娘,查问我们的意思何在?你所说的公案,又是什么?”
那姑娘寒着脸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要请你们把头上僧帽取下来,姑娘们要瞧一瞧,你们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哈哈!”为首之人朗声一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姑娘们管起和尚的事来了。”
他不容一众少女回话,立刻脸色一沉,十分不悦的又道:“我们是真是假,与你们有何关连?”
那姑娘也不由脸上飞霞,红着脸道:“姑娘们要问,你就得回答。”
“哦!”为首之人有些不屑的道,“也好!你们受何人差遣?先亮出字号来!”
“这……你管不着!”
“我管不到你们?你们就知道一定能管得到我吗?”
“当然!”
“凭什么?”
“凭我们八姐妹的‘四季八花掌’!”
那少女话落,双分玉臂,揉身跃出丈余。就在同时,另外七位少女,也个个拧腰挫步,分踞八方,站成一个八卦阵势,把五个僧衣汉子围在核心。
五个汉子也不是弱者,在为首之人的眼神一飘示意之下,嗖——每人抽出腰间的软刀,寒森森的各挽一个斗大的刀花,分为五方,作势拒敌。
八个少女一见,娇叱声起,互相打个招呼,围着五个汉子立刻发动攻势。
这八个少女可是赤手空拳,因而,围成一个五丈大小的圆圈,脚下莲步快速的斜移,像是一道花环,忽左忽右的愈来愈快,终于快到不分人影,像是一道彩虹,又像一个花红的轮子,完全看不见人影,结为一体,分不出是多少人。
五个僧衣汉子在称为“伍老”的指挥之下,并没敢贸然发动,只是站立成五角方位,以静制动的横刀在胸,凝神待敌。
“伍老”低声叮咛道:“八个丫头有些门道,不可轻易出手。”
他的话音没落,但听一声娇叱:“杀!”
八个少女结成的彩虹,突然向核心收缩,十六只粉掌,化为一片掌山掌海,仿佛海啸潮浦,覆天盖地的夹着劲风,向核心五个汉子压到。
为首的“伍老”厉声喝道:“不要出招,金刀护体!”
五柄软刀化为一个丈余大小的“银包”刀光,像一个偌大的银球,原地护住五个汉子的身体,真乃滴水下进,密不通风。
八个少女的“百花怒放”一用不能得手,忽的闪后五尺,发动第二波攻势。每人手中多了一幅七彩罗帕,舞得如灿烂晚霞,又像蝴蝶迎风翻飞,齐向核心扫到。
五个汉子依旧纹风不动,五把刀挥发之处,嗖嗖风声,如飞瀑泻天,狂飚卷地,硬把八个少女的攻势,拦阻在五尺之外。
“伍老”冷笑吼道:“丫头们,四季八花掌还有最后一招,素性亮出来吧!”
一言甫落,野店小径之上,车轮声动,缓缓驶出一辆轩车,传来低声喝道:“你们收阵退下!”
八个少女闻言,“是”的应了一声,各收势子立刻分两侧退下,垂手在轩车两侧,恭身肃立。
轩车乍停,车内又已传出娇叱道:“少卖狂!伍岳,你乃成名散荡不拘的激侠,想不到甘愿为虎作伥,做司马长风的奴才!”
名叫“伍岳”的汉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杨刀怒喝道:“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露出你的丑相来!”
轩车中传出一声冷喝道:“大胆!”
“伍岳”挥刀跨上一步道:“下车来!让我见识见识你是何许人,也让你见识见识伍爷……”
“你是千佛手是吗?”轩车内的人一语道破“千佛手”伍岳的来龙去脉,成名武功,谅必对伍岳知之甚详。
因此,伍岳的眉头一皱,眼光之中露出一股凶狠狠的杀气。
“千佛手”伍岳,成名甚早,对于连环暗器,在江湖上有甚高的名气,算是扬名立万的前辈人物。他投入司马山汪,不但瞒住了天下同道,且甚至司马长风也对他心存怀疑,因此,只安排在迎宾馆,做一个执事,一则算是替司马山庄守第一关,二则让想进入司马山庄之人受一个“下马威”,在迎宾馆先碰一个硬钉子。当然,千佛手伍岳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之所以宁愿充当一名小小执事。其中自有他的如意算盘,也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个人秘密。
如今,被车内之人一语进出他的武功,下意识的生恐自己的如意算盘为人识破,秘密被人揭开。
因此,沉声喝道,“少弄玄虚,也不要耍嘴上功夫,再不下年来,伍某要上车了!”
“你上得了车吗?”
千佛手伍岳杀机既起,那能再度忍耐,闻言忽地将手中的软刀振腕着力一抖。“嗖!”一柄软刀被他暗使内力抖成笺杆般直,不像软刀,却似一柄蓝森森的峨眉刺。
但见他扬臂着力,将那柄笔直的软刀,认准轩车掷出,口接着吼道:“尝尝千佛手的这一手!”
伍岳是存心置汗车中人于死地,冈此,他惜软刀为暗器。免得探手去取暗器为对方察觉,更甚者是先出手后发话,使对方不防之下容易得手。
不料,轩车之中冷冷一哼道:“伍民,你竟敢如此放肆,心存置人于死命,枉费了你半生英名,实在叫我替你寒心。”
随着话音,轩车帘幔微微飘起。
就在绒幕飘起之际,千佛手伍岳掷出的软刀,也正到轩车之前。
“噗!”掀起的绒幕一角,正巧扫在急如飞矢的软刀之上。苦不经意,软刀被绒幕一角扫个正着,斜飞丈余,钉在一棵野树上,“噗!”的一声,齐柄没入树干中,像是大刀钉上一般。
这是巧合吗?外行人看不出门道,而千佛手伍岳心里明
这绝对不是巧合,因为千佛手伍岳数十年的手上功大,盛怒之下出手,虽不是力逾千钧,也有三五百斤的力道,普通绒幔慢说扫不开,即使是也用大力手法扫中,以绒对钢,少不得刺穿绒布、甚至削下一截。
而今,软刀被扫,力道控得准而不露痕迹,岂是一般人所能办得到的。
因此,伍岳一愣之下,心中立刻蓄势戒备,不理会掷出的软刀,目不转睛的盯着掀起的绒幕。
百花夫人跨出了轩车,低声道:“伍岳,你的功夫并没有进境吗。”
伍岳的脸上泛红,双目失神,愣在当场、讷讷的半晌讲不出话来。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怎么,不认识吗?”
伍岳如梦初醒,一改凶焰万大的面色,低头垂手道:“夫人,怎么会是你?”
百花夫人道:“怎么会不是我?”
伍岳回首对身后四个憎人打扮的汉子道:“你们且在山下等我。”
四个汉子互相望了一眼,然后才应了声:“是!”抢着向下山小径奔去。
伍岳这才趋前半步道:“夫人,你……”
“我还是我。”百花夫人冷然的道,“没死!你奇怪吧?”
伍岳道:“属下真的不明白。”
百花夫人悠然叹息了一声道:“伍岳,你这身打扮若是传入江湖,你还有脸活着吗?”
伍岳的老脸飞红,下意识的顺手摘下僧帽,口中嗫嚅的道:
“这……这……是权宜之计,只为了司马山庄的庄规,乃是万不得已,夫人莫怪。”
“无聊!”百花夫人峨眉微颦,不屑的道,“我又何怪之有,伍岳,借你之口,传话给司马长风,要他收敛一些,坏事做多了,自有恶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伍岳闻言,并没答话,只是把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凝望着百花夫人,满脸疑云,似乎莫名其妙。
百花夫人又已娓娓的道:“司马山庄侥幸领袖武林,已经该心满意足了,还想统一江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伍岳这才缓缓的插口道:“夫人何不回驾山庆,当面说清楚?”
百花夫人摇摇头道:“时辰未到,我会找司马长风做个彻头彻尾的了断。去吧!”
她说完之后,并不回首,膝头微一用力,人已们射而起,回到轩车之中。绒幕阖起,车轮滚动,四个健妇椎牵之际,轩车在八位少女拥簇之下,逐渐远去。
“千佛手”伍岳搔搔一头被僧帽压乱了的头发,摇摇头略一沉吟,这才向山下奔去。
荷叶才手掌大小,像一个个青色的磁盘,叠叠挤挤的铺满在池面。假山上苔藓尚未长齐,疏疏落落的,像画家笔下滴落的碧绿。水棚中,石桌上一壶清茶,几碟蔬菜。
一剑擎天司马长风躺在软椅上,凝望着天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双眉深锁,分明有重大心事。
司马骏侍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凝重。
静!一片寂静!
许久,“骏儿!”司马长风打破沉寂,十分郑重的道,“看来本庄的计划,可能遭遇到重大的困难了。”
“计划?”司马骏低声道,“孩儿很早就想问爹,本庄的一切行动,目的究竟何在?”
司马长风淡淡一笑,并没回答儿子的问活,只淡淡的道:“你去叫费天行来。”
“是!”司马骏一向是以父亲的意思为意思,父亲叫他如何,他便如何,从来不敢多问。而今天,他见父亲下回答,习惯的也不敢追问,口中应了声“是”,就要跨步向水榭外去叫费天行。
“少庄主。”几乎撞个正着,“千雕手”伍岳急步抢进门来。
伍岳叫了声少庄主,慌慌张张的急走几步,冲看躺在软椅上的司马长风,躬身施礼,低声道:“伍岳回庄交令。”
司马长风依旧在软椅之上,不经意的道:“事半得如何?”
伍岳侧立垂手道:“回庄主的话,门下与四个血鹰任务完毕。
均已回庄,特来禀知庄主。”
“很好!”司马长风依旧躺着,只是把头偏过来,瞧了瞧伍岳,又问:“明心老秃头没发现你们?”
“千佛手”伍岳低声道:“幸不辱命,不过我们五个人扮成少林僧人,才混下嵩山,谅来少林寺必然发现桃花血令,这笔账,可能记在桃花休的头上。”
“很好!”
“全是庄主的神机妙算。”
“你辛苦了!下去歇息着吧。”
司马长风虽然挥挥手,但是“干佛手”伍岳并没有随之退出水榭,口中却压低嗓门道:“庄主,门下还有一事向庄主禀报。”
“哦!”司马长风有些意外,淡淡的道:“说吧!”
伍岳凑近半步道:“门下离开少林寺,在下山的路上,过山村酒店,碰到了夫人……”
“啊!”原来大刺刺躺在软椅上的司马长风,不由弹身坐起,暴睁双目,盯在伍岳的脸上,惊呼了一声道:“你说什么?遇见了夫人?”
伍岳不由一懔,应道:“是!”
“这……”司马长风忽然又躺了下来,恢复了先前的平挣,朗声道,“骏儿,我不是要你去叫费天行吗?你怎么还没有走哩!”
原来,司马骏尚站在水谢门首,倾听伍岳的禀报。此刻闻言忙道:“孩儿这就去。”说着,跨步向荷花池左侧快速走去。
等到司马骏的脚步声已听不见,司马长风再一的弹身坐起,迫不及待的道:“你是说遇见了夫人?”
伍岳忙道:“不错!”
司马长风脸上惨白,追问道:“她说些什么?你快点儿说!”
伍岳见庄主神色有异,忙道:“夫人所说的甚多,但重要的只有八个字。”
司马长风紧追问道:“哪八个字?”
伍岳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司马长风闻言,凝神不语,片刻才道:“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两声“很好”,忽然眉开眼笑的向伍岳招招手,十分亲切的道:“伍岳,你过来,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问你。”
伍岳忙跨上一步,凑近了司马长风,认真的道:“庄主,你尽管吩咐。”
司马长风和颜悦色,右手抓着伍岳的左手臂,凑着伍岳的耳边,十分亲手,也十分神秘的道:“适才所说的是真的吗?”
伍岳料着庄主必有重要大事,或者是十分秘密的事要自己去办。或者交代自己。因此,也压低嗓门,温和的道:“门下怎么敢无中生有呢?”
“哦!”司马长风轻言细语的问,“你该知道,这件事不能让骏儿知道。”
“这……。”伍岳连连点义道,“门下因情急冲口而出,又以为少庄主已经出了水谢。”
司马长风的笑容依旧,只是道:“那……不应该怪你的啰。”
伍岳道:“也算是门下粗心大意。”
“粗心大意!”司马长风笑得很自然,口中重复伍岳的话,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语气仍然十分温和的道,“司马山庄就是容不得粗心大意之人!”
司马长风的口气十分温和,抓着伍岳的左手臂,快如游鱼的一滑,突地紧紧捏住伍岳的腕脉,左手同时按上伍岳的右臂“血海”大穴之上,淡淡一笑道:“伍岳,你还有最后的要求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在司马长风的盈盈笑声中不着痕迹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伍岳立刻通身汗如雨下,连忙哀声道:“庄主,门下该死!”
司马长风的笑容没变,只道:“既然自知该死,当然不会怨本庄主了。”
伍岳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乞求的道:“门下下次一定不敢!”
“没有下次了!”司马长风这时才收起笑容,沉声道:“伍岳,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委身本庄的真正企图吗?你意在‘血魔秘籍’,是也不是?”
伍岳声如哀啼的道:“庄主,门下……”
“去!”司马长风一声低沉的“去”字,双手推甩兼施。但见伍岳偌大的身子,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平地飞起丈余,从水榭里几个翻滚,“咚”的一声,跌在假山之上,“噗”又反弹回来,直挺挺的躺在花圃之前,左手齐腕而折,右肋“血海”大穴成了一个血洞,鲜血,由破洞中翻着一股血沫,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荷花他的对岸,隐隐有脚步杂沓之声。
司马长风弹身而起,跨步抢到水榭门外,怒冲冲的厉声喝道:
“你敢造反!老夫真是瞎了眼了!”
喝声之中,司马骏、费天行慌慌忙忙的飘身而至,两人不约而同的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马长风挣红了脸,怒犹未息的道:“我再也料不到他会对我暴施毒手!”
司马骏忙道:“爹,谁?是谁?”
司马长风指着花圃前,地上躺着的伍岳,道:“不是他还有谁如此大胆!”
费天行撩起黄色衣袂,垫步向前,描了一眼道:“是伍岳!他……他怎么会……会如此大胆!”
司马长风叹了口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把最重要的迎宾馆托付给他,料不到他狼子野心,趁着我躺在软椅之上全然不防之下,向我暴施毒手,口口声声要我用他为本庄总管,真乃胆大妄为!”
费天行探手试试伍岳的胸膛,早已断气,不禁叹道:“伍老,你这是何苦,要做本庄总管,只须向我示意,费天行情愿让贤。”
说完,躬身一礼,对司马长风道:“伍岳已死,庄主息怒。”
司马长风像是十分吃惊,颇有些意外的道:“他已经死了?我……”他扬起一双手,十分意外的接着道:“我会下手那么重吗?
唉!莫非天意!”
费天行道:“庄主的功力已到化境,伍岳怎承受得起。”
司马骏也凑上前去道:“爹,外面风大,进去歇吧,别气坏了身子。”
费天行含笑道:“庄主找属下,是有事吩咐吗?”
“你们进来。”
司马长风缓步进了水榭,在软椅上半倚半坐的指指身侧两个藤椅道:“你们也坐下来。”
他一面嚼了口茶,一面向费天行问道:“天行,常老帮主寻短,这事对丐帮影响之大就不待多讲。你是丐帮之人,有何高见,说来本庄主听听。”
费天行闻言,满面戚色,勉强忍住悲凄,悠悠叹息一声道:
“灭行不屑。此刻心乱如麻。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司马长风眨了眨眼睛,十分同情的道:“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只是……”他嘴角掀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费天行语含悲凄的道:“属下对庄主的厚待,铭刻五衷,几次想据实禀告,又恐惹庄主气恼。”
司马长风淡淡一笑道:“有话尽管说,我是该恼的则恼,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费天行闻言,突然左脚上跨,“通”的一声,双膝落地,跪倒在司马长风脚前,喃喃的道:“不瞒庄主说,丐帮已凑足了纹银三十万两,打算为属下赎身还债,只是……”他的一双眼里,现出乞求的光芒,仰面望着含笑的司马长风,明显的希望司马长风能点头答应。
司马长风果然嘴角含笑,但并没有点头,只是语意缓和的道:
“事情不是在于三十万两纹银,银子,对于司马山庄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且起来!”
费天行觉着事情有缓和的余地,依然跪地不起,道:“假若庄主能格外施恩放属下回洛阳整顿丐帮,属下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真的?”司马长风果然狡诈,因为,他正要费天行自己上钩。
接着又慎重的道:“天行,你起来,坐下。”
他拍拍软椅的下首,示意要费天行坐到身侧来。
费天行觉着大有希望,也就站了起来,口中道:“庄主,属下言出由衷,还望庄主明察。”
司马长风先不开口,从帖身处抽出一张棉纸,抖开了来,迎着费天行面前,晃了几晃道:“喏!这是你初进本庄亲写的借据,也是你自愿到本庄听候差遣,为期十年的契约书,没有错吧?”
费天行连连点头道:“属下的亲笔,也是出于自愿。”
司马长风十分沉稳的道:“你当初的想法,老天心中明白,除了丐帮急需银子重建龙王庙总舵之外,你还有三点目的,不知是也个是?”
费天行不由心头一震,因为司马长风喜怒无常,虽然在表面上慈眉善目.经常是和颜悦色。未语先笑。但由于费天行身为司马山庄总管,为时已经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朝夕相处,焉能揣摸不出司马长风深沉的心思,反复无常的性格,尤其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极反常的事情,不时发生,往往令人难以捉摸。故而,费天行不敢贸然回答。
司马长风早已接着道:“第一,你要在司马山庄学习武林的各项经验。第二,要借司马山庄在武林中之名气,结交武林同道,替丐帮奠立江湖基础。第三……”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精光碌碌的落在费天行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球,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神情不安的费天行。
费天行惶恐的道:“庄主指的第三是……”
司马长风冲口而出道:“是想偷学老夫掌剑的招式,试探涉猎外界传说的‘血魔神功’……”
费天行心中如同雷轰似的,猛然一震,脸色苍白。他料不到司马长风对自己的心思,竟如同透视一般,看得一清二楚。
当初,费天行自愿由丐帮的准帮主之尊,甘愿卖身屈辱于司马山庄,表面上的确是为了数目庞大、时间迫切的三十万两银子。但由于司马山庄乃是超越八大门派,俨然黑白两道的盟主。费天行要想光大丐帮,必须结识各路人马,了解武林的大势。假若能入司马山庄,正是大好的去处,各路一举一动,司马山庄都了若指掌,各门派的恩恩怨怨,也只有司马山庄知道,乃至比解。
对于“血魔秘发”,江湖上人言人殊,但最可靠的关键,必在可马山庄无疑,即使不在司马山庄,司马长风也可以左右持有该秘籍之人。
同时,一剑擎天司马长风,当年是以剑成名,然而他的掌上功夫十分了得,最令人莫测高深的是司马长凤的掌法,不知源自何门何派。近十年来,司马长风威名所到无人敢违,却没有出手亮招的机会。因此,司马长风的掌法,只闻传言,难得一见。
费天行是年轻高手之一,丐帮的希望颐寄,他当然有心宏大丐帮。所谓宏大者也,靠真才实学也能真正的出人头地。司马长风的武功,既下传人,只好想办法与他接近,最少在他练功之际,可以看出端倪,甚至偷学一招半式。
这些,都是费天行当年心甘情愿卖身十年所订的如意算盘,也看得出他是一个有心人。这种想法,也不过只是费天行在内心琢磨,连在帮主常杰面前,也没有露出半点口风,说出内心里的盘算。料不到司马长风早已了解,怎不教费天行心头大震,脸色发白,通身发毛而冒冷汗呢?
司马长风见费天行一时语塞,脸色大变,却拍拍他的肩头,安慰的道:“不打紧,天行,你并无恶意,对于本庄也谈不上损害,老夫深知你用心良苦,并不怪你。”
费无行讷讷的道:“多谢庄主不加怪罪,属下的确有此想法。”
司马长风望着费天行又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不到老夫的揣测之语,正猜中了你的心事。好!老夫我索性成全了你。”
费天行这一喜,真乃喜出望外,忙道:“庄主,你若能怜惜属下的苦衷,放属下回洛阳丐帮,属下发誓,只要丐帮内部稳定,属下立刻回来,继续为庄主效劳七年,绝无二心!”
司马长风连连颔首道,“可以!不过,老夫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你必须答应老夫,替老夫办一件事。”
费天行急忙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到我书房里来。”司马长风先站起,又向坐在一旁,久久未发一言的司马骏招手道:“骏儿,你也来。”
三条人影,脚下缓缓的踏出水榭,踏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但是,却引着武林一步步走向血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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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阁 扫描校对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四 回 芳心难卜
巢湖,又到了汛期。湖水,已淹平了两岸。
青螺峰由于湖水的暴涨,显得矮小了许多。
浪花,掀起阵阵波涛,把整个巢湖镶上了一层白边,有时冲溅的水珠,喷在“狂人堡”的石碑之上,把原来牛满青苔的“狂人堡”三个字,洗得格外显眼,格外清楚。
由青螺峰蜿蜒而下的石阶,一层一级,数不清有多少层。
这时,一个黑衣少年,拔足狂奔,从峰顶沿着石阶,像一只黑猿般矫捷无比。紧追在那黑衣少年身唇,约有三丈左右,是一个白衣少女。
少女好美,流着两条黑油油的辫子,额头蓄着蓬松短短的留海,跑起来两条辫子摔得老高,短短的覆在额头的留海,也迎风扬起。
那少女一面跑,一面娇声喊道:“纪大哥!纪大哥!湖水可是涨高了,你要往哪里跑?”
敢情前面跑的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后面追的是“洗翠潭”的南蕙。
黑衣无情刀纪无情中了百花门的流毒在先,又因家遭巨变刺激在后,以致神经错乱,虽然有南蕙同情悉心照料,但并无起色。
而南蕙的一睦热心快肠,并不能解除纪无情体内的毒。只是,南蕙孑然一身,天下虽大,几乎没句她的去处,也只好留在青螺峰狂人堡。
纪无情的病既因毒而起,毒发时疯狂痛苦,毒去时只是感觉迟顿,形同废人,唯有对着南蕙之时,方才安静片刻。
现在,纪无情的毒,义像是发作了。
他沿着下山的石阶舍命狂奔。
南蕙生恐他跌入烟波浩淼的巢湖,因此,一路追赶了下来。
转过“狂人堡”的石碑,已到了湖水边沿,纪无情的脚下仍然没有缓慢下来。南蕙更加焦急,一面连连弹身加速,一面娇呼示警道:“纪大哥!纪无……啊哟!”
“情”字尚未出口,纪无情仿佛没有看见眼前是一片水乡泽国,“扑通”一声,人已跌进滚滚浊流,层层浪花之中。
纪无情世居中州南阳府,可说是一个“旱鸭子”,并不精通水性。在正常之时,凭着可以收放自如的内功,配合沉浮的道理,也许还可以应付。此刻,毒性既发,神志不清,像一块巨石,有蛮力而无技巧,有气功而不善用,因此,“扑通”一声,像高楼失足般落在水中,沉呀沉,半晌,才又随着水的浮力,旨上半截身子出了水面,接着又随着他的挣扎沉了下去。
南蕙到了湖边,瞪了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急得只顾跺脚,门中不断叫道:“纪大哥!你……唉!你这不是找死吗?”
娇喝自然无用,她哪敢怠慢,眼看纪无情在浪涛中挣扎,又越去越远,银牙一咬,一式“飞鱼跃渊”,奋身向水中穿去。
对于水,南蕙并不是外行,她生在盘龙谷洗翠潭畔,一年却有大半个季节适合游水,对于水性,也略知一二。因此,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剑北刀”之一的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活生生淹死。再就南蕙的个性来说,她天真无邪,嫉恶如仇,平时同情纪无情,不免特别关怀。此刻救人第一,连男女之嫌都不避讳,更没有去仔细研究自己水中的功夫与巢湖的水性了。
她和衣奋身下水,三几个前扑,已抢到纪无情的身前,双手抓紧纪无情的衣衫,大力握牢提上。
此刻的纪无情,已喝进了不少口湖水,脸色挣得发紫,双眼发直,大概不太好受。折身抱定了南蕙伸来的手臂,抵死也不放松。
以南蕙功力,在陆地上即使背着个大人,也个会感到吃力,怎奈她一身夜衫被水搅成一团,行动十分困难,加上纪无情抓紧她的双臂,几乎无法用力。最令南蕙心神不安的是,巢湖好像有一股吸引的绝大力道,感到硬是将人向湖底或湖心吸去。
须知,洗翠潭的水,乃是一潭死水,平静如镜,没有波涛,只要懂得就着水性浮起来,便能运行自如。而巢湖的吞吐定时,湖面宽广,野风掀起波浪,又值退潮之际,怎能不觉首有一股潜在的吸引力道呢?
此时,南蕙若是推开纪无情,自己游回岸上,自然是力之所及。然而,南蕙的生性好强,加上无邪少女的赤子之心,无论如何,也个能撤手不问纪无情的死活,自己游回岸去。
她试着一再用力,舍命拖着纪无情勺湖水的逆流挣扎。但是。
人的力道有限,水的潮势无穷,一连几次,不但失败,而且手脚发软四脚无力,不但没能把软棉棉的纪无情拖向湖岸,而且眼看看越来离岸边越远。南蕙的焦急可想而知。
渐渐的,南蕙芳心如同鹿跳,眼望着四周茫茫烟波,仿佛无边无岸,只有暗暗叹了口无奈的长气,一手抓着纪无情的腰带,另一手若有若无的拨着水,任由载沉载浮,逐波飘流。
眼前的希望有三,第一,希望遇到湖中捕鱼的渔人。第二,碰上飘浮的枯树枝。第三,被涨潮的浪花,飘到湖的沼泽或任何岸边。但是,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南蕙只觉着头昏目眩,肌肠辘辘,四肢酸麻,耳际只有风声、水声,眼前只有浪花、水波。终于,眼前金花四溅,渐渐的,一片漆黑,连先前耳鼓中嗡嗡作响之声,也没有了。
然而——
黑漆漆的巢湖水面,却现出几点明灭的灯光,缓缓地移动。几点灯光越米越近,也越来越亮。原未是一艘八桨画舫。
此刻,八只飞桨已停了下术,画航在湖面上任水飘流,前舫中虽有灯火,但帘幕低垂,故而隐隐约约。却是船头甲板之上,有一个十分静致的檀木圆桌,上面放了八盘珍果。还有一壶美酒,两付杯筷。两张雕花的矮靠椅上,上首坐着的是白衣断肠剑常玉岚,下首陪坐的是桃花仙子蓝秀。除了莲儿侍立在远远的前舱门首之外,寂静一片。
常玉岚举杯啜了一口被世人视为珍品的桃花露,对着蓝秀道:
“蓝姑娘,玉岚几生修到,既蒙你救了家母,消弥了金陵常家的一场浩劫,又承你抬爱,谦让‘桃花令主’,玉岚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蓝秀习惯的盈盈微笑,略一举杯,低沉沉的道:“你真傻得可以,而今,还讲什么图报不图报,岂不是太也俗气了叫?”
常玉岚掀起剑眉,摇摇头道:“蓝姑娘,其实,我常玉岚真的志不在驰誉武林,扬名立万。”
蓝秀调皮的道:“那……你的意思是在乎什么呢?”
常玉岚略一沉吟,红着脸道:“但愿能与姑娘你邀游四海,看尽名山大川,找一人间仙境,长相厮守。此外,名、利两字,非常某所求。”他的话一字一字,缓缓吐出,意念诚挚之中,有无限的柔情蜜意。
蓝秀不由掀唇笑起来道:“大迂了吧。喏!眼前湖上泛舟,金樽对月,人生还竹什么不满足的呢?至于长相厮守,这话太难说了。”
常玉岚认真的道:“姑娘,你……”
蓝秀的纤指微扬,阻止了常玉岚的话道:“只这一个长相厮守的‘长’字,任谁也猜不透,如何才是‘长’,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怎样才能算得是‘长’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我敬你一杯!”说着,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
常玉岚只好苦苦一笑,也饮了面前的酒。
蓝秀执壶添酒,口中却道:“我也不是个争名夺利的俗人,但是,武林中总要有个公道,江湖上必然讲个是非,‘桃花令符’只是我要求公道讲是非的手段,金陵常家有武林威尊的声望,又有超越江湖的品格,你……”她说到这里,不由霞生粉脸,螓首低垂,没角把下面的话接下去。
常玉岚那里知道女儿家的心细如发,正听得出神,而觉得语意未尽忽然没有了下文,不由得愣愣的道:“我怎么样?你的话还没说完呀。”
蓝秀带着三分娇羞,七分调皮的道:“我已经说完了呀。”
“不!”常玉岚笑着道,“你说我怎么样?还没有一个定论。”
“好!”蓝秀故意整肃面容,十分认真似的道:“你人如玉树临风,性情十分正派,出身门阀世家,武功不可一世,够了吧。”
常玉岚这才听出她是调侃之词,不由红着脸,带着笑道:“你坏!你呀……”
蓝秀恢复了妩媚的笑靥,低声道:“我坏?我哪儿坏?”
常玉岚道:“你不是曾经说,要把江湖武林引入任侠正义的正确方向,我的武功还不够用吗?”
蓝秀闻言微微回一叹道:“止戈为武,以战忻战,武林中讲求的是实力,我以前所说的有关你功力修为,现在不是已经在努力以赴了吗?”
常玉岚悠悠一叹道:“难!难!难!”一连三个“难”字,字字出自肺腑。
蓝秀安慰他,语意十分温柔的道:“灭下无难事,由于它难,所以才可贵。我是因缘际合,所以才能从‘血洗心魔’的阶段练起。你既然从秘籍上册的血魔神掌开始,乃是循序渐进的正途,以你的勤练,加上天资与基础,未来的成就,是可以预期的。”
常玉岚双眉微皱道:“秘籍的第三招,仿佛是……”他说到这里,不由自己的起身离坐,就在船头之上,立桩运掌,双目凝聚功力。
“咦!”常玉岚忽然收起桩势,凝日水波涟涟的湖面,向蓝秀招招手道:“湖面上是什么东西?”
蓝秀顺着常玉岚的眼神看去,果然,水面上之物载沉载浮.分明是漂着一个人,连忙向侍立身后的莲儿道:“吩咐八桨齐划,去救湖面上的人。”
莲儿低应了一声道:“是!”
接着双掌连拍三下,左右外舱各由舱底钻出四个健妇.像非常熟悉的操起飞桨,画舫鼓浪而前,快如飞矢,转瞬之间已到了漂浮的落水人之前。
莲儿这时已招来另外的三婢,兰儿、菊儿、梅儿,四人共同去出一个圆圆的浮木桶。桶的一端,系着牛筋软索。
四婢女都是金陵常家调教出来,终年随侍常玉岚游走江湖的干练之材,个个都有相当的身手。所以浮筒丢得奇准,正好落在飘浮水面垂死之人的身前,“通”的一声,水花四溅。这声大响,加上溅起的水花泼头淋下,被淹之人不由一惊而醒,急忙抓住木桶的把手,另一只手拖着个大男人,挣扎着娇呼道:“拉呀!”
船上四婢女的目光,自然不如常玉岚与蓝秀看得清楚,但听水中之人叫拉,便也回卢喊道:“抓紧浮桶,不要放手!”
吩喝声中,四婢女一齐用力,顺着水势,已将木中之人拉到船舷三尺之处。加上几个健妇,放下软绳结成的绳梯,爬下船脐七了八脚的,已将两个落水之人抬到前舱甲板之上。
常玉岚凑上前去,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以及舱内透出帘幕的灯火,看了服,不由大吃一惊道:“啊呀!怎么会是她!”
蓝秀闻言,也走上前人,更加意外的道:“纪无情,南姑娘,他们……快!快!莲儿,运功救儿,再准备姜汤。”
常玉岚也急道:“先抬到后舱,用棉被暖暖他们的身子。”
南蕙经过了莲儿等急救,虽然微睁双目,但眼前一片漆黑,腹内闷胀如鼓,周身骨节,寸寸如同拆散,酸疼不可言状。
而黑衣少年纪无情,只剩下奄奄一息,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而已。
常玉岚心如刀割,他与纪无情虽无生死之交,但南剑北刀两大世家,在武林中自有息息相关的微妙关系,况且两人一年一会的武技较量,曾有三天三夜不分上下的印象,猩猩相惜,自属常情。
至于南蕙,常玉岚对她有无限的歉意,况且有南天雷临终之托,加上自己大意之中,失去了她的秘籍,以致她不能谅解的离开金陵。而今,一个无依无靠出世未久的弱女子。
常玉岚想着,不由幽然的叹了一长气。
蓝秀一见从水中救出了南蕙与纪无情之后,常玉岚脸上忧形于色,双眉没有展开过,不住的摇头叹息,显然的,他的心中愁绪万干。若是为了纪无倩,想来常玉岚不致如此,分明是夹着一个南蕙。自古以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即使是大英雄、大豪杰,往往也逃不过“情”之一关,尤其当自己本身陷入“情网”,牵涉其中,更是难以解脱。
蓝秀逃入桃花林,幸运的做了桃花仙子,继承了江湖武休视为天大神秘的武功,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对于世情应该是具行非常开阔的胸襟。然而,她眼看常玉岚这等神色,不由酸溜溜的道:“怎么,大令主,是心疼南蕙?还是怎的?”
常玉岚连忙含笑道:“我对南蕙有责任,我应该……应该……”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蓝秀含嗔道:“应该娶她。”这种单刀直入的揭开来说,在蓝秀是冲口而出,而在常玉岚也大出意外,忙道:“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应该照顾她,而我没尽到该尽的责任。”
篮秀见他一味为南蕙操心,不由官些生嗔道:“她在后舱,你可以去照顾她呀。”
不料,常玉岚不了解蓝秀说此话的心情,她的是一句气话.他却连连点头道:“对!我去看盲她。”口中说着,扭身回头,向后舱快步走去。
蓝秀不由愣在前舱。前舱,已无一人,莲儿等抬着纪无情与南蕙,早已去了。
原来剩下自己与常玉岚两人,而今,常玉岚舍了自己、连个招呼也不打,径自去看南蕙,蓝秀心中感到自己在常玉岚的心目中,份量似乎不如南蕙。想到这里。对着天际浮云中的一弯月色,不由深深叹息起来。
夜深,露重。水气,烟波。凉嗖嗖的风.带来一丝寒意。
蓝秀自觉此时此刻有些孤单,再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有凄凉之感,不由自己的鼻头发酸,辣辣地,滴下几滴清泪。
突然,后舱发出一声怒极的大吼。接着,但听“乒乓”连声,分明有人动手过招。
蓝秀忙不迭抹去腮边泪水,止待到后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刷一人影一惊而至,常玉岚十分狼狈的落在前舱甲板之上,一脸的尴尬。
没等蓝秀发话。“扑通”一声,前舱的帘幕被人大力扯下,黑夜无情刀纪无情,一身尚未下的翻腾而出,人在船篷之上。双掌已挫腕推出,口中大吼道:“小王八羔子!纪爷算碰上你了。”
蓝秀一见,不由皱起柳眉,游步移身向前,拦住纪无情的势子,低声道:“纪无情!”
这声低喝,真比千军万马还来得有力。纪无情本来是双眼发直,双掌贯力,像一只疯虎,扑向常玉岚。
此刻,面对蓝秀,却像突然中了魔似的一般,不但收起双掌,而且站在甲板之上.踌躇不前,本来发血的眼睛,也立刻垂了下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又像一个小小的孩童,害羞的露出法意,先前一味拼命的架势,一扫而去,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猫。
蓝秀微露贝齿,淡淡一笑,轻言细语的道:“纪公子,你怎么会落在巢湖里?又为什么要与常三公子拼命?他……他是救你上来的人呀!”
纪无情嚅嚅良久,忽然,日露凶光,戟指着常玉岚道:“蓝姑娘,千万不要上当,常玉岚是个不讲信义的小人,骗取感情的狂徒!”
常玉岚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只有苦笑的份儿。
蓝秀微笑依旧道:“真的吗?凡事总不能光听你说,有什么真凭实据呢?”
纪无情愣愣的道:“有!有!”
蓝秀道:“说来听听如何?”
纪无情认真的道:“好!常玉岚远去盘龙谷,杀了南蕙的老父,骗走血魔秘籍,诱使南姑娘随他到金陵世家,然后赶她出来,叫她天涯飘泊无法无靠,这不是始乱终弃吗?”
常玉岚闻言,急忙道,“纪兄,说话要多加考虑,什么叫做始乱终弃?必须先弄明白。”
蓝秀也道:“纪公了,这是一场误会。据我所知,南姑娘是对常老夫人不满,常老夫人对南蕙也有不谅解的地方,所以……”
“好!”纪无情抢着道“还有狂人堡的江上碧,常三以剑穗为凭证,要娶人家,结果呢?事后来个不认账,反脸无情,拿黄花大闺女的婚姻大事来戏弄人,这有何说词,不是感情的骗子是什么?”
蓝秀闻言,轻描淡写的对常玉岚道:“这要由你自己解说了。”她这言外之意是表示,对于南蕙之事,她曾听常老夫人道尽其详,而关于江上碧之事,她仍然存疑。
常玉岚急得只是搓手,忙分辩道:“完全是误会,其中是有人安排好了圈套,要我常玉岚上当。知我者,纪兄也,难道你纪兄也不了解我常某的为人了?”
纪无情冷哼了一声道,“我当然了解。”说着,忽然一收凶巴巴怒不可遏的神情,变成和霭诚挚,满脸堆笑的朝着蓝秀道:“蓝姑娘,我们可是有的在先,你该不会上常玉岚的当吧?”
蓝秀见纪无情忽冷忽热,忽阴忽晴、忽怒忽笑的一时三变,不由好笑的道:“纪公子,你指的约定,现在情势大大的不同了。”
谁知,纪无情闻言,忽地面一寒,双臂陡然运功作势,抖动之下骨节咯咯作响,脚下隐然向甲板上常玉岚欺近,咬着牙道:
“只有先毁了你,才是我纪大爷的天下。”那股凶狠,那股怨气,完全是势不两立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常玉鼠连忙摇手,一面脚下缓缓向后退,口中朗声道:“纪兄!
你听我说,你……”
纪无情目露凶光,掌贯真力,看样子不分死活不干休。不料,他的架式忽然软弱下来,双臂竟突的下垂,口角流下唾涎,挂得很长,双脚似乎站也站不稳。
蓝秀凤目中充满怪异的疑云。
常玉岚也为这突然的变化,莫明其妙。
纪无情终于立脚不稳,整个人像僵尸一般,直挺挺的倒在甲板之上,发出一声“扑通”大响。
就在此时,南蕙由后舱穿身而出,口中娇呼道:“纪大哥!纪大哥!”
纪无情倒在甲板之上,像是十二万分的痛苦,口吐白沫,呻吟不已,人曲蜷得像一只炒熟了的虾,头几乎埋在两股之中,不住的打滚。
篮秀皱起柳眉道:“中了邪吗?”
常玉岚也走了过未,只顾叹息。
南蕙不理会蓝秀与常玉岚,百忙中并起右手的食中二指,认定纪无情的玉枕睡穴点去,一面口中道:“急不得,气不得,本来已经渐渐微弱的流毒,一急一气,又发作得厉害了。”
纪无情被点了睡穴,痛苦似乎稍减,曲蜷的身子,略略伸展开来,只是口角的白沫,依旧不曾停止,额头冷汗下已,偶尔发出鼾声。
常玉岚略一沉思,一把拉着南惠的衣油,迫不及待的问道:
“纪无情是毒发了吗?”
不料,南蕙并不答话,一摔挣脱了常玉岚的手,鼓起小嘴道:
“放手!常玉岚!今晚相救之情,要另说另讲,且先算算我们之间的一笔账!”
她这一发怒,使常玉岚十分难堪,真的下不了台阶,只好讪讪的道:“南姑娘,我们有何账算,你可能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南蕙不屑的一笑道:“常三少爷,你足健忘还是明知故问?”
常玉岚道:“委实莫名其妙!”
“好!”南惠伸出白白的小手大叫道,“还我的秘籍来!”
常玉岚脸上发烧,只好道:“在下一定还你,只是……只是……”
南蕙强迫的道:“只是怎样?”
常玉岚缓了一口气,也朗声道:“在我手中失去,一定由我找回,常某原物奉还。”
南蕙冷冷一笑道:“你推得干净,失去?失到哪里去?失去的当日,你为何不说,分明是要偷偷的练好秘籍上的功夫,然后才还给我,你的缓兵之计,难道我还不明白吗?”
常玉岚是百口莫辩、只好喃喃的道:“天大的误会,这是从何说起!”他瞧瞧甲板上的纪无情,旧话重提道,“南姑娘,纪无情是毒发了吗?”
不料,南蕙闻言,冷兮兮的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我再问你,你与纪无情不是莫逆之交吗?”
常玉岚忙道:“由比武而起,每年一聚,算得知已朋友。”
南蕙一脸的不屑之色道:“纪无情可算是交友不慎。”
常玉岚不服的道:“南姑娘,何出此言?”
南蕙数落着说:“既是好友,你两人同进百花门,为何他中了毒,你却没有?”
这是一个很难解说的问题,当着蓝秀与南蕙两人之面,常玉岚自然不能把这毒是由女色而起的话说出来,只有道:“这是很难解说的道理,迟早,你会明白的。”
南蕙怎会相信,撇了撇嘴,道:“又是迟早,又是迟早,说谎的人,这是最好的藉口。”
常玉岚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有苦苦一笑道:
“南姑娘,等纪无情的毒性完全解除,他也许可以说出其中的道理来。”
南蕙闻言不怒反笑,仰天打个哈哈,道:“妙!常玉岚常三公子,实在高明!因为纪无情体内的毒素,今生今世也许无法解除,他既无法说明白,你也落得个清清白白,是也不是?”
不料,常玉岚闻言,朗声道:“不出五天之内,我要把纪无情体内的毒素挖掉,从此以后,不会再发。”
“你……”南蕙哪里肯信。“你”字出口,脸上的冷笑。仿佛是说:“姓常的,你又撒谎骗人了。”
常玉岚怎会看不出南蕙的神色,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朗声道:“我说五天之内,南姑娘,你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五天,我想你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离开此船一步,从现在起。”他说着,脚下紧走几步,向船舱内上去,一面对后舱高声叫道:“莲儿,送一碗滚水来,把纪公子抬到靠椅上躺好。”
莲儿等刚把纪无情扶坐在矮矮的靠背椅上,常玉岚己由舱内掀帘而出,手中多了一个红绫裹成的小药包,打了开来,原来里面包着一似小如蚕豆的褐色药丸,怕有数百粒之多。常玉岚数了十二粒,交到莲儿手中道:“用温水替纪公子服下去。”
谁知,南蕙伸手拦住道:“且慢!你这究竟是什么把戏,在没弄明白之前,还是不给他服下的好。”
常玉岚似乎也有些气恼,又好像已防着南蕙有此一招,淡淡一笑,从袖中扯出一大截黄旧的破布来,抖了一抖,对南蕙道:
“喏!认得吗,这半截破衣袖,乃是你盘龙谷草药堂‘妙手回春’丁定一、丁志华前辈的,你的丁伯伯的,该没忘记吧?”
南蕙不由一愣,因为盘龙谷隐居的妙手回春丁定一,不像俗世尘寰中人讲究衣着。几乎不分寒暑都是一袭旧衣,加上练有功夫,寒暖不侵。更加少有变化。这截破袖,南蕙记忆犹新,真的是丁定一的。
常玉岚见南蕙凝目沉思,久久下语,又道:“丁志华前辈乃一代名医,因为有破除百花门阴毒秘方,为百花夫人所忌,囚祭致死,在他临终之前,巧妙的留下这截衣袖给我,也就是要我流传他的秘方,今天正好用来疗治纪兄的毒,你该不疑我另有阴谋诡计吧?”
常玉岚一口气说到这里,将药包整个塞到莲儿的手中,没好气的道:“我的话已交代完了,吃不吃这药,我不能做主。莲儿,你就听南姑娘的吩咐吧。”他真的是受够了南蕙的奚落、受够了气,又知道南蕙的性格,是永不服输的,说完之后,折身向船舱内走去,连头也不回。
好在南蕙与莲儿等四婢女,从出了盘龙谷都在一起,一直回到金陵,混得十分熟识。
莲儿见主人进舱,也凑近了南蕙道:“南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们三公子了。三公子的为人,我们姐妹可清楚得很,他不但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而且十分的重感情。自从南姑娘离开金陵之后,他几乎找遍了金陵九门,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
南蕙之所以对常玉岚百般奚落,然而,主因还是在一个“情”字。假若心中没有个常玉岚,女儿家是不会处处讽刺,句句挖苦。而今,耳听莲儿之言,也个由触动了心底一丝爱意,几乎想放声一哭。但是,女性的矜持,强自忍往伤心欲泪的感慨,把话颗一转道:“这袖子真的是丁伯伯的,他老人家菩萨心肠,死前还留下一帖救人妙方。”
莲儿紧接着道:“可不是吗?我家公子照方配药,早已随身携带,呵能准备随时送给纪公子服用,从这一点,足以证明我们公子对纪公子是多么关怀,多么想念。南姑娘,你说对不对?”
南蕙以悠悠的叹息了一声,支吾的道:“莲姐姐,我们先把药灌下去吧。”这是说明了南蕙的心思,她已消除了对常玉岚的一部分怨忿。但是,服完了十二粒药丸,南蕙情难自禁的又向莲儿问道:“莲姐姐!你门公子是不是同蓝秀姑娘已经结婚了?”
莲儿闻占,几乎笑出声来,连忙以手捂嘴,这才压低嗓门道:
“哪有这回事,公子是咋天才赶到巢湖上船的。”
南蕙道:“真的吗?可是……可是孤男寡女,住在一个舱里……”
莲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门中连声道:“天哪!南姑娘,你可不能任意猜测,蓝秀姑娘是住在底舱,有她随身的十二个女侍陪伴。我们呢,四个姐妹注在与前舱一板之隔的后舱,我们公子上船之后,就住在前舱,八个摇桨的睡在侧舱底槽,明白了吧。”
环佩叮当,两个淡黄宫装的少女钻出舱来,低声对莲儿道:
“莲姐姐,我家主人要我来请这位南姑娘到底舱歇息,并且嘱咐请莲姐姐安排纪公子与常三公子同住前舱。”
南蕙此时已经心平气和多了,她含笑道:“烦芳二位禀告蓝姑娘,谢谢她相救之恩,我与莲儿等四位姐姐乃是熟人,我就住在后舱,也好同她们叙叙旧。”
这时,半倚半坐的纪无情,肚内咕咕噜噜的响声大作。连坐在一旁的南蕙也听得清楚。而纪无情辗转反侧,坐姿扭动,口角中的白沫虽然不再外流,而额上的汗珠像个个黄豆下水粒粒可数。
看样子是十分痛苦。
南蕙的蛾眉深锁,不禁道:“这药好像很霸道。”
身后传来一声道:“去除体内余毒,焉有不霸道之理。”不知何时,常玉岚已来到南蕙的身后。
南蕙心中不由觉得十分不安,回想适才咄咄逼人的语气,不由得难为情起来。
常玉岚若无其事的又道:“每隔两个时辰,要眼药一次。南姑娘,你一定疲累了,让莲儿她们侍候纪公子,你该歇息了!”
南蕙再也不能不回答了,低着头道:“我还不困,再等纪无情服一次药再去睡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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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五 回 再遭杀戮
忽然一灭际一抹血红。
远处,好像起了大火,烈焰冲天,浓悯入云,火势十分炽烈。
南蕙放眼望去,不由吃惊的叫了起来道:“不好!青螺峰狂人堡起火了。”
常玉岚也紧张的道:“南姑娘,起火之处是狂人堡?没看错吧?”
南蕙连声道:“错不了!错不了!在巢湖几个月,方向还弄得清楚。”
常玉岚闻言,忙对莲儿道:“叫他们飞桨全速,赶往青螺峰救火。”
这时,蓝秀也已山底舱来到舱头,颦眉道:“这把火有些奇怪。
其中心有文章。”
船,在八个健妇奋力摇桨之下,鼓起七尺高的浪头,破浪前射,渐渐接近了青螺峰。但见青螺峰顶火光冲天,烈火中有人影跃纵如飞,偶尔有喊救之声,随着夜风传来,分明不是单纯的火灾。
除了纪无情服了药昏昏沉沉的侧卧在躺倚之上毫无知觉之外,其余的人全都凝望着青螺峰的火势。怎奈,水上行船虽然在八柄飞桨之下十分快速,但是,眼睁睁的可望而不可及,最是令人焦急。
眼看船离狂人堡的岸边还有数十丈之远,而由狂人堡登岸的石阶潞上,一连约有十条通身血红劲装的汉子,奔跑而下,一个个手中刀光霍霍,到了岸边,一阵风似的跃上停在山脚下四条拨风快船,一拨船头,破浪驶去。
常玉岚看得清楚,不由连连跺脚道:“是一个谋杀惨案,歹徒们好狡猾!”
然而,画舫与那四条拨风快艇,乃是反方向而行,眼睛可以看得见,一则是有大火衬托着,看得明白,二则是水上视线辽阔,没有遮拦。
但是,水上直线,两下相去最少在数十丈之遥,又是相反的方向,转瞬之间,快艇的一点黑点也消失在茫茫水烟深处,终于无影无踪。
船上的常玉岚固然是懊恼异常,连南蕙蓝秀等人也只有干瞪眼瞎焦急,无可奈何。
等到画舫靠了青螺峰的石阶码头。常玉岚弹身跃到岸边,口中朗声道:“不要离船,让我一人先去看个究竟。”
南蕙在狂人堡住过多时,对于江上寒、江上碧兄妹,已有相当程度的感情,哪能在船上等待。因此,不管常玉岚如何嘱咐,也跟踪而起,衔尾跃身上岸。
蓝秀悠悠一叹道:“事下关心,关心则乱。南蕙这个女孩,也是热心快肠之人。”
却说常玉岚展起功力,不管山上石阶如何陡峻,他是揉身而上,双脚仅仅借力几点,人已到了狂人堡石碑之前,放眼向石碑望去,不由大吃一惊。但见石碑之上,硬生生的钉着一枚寸五左右的“桃花令符”。他暗喊了一声:“糟!”心想:“这又是一桩嫁祸给江东的事件。”
他一言不发,腾身而起,探手摘下令符,又向峰顶奔去。
此时,南蕙已经追了上来,她一见常玉岚扑向石碑,探手取下一物,一面腾追上来,一面娇呼道:“发现了什么吗?”
常玉岚只好道:“没什么,快到峰顶救人。”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成了并肩之势。
南蕙一面全力向前,一面道:“你在石碑上仿佛有所发现。”
常玉岚不善说谎,随口应道:“一个假的令符,桃花令符。”
南蕙尚不知道什么是桃花令符,又道:“桃花令符?是哪一门派的?”
常玉岚应道:“说来话长。”话落,两人不先不后,一齐落在峰顶上。
但见余火犹燃,狂人堡的堡众,有的在灌水救火,有的在救治受伤的人。
南蕙已发现了乱糟糟的众人之中,江上碧带泪呆立在火场一角,情形十分戚楚,也十分狼狈。
她急忙奔上前去,口中大叫道:“江姐姐!江姐姐!”
江上碧揉揉泪眼,一见是南蕙,好似见看亲人一般,奔走几步,扑倒在南蕙怀里,哭得十分伤心,又嚎又喊道:“南妹妹,你到哪里去了?有你在,我哥哥他……”
南蕙也不由被江上碧引得哭了起来,问道:“江大哥他怎么了?”
江上碧泪人儿一般,抽泣着道:“他……他死得好惨!身上中了几刀,被歹徒丢进火坑,连尸体也找下到,哥哥……哥哥……”江上碧的哭声,在晚风里如深山猿啼,幽谷应鸣,十分悲伤。
常玉岚心中只顾想着适才狂人碑上那块假的桃花令符,要想追个来由,因此,走上前去道:“江姑娘!你可看清楚那歹徒的来路?”
江上碧抬头看见是常玉岚,不由立刻止住悲戚,望望常玉岚。
又望望南蕙,仿佛是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南蕙当然明白江上碧的意思,忙道:“在湖上遇见的,说来话长,常三公子是前来救火的,不要疑惑。”
江上碧因为有“剑穗为凭,前往金陵闹婚”之事,心中不免有些羞愧。因此,不对着常玉岚,只向南蕙道:“三更到四更之间,堡众都在梦乡之中,忽然四下起火,我同哥哥惊醒之后。
尚未来得及取出兵器,十余通身红色劲装,头戴血红齐颈头套的凶徒,一面放火,一面杀人,我哥哥他……”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
南蕙银牙咬得格格有声,气得捏着粉拳,在虚空连连用力振腕,怒冲冲的道:“狂人堡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也没有江湖仇家,杀人放火,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常玉岚沉恩许久,剑眉紧皱,又向江上碧问道:“江姑娘,歹徒操何地口音?杀人放火之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江上碧低垂粉头,略愣了一下道:“没有。只是他们临去之时,其中一个魁伟汉子,大声吼叫,好像是叮咛另外一个歹徒,口音像北五首的。”
“哦!”常玉岚追问道,“叮咛什么?江姑娘,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江上碧不假思索的道:“当时那人声音很大,所以听得清楚。”
南蕙忙道:“吼些什么?”
江上碧接着道:“那汉子叫道,‘不要忘了留下桃花令符,让他们狗咬狗’,另外一人应了声,‘忘不了’,其余再没有说什么了。”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好奸诈的凶手!”
南蕙的心里虽然不拘小节,但女儿家的思考天生细密,闻言不由道:“听你之言,莫非对歹徒的来龙去脉,已有发现?”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虽说没发现歹徒的来路,但是我已经发现了歹徒留下的一枚假的桃花令符。”
南蕙忙道:“真的?”
常玉岚微笑依旧道:“那枚假的桃花令符,现在我的手上。”
说着,从怀内取出从“狂人堡”石碑上摘下来的那枚桃花令符,放在手心,送到南蕙眼前。
那枚桃花令符,猩灯染色,乃是檀木雕成一朵桃花形,雕工精致,十分神似。
江上碧也凑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桃花令符!桃花令符!哼!
姑娘把你……”
她说到痛心之处,伸手从常玉岚手中抢过来那寸五大小的木雕血红桃花,向地上一去,就待用脚去踩。
谁知,南蕙娇叱道:“慢点!”
娇叱声中,南蕙的人也抢上一步,弯腰拾起那块桃花令符,端详一番,忽然掀起柳眉,睁着一对明亮的眸子,逝视着常玉岚道:
“假的?你怎么知道是假的?真的是什么样子?”
常玉岚不由一愣。
这南蕙的一连三个问题,一个紧一个,语意咄咄逼人。
常玉岚无法回答,然而,又不能不回答,因此,一时语塞,半晌讲不出话米,脸上的神色一阵白,一阵青,窘态可见。
南蕙刁蛮异常,也聪明绝顶。她眼见常玉岚神色有异,越发不放松的追问道:“怎么不说话呢,真的桃化令符,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你见过吗?”她口中说着,一双大眼睛盯在常玉岚脸上,一贬也不贬。
常玉岚下意识的苦笑一笑,点头道:“见过,当然见过。”
南蕙见他支吾应付,进一步道:“在哪里见过?”
常玉岚己心中稍定,顺口道:“在桃花林,江湖武林中许多同道都见过。南姑娘,谅来你也有些耳闻吧!”常玉岚自信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听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不料,南总的秀眉上掀,双目凝聚,摇头不已的冷笑道:“不然!大有文章!”
常玉岚笑道:“大有文章?你的意思是……”
南蕙抢着道:“我虽没去过桃花林参加那次盛会,可是,听说桃花林只亮了一个大大的模型,就是一朵红桃花,至于真的,谁也没见过。”
常玉岚忙道:“对!对呀!”
南熏丝毫也不放松,紧紧的逼问一句道:“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真假呢?”
“这……”常玉岚不由语塞。
南蕙却是得理不饶人,偏着头大声道:“这……这什么?你说呀!”
此时,江上碧也抹去了泪水,盯着常玉岚道:“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你不会信口开河的欺骗人吧?”
常玉岚被南蕙句句盯牢,句句逼得不可开支,闻言不由玉面飞红,沉声道:“江姑娘,此言差矣!我,我骗你做什么?”
南蕙鬼精灵的拦住了江上碧,对她施了一个眼色,转面又不放松的道:“江姐姐她在情急之下,可能心情比较恶劣,出言失礼,我只想请教你,桃花令符的真假,别的,就不必计较了。”
常玉岚真的被她巡问到了“死胡同”,没有退路了。南蕙粉面带着冷笑,睁大眼睛等着回答。
他略一犹疑的道:“南姑娘,你手上的桃花令行,绝对是假的,请你相信我的话。”
南蕙心中一百个不悦,但口中却道:“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话。”
常玉岚道:“那就好了。”
可是南蕙岂是容易对付的人,她又道:“只是,你既然分辨得出真假,一定知道真的令符是什么样子,又为何不肯说出来?”
常玉岚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了,正色的道:“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不是现在。”
南蕙道:“为什么?”
常玉岚道:“此时不相宜,此地不相宜,我今晚到青螺峰狂人堡,是为了向江姑娘收回我的剑穗而来。”
江上碧闻言,不由粉面生寒,没好气的道:“剑穗!剑穗!青螺峰的多年基业,无尽财宝,加上我哥哥的性命,数十堡丁,都被一把恶毒的火烧光了,还想要你那不值分文的剑穗!”
常玉岚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在下来此空跑一趟,这就告辞!”说看,举手一拱,飘身离地。
“巨慢!”南蕙抢前一步。拦住去路喝道,“桃花令符的真假,你还没有交代。”
常玉岚低声道:“南蕙,我会告诉你的。”
南蕙道:“说呀!”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我说过,不是现在,南蕙!狂人堡这把火,内情不单纯.你在此地也没有留恋之处,走!随我一同去,还怕我不告诉你吗?”
不料,南蕙冷声笑道:“随你走?到哪儿去?到你们金陵常家去看别人的冷脸?”
常玉岚对于南蕙之离开金陵,有十二万分的歉意。因此,忙道:“那是你的误会,南蕙,你不愿回到金陵,我并不勉倔,但是,你……”
南蕙不耐的娇叱道:“闲话少说!我不能在狂人堡的惨变之下离开,你的话算是白说!我只问你桃花令符的真假。”
常玉岚对于南蕙的性情,当然了解得很清楚,料着三言两语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因此道:“好!你既然坚决要为重建狂人堡而留在青螺峰,那就留下来吧。”
他说着,忽地斜飘丈余,绕过拦在当前的南蕙,展功射出五丈,径向下山之处奔去。
南蕙见他如此,不由粉脸变色,大声呼道:“走!没那么便宜!”她的轻身功夫在盘龙谷可是练出了火侯,当年常玉岚初进盘龙谷之时,就曾与她在赴洗翠潭的路上比拼了一下子,乃在伯仲之间,相差无几。不过,常玉岚现在是起意于先,争取到了一个先机而已,抢在前面。
南蕙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一面全力而为,衔尾追了下去,一面娇声叫道:“常玉岚!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要跑!”
晨光曦微。山色尚笼罩在一层轻纱似的云雾里。
常玉岚不理会南熏的喝叱,存心把她引到船上,再劝她一同离开青螺峰,所以,闷声不响,一味的脚下加力,连番起落。
好在青螺峰到湖边码头,只有唯一的一条石阶潞,不怕追岔了。两人的轻身功夫,都是上上之选,焉能慢得了?一盏茶时分,已经到了泊船之处。
蓝秀,俏立在船头,翘首仰望着青螺峰,一副焦急的模样儿。
左右,侍立着莲儿等四婢女,也是一言不发。
常玉岚的身影乍现,莲儿已叫道:“公子下山来了!”
她是善解人意的俏丫鬓,口中说着,眼伸瞧向久久来语的蓝秀,见她的脸色已弄,不似先前凝重。
篮秀也梨涡微现的道:“为何把南蕙姑娘丢得那么远?”
莲儿道:“想必是两人开玩笑,借下山的路程比比轻身功夫。”
蓝秀道:“有此雅兴吗?”
一言未了,常玉岚一式“跃马中原”,人已由七丈之外,扑身船头,由于来势之猛,船身却也微微一阵摇动。
蓝秀不由眉头一皱道:“这么凶干嘛?”
话才落音,“通!”一声大响,南蕙气鼓鼓的有些喘息,红着脸也纵身上船,指着常玉岚怒冲冲的道:“跑呀!看你跑到哪里去?”
蓝秀一见,不由微微作色,她不明就里,低声道:“南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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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六 回 桃花令符
谁料,南蕙的手臂一甩,大声道:“不关你的事,站到一边去!”
蓝秀何曾受过别人这等叱喝,只是碍于常玉岚不好发作而已,气得粉面发白,望看常玉岚讲不出话来。
常玉岚一见,生恐两人糊涂动手,忙道:“南蕙她是误会。”
南蕙冷冷的道:“没有误会!只要你一句话而已,有什么误会?”
蓝秀哪里知道是什么话,因此,对常玉岚道:“一句话?就为了一句话,被人家追成这个样子?扳看脸骂到船上来?”
常玉岚挣红了脸,一时答不上话来。
蓝秀更加的不悦,俏眼斜瞟了一瞟常玉岚,扭过脸来向南蕙道:“南姑娘,究竟是一句什么话?”
南蕙皮笑肉不笑道:“你要问?”
蓝秀道:“是的,”
南蕙十分调皮的道:“只怕也是白问罢了,连当事的常三公子都回答不了,你能回答吗?”
蓝秀微愠道:“料来难不倒我,你南姑娘只要问得合情合理。”
南蕙瞧了一下常玉岚,冲着蓝秀道:“山上发现了一枚桃花令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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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蓝秀不由惊呼。
因为桃花令符乃是蓝秀一手设计,桃花林之会,可说是令符初现,也不过是蓝秀的第一步棋,要先把“令符”的招牌打出去,好做为下一步棋铺路,“桃花老人”陶林之所以当着天下武林之前,借丐帮弟子的闹事来一个下马威而已。
直到眼前,桃花令符可以说是只“闻名”而已,并未真的颁发过,也可以说没有使用过。
如今,南蕙既然说“发现了一枚桃花令符”,怎不会令令符的主人蓝秀大出意外的一惊呢?
她忙不迭的问道:“真的吗?南姑娘,发出令符为了何事?”她一连几句,都是迫不及待,可见蓝秀内心的焦急是如何的迫切想知道下文。
南蕙焉能看不出,她忽然脸色一沉,大声道:“哦!我明白了。
这句话也不必问了。”
蓝秀正要知道有关桃花令符的详情,闻言道:“为什么?”
南蕙脚下缓缓后退,双手振腕作势,口中娇声叫道:“说什么真假令符,原来你们就是发出令符的凶手!杀人放火就是你们安排好的圈套!”
常玉岚心知这误会越来越深,忙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们怎会……”
谁知,南蕙已不等常玉岚解说,咬牙切齿的指着蓝秀道:“桃花林前的武林大会,你就是发帖之人,对也不对?”
蓝秀苦苫一笑道:“可惜狂人堡还不成帮派,不然也有一份。”
南蕙道:“你比常玉岚强多了,你做的事还有胆量承担,”
蓝秀道:“常玉岚做了什么不敢承认的事?南姑娘,你可有个交代。”
南蕙扬起眉头道:“你们狼狈为奸,分明是命人先埋伏在沿湖附近,趁月黑风高愉偷探上狂人堡杀人放火,亮出你们的血腥桃花令,想要扬名立万,杀狂人堡以敬八大门派,想要威吓武林。”她是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有理。
常玉岚不由苦笑道:“南蕙,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揣测之词,钻了牛角尖了。”
蓝秀也淡淡的道:“桃花令符是会在江湖上出现,不是我说一句大话。还个至于用狂人堡来开刀。”
南蕙勃然大怒。将手上的那枚檀木桃花令符向甲板上用力一丢。“笃!”的一卢,那枚檀木桃花令符,竟然有一大半刺进甲板之上,出手之重、心中之恨,可想而知。
蓝秀一见盈盈一笑道:“南姑娘,你的腕力!”
南蕙怒意丝毫不减,娇咳道:“杀了狂人堡的人,烧了狂人堡的房屋、就是这枚令符,而发令的人却不敢承认,收回去吧!没有胆了承认,又发得什么令符,丢人现眼,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她侃侃而谈,朗朗道来,有冷嘲热讽。也有说不尽的愁与恨。
这时.蓝秀一使眼色。莲儿已跨上前,拔下那枚檀木桃花令符。双手递到蓝秀的手上。
蓝秀轻笑一声道:“这也算桃花令符?”她口中微微一笑,若不经意。然而她那两指捏着的檀木桃花令符,不知怎的,渐渐的变小了来,檀本木屑,顺着她的手指,纷纷落在甲板之上,紫红的粉未,堆成一小堆。
蓝秀施用大力指法,捏碎了擅木桃花令符,依然没事的人儿一般,口中淡淡的道:“真的桃花令符,不会如此腐朽!南姑娘。
这是假的!”
南蕙不由一愣。她并不是被蓝秀的“大力金刚指”吓愣了,而是蓝秀指出桃花令符是假的,分明与常玉岚所说的不谋而合,足见常玉岚并没欺骗人。
但是,她仍然不放松的道:“我要追问的,就是桃花令符的真假。”
常玉岚久久没有说话,此刻忙道:“我说过是假的,你偏不信。”
南蕙抢着道:“我要知道真的是什么样子?”
常玉岚忙道:“迟早你会知道。”
不料,蓝秀已紧接着道:“不要迟早,就是现在。”
常玉岚不由一愣道:“现在?”
蓝秀不理会常玉岚的话,侧面对莲儿道:“莲儿,到底舱取出本门令符,让南蕙姑娘见识一下。”她说完之后,也不理会常玉岚与南惠,莲步轻移,施施然,长发白衫衣袂飘动,径自走向船头的坐倚,斯斯文文的坐了下来。
莲儿双手捧着一个尺来见方的纯银方盒,明亮亮耀日生辉。送到蓝秀面前。蓝秀眼也不瞧,只是道:“打开来,送给南姑娘看看。”
莲儿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的打开银盒的盖子,缓缓走向南蕙。
但见,黄绫衬底,盒内分三排,摆着九朵血玉桃花。每一朵都活鲜鲜的与真的桃花丝毫不差,色泽浅深有致,不但艳色逼人,而那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尤其令人心旷神怡的是,仿佛有阵淡谈的幽香。从银盒之中散发出来,似有若无,救人难以自禁的,舍不得移开视线、想多看一眼。
南蕙凝视着那九朵血玉桃花,一时说不出话来。
蓝秀早已娓娓的道:“这就是桃花令符。南蕙姑娘,你的手上功夫在令尊调教之下,应该有些份量,你可以试试本门的血玉今符,假若你能用指法捏碎,江湖上从此没有桃花令符这档子事,我蓝秀也从此不再在武林中露面。”
此言一出,在场的常玉岚最为焦急。
因为,他叫知这“血玉”坚如精钢,慢说是一般大力手法,就是锤打火煅,也休想动得分毫。
常玉岚怕南蕙一使性子,真的去试一试,到时下不得台阶,事情必会僵下去,甚而恼羞成怒,翻脸动手,就难以收拾了。
殊不知,南蕙虽然任性刁蛮,但却聪明绝顶。她焉能瞧不出蓝秀的神定气闲,所说的断然不假,心知这“血玉桃花”必非等闲玉器,自然大有来头,一定是坚如金石,否则蓝秀岂能以“隐退”为赌注。自己若是捏不碎毁不悼,无异是自取其辱。
因此,她淡淡一笑道:“不必,我只要弄清楚桃花令符的真假,既然事情弄明白也就是了。”
她说完之后,又对莲儿道:“莲姐姐,纪公子他的人呢?”
莲儿将银盒盖起,口中应道:“服药之后,睡在公子床上,安静得很。”
南蕙略一颔首,对蓝秀道:“狂人堡虽然不是我的基业,但是年来的栖止,这笔血债我要代为找回,湖中救命之德,改日再报!”
她说完不理会常玉岚,转面对其余三婢道:“三位姐姐,烦将纪公了叫出来,要他与我同回青螺峰,”
常玉岚闻言忙道:“南姑娘,纪兄的体内余毒未尽,而且又何必呆在狂人堡……”
南蕙十分坚决的道:“纪无情有了丁伯伯的药材,谅会痊愈,我的事,就不敢烦劳你费心了……”
她说完之后,拉起梅儿,钻进前舱。片刻,扶着尚在昏沉沉中的纪无情,又对常玉岚道:“再见!”
她的脸上呆滞滞的毫无表情,探手向纪无情的睡穴点去。
纪无情服药之后,昏昏沉沉,到了船头,被湖上凉风一吹,渐渐睁开惺忪睡眼,而今被南蕙点了睡穴,又软软的摇摇欲倒。
南蕙趁纪无情将倒未倒,矮身将纪无情扛在肩头,弹身离船而起,头也不同,向青螺峰顶穿去,几个纵跃,已看不见影子。
隆冬还没到,只不过是十月季节。
汴梁城已是银装世界,粉堆的山河。
浊浊滚滚的黄河,竟然结上一层薄冰,晶晶的闪着耀眼光芒,手掌大的鹅毛片,密密麻麻的落个不停。
通往司马山庄的道路,积雪怕有尺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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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七 回 山庄疑云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腾起四蹄,像是没有一蹄着地的飞奔,掀起地上积雪,溅玉抛珠般扬得老高。马尾,几乎翘得笔直,因为马跑得实在太快了。
马,白得发亮。分明通体见汗。马上的人也是一色雪白的单衫,又是银灰的披风,扬得像一个小帐篷。
按说,这等天气,马上人该穿深色的衣衫,或是狐皮貂帽才能御寒。但是,没有,雪白的衣袂振起,分明是夏季的服饰。
人的呼吸,马的喘气,在冷风里,阵阵飘开。像是淡淡的烟云。随即又散得无影无踪。
好快……一瞬之间,飞马已到了司马山庄的“迎宾馆”九龙堡之前。
迎宾馆内的人,似乎已发现这一人一骑,一个精神烁矍的老者,已“呀!”的一声打开门来,钻出棉布暖帘,冒着扑面寒风迎雪而立。朗声道:“风雪连天,是哪位贵宾驾临司马山庄?”
马上人用力一勒缰绳,那匹马长嘶一声,前蹄人立,硬生生停了下来。一式“花蕊迎风”,人已飘身下地,掀去斗篷的头盔,拱手道:“在下常玉岚,特来拜访贵庄少庄主。”
迎宾馆内老者闻言,拱手道:“原来是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
常玉岚端详一下拱手道:“不敢!在下正是常玉岚,只是……”他瞧了一下那位老者,欲言又止。
老者微微一笑,捋了一捋颌下的短须道:“公了为何欲言又止?”
常玉岚忙笑道:“失礼得很!上次在下造访贵庄。迎宾馆乃是人称千佛手的伍岳伍老前辈主持。”
“哦!”那老者若不经意的道.“伍兄另有差遣,万某在迎宾馆当值已有半载之久。”
常玉岚拱手道:“原来如此,恕某失礼。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哈哈哈……”那老者未语光是朗声一笑,然后才道:“无名之辈,难怪常三公子不知。不过,我若伸出手来,也许经多见广武林家学渊博的三公子公有些儿印象。”他说着,原本双袖拥在胸前的双手,平平的竖着手指伸了出来。
敢情那老者每只手只有三个乎指,而且是一个拇指之外,缺少小指与无名指,非常刺眼。
常玉岚一见,内心不由悚然一惊。然而,他依旧面含微笑,拱手扬眉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前辈是泰山三奇之一,人你六指追魂万方杰万老前辈。”
“哈哈哈……”六指追魂万方杰又是一声狂笑,然后才收起笑声,不住的点头道:“果然家学渊博,没想到老朽二十余年不在江湖浪荡,你金陵世家的翩翩佳公子还知道有我们泰山三个老怪这个字号。”
万方杰有些儿得意,更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样儿,接着又道:
“大雪纷飞,常老弟单骑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常玉岚有了前次初上司马山庄的经验,他知道迎宾馆的规矩,生恐“六指追魂”万方杰罗嗦,忙道:“在下是与贵庄少庄主司马骏有约而来。”
万方杰闻言摇头道:“三公子来的不是时候,敝庄少庄主……”
常玉岚只怕万方杰刁难,闻言不由抢着道:“司马骏兄若是不在庄内,在下也要转见司马老伯。”
不料六指追魂万方杰更加摇头不迭道:“越发的办不到了。”
常玉岚有些气恼,索兴道:“我愿按照贵庄的规矩,在万老前辈之前,斗胆闯一闯迎宾馆。”他说着,已一掀肩头的斗篷披风,就待作势向迎宾馆台阶上跨去。
谁知六指追魂万方杰摇头不己道:“三公子,你误会了,迎宾馆你已不必再闯。”
常玉岚出乎意外的道:“却是为何?”
万方杰淡然一笑道:“迎宾馆的规矩,只是对初上司马山匪的人而说,凡是闯道一次的,在迎宾馆贵宾簿上留下大名,从此不再受迎宾馆的阻挠。”
常玉岚色然而喜道:“原来如此。只是不能瞻仰老前辈你的绝学,未免失去机缘,甚是可惜!”
万方杰颇为自得的道:“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三公子的常门断肠剑有‘常门七剑、万邪断肠’的美誉,老夫早已仰慕。”
常玉岚站在雪地里与他讲了许久,哪还有心再寒暄客套。因此,找回话题道:“既然如此,在下可以进庄去探望少庄主与司马世伯了?”
那万方杰只是摇头。
常玉岚早已不耐,朗声道:“却是为何?”万方杰见常玉岚有些着恼,淡然一笑,伸出只有三个手指的右手,指着迎宾馆照壁上道:“三公子,你只是没有注意那九龙照壁上的告白而已。”
常玉岚顺着万方杰手指之处望去,不由大吃一惊,脸上变色。
但见,整张黄纸,上面写着“严制”两个蓝字。另外,有一幅蓝色竹布,也是用白粉写看“家门不幸,突遭巨变,严守遗训,丧事从简”十六个碗大的楷书,触目惊心十分刺眼。
常玉岚不解的道:“敢问前辈,贵庄是哪位宾天去世?”
不料万方杰苦苦一笑道:“三公子,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常玉岚忙道:“在下实在是不知,所以才向前辈你请教。”
万万杰踱了一步道:“严制的严字,不是说得够清楚了吗?再说,若不是本庄的老庄主过世,谁能有这个份量,使司马山庄闭门谢客,将这丧书告白帖在大门的九龙照壁之上。”
常玉岚更为惊讶的道:“老庄主他……他归天了?是吗?”
难怪常玉岚有此一问。司马山庄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剑擎灭司马长凤算得上武林第一人,即使是八大名门正派,也要让他三分,俨然是武林盟主。若真的是司马长风不幸逝世,算是江湖中一件大事,焉有不人人相告,一十三省的黑白两道早已鼎沸的消息。
为何常玉岚竟然毫无所知呢,
即使是司马山庄不敢惊动武林,也挡不住各门各派前来吊祭呀。
因此,常玉岚逼着六指追魂万方杰追问,人也已上了台阶。
万方杰跨步拦在迎宾馆的大门之前,认真的道:“常公子,这是本庄的大事,可不是万某我可以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该不用说明了吧?”
常玉岚微微一笑,拱手道:“正因为在下相信万老前辈的话,所以一定要进庄,在司马老伯灵前献一柱清香,行个大礼,不然。
以后少庄主知道常某过门不入,岂不失礼。”他说着反而退下台阶,慢吞吞的把马系好,忽地一扬声道:“常某出庄时再谢罪!”
常玉岚对于司马长风的死讯,是千百个不相信,因为这是不可思议之事。
司马长凤即使不是一门宗师,也算得知名的健者,哪有连个讣闻也不发,帖子也不散的道理。何况,生与死,乃是人生大事。
假若司马山庄老庄主的噩耗不让江湖知道,而后司马骏如何做人。
因此,常玉岚不再与六指追魂万万杰纠缠,系好骏马,冷不防之下,一叠蜂腰,人像一枝元宵节的“起花炮”,平地上拔二丈。
斜刺里挥臂急转,越过迎宾馆的角门,直射血前,势头之快、快如闪电。
常玉岚快,万方杰也不慢。他冷冷一笑,朗声喝道:“常三公子,你要越过迎宾馆,老朽可担当不起,还是请留步吧。”语未发,人先起,语已落,人也穿身疾射,超过了常玉岚,一式“峰回路转”,折腰挡住常玉岚的去路,却是身手不凡。
常玉岚料不到万方杰会硬生生的出手拦挡,急切间身子下坠,矮身弓腰,方才没与万方杰撞了个正着。然而,颇为不悦的道:“老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万方杰苫笑声道:“嘿!职责所在,身不由已,还请多多谅解!”
常玉岚不便发作,但是,心中乃一百二十个不悦。因为适才若是撞个正着,两人之一非死必伤,而且,或死或伤的必定是常玉岚,而不是万方杰。
这并不是说万方杰的功力一定强过常玉岚。因为,常玉岚之所以提气跃起,目的是想在他人不防之下,越过万方杰,自然是没有做防身御敌的打算,迎面“子午”完全敞开,怎能受得了大力一撞呢?
而反观万方杰,是存心比拚一下,撞出之前,早有应变的招式。他一方面将手肘翘起,另一方面将肩头斜撞向前,虽然与对方撞个正着,高则以自己的肩头硬撞,矮则以手肘对付,都不至于撞及内脏,使五脏遭受变击,即使是伤,也无大碍。
外行人看不出其中奥妙,行家眼睛雪亮,心明为灯,常玉岚岂有不知之理。因之,他寒着脸道:“万老,适才你这一撞,不觉得十分危险吗?”
万方杰并不避讳的道:“老朽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他并没有致歉之意,反而有“即使动手,也要拦你不放”的意思。
常玉岚心中更加气恼,也语含讽刺的道:“素仰泰山三奇都有功力过人之处,适才一撞,却已露出了奥妙,令人折服。好吧!既是万老你执意拦阻,那只好照着司马山庄的规矩行事。”
万方杰尚未听出常玉岚言外之意,以为常玉岚是知难而退.笑着道:“多承谅解,不过我会将常三公子曾来过迎宾馆的事,伺机而报庄主。”
常玉岚不假思索,紧抢着问道:“庄主?是……”
万方杰老奸巨猾,岂竹不加警觉之理,也急忙抢着道:“禀知少庄主。”
他料不到常玉岚不你的摇头道:“非也!非也!常某的意思是按照迎宾馆的规矩闯过迎宾馆,你万老当然拦挡个注,闯不过,只怪常某学艺不精,立刻打马就走。你看如何?”
万方杰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踯躅半晌才道:“使不得!使不得!常少侠,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迎宾馆,恕老朽无法奉陪!”
常玉岚不能再忍,忽的把脸一沉,厉声道:“既然如此,闪开!”他闷在心中的怒火,已爆发而,双腕突的疾振,不进反退.一双虎目之光,射出慑人威棱,肩头微微上扬,分明就待出手。
六指追魂万万杰原是行家,自然看得出常玉岚一副跃跃欲动的架势。因此,暗自蓄功运力,警惕戒备,但是口里却道:“司马山庄有司马山庄的苦衷,也有司马山庄的权衡,别人是勉强不来的。”
常玉岚沉声喝道:“在下可能要勉强了。”
万方杰并不示弱的道:“老朽只好照接。”
常玉岚冷哼声道:“哼!小心些儿!”他言出身动,双掌挫时,忽的一招“万魔皈宗”,两只手掌抖动之下,化为无数的掌影,漫天漫地的压向万方杰。
万方杰成名有年,眼见掌山掌海,分不出虚实,辨不出方位,心中不由一懔,急切间闪身暴退丈余。
然而,常玉岚掌势既成,又在盛怒之下,哪能让他闪躲开去,如影随形的粘贴而上,鬼魅般的掌影,更加如怒涛拍岸一涌而到。
万方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身子一矮,就地一个翻腾,连番滚出五丈之外,直到照壁之下,才勉强止住势子,挣扎看站稳脚跟,老脸红一阵青一阵,咬牙切齿的吼道:“好呀!常门七剑变成了血魔神掌,不怕坏了你金陵世家的名声吗?”
这老怪一语道破他的功夫,也算是江湖经验老到。
常玉岚心中也顿时一震。因为常玉岚自从在洗翠潭初见秘籍,就爱上了秘籍的掌法,又在南天雷的亲口相传悉心指导之下,大有进境。一则他天资颖慧,二则是心无杂念,三则他平时涉猎揣摸各门各派的武功下过功夫,故而事半功倍,只不过稍有生疏缺少股炼。经过了长时间的朝夕琢磨,不但能得心应手,而且运用得娴熟异常,反而把本身的常门剑法给放到一边去了。
常玉岚何尝不知收敛,但在盛怒之下,便失去了控制,一招出手,如江河奔腾既发难收。因之,他不管功夫被人喝破,反而朗声一笑道:“既然知道神掌的味道,为何不敢换上一招,却使出下三烂的招式。”
万方杰老脸铁青,吼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老夫怕了你,接招!”
口中断喝声中,双手横剑几式,左手三指捏成剑决、右手三指分开了来,如叉形的钢刺,直取常玉岚的迎面大穴,却是惊人。
这是“六指追魂”的绝招,可虚可实,看来平淡无奇,其实变化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常玉岚一见,万方杰竟然使出的一招是武学之中最为普通的一招,初学者都知道的“指天划地”,不由心中好笑、暗忖,六指追魂乃是成名之学,万方杰为何……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际,忽然,眼前指影一晃即逝,接着,从六指追魂万方杰另一手的三指剑诀尖锐如锥夹着嘶嘶破风之声,快如电光石火,已离自己喉结大穴不远,压力不绝如缕,感到运气不顺,呼吸艰难。
这一惊焉同小可,常玉岚心中暗喊声:“不妙!”一式“飞龙旋波”,霍地仰天后撤,弹身滑出三丈,险险闪过。
万方杰冷冷的道:“不见棺村不掉泪,迎宾馆是硬闯得的吗?”
武家交手。重在争取先机。先前常玉岚一掌震退万方杰,是由于取得了先机。而万方杰出手逼退常玉岚,还是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有了这一来一往,彼此都心中有数。
常玉岚料定六指追魂万方杰不致乘胜追击,因为适才一招险着。既是由于自己大意,又因不知对方招中套招的变化,所以算是“大意失荆州”,根本与功力无关。
常玉岚料得个正着。果然,万方杰一招得手,并不接着施为,反而亮出六个怪指,摩娑了一阵,口中吃吃而笑道:“胆敢在司马山庄充个迎宾馆的执事,不会差到哪里去。常三公子,你以为老朽的话有些道理没有?”
常玉岚闻言,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高亢入云久久不绝,未发一言。
万方杰摸摸自己的短须,偏着脑袋道:“怎么?为何只顾发笑?”
常玉岚面带不屑之色,冷冷的道:“亏得你说出口来,又难得的是你脸都不红,令在不佩服!”
万方杰愣了一下道:“此话怎讲?”
常玉岚挺起胸膛,朗声道:“泰山三奇,虽非名门正派,也是扬名立万的老一辈武林知名之士,为今竟然成了司马山庄守门的的,看家护院的下人。你!唉!我常某都替你羞辱,居然你还洋洋自得,怎不教人好笑!”
他侃侃而谈,那副气概,真的使万方杰的老脸铁青,三角眉皱成一团,鼠眼之中,充满一片杀机,凝神睨视着常玉岚,久久不发一言。
然而常玉岚心知自己的话大大伤了万方杰的自尊,料定他必然舍命一博。出此,功运双掌,打算硬接一招,试试六指追魂的深浅。
六指追魂万方杰双目逼射出凶焰,脚下已缓缓移动,踩得地上积雪吃吃作响。双手虽然下垂,但骨骼咯咯发出轻响,分明是一触即发,意在全力而为。
常玉岚表面上气定神闲,因为有适才六指追魂的一招“指天划地”,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聚双掌,双眼平视盯在万方杰的双肩之上。
这两人各人心中有数,外弛内张,都已蓄势准备一拼。
雪花仍然未停。但是,气氛紧张得像一块铅,又像拉满了的弓。眼看两人势成骑虎,一场生死的搏斗即将展开。
忽然,蹄声得得,轮轴嘶嘶。
一辆黄锦帘幔的碧油车,在四匹枣红骏马拖曳之卜,小快步到了迎宾馆前照壁之下。
架车的车辕上一声娇叱,鞭声“叭!”的凌空发出脆响。
——四匹马立刻停了下来。
执鞭驾车之人跃身下马,手中长鞭一挥,叭的声打在迎宾馆的棉布软帘之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口中娇叱声道:“迎宾馆执事出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把常玉岚与万方杰的拼命架式给比解开了。
万方杰舍了常玉岚,一个箭步迎上前去,朗声问道:“大胆的……”他的话没说完,油碧香车的帘幕掀起一角,噔!噔!接着从车内跳出四个淡黄官装的少女,分两侧同立在车前,纹风不动。
先前执鞭驾年的少女,也回身对车内施礼道:“回夫人的话,金陵常三公子,也在这里。”
常玉岚已看出油碧香车乃是百花夫人外出的代步车辆,对那几个随侍的少女。更加面熟,因此,跃身而前,迎着香车拱手道:
“夫人怎的在大雪纷飞点水滴冻的时候来到开封?”
百花夫人并未下车,只闻莺声燕语的在车内道:“你忘了我与司马骏有七日之约吗?”
常玉岚个由笑道:“算来不止七天,只怕有七十天之久。”
车内百花夫人轻盈的一笑,笑声如珠走玉盘,活似十余岁的少女喜极发出的娇笑之声,然后道:“我已照会司马长风,真的把七天改为七十天,倒被你猜个正着。外面雪大,上车来吧。”
常玉岚尚未答话。
愣在一边的六指追魂万方杰窜步上前,拱手道:“年内敢是夫人吗?”
看万方杰恭谨的神情,常玉岚大觉意外。因此,不等百花夫人回答万万杰的话,抢着向车内道:“司马山庄不准常某进入,夫人先请吧!”
“哦!”车内百花夫人惊异的“哦”了一声,然后道:“谁敢拦你,上年来!”
常玉岚闻言,回头对万方杰微笑道:“在下要上车了,您老下会拦阻了吧!”
万方杰一脸怒容,迎着油碧香车拱干道:“夫人,迎宾馆奉命,除了夫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车内传出一声娇叱道:“放肆!任何人不准进入?那么我自己要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罗。荒唐,皇帝的御街,也有人走来走去,司马山庄是皇宫大内吗?”
万方杰心有未甘,忙道:“这个……”
百花夫人有些生嗔,不等万分杰说下去,早已娇声道:“海棠,驾车!”
先前手执长鞭驾车的少女应了声:“是!”忽的长鞭迎风一挥,有意无意的把鞭梢在万方杰眼前抖得“吧哒”作响,人已弹身上了车辕。四个少女也如穿花峡蝶钻进车里。
常玉岚淡淡一笑,双目盯在万方杰的脸上,口中却对车内的百花夫人道:“在下跨下有马,就随在车后,算是为夫人护从吧。”
车内百花夫人发出一声浅笑道:“也好。不过,如今你已不是金陵常玉岚,而是有了主了,做护从不是有些儿委屈吗?”
常玉岚闻言,不由一阵脸上发烧。然而,搭讪着道:“在下曾经列在门墙,夫人不要自谦。”
百花夫人并未答言,但是却发出一声轻微的幽然叹息之声,接着道:“启车!”
常玉岚不理会万方杰,解下马缰一跃上马。
蹄声杂沓,车轮滚动。一行人越过迎宾馆,顺着宽敞箭道,向庄内缓步徐行。渐行,渐近了司马山庄的正门。一路上素幡飘飘。
一阵钹鼓之声,从庄内传了出来。
车内的百花夫人轻声对骏马上与香车并肩而行的常玉岚问道:“怎么?庄内做法事?”
常玉岚应道:“夫人还不知道吗?据说老庄主司马长风在前几天逝世了。”
”啊!”车内一声惊呼,帘幔掀起,百花夫人露出脸来,带着十分惊讶的情色,意外的道:“真有这等事?”
常玉岚在马上,正与百花夫人探出的粉脸近在咫尺,不住的点头道:“看样子似乎果行其事,可是偌大的司马山庄,为何不发讣闻,令人惑疑!”
百花夫人蛾眉微颦,凝神道:“有这么巧的事?快!海棠,快!”
叭!鞭声乍响,车速加快。转瞬之间,已到了司马山庄的大门。
白纱札成一道彩楼,浮搭在大门之前。原本黑漆的大门,上面帖一副孝联,竹扎的气死风灯,早已罩上一层雪白纱布,蓝笔写着个大大的“孝”字。
此时,迎宾馆想已把讯息传到庄内。
大门一侧的丧乐早已奏赵,锁呐声暄,哀声动人。
司马骏一身麻衣麻冠,抱着根哭丧棒,匍伏在临时搭在大门前的席棚草蒿上,头也不抬,悲伤愈恒。
往来的堡丁,一式白布丧服,每人都是面带戚容。
百花夫人与常玉岚缓步走进席棚。
司马骏就地伏着,口中含悲道:“家门不幸,祸延先考,恕司马骏孝服在身,不便迎接。”
百花夫人颦眉道:“少庄主,老庄主身体健朗,修为深厚,怎的会正当壮年岁月而遽归道山呢?”
司马骏微微扬起脸来,有些儿憔悴的道:“先父因旧伤发作。
又受了风寒,因而……”他说到这里,一阵抽泣,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常玉岚念及司马骏何三次拔刀相救之情,眼见司马骏平时英姿焕发,而今悲不自禁,也不由一阵悲酸,趋前几步,安慰的道:
“人死不能复生,少庄主请多多珍重,节哀顺变。”
司马骏挣扎着强忍悲凄又道:“先父弥留之际,嘱咐不准铺张,因此,连讣闻也不便散发,谢绝一切祭拜,还望多多原谅!”
百花夫人略一扫视丧棚内一遭,此刻却道:“生死无常,我要到你父灵前点香行礼。”
不料,司马骏匍伏上前稽首道:“哪敢经得起夫人行礼,挡驾!
挡驾!”
百花夫人道:“人死为大,有什么当不起。”
常玉岚也道:“我是晚辈,一定要上香顶礼,否则真是罪过!”
百花夫人连连点头过:“应该!应该!”
司马骏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代父叩谢!”说着,挥手向身后之堡丁道:“动乐!”
丝竹细吹细打,哀声动人心弦。四个堡丁捧着香烛金箔在前缓缓而行。
常玉岚一袭白衫。两人也随着引路的四个堡丁徐徐而行。司马骏垂手低头,紧随在百花夫人与常玉岚之后。
大厢上惨白灵幔,一众僧人均已回避,白烛高烧,香烟镣绕。
一副黑漆铜棺,露出半截在灵慢之外,黄鱼灵位,上面宋体金字,写着:“显考司马讳长风大人之灵位”。十三色供品,一列排在灵位之前,外有五供银器,都擦得耀目明亮。灵枢案前,一个斗大的锡泊盆,一个小僮,跪在焚化盆前不断的添着金箔,烧起熊熊火焰。
司马骏趋前几步,已伏到孝幕右侧匍伏下来,依俗答礼。
百花夫人莲步轻移,徐徐的走到灵位之前,停了下来,一面四下巡视个够,一面端详那副铜棺。虽然礼生已点燃了三柱线香交到她手上,但是,她却没有悲凄之色,只是不住的凝目四顾。
却是常玉岚,接过礼生交来的线香,不由一阵鼻酸,不由自己的双膝下跪,随着礼生的叱喝,着着实实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奇怪的是,百花夫人仅仅是将手中线香胡乱插在香炉之中,却对匍伏在地的司马骏道:“少庄主,令尊大人仙去,今后司马山庄是由谁执掌呢?”
此言一出,连常玉岚也觉得是多此一问。因为,司马骏身为少庄主,乃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这还用问吗?
自然,司骏也一脸的迷惑之色道:“晚辈虽然不才,但是责无旁贷,只有勉强撑持了。”
百花夫人螓首微点道:“既然如此,应该广散讣闻,邀请武林同道,替老庄主风光一番,也算公开宣布今后司马山庄的主人是你才对。”
常玉岚接话道:“夫人所说不错。骏兄,如有需要小弟效分之处,请不要客气。”
司马骏沉吟片刻才道:“此事体大,容司马骏过了七七之期,再议不迟。”
百花夫人淡然一笑道:“也好。”她口中应了声“也好”,人已转面对常玉岚道:“常三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外面风雪又大,我看我们得歇下来,明天再走了。”
常玉岚道:“司马山庄老庄主的丧事繁忙.在下想不便在此打扰。”
谁知,百花夫人连连摇头道:“偌大的司马山庄,怕没你的歇脚之处吗?依我看,我就住在‘荷风水棚’。你嘛,一个人就往在‘爱竹书屋’,好歹明天再走,也不争这半天一夜。”她似乎对司马山庄的环境十分熟悉,连水谢书房的题匾雅名,都说得特别顺溜。
说完之后,领先步出灵堂,招手唤来驾车的海棠,吩咐了一番,最后才道:“常三公子是一个人,他可是有人侍候惯了。海棠。
你安顿好了车马,就去爱竹书屋侍候常公子就寝。”
这简直是喧宾夺主,一切都由她安排妥当,既不用司马骏操心,也由不得常玉岚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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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八 回 武林大会
夜凉如水,朔风飒飒。
爱竹书屋是在千竿翠绿的丛竹之中。此时,因雪飞六出,积雪把根根细竹压得弯了腰。东北风阵阵不息,有时把竹叶上已结成冰的积雪吹落了下来,打得劈拍作响,此起彼落,像是一种不规则而又清脆的乐章。
打发走了恃候自己的海棠,常玉岚一时哪能入睡,对着萤火般的烛光,不住的遐想。
关于司马长风的死.虽然目睹了铜棺灵位,也看到了司马骏的悲凄神色,不知怎的,常玉岚出自内心的问题依旧存疑,有几个解不开的结,在脑际翻腾起伏。
——司马长风不但在剑术上修为多年,习剑必先练气,血气双修之人,怎会突然一病不起?
——司马山庄二十年来俨然武林盟主,一剑擎天的大名,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焉有不普告江湖之理?
——司马骏既然克绍基裘,今后在武林之中,就应该有一定的地位,由少庄主一跃而为庄主,岂能闭门造车自封三齐玉而不宣告武林的道理?
——即使遵照遗嘱“丧事从简”,也应该周知世谊亲友,焉能就此草草了事,只在司马山庄内殡葬?
想着,他的狐疑越来越多,不觉对着荧荧烛火入了神,愣然不知所以。
突然,笃骂笃!隔着窗子有人轻弹三声。
弹指之人何时来到窗下,常玉岚竟然不觉,一惊之下,挥手扇灭蜡烛,矮身拨开商格,人且不急急芽出,却沉声道:“哪位?”
窗外人并不回话,隐隐约约的向屋内招手,示意要常玉岚出去。
常玉岚之所以没有闻声射跃而出,是怕慌忙之中,被窗外之人暗算。此刻见窗外人影招手,现出身影来不是隐于暗处,这才长身,翻过窗门,落在走廊之上。
敢情,窗外是一个细纤的身材,一身藕色紧身劲装、奇怪的是蒙头盖脸,用一幅同色方巾扎得只露出一对十分灵活的大眼睛在外面。
常玉岚看清之后,低声道:“台端何人?”
那人不住的摇手,压低嗓门道:“不要多问,随我来就是。”说完,一拉常玉岚的衣角,另一只手递过一块三尺大小的紫纱方中,并且指指自己包扎得密不通风的样子,分明要常玉岚也蒙起脸来。
常玉岚衡量这个女人并无恶意,便依着她蒙住头脸,露出眼睛。
藕色劲装之人扯了扯常玉岚的衣角,然后才松手沿着书屋的墙脚,不由正面走,反而向屋后走友。
常玉岚如影随形,也像一只灵猫,蹑脚迫踪而行。避过司马山庄的耳目,向书房后方遁去,渐渐远离竹丛,片到之后,已到了一堆乱石的假山脚下。
假山的范围不小,一面临接荷花池,一面离入园的月洞门不过二五丈远。
那人顺着假山的阴影伏身到了面对月洞门之处,向身后的常玉岚用手虚空按了一按,然后手掌连翻几下。
常玉岚几乎笑了出来,他已领会得到,那人用手比划的意思。
果然料得个差,那人一矮身,横躺在地上,一连几个打滚,滚出月洞门去。常玉岚自然是如法炮制。
到了月洞门外,那人从花圃深入,探手取出两包衣服,敢情是下人打扮的孝服。她丢了一包给常玉岚,自己早已胡乱的套在藕色劲装之外。
常玉岚感到此人的计划甚为周密,也把孝服套在身上,头上摘去蒙脸的紫中,罩上宽大的孝帽,盖到眉头,现身与那人相互望了,眼,互相微微全心一笑。那人在前,径向灵堂大大方方的走去。
说也奇怪,司马山庄既是江湖的盟主,应该戒备森严才是,而常玉岚等两人从月洞门起,一路穿过两重院落,并没碰到一个人。
甭说什么明桩暗卡了。
其实,说明了并没有什么稀奇。
第一,司马山庄的名头甚大,此刻尤其是如日中天,黑白两道的朋友,似乎没有胆量找自己的麻烦。
第二,司马山庄的外线灵活,大半的高手,都在本庄外围,庄内,用不到五步一桩十步一哨。
第三,最大的原冈是司马山庄真正的保障深入地下,一切的秘密,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何必安排哨卡,落得从容大方。
当然,今天的“爱竹书屋”与“荷风水谢”两地,暗处必有监视之人。怎奈百花夫人对司马山庄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都熟知得清清楚楚,因此,完全瞒不了她。相反的,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迈过暗卡,瞒过监视人的耳口,带出常玉岚,直奔灵堂而来。
常玉岚先前井没有看出她是百花夫人。此时,包扎得紧的头巾解去,才看个明白,不由低声道:“我们到哪儿去?”
百花夫人应道:“灵堂,看看棺材内躺的是不是司马长风。”
常玉岚心想:“原来不止我有这个疑团。”想着,口中不觉道:
“敢情夫人心中也与我猜疑的不约而同。”
百花夫人道:“你以为天下人只有你最聪明?”
常玉岚不由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幸而天色阴霾,看不见彼此的脸色。
两人一问一答之际,已到了丧棚之外。
丧棚中虽然灯光通明,但是仅有两个堡丁伏在桌上打盹,既没有看到执事守孝之人,也没有乐手吹打。
常玉岚低声道:“夫人,灵堂内僧人虽散,依俗司马骏必然在灵幕内守孝护灵,我们可不能大意。”
百花夫人道:“你可失算了。”
常玉岚凑近了百花夫人,更加小声的道:“怎见得呢?”
百花夫人几乎依偎在常玉岚胸前,散发出阵阵袭人的香息,飘飞的乱发,随风扫在常玉岚的脸上,娇声道:“司马骏若是真在灵堂,一众堡丁不像众星拱月的随侍左右吗?丧棚内的守夜人有天大的胆子敢伏桌打盹吗?你为何没有想到?”
常玉岚暗喊了声:“惭愧!”
不是常玉岚心思不够细密,而是司马长风之死,大大有些文章。
因此,常玉岚道:“依此看来,老庄主之死,里面一定另有文章。”
百花夫人道:“你为何不说另有阴谋毒计?”
常玉岚睁大了眼睛道了声:“哦!”
百花夫人悠然轻声道:“司马长风是难以捉摸的。记住!我进灵堂制住所有的守夜之人,你的任务就是掀开棺盖,看清有没有死尸,若有,再看清楚是不是司马长风。”
这正是常玉岚辗转不眠心中的一个谜。闻言连连点头,口中却道:“万一司马骏出乎意料之外,真的在灵党中护灵守夜呢?”
百花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依原路快快回到爱竹书屋,灵堂中的一切交给我。”
常玉岚忙道:“使不得,我不能把事情丢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万一……”
“没有万一!”百花夫人斩钉截铁的道:“司马骏还翻下出我的手掌心,放心好了!他绝对不会在灵堂之内。我们要快,假若我料得不错,三更以后,司马骏会回到灵堂,事不宜迟,走!”
走字出口,百花大人如柳絮迎风,点水蜻蜓一般,一长身,人已进了灵堂外的丧棚,没见她着力凝气,探手在伏案而卧的两个堡丁脑后快如电光石火的点了睡穴,连一阵风也没带动,烛光毫无闪烁之下,又是一招“彩蝶穿花”,穿进了灵堂。
常玉岚怎敢怠漫,追踪而起,展起无上轻身功夫,如同一只飞猿,腾身落在灵堂的香案一角。
果然,灵堂内仅仅有四个执刀的堡丁,已经被百花夫人做了手脚,愣愣的站在墙角,像是传说中的定身法定在那里。
百花夫人拦门而立,监视着灵堂之外,一面指着棺木道:“快!”
常玉岚跨过供品,探手着力,棺木厚盖应手掀起尺来高,不由心中暗喊了声:“罪过!
灵堂人臂粗高照的白色供烛照耀之下,棺内白绩锦被覆盖着,露出的人五络花白髯须,剑眉微微上挑,闭着眼,口角微开,除了面如黄蜡之外,不是一剑擎天司马长风还有谁?
因此,他十分不安,内心有罪过的感觉,忙将厚厚的棺盖小心翼翼的仔细盖好,用手着力照那钉孔中按了个结实,腾身下了供案,拉着百花夫人的衣袖,口中低声叫道:“走!”
百花夫人百忙之中,还道:“看清楚了没有?真是司马长风?”
常玉岚连声道:“没错!正是老庄主。”
百花夫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无声之气。
常玉岚又道:“夫人,你制了这些堡丁的穴道,只怕要露出破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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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夫人向着灵堂走去,口中却道:“不妨事,我手下还有分寸,他们半个时辰的禁制,自然解除,可能他们以为打了一个盹,管它作甚。”
两人问答之际已来到了月洞门前花圃中间。
百花夫人褪下身上的孝服,呸了声道:“呸!真乃是晦气!”
常玉岚不由好笑,一面褪下孝服,一面道:“如今,我们如何回去?”
不料,百花夫人道:“来时容易去时难。”
常玉岚不解的道:“怎么讲?”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大方方,随着我,到荷风水榭聊天去。”
更深,霜重。夜,越觉深沉。
原来已停了的雪花,不知何时,又纷纷飞飞的满天落了下来。
腊鼓频催,岁暮年残。天寒地冻,田野间已没有了生机。
秋收冬藏,人们都在围炉闲话,计算着如何过一个欢欢喜喜的新年。然而,武林之中却不那么悠闲。
青螺峰狂大堡被人放了一把无情火,杀了堡主江上寒。
少林寺被人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半僧舍,除了藏经楼幸而保存之外,佛殿也被波及,成了断垣颓壁。一代名刹,空前浩劫,唯一的线索,是藏经楼门上的桃花令符。
武当的三元观也没例外,而最惨的是,歹徒放火之前,先行下毒在三元观的饮水之中,观内的道土中毒在先,躺在床上被烧死的十之七八,“铁”字辈的老道士,几乎在一场火中死亡殆尽,歹徒临去留下枚桃花令符。
紧接着,立冬之日,黄山的“九松道院”半夜三更突然来了十余位红衣汉子,逢人便杀。睡梦之中,黄山弟子虽也起身迎敌,但那些红衣汉于,既不恋战,也不发声,匆匆忙忙的留一枚檀木的桃花令符。
峨嵋派的总舵,远在川中,算是没有遭到意外,但是素来不问世事,不与江湖人往还。峨嵋的高僧慈云大师,被人刺了十余刀,陈尸在夏口江堤之上,陈尸的地上,留上一枚桃花令符。
最为轰动武林讯息是崆峒派的朝山弟子,一十五人远从云贵登山涉水,苦行拜谒福建少林,就在返回滇边路经襄阳投宿旅店之夜,十五人没有一个活口,被人杀死在旅店床上,而致命的地方,全是五个桃花形的血孔,脸上也留下明显的桃花痕迹。
一时,腥风血雨,震惊了整个武林。
江湖人人谈起“桃花血令”,莫不恨之入骨。桃花血令,成了黑白两道谈之变色,也成了众矢之的,恨不搏把发令之人生吞活剥,一泄群愤。
然而,桃花令符的令主是谁,一直是一个闷葫芦。
虽然三月之际,桃花林邀请武林同道,宣布桃花令符这件事。
大家所知道的,宣布令符的乃是“桃花仙子”蓝秀,而真正的令主,却是始终没有露面,只在车中连话也没说一句。
桃花血令横行江湖,既然引起了黑白两道的一致恶感,自然有人提议群策群力,铲除武林的煞星,江湖的公敌。
事情,终于有了下落。
就在大除夕的当天,一十三省黑白两道的武林,都接到一份邀请武林的帖子,上面挑明了是对付桃花血令令主的武林大会合,商讨将桃花血令的令主逐出中原,或者是碎尸万段。
发帖之人乃是丐帮新任帮主的少年俊彦,武林英杰费天行。
凡是接到帖子的人,莫不一喜一忧。喜的是有人出面对付桃花令符的令主。忧的是丐帮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伏刀自刎,费天行虽然功力不弱,只是一则初登帮主宝座,武林声望不足,二则丐帮虽不是邪魔外道,究竟与八大门派尚有一些差别,难以领袖群伦。
即使有些顾忌,但武林之中,仍然对此次大会寄予厚望,一则丐帮人手众多眼线灵通,二则费灭行与司马山庄关系深厚,甚至费灭行的作为,是受司马山庄的授意也未可知。
因此,凡是接到帖子的武林各门各派人士,都摒挡上路,不避风霜雨雪,在数九寒天日夜兼程向洛阳进发,生恐误了灯节的大会。
尚有未接到帖子的武林游侠,江湖散人,也都得到信息,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上元佳节。洛阳城灯中如画,城开不夜,鳌山耀眼,烟火漫天,大街小巷,人潮汹浦,万头钻动,都为赏灯。
龙王庙丐帮总坛,早已粉刷一新,原本新帮主接掌帮主的盛典之时未久,总坛的欢乐气氛尚在。而今,丐帮为首召集的武林大会,又是空前的热闹,发出一千五百张帖子,居然来了一倍还多约近丘千人,怎不教丐帮感到光荣万分呢,
一大早,龙王庙已经乐声悠扬。
穿了巨结彩衣的丐帮执事,有的张罗筵席,有的肃礼迎客,肖的安排住处,有的收受礼物,人人喜孜孜,个个笑哈哈。
龙王庙的大殿之上,用主黄绒幕暂时遮闭了东海龙王的塑像,香案上供奉着一根翠玉打狗棒,一个九袋褡裢,一个纯金饭钵,还有一代斑竹莲花落的三块板,这些都是丐帮的镇帮之宝,精神的象征。
红烛高烧,香烟袅袅。
两侧殿堂,三山五岳的英雄,八大门派的名人,熙熙攘攘的,有的三五成群纷纷议论,有的彼此寒暄,互道仰慕。
但是,最多的话是说桃花血令的这种事。
忽然,一声清脆的钟鸣。接着鼓声三通。
费天行依然一身鹅黄长杉,面容端肃,从后殿徐步而出。走到香案之前,先向祖师行过大礼,然后拱手齐眉,行了个箩圈礼,朗声道:“费天行代表本帮一十三省帮众,感谢各位光临洛阳。穷家帮本来寒微,接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武林前辈,江湖同道,多多海涵,不吝赐教!”
他说到此处,略略停了下来,双目梭巡左右侧殿,然后又道:
“请八大门派掌门师在左首就位!”
一阵互相谦让,少林明心大师为首,率领八大门派高职长老在左首一字坐下。
费灭行又朗声道:“请一十二省各庄各院各派各会主侍人在右首就座!”
但见司马骏越众而出,随着是各路自成一家的知名之士,约莫也有二十余人雁字入席。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费大帮主,你这做主人的可不能漏了。”
数干武林闻言,不约而同的向发话之处望去。
那人早又叫道:“一边是八大门派,一边是中原一十三省的杰侠之士,那我该坐到哪里?”
一袭灰衣,潇洒不凡,手中扬着双紫玉横笛,越众而出,临风站在正殿当中,面对费天行而立,等待费天行的分派。
敢情是西北回族的小王爷,人你逍遥公子的探花沙无赦。
费天行不由眉头一皱。然而,身为武林大会的东道主,此时此地,断然不便有何岔子,纵然心里叫白沙无赦是前来搅局的,存心鸡蛋里挑骨头,面子上一定要保持主人的气度。因此,抱拳带笑道:“想不到沙探花也有兴参加本帮相邀的大会,请恕帮众疏忽,费某在此深致歉意!”他一句一笑,极尽忍耐之能事,也表现得谦和异常,诚挚万分。
不料,沙无赦却不理会这些,只顾道:“道歉不必,只要给我一个坐处就行。”
费天行略一思索,依然含笑指着右首那排坐位道:“沙兄在这边落坐如何?”
沙无赦应道:“好呀!可是……”他游目梭巡一下右首的二十余人,却又接着道:“要我坐到最后一个座位吗?”
这是一个难题。论身份,沙无赦乃是知名的四人公子之一,回族王位的继承人,又是钦赐的探花,比之在坐的武林知名之士,可说毫不逊色。论手底下的功夫,沙无赦内外修为虽没登峰造极。却不在一般武林之下,也算数得上的角色。
但是,武林大会首重门派。沙无赦本来不属于中原武林一脉,实在说,并排不上一个位置。
但是沙无赦放荡不羁,是搅和的能手,若是一言不合,说不定一个好生生的武林大会,弄得不欢而散,岂不成了笑话。
有了这些顾忌,费天行才让沙无赦在右首入席,再也料不到沙无赦认真的要追问该坐到第几个位置,费天行怎能不为之气结一时语塞呢?
幸而,司马骏连忙使了一个眼色,按奈下十分尴尬的费天行,一面拱手离座,向沙无赦道:“沙兄,许久未见,坐到这里来,让小弟与你亲近亲近如何?”
司马骏自认这是一个巧妙的安排.一则冲淡了排名秩序之争。
二则解决了费天行东道主的难题。
谁知,沙无赦又有了花招,他先是连连点头,一面步向右首,一面却道:“少庄主,你既然称我为兄,讲不得,依你们中原的礼数,我可要坐到你的上首,也就是第一席了。”
此言一出,司马骏固然一怔,其余右首二十余位江湖豪客,也不由哗然。
就在此时,一个彩衣的丐帮弟子,匆匆跑了进来,朗声禀道:
“上启帮主,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到。”
费天行忙道:“快请!快请!”
常玉岚大步跨进龙王庙的大门,带笑朗声道:“常某来迟,费帮主莫怪,各位前辈海涵!”他的人随着笑声,已迈步上了正殿,洒脱不凡,超群出俗。
沙无赦一见,大声喊道:“常兄来得正巧,来!来!这里坐,这里坐。”他一面喊个不停,一面将身侧司马骏挤到第三位,自己坐上第二位,把第一席让给常玉岚。
常玉岚一见,急忙道:“沙兄,别来无恙!”
沙无赦笑嘻嘻的道:“上次丐帮大会见过一面,时间并不久,我们人家都应该没有忘记吧,司马少庄主,你应该记得呀!哈哈……”他说到这里,一面狂笑连连,一面用手肘碰了下司马骏,十分得意。
沙无赦是一语双关,要点明司马骏,示意他若是一言不合,他要把司马骏借刀杀人、刺死九变驼龙常杰的事给抖了出来。
司马骏不是白痴,怎会听不出沙无赦言外之意,只有苦笑一交,强自按撩下来,把席位之争,暂且搁在一边,忍气吞声的坐了下来。
其余众人眼看司马骏不发作,也只有依次落座,好在坐在首席的并个是沙无赦这个化外野人,而是武林咸尊金陵世家的人。
费天行的难题之困既解,接着朗声道:“丐帮今天不自量力,飞帖恭请各位驾临洛阳,唯一目的是要解除目前武林浩劫,也就是嗜杀凶残的桃花血令令主!”
此言一出,沸沸腾腾,数千人嘀嘀咕咕,叽叽喳喳,闹轰轰的莫衷一是。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单掌打着问讯,低沉沉的道:“各位大施主,少林浩劫,承蒙同道关注,老衲在此深深感激,只是冤冤相报,因果循环何时能了?出此,少林全寺,并不打算报复,阿弥陀佛。”明心大师语毕,缓缓入座,闭口垂睛,只顾数着项下的念珠,口中喃喃诵佛。
又是一阵议论。
武当铁冠道长一按桌面,奋臂而起,怒冲冲的道:“贫道与明心大师的看法不同,杀恶人即是善念,桃花血令凶残太甚,杀劫太重,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嗜杀成性,若是不加制裁,武林人人自危、说不定明天就轮到各位的头上。”
这位武当长老,虽然年高德肋,但那股怒冲冲的性格,丝毫与年轻时无异,他说话之时,一手不断的在空中比划,仿佛桃花血令的令主,就在他眼前似的。
一众武林人物眼见铁冠逍长毫气干云,言语之际有与桃花应令誓不两立的气概,不山暴雷似的喝了声:“好!”聚蚊尚能成雷,数千武林汉子的喝彩之声,声动逻迹,几乎把龙王庙的房顶震塌下来。
这时,崆峒门的二代俗家弟子何庸才越众而出,十分悲凄的道:“本门退出中原,不涉武林纷争,足足十八年之久。此次崆峒十五弟子朝山团,竟然一夜之间遭到毒手,请问费帮主,这桃花血令令主,究竟是何等人物,如此残忍呢?”
费天行叹了声道:“不瞒何兄说,事到如今,还没有人见过此人,因此……
一言未了。探花沙无赦忽然站了起来,手中紫玉横笛虚划了一个圆圈,大吼道:“在下看来,一定有人见过此人,费帮主,你信也不信?”
费天行讨厌他偏在要紧关头出来横梁驾事,因此没好气的道:
“莫非探花你沙兄见过吗?”
不料沙无赦把手中横笛摇个不停,酸溜溜的道:“非也!费帮主此言差矣,沙某所谓有人看过者,定非空穴来风,亦非揣测之词,因有所见,断非无中生有,务请帮主勿以等闲视之,则天下仓生幸甚,武林之福也!”
他一阵之手者矣焉哉,把数千武林逗得要笑难笑,个笑非笑
常玉岚见他故做疯癫,玩世不恭的神态,不由笑着道:“沙兄,你是朝庭的探花,尽可文皱皱的,此间可都是江湖人物武林汉子,还是爽朗点吧。”
沙无赦自己也失声笑了起来道:“耶!迂哉我老沙也。”
费天行道:“沙兄。你又来了。”
沙无赦一拍脑袋,面容不再敢笑,正正规规的道:“若要知道桃花血令的令主是怎样的人,依在下看、只有问司马山庄的老庄主司马长风老前辈。或许能有些儿眉目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数千武林汉子全是一怔,所有的眼神,全都落在司马骏的身上。
司马骏平时威风八面,今天可算窝囊透顶,再也忍不住了,双阿盯着沙无赦道:“小王爷,此事体大,关乎武林的生死,千万不要出诸嬉笑怒骂的态度。”
沙无赦认真的道:“我是一本正经呀。”
常玉岚心中明白,众人所说的“桃花血令令主”,乃是十足的冒牌货,桃花令符,也是假的。他今天来此,就是要找出“假令主”是谁?”所以,也插言道:“沙兄,你怎见得司马山庄的老庄主见过那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呢?”
沙无赦道:“自然有根有据。”
司马骏道:“请沙小王爷详详细细的说出来。”
沙无赦干咳了一声道:“说来也是巧合,事情发生在襄阳城的旅店之内。”
崆峒何庸才插口道:“是不是本门十五弟子被杀的旅店之中?”
沙无赦点头不迭的道:“不错!那天傍晚,在下路过襄阳,就住在事情发生旅店的对面。”
崆峒何庸才道:“本门弟子受难的旅店,店名是高陛客栈。”
“对!”沙无赦紧接着道,“我住的店是五福居。因为崆峒弟子一行服饰特殊,招来许多百姓围观,在下所住是临窗的房子,窗户甚大,不免多看几眼。”
司马骏笑道:“这与家父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沙无赦又道:“掌灯时分,高陛店人吵马嘶,我伸头向外一看,但见司马老庄主率领十余堡丁,也住进高陛客栈。”
司马骏忙道:“即使住到一个店里,谁会知道有一个煞星也住在店内?”
沙无赦道:“所以,我井没说老庄主是桃花血令的令主。但是,老庄主江湖经验老到,武林阅历多,见识广。既然住下店来,对店内岔眼之人,或抢眼之人物,必会加以留意,或是印象深刻……”
司马骏红着脸道:“理由也太牵强了。”
沙无赦道:“老庄主功力修为,武林皆知,同一店中深夜杀了十五个人,怎的也瞒不过老庄主的,可能老庄主深知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浑水而已。我想,见是一定见过,不然为何天鱼未明就率领手下匆匆上路呢?”他娓娓道来,历历如绘。
众人的眼光,再一次的落在司马骏的脸上。
司马骏皱起双眉、心中只犯嘀咕。忽然,他起身离座,面对沙无赦道:“沙兄,你没看错人?肴准了是我父亲?”
沙无赦笑着道:“两下隔着一道街而已,在下的这双眼睛还不瞎。再说,天下有几个擎天一剑?我不会看走眼的。”
司马骏追问一句道:“事情发生是哪一天?”
没等沙无赦回话,崆峒何庸才朗声道:“本门弟了受难,还是腊月初八,吃腊八粥的一天。”
沙无赦忙接着道:“对!腊月初八。记得店东还送来一碗甜的八宝腊八粥,味道不坏。”
“哈哈哈……”司马骏仰天而笑,久久不绝。
沙无赦愣愣的道:“有什么好笑之事,少庄主你笑得如此开心。”
司马骏收起大笑,忽然脸色一沉,怫然不悦的道:“沙兄,你的话可能靠不住了。”
沙无赦道:“何解?”
司马骏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悲凄,拱手掩面道:“非常不幸,家父在去年十月已经因伤发引起宿疾,已撒手去世,晚下遵照遗嘱。没敢惊动同道,只在家中举哀奉灵,就此向爱我司马山庄前辈友好,深深致歉!”他说完之后,低头垂泪,走回坐位,不发一语。
沙无赦略一怔神,追问道:“老庄主真的在十月已经西去了吗?”
司马骏点头,然后指着常玉岚道:“这事常兄是知道的。”
沙无赦回头向常玉岚道:“常兄,十月你果真到过司马山庄?
老庄主果然是在家停灵举哀吗?”
常玉岚好像着了魔一般,双眼仰视,听而不闻,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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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九 回 兄弟阋墙
原来,常玉岚耳闻沙无赦之言,不由重新唤起心中的疑窦。假若沙无赦所说的不错,那么自己分明是看见司马长风躺在铜棺之中,难道会看走眼?是司马长风真的会避壳之术,一点呼吸也不用,而有龟息之法瞒过自己?最使常玉岚信心动摇把持不定的是从沙无赦的为人来揣测。沙无赦虽然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但遇到正事,却不含糊,越是玩世之人,对正事越是一本正经,何况回族之人最讨厌的就是谎言谎语,不打诳语是边疆回教的第一教义,身为世袭王储的沙无赫,个可能信口开河,无中生有的造谣生事。
常玉岚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深信,这两件极端想左的事。必然有一方是真实的。是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还是沙无赦所说完全是一派谎言?沙无赦见常玉岚一脸的犹疑,个由大声道:“常兄!你陷入沉思之中,是在想些什么?”
常玉岚被他惊醒,一脸茫然道:“沙兄,你……你是与我讲话?”这种失常现象,在常玉岚来说,是少有的。因此,脸上一阵发红,神情极不自然,一连“哦哦”两声道:“不错,去年十月既望,在下曾路过司马山庄,亲见老庄主的灵柩停放正厅,也见到少庄主服孝举哀。”
沙无赦不由喃喃的道:“咦!那是我沙无赦见到鬼了。”他一脸的疑云,两眼不住的看着常玉岚,又看看司马骏,充满了惊奇之色。
司马骏可是得理不饶人,这时他寒着脸站了起来,冷兮兮的道:“沙无赦,不知对于常兄的活,你是信还是不信?”
沙无赦再一次的望着常玉岚道:“常兄的为人,我信得过!”司马骏道:“那就好。既然相信他的为人,必然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沙无赦直是一昧的点头。
司马骏提高嗓门,朗声道:“这是武林大会,可不是化外野蛮的牛羊大会。本来,你这化外之民,就没有资格参加中原一十三省的武林大会。”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高,态度也一阵比一阵凶,说到后来,声色俱厉。
沙无赦怎能任由司马骏叱喝指着他大发脾气,因此,也作色道:“司马骏你前恭后踞,先前称兄道弟,现在你发的什么狂?”
两个年轻高手,四大公子的两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前针锋相对,正面冲突起来。
论声势,当然是司马骏占了上风。因为司马山庄的招牌响亮,而相对的,沙无赦便有点人单势孤。
费天行身为大会的东道主,原有排乱解纷的责任。可是,他压根儿是站在司马骏这一方的,故而先前由着司马骏侃侃面谈,大发议论数落羞辱沙无赦,到了沙无赦说话,也就不能加以阻止。
常玉岚一见他二人都站了起来,大有一触即发,从口头上互不相让,可能演变成一场龙争虎斗,因此急忙道:“两位何必为了小事而争论呢?”
司马骏道:“这不是小事,常兄!桃花令符事关武林安危,不能由人信口胡言!”
沙无赦也不休止的道:“沙某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并没有所谓的信口胡言!”
司马骏怒吼道:“今天到会之人,各人有各人的根基门派,没有根底之人,就是最可疑之人。”他说此话之时,突然面对正厅两侧的数千武怵之人,又高声道:“各位,桃花令符是来自桃花林,发令的令主,说不定就是中原以外的高手,想要侵入中原,借着桃花令符,打击中原武林,这一点在下认为值得研究。”
司马骏的话明是要请大家“研究”,而骨子里却将箭头指向沙无赦。
众人的情绪,原是容易激动的,况且,发话之人又是司马山庄的少庄上,更加对众人有鼓励作用。因此,早有人大叫道:“对!
名门正派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又有人应和着吼叫:“黑白两道各有各的规矩,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放火杀人!”
“对!少庄主说得对!”
“一是中原以外的人干的!”
“问问他!”
“不要放过沙无赦!”
“沙无赦……”
“沙无赦……”
一步一步的变化,从司马骏的暗示,到乱糟糟的有人明吼,沙无赦成了众欠之的。武林大会,成了武林大乱,甚至有人高声喊“打”。
常玉岚一见当前的形势,似乎已全盘被司马骏掌握,渐渐的受他的左右,显然的对沙无赦非常不利。
沙无赦处于势孤人单的境况之下,虽然是司马骏在言语之上有煽动的作用,但也是由常玉岚一句话,证明司马长风在十月已经去世而起。
常玉岚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他由右首第一席上离座而起,大步走向正厅檐前,朗声道:“各位,各位,不要轻易鼓躁。今天的大会,不是要找出桃花令主这个人吗?关于这一点,在下有独到的消息,真实的线索,要在此向各位说明,”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回头对身为东道主的费天行道:“费帮主,可否允许在下在此唠叨?”
费天行忙道:“常兄有话尽管讲。”
常玉岚微笑颔首,又向一众武林人物道:“桃花令符确有一个令主,但是杀人放火,挑事惹岔,火梦少林,血洗武当,杀了崆峒十五弟子,烧杀青螺峰狂人堡,却不是桃花令符,而是桃花血令,说明白一点,也就是假的桃花令符!”
这是突然来的奇异消息。数千武林人士,闻言不约而同的发出声惊异的声音:“啊!”
数千人的一声如雷的惊讶之声,倏的又忽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常玉岚脸上,等着他说出下来。
常玉岚略一思忖,顿了一顿,才又转面向少林明心大师颔首道:“大师,不知贵寺藏经楼大门之上留下的那枚所谓令符,可曾携带了来?”明心大师回头对身后站立的徒众道:“取出来,让常少侠看看。”
常玉岚早又向崆峒派的何庸才道:“何兄可曾携来?”何庸才从怀内膜出一枚檀木桃花形令符来。
少林僧众之一的也将同样的一枚檀木桃花令符,送给了常玉岚。常玉岚左右两手各用两指捏着檀木桃花令符,扬起老高,迎空晃了几晃道:“各位,这就是歹徒杀人放火之后留下的桃花令符,是血腥之物,我们应该把它你为充满血腥的‘桃花血令’!”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将两手的令符,高高举起四下照会着,让所有的武林群雄,都看清楚之后,才将那两枚令符交还原主,重又回到大殿正中。
突然,一道紫色人影,从龙王庙大门外疾射而至。
南蕙俏生生的落在常玉岚的站立之处,睁大眼睛瞧了一下,天真的伸了伸舌头,娇声道:“哟,好多的人呀!总算赶上了这场热闹。”说完,又向费天行笑了一晓道:“费总管,你当上帮主了,恭熹!恭喜!”
她旁若无人,把武林大会的庄严气氛,全给搅散了不说,而数千武林人士,都正在等常玉岚说出桃花令符的另一真主,也被她给打断了。同时,左右两侧偏殿上一般武林,都没同南蕙照过面,对她毫无认识。因此,大家沉默了一阵之后,又鼓噪起来。
费天行一见,赶忙拱手向前道:“南姑娘,别来无恙。请坐!”南蕙笑嘻嘻的道:“啊呀!很多熟人嘛,敢情好。司马大哥。
还有……哦!少林寺的老和尚……”她一派天真,几分娇憨,指指点点的,似乎这个武林大会是为她一个人开的,眼睛里仿佛没有别的人。
司马骏一见,急忙上前去道:“南姑娘,稍等片刻我再替你一一引见,此时,正在紧要关头。”
南蕙正在指点得有兴趣,闻言又噘起樱桃小嘴,不乐意的道:“什么紧要关头嘛?”
费天行道:“常少侠指说横行江湖的桃花令符乃是假的,大家都想知道真的是什么样了,还有究竟桃花令主是什么样人。”
南蕙一听,忽然笑了起来,接着高声道:“哈哈!我道什么紧要关头,原米是这件事。”
司马骏吃惊的道:“难道南姑娘这件事你也知道吗?”
南蕙指着常玉岚道:“他知道,他知道假的令符,也知道真的令符,连桃花令主是谁他也知道。”南蕙的话轻轻松松,仿佛不当回事。
然而,数千武林人士的惊讶可想而知。
常玉岚本想借武林大会把假令符与真的令符的区别,详详细细的说出来,免得桃花林背这个杀人放火的黑锅,至于其他的进一步事实,时机尚未成熟。料不到南蕙如飞将军从空而降,口没遮拦的说出常玉岚不敢说的话,当着宇内武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明心大师原本闭目养神,久久不见常玉岚开口,手中数着念珠道:“阿弥陀佛!常少侠,你就打开这个闷葫芦,为宇内武林减少一分浩劫,我佛慈悲,必然佑你平安!”
明心大师的话音甫落,其余各门派稍有头脸的人,也纷纷催促。
常玉岚骑虎难下,只好朗声道:“据在下所知,真的桃花令符,一共只有九枚。各位,发令的令主,也不过仅仅有九枚,若是像这等杀一人留一枚,烧一处留一枚,到了九枚用完,哪个令主还怎么当得成呢?”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眼神梭巡全场数千人,久久不语。
众人纷纷议论,叽叽喳喳半响。
常玉岚感觉得到,他的话已有了预期的说服力,人人安静的等待他再说下去,就是信服他的最好证明。
常玉岚微微笑道:“适才各位所见到的假令符,乃是檀木雕成,涂了彩釉。试想,假若令符是木雕成的,就该用桃木,顾名思义嘛?再说木雕彩釉,任何人都可以办得到,一门一派的信物,岂能简陋如此,人人可以雕画,而且只需片刻就可以雕成,采用来做令符,岂不是天下第一荒唐至极的事,谁会干呢?”他先从令符的质料上点破,自然是常玉岚聪明之处,也是一众群雄如梦初醒的当头棒喝。
常玉岚接着又道:“说到这里,各位该问我真的桃花令符是什么样子了。”
众人就等他这句话,因此,齐声暴雷一般,异口同声的叫道:“是的!”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我可以告诉各位,桃化令符乃是一条桃花形的血玉分解而成,一共只有九枚,外形酷似一朵盛开的桃花,五个花瓣的色泽完全一样无二,由深而浅的血色,也仿佛桃花的猩红,那就是不折不扣真正的桃花令符。”他说到这里,掀唇一笑,然后才道,“各位有谁见到过没有?”
武林群雄人人面面相观,没有搭腔。
常玉岚又道:“桃花令符重在信守,杀恶人,同然不需留下什么表记,是善良之人,又怕什么令符呢?在下言尽于此,但愿各位同道互相珍重!”他说完之后,拱手为礼,含笑退后半步,又冲着费天行道:“在下有僭了!”
不料,司马骏突然跨步上前,拱手拦在常玉岚前面,面带微笑道:“常兄,你还有话,何不一起说明吗?”
常玉岚心知他要逼自己说出“桃花令主”来,因此,也报之一笑道:“司马兄的意思是……”
司马骏抢着道:“何不将发令人的大名当众宣告,也是宇内同道急愿知道的大事呀。”他城府甚深,说到此处,又面对数千人朗卢逅:“大家是否要请常兄明示?”
“对!”又是轰雷一声,数千人一致叱喝,声动四野。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司马少庄主可以说最能了解众人的心理,也最能运用众人心理的高子。”
司马骏的脸色一阵发红道:“常兄,你千万个要误会小弟的用心。”
常玉岚沉吟了片刻,大声面对一众群雄道:“桃花令主确有其人,只是……只是此时尚不是揭开谜底的时机,各位迟早自然知道。”
一众群雄哪能被这三言两语打发得了。因此,像一窝黄蜂似的,嗡嗡之声此起彼落,又像煮沸了的一锅粥,沸腾起来,虽没像先前对付沙无赦那般吵闹,但也颇不平静。
崆峒派的何庸才越众而出,拱手道:“常少侠,虽然本门弟子是死在假的桃花令之手,但事出有因,还请明白相告。”
铁冠道长也起身道:“常公子,我们已有梁子在先,贫道并未忘怀。你既对桃花令符所知颇详,盼能坦诚相告,冤有头债有主,否则本门断难认栽!”这老道话中带刺。
常玉岚不悦道:“道长的意思是要唯我金陵常家是问,是也不是?”
铁冠道长道:“追根求源,只有你常三公子一条线索了。”这句话点明了是要找常玉岚。
常玉岚更加不悦道:“铁冠!我常玉岚是你武当派的保镖吗?哼!武当一派连自保都无力,还说什么找我这条线索,称什么名门正派!”他可是被逼急了,一股无名怒火,完全发泄在铁冠道长的身上。
铁冠道长虽不是武当掌门人,但是他比掌门的白羽道长还要高一辈,乃是长老级的人物,武林咸尊的前辈高手,怎能任由常玉岚在武林大会上抢白,甚至点明了吆喝。
因此,“呛”长剑声震,人也弹身离座,横剑当胸,沉声道:“小辈!太也是无礼,武当是可以辱骂的吗?亮剑!”
常玉岚不怒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亮剑?哈哈!哈哈!
用得着吗?你要是有兴趣,当着宇内一十三省的武林同道,常某就用这双肉掌,秤一秤你的三才八卦剑法,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成名甚久,身为八大门派之一的武当长老,焉能受得了常玉岚这等轻视?铁冠固然老脸铁青,武当十余弟子,也全都怒不可遏,连声叱喝之中,各自仗剑,跃身在正殿有限的空间之中,一字排开在铁冠道长身唇,个个怒目横眉,逼视着常玉岚。
常玉岚气定神闲,淡淡一笑道:“幸亏不是在武当山三元观,不然,你们武当弟了群起而攻,哪还真能唬人。来吧!常某最不怕的就是人多。”
司马骏原本与常玉岚贴身井站,此刻有意无意之中移退数步。大有隔山观虎斗的意味。
费天行身为东道主,应该出面劝解,然而,他却不发一言。
却是南蕙一见,跨步上前道:“怎么?牛鼻子老道专门会打群架。常哥哥,我帮你!”
常玉岚闻听她这句话,不由心中一动,鼻头发酸,几乎滴下泪来,走上前去,执起南蕙的手,低声道:“南蕙,好久没听到你叫我常哥哥了。”
南蕙天真自然,但是,她感觉得到常玉岚的一片真情,还有内心的情谊,不由道:“现在不要说这些废话,打发了牛鼻了再讲。”
火敌当前,铁冠道长等武当高于就等着出招,他二人还若无其事的聊起来,不说铁冠怒气冲天,一众武林也觉着大出常理。
铁冠暴吼道:“常玉岚!你怎的不敢亮剑?”
常玉岚本来佩看长剑,闻言反而摘了下来,顺手交给沙无赦,十分从容的道:“沙兄,请你代为保管,等在下打发了他们再取回。”
说完,又将一手按在南蕙的肩上,轻轻捏了一下道,“南姑娘,在一边替常哥哥掠阵,看看常哥哥的功夫进步了多少。”
常玉岚这种悠悠自得的神情,把一个铁冠道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当着天下武林,他已顾不得名门正派的架势,手中长剑虚扬,大吼道:“你们把他同在核心,不要让他跑掉,我让他尝尝本门剑法。”他不说“大家一伙儿上”,却拐弯抹角的点出来要群打群斗。
武当弟子闻言,暴雷似的发出吼声,各展身形,四散开去,把个常玉岚围在核心。
铁冠道长仗剑前滑半步,脚下取了子午生门,八卦剑法已经起式,另手捏挽剑诀,厉声道:“常玉岚!贫道的剑法,不是好接的,你要小心!”气归气,一代宗师的表面气派,还要保持。
铁冠道长交代了场面话,长剑挽成斗大的剑花,一上来就施出武当剑法中的绝招“摘星换斗”,嗖!嗖!长剑抖得嗖嗖有声,剑尖化成七朵银花,俨如倒挂着的七星,分取常玉岚迎面七大要害,端的凌厉无比。
对于武当剑法,常玉岚出道未久,就已在武当俗家弟子黄可依手下换过招了。三湘黄可依是武当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那时与常玉岚相比,就稍逊一筹,此时的常玉岚较初出道之时,武功修为不但有了掌剑之别,而且进步神速何止十倍。
因此,常玉岚冷冷一笑道:“武当的老套,常某让你一招!”身随活动,肩头微晃,脚下突的疾动几个碎步,人已飘出丈余,闪在铁冠的剑光之外。
这一招巧到极点,妙不可言。
一众群雄全是行家,有的连看也没看清楚,但眼见常玉岚如同一条白色游龙,几个晃动脱出剑芒,不由齐声喊了声:“好!”不像武林大会,也不像比拼过招。简直是在看一场精采的表演。
铁冠道长一招落空,老脸已经挂不住了,何况在场之人齐声为常玉岚喝彩,更加引起他的怒火,咬牙切齿,急切收剑借着收剑的刹那之际,突然剑身一横,拓展“十面埋伏”,连人带剑起了一个旋风式,寒芒夹看劲风,直将正殿五丈来宽的空隙,封个滴水不进。
铁冠道长数十年修为,剑招虽不是出神入化,但情急之下,乃是全力而为,形如怒涛排壑,狂澜拍岸,招势之猛锐不可当。
武林群雄服见铁冠道长使出武当绝招,莫不替常玉岚捏一把冷汗。
况且,武当十余位高手,团团围成一个圈子,虽没出招进击,但是每人长剑当胸,只要常玉岚的人影一到,部会奋力一击。
也就是说,核心中五丈之地,都是铁冠道长的剑风所及。五丈之外,十余高手以逸待劳,伺机出手。
常玉岚被围在核心,若不撤步向外疾退,必被铁冠道长削砍兼施,若是向外跃退,可能数剑齐发,躲得一,躲不了二。
南蕙一见,娇叱声道:“常哥哥,不要怕!我来……”
没等南蕙的话音落,突然,一声龙吟,声震长空,清越高亢。
但听常玉岚长啸卢中,忽的一仰身子,人像一道长虹,右手忽然一分,“云龙探爪”硬把铁冠道长出手的长剑,用拇、食二指,捏了个正着。另一只左手,如同巨灵之掌,虚按在铁冠道长的右肩“肩井”大穴之上,笑吟吟的道:“铁冠,念你是名门正派,义与你无冤无仇,常某不为已甚!”
这一刹那之际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也令人不敢相信。
以铁冠道长数十年的功力,长剑出手,慢说是剑身,就是带起的力道,何止千钧,岂是血肉之躯的两个指头可以捏得牢的。再说,即使被常玉岚控牢,难道铁冠道长就不会推、送、刺、抽,将剑刺进或后撤吗?显然的,铁冠有心无力,也就是说常玉岚手上的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化境了。
在场的群雄,人人呆若木鸡。连明心大帅、司马骏、费天行等一流高手,也膛目结舌,彼此互望一眼,人人做声不得。
南蕙把一双手拍得震天价响,口中娇声欢呼道:“好!常哥哥。
‘踏罡步斗’秘籍神功,好!”她这几句话是冲口而出,并且叫出了别人看不出常玉岚的招式之名,这比常玉岚使出来还要令人吃惊。
群雄中有人高声叫道:“‘踏罡步斗’是血魔伸掌的招式,血魔重现。”
这声吼叫,仿佛是滚油锅里泼下一瓢冷水。数千人之中,胆小的溜之大吉,胆大的吼叫不已,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急欲看个究竟,各门宗师更加心胆俱裂。一时,有的向庙外挤,有的向正殿冲。
铁冠道长的眉头一皱,大声喝道:“说不定桃花血令的花招,也是姓常的玩的把戏,”
此言一出,群雄鼎沸!
铁冠道长更加提高嗓门道:“要消除武林浩劫,必须除掉此人。”
武当弟子,首先跟着吼叫连天。
常玉岚不由皱起眉头道:“原来武怵之中本是是非不分的,”群情激动,形如海涛奔腾,天崩地裂,哪里由得常玉岚分说,连他的话声也被群雄吼嚷之声压了下去。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清越的凤鸣之声,发自庙外。接着,一个中年紫衣人,手执长鞭,由龙王庙的大门处,挥得僻啪作响,也不管有人没人,只顾挥个不停。转瞬间,人潮像刀切似的分成两边,正中,留出一条宽有七尺的通道来,像是一条人巷。
先前吵吵闹闹的群雄,被这突如其来的紫衣人给镇慑住了。
常玉岚略一思索,不由道:“此人好生面熟,在哪儿见过……”谁知,南蕙凑上来道:“乐无穷!他是暗香精舍的那个鬼总管,乐无穷。”
常玉岚恍然大悟,这不是百花夫人逼自己住进暗香精舍的时候,自己一再受他冷眼的乐无穷还有谁?想起乐无穷,不禁想起了为了使自己免于中毒,而又为了掩护自己进出暗香精舍,结果惨死在乐无穷脚下的翠玉来。常玉岚暗叹了口长气,心想:“翠玉是个善良的少女,也是一个苦命的少女。”
正在他一心念着翠玉之时,龙王庙的大门敞开之处,百花门的八朵名花分为两列,缓步穿过人巷,分左右肃立在台阶两侧。接看,四个健妇推挽那辆常玉岚常见的油碧香车,轱辘辘停在正殿台阶之下。
乐无穷长鞭迎空挥处,发出“吧”的脆响声,对着正殿朗声道:“各位朋友听着,夫人驾临,未得允许之前,任谁不得出声。”
说完,又朝常玉岚沉声道:“本门都护法,常玉岚,还不上前迎接门主吗?”
常玉岚不由一怔道:“都护法?我?”
“乐无穷!”油碧香车内娇叱了声,百花夫人的人已掀启绒幕,露出半个上身,瞟了乐无穷一眼,轻言细语的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八个侍婢百鸟朝凤般的栅栅向前,十六只手,有的拉开绒幕,有的扶好踏板,有的扶着车辕,两个搀着百花夫人下了香车,步上台阶。
一众群雄被这等架势给镇住了,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政出。
百花夫人走上正殿,径向左首席前,鸾声燕语的道:“叫心大师,还记得我吗?”
原本闭目念佛的明心大师,闻言缓启双目,忽然从坐位上肃立而起,撩起袈裟,抢上几步,迎着百花夫人双手合十。低头道:“老衲失礼,夫人!二十年不曾拜见,自从大司马他……”
百花大人抬起只藕臂,摇摇葱白似的五指,轻声道:“还提当年作甚。”
明心大帅急忙向费天行道:“费帮主,快,快请夫人就座!”这时,早有八朵名花之二的婢女,两人抬来一个锦凳,安放在正中。
费天行眼见明心人师对这位百花夫人执礼有加,可不知道她是什么来人,凑着司马骏耳边道:“少庄主,此人是何来历?”
司马骏摇头道:“毫无所知。”
南蕙却插嘴道:“我知道,她是百花门的门主,叫做百花夫人。”这时,百花大人已侧身坐在锦凳一角,回眸对铁冠道长露齿一笑道:“当年的小道士,现在己是武当的高手,怎么哭丧着脸,有柯为难之处吗?”
铁冠道长也想不起来百花夫人是什么路道。
但是,明心大师乃八大门派之旨,眼看老和尚一反常态,甚为恭敬,所以也不敢冒昧,只好苦苦一笑,道:“请恕责道眼拙!”
明心大师连忙道,“铁冠老弟,这位就是八十万禁军都指挥,大司马岳撼军岳指挥使的夫人,你该不会一点也记不起来吧。”
此言一出,不但铁冠道长悚然而惊,连在场武林稍长的一代,也都讶异不已。
八十万禁军都指挥使岳撼军,官封大司马,不但在朝廷中红得发紫,而且他因是武家一脉,对江湖武林,尤其是一言九鼎,当年,大司马府几乎网罗了字内各门各派的高手,其中有四人特别受到礼遇,人称为司马府的四大金刚,功大都仅仅在大司马岳撼军之下。
不知怎的,二十年前朝廷忽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际,夜传儿道密旨,将大司马岳撼军宣召进宫,就此大司马的人如石沉大海。
杳如黄鹤,一去没有消息。
传言说大司马岳撼军涉及叛逆不道,已在宫中赐死,连尸体也下发还,只是朝廷因岳撼军生前在江湖武林有深厚的渊源,因此并未进一步的抄家,也没有追究他的属下亲族戚友。
有的说大司马岳憾军因在宫中酒醉,跌到御河之中淹死,尸体随波逐流都没捞起来。
甚至有人说大司马岳撼军练成了性,命双修,像嫦娥一样由大内出来凭空飞去,上了天,成了神。……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但足,从此大司马八十万禁军都指挥岳撼军,没有了下落,则是事实。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来,虽然也有人偶尔提起这件无头公案,但因为牵扯到“叛逆”二字,都不愿多发议论。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下短,渐渐的,岳撼军的名号,也就被人淡忘了。
经过明心大师这么一讲,铁冠道长急忙趋前几步,一打问讯道:“无量寿佛!贫道不时到司马府走动,向大司马请教,还蒙夫人布施,怎的会想不起啦!恕罪!夫人恕罪!”
百花夫人展颜微笑道:“人世沧桑,谁料到我还活着。”
铁冠道长忙道:“实在说夫人你与二十年前一样,可说丝毫没变,这也是贫道眼拙,没有认出来的最大原因。”
百花夫人淡淡一笑逅:“真的吗?”
明心大师道:“阿弥陀佛!夫人秀外慧中,当年已是国色天香,义勤练秘籍的养生驻颜之术,难怪此时望来风采依旧。”
这一僧一道只顾一塔一唱,可把数千武林群雄听得如同神话,个个着了迷,无数只眼神,全都一眨也下眨。
常玉岚这时才等了一个空隙,上前一揖道:“想不到夫人也来参加武林大会。”
百花夫人扭身面对常玉岚道:“我哪有这个雅兴,再说,我既不立帮,也不成派,也没有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呀,”她一脸的笑容,显见的与常玉岚讲活的神情自然而亲切,个似与明心大师、铁冠道长两人交谈时的客套。客套,不正是疏远吗?身为武林永过主的丐帮新任帮主费天行,许久没有发话的机会,此刻忙着趋前道:“晚辈不知夫人深闺,因此没敢发帖恭请大人的芳驾,还请夫人海谅!”
百花夫人端详了许久,然后才缓缓的道:“费灭行,我今天并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乃是冲着你来的。”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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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 十 回 夜寻元凶
费天行心头不由一震。
百花夫人又道:“武林本身就是一个是非窝,武林永远也不会安静。武林的一个‘武’字,就注定了你争我夺,不过,有的争名,有的夺利而已,大会能平息纷争?还是能图个平静?都不能,所以不开也罢。”
费天行忙应道:“夫人教训得是。”
百花夫人转面向乐无穷道:“你传话,武林大会到此为止。”
乐无穷应了声“是”,然后跨步站立在台阶最上一级,将手中长鞭挥出一声脆响,朗声道:“各位!武林大会到此为什.奉本门之令主谕,请各位立刻离汗洛阳。”
一场武林盛会,原本热热闹闹,进而变成火火爆爆,就在乐无穷鞭影吼叫声中,烟消云散。结束了纷争。
但是,江湖上真正的纷争,似乎永远也无法结束。
春雪初溶,春水来温。
“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江南陌上,也已有了些春意。
长江,不若黄河的滚滚浊流。汉水与长江汇合虽不是泾渭分明,却也一半黄,一半碧绿,直到出海才融为一体。
平静的江面,薰薰然的南风,送着一叶扁舟,春风,把帆吹满,涨得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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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江南岸”,但江北还留下一层远山白头的皑皑白雪,别有一番情趣。
常玉岚在船头上迎风而立,人如玉树。
南蕙,紧靠着他,一面望着江中缓缓的流水,一面娇憨憨的道:“常哥哥,这一回你带我回金陵,你妈不会再赶我走了吧?”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谁赶你上来着,只是你自己瞎疑心。”
南蕙撤娇的道:“瞧,瞧,凡事你都怪我不好,你是不是偏心。”常玉岚轻拂着南蕙被江风吹起的乱发,像长兄对调皮的小妹妹一样,口中道:“偏心?我偏向谁?”
南蕙毫不考虑的道:“偏向你妈妈呀。”
“傻丫头!”常玉岚拍拍南蕙的头道,“对长辈,我们做晚辈的讲求个孝顺,孝,就要顺,顺就足孝,谈不到偏心不偏心。”
南蕙侧着脸只顾想右“孝顺”与“偏心”有何不同之处,因此,并未说话。
常玉岚忽然把话题一转,问道:“我忘了问你,纪无情服了丁老伯衣袖上团下的解毒药方,病情好转了一些没有?”
“唉!”南蕙不由叹了口长气,鼓起熟苹果般的双腮,不乐意的道:“毒,是好多了,性情,坏多了。”
常玉岚不解的道:“此话怎讲?”
南蕙又是悠然一声长叹,道:“说来话长,站得累了,坐下米吧。”她说着,抽出甲板上的一块木板,一端搭在缆绳堆上,一端插进帆桅杆的夹缝中,先自行坐了下来。
常玉岚也与他并肩坐下,又问道:“纪无情的性情变成什么样儿?”
南蕙道:“要找你拼向。”
常玉岚奇怪的道:“我俩乃是知己之交,又没有结什么梁子,无冤无仇,他找我拼什么命。”
南蕙道:“先说纪大哥的毒吧。自从你同那位蓝姑娘离开巢湖。我按着你的嘱咐,一连给他服了五天的药,丁世伯果然不愧是‘妙早回春’,纪无情的毒再也不发了,平时毒发时口吐白沫,泪水鼻涕流个不停,现也都好了。”
常玉岚道:“你有没有继续配药,要他断了毒根?”
南蕙点头道:“又配了两剂,十天服完,纪大哥不再面黄肌瘦,饮食也正常了。”
常玉岚颔首道:“那就是体内余毒一扫而净的结果,算得上毒性恨除。”
南蕙紧接着道:“说也奇怪,毒性根除,他的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常玉岚喜形于色的道:“那敢情好呀!”
南蕙却摇头道:“先是每天不分日夜的练功,除了练功之外,一言不发,闷声不响,每天不说一句话。”
常玉岚不由笑道:“他跟谁生气?”
不料,南蕙不假思索的道:“同你,”
“同我?哈哈哈……”常玉岚仰天长笑道,“纪无情既然小说一句话,你怎么会知道是同我生气呢?这不是天大的漏洞吗?”
南蕙依旧十分冷静的道:“当然有道理。”
常玉岚紧迫盯人的问道:“你说出一个道理来。”
南蕙天真的盈盈一笑,仰脸望着常玉岚道:“我说出来你可个能生气哦?”
常玉岚也好笑的道:“不会,我生什么气。”
“好!”南蕙用一手指点点常玉岚的鼻头道,“纪大哥每天练功,用木头做了一个假人当靶子,假人的身上用刀刻着三个大字。”
常玉岚好奇的道:“三个什么字?”
南蕙睁大眼睛逼视着常玉岚,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常……玉……岚!”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常玉岚不由怔然不语。他想不透纪无情为何对自己恨到这种地步。
南蕙见他久久不语,眉头深锁,不由道:“怎么样?常哥哥,你生气了吗?”
常玉岚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不透纪无情为何如此的恨我。”
南蕙又道:“还不止呢,他每天黄昏时候,必然带了刀,找一个无人之处,一口气砍三十棵手臂粗的矮树,每砍一棵,口中必然大吼一声:“常玉岚,三十棵砍完,才下山来洗澡吃晚饭,”
常玉岚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是你亲眼日睹的?”
南蕙道:“先前我以为他怕别人偷学他的纪家无情刀,直到我发现附近龙泉山一带的矮树被人砍得差不多,才偷偷的跟踪他,一连几天,毫不例外,即使是狂风暴雨,他也照砍,照喊你的名字。”
对于南蕙的话,常玉岚是百分之百相信。对于纪无情的怪异行动,常玉岚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百思不解。
反而是南蕙摇摇出神的常玉岚问道:“常哥哥,依你想,纪大哥他为什么恨你呢?”
常玉岚偏着头想了一下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除非是……”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瞧了瞧南蕙,欲语还休。
南蕙见他欲言又止,催促着道:“说下去呀,为什么不说呢?说嘛!”
常玉岚无可奈何的道:“也许是因为我与他同进百花门,他中了毒,我没有中毒,因此,他对我有所不能谅解之处。”
南蕙又问道:“是呀,为什么他中了毒,而你却没有中毒呢?”
她这一问,更把常玉岚问得无话可说。因为,常玉岚怎能把他中毒是由于男女发生不正常之关系的经过,说给南蕙这个黄花大闺女听呢?纵然是和盘托出,实话实说,南蕙真能懂吗?常玉岚红着脸道:“这是一言难尽,说来话长,迟早你会明白的。”
南蕙的性情不肯轻易依允,只是缠着道:“你现在就说嘛,什么迟早会懂。我不要!我不要!”
常玉岚被她又摇又推,一时想不出应付她的主意。忽然,他眉头一展,笑着道:“我想起来了,纪无情可能为了女人对我不满。”
南蕙闻言,憨然的道:“女人?是不是我?”
“噗嗤!”常玉岚失声而笑,连连摇头道:“你扯到哪里去了。你不是女人,你是小妹妹,你在我与纪无情心中,都是小妹妹。”
南蕙不由气鼓鼓的道:“我才不相信呢,小妹妹不是女人吗?”常玉岚真的拿她没办法,只好道:“女人与小妹,有大大的不同呀。”
南蕙仍然刁蛮的,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尖声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忽然,常玉岚突地弓身站了起未,以手遮住阳光,凝伸望着江面远处道:“南蕙,你看见江心之中有一艘单人小船没有?”
南蕙也站前半步,凝神聚气逼视江心道:“有,有一艘小船,好快。”
常玉岚又道:“船上的人是不是一身灰白衣裤?”
这时,也不过一刹那的事。那小船已箭般的冲着常玉岚的帆船驶来。
常玉岚有些不安,喃喃的道:“果然是陶林,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书。”
这时,后舱扬帆摇橹的船家,已经在高声嚷起来道:“喂!小船不要乱闯,撞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真的,那艘单人小船,果然眼看要撞上常玉岚坐的帆船,只有毫厘之差。
忽然,单人小船上的灰衣人猛的一长身,前脚伸向船头,后脚着力踩稳。
说也不信,飞灭般快的小船,船头略略土抬,稍离水面,立刻又停落了下来,像被钉子钉在水面上一般,一动也不动。
此时,两船相隔,不过五尺左右。
船上的灰衣人正是桃花林的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岚看清之后,先发话道,“陶林,有重大的事吗?”
陶林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朗声道:“上禀令主,金陵府上可能发生不测,蓝姑娘命我禀告令主,快快赶回金陵,迟了恐怕不及。”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忙道:“蓝姑娘可曾说明是什么事?”
陶林道:“没有,只是嘱咐小的飞船赶来,请令主不要耽搁,星夜由水路赶回金陵。”
常玉岚道:“辛苦你了,我知道了!”
陶林又道:“蓝姑娘之所以不能赶去金陵,可能因为桃花林也有警讯!”
常玉岚越发不安,叹了口气道:“有蓝姑娘同你,桃花林大致不会出岔子,你快回去吧。”
“小的这就走!”陶林说完,前脚用力一压,整个身子前倾,后脚便提高船面,小船磨过水面,嘶——反向疾驶而去。
常玉岚与陶林的一问一答,南蕙都听得清楚,她又见常玉岚面色忧戚,双眉紧皱,不由道:“金陵又会出什么事呢?”
常玉岚道:“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干,一波又起,我们赶路吧。”他对后舱的船家高声道:“船老大,我们不要一路观赏岸上的景色了,金陵家中有急事,日夜赶回,多给两位酒钱。”
南蕙见常玉岚愁云满面,双眉不展,也不再追问什么。
小船,扯满了双帆,日夜兼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的江上,一轮落口,满天彩霞。几点归鸦,一片风帆。
远远的,石头城的城墙,静悄悄的仰天矗立在缤纷云霓的天际。
久别金陵,常玉岚有“近乡情怯”之感。但是,恨不得插翅落在自己庭院之中,以抒游子情怀。
然而,看近实远。帆船仍然在水上飘浮,虽然张起两只满帆,在归心似箭人的心里,还觉着牛步一般的迟缓,这正所谓“心急马行迟”。
直到万家灯火,小船才缓缓的驶进水西门。付了船钱,打发了船家。
常玉岚迫不及待的弃舟登岸,好在没有行囊不用收拾,招呼南蕙两人径向莫愁湖上去。
经过修茸的府第,依旧是富丽堂皇,做视江湖巨公大贾的住宅。
常玉岚见自己家门安然无恙,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下,一面沿着湖滨缓步而行,一面喜孜孜的对南蕙道:“你还记得这条路吗?”
南蕙脸上并无喜悦之色,只道:“记得。”
此乃人之本性,是勉强不来的。
常玉岚之所以喜自心底,因为金陵乃是他牛长之地,一草一木,有不可割离的情感,况且长年漂零,一旦回到儿时地方,怎能不禁喜形于色呢!
而南蕙不仅是对金陵人生地疏,还有无亲无靠寄人篱下的伤心事,喜从何来?两人的心情不一样,因此也就默默的走着,谁也没再说话,因为彼此闷声不响,脚下也无形加快。
转眼,已到了常府的门首。老管家常福的儿子常陛,正斜靠在石狮子上遥对着已经半涸了的湖水发呆。当常玉岚到了切近,忽然像梦中旬醒侧的揉揉眼睛,几乎跳起脚来,欣喜若狂的叫道:“三少爷!三少爷!你回来了!”
常玉岚只觉得好笑,点头应道:“常陛,你还认得我?”
常陛连忙道:“小的怎能忘记三少爷,还有这位南姑娘。老夫人可把你念叨够了,哪一天下记桂着,我这就去享告老夫人。”他接过了常玉岚手中的剑,还有南蕙手里提着个小包袱,快步如飞的向内跑。
像一片静静的湖水,投下块大石。常府早已热闹起来,仆妇、佣人、丫头、家丁,穿梭走告。
没等常玉岚走到院落,常玉峰已站在花厅的台阶之上,掩不住满脸喜悦,大声道:“三弟,你总算回来了,没把妈想坏。南姑娘,快,快到上房!”
哪还等常玉岚到上房。花厅上灯烛辉煌,如同白昼,常老夫人年届花甲,但仍然健旺得很,在两个媳妇陪伴,一众丫鬟拱月似的佣着,已到了花厅。
常玉岚才与大哥见过礼,已听见老夫人的声音道:“玉峰,走廊上风大,还不叫岚儿进来。”
常玉岚生恐又冷落了南蕙,拉着她的手,一面高声道“妈,该儿就进来了。”跨进花厅,常玉岚下由一阵鼻酸,顾不得南蕙,抢上几步,扑倒在老夫人的怀里,哑声道:“妈,不孝的儿子回来了……”他再也没什么活可说。
常老夫人老泪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腮边流个不止,一子抚着儿子的后脑,口中却连声道:“回来就吁,回来就好!傻孩子,这么大的人还哭。你看,妈都不哭,妈都不……”她的声音鸣咽,喉头咂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良久,常玉峰才道:“妈,二弟回来应该欢喜才对,我已吩咐下面准备了饭,二弟与南姑娘一定饿了。”
常老夫人连连点头道:“把饭开到暖阁里,大家团团圆圆的吃一顿。哦!南姑娘,过来,让我看看你长大没有?可是一年多了。”
一片欢愉声中,全家人都到暖阁用饭。
终年漂泊,常玉岚虽然到处都没有遇到困窘,然而,家的温馨,是没有任何的欢乐可取代的。
一顿饭直吃到、更时分,才伴看老夫人回到卧房。外面的天气虽然寒冷,常老夫人的卧房早已升起炉火,温暖得很。
侍候母亲上了床,又安排南蕙与二嫂同睡,常玉岚才回到后进书房。因心情的兴奋,加上百感交集,竟然一时无法人睡。好容易渐入梦境,已经是三更左右。
忽然,一片红光,映在纸窗之上。接着,人卢呐喊:“救火!失火了……”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弹身起床,胡乱套上长衫,推开窗子,跃身到了花园长廊打量一下,暗喊了声:“不好!”
起火之处,乃是最后一进的祖先堂。祖先堂平时是没有人进出的,当然更没有人住,哪来的火呢?敢情是有人放火:常玉岚一念未了,随风飘来的烟雾之中,嗅得出有硫磺气味。
这越发证明常玉岚所料不差。
此时,整个宅院已都惊醒,锣鸣人喊,四处暄闹之声贯耳,人影四下乱窜。
常玉岚哪敢怠慢,析身进了书房,滴下长剑,展功上了屋面。
但见,火势愈夹愈烈。火舌乱窜,浓烟冲天之中,出现了十余个通身血红装扮的人影。那十余条身影,在火势中穿跃纵跳,身手个个不凡,而已每人手中一把寒光森森的软刀,虽没存心杀人,但偶尔也对救火之人施袭,顺手伤人。
常玉岚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因为这情形与江上碧口中所说青螺峰狂人堡遭遇完全一式无二。
他再也不迟疑,一式“龙飞九灭”,越过三重院落,扑向祖先堂火场上空,口中厉声喝道:“何方狂徒,放火杀人!都给我留下!”
这时,常玉峰也仗剑指挥家丁们灌水救火。
南蕙手中执着一把并不称手的仆刀,也已发现了火场中穿梭的红衣歹徒,她一见常玉岚到了,娇声呼道:“常哥哥,这些人是有计划而来的,他们不敢露面,只在火场中躲躲藏藏,气死人了。”
常老夫人乃是武林世家,当年何朔大侠“一盏孤灯”赵四方的爱女,并非一般弱不禁风的老妇人,她见自己儿子人在腾空,作势向火海中扑去,连忙拦阻道:“岚儿,水火无情,闪开!”她口中喝着,由袖中取出赵家独门“追魂夺命子母连环珠”,认定在火场中纵跃的红衣汉子射去。
嗖嗖!嗖!唉!啊呀!一声惨嚎,刺耳惊魂。一条血红的身影应声落于烈焰之中。
姜是老的辣,常老夫人这一招“追魂夺命子母连环珠”既快又准,一招得手,接着是连番发出。惨呼连连,在烈焰烧红了半边天的夜空里,已有三个歹徒,葬身在火窟之中。
常老夫人的怒火并未稍熄,将手中空的连环珠筒,递到二媳妇手中,含怒道:“再给我装满它!”
常玉岚一见,连忙上前,低声道:“娘,算了,要他们的命没用。”
常老夫人气呼呼的道:“他们要我们常家的基业,我就要他们的命!”
常玉岚忙道:“娘,这事不是要他们的命就算了的,我要找出这帮凶徒究竟是哪路的。”
这时,南蕙也已愤愤的来到老夫人的身侧,接着道:“对!找出祸根来,把它连根拔!”
常玉岚低声道:“南蕙,你在这里陪着娘,人哥专心救火,娘的连环珠逼使凶徒不再伤人,我溜到宅子后面,看他们落脚在哪卫,一定查得出来龙去脉。”
常老大人道:“岚儿,你要小心!”
常玉岚应了声:“娘尽管放心。”他话落人起,不高纵,不出卢,在浓烟烈火之中,沿着祖先堂前一排黑黝黝的柏树荫下,三几个箭步,已到了宅院之后,微一伏身,快如惊虹的越过后院墙,隐匿在暗处。
这时,因常家人手众多,常老夫人珠无虚发,加上南蕙在火场四周提着一柄闪亮的仆刀梭巡,常玉峰仗剑指挥家丁救火。一切都在乱中显得井井有条。
歹徒们既不能乘乱伤人,加之有几个同伴已葬身烈焰之中,为首之人一声呼哨,剩下的全都向火场外围审去。
果然不出所料。为首的红衣夕徒,呼哨声中,手中软刀个住的挥动,分明是向常宅后面撤上。
隐身暗处的常王岚心想:“何必多费手脚,把这为首之人生擒活抓,真相自然大白。”
就在他心意初动之时,恰巧那为首之人一式“鱼跃龙门”翻身跃过院墙。
常玉岚个由心一懔。因为从那人一式极为普通的身法“鱼跃龙门”的起势,叠腰、扭肯、剪腿,自到落在墙外的弹身连环再起,分明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常玉岚不敢大意,轻轻抽出长剑,发出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弹篑之声:“铮!”
不料,就是这声细微到毫未的声响,那为首翻出墙外之人已自矮身戒备,认定常玉岚隐身之处,厉声喝道:“谁?”
常玉岚并未存心隐匿不出,因此。扬剑弹身而出,怒喝道:“捉拿歹徒的人!”“人”字尚未出口,人已到了那汉子的面前,长剑一招“平湖秋月”,直抵红衣汉子的喉头。
这一招几乎是出其不意,剑随人动,招自心起,算得是凌厉无比.既准又狠。
熟料,那汉子冷冷一笑,形同不防,等到常玉岚的剑招走实,微微一侧颈子,右手的软刀,反削常玉岚执剑的手腕。招式之巧,妙到毫颠,出手之毒,出人意表,完全是名家手法,一流招数。
常玉岚大吃一惊,急切间,振腕下沉,长剑由刺改劈,力道尽失。
那汉子微微一笑,弹身退出两丈。
此时,院墙内嗖嗖声中,衣袂连振,七八个红衣歹徒,全都是蒙头盖脸,穿了出来。为首的汉子不慌不忙,手中软刀连挥,示意众人快速离开,自己却拦在常玉岚之前,意恐常玉岚追赶,或是制注其中的一个。
常王岚的怒火如焚,大吼道:“是人就露出脸来,鬼鬼祟祟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下三烂!”
为首的汉子并不答话,只是扬刀而立,鼻孔中不时发出冷笑。
常玉岚之所以没有立刻抢攻,一则眼看为首之人并无逃走之意,二则此人的刀法与众不同,乃是以刀作剑,这剑法招式,似曾相识。
就在他分心遐想之际,那群歹徒一个个已沿着湖边溜之大吉,只剩下为首之人断后,插腰扬刀当面而立。忽然,冷冷的道:“我们会再来。”语落,一个“侧卷珠帘”,人如一溜清烟,在半空中卷了几下,竟已远去三丈。
常玉岚焉能放他就此一走,招展“十丈红尘”快如追风闪电衔尾追去。
因为那人是出其不意,而轻身功夫不在常玉岚之下,两人相距,总在五丈左右,一前一后,像流昆赶月,风驰电掣,看不出是两个人,直如两缕清烟,在夜色迷蒙中,飘浮向前。转瞬之间。
前面之人已出了湖畔,落荒向雨花台方向奔去。
常玉岚心想:“任由你跑上天,我也要追到灵霄殿,跑到天色黎明,你总不能再套着头罩了吧。”
他只顾打着如意算盘。殊不料前面那人几个起落,已不再沿着大路,转向山边崎岖小道奔去。
常玉岚暗喊了声:“不妙:”因为黎明之前的天色,愈加黑暗。沿着大道虽然追不上,但目力所及,也不会迫掉。而那人转向山路,拐弯抹角固然不免,杂树乱石,更容易失去目标。
心中想着,脚下更加看力,眼看着赶得只差三丈左右,再有片刻,必然追到那人身后无疑。谁知,山凹之处,突然有一座青砖瓦房大宅院。
前面那人腾身上了瓦房围墙,冷冷的一笑,拧身落在围墙之网。
因为那人前奔之势略停,又腾身上了院墙回头一笑,不免耽搁了片刻。
常玉岚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几乎与那人一齐到达院墙之上。
他不敢贸然跃落墙内,借着星光略一打量,院落内似乎是新建未久,加之冬日未尽,庭院十分荒凉。只是,奇怪的是,落下的那人竟然不见踪影。常玉岚心想,也许那人要借这宅院掩护,说不定会再由他处逃去。因此,他且不向下跳,就站在院墙之上游目四顾。
然而,四下无声,夜风习习,寂寂的庭院,也没有半点搔动的迹象。
常玉岚越发迷糊了。这别墅似的新建庭院,在夜里进去一个人,该有些动静才是呀,除非它就是这帮歹徒的巢穴。
想着,忽然,靠近庭院的三间正屋内,突然一亮,闪出了灯光来,接着,一个清脆的娇滴滴之声音道:“是谁呀?深更半夜站到咱们墙上,又不走,又不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玉岚甚是尴尬。因为听声音必是一个青春少妇,而且又没有人与她答话,这深更半夜,自己站在人家墙上……就在他转念之时,“呀”的声,正屋的雕花门敞开了来。一个妇人手执着气死风灯。高高举起,对着常玉岚立身之处,娇声道:“客官,是迷了路,还是错过了宿头?”
灯光,把小小的院落,照得雪亮。
常玉岚是再也不能不说话了,而且他意识之中,先前那歹徒一定是隐身躲藏在这院落之中,不妨下去,借这妇人手中灯光教他无处遁形。
想着,一腾身跃下院墙,一面箭步穿过庭院,一面道:“在下追赶歹徒,迫到贵府外面,眼看着歹徒跳进来,所以才跳上院墙,想惜灯笼一用。”口中说着,不等那妇人回话,伸手抓过那妇人手中的宫纱气死灯,弹身退下台阶。
那妇人出其不意的被抢走了灯笼,失声惊叫道:“啊呀!你这人……”
常玉岚哪管许多,提着剑,掌着灯,先从庭院角落照起。
原来,这宅院新建未久,只有一连两进,比一间四合院落略略大了些而已,屋内尚未铺派陈设,左右的偏房更是空洞洞的。
那屑片刻,除了正屋三问之外,常玉岚已巡照了个够,不但没见先前那为首歹徒的人影,连个可疑的蛛丝马迹也没发现。常玉岚垂头丧气的回到正屋之前。
那妇人兀自站在屋前发愣,一见常玉岚回来,问道:“公子,找到没有?”
常玉岚一面将气死风灯交还给她,一面摇头道:“没有。”
那归人道:“是不是你眼睛看花了?”
常玉岚苦苫一笑道:“不会,我干真万确的看见他翻进院墙。”
那妇人像是十分吃惊的道:“啊呀!莫非躲到我这正房里来了。”
这话正中常玉岚下怀,乘机道:“我陪你进去找找如何?”
“敢情好!”那妇人口中应着,又把灯笼交到常玉岚手中,自己折身领先进了正房。
正房,一连三间,评未隔间,只是两列透空的屏风,似有若无的隔成一间。左首是卧房,罗帐双悬,并没放下,床上绫被玉枕。石间,一列书架,都还空着,另有一个长长的书桌,四张圆凳,一个琴架,上面横陈着一把古鱼斑斑的七弦琴,还有一盆将熄的炭火。看样于,且莫说一个人,连一只猫也没有躲藏的地方。
那归人进得房来,首先掀了掀那幅罗帐,口中道:“天呀,千万不要藏到这里。”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看样子,这屋子里是藏不住人的。”
那妇人点点头,放下心来,却道:“公于追赶贼人累了,炉中现成的热茶,且坐下喝杯解解渴。”她没等常玉岚答活,先自向左边房中走去,顺手在火炉边茶桶内倒出一怀直冒热气的茶,双手捧到常玉岚的面前又道:“可惜没有食物敬客。”
这时,常玉岚才定下心来,加上与这妇人面对面,看得仔细。
心中不由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出声来。
原来,语声娇滴滴如同二十余岁豆蔻年华女郎的妇人,竟然是满面鸡皮皱纹,焦黄的蓬蓬乱发,眼珠下陷,眼帘浮肿.凹异缺牙,一个奇丑的老妪,实在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
常玉岚一见,一棵心反而放了下来。因为,这妇人如果是人如其声,一个豆蔻年华的美艳少妇,自己还真不便留下来喝她杯茶,最好是瓜田李下,各避其嫌。
故而,他心胸一宽,接下热茶,顺便就坐在火炉一旁道了声:“谢谢!”
那老妪也坐了下来,一只手按在身边的七弦琴上,有意无意的拨得叮叮咚咚响了几声。
常玉岚是没话找话说道:“老人家,你这只占琴是件古童吧?”老妇人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几颗缺牙,摇头道:“不是古董,是我喜欢弹几下小曲,所以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弄得脏兮兮的。”
常玉岚道:“哦!原来老人家是位雅人。”
老妪紧接着道:“只是喜欢而已,公子,我献丑你请指教。”她并不等常玉岚回话,一扭身,已面对琴机,双手抬处,“叮——”
琴声已起。
常玉岚此时哪里有心欣赏琴艺,只是不敢扫兴老人婆,就等喝完了茶一走了之,任山那丑婆子弹她的琴也就是了。
不料,琴音乍起,常玉岚不由神为之夺,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被这声琴韵给吸引住,但是,他的一切注意力,确是都在倾神聆听着。
那奇丑老妪一面拨动琴弦,一面回首龇牙咧嘴的对常玉岚一笑。
常玉岚但见那老妪双手拨弄之下,七支弦如同百鸟争鸣,悦耳动听,又加上千山万壑的溪流淙淙,转瞬之际,又像百花齐放。
而常玉岚的一颗心,随着琴音仿佛身在百鸟群里,山水之中,万花丛里。
忽然,那老妪的一双手,加快的拨弄,声如万马奔腾,千军奋战。
渐渐的,江河滚滚奔腾,终于天崩地裂。
常玉岚站着,眼前金花乱闪,耳中金鼓齐鸣,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
眼前,已分不出那丑老太婆执一双手来,只有两个影子在七弦琴上隐隐约约的晃动。
常玉岚觉着心痛如绞,头好似凭空大了许多,颈子似乎已载不动了。耳朵里,除了轰轰嗡嗡之声而外、再也分不出有任何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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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一回 泰山三怪
咚!咚!咚!咚!咚——一声长鸣,常玉岚忽觉眼前一黑。叮鸣!茶杯落地,人也软绵绵的倒在火炉边沿。
那奇丑老妪的双手突然一收,琴声嘎然而止,冷冷一笑,站了起来,轻轻推动空空的书架。
吱呀,书架在她一推之下,本来长达丈余的架子,竟然缩成七尺长短,露出了三尺来宽的墙洞来。
老妪从桌上捧了烛台,伸进洞内摇动了三下。
洞内,伸出一个光秃的头来,低声道:“三妹,如何?”
老妪冷冷一笑道:“在我八荒琴魔花初红的手中,是跑不掉肥羊的。”
光秃秃的脑袋探出来,竟是一个面如锅底,虬须花白的老者,那个光头是特大号的,而整个人既胖又矮,乍看上去,好像一大一小两个气球一上一下的粘在一起,既滑稽,又怪里怪气。
他长身从洞内钻出来道:“就那么容易得手吗?为何老二被他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丑老姐指着躺在地上的常玉岚道:“空口无凭,有人为证,瞧!”秃头胖子瞧瞧地上的常玉岚,咧着嘴唇道:“这小子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老二为何把他说成天神一般?”
丑老妪道:“老二是江湖越跑越胆小,自从进了司马山庄,更加不成样儿,只怕早晚连我们泰山三奇的这点名头也给砸了。”
秃头胖子道:“三妹,少说这些废活,未来武林,都要看司马山庄的脸色,不然,哼!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常言道:‘识时务音为俊杰’,老二投靠司马山庄是对的。”
丑老妪冷冷一笑道:“是对的,你怎么不去投靠?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秃头胖子道:“我?”
丑老妪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傻瓜?你要老二去投靠,司马山庄若是成了气候,你就以老二做幌子,靠拢过去。司马山庄要是砸了,你就不认老二这个弟兄,我说得对不对?”
秃老头的肥脸一红,低声道:“小声点,被老二听见了可不太好。”他的话才落音,墙上暗门里有人问道:“办好了没有?”
话音未落,“六指追魂”万方杰的人,也跟着钻出暗门来,身猩红劲装尚未换下来,望着地面躺着的常玉岚,冲着丑老枢把大拇指一坚道:“我的好三妹,真有你的!”
丑老妪洋洋自得的道:“我这只爪于还没老,魔琴椎心的功夫依旧有用。”
秃头胖子一个光头摇得像拨浪妓,脸上的肥肉也抖动不已,十二万分的不乐意,道,“我黑心如来夏南山江湖混老了,还要去侍候司马长风,实在是有些于心不甘。”
六指追魂万方杰忙道:“老大,人到弯腰处,不能不低头。咱们要二次出山,就不能不借可马山庄这股力量,等到泰山三奇有了基础,嘿嘿!嘿!”他没有再说下去,目光一扫墙上的暗门,又丘低嗓门道:“十八血魔还在里面,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花初红道:“好吧,姑且听你的。”说完,搔了搔一头焦黄乱发,指着地上的常玉岚道:“这小子怎么办?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躺着,说不定他的同伴会追踪而来,岂不麻烦?”
万方杰略一思忖道:“三妹,你的琴音椎心,可以延到三个时辰,趁着这三个时辰,把他干掉。”
“黑心如来”夏南山忙道:“万万不能。据我所知,司马山庄对金陵常家是另有所谋,要干掉常玉岚,要听司马长风的。”
花初红眉头一皱道:“干脆,把他送到雨花台秘道之中,与那老婆子禁在一起,等司马长风发落。”
“好!”万方杰一拍手道:“就这么,这事交给我了。”他口中说着,顺手抓起常玉岚束腰丝带,反身扛在肩头,向屋外奔去,几个纵跃,消失在即将黎叨、东方渐白的夜空之中。
初春的嫩绿,已把雨花台染得生气盎然。消晨的阳光,洒在花树上,露珠闪着点点光辉,益发清新宜人。
一大早,平时寂静的雨花台,已不似那么沉寂。
陶林抖抖灰衫上的露水,瞧了下天色,踱了几步,似乎有些儿不耐,一脸的焦急,自言自语的道:“怎么还不见人影?”
“陶林!”一声娇呼,自影由雨花合右旨转角处闪身而出。
蓝秀淡扫蛾眉,脂粉不施,俏立在一大块巨石之下,问道:“可有什么动静?”
陶林紧趋几步,垂手恭谨的道:“主人,小的也是刚刚到此。
并未发现惹眼之人。”
“不会错!”蓝秀淡淡的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露出雪白贝齿,缓缓的道:“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雨花台必然有一个神秘汉子出现,而且……闪过一边!”
蓝秀粉掌一挥,自己像一缕轻烟,在晨雾迷茫之中,隐入大石之后,身法之快,姿势之美,真非笔墨所能形容。
陶林也不怠慢,矮身缩头,脚下虚飘飘地一滑,隐进了乱草丛里。
吱呀一声轻响。雨花台的凉亭中那个大理石桌面,忽然缓缓的滑动,奇怪的滑转起来。“咔!”大理石桌面突然停住旋转之势。
接着又缓缓移到一边,露出可容一人进出的空隙。
太阳,似血红的车轮,从东方升起,光芒,成幅射扇面形,照耀着大地,也照射到雨花台亭内。
桌面空出来的洞中,钻出一个粗壮的汉子,那汉子先钻出个黑中缠头的脑袋,四下略一打量,突的向上一拔,衣决带动一阵劲风,呼的一声,从洞口跃出洞来,身手可算矫健。
他跃身出洞,先是抖抖身卜的泥上,连忙将移汗的大理石桌面旋转几转,恢复了原状,这才跨步走下雨花台凉亭的台阶。
斜刺里,灰影闪电而出,陶林快如惊虹,一只手已抓牢了壮汉的肩头,另一手食指顶在那人璇玑穴上,低声喝道:“朋友,识相的就不要出声!”
那汉子欲侍挣扎,哪里还来得及,连想要回头看看也米不及。
陶林半拉半拖,将那汉子推到离凉亭半箭之地,一片矮树下面,顺手点了他的麻穴,闷声道:“朋友,耐心点,我去请本门主人来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然……”
白影翩然而至,从如火的枫树下缓步而出。
蓝秀不住的颔首道:“不会落空的,是吗?”
陶林连连点头道:“主人的妙算奇准!”
这时那汉子被陶林点了麻穴,只是周身无力,连站也站不住,像瘫痪了一般,像一堆烂泥,跌坐在地面,然而他知觉未失,神智尚清。因此,他咬牙切齿的道:“偷袭暗算,小人行为,有种的真月真枪,老子不在乎。”
陶林眉头一扬道:“呸!凭你也配。”
那汉于真有些牛脾气,挣红了脖了,吼道:“黑白两道打听打听,老子行个改名,坐不改姓,打听我铁腿牛老三,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陶林的脸色一沉,喝道:“管你牛三马四,除非你不要命。”
他口中喝着,右子食中二指一并,认定中三的中庭大穴点去。
“陶林!”蓝秀蟀首微摆,淡淡一笑道:“用不着,等我问问他。”她一副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的神情,语调自然清晰的威仪,正是高贵的风范,大家的气派。
陶林已探出的手,立刻收了回来,急退半步,恭谨的应了声:“是!”
蓝秀轻启朱唇,似笑非笑的动了一下唇角,对牛三道:“牛三,你是十八血鹰之一吗?”
中三愣愣的望着蓝秀,脖子上青筋暴起老高,似乎要开口大骂。蓝秀并不着恼,只是鼻孔里哼了声:“嗯!”
牛三只觉着仿佛打了个寒颤,接着通身都不自然,脑袋发涨,心跳不已。
蓝秀又轻言细语的道:“牛三,实话实说,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哦!知道吗?”她的语意是轻描淡写,没有威胁,好比一外保姆对待小娃娃一般。
牛三瞪着眼,瞧是着了魔。
陶林在一边插口道:“主人,这等小角鱼,只有让他试试‘血魔穿心’的味道,不然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血魔穿心”是江湖上只听传言,早已失传的恶毒功夫,比之一般“分筋锗骨”还要残酷。凡是被“血魔指手”点中七大穴,通身的血脉,带着魔指的潜力,一齐向心脏涌去,也就是说,原本流通在周身的血,一时三刻之间,全部集中到中庭心穴。因此,心脏充满鲜血,固然是痛苦可知,而其余的四肢百骸没有了血,筋缩肉萎,还能好受得了吗?牛三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怎会不知道“血魔穿心”的厉害。所以,脸色惨变,通身发抖,哀求的道:“我说,我说,我照实的说!”
蓝秀喟然一叹道:“唉!为什么江湖道上都怕硬不服软呢?”
陶林连忙道:“这因人而异,这等脓包,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蓝秀谣摇头,顺手拢了一下鬓边短发,对牛三道:“牛三,地下道里还有几位血鹰?”
牛三的头猛摇道:“哪里肖什么血鹰,我牛三的名义虽然不小,只是还没有担任血鹰的资格,不过,派在这里也算独当一面,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蓝秀点点头道:“哦!那你在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牛三道:“看守一个老太婆。”
蓝秀并不吃惊,略一沉吟道:“多久了?”
牛三道:“快三年了。”
“那老太婆是个什么人?”
牛三眨了眨眼,愣愣的不出声。
陶林一见,沉声道:“牛老三!”他的这声闷喝,还真有用,牛三忙道:“我说,那老太婆可是有身份的人,江湖上人都知她的份虽,不是等闲之辈。”
陶林不耐的道:“只问你她是谁?”
牛三忙挣扎一下,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退,口中连忙道:“是……她是丐帮新任帮主费天行的娘!”
本来十分沉着冷静的蓝秀,也不由心头一震。她只知道雨花台有一个神秘的地方,是因为牛三照例每天出来购买他视同性命的老酒,但并不知道这神秘地方是雨花台石桌下的地道,更不知道地下道里困着的是费天行的老母。
蓝秀心中虽然觉着怪异,但是口中却不疾不徐的道:“哦!想来司马山庄要彻头彻尾的控制费天行,也就是要严格的掌握整个丐帮。”
牛三愣愣的道:“我是奉命行事,其余的完全不知道。”
陶林插口道:“费天行事母甚孝,司马长风这一招也未免恶蓝秀深深叹了口气,又向牛三问道:“牛三,除此之外地道里再没有其他的人吗?”
牛三冲口道:“有。”
蓝秀笑道:“哦!是谁?”
牛三大声道:“是金陵世家的常玉岚””
此言一出,不亚于晴天霹雳。蓝秀身于一震,失神的迈步跨下大石,人已不知不觉之际,飘到了牛三身前,一双眸子,闪放出异样慑人的光芒,逼视着。
牛三不由身子一震,整个人瘫痪了一般,失神的望着蓝秀,饷饷的说不出话来。
陶林趋前一步,也十分惶恐的:“主人,有事老奴代劳。”
蓝秀像是闷住一口气在胸日,此刻才悠然一声出口长气道:“你说的是实话?”
牛三颤抖的道:“句句实话。”
蓝秀急急的道:“他是何时拘进来的?”
牛三的声音有些嘶哑,如梦呓一般的道:“不久,不久,就是天亮之前,由泰山三奇的‘六指追魂’万老前辈送进来的。”
“哦!”陶林像是向牛三问话,又像是对蓝秀说明,“泰山三怪又露脸了,这事情透着不简单。”
蓝秀的一脸紧张之色,此时反而放松了来,又是笑容可掬的道:“却是愈热闹愈妙。先把三个老怪物除掉,也算替武林除害。”
她的话像是小孩儿吃糖一般的平淡。说着,对陶林嘱咐道:“带他到地道中,请令主出来。”
陶林躬身道:“是!那费老太婆呢?”
蓝秀道:“一起带出来,不要惊吓了她。”
陶林探臂将瘫在地上的牛三衣领提起,真像老鹰抓小鸡一般。
沉声道:“带我进地道放人!”
牛三此刻已完全慑服在一刚一柔的威风之下,哪里像是先前“铁腿”的倔强,简直是只软脚狗,被陶林半拖半拉的拖到凉亭石阶之前。
蓝秀一见,柳眉紧皱,低喝道:“牛三!你怎么一点人样儿也没有,先前……”她的喝声未落,忽然有人娇滴滴的接声道:“他不像人样儿,有像人样儿的来了。”
怪声尖叫之中,泰山三怪连袂而。
他三人儿乎是同时落地,纹风不惊,落时不起,轻身功夫,显然已臻上乘。
原本已步上台阶的陶林,闻声知警,急切间抓住牛三的手指微翘,轻易地点了牛三的玉枕睡穴,放开手,江由那牛三躺在石阶之上,自己滑步挡在蓝秀的身前七尺之处,双目精光闪闪,打量这当面的三个山精似的怪人,目光一眨也不眨。这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快速异常,一气呵成。
“八荒琴魔”花初红,是最喜出风头的性子,每次三怪齐出,她总是抢在前面,这一问也不例外。
她不看当前的陶林,一双三角眼直盯在蓝秀的脸上,从头到脚打量个够,然后怪声怪调的尖着嗓门道:“咦!我亲眼看过的女人何止千千万万。只有这一个嘛,还有些女人味道。”
陶林不由勃然大怒,戟指着三怪道:“泰山三怪。还记得老夫吗?”
“六指追魂”万方杰冷冷一笑道:“记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陶运春,你狠狈到这种地步,当年的威风,哈!嘿嘿!哪里去了?”
这时,“黑心如来”夏南山把光秃秃的脑袋不住的晃着,嘶哑右声音道:“姓陶的.你一个八十万禁军的副都统,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个老仆人,真是江河日下,穷途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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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林不怒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杨声道:“亏你门还记得你家都统爷,总算当年没白饶过你们这三条狗命。”
花初红咬牙切齿的道:“陶林,老不死的!今天的泰山三奇,不是当年的三个寨主。算你倒了八辈子的霉,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口,上!”她的“上”字出口,猛的一扭水缸般的粗腰,人已穿出丈余。
同时,另外两怪各展身形,分两下跃开。
三人成了三角形,将陶林围在核心。
陶林又是一笑道,“当年我搜剿泰山余孽,一念之仁放了你们一条生路,料不到你们命中注定要死在我陶某的手下,正是阎王注定三更死,便不留人到五更。”说着,紧紧腰带,立势扬招。
此刻,未发一言的蓝秀却谩下经意的道:“陶林,他们就是泰山二怪吗?”
陶林虽在强敌当前之时,依旧立刻收起招式,恭谨的道:“回上人的话,这三人当年乃是泰山的劫匪,小的奉命率兵征剿,他门是漏网之鱼。”
蓝秀颔首带笑道:“原来你们是冤家路窄,怪不得一见面就像红眼斗鸡似的。”
他们一问一答,反而把来势汹汹的泰山三怪给吸引住了。
分刚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一触即发,生死决斗的当口,眼见蓝秀不紧不慢,一副温柔细腻的神态,加上陶林异常恭敬的礼数,怎不大出意料,使泰山三怪觉着“不合情理”呢?花初红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喝道:“姓陶的,瞧瞧你这副贱骨头的样子,教人看了恶心。”
“黑心如来”夏南山也嘶哑的叫道:“陶老头,那女娃孔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相好的?瞧你对她那副唯命是从的……”
“叭!”“黑心如来”夏南山的活未说完,突然,觉着眼前白影一闪,接着自己脸上被人掴了一记耳光,虽然不痛,但清脆声音。
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蓝秀,好像没书的人一样,仿佛原地而立,并来移动半步,口中冷淡淡的道:“出口无状。先打一耳光聊施薄惩,以为没有口德者戒,只是,可惜打脏了我姑娘的玉手。”这席话,简直同神话一般。
泰山三怪彼此互相凝视,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花初红才以不信的道:“谁挨了她一耳光?”
“六指追魂”万方杰道:“我只听见清脆的耳光声。”
“黑心如来”夏南山摸掼面颊,暴吼道:“小辈!刚才是你打找一记耳光?”
“哈!嘻嘻嘻!”蓝秀不由笑得花枝招展,几乎笑弯了腰道:“天下有这种事,挨了耳光不知是谁打的。”她收起笑声,侧身对陶林道:“你押着牛三去救人,这三块废料交给我。”
陶林道:“等小的打发了他们再……”
陶林再想把话说完,但是蓝秀已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照着吩咐去做,把他的话止住。
陶林义扫了泰山三怪一眼,纵身向牛三躺着的石阶穿去。
泰山三怪一见,三条身影不约而同的追踪纵起,欲待拦住陶林。
他们够快的了。然而,蓝秀的白衣飘动,像幽灵一般,长汕微柳之下,硬把三怪前扑的势子挡住,口中娇喝道:“那里没你们的事。”蓝秀的长袖拂处,隐隐然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力道,硬生生把泰山三怪前扑之势拦了下来。
泰山三怪究竟是成名的人物,不由齐的一愣,急忙各自抽身,退到丈余之外。
相反的,蓝秀已俏立在石阶之上,掩护着手提牛三的陶林,钻入石桌的地道入口之处。
“黑心如来”夏南山一退之后,一张肉脸现出惊异之色,肉球般的脑袋上,小小的圆眼睛连连眨动,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做梦似的、口中喃喃道:“桃花舞春风!桃花舞春风!”
桃花舞春风,乃是相传出之深宫大内的绝顶功夫。武林只知道大内深宫有一位奇女子,善于一种非常妖饶动人的“舞姿”,名叫做“桃花舞春风”。这种舞姿不但风姿绰约妩媚动人,而且观赏“桃花舞春风”的人,会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甚而情不自禁,心智丧失。
据说这位奇女子由于妙曼的舞姿,使皇帝佬倌龙心大悦,进而迷恋起来。试想从东宫到三宫六院的皇娘嫔妃们怎不醋劲大发而起了恐慌呢?于是,群起而攻,联合正宫娘娘的千岁,把那一位一代舞媲的奇女子,囚禁在内院的秘房之内,不让她再在皇帝面前献舞。
而这个奇女于被禁之后,终日无事可做,只有舞呀舞的,年长月久。不知不觉之间,将原本是娱乐的舞蹈,练成了妙不可言的无上功夫。“桃花舞春风”不但成了虚飘神比的至上轻功,而且抖袖探掌,挥臂扬指,都有一种难以抗拒,妙不可测的招式,与其他所谓的各门各派武功,不但完全不同,而且有独到之处。
这些言之凿凿的传说,江湖上同然甚嚣尘上,武林中几乎无人个知。然而,真正见过的并无一人。
“黑心如来”夏南山这么一讲,其余的三怪,也不由瞠日结舌,一齐用既惊又怕,既疑又奇的眼光,扫视着石阶上俏立的蓝秀。
蓝秀微露贝齿,轻启朱唇,淡淡一笑道:“夏南山。算给你胡猜乱蒙的蒙对了。其实,你早该知道,只是你有些麻木不仁,你没觉着你的嘴有些儿变样吗?”
“啊!”六指追魂万方杰大吃一惊。
“咦!”花初红小眼翻得老高。
“哎呀!”夏南山摸着腮边,脸色如同猪肝。
泰山三奇的神色各异,但三人愣在当场,则是一致的好笑。
原来“黑心如来”,夏南山的左面烦上,明显的有个手印,纤纤细长的五个手指十分清晰的看得出来。
蓝秀微微而笑道:“那算是姑娘我第一次出手,你也是够光荣的了。”
“黑心如木”夏南山回神过来,心中是既吓又伯,既气又怒,咬古牙根暴吼如雷道:“我黑心如来你你拼了!”
需知江湖武林之人,是荣誉第一,脸面至上,虽然谈不卜“士可杀而下可辱”,但是宁愿死,也不能灰头土脸的活着。泰山二怪成名多年,论资格乃是上一代的“混家”,可以被人杀一刀,怎能让人订耳光还留下这个“不光荣”的记号呢?难怪“黑心如来”夏南山形同拼命。暴吼声中左手在腰间一摸,“哗啦”抖出一条软鞭来。
夏南山的软鞭与众不同,不是九节钢鞭,也个是十三节链子枪,像是三节棍,但却是分为五行,内行人称为“五行水火棒”,外行人叫它五节棍,是一种招数怪异的外门兵刃。
夏南山怒极出招,五行水火棒夹着山崩地裂之势,舞起呼呼劲风,披头盖脸,向石阶上砸去。
蓝秀冷冷一笑,如同没事人儿一样,只等棒影闪出,忽的白影箭射般快速划空而起,眼前失夫了蓝秀的影子,只有一丝衣袂微动之声。
“黑心如来”夏南山的招式用实,收势不及。
“吧嗒!”一声大响,火星四溅,碎石纷飞,水火棒把一大块麻行台阶砸碎了盆口大一片。
蓝秀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夏南山的身后,娇声道:“力道不小。”
敌人到了身后,兀自不知不觉,夏南山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来。老怪也不是弱者,一言不发,回臂旋身,五行水火棒像一条狂蟒,凌空半砸半挥,认定发声之处恶狠狠的挥到,口中怪吼道:“拿命来!”
心存杀机,招式也变得奇快,凌厉无与伦比。
蓝秀的粉面作色,一改先前含笑的口气道:“存心要人命,未免心狠手辣!”一言未了,不闪不躲,长袖挥处,硬把砸来的五行水火棒震偏,藕臂轻舒,右手二指已捏在“黑心如来”夏南山的腕脉之上,低沉沉的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撒手!”
随着她的娇叱,夏南山觉着手腕酸麻,心知不妙,试着挣扎一下。然而像被一柄力大无比的钢钳子夹着一般,哪里挣扎得脱。
“铿锵!”五行水火棒跌落当地。
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们在当时,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六指追魂”万方杰、“八荒琴魔”花初红,像泄了气的皮球,互望了一眼,扳起面色,用眼角略一示意,分为左右,同施杀手,一齐向捏住“黑心如来”夏南山命脉的蓝秀抓去。
两人心狠手辣,虽然心存杀人,但对于蓝秀的功力,也已见识到了,生恐蓝秀更有出平意料的绝活,哪敢稍微大意,故而,这同时背后施袭,并不是没有伤人之意,端的凌厉至极。
蓝秀本没防到江湖成名的三怪,会不顾禁忌,不讲颜面的联手偷袭。等到闻风知警,已觉左右各有一道阴寒力道袭人,此时唯有一松捏住夏南山的手,整个人从夏南山的头顶之上平射而出,直向雨花台凉亭石桌上落地。
“哎呀!”一声惊呼,石桌地道入口之处,窜出一道人影,几乎与平射而至的蓝秀撞个正着。
因此,蓝秀娇呼一声,凌空之势突然一折柳腰,再一次的上冲,一只玉手,抓住了凉亭的正梁,人像悬在半空之中,险险闪躲对方,同时也才看清楚。那地道人口之处窜出来的人,原来是常玉岚。
常玉岚由黑暗的地道之中向外一窜而出,因为地道中光线幽暗,突的阳光刺眼,一时睁不开眼来,又见一道人影凌空压下,但是,上冲之势已成,地道入口之处又小,欲闪不能,只有硬向上闯,由于凉亭屋顶的相阻,也只好猿臂长舒,抓住梁椽。
两人不约而同的吊在半空中,像一对雪白猿猴。看清之后,不由相互一笑。
蓝秀羞得涨红了脸,单手一放,飘身落在亭子之外,草坪之上,不由跺起脚来,娇嗔的指着兀自单臂挂在梁椽上,悬在半空中的常玉岚道:“都是你,冒冒失失的,瞧,这一闹把泰山三个老怪结溜掉了。”
敢情,花初红与万方杰想要一举两得,暴施辣手偷袭蓝秀,同时也是“围魏救赵”之策,要从蓝秀手下救出“黑心如来”夏南山。施袭未成,幸而蓝秀放开了夏南山,又与常玉岚几乎撞上.耽误了时机。这是千钧奇一发的大好良机,泰山三怪明知讨不了好,焉能坐失良机。因此,三人脚底下抹油,乘机一溜烟的采了三十六计的上计,溜之大吉。
常玉岚从来没见过蓝秀这等猴子般的攀椽纵跳,一时不由呆了,忘记自己悬在半空中,双眼发直的瞧着带三分娇嗔七分妩媚的蓝秀发呆。
蓝秀没好气的笑道:“你还像猴子样吊在那里作甚。”
常玉岚这才回神过来,也不由尴尬的笑道:“什么?他们跑了?要是我在外面,他们想跑,哼!恐怕没那么容易。”
“哦!”蓝秀的柳眉一扬道,“如此说,怪我学艺不精罗。”
常玉岚自觉说话有了语病,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可以空出一个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蓝秀蜂首微摇道:“不见得,泰山三怪不是庸碌之辈,一对一,或者他们逃不过去,三人联手,就不一定连走也走不了。”
这时,陶林扶着一个发白如霜,憔悴万分的老妇人从地道入口处钻了出来。
常玉岚随上前与陶林一左一右的架着那个老妇人步出亭子,他一面对蓝秀道:“司马长风外表敦厚,原来都是假的。你瞧,费天行不惜卖身投在司马山庄供其驱使,他还把人家老母折磨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真不知良心何在?”
蓝秀喟然一叹道:“狼子野心,令人齿冷!”
这时,老妇人颤颤巍巍十分吃力的道:“你们……你们看到我的儿子了吗?”
常玉岚道:“老人家你请放心,费天行已经当了丐帮的帮主了。”
不料老妇人闻言,个但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反而把脚连连用力的跺着道:“糟啦!糟啦!这个傻儿了。”
蓝秀有些奇怪的道:“老大人,你的意思是……”
老妇人竟然泪流满面的道:“天行是个好孩子,对我来说,他实在是个孝了。”
常玉岚忽然想起费天行在亭子中大理石桌面上用大力手法所与的一个“孝”字。因此,大步跨进亭子内,将那倾斜在一边的桌面,用双手捧过来,送到老妇人面前道:“喏,这是你儿子费天行的字迹,你老人家还认得出来吗?”
老妇人擦擦泪眼,用手指摸着那个“孝”字,不由伤心的道“认得出,认得出,这正是天行的字体。可怜的孩子,你,你……”呜咽不能成声,令人鼻为一酸。
常玉岚叹着道:“唉!费天行之所以留下这个字,原来是向我表明心迹,他卖身投靠,与他母亲被禁有所关连,不全是为了三十万两银子吗?”
蓝秀道:“也许他有些耳闻,自己母亲被禁在这附近,所以来此寻找,只是找不到地道而已。”
其实,他们两入的猜测不算全对,只对了一半。
老妇人好容易停止了哭泣,缓缓的道:“两位恩人,既救了老身,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的儿子?”一副慈母情怀,令人感动。
蓝秀闻言忙道:“当然可以。只是,为了你儿了费天行的安全,可不能公开露面,而且不是现在。”
老妇人闻言,睁大了泪眼道:“为什么?”
蓝秀正色的道:“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的。”说着,又转脸对陶林道:“陶林,你送费老太太到秀岚小筑去安歇下来。你再赶回桃花林。”
陶林应了声道:“是!费老太太,我背着你走吧,有好远好远一段路程呢。”
老妇人茫然的道:“我……我要见我的儿了,你们……”
常玉岚忙安慰她道:“放心!我们既然救你出困,当然公使你母了见面,只是,目前……”他生性孰厚.只是不知道蓝秀所说的“不是现在”的真意何在,因此一时讷讷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蓝秀忙道:“费老太太。你想,坏人既然把你关在地道之中,目的就在控制你的儿了。现在你出了困,一旦与你儿子见面,坏人既怕你儿子报复,一定不放过你,也不放过你儿子,岂不是反而害了费天行?”
一席话说得透辟入微,费老太太听着又`。这才收起满脸疑云,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何理,老身千拜托,万拜托,无论如饲.请你转知天行,就说老身平安,要他不要挂念。”
常玉岚应道:“会的,我和你儿子费天行是知交好友,一定会的。”
费老太太这才千恩万谢的,伏在陶林的肩头。
陶林一长身子,弹腰而起,虽然背上肯着个费老太太,但并不吃力的健步如飞去了。”
目送陶林去远,常玉岚这才拱手一楫,讪讪的道:“蓝站娘,多谢你适时前来,不然……”
蓝秀含情脉脉的带笑道:“不然的话,你只怕也要像费天行的妈妈,头发白了形容枯搞。只怕还出不了地道。”
常玉岚不由玉面通红,咧嘴苦笑一笑:“只是,不知蓝姑娘如何知道我被困在地道中呢?”
蓝秀略一迈步,移动一下身,调皮的道:“惭愧,我连费天行的妈妈困在此都不知道,怎会晓得你被人家给弄到这里来呢?”
“那……”
“这叫误打误撞。”
“哦,真是无巧不成书。”
“所以嘛,你也不必谢我。”
“话不能这么说,我常玉岚是衷心感谢。”
“好!你打算怎么谢我?”
“这……”常玉岚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怔在当场。
蓝秀一见,不由格格笑了起来,道:“说不出了吧,违心之论,还是少说为妙。”
常玉岚急得红起耳根,指天誓日的认真道:“我可是诚心的肺腑之言,如有半句虚假,我……”
蓝秀不让他发誓,一步跨前,伸出尖尖的五指,捂住了常玉岚的嘴。
这等肌肤相触,还是第一遭。常玉岚不由心如小鹿撞上一般,跳动不已。
蓝秀道:“俗气!还想要发誓不成?我相信你就是了,我们走吧。”
常玉岚忙道:“走?我们到哪里去?”
蓝秀道:“你跟着我走,准没错,我不会把我的桃花令主给卖掉。”
常玉岚无可奈何的道:“我不是怕被你卖悼,只是得回去一趟,免得家母担心。”
蓝秀美目斜除了常玉岚一下,十分俏皮的道:“不用你操心。
我会着人到金陵世家府上送信,说你一路平安,万事如意的。”
常玉岚不由走上前去。情不自禁的拉起蓝秀的手。柔荑在握,一阵少女特有的体香,随着寒风吹来。常玉岚真的觉着世界虽大,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蓝秀温顺的就势斜倚在常玉岚的胸前,似乎以十分满足的喃喃的道:“为什么说不出你要如何感谢我?”
常玉岚低声的,就看蓝秀的耳边道:“拜倒石榴裙下,终身为妆台不二之臣。”
蓝秀笑得像朵盛开的百合,伸出一个指头,在常玉岚脸上划了一下道:“甜言蜜语。”
笑!欢笑!
太阳,洒满了原野。
雨花台在太阳的普照下,特别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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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二回 狼子野心
青纱帐起,但是,还没有长到比人高的当口。
紫陌红尘。北国的一望无际田野.己是绿油油一片,不似严冬的肃杀单调。
陌上的麦苗,解除了大雪的压力,舒展嫩时,迎风飞舞。偌大的司马山庄,却意外的沉寂凄清。然而,那所谓的沉寂凄清.只是外表浮光掠影的情形,相反的,骨子里却火一般的炽烈,也隐伏着无限的杀机埋藏着紧张。
那是司马山庄的地层。
司马长风怒容满面,双目凶焰逼人,咬牙切齿,不安的在铺着红毡的地上急步踱来踱去。
司马骏一脸紧张,垂手肃立,大气也不敢出,像一个木雕的偶像。
隔若一道屏风,一字排队似的,站着十二条汉子,虽然个个一幅练家子气派,但脸上充满惧怕之色。
空间不大,又挤着十几个健者。
但是,静得怕人,除了叫马长风的脚步之声山外,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许久,司马长风才停了下来,指着屏风外一排汉子喝道:“我司马山庄的一片心血,算破你们给破坏无遗,你们人人埋头苦练了丘年,平时我千叮万嘱,难道都是对牛弹琴?”
十二条汉子张口结舌,慢说是回话,连睁开眼看看司马长风也不敢。
司马骏只叮嗫嚅的道:“爹,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嘛,气坏了身子……”
司马长风面色铁青,甚至狰狞得怕人,暴吼道:“我还不生气,十八血鹰去一趟金陵,回来只剩下十二个、怪我生气?”
司马骏道:“常老太婆的了母连环球,是赵家的成名利器,难怪有六名血鹰葬身火海之中,好在烈火堆里,不会有半点痕迹。”
“我不是怕什么痕迹。”司马长风怒犹未息的道:“出一次任务少八个,你们想一想,再能办几回事?我的远大计划足刚刚开始,你们知道吗?”
司马骏凑近半步,低声道:“爹,地字号的地窖中,还有调教好的三十余人,我们可以随时挑选,凑够十八血鹰之数呀。”
“不行!”司马长风沉喝声中,人己绕过屏风,指点着十二血鹰,又厉声道:“暂时记下你们十二个的失职之罪。”
十二血鹰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叫道:“多谢庄主!”
司马长风又道:“立刻动身,前往彰德府,那儿昆仑派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大会,照我的计划行事,将功赎罪。”
十二血鹰又暴雷以的嘶应道:“属下等遵命!”
司马长风又道:“此次行动,与往日不同的有一件,我要你门带昆仑派掌门人西门怀德的项上人头。”
十二血鹰略一沉吟,互相望了一眼,才又同声应道:“遵命!”司马长风沉声恶狠狠的道:“记住,没有西门怀德的人头,你们十二人就不必回转司马山庄,一起跳到黄河里喂甲鱼。”
十二血鹰谁也没敢吭声,但是个个连连点头,对司马长风不近人情的命令,讲理是没有用的,只有逆来顺受,也只有点头的分。
司哈骏总算勉强壮起胆了道:“爹,这次去彰德府,要派谁为首?”
司马长风冷然的道:“纪无情!”
司马骏闻言,不由何些将信将疑的道:“爹,你信得过纪无情?”“哼哼!”司马长风冷哼了一声道:“不是我信得过池,是他自己中了老夫的妙计,他一心要报杀家之恨,灭门之仇。”
司马骏习惯的微微而笑,但是,他仍然不忘要奉承父亲一番。
因此道:“爹,谁也逃不出你的神机妙算。”
“哈哈……”司马长风得意的仰天狂笑,双手握拳向上高高举起,连连挥动道:“略施小计而已,否则,我一心想当天下第一人的心血,岂不是白费,”
他说完,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双目几乎暴出的挥手对十二血鹰道:“还愣在这儿干嘛,彰德府,去!到时,你们的头目,就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该都认识他吧。”
十二血鹰同声朗喊了声:“是!”衣袂连振,一阵风似的去了。
司马长风目送十二血鹰去远,转身对司马骏道:“骏儿,为父这叫一石二鸟,你懂吗?”
司马骏道:“孩儿似懂非懂。”他是“知父者莫若子”,司马长风嫉才自傲,目空一切的性情,当然心中明白。所以,司马骏即使明知道他爹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敢轻易说出来,怕司马长风认为儿子强过他。可是,说完全不懂,说不定会被大骂一场,说他是“虎父生了个犬子”,故而模棱两可。
总算他对了司马长风的胃口。司马长风朗声道:“纪无情心中已认定昆仑派是他的仇家。此番不免要拼了性命,对付西门怀德。
若是纪无情挑了昆仑派,八大门派岂能善罢甘休。”
司马骏连连点头道:“当然不会,一定联手起来替昆仑派找回面子。”
“对!”司马长风连连点头,又道:“假若纪无情失败了,一方面与八大门派结上梁子,另一方面纪无情也要费尽心机,把武林闹个天翻地覆。”
司马骏接着道:“我们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司马长风道:“当然,骏儿,还何一桩事,你可能也猜个透。”
司马骏恭谨的道:“爹爹明示。”
司马长风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除了练功之外,还穷研医道?”
司马骏微笑的道:“济世活人。”
“济世活人?”司马长风个由笑出声来:“嗤!我会去当郎中吗?我不妨告诉你,我要研究出传说之中的长生不老之方,只要我自己长生不老,济不济世,活不活人,还有什么重要?”
司马骏半晌无言,但是还没忘面带笑容点头不已。停了片刻,才低声道:“爹,只顾侍候您老人家,把要回话的事给忘了。”
司马长风道:“是不是费天行已经来了?”
“是。”司马骏应了一声,又接着道:“孩儿派专人前往洛阳传您的话,他能不来吗?”
司马长风缓缓坐下,才道:“叫他来见我。”
司马骏道:“孩儿这就去叫他。”
室内,只剩下司马长风一人。他四下瞧个够,然后顺手从古董架上陈列的许多兵刃之中,选了一柄寒森森的匕首,纳入袖内,才回到原来的座位之上,口中自言自语的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的为是,哼哼!”他冷哼声中,带着一股寒意,也隐伏着无限的杀机。
脚步声动。司马骏在前,费天行一步一趋的紧跟着跨进门来。
费天行虽然当了丐帮帮主,并未换上百结鸠衣,也没有背九袋褡裢,依旧一身黄衫,往日的装扮。
他跨进门来紧走一步,肃身施礼,向高踞而坐的司马长风道:“费天行见过老庄主。”
司马长风面带微笑道:“免了吧,天行。你已不是司马山庄的总管,而是丐帮的龙头老大,一帮之主了。”
费天行忙道:“属下怎敢放肆!能回丐帮,是老庄主的仁德。”
司马长风拈须而笑道:“只要你记得就好。”
费天行道:“属下终生难忘!”
司马长风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费天行见司马长风面带春风,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这才开口,道:“不知庄主召属下有何吩咐?”
司马长风目不回答,顺手在案头抽出一张文书来,笑着道:“上次你离庄之时,临行匆匆,忘记把你这张亲笔文件还给你,现在原物交还。”
费天行一见,不由打心坎里感激司马长风的仁厚。原来,他不看就知道,那是自己借用三十万两白银,重建丐帮总舵龙王庙的一纸卖身契。
因此,他且不去接那纸契约,口中连声道:“属下蒙庄主准回丐帮,已感激个尽,这纸契约,应该存放在庄主手上,只等丐帮内部稳定。有了适当领导之人,属下立即回来,听侯差遣。”
司马长风冷眼瞧看费天行。
费天行的同意恳切,态度端肃,确是由衷之言。
然而,司马长风十分认真的道:“不!银钱乃身外之物,你当了丐帮之主,就是名门正派的主子,我不但不要你再回山庄,而且要帮助你发扬帮务,扬名立万。”
费天行恨不得立即跪下叩几个响头,一脸的感激之色,恭谨的道:“多谢庄主!”
司马长风淡淡一笑道:“你既然不愿收回、老夫把它毁了吧。”
说着,将那纸契约扬了一扬,表示是“如假包换”,然后三把两把撕个粉碎,揉成一团,振腕去向墙角杂物堆里。
司马长风的神情,真的十分诚挚。
费天行几乎感动得流下泪水,扑身跪倒在地,伏首道:“属下真的不知怎么报答,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以谢庄主天高地厚之恩!”
“不必!”司马长风忽地一改和蔼可亲的脸色,收起笑容道:“你起来,咱们不必说什么来生结草衔环,老天眼前就有一件事交给你办。”
费天行恨不得以死相报,如今听了司马长风之言,不愁反喜的道:“庄主尽管吩咐。”
司马长风的脸色更加严肃,双眼凝视着费天行。神情有些紧张的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等闲视之,万一我说了出米,你办不到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你知道吗?”他再一次的强调事情的不平凡。
然而,费天行朗声道:“庄主,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属下即使拼了性命,也不让庄主失望。”
“好!”司马长风脸色稍有笑容,但是,神情十分认真的道:“我己选定了端午节那天,在司马山庄举行一个很特别的武林大会。”
费天行道:“属下愿意暂时放下丐帮帮务,以总管的身份,替庄主张罗。”
不料,司马长风不住的摇头道:“不!你仍旧是丐帮帮主的身份前来赴会,不过要率领丐帮的重要人物,如八方长老、水陆两路的分舵舵主,加上各级护法,一同来参加大会,不能缺少一个。”
费灭行忙道:“属下照办。”
司马长风微笑点头,又道:“这样就好,你且坐下来,我还有话与你商量。”
二年来,费天行在司马山庄,从没见过司马长风这等亲切,这等语气和蔼过,尤其是“坐”,在司马山庄,费天行乃是“总管”。
说穿了不过是“仆人的头子”而已。
虽然司马山庄俨然武林盟主,身为山庄总管是一人之下许多人之上,在山庄里分量地位都很良,对外也受人尊敬,但费天行从来没有在司马长风身侧坐下来过。
更有一点是“竹话与你商”,这商量二字,也使赞天行受宠若惊,内心不由忐忑不安,料定必有惊天动地之事,还是……司马长风见费天行沉思良久没何说话,不由道:“你在想?”
费天行不由悚然一惊,忙道:“哪有属下的座位,庄主说商量,属下更不敢当。”
司马长风仰脸笑了声道:“哈!费帮主,你可知道这次武林大会的用意吗?”
“属下愚味。”
“敌血大会。”
“歃血?”
“对!我选了八大门派以外的野仙游侠,要组织天下第一流。”
“天下第一流?”
“不称帮,不论派,不叫会,不立门户,我叫它做‘流’,这个‘流’,就叫做‘天下终一流’,懂吗?”
费天行实在不懂,但又不敢说出口来,一时答不上话来。
司马长风又道:“我之所以称它为‘流’,是想这个‘流’像是水一般,能掀起狂涛巨浪,又能像涓涓细流,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静时淙淙不绝,动时滚滚泻泻,像洪流似的,席卷天下。哈哈……天行,你该明白了吧。哈哈……”说到兴起之际,司马长风忽的从座位上弹身而起,举起双臂,长笑不已,似乎天下只有他一人,似乎他已是宇内的至尊,武林的宗主。
费天行不由瞠目结舌。因为,目前司马山庄在江湖上已经有崇高的地位,武林中承认的盟主,一剑擎天的名号响亮得很,实在用不着再举行“歃血”大会。“歃血”大会是一门一派的开幕大典的仪式,或是结盟并寨才有的礼数。司马长风约谁来,已经指出是“野仙游侠”,假若是真的敌了血,不用问,现在的名门正派,是参加还是摒谙门外呢?参加,无形之中名门正派自然瓦解,因为都并入司马山庄。不参加,司马长风的性格,加上“天下第一流”的构想,势必要消除异已,那么……费灭行觉着一阵冷汗顺着自己背后渗出,内里的里衫湿透。
司马长风焉能看不出费天行的心思,冷冷的道:“天行,你不赞成我的意思?”说着,他高举的手臂突然垂下。
“当!”藏在袖内的匕首应声落地,巧的是那柄匕首落下时乃是刀尖朝下,“笃”的一声脆响,竟然插在麻石铺成的地面,几乎整支匕首都刺入石中,力道之沉可以想见。
费天行忙道:“属下斗胆请问庄上,丐帮承蒙庄主面嘱届时前来,是不是要亢任接待字内高人,或大会中各级执事?”
不料,司马长风摇手不迭道:“不!不!你率领丐帮前来是参加歃血,并不是要担当什么职司。”
费天行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内跳出来,但脸上却带笑道:“哦!属下……”
“你听我说!”司马长风拦住费天行的活,道:“天下第一流的主流是司马山庄……其余各处没有门派的高手我都一齐网罗过来,算是主流的一点一滴小水泡。你嘛,哈哈!天行,算是第一道支流,你还满意吗?”
费天行势在必问的道:“那么一来,庄主,丐帮呢?丐帮算是什么?”
想不到司马长风忽然前跨一步,走近了费天行道:“你从来没想到丐帮二字非常难听?你忘记了丐帮波黑白两道称做穷家帮?要你率领丐帮的重要人物前来歃血,就是要给你天大的面子,从歃血之日起,不准任何人再提丐帮,扫去那个难听的‘穷’字!”他口中说看,脚下不经意的一寸一分的前移,等到话说完,人已在费天行的身前五尺之处,深乎可及。
费天行通身发毛,汗流夹背。
司马长风就在此刻,突然右手疾伸,搭在费天行的左肩之上。
费天行乃练功之人,而且是列名高手。自然反应灵敏,人虽不敢跃退,而暗地里已将全身真气上提,力道凝聚在左肩琵琶骨及肩井大穴。
司马长风岂不感到有股反弹之力,个由朗声而笑道:“天行,你的功力进境很快,反应的力道也恰到好处。哈!嘻嘻!”
费天行的一张脸既红又热。
适才,真的是性命交关的一刹那。只要司马长风的五指运功抓下,费天行必然落一个半身残废,甚而二十年的功夫,算是白练了。
好在司马长风按在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展功用力,只像平常人搭肩轻拍,接着司马长风又道:“还有一件事,想来你一定乐意知道的,就是你母亲的消息。”
“庄主!”费天行几乎要大叫起来。
司马长风又道:“我不但有了确实的消息,而且已将老太太接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这该是你天大的喜讯吧。”
司马长风说完之后,不等费天行回话,收起按在他肩上的手,折身缓步走回豹皮掩垫的太师椅,若不经意的坐下来。
费天行个由将信将疑。
解散丐帮,投入“天下第一流”,是费天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因为数百乍的丐帮,不能毁在他的手里,不敢做千古罪人。
费天行在问明了歃血大会的用意之后,原已是吃了秤锤铁了心。即使是拼了一死,也不能答应司马长风的要求。
他料不到突然之间,司马长风会冒出有了他母亲下落的消息。费天行是丐帮出了名的孝子,他之所以能进入丐帮,也是九变驼龙常杰的大师兄。人称“日走千家”飞毛腿葛天民偶尔之间发现他事母至孝,又是练武的上上之材,才刻意的传授了丐帮的打狗棒法。交到九变驼龙常杰门下,存心要他接棒做丐帮的掌门。
因此,他听说母亲有了消息,不由为难起来。
司马长风的性格固然是专门控制别人,利用别人的弱点,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此时此刻提了出来,一定是逼着费天行投靠,居心的尖酸刻薄甚至到了恶毒的地步。
费天行除非是个顾老母的性命,否则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听他的摆布,幸着鼻子走。
此时,司马长风又故作缓和的道:“天行,我可不是拿你母亲来胁迫你,你可以自做主意,仔细的斟酌一番,然后再回我的话。”
他说完,又微微打了个“哈欠”,显出倦容,仿佛话已说完,有“我倦欲眠君且去”的逐客之意。这当然是欲擒故纵的姿态。
费天行一见,连忙趋步向前,低声下气的道:“庄主,属下可否见家慈一面?”
司马长风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呵以。”
费天行大喜过望,忙道:“庄主……”
司马长风抢着道:“眼前还办不别,因为你母亲的失踪是有人存心安排,路途遥远得出乎你想象之外,我已差专人,就是十八血鹰中的六人前去迎接、保护她老人家平安的到司马山庄来。到时,你何止与你母亲见面,而且朝夕相聚,晨昏定省,享受天伦之乐。
哈哈!天行,你安心,为时不远了。”他娓娓道来,活神活现。
费天行天性至孝,他不能不相信司马长风的话。
然而,他时丐帮的事是一个关键。他不能为了一已之私,为尽个人的孝道而毁了整个丐帮。
因此,他试着几近哀求的道:“庄主,家慈之事属下纵然一死不足报深恩,不知……不知此事可否与丐帮歃血之事另说另讲了?”
他料定此言一出,司马长风可能会勃然变色,甚而大发雷霆。
谁知,司马长风却冷冷一笑道:“丐帮就是你,你就是丐帮。天行,我之所以放你去当这个帮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找也累了,你也去歇息吧。”
司马长风说完,己立身而起,连眼也不看一看费天行,迈步跨过屏风,径自走向卧室。卧室,是司马长风自己一个人的天地,除了司马骏之外,连费天行也没进去过,是司马山庄的第一号禁地。
外厅,只剩下费天行。对着空荡荡的大厅,费天行除了发呆之外,还有什么呢?地底深处,本来是冬暖夏凉的。此刻,一丝凉意,伴着费天行凄清的一声叹息,在宽阔的大厅上空飘荡,久久没有散去。
好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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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三回 来者不善
中州,有几个知名的城镇。
彰德府,是个南北杂货的集散地,一年四季商贾云集,车马相接,煞是热闹。
昆仑派每年一次大会今年选定这个府城举行,乃是最为难得。会期定在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是东岳大帝黄飞虎的生日。
昆仑派的大会,为何不在总舵所在地的昆仑山呢?一来,昆仑山地方偏僻,务路人马往返舟车不便又费时口,尤其要邀请的宾客也往往冈路程遥远而十请九不到。
二则,昆仑一派自七十二代之后,由于收徒泛滥良莠不齐,恶性影响所及,帮务不振,总舵几乎自顾不暇,徒众分散,人力、财力都有不胜负荷之感。
于是,掌门人西门怀德将一年一度的大会责成几个人手众多财源充足的分舵轮流办理。
彰德府南来北往的人多,商业频繁,帮务容易发展,财源不虞缺乏,是最好的大会地点,南北相距又恰在中站。因此,更加热闹。
处在北门外的“东岳大帝庙”提前一个月,已经整修得焕然一新。
北方的庙会,是一件大事,四面八方的商人,早已向庙祝接洽,要租赁一片地方,搭建临时的棚帐,卖草药、农具、家具、吃食、茶点、玩具、衣饰……庙祝本来就是昆仑弟子,他凭庙中的人手是不够的,所以也把这件事交给昆仑彰德府分舵来办。昆仑门彰德府分舵的舵主,人称“拼命郎君”罗大友,在地方上颇有些名望,可惜他是凭这点名望被昆仑派给看上的,目的只在借重他既有的名望,故而论手底下的功夫,并没得到昆仑门的真传,花拳绣腿而已。
大会就在东岳庙,而接待四方前来与会的地方,却是彰德府最大的一间“仕官行台”,店名叫做顺风庄。顺风庄在彰德府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南门大街街头,北门大街的街尾,一涟五进,门面六间,气派十分宏伟。店主也是个舞刀弄棒的朋友,算是昆仑俗家弟子,叫做薛无痕,练就一身轻身功夫。
这一天,正是三月二十五日。天色也不过是黎明,太阳刚刚露出脸。
一个凶巴巴气虎虎的黑衣青年,便风尘仆仆的跨步上了顺风庄的台阶,对刚刚起床未久,正在卸下大门门板的店小二带者三分怒容道:“店家,你们这是不是叫做顺风庄?”
店小二带笑指着大门额上的一块金字牌匾道:“暗!金字招牌,顺一风一庄!就此一家,别无分店。”
凡是店小二,可以说没有老实人。因此,店小二说话的神气活现,是比平常人来得俏皮,显得特别。
谁知那黑衣少年闻言厉声道“难怪顺风庄的气焰逼人,连个狗腿子店小二也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咦!”店小二斜着眼道,”这是队何说起,我是狗腿子吗?就算是,也是昆仑门的狗腿了,该不是客官你养的狗腿子吧。”
黑衣少年益发不悦的道:“客人上门,就是你的衣食父母,连你们掌柜的也是一样。”
谁知,店小二嘻嘻一笑道:“客官,改天吧。今天,咱们顺风庄被别人包了,七天以后,再请你来照顾。”他说完之后,自顾去搬门板,再也下理会那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一跨箭步跃进店门,伸手随意一推。但听那一连五块早已“上”好的门板,轴节断落,发出声大响,五次连在门闩之上,全部倒了下去。
店小二不由大叫道:“哪里来的愣头青,也不打听打听咱们顺风庄的行情,大清早就来闹事。”他这一大声喊叫,惊动了所有店中队计,一齐拥了上来,对着黑衣少年乱吼一通。
黑代少年一言不发,顺手抽出一根门闩,扬起股劲风,也吼道,“怎么,想打!”
“打”字出口,场面大乱。二三十个伙计,呼哨一声,群体而上。
黑衣少年气定神闲,振腕挥动手中门闩,逢人便打,遇物就砸。一时,呼痛之声不绝于耳,哗啦僻啪之声此起彼烙,乱成一片。
后进脚步声中,走出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年约二十余岁,身材瘦削,姜黄面色,双目有神,两眉紧皱。人在门以内,陡的一式鸾飞鱼跃,人己到了前堂人厅之上,高声喝道:“阁下住手!
住手!钉话找我姓薛的说,该如何我是店东,愿一人承担。”
黑在少年闻言,这才将手中门闩丢在地上,也朗声道:“你就是店东,你名叫……”
薛无痕拱手道:“在下薛无痕,请问阁下是……”
黑衣少年掀起双眉道:“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听说过没有?”薛无痕不由脸色一怔。南剑北刀,驰名宇内,纪无情的名号在武林之中。喧腾不是一时片刻。常玉岚、纪无情、司马骏、沙无赦,波江湖上誉为武林的四大公子,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薛无痕开了招商客寓,眼皮本来就杂,虽没见过四大公子的任何一人,但听说早已听说过。出此,他连忙上前,供手为礼,面带笑色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南阳纪府的纪爷,下人不知,多多得罪,请息怒!在下赔礼,请!”薛无痕单掌肃客向后进正房请。
纪无情怒意稍减道:“既然开张铺面,可不能持仗昆仑派的虚名慢怠上门的客人,”
薛无痕忙暗着笑脸道:“纪爷,你指教的对,佣人无知,还请海涵!”
到了正厅,早有佣人端出茶汤敬客。
没等薛无痕开口,纪无情放下茶杯,朗声道:“薛掌柜的,贵店共有多少客房?”
薛无痕应道:“总共有二十二个上房,九间下房。马厩却很宽大。”
纪无情不住的点头道:“正好,从今天起,你们的客房全由纪某订下了,不准再招待其他的客人。”
此言一出,薛无痕几乎下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然说不出活来。先前,薛无痕以为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是昆仑门礼请前来参加昆仑年会的上宾,所以才侍客之礼接进正厅。为今,听纪无情之言,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因此,略一定神,依然带笑道:“纪爷是不是本门帖请前来参加大会的?”
纪无情冷漠的道:“参加大会一点不错,可惜,我并不是西门怀德那老儿请来的。”
薛无痕既是昆仑子弟,耳闻纪无情之言,不由怒冲冲的道:“自古文人相轻,咱们武林可没有这个恶习,请纪爷看在武林一脉份上,对本派门主稍加尊重,薛某直言,纪爷莫怪,”
不料,纪无情闻言,单掌猛的一拍茶几。
“铿锵!”茶杯被大力一弹,竟然飞了起来,跌在地上摔成数不清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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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无情森颜厉色的道:“西门怀德是你们的门主,可是,在纪某眼中,没有他这一号的人物。今天纪某只谈住店,谈别的,你还不配。”
薛无痕也是条硬汉子,闻言也着色吼道:“既然如此,本店恕不招待,送客!”
纪无情冷笑一声道:“由不得你!纪公子我是住定了,喏!这是店房租金,饭食的银子。”他说着,探手在怀内取出三个十两来重的金元宝,顺手向檀木屏风上丢去。
笃!笃!笃!嘶嘶风声之中,二次脆响。三个金元宝一并排射进坚如铁石的檀木屏风之上,几乎全部看不兄了。力道之猛,用法之巧,令人叹为观止,也令薛无痕自料不是敌手。
然而,薛无痕乃是彰德的地头蛇,又是常年开着这座全府城最大的旅社,免不了经多见广,自料手底下不能解决,嘴皮子上也不能示弱,因此道:“纪爷是特意前来找昆仑一门的渣子?”
纪无情冷笑道,“由你去想!”
薛无痕苦苦一笑道:“我们开店的有开店的规矩,讲究个先来后到,顺风庄早已被人订下了。纪爷,你呀,来迟了一步。”
纪无情既然是存心而来挑事找碴,便大讲歪理的道:“如此甚好,先来后到,我纪无情不是先来吗?既然他们后到,还有什么话说。”
薛无痕为之气结,又道:“纪爷,先来后到只怕不是你这等解释吧。”
纪无情的剑后一掀道:“我就是这等解释。”
正在此时,店门之外,人声嘈杂。
一个店小二气喘如牛的跑进来道:“掌柜的,门外又有十二个野汉,硬叫着要住店,不讲道理,还要动手打人。”
纪无情一听,笑了声道:“嘿嘿!我的人到了。店家,快让他们进来。”
话没落音,几个店小二跌跌滚滚的冲了进来。接着暴吼之声一片,十二个粗壮健汉,半跳半吼的也进了正厅。
他们一见黑衣无情刀纪无情,一个个收起凶神恶煞的样子,十分恭敬的站得挺直,其中一个向纪无情供手执礼道:“请问敢是纪公子吗?”
纪无情大刺刺的点了下头道:“各位辛苦了,我已订下这座顺风庄,做为我们的下处,该歇着了。”说完,回头对发呆在一边的薛无痕道:“店家,引他们各就上房,梳洗之后,在大厅摆一桌上等洒筵,算是替他门兄弟接风洗尘。”
薛无痕气得像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咬着牙大声道:“纪无情,枉费你是名门正派,把昆仑门当成了什么?欺人太甚!”他说着,由座位上跳了起来,向正厅外冲去。
“你还个能走!”断喝声中,纪无情已腾身而跃,拦住薛无痕的去路,冷冷的道:“你该先吩咐你的手下,把酒筵安排好再走不迟。”
薛无痕真是“光棍眼睛亮,不吃眼前亏。”他衡量着慢说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就是那十二个汉子,人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他强忍怒火,咬牙切齿的道:“好,薛无痕的顺风庄认栽,可是,昆仑一派不会认栽,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纪无情狂笑声道:“哈哈!好!纪无情找的正是昆仑派,你这种小角色,还不是我的对手。滚!半个时辰之内,要是不备好酒筵,我连你这顺风庄,也拆成一堆瓦砾场,哈哈!”
就在此刻、门外一声:“无量寿佛!”
声音不大,但震得人耳鼓发抖,调子不高,但一个字一个字如同黄钟大吕,带动的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久久尚有嗡嗡之声。
薛无痕大吃一惊,却也神情一愣,打量着门外门诵佛号之人。
原来是一个苍苍白发,身材高大魁梧的伟岸道士。
那道上赤红脸,连眉毛都是白的,奇怪的是,没有一根胡须,海下光秃秃的十分刺眼,也十分滑稽,一身八卦鹤敞,半披半穿,散开前胸不束不扣,肩上扛着一柄光亮的铁骨伞,大跨步进了大因为前面的客厅中顺风庄的入部被赶到正厅来,所以那道士进门之后、径自向正走来,翻着对既大又亮的眼睛,瞧着纪无情道:“小伙子,你能公然大嚷找的是昆仑派,这份勇气可佳,真是后生可畏!”
他口中说着,并不理会纪无情与薛无痕,甚而仅仅对正厅中一字排列的十二血鹰瞄了一眼,一叠身,自顾坐在正位,原先纪无情坐的大位上。
纪无情看得出,那道上步履之间,虽如常人,但步马的稳、步法的健,分明有过人的内功修为。
因此,他不再理会薛无痕,折身向伟岸道士道:“道长,还没请教你法号是……”
伟岸道士将肩头的铁伞重重的向地上一杵,“通!”发出声震耳的大响,然后时纪无情咧咧嘴道:“一定要问吗?”
纪无情已有三分不悦。
因为道士放下铁伞,用的是大力手法加上收放的内功显示一只发声音并未将地砖砸碎,连破损的痕迹也没。乃是外刚内柔的双修功夫。
这种内外兼修功夫固然高明,只是吓不到纪无情,因为纪无情家学渊博,从儿时经父母调教,也已达到了这个地步,并不足奇。
但是这道士炫功耀力,乃是敲山震虎的手段,实在是武家一忌。因此,纪无情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道:“道长功力深厚,纪某颇为钦佩,只是,外刚内柔,乃是雕虫小技,南阳纪家的家丁护院,都练过三五年,哈哈!道长,你可能是江边卖水,孔夫子门前卖文。”
那道士翻了翻大眼,盯视着纪无情道:“南阳世家纪飞虎是你什么人?”
纪无情朗声道:“你先报出名号来。”
“好!”道士咧嘴一笑道:“铁伞红孩儿辣手判官郑当时,听说过没有?”他仿佛十分得意自己有这么长的名号,也十分骄傲的又充满自信的觉得自己的名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雷响天下的名人。
不料,纪无情淡淡冷哼声道:“哼!没有!”
道上勃然大怒,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暴跳如雷:“好狂的小子!报上名来,道爷好超度你上路。”
他的一头白发,本来披散垂肩。此时突然根根倒立,好像一个红士堆上长满了蓬蓬乱草,甚是怕人。同时,道士的一只大如钢铃的眼睛,一闪一闪,不停的放出慑人蓝光,形同鬼火,比传说中的山精妖怪,更加凶狠。
纪无情虽然狂放,也不觉悚然一惊,闪身退出正厅,朗声道:“老怪物,你是人还是鬼。”
辣干判官郑当时手中铁伞向地面一撑,人已尾随而出,就在院落之中喝道:“快报名来!”
纪无情“呛啷”声中无情刀出鞘,横刀当胸,朗声道:“纪无情!你听说过没有?”
“纪无情?”郑当时口中喃喃的道:“看你这把无情刀,应该是南阳世家的传人,你与纪飞虎怎么个叙法,是他什么人?”
纪无情道:“他是先父,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这把无情刀你既然见识过,那该心里有数。”
郑当时的怒火稍息道:“有什么数?”
纪无情道:“不大好应付。”
郑当时本已平息的怒火,突的又发作起来,怒吼道:“小辈!
当年你爹与我雁荡山六天七夜,也没分出胜负来,凭你这年纪,能比你爹高吗?”他说时,忽然将手中铁伞迎风一抖。
呼——一阵猛然的劲风,应声而起。
郑当时的那柄铁伞,原来只有伞骨,八八六十四支伞骨,寒光闪闪,如同六十四片飞薄的利刃,加上郑当时手握的伞柄不停转动,利刃破风之声刺耳惊魂,点点闪动寒芒,耀目生辉。
纪无情耳闻郑当时之言,心知这老怪功力必非等闲,加上铁伞乃是外门兵刃,不由格外小心。
因此,他横在胸前的无情刀不敢轻易出手,只是护住子午要穴,从天庭、玉柱、纹中、喉结、中庭、丹田、会阴,一线穿珠,守个牢固,然后凝神待敌,要先判明郑当时的伞招。
郑当时老奸巨滑,洋洋而笑道:“小娃儿,你倒老练得很,道爷的招数,不是你可以看得出的,先接这一招试试。”
铁伞挟雷霆万钧之势,把当而舞成一堵墙般的劲风,蒙头盖脸的向纪无情推来。
纪无情只觉着眼前黑漆一片,黑暗中有万点寒星,不分个的迎面袭来,根本看不见辣手判官郑当时人在何处,甚至连影子也没有。
过招对敌,连对方都看不到,试想要想克敌制胜,岂不势同登天。
纪无情眉头一皱,忽的侧身横跳丈余,闪到通往外厢的出口之处,放眼寻找郑当时的影子。
他这一招甚为聪明,一则可以从侧面找到敌人的踪影,二则因为像郑当时手中铁伞之等外门兵刃,既宽大又沉重,不能硬接。
在狭小的空间之中也不易闪躲,只有找宽大的地方,也能利用灵活的身法,巧妙的招式,避重就轻,伺机制敌。
这时,正厅七十二血鹰一见纪无情有了败象,十二人一声叱喝,全都闪到院落之内,分为四方,围住了辣手判官郑当时。
纪无情一见,朗声喝道:“这个老怪物还不用惊动各位,让纪某一个人打发他上路。”十二血鹰的手下功夫究竟如何,纪无情并没见过。
十二血鹰用的是软刀,对付铁伞如同螳臂挡车。
十二血鹰加入围攻,灭了纪无情的威风,形成了群殴群牛。
十二血鹰人多,把本来不宽的院落,挤在一起,对郑当时更加有利。
因此,纪无情接着叫道:“郑老怪物,有种的跟纪某到南门外乱坟岗比划比划,让纪少爷伸量伸量你怪招绝学,我先去了,来不来在于你的胆量。”
他不等辣手判官郑当时回答,人已一溜烟的窜出顺风庄,径奔南门而去。
辣手判官郑当时铁伞既已出手,焉能就此作罢,他本是三十年前的魔头,为人在善善恶恶之间,而听纪无情吆喝之声,不由叫道:“小辈,竟然也有些我的脾气。不喜欢群打滥仗。好!道爷看首你有多大的能耐,就全当舒散舒散筋骨。”说着,连铁伞也不收,尾随着纪无情,半点也不放松。
此时,街头已人潮如鲫。
然而纪无情几个冈跃,快如飞矢般在前,郑当时舞动铁伞,如同一个大年轮紧跟在后,不免引起一阵骚动,路人也纷纷走避。
乱坟岗就在南门外两箭之地,平时极少有人来往。
纪无情选定一个稍微平坦的洼地,立在块大石碑之上,朗卢道:“郑当时,有什么奇招绝学,你就尽管连压底的玩艺都亮出来吧,”
辣手判官郑当时闷声不响,舞动铁伞,疯了一般出招连人带伞,滚卷如潮,硬生生向纪无情立身之处扑去,势同惊涛拍岸。
纪无情一路飞奔,心中却在盘算郑当时的招式,尤其是揣摸着漆黑一片的伞招。
竟然被想出一套妙着。
伞势席地卷未,不妨凌空飞跃。
伞势平面推来,专门侧跳斜腾。
伞面当头压下,立刻矮身游走。
因此,他眼见郑当时人伞合一滚腾而至,长啸一声,提气上拔,猛然穿过郑当时的头顶,无情刀下削带刺,认定郑当时戮去。
郑当时人在地上,几乎是不断滚动,这种滚动之势,一时怎能收势停身。
幸而他对敌经验老到,急切之间,人在地上,双臂来个急转弯,硬将旋动之中的铁伞倒转过来,“叭吐!”一声,因旋势太急,一大半伞骨,竟刺进身后的一个坟墓堆中。
纪无情原本要下扑连人带刀奋力一搏,忽然顺鼓的劲风猛然一旋,心知不妙,眼前金风刺来,几乎近在眉睫,一股凉意起自心底,吓得大呼一声:“不好!”折着全身之力,将整个人卷成一团,连翻带滚,就在毫厘之差,滚到一个坟堆之后。
这时,辣手判官郑当时,也是额上吓出冷汗,茫然呆立在三丈之外。
两人彼此都满面惊吓,彼此谁也不敢轻易出手,就这么相对巡视着,像两只斗鸡。
辣手判官郑当时心想:“这个纪无情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凶狠。
比他老子纪飞虎要高明许多,我苦练了十来年岂不是白练了!隐姓埋名为的是什么,就等重出江湖一举成名,而个……”
纪无情也在想:“难怪他当年与爹爹力拼多日没有分出胜负来,看来不可轻视,我这等挖空心思,计对他创出来的绝招,不但没能奏效,而且几乎被他反击成功,要是被他的精钢伞骨砸个正着,虽然不是被切成两段,恐怕也是多了十余个血扎,还有命吗?”
足有盏茶时分。
两人像是不约而同,齐的发声吼,双双腾身而起,伞风似海,刀光如山,凌空中义换了一招。
“铮!”火星四溅,两股劲风相击,发出声闷响,又是不分上下。
纪无情愉偷看了一下了上的断魂刀,幸而用的是刀背,因此并无损伤。
郑当时也在抽招之时瞄了自己的铁伞一眼,却没有被纪无情的刀背砸坏。
就在两人换招之后。
从乱葬岗外的小路上,一群人快步如飞跑米,为首的正是昆仑一派现任掌门人西门怀德。
西门怀德的人在老远,人声嚷道:“当时兄,千万不要动手。纪贤侄,快快退下。”
他的喊叫声中,人已到了乱葬岗的草坪之丘,拱手向辣手判官郑当时含笑道:“郑兄,你老久来出山,今天能重出武林之初,第一次就肯来参加本门大会,乃是小弟的光彩,何必与纪少侠斗气。”
说完之后,回头向纪无情道:“纪少侠,别来无恙,我来引见……”他的话尚未落音,纪无情抢着吼道:“不必!哦!原来这个老怪是你请来的。”
西门怀德闻言,不由奇怪的道:“纪少侠,难道你生老夫的气?”纪无情不怒不吼,反而冷冷的一笑道:“一点也不错,西门怀德,你少装蒜,纪无情找的就是你。”
“找我?”西门怀德莫名其妙的茫然道:“是为了来参加本门的大会?”
纪无情的脸色一沉道:“呸!少在脸上贴金,狐群狗党,开的什么大会。”
此刻,十余昆仑弟子已到了当场,闻言个个怒形于色,但是碍着本派的掌门在此,弟于们不便多言。
西门怀德算是修养有紊,虽然脸色一红,但强自按耐下来,缓缓的道:“少侠此言差矣,昆仑开山数百年来乔列八大门派之一,我不敢说什么名门正派。但也不是你所说的狐群狗党。”
这时,辣手判官郑当时道:“西门兄,这真的是纪飞虎的儿子吗,为何如此狂妄?”
西门怀德点头道:“飞虎兄少年之际,也是个性情刚烈的人,个过,他是理字当头,义字为重。”
纪无情闻言,更加火上加油,暴吼道:“你们也懂得什么叫做理,什么叫做义?”
四门怀德朗声道:“不敢说全懂,但是老夫的为人武林自有评论。少侠,近十年米,本门弟子因为人数过多,良莠不齐在所难免,若有得罪之处,只要你指出名来,三日之后的大会上,我一定按门规处治,给你南阳世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纪无情咬牙发出一个无声的冷笑道:“真的?”
两门怀德忙道:“老大身为掌门,别的不敢夸口,这一点自信还办得到!”
纪无情又追问一句道:“真的?”
西门怀德道:“只要你点出名来,举出事实,一定还你一个公道,郑老可以做证。”
纪无情将干中无情刀举起,遥指着西门怀德,沉声大声道:“就是西门怀德!”
在场之人全是一阵愕然。
一众昆仑弟子,互望一眼之后,不由鼓噪起来,三五个已再不能忍耐的急性议子,已高声嚷道:“掌门,这纪无情是存心找碴挑事来的……”
西门怀德苦苦一笑,一只手掌虚空轻轻按了两下,阻止了门下弟子,却又向纪无情道:“纪世兄,老夫适才说过,要举出真凭实据,你的真凭实据在哪里,老夫又做了什么开罪你南阳世家的错事?”
纪无情怒气冲冲的道:“错事?何止错事。你心狠手辣,杀了我一家二十一口,放火烧了纪家的基业,难道是假的吗?”
郑当时闻言,不由身子一震,瞪起双大眼睛,望着西门怀德。
西门怀德反而朗笑声道:“少侠,你的玩笑未免开的忒大了吧!”
纪无情道:“个少侠哪有心情与你开玩笑。西门怀德,依我的性子,现在就要向你讨回这笔不共戴天的血债。可是,哼哼!少侠我忍耐三天,三天之后,我要在东岳庙当众揭开你凶恶的面目,当众要你血染七步,割下你的六阳魁首,血祭我纪家二十一口的在天之灵!”
他越说越气,脸色铁肯,一双虎眼几乎要从眼眶内暴出来,然后冷哼一声又道:“你尽管邀人保镖,纪无情若是不能报父母血仇,哪算我学艺下精,从此,江湖之上,再没有南阳世家这一号!”
两门怀德是既急又气,逼得说不出话来。
纪无情又道:“你为何不说话?”
西门怀德这时才透过一口气来道:“这话是从何说起?未免血口喷人!”
纪无情道:“我的话已说完,咱们三天之后在东岳庙见!”他说完之后,反手还刀入鞘,一个弹身,就待离去。
西门怀德弹腿叠腰追踪而起,朗声道:“且慢!纪少侠,你所说的事,是亲眼所见吗?”
纪无情爽朗的道:“没有!”
西门怀德道:“听了别人的话?”
“对!”纪无情双拳紧握道,“你自为神不知鬼不觉,没算到有人亲眼目睹吧。”
西门怀德道:“此人是谁?老夫愿意与他三当六面的对质。”
纪无情冷漠的摇摇头道:“我发誓不说出此人,他才肯将实情相告,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西门怀德,你心中明白就好。咱们三天之后见,我不怕你一走了之,哼哼!一派一门的大会,总不会见不到掌门人吧!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纪无情的人已平地跃起,衣袂连振,像一缕黑烟已在十四五丈之外。
西门怀德大叫道:“纪少侠!纪无情!”
然而,黑衣无情刀的纪无情三几个起落,已没入荒烟蔓草之屯看小到影子。
两门怀德喟然一叹道:“这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辣手判官郑当时皱了皱旧头,低声道:“西门兄,这姓纪的娃娃所说的话……”他说到此处,优豫了一下,才又道:“我想不会吧。你与南阳世家向有交往,毫无芥蒂,更没何利害冲突,怎能下此毒手杀人灭门?”
西门怀德连连摇头道:“郑兄,你该知道昆仑一门口渐没落,我日夜忧心忡忡,自顾尚且不暇,怎能惹事生非,哪有力量杀人放火。再说,小弟的个性,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辣手判官郑当时不由失声一笑:“噗!我想你是不会的,是否有人嫁祸江东?”
西门怀德道:“我两门怀德的才略不足是真,们从来没得罪过人,谁会陷害我?”
这时,昆仑弟子中一人道:“上禀掌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无情蛮横无理,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与他拼了!”
西门怀德道:“这不是昆仑一派的事,要是把近日江湖上一连串的事联起来,只怕一场暴风雨就将来临,血腥杀劫,是免不掉了。”
辣手判宫郑当时道:“久别中原,难道三十年前的热闹又要重演吗?”
西门怀德不住的叹息道:“先是血鹰重现,现在是出了“桃花血令’,看来这场杀劫耍比三十年前还要来得厉害。”
他这位老掌门一脸的悲天悯人之色,当然对于三天之后的大会更加担心。
因为纪无情临行的那股怨气、那份怒火、那深的恨。那凶的神色,分明是抱定不共戴天的决心,誓死相拼的架势,常言道:一人拼命万夫难挡。再说,纪无情是有备而来,谅来个仅他一人,所知道的已有十二个来历不明的高手,齐集在顺风庄。
辣手判官郑当时眼见老友面色凝重,神情黯然,不由道:“西门兄,我郑当时算是真的当时,三十年不履江朋,再出道就碰上这场热闹,讲不得,只好认了,虽不是你昆仑中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西门怀德悠然一叹,拱手为礼道:“郑兄,但愿凭你的无上功力,震慑住这一次杀劫,昆仑门别无妄想,只想这次大会平安无事。唉!”他的一声长叹,凄凉至极。
乱坟岗在西斜的太阳光下,愈觉得肃杀、寂寥。
暮春季节。
北国的原野,麦浪迎风,大地翠绿。一望无垠的辽阔,是那样开朗豪迈。
然而彰德府却隐隐地有一重化不开的杀机。
出了北门,这股杀气腾腾的气氛。连一般人也感觉得出来,只是谁也不敢过问。
在八大门派之中,昆仑一派虽然像一个破落户,但在彰德府,却是叫得当当响的江湖字号。一则“拼命郎君”罗大文是地头蛇,上起官府,下到鸡鸣狗盗之徒,莫不知道有这一号,因此,人缘极佳。二则,昆仑门一年一度在彰德府举行,官府自问惹不起。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分舵中也早已从上至下的有了打点。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受到好处的官府不闻不同。百姓们谁敢多事。
因此,通往东岳庙的路上,公然的安了明桩,各站刀剑锤抓,其余的暗桩,也密密麻麻,把这短短的官塘大道守得水泄不通。而会场东岳庙,更加关防得严,像一个铁桶一般,没有昆仑门的信物,断难混得过去。
分舵之主“拼命郎君”罗大文,分为早、午、晚各一天三次自己亲自带了手下逡巡,平时,分舵的执事,轮流查察毫不懈息。
为了使大会做得热热闹闹,保留昆仑派的颜面,对于周近数百里来赶集逢会的买卖客商,昆仑门分别安慰,鼓励他们照旧参加来做生意,免得大会冷冷清清。所以,虽然是山雨欲来的危机四伏。但外弛内张,表面仍旧是升平景象,热烈异常。
昆仑掌门人西门怀德,是夜派出门人,四下延请各门各派的高干,专诚邀请他们参加大会,既想借着各方实力,做为震慑江湖的声势,必要时也可能多一些帮手,把自己一门一派之事,扩大为整个武林的纠纷,将这千斤担子分开了来。最不济,也多几个徘解的鲁仲连,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已经是三月二十七了。
时近初更。月黑、风高、云浓、星稀。
一连两天,并没有黑衣无情刀纪无情的讯息。
西门怀德坐镇在东岳庙正殿,上首,坐着“铁伞红孩儿辣手判官”郑当时,右首,坐者一个斑白头发又白又胖长相非常富态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初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二致,假若仔细一看她那对山森森的人眼睛,令人不寒而悚。因为除了她的眼睛特别大之外,眼珠子白森森的,竟然没有半点黑瞳子,比盲目的瞎子还要怕人。
这时,她的一双白眼珠微微一动,仰脸对着大殿的屋顶,咧开厚嘴唇,破锣似的喊道:“西门,怎么一连三天都没动静?”姓纪的小于是唬人的吧,会不会早已溜之大吉,离开彰德府,害你穷紧张一顿?”
西门怀德苦笑一笑道:“不呵能,纪无情年轻气盛,做事不会虎头蛇尾,他是有备而来。”
郑当时也扶了扶身侧的铁伞,点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小子手底下有两下子,个会甘心就此溜之大吉。”
老太婆冷兮号的道:“西门,那小子会不会听说我来了,他知难而退。”
郑当时不以为然的道:“老姐姐!你我多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常言道老鸡老鸭值钱,人老了可就不值钱了。对不对?”
老太婆闻言,白眼暴动一下,有些着恼的道:“我不服气,虽然多年没出道,‘瞎眼王母’柳摇风七个字还没人敢忘吧。”
“瞎眼王母”柳摇风二十年前可是“棘手”角色,当年九疑山有一个知名的门派,开窑立寨的开山祖师原来是一个“生苗”、人称“九天飞狐”,柳摇风就是“九天飞狐”的妻子。
“九天飞狐”来自苗僵,落脚九巅山开山挡万,凭他一身怪异的武功,确也创下了名头,渐渐为八大门派所接纳,几乎形成了八大门派以外的第九大门派。
怎奈,“九天飞狐”野性难驯,野心逆大,不但不与八大门派修好,而已扬言要消除异己。见了八大门派之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用最恶毒的手段对付,死在他手下的武林朋友,简直数不清。
因此,惹起了公愤。
先是,八大门派以牙还牙,见了九崇山的子弟,也大施报复。
恶性循环,九嶷山与八大门派成了死对头。
仅只如此,“九天飞狐”凭着怪异的功夫,还不曾失败,八大门派虽也有联手之议,还没能找出制倒“九天飞狐”之策。
不料,祸起萧墙,生性残暴的“九天飞狐”对自己的门下,也毫不留情,稍有不如意者,不是当众用功夫立毙大庭广众之前,就是用野蛮的剥皮吸血手段加以处置,令人惨不忍睹。
久而入之,人心涣散。
仅只是人心涣散,却也无妨,内中几个亲信,竟然连起手来,乘着“九天飞狐”沉睡之际,用牛筋结成的练索,捆绑了个结实,烧红了七十二柄火红的匕首,刺进“九天飞狐”的通身七十二个人穴。
别说“九天飞狐”也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铸的金刚铁打的罗儿也没有不死的道理。
当时,“瞎眼王母”柳摇风,正值不在九疑山,而远赴苗疆一来采药,二来参加苗疆的皇年拜月大祭。等到她事毕回转九疑山,一众弟子烟消云散,只剩下“九天飞狐”已僵未腐的尸体。
“瞎眼上母”柳摇风,据说抱着“九天飞狐”的死尸,足足哭了七天七夜,只到尸体已发出臭味,才在九疑山前埋下,自己也找了一个隐秘的洞穴,从此不出九疑山,偶尔下山,也仅止采买些火种而已,不再与江湖人十来往,也绝口不提“替夫报仇”的事。
这一次,凑巧下山,碰到昆仑派手下,用尽甜言蜜语,加上“辣手判官”郑当时与“九天飞狐”生前颇有交情,才把这老婆于找到彰德府来押阵。
因此,“瞎眼王母”柳摇风对于郑当时的活,认为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服气。
西门怀德生恐自己的两个靠山起了内哄,忙个迭的陪着笑脸道:“柳姐姐,你的大名当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郑兄的意思,是恐怕后生晚辈们不知道你内外双修的至上功力,所以……所以……”
“瞎眼王母”柳摇风拉开破锣嗓子略略而笑道:“格格!那容易,灵不灵当场试验,不怕死的,下妨来试试。我是眼瞎心不瞎。
手更不瞎,”
她的话才落音。忽然,檐前那块“东岳帝君”的横匾上,一缕黑烟似的飘一个花衣人来。
那黑乎乎的人未落地,尖声尖气的叫道,:说的不错,一残二疯三大怪,是既不残又不疯,也不怪!”
正殿上除了“瞎眼王母”柳摇风,“辣手判官”郑当时之外,两门怀德既是昆仑一派的掌门人,也有相当高的修为,此时,全部大吃一惊,不自觉的同时起步发难,全向那花衣人扑去。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
昆仑门一年一收的大会,由于人头复杂,三山五岳的黑白两道本就良莠不齐,因此,东岳庙一月之前,已有戒备,别说是入,连一只麻雀也躲不过明里暗里的监帆防范,加上纪无情这么一闹,不分日夜昆仑弟子十回二个时辰都时时小心,处处留神。
如今,就在正殿的顶上横匾之中跃下一个人来,怎不使在座之人大吃一惊呢?所以,两门怀德等三人,已成三角之势,围了上未,其余昆仑门人,也一窝蜂的拥上前去,围在正殿四周,个个亮出家伙。
横匾上飘下的花衣人飘身下地,又尖声叫道:“干嘛!只听说列队欢迎,可没听说围个大圈圈来欢迎客人的。这是新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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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四回 重出江湖
“瞎眼王母”柳摇风已听出了口音,不但没撤身退后,反而左右开弓,双手上指戟张,认定那人抓去,嘶哑着叫道:“臭疯子,找就知道是你,鬼头鬼脑的躲宕吓唬人!”
这时,两门怀德也看请了那人的面貌,不由笑道:“我的老哥哥,你这飞将军从天而降,难怪,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疯疯癫癫的!”
说着,连忙对铁伞已经抖开的“辣手判官”郑当时道:“郑兄,我来引见,这位是三十年前一残、二疯、三大怪的‘宇宙双疯’之一,人称‘活济公’的贾大业。”
郑当时又奇又觉好笑。
因为三十年前的“宇宙双疯”的名头不小,自己虽然没见过,但可慕名已久。
他只听江湖传言,“宇宙双疯”生性怪异,不但滑稽好笑,而且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分尊辈大小。有时,往往弄得人十分尴尬,但又无可奈何。
而眼前这位“宇宙双疯”之一,形象真的如传说中的济公活佛一式无二。
头顶着一顶油腻乌漆的道僧帽,乱发东长两短,左灰右黄,脸上不知是油是灰、是汗是泥,除了翻着的厚红唇与滴溜溜乱动的小白眼珠之外,分下出五官,看不出血肉,身上一颁像直裰又像僧袍的半截衣衫,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因为千百个补钉,五颜六色,一个压一个,一个连一个,分不出底色来。下身的及膝处,却是一条厚茸茸的被带裤,脚下一只是多年麻鞋,一只是半短统靴子,却又是新的。咧着嘴偏着头,一闪躲在郑当时的身后,尖声叫道:“判官大人,快救命,这个瞎老婆的爪子,我疯子可受不了……”
郑当时不由笑道:“没有的话,老朋友了,真难得,大业兄……”不料,贾大业忽然尖叫道:“判”官大人,话可要说明,我这个‘大业’,可不是大爷、二爷的爷,乃是家大业大的大业,千万不要误会。”
这时,“瞎眼王母”已停下手来,笑道:“家大业大,不怕人笑掉大牙,天下哪一寸土地是你的,庙里的哪一块砖哪一片瓦是你的?”
“活济公”贾大业道:“所以嘛,我选了多年,拣了姓贾。贾嘛,一切都是‘假’的,假大爷,本人就是贾大业,嘿嘿……”
西门怀德笑笑道:“老哥哥真会说笑话,坐,请来上坐!”
“上坐就上坐。”“活济公”贾大业也不客套,忽的一弓腰,人像一个大猴子,纵身跳到正位的大师椅上,绻曲成一堆,缩着颈子道:“大掌门老弟。”既是武林之会就该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怎么闷沉沉的,像死人发丧一般,又那么紧张兮兮的?”
“瞎眼王母”心直口快,抢着道:“这你就别问了,既来了,有热闹好看的就是。”她说完,又折回头去,对西门怀德道:“喏!我说么,这不又来一个一流的帮手吗?”
西门怀德没来得及回话,“活济公”早又把头摇得不停,双手连摆道:“唉……唉……少来,少来,大业我可是多年不动手,打不动了,打的方法也全都忘了,别扯上我,先此声明,以免后论。”
西门怀德道:“老哥哥,讲不得,我这个掌门人可待你多回啦。”谁知“活济公”完全不卖帐,连声道:“恕难应命,我这次到彰德府来,是有所为而来。”
“哦!”柳摇风白眼一翻道,“你疯疯癫癫的能为什么事?”
“活济公”尖声叫道:“大啦。事情大啦!听说江湖上出了一个桃花血令,我可是奉了老大之命,来打深下的。”
久未发言的“辣手判官”插嘴道:“你们贤昆仲也听说了!”
“活济公”逗笑的咧咧厚唇,似笑非笑道:“是呀!心想,武林大会是订探这个消息的地方,料个到重重关卡,我吗,只好……嘿嘿……躲躲……”他指指大殿上的那块匾,嘿嘿的笑起来。
西门怀德深知“活济公”的性情,就是,他不答应的事,一辈了也不肯答应,任山你说尽好话,甚至如何恳求,也不能使他回心转意。因此,他皱皱眉头,不疾不徐的道:“老哥哥……这算你找对了。”
“活济公”道:“怎么说……”
西门怀德道:“这件事,我是略知一二。”
“噢!”“活济公”色然而喜道:“真的?”
两门怀德并不回答真或是假,缓缓的道:“桃花血令是桃花林的人发出来的,发令之人是谁……”
“活济公”迫不及待的问道:“是谁?”
西门怀德道:“令主是谁?我知道,但是,我没见到过……”
“废话!”“活济公”本来的兴高彩烈,闻言将欠起来的身子,又缩绪成一团道,“那有什么用!”
西门怀德还没来得及回话。大殿外面人影晃动、几个昆仑门人十分不安的走来走去,伸头探脑的向大殿内窥视。
“辣手判官”郑当时照料一下,低声对西门怀德道:“西门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西门怀德只顾为“活济公”游说,闻言才向正殿外朗声道:“进来……”
“拼命郎君”罗大文跨步走卜正殿,恭身道:“分舵舵主罗大文参见掌门!”
西门怀德略一颔首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拼命郎君”罗大文凑上前去,在西门怀德耳畔道:“八大门派之中、有五大门派已经到了,弟子都安排在私宅款待。”
西门怀德松了口气道:“哦!那用的到大惊小怪吗?真是!”不料,罗大交又道:“司马山庄的少庄主也到了,只是他辞却本门的接待,不知落脚何处。”
西门怀德点头道:“司马山庄虽未开派立帮,十三省都有他的安排。”
罗大文把声音压得更低道:“上禀掌门,来了两批十分神秘的人物……”
西门怀德抢着道:“两批?神秘?什么神秘人物?说仔细一点。”这时,“活济公”竞缩在太师椅上睡熟了,鼾声大作如同雷动。“瞎眼王母”柳摇风见西门怀德只顾与分舵舵主呢呢喃喃嘀嘀咕咕,不耐烦的道:“大掌门,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说出来大家听听不好吗?”
“辣手判官”郑当时也道:“西门兄,反正事情瞒不住,说出来大家拿一个主意也未可知。”
柳摇风嘶哑的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面。”
这活听在西门怀德耳朵里,虽然不是味道,但眼前的形势,他可不敢得罪柳摇风。因此,红着老脸苦苦一笑道:“他们说彰德府来了两批神秘人物。”
柳瑶风白眼一翻,眉飞色舞的道:“好呀!神秘人物!神秘才有味道,人在哪里?”
两门怀德回头对罗大文道:“大文,对柳老前辈与郑老前辈禀明。”
谁知,本来呼声震天的“活济公”这时突然一跃而起,尖声叫道:“嘿,还有我!我这个老前辈,最喜欢听神秘的事,快说!
快说!”
罗大文肃声道:“是!这两批神秘人物之所以说他神秘,第一,不属于任何门派,第二,两批人全是清一色的女性,个个如花似玉。”
柳摇风把嘴一瘪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花似玉。有什么稀奇!”
在座之人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谁也不敢出声,因为凭柳摇风现在的德性即使年轻,也不会如花似玉,光是那对有白无黑的特大号眼睛,也漂亮不到哪儿去。
罗大文强忍笑容道:“奇怪的是那豪华的气派,好比王公大臣的夫人,富商大贾的宝眷。”
西门怀德凝目道:“说不定果真如此!”
罗大文摇头道:“掌门,从她们架车的鞭式,眼睛的光辉,分明是练家子。”
郑当时不住的点头道:“要是真的,这两批人马,可能来者不善,怕很棘手。”
只顾凝神倾听的“活济公”尖声道:“她们落脚在什么地方?”罗大文忙道:“两批人住在两个地方,一批住在东门大街祥云客栈,把整个客栈包下来了,另一批令人感疑的是住进南门内‘冷香书寓’。”
柳摇风闻言愣愣的道:“冷香书寓是什么所在?”
罗大文望着西门怀德没敢冒昧回话。
郑当时却代为答道:“书寓就是妓院。”
柳摇风仰大一笑道:“敢情是跑码头的婊子。”
西门怀德连忙道:“不然!不然!这件事必定有可疑之处。大义,派人盯着!”
这时,“活济公”贾大业突的一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去看看如花似玉的美人去。”“去”字出口,趁着打哈欠伸腰之际,一个腾身,人已穿出正殿,没入夜空之中。
笃!笃!笃!笃!笃当!更梆三响,正是夜半时分。
一声忽哨,陡然而起。东岳庙外,一阵骚功。
昆仑弟子之一,脸色紧张,哪里还顾得规矩礼数,匆忙的奔进正殿,朗声道:“上禀掌门!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带了十二个红,衣人汉,到了庙门之外,口口声声叫掌门出去。”
西门怀德面色一寒道:“好!纪无情未免欺人太甚!”他从坐位上突地站了起来,又向“瞎眼王母”与“辣手判官”拱拱手道:“二位请坐,我出去会会这个狂妄的小辈!”
他以一派掌门之尊,不开口请人助拳。
但是“瞎服王母”怎能耐得下,白眼一翻道:“我也看看纪无怀是不是三头六臂。郑当时,你这个判官是不是带着生死簿去收纪无情的三魂七魄。”
“辣手判官”郑当时也一笑道:“也首看你这瞎眼王母的要命蟠桃令如何?”
西门怀德因为是“事主”,所以走在前面。
此刻。东岳庙外,昆仑弟子与纪无情吵做一团争持不下,纪无情因为没看到正主,只顾厉声喝道:“叫西门怀德出来,少摆他掌门的臭架子!”
西门怀德抢上几步、现身石阶之上,故做沉着的大声道:“本掌门在此!”
纪无情迎上前去道:“西门怀德,本人的三日之约到了,少不得要你给一个公道!”
西门怀德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公道!哈哈!老朽不知你所说的公道是什么?”
纪无情怒道:“南阳纪家的灭门之恨!”
“笑话!”西门怀德冷峻的道,“你认为你们南阳世家灭门血案是本门人干的?”
纪无情道:“想赖?”
西门怀德道:“证据!”
“哈哈哈……”纪无情狂笑声中,从怀内摸出一个五寸来长的棒子,拿在手中连连转动,原来是一面十分精致的三角杏黄小旗,虽然时当深夜,但东岳庙前此刻火把通明不亚白昼。
但见杏黄三角小旗之上,绣着一只俗称“四不像”的怪兽。
纪无情将那小旗抖开了来,迎风招展几下,冷冷笑着道:“西门怀德,你该认识这个吧!”
西门怀德一见,脸上立即呈现吃惊之色,既奇异又惊讶,而且立即肃身而立,举手抱拳高举过顶。愕然不解的道:“此乃本门祖师相传的‘灵兽信旗’。纪无情,你从何处得来?”
这时,一众昆仑弟子,莫不肃身收起兵器,恭谨而立,个个面色凝重。
因为,按照昆仑门的戒规,见到“灵兽信旗”如同见到开山祖师,必须以大礼参拜。
只是,此刻这代表祖师教规的“信旗”,却掌握在纪无情的手中。最尴尬的是,纪无情是以昆仑仇家的姿态出现,若是不对“信旗”行礼,有违门规,若是依照戒规施行大礼,哪有对找岔生事的仇家行孔的道理。
纪无情的双目突睁,好像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道:“西门怀德!你是翻穿皮袄装老羊(佯)还是明知而故问?”
西门怀德道:“这话从何说起!”
纪无情脸色突变,杀气腾腾的道:“就从你说起、这面鬼旗子是不是只有你们昆仑掌门才能使用?”
西门怀德道:“不错!”
纪无情又道:“是不是只有一面?”
西门怀德点头道:“当然!本门信物,祖师相传岂有第二面之理!”
纪无情怒哼一声道:“呸!亏你假门假世的装得这么像!”
西门怀德一再被人抢白,也沉下脸来怒叱道:“本掌门已经一再忍让,可不是怕事。纪无情,你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纪无情道:“好吧!把话说明白,让你心服口服。这面鬼旗子是在我家遭你屠门放火之后留在现场的,料不到你不敢承认,现在你悔不当初留下这个真凭实据了吧!可惜后悔来不及了,今天要血债血还,我纪无情不多不少,也要杀你昆仑门下二十四口,方消心头之恨!”
他一口气说完,将“灵兽信旗”向怀内一赛,呛的一声,抽出腰际的无情刀,挽了一个伞大的刀花,作势欲发。
西门怀德大声喝道:“且慢!话还没说明白。”
尚未等他的喝声落音。嗖!“瞎眼王母”柳摇风一跃冲下石阶,破锣似的喊道:“小娃儿!我看你太不顺眼!”
喝叫声中,由袖内抽出一柄尺五长的玉尺,振臂抡起一缕劲风,认定纪无情刺去。
纪无情只顾与西门怀德吼叫,并未料着西门怀德身后跳出一个人来,急忙一扬无情刀护住面门,伉声喝道:“你是何人?”
柳摇风尖声道:“我是你祖奶奶到了!”
她根本没有放势停招,话没落,手中上尺已直刺过来。
纪无情料不到这瞎老婆子出手如此之快,不由连退三步,手忙脚乱。
“咯……咯……”“瞎眼王母”柳摇风不由得意的发声狂笑。
纪无情未曾出手,就被这冒冒失失不明不白的老太婆一招逼退,怒火如焚,挥动手中刀,对身后的十二血鹰大声道:“上!”
十二血鹰原是“敢死之士”,自幼所受的就是“嗜杀成性”的熏陶,绝对服从的工具。闻言忽的轰然一声雷应,瞬即散开了来。
嗖嗖声响之中,每人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刀,薄薄的软刀闪着森森寒光,抖得呜呜作响,这等阵仗,先已令人胆寒。
“瞎眼王母”一见,哼了声:“鬼画符,吓唬不住老娘!”她不退反进,抡起手中玉尺,择定迎面的二人连点带削,闪电出击。
“瞎眼王母”柳摇风大半个甲子的修为,又有苗族的粗犷野性,出手端的惊人。未见她发声着力,仿佛轻描淡写,然而,一股隐隐的劲风,已掠地而起。
十二血鹰呵足经过相当的调教,乃足识货的行家,发一声喊,十二个人立刻呼——带起一阵狂飚,化成一个血红的圆圈。每个人连环移动,俨如一个腥红的大血环,快到肉眼分不出人影。
“瞎眼王母”柳摇风狂笑一声道:“血环夺命,是你祖奶奶我个值一看的玩艺!”喝声之中,但见她抡动手中玉尺,并不发招,只在血红圆环之中飞舞不停,玉尺影子比成一座小山,哪里还看得见小山中的人影。
丅ㄨТ峆集 丅X丅Η亅、Сοм
片刻——突然听见“瞎眼王母”柳摇风的破锣声起,大喊道:“拿命来吧!”
玉尺的影子突然一停,柳老太婆的人忽地化成一道飞虹般,双手前伸,握着的玉尺陡然暴长丈余,认定血红圈子刺去。
“啊……”一声惨嚎震耳惊魂。血光如箭射出,腥气刺鼻。
红色圆环应声而停。
十二血鹰之一仰天倒后七尺,胸前血箭还个住的向外喷射,缓缓的淌出血沫来,眼见活不成了。
纪无倩一见,怒不可遏,大吼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横梁架事,看刀!”他是怒极出手,一柄无情刀使“情天难补”,分为左右齐拈“瞎眼王母”柳摇风的双眼。
柳摇风一招得手,原本想乘胜追击,痛宰十二血鹰。但是,眼见纪无情出手锋利,又将准头对正自己的要害,哪敢丝毫大意。低头仰身,抽回玉尺,虚晃一招,弹身退出五尺。
纪无情算是略微挣回点颜面,中途撤招,振腕疾压猛挥,式“情天悔海”二度削向柳摇风的腰际。
柳摇风玉尺一横,招式用到一半,沉臂下落,玉尺硬向削来的无情刀砸到。
纪无情心知眼前的“瞎眼王母”功力不比寻常,不敢硬轿硬马的一拼,忙不迭抽回刀来,侧身收势,让过砸来的玉尺,反而夸步斜飘,顺势扬臂,直戳对手的肩井大穴。
高手过招,快如追风闪电。
“瞎眼王母”柳摇风乃是绝世高手,纪无情是少年一代的俊彦,两人全力而为,在场之人根本看不出人影,分不开招数。
十二血鹰未能动招已报销了一个,其余十一人虽有心加入群殴群斗,无奈柳、纪两团人影未来去去势同狂飚飓风,哪里容第三人插得上手。因此,只好在外围备持兵刃虚张声势,暴吼穷叫而已。
转瞬之间,已是三十招过去,兀自不分轩轾,看不出胜负。
突然一声厉吼,平地而起。
“瞎眼王母”柳摇风臃肿的身子忽然像无宵节的大炮,厉吼声中上弹三丈,手中尺五玉尺竟然化成一道长虹,仰佛暴涨十倍,而且分明是坚愈钢铁的玉尺,好似变成一条玉绿的彩带,绕着圈子,飘飘缈缈,像一朵彩云,把纪无情的整个人罩在彩云堆里,眼看无法脱身。
怀抱铁伞,在一边凝神而视的“辣手判官”郑当时此刻低声对西门怀德道:“这老婆子动了真的了,把压箱底的玩艺——软玉温香功夫都抖出来,纪无情是在劫难逃。”
“软玉温香”并不是一种招式,而是外人的调侃之词,青年一辈的很少知道。原来就是指“瞎眼王母”柳摇风而言。
柳摇风的内力修为,源自苗疆,加上先天的与众不同,因此,内力深厚超过想象,一旦动了真怒,体内蓄藏的内力如山洪暴发,不可抑止。
最为常人不及之处是她内力发挥到极致之际,如同烈炎炽燃火山爆发,将她手中的玉尺,化为彩缎般柔软,舞动之下,真的俨如一匹彩色韧带,长短不可预估,捣扫难以分辨。
此刻,“瞎眼王母”柳摇风初离九疑山,闷在心中的一股怨愤之气已久,碰上纪无情性做语狂,她怎生忍耐得下。所以盛怒之卜,激起了潜在内力,热可炙人的力道,将手中玉尺化为绕指柔钢,漫天盖顶的向纪无情袭到。
纪无情挥刀之处,忽然失去了“瞎眼王母”的身影,已经心中一震,猛然,一片彩霞似的光圈,披头盖脸撤下,隐隐的觉得似柔实刚的力道,天崩地裂压了下来,心中知道不妙,急忙抽刀后撤,人也缩身反弹。
料不到那片袭来的力道,如同磁石吸针,唬琅引芥一般,硬是粘连着,退个回去,一股奇热的怪风,迎头罩下,难以化解,难以抗拒,要想腾身挪位闪躲开去,也没有“丝空隙可寻。
纪无情怎能个人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汁。他本能的反应,扬起手中无情刀,仰脸挥舞。
这乃是他无可奈何的一招,心中明白,即使挥刀,也抵挡不住这股无边无岸的力道,总不能坐以待焚,等那力道压下米。因此,他一面挥刀拒抵,一面口中大喝声道:“纪某与你拼了!”
“瞎眼王母”柳摇风厉哼声道:“拼!你配吗!”冷哼声中,她的人尺合一,兜头向纪无情扑到。
纪无情杨刀上推,只觉虎口发麻,脑裂发胀,眼前碧绿一片,胸头翻腾,血气上涌,大叫了声:“不好!”
呛啷——一柄无情刀己被震开了来,离手斜刺里飞去。
柳摇风咬紧牙龈喝道:“小娃娃!你给我拿命未吧!”玉尺疾如风雷,认定纪无情砸下。
就在这一贬眼之际。白鱼人影箭般射至,人在半途,朗声喝道:“给我住手!”
长剑如虹,直削柳摇风执尺的手腕,快如电掣。
柳摇风眼看已经得手,料不到白影人到剑到,斜地里出招。因此,只好缩回将砸到纪无情天灵盖的玉尺,人也飘身落实,狼啤般叫道:“什么人?”
与柳摇风几乎同时落实地面的白衣人,仗剑当胸,微笑道:“在下常玉岚。”
“瞎眼王母”柳摇风一对白眼翻了几下,回头向西门怀德愣愣的问道:“是你昆仑派的人吗?”
不等西门怀德回答,常玉岚拱手收剑,朗声道:“金陵常玉岚,没有门派。”
西门怀德微怔的道:“常玉岚,原来你是纪无情一路的。”
常玉岚微微摇头道:“掌门,你猜错了,在下与纪无情是知已好友,江湖人尽皆知……”
不料,纪无情忽然抢上一步,沉声指着常玉岚,怒气冲冲的道:“谁是你知己好友,你少向自己脸上贴金!”
常玉岚大出意外,不由红着脸道:“纪兄,你何出此言?”
纪无情冷漠异常的道:“你还问我……哼!你心中明白,常玉岚!纪无情早已不认你这个朋友,你不要以为你刚才救了我。”
常玉岚忙道:“在下并无此意。”
纪无情咬牙恨声道:“我不妨告诉你,纪某情愿死在他人手下,也不认你这个无信无义的朋友。再告诉你,只要我有三寸气在,你我的账,总有结算的一天!”
常玉岚摇头苦笑道:“我姓常的是无义无信的人吗?我们有什么账可算?”
纪无情道:“等我报了毁家灭门血仇,再找你!”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顾逗嘴,可把个“瞎眼王母”柳瑶风气死了。她玉尺一抡,横身上前一步,大吼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辈,眼睛中还有别人没有!”
常玉岚抱剑对纪无情一笑道:“纪兄,计我来逗逗这个老太婆。”
纪无情真是又急、又气、又恨、又恼。他侍说不要常玉岚插手吧,而适才几乎送了一条命,若不是常玉岚即时出手,此刻自己的脑袋可能开花,脑浆四溢横死当场。最令纪无情难看的是,此时自己赤手空拳,连无情刀都跌在丈余之外的地上。
柳摇风这么一叫阵。常玉岚这么一交待。纪无情愈觉得准堪至极,恨不得有地洞钻了进去。
好在,“瞎眼王母”柳摇风冲着常玉岚冷漠的翻翻白眼道:“小娃儿,我想起来了,你是金陵世家的后代,料不到我老婆子一出山就碰到了南剑北刀。好吧!来,我叫你们南剑不成剑,北刀不成刀,都给我瞎眼工母发一个利市,壮壮我二次出山的威风!”
她的话愈说到后来愈高声,愈凌厉,不像说话,真是枭啼猿嚎。口中说着,脚下已渐渐向前移动,玉尺微微上抬,肩头时间骨骼咯咯作响。
常玉岚已见过这老婆子的功力,适才一招将她逼得撤招疾退,事实上是在突然之间的奇袭,不足为训。因此,他对纪无情淡淡一笑道:“纪兄,这一次让给我吧,让你怜我惊阵,瞧着点儿。”他口中说着,已经横起手中剑,封住子午,又向怒冲冲的柳瑶风道:“我来领你几招!”
虽然大敌当前,常玉岚气定神闲。
“瞎眼王母”柳摇风可没那么好的修养,她扬动玉尺大吼道:“拿命来吧!”气极出手,上来就施狠招,力道自是不凡。
常玉岚不敢大意,右手剑虚剑一招“伤心断肠”,左手忽地化指为掌,隐入剑招之中,借着剑花的俺饰,认定柳摇风肩头拍到。
柳摇风玉尺初出,乃是虚招,专等着对方长剑出手,重则硬接,轻者闪过剑锋乘隙迎击。
却不料扬尺逼剑之际,忽觉剑光之下,有一股劲道直拍肩头。
大大的惊奇,觉着不妙,谁知剑光未收,掌力已到,她不由大叫一声道:“小娃儿!这不是断肠剑法!”口中叫着,人已斜跨两步。
险险躲过。
常玉岚一招得手,逼退对方更不怠慢,朗声道:“再接一招!”
剑身横处,左手反拍一掌,直逼柳摇风的脑后“玉枕”大穴。
这一招比起势凌厉万分,比适才一招妙到毫未,而且直取生死大穴,端的惊人。
柳摇风更加惊讶,口中吼叫连连,急忙后退三步,手忙脚乱。
常玉岚的剑掌配合得妙不可言,在场之人,全都没看清楚掌剑之间的变化。只有“辣手判官”郑当时悄悄的对两门怀德道:“西门兄,这少年人真是金陵世家的子弟?”
西门怀德连连点头道:“如假包换,郑兄,他千真万确是常世伦的第三个儿子,常玉岚。”
郑当时道:“这像断肠剑法吗?”
西门怀德道:“我也在疑惑,断肠剑虽是常家绝招,但没有这等诡异,剑中夹掌,还没听说过。”
郑当时道:“我觉得他这掌法……”他说到这里,忽然将手中铁伞重重的向地一震,失声道:“啊!我想起来了。”
两门怀德冷不防被他吓得一怔道:“郑兄,你想起来什么?”
郑当时道:“八成!八成!假若我的老眼没有昏花,八成是的。”
西门怀德追问道:“郑兄……”
“辣手判官”郑当时十分神秘的,凑近西门怀德身畔,压低嗓门道:“血魔神掌!”
“啊!”西门怀德神情大变,“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盯在常玉岚身上。
“辣手判官”只顾悠然神往的道:“这小子要真的练成血魔神掌,瞎眼王母今天可讨不到好去。”郑当时不愧经多见广。
场子中“瞎眼王母”柳瑶风吼叫连声,然而,连人带尺却只在外面绕圈子,东跃两跳,手中玉尺虽然舞动呼呼有声,却全都是在常玉岚掌、剑交施之下中途撤招,可以说是守多攻少,形势显然不利。
反观常玉岚,长剑剑花如潮,左了不时拍、按、推、扫,夹在剑风寒芒中,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莫测高深。
两人此来彼往,可说是“狗咬狼——两怕”。
以两人的功力修为来说,“瞎眼王母”数十年的潜修,加上先天体质的殊异,自然高过常玉岚许多。
但常家断肠剑法,乃是家学绝活,所以能自成一家,脾睨武林,原有独到之处,加上常玉岚个分日夜的苦练血魔秘籍上册的血魔神掌,两家绝学揉合一起,岂是等闲可比。
怎奈,常玉岚尚未能得心应手,到出神入化之境,假若能掌剑合一,柳摇风怕不早已露了败象,甚至中剑而退,或染血当场。
“辣手判官”郑当时是旁观者清。他已看出来常玉岚的的确确用的是“血魔神掌”,不由眉头深锁,凝目心想:假以时口这常玉岚必会有无人能敌的一天,这……他又想:自己此次重出江湖,为的是什么?要想扬名立万,必须除去此人。此人不除,自己将重蹈当年旧辙,当年落败在“血魔”手中,因此才隐姓埋名了二十年,想不到二次出山,又碰上“血魔神掌”……想着,不由喟然一声长叹:“唉——”
西门怀德不由奇怪的道:“郑兄,你?”
郑当时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我第二次出山未久,又见血鹰神掌。”西门怀德道:“郑兄,你看出常玉岚真的练的是血魔神掌?”
郑当时连连点头。
西门怀德道:“假若真的是,柳老太婆可能早已露了败相,可是……”
郑当时忽然双目暴睁,面露杀气,而表面上喜形于色,手中的铁伞微微抬起,狞笑道:“乘着他还没成气候,打发还容易,等他有了火候,江湖上就没有我们这一号了。”
“辣手判官”郑当时果然心狠手辣,他不但看出常玉岚剑掌的招式尚未配合到天衣无缝,电料定常玉岚血魔神掌的修为还不够火候。因此,口中说着,陡然弹身下了石阶,口中叫道:“老姐姐。
歇着一会,杀鸡焉用牛刀,让我给这小子点颜色看。”话落,人已到了常玉岚身前七尺之处,一柄铁伞哗啦一声撑开了来。
“瞎眼王母”柳摇风当局者迷,她莫名其妙的被常玉岚逗得像走马灯般在外滴溜溜打转,还看不出常玉岚的招式。虽然心中又气又急,恨不得一尺把常玉岚砸得粉碎,或者“刺”一个前心到后心的血窟窿。但是,每次出手,都被逼回,只有干瞪眼瞎着急。
此刻闻言,心想:我都制不了这小子,你“判宫”行吗?但是,“瞎眼王母”江湖经验老到,深知郑当时一定是看出了“门道”,不然是不会来自讨没趣。因此,她玉尺虚攻一招,撤身叫道:“交给你了,别让这小子开溜。”
郑当时这时已将铁伞舞成一个丈来大小的伞花,带动呼呼闷雷似的劲风,扬声道:“他跑不掉的!老姐姐,等着瞧热闹吧!”
以功力来说,“辣手判官”郑当时要比“瞎眼王母”柳摇风差了半级,但是武家交手是“一寸长一寸强”,郑老怪手中的那柄铁伞足有三尺六寸,比柳摇风一尺五寸的玉尺,长了一大截。况且,铁伞撑开了来,像一个圆桌面,舞动时乃是纹风不透,滴水不进,慢说常玉岚的肉掌,就是长剑,也难以找出空隙。
况且,郑当时已经胸有成竹,看准了常玉岚掌剑的配合尚未成熟,因此,一上手争取先机,把铁伞舞得滴溜溜团团转,人躲在伞影劲风后面,不分招式,不稍休止的滚着逼向常玉岚。
常玉岚并不是呆瓜,也不是弱者。他眼见郑当时来势汹汹,如同怒涛狂澜,锐不可当,遂化前攻为侧击,不攻右而攻左。
郑当时的伞原是持在右手,左手虽也摆在铁伞柄的中间,但力道却全落在右手之上。
常玉岚一味的攻向左侧,逼得郑当时只好步步向左移,无形之中,减低了前推猛旋的攻势,侦先前郑当时的想法大打折扣。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眼前二人各有千秋,不但斗力,而且斗上了心思,成了纠缠的局面。
足有半盏热茶时分,难以见出胜负。但是表面上,却当时是占着先机。
因为常玉岚的偏左攻势,乍见之下仿佛是步步闪避,郑当时的人伞合一,半追半赶的势子,其实是要护着侧面,只因伞势凌厉,好像追逼一般。
但是,真正的行家,可看出了“门道”。
西门怀德迎着“瞎眼王母”柳摇风道:“柳姐姐,郑兄这个打法恐怕……”
柳摇风玉尺举起,摇了一摇道:“郑判官自有他的一套鬼门道,瞧,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忽然一声厉啸,高吭入霄,裂帛刺耳。
啸声中,郑当时的伞势哗啦一收,变滚为杆,他的人也弹腰纵起,一反左滚势子,横扫反而向右,硬找常玉岚的腰际挥动。
常玉岚暗喊了声:“不好……”急切问欲躲不及,欲退不能,肉掌既不敢硬接扫来的铁伞,只有将右手长剑快速的下垂,护着腰际。
郑当时厉吼一声道:“小子大胆!给我倒!”喝声中,一柄碗口粗的铁伞,硬向常玉岚的长剑砸到,势为雷霆万钧。
长剑细长,铁伞粗重,一旦硬碰硬,不但常玉岚的剑要被砸断了数截,他的人也断难躲过这凌厉的一伞,虽然不会血染当场,也必骨碎筋折。
就在此刻——人影疾飘。娇叱声起:“给我住手!”
人影乍合即分。常玉岚收起长剑,飘闪出七尺之外。
百花夫人虚飘飘地俏立当场,手中扬着一幅浅紫的罗帕,还卷在“辣手判官”的铁伞之上,面露微嗔,神情凝重。
而最奇怪的是“辣手判官”郑当时。本来眼看一招奇袭得手,虽也听见娇叱之卢,但手中铁伞丝毫不慢。不料,伞势只离常玉岚的长剑仅是丝毫之差。忽然有一股力道把它逼住,似乎被缠住般。
可不是吗?一缕飘飘的浅紫绸带,钩缠在伞尖之上,挣不脱,也抽不回。
“辣手判官”既气又恼,眼看常玉岚飘身而退,好比煮熟的鸭千竟然飞了。他一面握紧伞柄全力向内拉,面怒喝道:“混帐东西,你……”
“郑当时!”百花夫人沉声叫着郑当时的名字,俏立依然,未见着力,只是如同常人用三个指头控着手帕的另一端而已。
这时,郑当时才拾眼看清百花夫人就在身前。
说也奇怪,郑当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但脸上神情发呆。
双手抱着伞柄的手,也已不用着力,松了左手,一只有手有气无力的持着伞柄,双目失神。
百花夫人微颔蜂首,不经意的道:“还好,你还认识我。”
“辣手判官”郑当时垂头道:“属下怎能不认识夫人,当年属下犯了军令,若不是夫人讲情,大司马开恩,属下这条命早已没有了,连骨头也已化作烂泥,真是终生不忘!”
“好啦!”百花夫人抖抖手中浅紫罗帕,将缠在伞上的活结放开,慢条斯理的道:“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菜豆的旧事干嘛。”
郑当时收起伞道:“夫人现在……”
“我很好!”百花夫人淡淡一笑道:“只是我喜欢的人总被人欺负。”
郑当时忙道:“夫人指的是?”
百花夫人已施施然走向发呆的常玉岚道:“喏!就是他,适才只要我迟上半步,他不就毁在你追魂铁伞之下吗?”
常玉岚红着脸,拱手为礼,苦笑一声道:“多谢夫人援手!”
百花夫人摇一下手中的浅紫罗帕,不看常玉岚,反而走近纪无情道:“纪无情,冤有头,债有主,杀你满门的可能另有其人。
找昆仑派,似乎受了嫁祸江东之计,还是先弄消楚再找背后的真凶吧。”
西门怀德闻言,急忙趋前几步,拱手道:“这位夫人,请到正殿,容昆仑派略尽地主之谊。”他之所以如此邀请,乃是想借以化解纪无情的纠缠,当然,适才也看个出百花夫人的功力,虽然不知道百花夫人的来龙去脉,但他眼看“辣手判官”郑当时的神情,深知“此马来头甚大”。
又见她时常玉岚十分热络,纪无情也不陌生,加上她指明杀了南阳纪家的凶手不是昆仑派,一言九鼎,必然可以比解面临的危钒,只要纪无情不横生伎节,至少昆仑的大会,不会发生乱子。
所以,西门怀德以地主的身分,礼貌地邀请。
不料,百花夫人淡淡一笑道:“西门大掌门,别以为纪无情不找岔子,你们的大会就安然无事。你呀!只怕问题重重,小心着点就是。”
纪无情之所以前来找昆仑派的岔、目的就在报杀家灭门血仇。
而今听百花夫人之言,分明是另有主使之人,冈此急欲进一步知道是谁。他拱手为礼,哀愤满面的道:“夫人,能否明白见示,究竟杀我全家二十四口的真凶是谁?”
百花夫人道:“我知道另有具人,可是尚找不出铁证,只是不会是昆仑派。”
纪无情忙从怀内抽出那支三角小旗,扬了一扬道:“夫人,难道这不是铁证吗?”
百花夫人一见,不由露出贝齿,难得的朗声而笑。声如银铃。
十分悦耳。
纪无情认真的道:“夫人为何发笑,难道这昆仑的信旗是假的不成?”
百花夫人收起笑声,端肃面容道:“先不问真假,纪无情,昆仑派若是真凶,杀人之后再留信旗,分明是不怕别人知道,最少不怕你来寻仇,对不对?”
纪无情道:“对!”
百花夫人又接着道:“既然留下信旗,又不敢承认,天下断无此理。存心耍赖,当初就不会留下信旗,这分明是别人嫁祸。”
西门怀德闻言,忙道:“这位夫人明察秋毫。纪少侠你……”
百花夫人淡淡一笑,不等两门怀德说下去,又道:“纪无情,我再点明一些,昆仑门自从西门怀德充任掌门之后,何曾有一个人才,哪有半点作为,他们自顾不暇,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力量找事生非吗?再说,挑挑昆仑派,谁是你爹的对手。谁有胆量干这桩血案?”这话娓娓道来,一字一字如珠走玉盘,清脆明白,在场之人可全都听得清楚。
纪无情默默无言。
西门怀德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能反驳,也不能承认,十分尴尬。
百花夫人停顿一下,又向纪无情道:“你怎的没想到这一层哩?”
纪无情一面咬着下唇摇头,一面端祥着手中那面三角信旗。
百花大人又扬声道:“纪无情,你上当了!你手上的小旗帜也是膺品,不信,你用鼻子闻一闻,上面可有檀香气味?”
两门怀德紧接着插口叫道:“对!对!本门信旗供奉在祖师灵前,终日不断焚烧的就是檀香。”
纪无情此时下意识的、果真凑着嗅了一嗅。
百花夫人又悠悠的道:“多年烟冀火燎,信旗虽未日晒雨淋,必然变色,哪有这么新的。纪无情,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即使让你杀昆仑派的二十四口,二百四十口,父母仇还是报不了。”
纪无情如痴如呆,怔怔的望着手上的三角信旗,如同泥塑木雕失魂落魄。
西门怀德又凑上去道:“少侠,这位夫人的话句句珠玑,字字真理。”
纪无情突然大吼一声道:“住口!”喝声之中,将手中三角小旗,猛的向西门怀德丢去,朗声向百花夫人道:“多承指点,改日再报!走!”
“走”字出口,他挥手向身后剩下的十一血鹰打个手式,自己腾身射起,向东岳庙外跑去。十一血鹰也不怠慢,衣袂连振尾随急追。
西门怀德虽然难堪至极,但消除了一场血劫,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他深知自己要邀百花大人为今天大会的贵宾,恐怕是办不到。因此,缓缓退到“辣手判官”郑当时身侧,低声道:“郑兄,你可否请她进正殿坐片刻,容我奉茶聊表谢意。”
郑当时点头道:“我可以邀请,愿意不愿意,就没有准了。”说着,前趋几步,肃身道:“夫人可否进殿稍歇片刻,容属下拜见!”
百花夫人温和的道:“免了吧,门外婢子们在等呢。”
说看,缓移莲步,迎着久未发言的常玉岚道:“你还有事?”
常玉岚微微一笑道:“等着看热闹而已,没有别的大事。”
百花夫人盈盈一笑道:“热闹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不止是看,还加入了一份呀。”
常玉岚不由玉面生霞红至耳根,吱唔着道:“学艺不精。”
百花夫人忙道:“不是不精,是还不熟。”
常玉岚照料了一下天色道:“天色将明,夫人该回大休息了,天将明时,晨雾很重。”
百花夫人喟然一叹道:“你还关心我?”
常玉岚道:“岂止关心,我对夫人之事魂牵梦绕,一时难以尽言,请夫人珍重!”
“哦!”百花大人似乎大出意外,失态“哦”了一声,们立即又道:“难以尽言?有什么话不方便讲吗;听说你在桃花林……”
没等她的话说下去。常玉岚星目急忙一瞟,竖起剑眉道:“夫人,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还有几位武林前辈,等着你哩。”说时,指指百花夫人身后不远的“辣手判官”郑当时,“瞎眼王母”柳摇风与西门怀德。
西门怀德恭身道:“夫人既是郑兄的东主,请不要见外………百花夫人摇头不语,却对“辣手判官”郑当时道:“既然重出江湖,就该有所作为,弄明白了是非,再淌浑水,不要被人牵连了,落个晚节不保。”
郑当时忙道:“属下谨记教言。”
百花夫人喟然一叹,然后对常玉岚道:“好自为之,你自己衡量吧。”说着,未见作势,像一阵掠过的清风,人已飘出三丈,出了庙门。
目送百花夫人背影消逝。
“辣手判官”郑当时透着近乎,拱手向常玉岚道:“夫人已去,常世兄请到正殿待茶。”
常玉岚拱手还礼道:“适才手下留情,在此谢过!”
郑当时也红着脸道:“哪里是手下留情,夫人的一招‘彩虹飞’制住了我,不然,一定得罪。”
常玉岚有些难为情,吱嗜着道:“前辈与夫人是旧识?”
郑当时道:“不敢说旧识,我是大司马的旧部属,犯了酗酒误军机的斩罪,多亏夫人讲情,才有这条老命。你既与夫人熟识,咱们是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常玉岚凝神道:“大人是大司马的夫人?”
郑当时不由道“难道你不晓得广常玉岚忙掩饰道:“知是知道,只是不知其详而已。”
郑当时乘机道:“那么,请到正殿细谈。”
此刻,忽然一道黄色火爆从远处冲空而起。嗖——一道刺耳之声掠空而过,火箭正落在东岳庙的后殿之处。
众人全部惊然一惊。
常玉岚对西门怀德道:“掌门,纪无情的误会已经解说清楚。
据常某所知,今天贵派大会,尚有岔子,万请小心!告辞!”
话落,人已腾身而起,在大殿兽角上略为借力,二次远去数丈,落入将曙的震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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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阁 扫描校对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五回 长白双狐
艳阳高照,日正当中。彩绸迎风,旌旗飞舞。
熙来攘往的人群,从东岳庙庙门一箭之处起,延伸了数十丈远近,少男少女追逐嬉戏。
人们不是为了昆仑派的大会,只是昆仑大会选了这个彰德府最大的庙会,目的只在凑热闹,增加大会的这份喜气。
东岳庙前,插满了昆仑派的三角黄旗,迎风猎猎作响,虽没入夜,鲜红的纱灯排成两侧,雁翅般高悬。
阵阵锣鼓喧天,时时鞭爆声动。
来自四面八方,三山五岳的武林、黑白两道、水旱两路的人物,早已挤在正殿两侧的偏殿之中,有的寒喧问好,有的高谈阔论,乱成一团。
噹!一声钟响,接着擂鼓三通。
西门怀德盛装缓步而出,在身后八大弟子,三十六分舵舵主在众人拥簇之中步上正殴。
按照昆仑门规,掌门人先拈香叩天拜地,然后迎祖大典,接受本门弟户行礼,最后才受武林同道的祝贺。
五供、三牲,红烛高烧,香烟缥缈。
西门怀德肃容面南而立,执事弟子燃好了三柱清香,双手捧着。
司礼生高喊了声:“祭天!拜地!献——香!”
执事弟子把燃好了的三柱清香,棒着递到四门怀德手上。
西门怀德跨上一步,正要把香插入宝鼎之中。
突然,嗤——一粒飞蝗石,不偏不正的,正打在西门怀德手执的三柱香的香头之上,火星四溅之下,三枝线香虽然未断,却已熄灭。
正殿上顿时大乱,一众昆仑弟子,人人兵刃出鞘。
西门怀德上香之时,原来低头闭目,并未看出这块飞蝗石来自何方。此时,仰脸凝神,朗声道:“哪位朋友露这一手,何不请出来见一见?”
话未落音,左侧人堆里出来两个美貌少妇,分开人堆越众而前,双双带笑道:“是咱们姐妹。”
西门怀德一见,不由眉头一皱,心中暗喊下声:“糟!这两个魔女是什么时候来的?”
自从这两个美艳少妇一出现,左右两殿的武林,莫不凝神注目。
但见两个少妇都在三十左右,最令人奇怪的是,她两人一式云鬓高髻,蛾眉似月,俏眼如星,胆鼻挺直,双唇樱红,白净的脸颊,双腮桃红,那付成熟妇人的美,直如熟透的水蜜桃。
两人行走时,腰肢款摆,如细柳随风,荷花滴雨,撩人心脾,而且步伐一致,十分肖似,身材的高低,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左边一个足一身镂金宫装,黄澄澄的耀眼生辉。右边一个,通身银色宫装,光芒闪闪,令人不能逼视。
西门怀德将手中被击火的香,递给身侧的罗大文,低声嘱咐道:“这是长白双狐,不好对付,吩咐手下小心准备!”
“拼命郎君”罗大文接过残香,应了声:“是!”便悄悄退下。
长白双狐的银狐已清脆的道:“昆仑掌门,咱们姐妹可是不速之客,你不太欢迎吧?”
另一个金狐也接声道:“没接到帖子,这叫做不请自到。”
西门怀德勉强按捺下怒火,拱手道:“两位远在长白,请恕帖邀不周,既然上门,就是客人,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这时,长白双狐连袂齐步,已上了正殿的台阶,步在铺好的红毡之上。
须知,一门一派的年会,乃是大事。正殿,也就是祭坛,只有该门派有数的几个首脑人物,才有资格在祭坛陪祭。其余贵宾,无论江湖的班辈多高,武功的修为多深,也只有在两侧观礼的份,不能轻易踏上祭坛。此乃江湖的惯例,一般的规矩,人尽皆知。
西门怀德眼见长白双狐不管江湖禁忌,踏上红毡,步入祭坛。急忙迎上前去,拦在香案之前,挡住双狐的去路,口中却含笑道:“怀德失迎,少时多敬两位几杯.请稍候片刻,等老朽拜过天地,再来奉陪。”
一派掌门,在武林中地位算得崇高。
昆仑派近几年虽然中落,但却是八大名门正派之一。年会之上,大典之时,当着天下武林,被人用飞蝗石击灭供香,这份屈辱,就不能忍受。
西门怀德之所以强按怒火,一则是生恐一旦开闹,势必使大祭典礼无法举行。二则,长白双狐乃是黑道上扎手人物,一定是来者不善,在没有摸清来意之前,不得不忍隐下来,先看对方虚实。
因此,才有这份低声下气的口吻。
谁知,银狐闻言,扯开银铃嗓门,仰天狂笑道:“哈哈!大掌门,咱们姐妹可不是为了两杯酒来的。”
金狐也如响斯应的道:“喝酒吗?哪儿没有,怎会专门来讨扰你大掌门。”
西门怀德道:“那么两位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银狐毫不犹疑的道:“向你借东西。”
“对!”金狐一唱一和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借东西。”
“哈哈”西门怀德明知二人是没事找事,因此苦苦一笑道:“借什么?”
金、银二狐似乎极有默契,两人不约而同的大声道:“借昆仑山!”
一言出口,左右两侧的一众武林,莫不大出意外。
正殿上八大门徒,三十六分舵舵主,个个怒形于色,人人气愤填胸。纷纷磨拳擦掌,恨不得掌门一声令下,立刻与狂妄的长白双狐拼命。
只有西门怀德淡淡一笑道:“二位,昆仑山摆在那儿,你二位若是要,尽管拿去,还用得到借吗?”一派掌门,究竟与众不同,说完之后,猛提丹田真气,仰天长啸起来。
不料,长白双狐并没被西门怀德的话难倒。
银狐冷冷的一掀柳眉,改变先前的神情,带着几分不悦道:“不是我们去拿。”
金狐恨恨的接口道:“是要你退出昆仑山,让我姐妹们住上三年五载。”
西门怀德见长白双狐咄咄逼人,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也沉声道:“我不明白两位的意思!”
银狐道:“那好,我们就说明白一些儿。”
金狐道:“你退出昆仑山,我们住进昆仑山。”
银狐又道:“昆仑山从此与你断绝关系。”
金狐道:“我姐妹才是昆仑山的主人。”
“哈哈……”西门怀德狂笑连声,久久不绝。
这位掌门算是气恼至极,动了真火,突的笑声一收,怒形于色的道:“两位凭的什么?”
金、银双狐齐声道:“手底下见真章!”
“好!”西门怀德朗声道:“现在,我四门怀德要款待三山五岳的朋友,黑白两道的来宾,没法奉陪。你们既是存心而来,除了现在,任由你们两只狐狸选个地点,约个时间,我一定奉陪,绝不让两位失望!”
金、银双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尖笑一声道:“选时不如撞时。大掌门,依我姐妹之见,就选定现在这个吉日良辰。”
西门怀德勃然大怒道:“本掌门已经情至义尽,你们两人不要逼人太甚!”
金狐破例的先开口道:“逼你太甚又怎样呢?”
西门怀德还没答话。“瞎眼王母”柳摇风人随声到,庞大臃肿的身子,已落在西门怀德的身侧,双掌作势欲起。
另一个“辣手判官”郑当时也随声而至,冷冷的道:“我也算一份,一对一,算是替老友的大会凑凑热闹,练几趟把式。”
长白双狐可不认得这两个怪人。
银狐打量了一下,缓缓的道:“你们俩是昆仑派的门下吗?”
金狐接口道:“我们找的是昆仑派。”
柳摇风皮笑肉不笑的道:“天下人管天下事。”
郑当时也道:“人路不平众人来踩,你们既然寸寸进逼我们的老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金狐望了银狐一眼道:“妹子,先发个利市,杀鸡儆猴也不错。”
银狐道:“好!你去伺候那个瞎老太婆,我来打发这个孩儿脸的糟老头。”
两人谈笑自若,简直没把这两个顶尖高手放在眼下,有些轻敌。
“瞎眼王母”柳摇风,几乎气炸了肺,指着正殿前的院落道:“小泼妇,我若让你走出五招,从此不再在江湖露面。来!”她说着,一拧双肩,人已弹出三丈,落在院落的中间,蓄势待发。
“长白金银双狐”也不甘示弱,互相娇声而笑道:“松松筋骨也好。”
两人忽然一齐伸出双手,四只葱似的尖尖十指相互一拍,发出了声脆响。响声中,双双借一拍之力,侧射退出正殿,落在院落东首。这种借势用力的功夫,在武林中甚是少见。
四个人在院落中各取守姿,八只眼不眨一眨,凝神盯着对方。
一场大战,又将发动。
内外鼓声三通,哨呐声响。
需知,鼓通三通,乃是帮会聚会的迎宾大典,因为锣鼓亭是设在大门之外,凡有贵宾到了,男性的鼓声三通,女性的锣声三振,而后才是哨呐奏鸣,一则表示隆重的欢迎,二则做主人的也好肃容迎客。
西门怀德这时哪有心思前去迎接贵宾,他只担心院落内四人的胜负。
准知,哨呐之声未毕,东岳庙正门已开。
一袭天青色衣衫,束发不冠,剑眉星目,傅粉白脸,红唇贝齿,面露微笑的司马骏,神情潇洒,不怒而威的跨进门来。
司马山庄可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黑白威尊的盟主,少庄主司马骏的风采,即使没见面的人,也有所耳闻。
原本作势欲起的四个人,也都将怒火暂时压下,全向神采飞扬的司马骏望去。
左右两殿的武林,也都被司马骏大方自然的神情所慑,无暇再顾箭在弦上的一场火拼。
西门怀德一见是司马骏到了,连忙由正殿上快步走出,迎上前去,拱手带笑道:“少庄主,失迎!失迎!”
司马骏满面春风,朗声道:“老掌门,司马骏一步来迟,还望莫怪。”
西门怀德也笑着道:“哪里,哪里,少庄主驾临,全昆仑蓬荜生辉!”
司马骏的剑眉微动,瞧着院落的四个人道:“怎么?昆仑门年会,还有研究功力的节目?”
西门怀德的老脸飞红,讪讪的道:“少庄主,说来惭愧,老朽无德无能,大会引来了长白双狐姐妹,她们口口声声要占昆仑山,郑大兄与柳大姐,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哦!”司马骏闻言,眉头掀动一下道:“贵派年会,天下武林前来观礼,乃是大喜日子,何必以兵刃相见呢?”他说着,不上正殿,回身向“辣手判官”郑当时—揖,转身又对“瞎眼王母”柳摇风拱手一礼,朗声道:“晚辈司马骏,久闻家父在日提到二位前辈大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瞎眼王母”柳摇风最喜欢别人称她一声老前辈,郑当时也是喜欢戴高帽的,正所谓“三代以下,不好名者,几稀!”人,谁不喜欢好听的?因此,司马骏的话,算是对症发药。
郑当时收了势子,将铁伞抖了一下道:“你是司马山庄司马长风的传人?”
司马骏点头道;“未能子承父业,前辈多多指教!”他说完之后,又回过头去,对着“长白双狐”眨了下眼神,大声道:“两位远从关外来到中原,乃是中原武林的贵宾,出手动招,恐怕有些不宜吧?”
金、银双狐彼此望了一眼,没有答话。
司马骏又道:“这两位前辈,可是成名的人物,中原武林没有不尊敬的,也许隔着干山万水,你们姐妹与两位前辈少见。”
“瞎眼王母”柳摇风道:“难怪她们气焰逼人。”
司马骏含笑道:“误会,误会,我可不敢在昆仑派大会中强自出头,尤其当着各位前辈面前,更不敢放肆。可是,冲着家父在时与八大门派的交情,想请各位赏我一个面子。”他说完,先对郑当时与柳摇风陪着笑脸道:“为了昆仑大会,一切不要计较。”
“瞎眼王母”柳摇风道:“我本不要计较。”
西门怀德是最怕在此时生事的一个,既有司马骏出面做鲁仲连当这个和事佬,不由喜之不禁,忙道:“少庄主说得是,请四位给昆仑门一个薄面。”
司马骏连忙点头,走近“长白双狐”朗声道:“二位,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同是武林一脉,一切过了今朝再说,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金、银双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好!咱们听你的!”
司马骏忙道:“桥归桥,路归路,早不见,晚见。谢了!”
银狐闻言连连点头道:“再见!姐姐,咱们走。”两人同时起身,转面向庙外奔去,头也不回。
一场血腥味极浓的场面,被司马骏三言两浯,就化干戈为玉帛。
长白双狐一走,西门怀德走下正殿,先向柳摇风与郑当时称谢,然后向司马骏拱手齐额道:“父是英雄儿好汉,少庄主一言九鼎,连长白双狐这等野性难驯之人,也为你的威仪震慑住了。”
司马骏忙道:“哪里,哪里,老掌门,请就位主持大典吧。”他说完,依照武林规矩,迳自走向左侧偏殿观礼席落座。
不料,先前因为人多,又忙着与相识的人寒喧,未曾留意,等到落座之后,才看清身侧坐的不是别人,乃是“逍遥公子”探花沙无赦,心中不山一寒。
然而,此刻大典已经开始,自己原是别人注意的人,怎能站起来离座呢。于是,只有点头苦笑一笑。
“少庄主!”沙无赦已压低声音道:“你不愧是司马老庄主调教出来的,实在高明!”
司马骏本想不与沙无赦答话,既怕他唠叨个没完没了,又生恐此时此地当着众人把龙王庙丐帮之事抖了出来。故而,只好点头应道:“沙兄,夸奖!”
沙无赦无声的咧一咧嘴角道:“少庄主,你今晚的约会可不要忘了。”
司马骏心头一震,暗忖:真倒霉,为何每次都碰到这个鬼灵精?然而,口中却道:“在下今晚并没有与人约会。”
“少庄主!”沙无赦的脸色一寒道,“要想瞒别人,我不知道,想瞒我沙无赦没那么容易。别忘了,我是御前亲点的探花,不是简单人物。”
司马骏道:“事实上并没有约会。”
沙无赦道:“你呀,太也不老实了,连时间地点我都知道,要我点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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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骏没好气的道:“尽管讲出来!”
沙无赦不加思索的道:“地点在彰德府西关外桥头汀的路家祠堂,时间是今天晚上,约会的人是长白双狐。少庄主,我沙探花说的没错吧。”
司马骏心中怒火高炽,恨不得把沙无赦立毙掌下。怎奈此时此地固然不宜,而且沙无赦也是扎手人物,要想硬碰硬,是真的不知鹿死谁手。
他只顾想,耳畔沙无赦又已絮絮叨叨的道:“别人看不出,我在这儿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说话之前,先向长白双狐眨眨眼!不然的话……”
司马骏几乎气炸了肺,但按捺下来道:“不然为何?”
沙无赦道:“不然我也想不到你说的‘桥’是桥头集,‘路’是路家祠堂。”
司马骏冷哼—声,并没接腔。
沙无赦又像蚊子一样在司马骏耳畔道:“假若我猜的不错,你先纵恿长白双狐来扰局,等到碰上硬点子,又怕长白双狐被制住之后吐出真情,扯出你这个幕后的主子来。所以……”
司马骏再也忍耐不住了,伸于抓起自己束腰细穗之上系着的那块血龙玉佩,咬着牙握在手心,暗运内力猛的一握。但听“吱”地一声,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道:“沙无赦,你以为本少庄主怕了你吗?你……你……你是欺人太甚!”
沙无赦并不着恼,嬉笑着道:“言重了,我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何必生这大的气。”
司马骏涨红了脸道:“此间祭典完了,我与你就在路家祠堂见面。”
“好!”沙无赦干脆爽快的应了声道:“你不约我,我也跟定了你,这是正合孤意的。哟!祭大大典竟然这么快的完了。”
果然,正殿上烛已残、符已焚,一应的仪式,似乎已到了尾声。一众武林,纷纷走向大殴,向西门怀德道贺。
司马骏离座而起,对着沙无赦道:“姓沙的,少庄主在路家祠堂等着你!”他说完,一拂袖,含着满而的怒色跨步就走。
沙无赦抢上半步,拦住去路道:“且慢!”
司马骏的眉头一扬道:“怎么?你打算在众人面前动手吗?”
沙无赦面带笑齐道:“又是误会!又是误会!”
司马骏道:“你待如何?”
沙无赦纵声笑了—笑,遂即压低咽喉道:“少庄主,我们之间的事,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也就够了,何必让大伙儿都知道呢?”他分明是连刺激带威胁,乃是话中有话。
司马骏无奈的道:“既然如此,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沙无赦道:“少庄主,我看你的脸上怒形于色,恐怕被别人看出,以为你有何难言之隐,最好我们俩有说有笑的去向西门怀德道贺,然后告辞。”他说着,也不等司马骏回话,提高了嗓门道:“司马兄,我们一同去道贺一声,然后找一个清静所在喝上几杯,也好叙叙旧。哈哈哈!”
沙无赦笑得十分得意,与司马骏并肩而行,十分热络般,只把个司马骏气得一佛山世,二佛涅磐。
但是,此时此地,可不能翻脸。因为沙无赦不但口没遮拦,一个不对劲,必会把丐帮之事揭开。更有,长白双狐之事,虽未发作,但也被沙无赦“猜透”,在未与双狐计议妥当之前,还真的得罪他不得。于是,只好暂且忍耐,苦笑一笑而已。
正巧,这时,西门怀德命彰德分舵舵主“拼命郎君”罗大文前来邀请。
沙无赦又已抢着回答道:“分舵主,请你转告西门前辈,就说司马骏少庄主本想在贵帮打扰,不料遇上了我,咱们久已不见,要叙叙旧,就此告辞!”说完,又向司马骏不住的点头道:“司马兄,我没说错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
司马骏只好点头道:“对!是的!”
沙无赦更加得意的拱手向“拼命郎君”罗大文道:“罗舵主,后会有期!”
这时,司马骏气愤之下,加紧步子,早已出了东岳庙的大门,果然向桥头集走去。
沙无赦紧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嬉笑着又道:“少庄主,你不要这样气鼓鼓的好不好,咱们是朋友嘛。”
司马骏冷冷一咧嘴道:“朋友?沙无赦!我告诉你,我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个梁子算结定了。朋友?你却说得好听!”
“噫!”沙无赦瞪着眼,噫了声,然后做个鬼脸道:“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粱子,就拿洛阳丐帮的那档子事吧,我可是守口如瓶,从来没有对谁提起过,千万不要误会!”
司马骏见他又提洛阳丐帮之事,无名火起,大声道:“你不要拿那件事来威胁我,任由你对谁说,我司马骏并不在乎。”
“哈哈哈!”沙无赦习惯的仰天狂笑道:“我要是打算说出去,最多只对一个人说,并不需要在武林之中逢人就提。”
司马骏沉声道:“一个人?是谁?”
沙无赦面带笑容,不疾不徐的道:“还有谁,就是你贵庄的前任总管,现任丐帮的新帮主,费天行!”
两人说着说着,此时已出了彰德府,行人稀少。
司马骏一听,向四下打量着无人,突的一个转身,右臂快如闪电般伸出,五指戟张,认定沙无赦肩井抓到,快速至极。
沙无赦岂是弱者,事实上,他已早防着司马骏有这一着,只见到司马骏的眼神向四下梭巡,沙无赦已知道他要发动了,又见司马骏肩头闪动,立刻右手一挥,身子不退微侧,右掌急抓,反而抢向司马骏伸出的肘下,口中吟吟而笑道:“少庄主,这做什么?”
司马骏这时,怎敢再抓实了去,急忙抽回招来,向左近的林子里一扬道:“那儿僻静,少庄主等你。”
他的声落人起,箭步连连,窜向林荫深处。
沙无赦向来骄气十足,他忘了遇林莫入的忌禁,朗声道:“不要走呀!失信背约,不怕丢了司马山庄的脸吗?”他丝毫不惧,衔尾进了林子。
林木森森,两人高的榆树,虽是三月天气,早已绿叶满枝,根本看不到五尺以外的情景。
沙无赦进了林子,不由暗喊一声:“糟糕!被这家伙开溜了。”
“哈哈哈……”一阵朗笑,分明是司马骏的声音,震得林木萧萧,回声四合。
沙无赦大声喝道:“司马骏,跑掉和尚跑不掉庙,我会找上开封,司马山庄跑不掉的!”
话才落音,司马骏的喝叫之声又起道:“你想到司马山庄吗?转世投胎二次做人才行!”
喝声甫停,忽然——忽哨之声四起,哨声尖锐刺耳,惊魂夺魄,令人不寒而慄,通身汗毛倒立。
沙无赦再也料不到司马骏在此安了埋伏,耳闻这等忽哨之声,心知不妙。因此,停在原地不动,高声叫道:“不要装神弄鬼,有种的出来试试我沙小王爷的紫玉横笛!”
沙!沙!沙!树叶抖动之声此起彼落,人影穿梭从林木深处四面八方的射出,怕有三四十个之多,全都是一身腥红劲装,每人手中一只双截连环棍,抖动之下,呼呼风声,加上铁环啷当,把树叶扫得飞舞,嫩芽细枝漫天撒开,声势颇为惊人,齐向沙无赦存身之处席卷而至。
沙无赦早已亮出紫玉横笛,大声叫道,“持仗人多,司马骏,你这正主儿却不敢露面,等我收拾了这些无名小卒,看你出面不!”
他挥动玉笛,迎着红色人潮展招作势。
谁知,那为数三四十的红色劲装汉子,潮水似的势子看看卷到距离沙无赦一丈之处,忽然停了下来,围在四周,隔着一些榆树,把手中的两截棍舞成一团光影,只是不攻,却也不退。
沙无赦一见,匆忙煞住进攻之势,四下打量。
因为,林子中密密麻麻的树干,碍手碍脚,要想全力而为,施展不开,对方二四十个汉子,舞动兵器带动的劲风,分明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若是冒险抢攻,前面的敌人固然不怕,而左、右、后二面的敌人,必然借着树干的掩护,来个奇袭暗算,到时防不胜防,一个失手,必然凶多吉少。
他想到这里,自料所猜不错,横笛当胸,找了一棵较大的树干,游身移近,背对树干,冷冷一笑,对那些汉子吼道:“叫你们少庄主露脸吧,沙小王爷还真不忍心伤到你们这些无辜的家伙。”
那三四十个汉子,仿佛是即聋又哑,没有人答腔,此纵彼跳,
在林子中如同一大群疯子,有时口中忽哨几声,看来是一种暗号。
果然——忽然,三十四个人齐的一声尖哨,特别高亢入云。
就在忽哨之际,三四十人晃眼变成了十组,每组四人连手。而这十组人像是排成五个方位,每一方位两组。这两组又分做一前一后。
前面的一组四人,简直如同疯狂,人人脸上充满了杀气,双眼发直,抡起手中两截棍,连跳带滚的向沙无赦立身之处扑来。
沙无赦心中不由一寒,常言道:“一人拼命,万夫难当”。
再看那每组四人的架势,完全是在拼命而为,虽然尚离丈余,手中的两截棍舞得风雨不透。
敢情那些人手中的两截棍,不是木制,原来都是精钢练就,闪闪生辉。
沙无赦没了主意了。
因为,自己手中的兵器,乃是紫玉雕成的横笛,玉石虽坚,但是既雕成横笛,中间早已挖空,不然何能发出上上之音。
平时,沙无赦贯上真力,对付高手尚能发挥兵器的作用,因为高手较技,重点是在招式法上,偶而硬接一招半式,但以内功修为较劲,并不是在动蛮力。
有道是:“较技怕冒失!”就是这个道理,较技是练家子,冒失是凭一股傻劲。
如今,沙无赦这个内功高手,偏遇上了外门道的极具份量的兵器,怎么不在内心犯嘀咕呢?
当沙无赦只顾思量之时,迎面一组四人,夹雷霆万钧之势,排山倒海欺近。左首,也是如此。右首的一组吆喝连天,来势最为凶猛,相距也是最近,探手可即。
沙无赦索兴收起横笛,倚在树干上的身子,紧紧向后一仰,整个人就贴在树干之上,暗暗用了一个“粘”字诀。再凌空真气上提,像一只背向的壁虎,一溜烟上腾丈余,半途中折腰—纵,凌空翻了个元宝跟斗,人才到了树梢之上,单脚着力,轻飘飘的站在那里。
照说,沙无赦的轻功已侪上乘,应该腾身而起,越过攻来汉子的头顶,跃出包围圈子。
但是,他没有。
理由是,他生性傲慢,目无余子,不敢落一个“躲命而逃”的名誉,二则,他根本无心躲闪,第三,也就是最大的原因,已看出来,三四十个汉子练之有素,进退有序,所以分成十组,就是在变化灵活。
假若沙无赦腾身突围,那些汉子必然前队改为后队,后队改为前队,依然围成一圈,说不定自己脚未站稳,已落在两截棍之下。轻则措手不及手忙脚乱,重则非死必伤。
他这么一着“怪招”,乃是出于临敌机变,可以说不成章法。
围在周遭的汉子,固然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远远暗地里监视的司马骏也不由暗喊一声:“好滑的狂徒!”
沙无赦人在软柔的树梢之上,朗声喝道:“司马骏,是汉子亮亮相,小王爷我可没想到要动手过招,真的过招,我可以奉陪,躲躲藏藏的,不是咱们四大公子的行为!”
常玉岚、纪无情、司马骏、沙无赦,在武林中被誉为四大公子,声价可是在各门各派的掌门之上。各门各派的掌门,为一门—派之主,但所管的,不过是一门一派之事,也就是说各有范束,而四大公子是超然的地位,不管黑白两道、名门邪派,莫不给于最大的尊敬,公认的最高荣誉。
而今,沙无赦当着司马骏的手下这么一吆喝,对司马骏的声威,乃是大大的降落。
因此,司马骏再也不能躲在暗处挨骂,他朗声应道:“沙无赦,化外野族,四大公子能有你这个邪魔外道吗?”喝声中,树荫深处,司马骏已现身而出,对那三四十个汉子道:“退下!”
三四十个汉子闻言,齐的忽哨一声,顿时交换了阵式,围成一个圈圈将沙无赦与司马骏围在核心。
沙无赦朗声一笑道:“少庄主,你总算像乌龟一样,好不容易伸出头来了。”
司马骏虽然脸上发烧,但口中却道:“下流!”
沙无赦噗哧一笑道:“哧!你也知道缩头乌龟是下流,刚才为何把头缩起来呢!”他说着,从树梢移步凌虚飘身下地,一付很悠闲的样子,不经意的挥着那根紫玉横笛。
把一个司马骏气得咬牙切齿,顾不得什么忌禁,就在沙无赦飘身下地,丝毫未防之际,突然抽出长剑,“七步成诗”几个连环抢步,挺剑认定沙无赦的中庭大穴刺到。
这一招是怒极而发,自然是全力而为,既急又快,既狠又准。
沙无赦虽然狂傲,也不由悚然一惊,急切之间腾身退出丈余,紫玉横笛当胸护着迎面,吃吃一笑道:“我说嘛,司马山庄的少庄主,总应该有个三招两式,总算你亮出来了。”
司马骏如何能忍耐得下,一招落空并不怠慢,长剑不收,横划斜挑,反而连环跨步,人剑合一道了过去,快剑毫末,锐不可当。
不知如何,一招未完,二招又起,连环进击,刷!刷!“擎天剑法”十二式一气呵成,把一个沙无赦逼得只有借着上乘轻功,闪、跃、跳、纵,一时手忙脚乱,竟然抽不出还手的路数。
司马骏除子鼻子里随着招式冷哼之外,一言不发,一心一意要置沙无赦于死地。
论手上功夫,“四大公子”原是不相上下,正常的情况之下,沙无赦即使无法胜得司马骏的功力,但半斤八两是可以的。
无奈,一人拼命,万夫莫敌,加之沙无赦也料不到司马骏为此拼命,所以先机尽失。
武家交手,最忌失去机先,尤其是两个功力在伯仲之间的人相斗,占先的一方,一定是主动,失去先机的人处处被动,不免败象环生。
就在此刻,原来列成阵式的三四十个腥红劲装汉子,发声喊,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们并不出手,只是每人挥舞起手上的双截连环棒,虎虎生风,威势逼人,在外围助威,而且圈子愈来愈小,宛如一堵圆形的围墙,将沙无赦与司马骏围在核心。
沙无赦与司马骏同样被围在核心,但形势完全不同。
司马骏面对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沙无赦,而且处处主动,占着胜面,这样一来,气势更盛。
相反的,沙无赦强敌当前,对付司马骏已勉力招架,现在又担心围在四周的红衣汉子放冷箭。更吃亏的是,先前跳跃闪避的功夫,至此完全施展不开,只有硬接硬架的份儿,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
司马骏可是个大行家,权衡情势,手中剑益发加紧,招招专找沙无赦的要害,着着指向沙无赦的致命之处下手。
沙无赦险象环生,心理上焦急异常。
高手过招,心理因素关系重大,心有旁骛,功力必然大打折扣。
此消彼长,相形之下,胜负已分。
司马骏剑走中岳,忽然一声长啸,如同龙吟凤鸣,怒声喝道:“沙无赦!你的一张利口,现在没有用了吧!”语声未落,长虹般的剑芒,迳抵沙无赦的咽喉。
沙无赦大惊失声,惊呼了声:“啊!”惟有仰天后倒。
“拿命来!”司马骏怒吼声中,剑尖下沉疾收,本来直指咽喉的剑尖,改划中庭子午一线。
这一剑若是划实,沙无赦必然是来个“大开膛”,当场血染深林横尸当地,连一向玩世不恭的沙无赦,也不由暗喊一声:“我命休矣!”
“司马兄,使不得!”声随人至,衣衫飘忽之中,常玉岚长袖挥处,卸去了司马骏的剑势,另一只左手已将堪堪仰天倒地的沙无赦后脊托住,使他不致仰天倒下。
这也不是过一刹那电光石火般的变化,快如闪电的动作,分不出先后,几乎是同时而发。
司马骏完全不防之下,不由退后半步。
沙无赦玉面绯红,愣在当地。
四十余个汉子个个目瞠口呆。
只打常玉岚微笑拱手道:“司马兄,恕我鲁莽!”
司马骏对沙无赦一再揭开他的秘密。不仅视为大敌,而且如芒针在背,必须除之而后快。一则机会不多,每次见面沙无赦是“硬到不决裂,软到不投降”,像橡皮糖似的。二则真要拼起来一对一,胜负尚在未定之数,以司马骏的家教来说,是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如今,机会已至,而且眼见要将肉中刺眼中钉除掉,偏偏又被常玉岚在紧要关头耽搁下来,心中不悦可想而知。因此,淡淡的道:“常兄,不要忘了我们两家是世代通家之好,更不要忘记中原武林的血脉相连。”
常玉岚含笑道:“司马兄所言正是,只是宇内武林皆属血脉相连,沙兄与司马兄之间,应该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以生命相搏,非至生死不可呢。”
沙无赦已收起一贯的嬉笑态度,冷然的道:“司马骏,你配称为武林人吗?”
司马骏不怒反笑道:“司马山庄若是不配称为武林,不知谁有资格?”
沙无赦怒火益炽道:“呸!”他重重的吐了口唾沫,指着此刻已退在司马骏身后的四十余红衣汉子道:“武林假若同你一样,今后不必苦练功夫,只要仗着人多势众便可以了,对不对?”
司马骏吼道:“废话,适才是少庄主我一对一的取你狗命!”
沙无赦红着脸叫道:“好!常兄为仲裁,小王爷现在与你见个高下!”他说话之际,手小紫玉横笛刷的一声,亮招做式,迎面立桩,摆出一付拼斗的架式。
常玉岚一见,横身拦在沙无赦与司马骏二人之间,带笑道:“两位都请息怒!何必呢?”
司马骏阴阴一笑道:“哼!常兄,此人不除,终必是我中原武林的一个火种,他到处挑拨离间,先要引起中原人自相残杀,然后他坐取渔人之利。”
常玉岚笑道:“只要我们中原人自己不残杀,别的人是无可奈何的。”
沙无赦道:“挑拨离间确实有之,可是,不是我沙某。”
司马骏指着沙无赦道:“不是你是谁?”
沙无赦冷漠的道:“我两人之间必有一个,但不是我姓沙的。”
“狡滑的小子!”司马骏冷然不防之下,一扭腰,越过常玉岚,手中长剑又已探出。
常玉岚不由叫道:“有话好讲!”然而,哪里来得及。
“铮”的一声,长剑玉笛已在双方着力一磕之下,发出声脆响。
两人各自抽身而退,人影乍合即分。
司马骏省视一下手中长剑,剑锋毫无损伤。
沙无赦也瞄了一下手中玉笛,和缜老玉坚若金钢,也没有任何痕迹。
常玉岚乘着两人这种情形所让出来的短暂空隙,揉身上前道:“二位相搏,师出无名。”
司马骏并不听什么劝解之言,沉声道:“常兄,闪开!等我打发这狂徒!”他口中叫着,剑招又出。
常玉岚置身在两人之间,又存心要化解两人的纷争,可不能空手拦住寒森森的利剑。因此,顺手抽出腰际的“断肠剑”,扬腕架住司马骏的剑身,口中道,“听我把话说开!”
不料——呛!火星四溅,剑锋相撞。
司马骏勃然道:“常兄,你……”
常玉岚笑道:“司马兄何必要选择一拼的方式呢?”
司马骏闻言道:“常兄,你是存心帮姓沙的来助拳吗?”他说时右臂疾振,长剑又出。
常玉岚不由着急道:“误会!”
司马骏的长剑既出,虽然认定沙无赦,们常玉岚拦在中间,乃是首当其冲。
加之司马骏的长剑原是从常玉岚剑身之上抽出,方位离常玉岚不远,更糟的是,常玉岚根本没有料到司马骏出手如此之快。
因此,除了扬剑招架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更糟的是,司马骏第二剑乃是怒极而发全力而为,如同怒涛排壑,惊浪拍岸,猛不可当。
常玉岚招式初成,只觉着—股锐不可当的力道,透过剑身直压手臂,手腕震处,虎口酸疼,一条右臂好似千斤巨石压了下来。
不由大吃一惊,扬声叫道:“司马兄,你欲意何为?”
司马骏乃是高傲惯了的,以司马山庄少庄主之尊,到处受人恭维,哪里会谦虚软化下来。因此,他已发现常玉岚双眉紧皱,而且吃力之色,索兴力贯剑身,更加狠狠的压下道:“常兄,除非你置身事外,否则我也要得罪了!”
常玉岚微愠道:“常某既然出面,焉能置身事外虎头蛇尾。”他也有心让司马骏知难而退。因此,口中说着,丹田升起本身真力,扬剑猛然一震,大吼道:“司马兄,撤剑!”
常玉岚的剑招乃是家学渊博,断肠七剑其来有自,加上最近半年每逢独自相处,都勤练“血魔秘笈”的功夫,内力外招,都在不知不觉之际大有精进。
此时,猛然施为,如同山洪爆发,平地惊雷,剑式夹着雷霆之威,力道之大无与伦比。
司马骏对常玉岚的常门断肠剑并不陌生,对于常玉岚的功力,也知之甚详,故而,淡淡一笑道:“常兄真的是沙无赦约来的打手?
哦!”“打手”两字出口,不由失声惊呼,“哦”的一声,退后三步,
一双眼吃惊的瞪着常玉岚,半晌说不出话来。
沙无赦已看出端倪,冷笑一声道:“这一招常兄虽未全力而为,只是少庄主却吃了苦头了。”他在讪笑,尖酸、刻薄,话中带刺。
司马骏脸上飞红,既羞又愧,既气又恼,怒喝道:“沙无赦,你幸灾乐祸!”
沙无赦道:“我只说出事实而已。”
常玉岚出手一招震退下司马骏,颇为后悔,闻言忙道:“小弟无心,司马兄不必介意!”
司马骏更加脸上挂不住的道:“少耍嘴皮子,司马骏是吓不倒的!”
常玉岚忙又道:“误会!误会!”
司马骏道:“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常三公子,你把话说明白,常言道,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
常玉岚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司马骏道:“你是站在姓沙的那一边?还是站在中原武林一边?”
没等常玉岚回话。林间枝分叶动,娇笑连番,金银双狐携手飘身而至,人在树梢,已轻浮的齐声道:“中原武林一边可不好站,不站到咱们这一边,就要拿命来!”
两个人故意的说的嗲声嗲气,站在软软的枝头,人也像风摆柳一般,随着树枝摇来晃去,娇笑连连,水汪汪的眼睛不住的对场子上人飘来飘去,显出风情万种的样儿,令人恶心。
沙无赦不禁道:“来了!来了!要挑掉中原武林的人来了。司马骏,她们这两个宝贝可是站在你那一边的人。人证到了,缺少物证。”
司马骏受不了这种冷嘲热讽,怒不可遏的道:“化外野徒!你逃过刚才一剑,算你命大!我……”
沙无赦赶忙叫道:“慢点!你又想溜了是吗?”
司马骏可真是打算交代几句场面话,一走了之。现在被沙无赦一语道破,越觉难堪,沉声道:“沙无赦!你找死,选好了今天的日子吗?”
常玉岚生恐他再次出手,又连忙上前道:“司马兄。”
司马骏不等他斤口,高声道:“常兄,胳膊朝内弯,拳头向外打……”
沙无赦插口道:“既然如此,司马山庄为何专门找些野狐禅的败类,来到中原惹事生非?”
这句“野狐禅”却惹起来林梢上金银双狐的怒火。两人一拍双掌,像两只花蝴蝶,翩然飞落下来。
金银双狐的招式别具一格,与一般两人连手的架势完全不同,人在凌空,双手牵牢,一施右手,一施左掌,尖攻并击,一齐拍下。
沙无赦淡淡一笑,朗声道:“常兄!兄弟我好艳福,两只玉掌,都要为我按摩!”
常玉岚不由大急道:“沙兄,双狐诡异,小心她们的怪招!”
一语未完,平地一声暴响。“啪!”
“啊!”
“哈哈哈……”
沙无赦霍地退出七尺,脸上红齐耳根。
金银双狐娇笑如同银钤,得意至极,盯着沙无赦。
原来,沙无赦初见金银双狐联手迎空下击,乃是—双空手,也就收起紫玉横笛,双掌乍合即分,迎着双狐的下压之势,打算硬接一招。谁知,金银双狐的联手下击,乃是骗敌之计的虚招,目的就在引诱敌人的回击,等到两下眼见接实,双狐快如闪电的倏然分开,化下击为斜推,分为左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二次发招,叫人防不胜防,端的是变化莫测,诡异狡诈。沙无赦不知就里,迎空全力上击,怎能不着了双狐的道儿。
幸而他功力深厚,临敌经验老到,百忙之中,抽身而退,也没打被双狐的夹击两掌拍实。不然的话,纵然不落个横尸当场,也必五脏离位,内腑伤残。
饶是如此,沙无赦惊呼声,只觉左右两股似重实轻,似刚实柔,似冷还热的力道,似缓还实的分袭过来,不吓出一身冷汗,几乎愣在当场。
金银双狐齐声娇笑道:“不出所料,看他足个初出道的毛腿鸽子,瞧他吓成那个样子。”
沙无赦一时大意,未能想到金银双狐的虚中夹实的怪招,早已羞红了脸,哪能忍受这等当面的嘲笑,不由勃然大怒道:“骚娘们,你少臭美!”喝声之中,双脚一挫步,紫玉横笛已经亮了出来,“借东打西”,一招二式。
金狐闻言娇笑道:“哟!小伙子,你既然看山咱们姐妹的骚,我们骚在哪儿哩?”
银狐也接腔道:“是呀,我们哪个骚呀?”
沙无赦怒道:“你们骚在骨子里,我要剥你们的皮,看看你们的骚骨头。”口中说着,手中更不怠慢,紫玉横笛动处,分袭双狐的要害,情紧势逼,凌厉至极。
金狐一见,尖声道:“哟!哥哥,要动真的!”娇笑声中,金晃晃的人影一飘,跨步揉身,平地闪开五尺。
另一面的银狐尖声道:“姐姐,这个可是我的,你不要插手。”
她笑语之中,突的由袖口之中抽出一缕银色汗巾,不退不让,只把颈子一低,硬从紫玉横笛之下欺上前来,手中银色汗巾快速一抖,口中又已道:“哥哥,你不要那么狠嘛!”
沙无赦只觉有一股强烈的香息直冲脑海,接着眼前银影一缕,随着太阳穴发胀,双臂酸软无力,分明着力捣出的横笛,不自觉的垂了下来,身子摇摇欲倒。
这不过是眨眼之际的事。
银狐的一只藕臂,已经拦腰将摇摇欲倒的沙无赦搅在怀内,淫荡而笑道:“哥哥,倒也!倒也!”
常玉岚初见银狐的银帕出手,已看出其中一定有文章,只是这一连串的变化,来得太快,来不及提醒喝止,沙无赦已经瘫软在银狐的怀里。
常玉岚生性嫉恶如仇,尤其厌恶这等邪门外道的卑鄙手段,不由怒火如焚,断肠剑挽出一朵剑花,厉声喝道:“贱妇!放手!”
他是既气又急之下,挺剑救人第一,直扑已被银狐拦腰抱住的沙无赦。
不料,“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常玉岚只顾要抢救沙无敖,忘却了早已跃身一侧的另一只金狐。
金孤眼见常玉岚挺剑指向银狐,不声不响,从衣袖内抖出一幅金织汗巾,冷不防斜刺里照准常玉岚的面门刷去,等到汗巾刷中,才娇叫道:“你算是我的吧。”
常玉岚欲闪不及,如麝似兰的幽香一缕,肩头酸麻,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金孤如同饿虎扑羊,双手伸处,已把常玉岚抱了个满怀,高声叫道:“银蹄子,我们各取所需,谁也不会闲着!妙极了!”
常玉岚怒火如焚,恨不得一剑把金孤戳一个前心到后胸,然而,怎奈通身无力,连颈子都软棉棉地抬不起头来,哪里有挣扎的力量。
这时,闪在一边的司马骏跨步而出,冷冷的道:“贤姐妹,这二位可都是绝代高手浊世佳公子,比不得一般的执绔子弟。”
金狐冷冷一笑道:“先废了他们的武功!”
银狐也娇笑道:“叫他们变成由我们摆布的小白脸,那才有意思呢?”
这两个淫妖相互使了个眼神,各自挪出一只手,并指就待向怀中的“俘虏”大穴点去。
司马骏连忙喝止道:“使不得!”
然而,已经迟了,金银双狐的手指,已经点了两人的“血海”大穴。
随着金银双狐的娇笑,沙无赦与常玉岚额上的汗珠如黄豆般大,两人虽呈痛苦至极,但都强自忍耐下来,只有咬牙切齿,鼻孔中出气虎虎的哼声。
司马骏一见,不由道:“可惜!他二人……”
金银双狐同声道:“死不了的!”
司马骏摇头道:“事已至此,将他们背回下处再行发落。”他说完回头招来两个红衣仅子,又吩咐道:“背起他们!大家回桥头集路家祠堂。”
“慢着!”在场的一大群人,不由一齐向发声之处望去。
浅蓝、粉红、淡黄、湖绿,四个颜色不同却一致宫装的美丽少女,拖曳着辆香车,分枝拂叶缓缓进了林子。那份幽静的意味,与眼前一大群凶神恶煞四十余红衣大汉,成了鲜明的对比。
司马骏不由一愣道,“是百花夫人吗?”
“少庄主只记得有一个百花夫人?”
语意轻柔,字字清晰明白,如同珠走玉盘,清脆悦耳,但隐隐中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力。
随着话音,香车的帘幕徐徐展开。眼前仿佛陡然一亮,一位年可双十的玉人,真是芙蓉为面柳为眉,双腮红晕似有若无,樱桃小口似笑还嗔,长发垂肩,通身雪白的云裳,随风微微飘动,端坐在香车之中,恰似神仙中人。
司马骏不由失神的道:“蓝姑娘!桃花……”
蓝秀缓缓立起,莲步款移半步,俏立在车辕边际,梨涡动处轻启朱唇道:“少庄主,你这等作风,传出江湖,恐怕不太相宜吧!”
司马骏双眼发直,几乎讲不出话来,他真的被蓝秀的艳丽所慑,一时呐呐的道:“这……我……”
蓝秀冷然的道:“你怎么说呢?”
司马骏道:“在下并无伤人之心,相信……相信……蓝姑娘,相信我司马山庄与常三兄、沙探花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
蓝秀的柳眉微皱道:“既然如此,为何施出卑鄙手法,废了他二人苦练多年的功力?”
“这……”司马骏吱吱唔唔,回头向金银双狐看了一眼。
金银双狐可没见过蓝秀,不由齐声尖叫道:“是咱们姐妹的事,你敢情是不服!”
蓝秀正眼也不瞧“长白双狐”一眼,只对司马骏道:“好吧!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了断,把人交给我,这笔账他们自己算!”
司马骏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丝毫没有反抗之意,口中应道:“好!好!蓝姑娘既然吩咐了,你就把他们二位带回去吧。”
蓝秀轻盈的颔首道:“那就谢了!”
不料“长白双狐’闻言,齐声尖叫道:“办不到!”她二人尖叫声中,原已将常玉岚、沙无赦交给红衣汉子背起,这时却双双扑近了去,金狐紧握着常玉岚的腕子,银狐抓着沙无赦的肩井,又齐声道:“要走他们二人,先得咱们点头。”
蓝秀并不与“长白双狐”接腔,反向司马骏道:“少庄主,这事你不能做主?”
司马骏嚅嚅的道:“不是不能做主,只是……只是……”
蓝秀有些不耐的道:“假若你不能做主,就站在一边,我自有道理。”
没等司马骏回答,金银双狐交换了一十眼色,双双窜到香车之前,戟指着蓝秀道:“你是何方神圣,大刺刺的,姑奶奶们的事你少管为妙!”
蓝秀盈盈一笑道:“非常凑巧,这件事我是一定要管,是没办法的事。”
金狐狠声道:“你凭什么?”
蓝秀道:“不凭什么。”
银狐暴吼道;“凭你的臭美吗?”
蓝秀的眉头皱得更紧道:“放肆!”她的“肆”字尚未出口,左手肩头微动,长长的水袖忽然扬起,遥遥地向银狐拂出。
“啊——”刺耳惊魂的一声惨呼,银光一线,像是断线的风筝,又像一片枯叶,掠地而起。
银狐的人被蓝秀这不轻意的大袖一拂,平空飘出三丈,嗵的一声,硬绷绷的跌坐在地面。
金狐一见,不由脸色大变。
司马骏也愣然不知所以。
蓝秀施施然的道:“凭这应该可以了吧!”她说完之后,对香车边的侍女道:“把常公子同沙探花扶到车内来。”
“是!”四个侍女应声上前,分两批挽扶着常、沙二人,进入香车后厢。
司马骏固然如同泥塑木雕。
金狐也愕然不敢拦阻。
因为,蓝秀适才的大袖一拂,表面上纹风不动,可是隐身长白苦练有年的银狐竟然被震,而且运功无效,惨不忍睹,这太玄了。金狐有前车之鉴,怎敢再出面拦阻自讨苦吃!
至于司马骏,自从见了蓝秀就已魂不守舍,更加说不出话来。
蓝秀贝齿微露,只向司马骏飘了一眼,然后折身回到车内,轻声道:“少庄主,后会有期!”
纱幕低下,车轮启动。
司马骏呆呆地目送香车转入林荫深处,怅然若有所失,无精打采的低声道:“但愿后会有期!”接着是一声喟叹,对长白双孤同数十汉子道:“咱们也回路家祠吧。”
野风萧萧,落叶簌簌。
野村,偶而传来二三声凄楚的犬吠。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六回 地下秘道
夜,黑得像一盆墨。
乌云,一团闭涌在一起。
鸡公山的影子,像画家泼墨山水,迷迷蒙蒙的,静悄悄跌坐在大地上。
迤逦的羊肠小径,蛐蜒从山麓直通到“云深不知处”。
好一片茂密的竹丛,一堆堆像星罗棋布的棋子,高耸入云的翠绿竹梢,嫩叶随着夜风摇曳,发出似有若无的簌簌之声。
转过竹森,忽然有一阵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原来是一幅宽可七尺长的数丈瀑布,悬空倒泻而下,如同万马奔腾,气势之壮,叹为观止。
忽然一垂帘般的瀑布中间,“刷……”冲破倾泻而下的瀑布,窜出一个瘦削的俏丽身影来。
奇怪的是,那身影像一道飞矢,又像一颗流星,穿过倾泻而下力有万钧的瀑布水帘,竟然如同一枝飞镖射穿纸糊的窗槛,轻飘飘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身影一身宫装,纱襟飘逸,并未被凌空下泻的水溅湿。这份快,这份轻巧,这份俐落,令人乍舌。
那身影从瀑布水帘之中穿射而出,凌空三叠,衣袂微振之下,像一片落花,落在积水成池的岸边一人高的矮树之上,四下略一打量,然后低声叫道:“可以出来了,试着穿出水帘,快……”
她的声音不高,娇滴滴的,在澎湃的瀑布冲击之下,近在咫尺,也听不清楚,除非她用的传密功夫。
可是,随着她的活落音,嗖!嗖!破空之声连番而起,水帘中射出两道人影。
常玉岚在前,沙无赦衔尾,两人的功夫,显然的不如先前那条俏影,无论在速度、轻巧,都似乎差了一大截。
同时,两人穿越池水,身影已渐渐的下坠,十分勉强的飘向对岸,分明吃力的攀住池边的粗枝,只差没有坠落水中。
常玉岚举着树枝的双手无力,纵身飘落草地之上,微微喘息,红着脸道:“蓝姑娘。看来双狐这么一点,我的伤势必须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复原。”
先前的那条俏影,原来是神秘莫测的“桃花仙子”蓝秀。
蓝秀十分沉静的道:“你比沙探花复原得要快。”
那边的沙无赦双手攀着树枝,还在喘着大气,分明十分吃力。
常玉岚剑眉深锁,朗声道:“沙兄,你的体内真力可以凝聚了吗?”
沙无赦气喘嘘嘘的道:“难!难!我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了。”他是玩世不恭成习,说别这里,又哈哈一笑道:“人不死,债不烂,这笔账我沙无赦早晚要算的!”说着,像打秋千的样子,一个回荡,借力穿身落在如茵的草坪之上。
蓝秀盈盈一笑道:“你们两位一向不是很开朗的吗?怎么一个忧心忡忡,一个耿耿于怀,分明是撇不开放不下,往日的潇洒哪里去了。”她口中说着,缓步走向草坪,择了一个平坦的大石,施施然坐了下来,柔荑微扬,招招手对常玉岚与沙无赦道:“两位坐下来。”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又要我们用功?”
蓝秀道:“是少不得的。”
沙无赦红着脸道:“半个月每天枯坐半天,是我出娘胎以来从未有过的闷人功课。”
他二人口中说着,已缓缓的走向蓝秀身侧,分为左右盘膝跌坐在草地上,闭目垂睛,双手虚按在自己的膝盖之上,如同老僧入定。
蓝秀的粉脸之上,忽然失去了开朗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审视了一下左右端坐的常玉岚与沙无赦,缓缓的道:“练气的武者,最忌心有怨怼。沙探花的一股怨气难以遏止,沉心静气之时,尚且透过灵明,使人有杀气腾腾之感,应是不吉之兆。”
沙无赦忽的一睁双目,咬紧牙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怪长白双狐心狠手辣,只恨司马骏手段卑鄙,这笔账今世不能善罢干休!”
蓝秀微笑道:“沙探花,幸而长白双狐对二位别有用心,手上还有些分寸,破了二位武功劲穴,身体没有丝毫影响。血海若果真的被刺,你们非死即残,哪有什么算账讨回公道的机会。”
她口中说着,忽的双掌连连搓揉,突然藕臂左右一伸,右掌按上常玉岚的灵台,左掌卷在沙无赦玉枕脑后,口中娇声道:“我来引导,二位各运真力,气冲肋下,游走血海。”
常玉岚的脸色凝重,放在双膝上的手掌,微拾虚按在丹田之上。依言运功,顺着体外蓝秀上掌所传来的徐徐缓流,引动真气,依言如法炮制。
沙无赦也是内功的行家,无奈只因心中怒气难平,虽也依照蓝秀嘱咐,竭力按捺下冲动的怒火,一时哪能平静下来。
蓝秀岂能没有感觉。她低声道:“沙探花,这是事关重要的时刻,必须沉静,我不能多所嘱咐了。”
林荫一片寂静,飞瀑流泉的雷鸣吼声,引起群山响应,回声四荡,此外,静寂得连一片落叶离枝之声,都可以清晰的听到。
足有盏茶时候,蓝秀的粉脸由红转白,由白变黄。
常玉岚的顶上绕着一闭白雾,聚而不散,额上的汗珠有黄豆大小,像清晨花叶上的露珠,滴滴分明。
沙无赦的面色苍白,汗水如同大雨淋淋而下,额头、鬓角,俨然小溪,流到领子上,把一身淡黄的长衫都透过来贴在身上。
蓝秀的娥眉紧颦,鼻孔小哼了一声,缓缓收回双掌,分明是十分疲乏,但—字字的道:“两位自行行功,再有半个时辰,血海被点的制禁,会完全康复,千万不要移动。半个时辰之后,再服一颗‘桃花培元丸’,不但可培元养气,而且能增进功力。”
蓝秀的话才落音。突地,“哈……哈……”厉啸之声如同狼嚎,起自林外不远之处。
这啸声好生怪异,不但刺耳惊魂,而且仿佛笑声之中有无数的尖锥,直刺人的心尖,震得阵阼刺疼,使人难以忍受。
蓝秀平时沉着端庄,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由悚然一惊,弹身站了起来。回头再看常、沙二人,行功正在紧要关头。
须知,行功之人到了紧要时刻,通身气势畅流,不亚于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不可遏止。相反的,整个人体内的血液逆行,四肢百骸,都仿如拆卸散来。这时,只要外面有四两的力道袭击,必然骨骼分散,血肉一堆。
所以,凡行功之人,必须先找妥所谓的“护法”加以保护。
蓝秀眼看常、沙二人的情况,不由蛾眉双皱,芳心难安。
因为此时的常玉岚固然已毫无抵抗之力,沙无赦的情况比常玉岚更差,最糟的是蓝秀本人由于输气冲穴,运功疗伤,疲劳尚未复原,是不能再经拼斗的。
然而,这声凄苍欲绝的啸声,分明是有为而来。从厉啸声中,可以知道来人的功力不凡,更可推测到所谓“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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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蓝秀转念之间,水池对面的悬石之上,飞下一个瘦小的怪人来。
说是“飞”,一点也不假,展开两幅翅膀,足有车轮大小,带起呼呼风声不住的扇动。
说是“怪”,也真怪,两幅翅膀中间,一个尖嘴猴腮的山羊胡老头,好大一个酒糟鹰勾鼻子,几乎占了整个脸的一大半,小耳朵圆圆的招风挺着,圆眼暴牙。总之,五官互不相衬,无法形容。
这个怪人的翅膀原来是两幅可以收放自如的羊皮缝制而成,凌空展开足有七尺,收起来像个斗蓬,披在肩头并不累赘。
凌空长啸一阵,尖声叫嗥道:“什么好吃的丸药,见者有份,我也弄—颗尝尝。”叫嚣声中,“噗”两个翅膀突的一收,人也飘落地面,双于抱胸,站在蓝秀当面丈二之处,一双小圆跟不住的眨动,尖尖的舌头半刻不停的舔着毫无血色的双唇,怪模怪样,教人既讨厌,又恐怖。
蓝秀娥眉紧皱,不由伸出右手,用雪紫的手帕,掩住鼻孔。一语不发。然而,她莲步款移,不知不觉之际,已置身在常玉岚与沙无赦盘坐的前面,含怒而立,如一尊冷面观音。
那怪人吼叫之后,意料着蓝秀必然勃然大怒,以恶言相向,因之双目含威,得意的露着狞笑。
他料不到蓝秀如此冷漠。
片刻,怪人沉不住气的道:“你,你是哑巴吗?”
蓝秀依旧若无其事,凤眼一瞟打坐的常玉岚。
但见常玉岚额头的汗水已干,面色呈现焦黄,鼻孔中出气多,吸气少,分明正到了回功的要紧时刻。
蓝秀芳心暗喊了声:“不好!”因为,从常玉岚表面情形看,正该是用药的时候,否则内部功力一散,慢说是增加功力,即使是疗伤,也必须从头做起多费手脚。
故而,她表面毫不着色,左手缓缓的探入腰际饰囊之中,摸出了两粒“桃花培元丸”,斜跨半步,到了常玉岚的身前,两指捏定一粒药丸,快如电掣,塞入常玉岚口中,低声道:“吞下去,半个时辰不要分神,只顾用气催动药丸,别的不要管。”
不料,身后怪人见蓝秀没把他放在眼内,不由怒冲冲的抢上前去,突出手,认定蓝秀执药的左手抓去,口中叫道:“给老子先尝尝。”这一抓出其不意,既快又准。
蓝秀的身手,比他快,就在刹那之间,已将一粒“桃花培元丸”塞进常玉岚的口中,右手大袖-拂,反向怪人抓来的手臂抓去。
“噫!”怪人大出意外,忙不迭缩身抽手,斜跳七尺。
蓝秀回首冷冷一笑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却像鬼,你是哪里来的山精水怪?”
怪人闻言,仰天怪笑:“哈!嘿嘿!难怪你目中无人,敢情是不认得我。”
蓝秀一招惊退敌人,不屑的道:“姑娘眼中没有你这等丑八怪。”
“嘿嘿!”怪人鼻子中似笑非笑的道:“丑八怪?哈哈!你不认得丑八怪,听说过神鹰两个字没有?”
蓝秀不由“噗嗤”失声道:“嗤!我没有听说过神鹰,我听过神经。你是不是有点神经?”
怪人人嚷道:“神鹰全老大你没听说过,这个江湖你是不用混了。”
蓝秀摇头道:“姑娘根本不是混江湖的。”
“哼哼!”神鹰全老大又是一声冷哼:“小妇人,你少卖狂,把另一粒桃花培元丸拿来。”他口中说着,手脚之际又跃跃欲试。
蓝秀螓首连摇,伸出左手,手掌中有一粒蚕豆大小的桃花药丸,光芒四射,像一颗星红宝石,然后道;“喏!药丸在此,可惜不是为你准备的。”
神鹰个老大的鹰眼睁得老大,射出既贪又狠的凶焰,尖声吼道:“宝贝,你给我拿过来吧。”吼声未了,探臂疾抓。
眼前白影一闪,神鹰全老大“噫”了一声,不但双手捞空,连人影也不见了,耳畔只听蓝秀的娇柔声道:“未免大胆了些吧!”
神鹰全老人这一惊如同雷轰头顶。
因为,神鹰全老大自认这一抓虽未贯气使力,但一般高手也休想闪躲得开。而今,不但抓了个空人影不见,却在身后传来对方的声音,焉同小可。若是敌人此时在背后出手,后果怎堪设想。
全老大心头大震,急如旋风一转面。不料,几乎碰到俏立含笑的蓝秀。
敢情蓝秀就站在他贴身之处,冷笑道:“蠢材!姑娘有好生之德,否则还有你的狗命吗?”
蓝秀的话毫不夸张,她若出手,全老大从玉枕大穴起,身后的制命之处,都在蓝秀的指掌咫尺之处,确实是举手之间的事。
神鹰全老大并不是庸禄之辈,干枯瘦削的脸上,也不由一阵发烧,恼羞成怒的喝道:“气死老夫了,拿命过来吧!”
“执迷不悟!”蓝秀并不理会神鹰全老大的一击,未见她脚下移动,整个人不慌不忙,虚飘飘地倏然斜移七尺,巧妙的身法无可形容。
神鹰一击落空,越发怒火如焚,鼻孔中气如牛喘,双眉一掀,不再向蓝秀进攻,反而转身退出丈余,一叠腰,“云里翻”竟然落在常玉岚的身后。
蓝秀不由花容变色,一改从容不迫的神情,娇叱声道:“全老大!你要是动他一根毫毛,姑娘我把你碎尸万段!”
神鹰全老大闻言,桀桀而笑,得意的道:“除非你把手中的那颗培元丸交给我。否则,哼!哼!我先把这个小白脸碎尸万段。”
说着,双掌一齐虚放在常玉岚的左右的肩井大穴之上,扬声道:“只要我全老大的心一狠,双掌这么一用力,后果可是你负责啊。他这条命不是在全某手上,就在你一句话里。”
蓝秀提高嗓门道:“你敢!”
全老大阴森森的一咧嘴道:“我神鹰杀人无数,没有什么不敢的。”
蓝秀道:“枉费你自认是江湖成名人物,原来是小人行径。”她想拿江湖“道义”来套神鹰全老大。
然而,老奸巨滑的神鹰,只是冷冷而笑道:“要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呸!”蓝秀呼了一声:“卑鄙!”
全老大尖声道:“老子没有功夫同你耍嘴皮子,我喊一、二、三,你再不识相,就先毁了他,一!”
蓝秀芳心如同鹿撞,暗自焦急,后悔适才没有把神鹰全老大制住,如今反宾为主,常玉岚的性命,落在人家手中。
全老大又高声叫道:“二!”
蓝秀眼见常玉岚双腮如同枫染,双唇血红,顶端隐然有淡淡的一层薄雾,分明正在“培元养气”的要紧时刻,药力发动的重要关头,只要再过盏茶光景,不但被点的血海大穴安然无恙,而且内脏经过药丸的洗炼,功力无形大进。此刻,药力在他体内不住的向七十二穴冲击,四肢百骸发散,只要外力不经意的一击,岂止疗伤培元前功尽弃,而且性命难保。
最为难的是,神鹰全老大此刻在常玉岚身后,双掌虚按在常玉岚的肩井,蓝秀根本无法化解,即使是遥遥发招,首当其冲的乃是跌坐在前毫无闪避抵抗之力的常玉岚,这就是所谓投鼠忌器。
另一个盘坐在一侧的沙无赦,情形更惨。
但见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喉咙隐隐有略略的疾涌之声,只有鼻孔中有一丝游气,情形危殆万分。
蓝秀实在不忍心眼见沙无赦这个塞外高手就此横尸郊野,将手中这一粒“桃花培元丸”交给神鹰全老大。
可是,常玉岚在全老人手中,俾神鹰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得出做得到,万一……
蓝秀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偏生全老大怒叱声道:“老子喊出了二字,你就是还一万粒培元丸老子也不要了!”
蓝秀此刻真是进退两难,只好忍气吞声的道:“我可以送你。”
神鹰全老大尖笑道;“算你想通了,将药丸放在你身前那块大石上,你退后一丈后,老子自己去取。”
蓝秀道:“但是,不是现在,你看那边的沙无赦命在旦夕,等我救了他,你随我到桃花林,我可以送你三粒,因为我现在身边只带了两粒。”蓝秀以十分缓和的语气,勉强压住怒火,而且是事实确属如此,已经十二万分委屈。
但是,神鹰全老大哪里肯信,反而狂笑一声道:“嘿嘿!你把老子当成三岁娃娃。我不与你多罗嗦,老子的‘三’字出口,你不要后悔。”
蓝秀芳心大震,气极道:“姓全的,你蛮不讲理!”
“拳头就是理!”全老大吼叫声道,“小白脸,明年此刻,就是你的忌日,老子我———”
“全大!”就在神鹰全老大咬牙切齿,肩头隐动之际,一声嘤然之声,山林际传来。这声“全大”宛如珠走玉盘,清脆异常。
蓝秀不由一愣。
凶神恶熬的神鹰全老大,顿时双眼失神,凶焰全敛,愕然应了声:‘属下在!”他的人如泥塑木雕一般,连放在常玉岚肩上的双掌,也移了开来,下垂低头,同先前的凶狠,前后判若两人。
林间,车轮吱呀。油碧香车缓缓而出,车未停,绒幔已徐徐展开,百花夫人端坐车同内,对着蓝秀含笑点头道:“姑娘,你听说过百花夫人吗?就是我。”
蓝秀仔细打量,嘤然道:“闻言已久。”
百花夫人略一颔首,侧脸向神鹰道:“全大,过来!”
神鹰全老大连趋几步,垂手恭身抢到香车之前七尺之处,低又细声道:“属下参见门主!”他口中说着,右脚前跨半步,双手高举齐额恭恭敬敬的施礼,不敢正眼而视。
百花夫人并不回答,又向车前侍女道:“带来的百花脂灌给常三公子吃,顺便也喂沙探花几滴。”
侍女之一的应了声,从香车的侧面雕花木屉小取出一个姆指粗细的湘妃竹管,快步跑到常玉岚的身前,启开他的双唇,灌了下去。然后,又去将剩余不多的花脂,着力分开沙无赦的牙关,灌进一些。
这厢,百花夫人笑盈盈的对蓝秀道:“蓝姑娘,你可以把培元丸交给沙无赦服下。”说到这里忽然加快语气道:“对了,这事该由侍女们做,你交给她们吧。”
早有另一个侍女接过蓝秀手中的“桃花培元丸”,塞进沙无赦的口内。
蓝秀只是带笑颔首,对于百花夫人心思细密,颇为折服。事实上,蓝秀出自内心不愿亲手去掰开沙无赦紧咬的牙关。
百花夫人早又道:“蓝姑娘的桃花培元丸,乃是不世灵丹独门神药,是桃菁精叶炼制,加上本门百花脂,相得益彰,药力强过数倍,省却不少时间,也使受伤的人减却许多痛楚。”
蓝秀随口应道:“妙极!”
百花夫人梨涡深露,展颜而笑道:“瞧!常少侠已经神韵开朗,比末复之前益觉英姿焕发了。”
果然,常玉岚不但脸色如旭日初升,光芒四射,而且四肢微微启动,顶上的薄雾散去,却隐然有似有若无霞光,如虚缥缈。
接着,常玉岚的剑眉扬起,星目陡地睁开,暴射出两道逼人的光彩,游目环顾时,令人难以逼视。
常玉岚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弹身而起,跨步向香车遥遥拱手喊了声:“夫人,芳驾怎的到此了?”
百花夫人只展颜露齿一笑,随即回头对垂首而立的神鹰全老大道:“全大,见过本门门护法,常少侠!”
神鹰全老大闻言,丝毫不敢怠慢,趋步上前,打躬为礼,朗声道:“百花门五龙之一全大,参见总护法!”
常玉岚对适才发生之事,乃是丝毫不知,因此含笑道:“不敢!”
百花夫人又道:“全大,随我车后回去。常少侠,你……咦?”
不知何时,场子内的蓝秀竟然不见踪影。
这时,常玉岚也发现少了一个蓝秀,不由愕然道:“呃!蓝姑娘呢?”他四下打量,哪有蓝秀的人,又提高嗓门喊道:“蓝姑娘!蓝姑娘!蓝秀 ”
空山寂寞,林木萧萧,瀑布雷动,哪有蓝秀的人影。
百花夫人盈盈一笑道:“常少侠,你冷落了蓝姑娘了,我这个门主可管不了你们的事。启车!”
侍女们应了声:“是!”
车轮回辙,吱呀而去。
常玉岚连个“送”字也忘了讲,四下放眼搜索,哪有蓝秀的倩影,欲待离此去找,又见沙无赦正在紧要当口,面色血红,顶上冒气,胸口起伏剧烈,打料正是药力发动的重要时刻,不敢冒然离开。
他叹了口气,虽然是轻声喟然极其细嫩,可是,群山回响,仍旧夹在瀑布声中清晰可闻。
好浓的雾。
北国的气温低的出奇,枯草衰物的情景,格外凄苍冷清。
天色欲曙未明。
禹王台的丘陵,在层层密密的荒草浓中,显得凄迷而神秘。
忽然——一条白色的身影在荒丘的东侧急速的一闪,好快的身法,连荒草的梢头也没有带动,不经意,还真看不出是一个人来。
那人一闪之下,随即隐身在一块不高的石碑之后,游目四顾,略一沉吟,伸出双手:“啪!啪!啪”连拍三声。
三声击掌之声才落。
“叽!”远在十丈之外一棵高耸的古柏之上,发出声斑鸠的低鸣。
随着斑鸠的啼声,黑呼呼的古柏之上,浓萌中扑出一个飞鸟似的人来,不像斑鸠,却像一只展翅大鹏,呼的声落在石碑之上,低声道:“常兄,小弟已来多时,有两批人马出现。”
古柏上飘下来的“大鹏”,原来是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探花沙无赦,石碑后是常玉岚。
常玉岚身子一长,由碑后现身,十分兴奋的道:“沙兄,你已看到了两批人马?”
沙无赦由石碑上一滑下落地面,点头道:“对,一批出一批进。”
常玉岚道:“哦!一批出,一批进。”
“对!”沙无赦得意的道:“进的,是新任丐帮帮主费天行,出的一行共有九人之多,却都面生,在下看不出是哪一门派,唯一可以辨认的是他们一色的腥红劲装,个个功夫不差。”
常玉岚道:“那就错不了了!”
沙无赦接口道:“绝对错不了,我是经过了多次的折腾,才找到这里。”
常玉岚笑了笑道:“沙兄足智多谋,既然下过一番功夫,这些魍魉魑魅,是逃不出你的慧眼的。料来出入的孔道,你也一清二楚了。”
沙无赦咧咧嘴道:“常兄,这里来。”一语未了,他已率先伏地,分开草茎率先蛇行。
常玉岚不由皱了皱眉头,只好撩起白衫,尾随着向前淌去。
约莫半盏热茶时分,已连转了两三个山丘,眼前一个洼地,荒草更密更高,地卜潮湿一团。由于落叶堆积,年长月久,发出一股难耐的毒气。
常玉岚低声道:“沙兄,此地不像经常有人迹到过的地方,莫非你弄错了?”
“嘘!”沙无赦—指抵在唇边低嘘了声,遂即另手指着洼地对面一个特别高大的坟墓,压低喉咙道:“那坟墓后面就是秘道的出口。”
常玉岚的眼力,由于内功修为深厚,可说是十分犀利,分别清明,虽然浓雾之中十丈之外,却毫无妨碍。闻言放眼望去,但见蔓莘凄凄,野萝纵横,哪里有什么秘道的出口。
他正待再问,忽然沙无赦迫不及待的扯了—把,细声道:“有人!”
常玉岚的反应快极,不但伏下身来,而且摒息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一道淡黄的影子,由二十余丈之外,星飞丸泻迎面疾射而来,快逾闪电,转瞬之际,已到了那个大坟墓之上。
因为背对着沙无赦与常玉岚隐身之处,所以并没发现常、沙二人隐伏在近。也因为这个原故,所以常、沙二人也看不出来人的面孔。
淡黄人影停落在大坟之上,四卜略一打量,一式惊虹疾落,竟然向坟垒中间的蔓草从中穿上,连一点人影也看不见了。
那人穿落之处,正是沙无赦先前所指的地方,正是秘道出口无疑。
常玉岚口中不言,只是点了点头,用手微微一挥,也向那大坟堆扑去。
沙无赦自然会意,衔尾而至。
但见那大坟堆中间,原来是三块巨石“品”字形堆在一起,乍看之下毫无破绽,若是上了坟头俯瞰下去,才可分辨出原来三个怪石之中,有一个二尺大小的空隙,可容一个人的身体出入。
常玉岚不由淡淡一笑,低声道:“沙兄,现在可以用一句话来说明我们的处境了。”
沙无赦茫然道:“一句话?”
常玉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沙无赦不由犹豫厂一下道:“意料着里面必定机关重重,危险处处。常兄,还是谨慎些为妙。”
常玉岚谈淡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君子除死无大难。”
沙无赦闻言,大姆指竖得挺直,笑道:“豪人豪语,沙某舍命全交,我先打头阵。”他说完,原本站在常玉岚身后,此时一晃肩,抢在前面,双脚已下了那石穴之中,快如灵蛇,整个人落向洞穴,轻轻的拍了一下手。
常玉岚十分感动,就地折腰,头下脚上,像一尾水中的鱼儿,也落向洞穴之中。
原来洞穴之下,乃是一块两丈方圆的沙地,沙地上铺着层厚厚的禾草,只是黑黝黝的,加上初入洞来,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这两人乃是年轻一代的高手,目力精明至极,片刻已能适应,辨别出对方的所在。
常玉岚已瞧出远处的一线微弱光亮,对沙无赦道:“沙兄,那儿的光……”
沙无赦道:“小弟已发现了,只是怕那是引人的陷阱,所以未敢鲁莽。”
常玉岚道:“除此之外没有光亮之处,即使是陷阱,也顾不了许多了,随我来。”他说完,认定做弱光亮之处走去。
软绵绵的禾草沙地已到了尽头,眼前一道石壁夹道,仅可容一人侧身通过。
两边的石壁虽然依旧,已不呈依山势原形而凿,乃是人工堆砌而成,也随着开阔起来。
约莫一箭之路,眼前豁然开朗,而且霞光闪耀,映目生辉,使人睁不开眼睛。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七回 危机四伏
却原来是一个生满了石乳钟的雪亮隧道。地面潺潺流水,清澈生凉,生满了像石凳般的石笋,但是却平坦巧妙,玲珑剔透,如同洗炼过的白玉一般,使人踏在上面,有不忍心着力的感觉。
两壁似乎镶上半透明的玻璃镜子,只是凸凹不平而已。
顶端一座侧悬的乳钟,透明欲滴,如同缨穗垂落大小长短粗细有致,但却是个像玻璃铸成,光怪陆离,目不暇睹,既豪华,又美丽。
常玉岚不由道:“好一个洞天福地!”
沙无赦苦苦一笑道:“常兄,说不定骨子里隐藏着无尽杀机。”
常玉岚摇头道:“依在下之见,这一段是没有机关,也没有危险的。因为这种鬼斧神工的景观,凭谁也无法改变。再说,此地机关布置,恐怕不是一般匠人胆敢施工的。”
沙无赦连连点头道:“常兄果然想得周到,像这等天然石乳,可能坚逾金石。”
两人说话之际,脚下并不怠慢。
石乳尽处秘道似乎更加宽敞,完全看不出是“地下秘道”,不知光丝从何而来,视觉上与光天化日一般。
迎面一个丈余宽窄的照壁,四个飞白大字写着“我武维扬”,真的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出自名家手笔。
常玉岚不由冷冷一笑,不屑的道:“暗无天门,见不得人的地方,还说什么我武维扬。”
沙无赦调侃的道:“常兄,他不是我武维扬。我们此来不正是我武维扬吗?”
常玉岚一时忘记了身陷险地,耳闻沙无赦之言,不由展颜一笑道:“哈哈,沙兄说得……”
一语未了,照壁后面突的衣袂连振,飒飒风声之中窜出四个红衣汉子,每人手中一柄钩镰刀,一言不发,分成两批向常玉岚与沙无赦攻到。
沙无赦朗声道:“常兄,我武要维扬了!”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沙兄,二一添作五!”
两人一对一答之际,四个红衣汉已像狂飙一般卷了过来,四支钩镰刀带起劲风掠起寒光,声势却不是平凡之辈,分明都是高手。
常玉岚使了个眼色,向沙无赦照拂一下,振掌迎着左首两个红衣汉子柏去。
不料,眼前红影一晃,双掌拍空。
常玉岚大吃一惊,心知来人比预料中的还要难以应付。
果然不出所料,耳畔劲风拂来,寒森森的钩镰刀,分为左右快逾追风的削了下来。敢情两个红衣汉子,快如鬼魅的一溜到了身后。
常玉岚急切之际,低头折腰,双掌反拍。
等到他回过身来,但见探花沙无赦在丈余之外,被四个红衣汉子围在核心。那四个汉子像走马灯一般,包围着沙无赦,四个人四把刀,泼风也似的,招招凶狠,式式辛辣。
沙无赦虽然没有败象,但是却有些子忙脚乱,并不从容。
常玉岚一见,勃然大怒,口中叫道:“沙兄,让一两个给我打发!”他盛怒之下,不再犹豫,探手抽出断肠剑,垫步抢身上前。
沙无赦也朗声应道:“常兄,我们平均分配,老办法二一添作五!”他说着,也在腰际抽出紫土横笛,展式向两个红衣汉子抢攻。
两个少年高手,一则怒不可遏,二则彼此在有几分“比较”之下,各自展开绝招,倒楣的是四个红衣大汉。
但听一阵闷哼,血箭四射,噗嗵连声。四个红衣汉子就在转眼之际分为四方,像倒了四堵半截土墙,两个心窝渗血,两个喉头喷出血沫,眼见得活不成了。
沙无赦顺手将紫玉横笛染血的一端,就着倒下红衣汉子的身上擦去血迹,淡然的道:“该死的东西,想以多取胜,自寻死路!”
常玉岚还剑入鞘,正待答话。
忽然沙无赦一跺脚道:“糟!”
常玉岚道:“如何?”
沙无赦苦苦一笑道:“我们一时大意,不应该赶尽杀绝,留个活口,也好叫他们引路。”
常玉岚摇头道:“沙兄,这些是他们的死党,若是靠他们带路,说不定反而着了他们的道儿,中了他们的鬼计。”
沙无赦也微微点头道;“也对,看来靠咱们瞎摸乱闯了。”
常玉岚应道:“对!沙兄,再向前摸索吧。”
就在此刻。忽然,一阵轧轧轻响,不知来自何处。
常王岚道:“来了,该来的来了。”
沙无赦也大声道:“常兄,你看那照壁,我武维扬真的威扬起来了。”
照壁上“我武维扬”四个大字,竟然像风车似的打着圈子转动起来,随着轧轧之声愈转愈快,四个字也愈转愈急,终于分不出字迹,只像一团黑圈。
常玉岚心知有异,朗声道:“沙兄,不要轻举妄动,冷静待变。”
沙无赦大声道:“不好!这地面……”
一言未了,地面咻咻有声,整个禾草嗖嗖作响,禾草下的砂石如同筛动,而且渐来渐烈。
“不好!”常玉岚觉得脚下站立不稳,身体向一侧倾倒。
哗——一声巨响,那面照壁平地翻倒下去,地面也像一块翻动的大石板,一面下坠,一面上翘。
沙无赦也像醉酒的人,摇摇欲倒。
常玉岚叫道:“沙兄,小……”“心”字尚未出口,人已被掀翻下沉。
沙无赦就在这地板翻落的一刹那之间,腾身疾扑,勉强抓住了常玉岚的衣角,两人一齐下沉。
幸而下沉之势不高。等到脚踏实地,又是一番光景。
原来是一问石屋,地面,四周,都是一色的水磨青石堆砌而成,每块大石约有七尺见方,怕有千斤重量,坚固异常。
常玉岚打量一下四周道:“糟了!沙兄,这该如何是好?”
沙无赦身在困境,虽也焦急,但却不改他玩世不恭的性情,淡淡一笑道:“在下觉得我们不是短命的家伙,一定可以出去。”
“当然!”常玉岚也道:“出路一定有,不然这石屋如何造成的,只是看来要费些手脚了。”
沙无赦道:“分途找找看。”
“不必费神!”不知何处,传来清晰的声音,语意冷漠,短短的四个字,字字着力,在石屋山发出“嗡嗡”的回音。
常玉岚游目四顾,石屋严丝合缝,竟然看不出有半点通风之处,提聚内力,朗声道:“阁下何人?”
沙无赦也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干嘛!是汉子出来见见!”
“都是老友,二位不必激动。”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既是老友,见见何妨!”
回声又起道:“此时此地相见,彼此都有不便,二位不觉得非常尴尬吗?”
常玉岚对沙无赦施了个眼神,用剑尖在地面的青石板上轻轻的划着:“你说,我听。”
沙无赦一面点头,一面高声叫道:“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常言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句话早已说得明白,出来见见吧。”
他所以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表示已领会了常玉岚的意思,知道常玉岚是要他多与对方讲话,好仔细的聆听,找出发话之人的所在,也好听出对方自承是“老朋友”到底是谁?
果然,对方又传来朗朗之声道:“不愧是探花郎,出口引用诗句:人生何处不相逢,用典是再适当也没有了,哈……哈……”
沙无赦又道:“过奖了!难得知音!该可以一见了吧。”
“见,是一定会见的,只是沙兄,在没有见面之前,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沙无赦忙道:“什么问题,沙某回答得了的,绝对不含糊。”
“很简单。”声音紧接着传来:“两位的来意是什么?”
常玉岚此时忽然示意沙无赦禁声,自己却带笑大声道:“在下与沙兄来此,就是要找你的,料不到老友见面,却对面不相逢。”
敢情常玉岚凝神听了良久,已听出了发话之人是谁。
对方深深一笑道:“三公子,这话恐怕难以令人相信吧。”
常玉岚闻言放声一笑道:“费帮主,在下自信从未在你面前失过信。”
一片沉寂,回音渺然。
沙无赦大声道:“阁下为何不说话?”
常玉岚也大声仰脸道:“费帮主!天行兄!”
沙无赦提高嗓门叫道:“费天行!费天行!”
哪有半点声音,回音嗡嗡在石屋内荡漾。
片刻——沙无赦低声道:“常兄,你真的听出是费天行的声音吗?”
常玉岚连连点头,十分自信的道:“绝对没错!他不回答,就是明证。”
沙无赦叹了一口气道:“若果这秘道之中真是费天行做怪,实在令人感叹。”
常玉岚道:“此话怎讲?”
沙无赦道:“费天行武功不弱,一手八荒棒法领袖丐帮,加上人品气派,都是人中之龙,一流的健者。”
常玉岚点头道:“沙兄所见甚是。只是,他卖身司马山庄做了总管,恐怕是身不由己。”
沙无赦沉声道:“我的感慨就在这一点,司马骏用卑鄙的手段,掩尽丐帮耳目,明是救人,暗施毒手。难道费天行真的毫无所知,而且委身事敌?”
“唉!”常玉岚叹了口气道:“还不止于此呢?费天行若知道另一件事的内情,可能就不会被蒙在鼓里自己还莫名其妙呢?”
沙无赦道:“哦!常兄,难道还有比杀害丐帮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还重大的事吗?”
常玉岚喟然—叹道:“费天行的苦衷,以我看来也在这一点。”
沙无赦道:“常兄所说的这一点,指的是什么?”
常玉岚道:“一个字,孝道的一个孝字。”
沙无赦不解的道:“孝字?”
常玉岚道:“记得费天行曾经在雨花台的石桌之上,用大力手法写了一个孝字,先前,我十分不解这个字的含义何在?”
沙无赦抢着问:“难道现在你已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了吗?”
常玉岚朗声道:“岂止知道孝字的含义,而且深知费天行的心情。费天行的孝心,只是……唉!”他语意未尽,却深探的叹了口气。
沙无赦一时未语,但他见常玉岚久久没有把话接下去,不由道:“常兄,可不可以说明白一点?”
常玉岚道:“当然可以。沙兄,天下只有父母大似天,费天行的母亲……”
常玉岚又没有把话说完。
沙无赦“噗嗤”一笑道:“常兄,你好像在卖关子,难道有难言之隐,还是对在下有所顾及?”
常玉岚连忙道:“沙兄,你误会了,这只是私人私事,我是从不在背后淡别人的私事。”
‘哦!”沙无赦淡淡的应了一声。
因为常玉岚既然说明了是“私事”,自然不方便再追问下去。
常玉岚见沙无敖虽然没有追问,这轻轻一“哦”之中,分明是并不满意,连忙补充一句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关费天行母亲的消息。”
话才落音,“常兄!”费天行的声音紧接而起,音调比先前提高很多,显然十分激动的道:“你知道家母的消息?她老人家现在何处?”
常玉岚微微一笑道:“在下从来不打诳语,费兄若是信得过,我们见面之后,当可真相大白。”
“好!”这声好字未了,“咔嚓!”一声,石屋右侧一叠连的三块大石毫不经意缓缓移开,露出三尺来的空隙。
沙无赦一见,迫不及待的向那空隙抢着跨去。
“慢着!”一声断喝,厉若奔雷。
常玉岚也惊叫道:“沙兄小心!”
喝声未了,空隙之中喷出万点寒星,千百个铁钉似“丧门钉”,像喷泉一般喷射出来。
沙无赦惊呼声中,仰面倒退,然而已是迟了半步,顶上束发被削断,面颊上中了三支丧门钉,披头散发,脸上血流如注。
常玉岚连忙上前,扶起沙无赦道:“沙兄,脸上的伤势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沙无赦的话才落音,那移开三块大石,露出空隙的墙上,费天行探身而出,面色凝重的道:“二位放心,这第一卡是没有掺毒的普通机关。在下这里带的有金创药,皮肉之伤,料来无妨!”
他口中说着,已取出一小包药粉,替沙无赦抹在面颊伤处,又红着脸道:“只怪我事先没有交代清楚,沙兄的性子又急了些。”
沙无赦苦苦一笑道:“好险,要不是我见机得早,此时怕变成了一个人刺猬。”
常玉岚道:“这种机关中套机关,虽然已是老套,但却是防不胜防。”
费天行正色对常玉岚道:“三公子,有关家母的消息,可否见告一二?”
常玉岚道:“岂止一二,不瞒费兄说,令堂已被小弟延请在秀岚上苑,一切安好,请费兄但放宽心!”
“真的!”费天行的震撼,从那睁大的眼睛,吃惊的神色,焦急的口吻可以看出既感意外,又急欲了解详情的心事。
常玉岚微微一笑道:“这是假不得的,在下愿意陪费兄走一趟金陵的秀岚上苑。”
费天行闻言,愕然不语,但双目之中,滴下几滴清泪。忽然扑地“嗵”的一声,双膝跪在常玉岚身前,悲凄的道:“常恩公,天行不孝……”
常玉岚大出意料之外,忙的上前半步,挽起费天行道:“费兄,怎么行起如此大礼来,在下担当不起,快请起来!”
这时,沙无赦已经撕下一幅衫角,将头上乱发绑紧妥当,插口道:“费帮主,彼此可都是性情中人,礼数免了也罢。”
赞天行抹去泪水道:“家母失踪七年,一旦有了讯息,常兄所赐,礼不可废!”
常玉岚道:“此乃因缘聚合,功不在我。”
沙无赦道:“费帮主的孝心,并不一定要感激照顾令慈的常兄,祸根罪魁在掳禁老夫人的凶手。”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沙兄言得极是。”
费天行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引动了真情,平静的脸上,一扫先前的悲凄与激动,突然剑眉倒竖,目隐煞气的道:“费某但有三寸气在,一定要弄清楚这杀父辱母之仇,以报家慈养育受累之恩万一。”
常玉岚道:“费兄,只怕未必吧。”
费天行眉头一扬道;“常兄是瞧不起费某?”
“不!”常玉岚含笑道:“在下一向对费兄甚为敬钦,只是……”
他仰脸望着费天行,欲言又止。
费天行急道:“只是什么?”
常玉岚道:“只是……只是费兄必有为难之处。”
费天行道:“父亲深仇不共戴天,有何为难之处?”
常玉岚朗声道:“假若这件事扯上司马山庄呢?’
费天行毫不犹疑的道:“没有例外,我之所以卖身投靠,表面是为了重修龙王庙所需的三十万纹银,骨子里也要借用司马山庄的威风与讯息灵活,打探老母的讯息,二位也许已经看出了些端倪。常兄,家母之事,难道果然与司马山庄有关吗?”
常玉岚含笑道:“是血鹰干的!”
费天行闻听,顿时脸上大变,由红转黄,由黄转白,由白转青,愕然呆在那里,瞪目呆口,像木雕泥塑的一尊神像,久久不能恢复原有的潇洒神情。
虽然,常玉岚没把内中的详情告诉沙无赦,但他何等聪明,已听出了一些来龙去脉,因此插口道:“费帮主,我刚才已经说过,丐帮的老帮主……”
费天行不等他说下去,双手握拳高举,迎风虚划,咬着牙关道:“两位的话,费某已经听到了,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两位随我来!”他说完,一弹身,认定石屋闪开的洞中穿了出去。
常玉岚不敢怠慢,腾身衔尾而出。
洞外,原是天然穴道,只是像一条无尽的甬道,不过有些曲折而已。
费天行停下身来,指着地面道:“二位,仔细看地上铺的石块。”
地上,铺设着数不清的石片,杂乱无章,只是,那石片有两个颜色,一种白,一种黑,黑白分明,但是毫无秩序。
费天行不等常、沙两人询问,指头点着地上的石块道:“二位,记牢了,奔走之际,要记着黑白的石片,一个失误,就万劫不复!”
常玉岚道:“如何才能安全?”
费天行道:“黑、白、黑、白、黑黑白,然后是白、黑、白、黑、白白黑,周而复始,直到尽头,千万不能大意!”
沙无赦道:“这容易,黑、白、黑、白,黑黑白,白、黑、白、黑,白白黑。”
常玉岚接着道:“然后又从黑、白、黑、白、黑黑白开始。”
费天行道:“对!走!”
三人都是一世高手,身法之快可想而知。只有数十丈之远,地上黑白石片已没有了。
费天行停下脚步,向身后的常玉岚道:“三公子,眼前这片草地,乃是安全地带。”
沙无赦抢着道:“怎么?费帮主你……”
费天行不理会沙无敖,只顾对常玉岚道:“过了草地,要小心行事。”
常玉岚道:“费兄的意思是……”
“唉!”费天行叹息一声道:“身为司马山庄总管,我只知道那里的一条供做通行的路线。”
常玉岚奇怪的道:“难道这秘道有许多条路线?”
费天行略一颔首道:“没有许多,只有两条。”
“两条?”沙无赦疑惑的问。
费天行指着远处道:“草地尽头有两个出口,靠右边的一个,是我知道的一条路,平安无事,虽然曲折,但通到出口既无人把守,也没有机关,但是,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常玉岚道:“那就是说是一条平常的地下秘道而已?”
费天行没说话,只是连连的点头。
沙无赦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司马山庄,这条平安地道,不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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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岚微笑对费天行道:“费兄,那另一条左边的呢?”
费天行道:“惭愧!天行卖身进庄,从来没有进入过。只是据所知不但艰困重重,而且机关密密,步步杀机,只有三个人知道出入的忌禁。”
“哪三个人?”沙无赦劈口追问。
费天行道:“司马长风、司马骏,还有一个听说是一位女性,是不是庄主夫人,人言人殊,在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烦恼,既没敢问,也从来不问。常兄,即使你疑惑在下,在下也无可相告。”
常玉岚深知费天行所说的是实情。
但是,沙无赦却冷冷一笑道:“费兄,小弟有一句话,想问你,但是,说出来也许有失礼之处,不说出来,如鲠在喉,实在是……”
费天行凝神片刻道:“但说无妨!”
沙无赦道:“我想请问你,费兄,你现在自认为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呢?还是丐帮的帮主?”
费天行不由脸上飞霞,红起耳根,双目之中,闪放出棱棱威仪,愤愤之色,双手握拳,分明是怒火如焚。但是并没有发作,只是狠狠的道:“沙小王爷,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假若要我答复你的话,先要请问你,你是回族的小王爷呢?还是江湖的浪荡客?”
沙无赦不由一笑道:“小王爷是名份,浪荡江湖是兴致。”
费天行也道:“总管是权宜之计,帮主是按规矩得来的。”
沙无赦迎毫不放松的道:“小王爷与浪荡客并行不悖。”
费天行抢着道:“帮主与总管因地因时而异。沙兄,你未免看走眼了。”
沙无赦更不客气的道:“当了和尚便不能吃腥,吃腥就不要出家当和尚。”
费天行的眼中已有不能按撩的怒火,高声道:“这一点在下自有权衡,还不须沙探花劳神。”
常玉岚眼见他二人愈说愈不入港,生恐把话说僵,此时此刻身在险地,那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忙陪着笑脸道:“费兄,沙探花他是塞北的爽直性子……”
沙无赦忙道:“费兄,我已把话说在前面,你可是答应过不恼我才问的。”
费天行虽然不愿在此刻节外生枝,发生不愉快的情形,他倒不是对秘道中涉险有所顾忌,他一心要知道自己老母的情况,势必不能开罪常玉岚,因此,他冷冷一哼道:“沙无赦,你占了常少侠的光,否则,我费某不会与你磨嘴皮子!”
“这不是磨嘴皮子,也不是闲磕牙。”沙无赦面色端肃的道:“界限先要划清楚!”
费天行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沙无赦一改玩笑的神情,一本正经的道:“费兄,你若自认为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大丈夫,人各有志,现在我们就是敌人。费兄你若是以丐帮帮主的身份,咱们立场就在一条线上,即使没有我们介入,为了老帮主九变驼龙的枉死,你也该为丐帮的血仇出面。我的言尽于此,其余的就不是我这个化外之民,边疆王子所能表示的了。”他这一席话娓娓道来,对事理交代得明明白白,侃侃而淡,正义凛然。
费天行一时语塞,愣愣的答不出话来。
常玉岚忙道:“费兄,沙小王爷是直肠子,也许他的话说得过份一点……”
费天行急忙伸手示意,拦住了常玉岚的话,十分凄苍的道:“沙探花责备得极是,在下……”他说到这里,不住的摇头,然后才接着道:“一来,在下与司马山庄约定的年限未满,二则,对于本帮老帮主之死,尚未有铁证,三则,司马山庄乃是我的东道主,一日为东,终身是主,费天行冒然反脸成仇,对江湖无法交代。”
常玉岚点头道:“费兄,司马山庄的假面具,总有揭开的一天。等你见到了令慈,也许会真相大白。”
费天行拱手一揖道:“三公子,照顾家慈,费某铭感,沙探花指责之处,费某谨记。此刻,可以说是时机未到,在下恕不奉陪,我在金陵候驾,请常兄送佛送上西天,引领我母子骨肉团圆,告辞。”他说完之后,一折身,人已折向来时的石屋方向跃去,快如飞矢,转眼不见。
沙无赦不由道:“费天行执迷不悟!我追上他……”
常玉岚疾的一扑,拦住了沙无故的势子,口中道:“费天行迫不得已,沙兄不必阻拦他。”
沙无赦本来已经发动的起式,不情不愿刹住道:“我不相信费天行不知道这秘道的机关。”
“绝对可信!”常玉岚斩钢截铁的道:“司马长风城府极深,加上性格多疑,对费天行志在控制丐帮,秘道的机关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的,乃是意料中事。”
沙无赦怅然若失道:“如今我们要走哪一条路?”
常玉岚毫不犹疑的道:“走左边的一条!”
“正合我意!”沙无赦豪气干云的道:“常兄,你断后,我在前,咱们间一闯!”一语甫落,人如离弦之箭,直向左侧奔去。
草坪尽处,一左一有两个一式无二的月洞门,门的景色也几乎一式无二。花影扶疏,翠绿摇曳,那像什么秘道,却似具体而微的小型花园。
沙无赦到了月洞门前,微微—笑道:“想不到地下的景色颇有诗情画意。”
常玉岚道:“沙兄,不要忘了费天行的话,还是小心为妙!”
“人家小心!”沙无赦话音未落,叠腰窜进月洞门,轻如落叶,认定花圃的围篱上落去。
“轰!”突然一声大响,花圃中浓烟暴起,草根、砂石、泥土、枝叶,四下乱飞。
常玉岚大吃一惊,叫道:“沙兄!”
咔嚓!月洞门两厢,冒出两块门扇般的钢枝,把月洞门关得密不透风。
常玉岚大声嚷道:“沙兄!你那里怎么样了?”
然而,没有半点回音,常玉岚心急如焚。
接着,金铁交鸣之声清晰可闻。
意料着沙无赦一定遭人袭击,以探花沙无赦的个性,若非遇上强敌无法分神答话,绝对会打个招呼。如今,不回答半个字,一定是十分危险。尤其,适才的一声“轰”然大响,可以断定是火药作怪,沙无赦的人,正是在火药爆炸之处,说不定身带重伤。
想到这里,常玉岚焦急如焚,断肠剑出鞘,窜身到了月洞门前,将手中剑尖,认定两扇铁门中勉强可以分辨的缝隙中试着插去。但是,那两扇铁门严密得很,剑尖虽薄,却无法插入,想要拨开,根本无从着力。
金铁交鸣之声,隔着铁门隐隐传来,拼斗似乎愈来愈烈。
常玉岚心知打开铁门已是不可能之事,而这月洞门的上端,乃是半黑半黄的粘泥天顶,根本也无法穿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无计可施之下,常玉岚照料了一下右首的月洞门。心忖:也许可以通到左边。一念及此,折身向右边门走去。
“杀!”刺耳惊魂暴吼,草地原来有两个看不见伪装的大坑,分别在左右月洞门之前,草皮半真半假,乃是一个符合土坑大小竹编的席子掩在地上。
此时竹席掀处,跳出八个红衣汉子,每人一柄钩镰刀,发声喊,狂澜似的卷向常玉岚。
常玉岚一见,不由心中大喜,冷笑声道:“有人就好办了。”口中说着,挺起手中剑,左掌、右剑,反而迎着八个汉子剑挑掌拍。
剑演断肠,掌展血魔。
断肠剑乃是金陵世家成名绝家。
血魔神掌更是武林失传的绝招。
常玉岚的剑法,已浸淫了二十年,血魔神掌在桃花林中钻研之中,已有了几分火候。
而今,怒极而发,焉同小可。
八个红衣汉子,先前持仗人多,喊叫声中确实先声夺人。然而,武家交手,全凭真章实学,人多势众,可以唬住银样腊枪头,碰到常玉岚这等绝世高手,再加多一倍,也无济于事。
常玉岚心急沙无赦的安危,盛怒之下,如同一只疯虎,剑、掌分施,喝叱连声。但听,乒乓哗啦,一团剑光之中,八个汉子手中的刀,已像废铁般,各自去了半截。
八个汉子发声喊,就待向原来的土坑中逃窜。
常玉岚心思很细密,料定四下均无去路,早已抢好了地位,拦在土坑之前,一面舞动断肠剑,一面口中喝道:“要去的留下命来!”
秘道之内,四下没有通路,八个汉子当然最清楚,明知常玉岚掌剑凌厉,但也只有抢着向土坑涌去冀求逃命,好比飞蛾投火。
常玉岚剑如花雨,掌似迅雷,断喝连声之中,八个汉子已有七个胸口多了一个窟窿,横尸在土坑之前。剩下一个被掌风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像困在囚笼之中的野兽,通身发抖。
常玉岚剑尖一挺,抵上那汉子的中庭大穴,沉声喝道:“要命的带我进月洞门!”
那汉子脸色铁青,虽然一脸的惊惧,口中却大吼道:“血鹰被擒,有死无生。”
常玉岚冷然道;“傻瓜!值得吗?”
那汉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双眼不住的眨动。
常玉岚厉声道:“眼斜心不正,你少打歪主意,你的七个伙伴,就是榜样。”
那汉子惨厉的一笑道:“老子已经说过,根本没打算活。”他口中说着,忽然矮身就地一滚,从草地一踹,直向土坑滚去。
这却大出常玉岚意料之外。弹追上前去,剑尖挺刺,已第二度虚点在汉子的咽喉。口中道:“想去,那是你自寻死路!”
那汉子的脸上肌肉抽动,咬牙切齿的道:“大爷我死也不会说出路来,这条命交给你了。”他说着仍然挺胸跨步,咽喉硬向常玉岚锋利的剑尖迎了上去。这一招更是出乎意料。
常玉岚急忙抽剑,哪里来得及,剑尖已深入七寸,穿进汉子的咽喉,不等常玉岚撤招收式,那汉子高大的躯体,仰天倒在土坑的边缘,血像水箭般喷射得老高,腥气刺鼻。
常玉岚不由愣在当场。他心想:司马长风用什么方法,能把这些“血鹰”磨练得宁死也不透露庄内的秘密。
这些“血鹰”个个身手不凡,难道甘心……
想着忽然心中一动,暗忖:“血鹰”并不是不怕死,若真的不怕死,为何先前抢路而逃呢?
抢路?想到抢路,灵机顿明,他从八个“血鹰”一齐拼命涌向土坑,土坑之内必然有通道可通,何不……
常玉岚念起身随,一矮身,跃向土坑。
土坑原来有丈余深浅,坑内意外的干爽,一点也没有霉湿之味。常玉岚略一沉吟,暗想:既无霉湿之味,必然通风顺畅。
想着,沿着土坑向前趋去,也不过十步远近,却原来有一截盘旋而上的石阶,蛐蜒上升。
常玉岚拾级而上,从光线斜射进来,似乎已离出口不远,约莫着正是左侧月洞门外花圃之处,不由心中大喜。再转半圈,金铁交鸣之声,偶而夹着几声闷喝,虽然仿佛在很远之处,但却充耳可闻。
他不由大喜,加快脚步,几个旋转已到了地面。
“咦!”说也奇怪,分叫出口之处的方向不错,按照估计,应该在花圃左近。然而,金铁相击之声,依稀可闻,却愈来愈远。
山口处一道长廊,虽然可以看出上下左右都是地道土石结成,除了光线暗淡之外,与一般长廊相同,大约在二十余上长,七尺余宽,可容两人并肩行走。
常玉岚不多思索,仗剑沿着长廊向前,脚下加快,十余步,已到长廊正中。忽然,长廊的两端轧轧连声。常玉岚心知有异,横剑当胸,静以待变。
接着,吃吃的破风之声如蚕食叶。突的,左右前后,飞矢如漫天花雨,像一群黄蜂,夹着破风之声,不知数的疾射而来,全向常玉岚立身之处集中射到。
常玉岚不敢怠慢,断肠剑舞得风雨不透,罩住整个人,半点不敢放松。足有盏茶时分,飞矢有增无减,常玉岚也不敢稍停。
须知,这等舞剑震矢,最是耗费内力。因为,若是以剑护胸,或是护头,在常玉岚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现在,飞矢四来,整个人都在飞矢的笼罩之中,前、后、左、右,甚至上、下,都要照顾得到,连腿脚也要保护得严,怕的是飞矢渗有剧毒。如此一来,吃力可想而知。
常玉岚一面以剑护身,心中焦急异常,这等僵持下去,一旦内力耗尽,后果不堪设想,整个人变成一个箭垛子的滋味,怕不大好受。
片刻——地上堆起了一层厚厚的飞矢。
常玉岚觉着舞剑的右臂,微微有些酸麻,但是剑招既不能缓,连换手的空隙也没有。渐渐的,额上沁汗,气息不匀,眼看着再有片刻,断难支撑下去。幸而,飞矢渐渐疏落,力道软弱下来。终于,飞矢完全停止。
常玉岚不由暗喊了声“惭愧!”,因为他已精尽力疲,舞剑的手腕,因用力过度,有麻痹的感觉,飞矢一停,他急忙退到一侧背对土墙,暗暗运功调息。
此刻,他才想到,适才若是退到背靠一边的土墙,也许可以省些气力。
就在他想念之际,觉着身后的土墙,仿佛有人推动一般,向自己背上压了下来。
常玉岚大吃一惊,急的向前一步。
噗!一阵大响,土墙平空颓倒下来,顿时泻下丈余一大片泥土,硫磺味冲鼻。接着,一阵黄色的浓烟,从丈余大小的颓墙中喷出。
黄烟化灰,灰烟化黑,黑烟……
呼呼声中,火苗疾喷乱吐,烈焰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洞口向外急窜。来势之快,声威之猛,令人胆战心惊,势不可当。
常玉岚一见,连忙闪开火苗,向长廊尽头奔去。
火蛇,如影随形,一步一趋,像长了眼睛,尾追着常玉岚席卷而前,整个地面接着燃烧起来,原来地面上铺的不是沙,不是泥,不是土,竟然是一些黑色火药,外加硫磺木炭屑生煤等易燃之物。
因此,像潮汐一般,漫地卷起火苗,不但快逾追风,而且破空之声,令人胆寒。
急切之际,常玉岚虽然脚下不慢,但火势比他更快,他情急智生,四下无法逃生危急之时,唯有腾身一纵,猿臂上伸,照着顶上横梁抓去。谁知,看来十分牢固的横梁,丝毫不能着力,一抓之下,咔嚓大响,横梁应声折成两截。
哗——横梁折断之处,一大股足有桶口粗的水柱,从断口中央着细砂冲了下来。
既然有水,必有孔道。果然,水柱愈来愈大。本来桶口大小的水,转眼已暴涨有五尺大小的一片,倾泻而下,地下火势被水扑灭。
常玉岚不敢怠慢,虽然一身湿透透的,顾不得许多,冲天跃起,就向下泻的水柱中穿去。水的压力不大,他全力上窜过猛,穿出水面,头顶竟撞上坚硬的泥顶,等到落下来,不由暗喊了声:“惭愧!”
原来,地面约有三丈,中间有一座小小的玲珑假山,此刻,池水已干,只有没随水流去的几尾金色,尚在蹦蹦跳跳的挣扎着。
四周,像—座小小庭院,杂种着几株草花,许久没有整修,有些荒芜,十分凄凉,加上光线阴暗,更加觉着冷兮兮的。
忽然——一阵呻吟之声。
顺着呻吟之声瞧去,有一排碗口粗细的铁栏杆隔着一间黑呼呼的土洞,实在太黑,看不清土洞中的情景。
常玉岚抖抖身上的水渍,抢步到了铁栏杆之前,凝聚目力但见土洞既霉又湿的角落里,绻卧着个伛偻的老人。
说他是人,实在不太像,一头的乱发已经不成头发,除了黑白焦黄杂色之外,乱蓬蓬的像一堆腐烂的茅草,结成堆的披在双肩,身上的葛布长衫,一片片的像碎布条,一只脚上还套着只芒鞋。脸,除了黑洞似的眼涡深陷之外,一双失神的眼睛,无力的似睁还闭。腮,只是凸出的两个颅骨,看不见半点肉,却有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像野兽的牙咧在双唇之外,随着微微的呻吟之声开阖。
常玉岚摸着那生满黄锈冷冰的铁栏杆,大声叫道:“喂!你是什么人?喂!喂!”
那伛偻的人略略移动了一下身子,勉强抬起头来,发山声重重的喘息,又垂下头去。
常玉岚又大声叫道:“喂!过来,你过来!”
那怪人似乎尽了最大的努力,移动了一下,闷声不响,但是,眼睛不断的眨动。
常玉岚隔着铁栅栏,连忙叫道:“老人家,你振作点!振作点!”
那老人声如蚊蚋的哼哼唧唧,断断续续十分吃力的道:“司马长风!你……你……好……噗……噗……”他只有哗哗的大喘气。
常玉岚聚精会神的谛听,但是,也分辨不出那人说出下面的话,只好拍着铁栅栏道:“你撑着爬近些,我替你施功疗冶。”
那老人似乎有些意外的,睁着又探又黑的眼睛,望着常玉岚。
‘快!”常玉岚向他招招手道:“撑着爬过来。”他—面说,一面试着摇动铁栏杆。太粗了,像蜻蜒搬石柱,丝毫也动弹不得。
那老人仿佛已听懂了常玉岚的话,渐渐地十二万分吃力的挣扎着向外移动了身子。
原来,那老人的脚上,系着一条姆指粗的铁练,长约丈余,由于生了铁锈,部分陷在潮湿的泥土里,那老人半死的样子,推动时格外困难。
常玉岚不由一阵鼻酸。心忖:那老人究竟犯了何罪?囚禁在此地,他口中叫着司马长风,与他一定有极大的关连。
那老人痛苦的移动了片刻,也不过是由墙角挪到土洞的中间。
土洞的纵深仅仅不足一丈,也就是说,老人移动不到五尺,已经气喘嘘嘘。
常玉岚鼓励的面带笑容大声道:“再过来些儿,再来!再……再……”
那原本连爬动都吃力的垂死老人,随着常玉岚声声招手呼唤,果然支撑着向常玉岚立身之处栅栏方面,一寸一寸的接近。
常玉岚欢喜的喊着:“快了!再向前一点点儿。”
那老人伸出像干柴棒的枯手。
常玉岚也从栅栏空隙中,尽量仲长手,他打算两手抓接之后,运用内功,传入垂死老人的体内,使他有回答自己问话的力气,好问出他被囚的原因。
眼看两手的手指已经碰到指尖。
常玉岚十分雀跃的叫道:“好了!再向前半寸……”
垂死老人本来是奄奄一息,已是死了九分的样子,突然双眼冒出怕人的凶焰,猛的一纵身,探手抓住了常玉岚的手腕,提高了声音,像狼似的吼道:“司马长风,我要你也死!”
口中吼着,手上也随着用力,另一只手,也在拼命一纵向前之势,与先前捏在常玉岚手腕上的手,双双捏在一起,咬牙咯咯作响,脸上的青筋暴露,分明是拼命而为,要置常玉岚于死地。
武家功力的源头在血络。血络的枢纽在腕脉,腕脉被制,通身血脉不能畅行,力道则无法聚合,血气不顾,力散神衰,轻则受伤,重则制命。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自然反应,立即功聚右掌,五指内屈,反勾垂死老人的双手。
但听,噗嗵一声,垂死老人像朽木一般,撒手跌坐在铁栅之内地上,口中有出气,无吸气,已是动弹不得。
常玉岚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手脉被制,性命交关,幸而那垂死老人已是仅存一息,虽然是舍命而为,根本无从着力,加上常玉岚奋力挣脱,武家的反应激烈快捷,所以毫发未伤。相反的,那垂死老人跌在坐上,像一堆烂泥,离死不远。
常玉岚急忙伸臂进去,苦在想抓老人的腕脉不到,百忙之中,勉强扯住老人的破碎裤脚,不敢过份用力,生恐扯断了已朽的裤脚,再也够不到那老人。他借着不能用的裤脚碎皮条,轻轻的施用巧力,幸而将老人略略拖近栅栏,但却是下半身。
常玉岚灵机一动,心想腕脉虽通六经,足踝必有同等功能。一念至此,不敢稍缓,自己跌坐在栅栏之外,探手按在老人的足踝之处,暗暗运功,透过手心,输往老人足踝脉络之处。
果然,觉着自己的力道,已传入老人经脉,并无排斥现象。只因那老人已到垂死阶段,身体虚弱不堪,若是暴施猛力,一定会伤及五腑六脏。常玉岚试着缓缓运功旋力。
“嗯——”垂死老人的快僵身子,动了一动。发出声深沉的闷哼。常玉岚手心的热度,也渐渐提升,力道逐次的加强了来。
盏茶时分。垂死老人的鼻息隐隐可闻。鼻濞、口唾,不住的外流。
常玉岚的手心,已感觉到老人的脉息流动,血液流速加快,心跳阵阵有力。
他生恐老人故伎重施,乘着身子略略恢复之后,暴然反击。因此,一面继续用功代他培元,一面朗声道:“老人家,千万不要动肝火,在下不是司马长风,等你身体稍稍复原,再详细谈淡。”
不料,怪老人忽的一抽脚,整个人跌坐了起来,双目之中闪出既惊异又愤怒的神色,低叫道:“复原?哈哈哈哈!我还能复原?”
他身子一扭,缩回双脚之际带动一阵铁链响声。原来,那铁链是镶穿了他的足胫之处的琵琶骨。
常玉岚更加一凛,琵琶骨被残,整个支撑躯体的重心全失,连站起来也办不到。
那怪老人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瞳孔中不是先前混浊,望着常玉岚道:“不是,不是,你不是司马长风。”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老大家,恭喜你,总算你脑筋没受伤,在下真的不是司马长风。”
老人神情一动道:“那你是谁?为何到此地来?是司马长风要你来做贱老夫?”
常玉岚忙道:“恰好相反,不但我不是司马长风派来的,我是来找司马长风的。”
“找他?你?”怪老人十分迷惘的望着常玉岚道:“到这里找他?恐怕你弄错了吧。”
常玉岚道:“老人家的话是说司马长风本人,不可能在秘道之内?”
“不!”怪老人摇摇一头乱发,哈哈的道:“小友,你难道不晓得地道依五行之数,分为五个各自为政,又互相贯通的道路吗?我们这里是水字号,算是中间的一层,上面有金木两条路线,下面有火土两层,五层虽然自成一体,触动机关可以融会贯通,司马长风老狐狸是狡免三窟,但绝对不会在我们这一层。”
老怪人一口气说到这里,上气不接下气,喘嘘嘘的垂下头来。
常玉岚一见,急忙由铁栏空隙中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老人的双腕,低声道:“老人家,不要动了肝火,慢慢的聊。”
老人枯干的脸,白得像蜡,但是,神智还清楚得很,微微点头,嘴唇动了几下,有气无声。
常玉岚提神凝气,缓缓输出内力,透过掌心。
老人微微点头,不断的眨动垂下的眼帘,打量着常玉岚。
此时常玉岚只顾闭目垂睛,静下心来为老人施功,一味专心诚意。
片刻——老人忽然大声道:“小友,你好深的功力,年纪轻轻的,有这份火候,不容易。来!老夫我送你一点小玩意。”他说着,推开常玉岚的手,双脚一振,竟然站立了起来,又道:“这个劳什子的铁链,断送了老犬的一生,苦练了五十年的三招两式,算是白费了。小友,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仔细瞧着,我这就比划给你看。”
根本不等常玉岚回答,怪老人的一双枯柴棒似的手臂,已挥舞起来。两只手有时抓,有时拍,有时削,有时切,有时捣,有时推,拳、掌、指随着势子变化无常,脚下仅仅微微移动,却是灵活异常,八面俱到。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八回 死而复生
他一口气使完了十三招,人已不能支持,颓然跌坐在地面,喘气如牛,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常玉岚,仿佛在问,你看懂了吗?记下了吗?
常玉岚失声的道:“老人家,假若晚辈看得不错,你应该是青城派的人。”
老人十分疲倦的神情陡然变成了喜孜孜的眼光,色然而喜的道:“咦!小友,你……”
常玉岚忙道:“晚辈金陵常玉岚。”
“常玉岚?”老人双目皱在一起,沉思一会儿才道:“金陵世家的?常世伦是你什么人?”
常玉岚闻言,比老人更加喜不自禁,忙道:“乃是家严。老人家,你是?”
老人点点头道:“难怪能看出老夫的门派,金陵世家是武林的字典。”
常玉岚谦恭的道:“老人家夸奖。”
老人微摇干枯的手,止住了常玉岚的话,又道:“常少侠,你进入地道,想来也是寻找你父亲来的。”
常玉岚益发兴奋的追问道:“前辈知道家父的消息?”
怪老人叹了口气道:“常少侠,我只知道你老子也在这秘道之内,可不知道在金、木、水、火、土哪一层?唉!”他的一声叹息,英雄末路的感慨表露无遗。
常玉岚心中的血液沸腾,从这怪老人身上,可以看出被囚者的“影子”,假若自己的父亲也是被折磨成这等模样……
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愈想愈觉得事不宜迟,一弹身坐了起来,拱手—揖道:“前辈保重!在下要……”
“慢点!”老人急忙喝道:“刚才我那十二散手你记得吗?”
常玉岚不由一阵脸红,带笑道:“这……”
老人有些失望,但是却咧了咧瘪嘴道:“当然,没那么容易,老夫五十余年才呕心沥血想出来的,一时三刻怎能够学会。来!一招一招的练,可不许你走,现在开始。”他说着,端正了步子,双臂又已舞动起来。
青城派的剑术,在百年之前峨嵋论剑之时,曾经得到首名,当时,青城剑法冠盖武林,武当、峨嵋等而次之,当时提到青城剑,无论黑白两道,莫不另眼相看。
谁知,武术一道高不可测,深奥毫无止境。
青城剑法赢得了盛誉的影响,武林名派研究功夫,都以它为目标,各门各派,凡是练剑,把青城派当做了“假想敌人”,专门以破除青城剑为目标,因此,每十二年一次的峨嵋论剑,青城派连番遭受挫败,名次不断降落。七十四年前,也就是青城派得到“第一剑”后的第三次比剑,青城剑由“第一剑”跌落到前三名之外,身价一落千丈,受尽了武林的奚落,当年的威风尽失。
因此,青城派的有心之土,便另辟途径,舍去剑法,重创其他的武功,企求重振青城的声威。
于是五十年中,青城派没再到峨嵋赴会。不参加峨嵋论剑,武林的地位自然是扛河日下。而青城派近五十年几乎成了“冬眠”状态,默默无闻。这是常玉岚知道的。
而今,这老人的十三散手,看来平实无奇,常玉岚见他垂死之际,是念念不忘的要把他五十年穷究苦研的功夫传下来,实在不忍心拒绝。
但是,常玉岚此刻一心一意只在找寻自己失踪的老父,那有心去学功夫,所以,只在难以拒绝之下,勉强的随着那老人比划着。
不料——那老人才比划了两招,忽然面色一沉,用手撩开额头的的乱发,咬牙切齿怒视着常玉岚,怒吼道:“你看不起老夫!”
常玉岚忙道:“晚辈不敢!我不是在学着练吗?”
“哼!”老人冷哼了声,怒气不息的道:“骗我,玉面专诸鱼长乐是可以受骗的吗?十年之前,要是你给我长跪七天七夜,也休想学我一招半式。”
常玉岚大惊失声道:“前辈是青城掌门‘玉面专诸’鱼长乐,鱼老前辈?”
“怎么?”鱼长乐瞪眼道:“鱼长乐只此一家,并无分号,但不值得一学?”
常玉岚肃然起敬,拱手齐额道:“晚辈适才不知,您老人家与家父亦师亦友,乃是我最钦敬的武林前辈之一!”
“哈哈……咳咳……”鱼长乐干笑一声,接着是咳嗽不止,把脸都涨得像紫猪肝。
常玉岚等他咳嗽稍停,问道:“前辈,你与司马山庄无仇无怨,为何……”
鱼长乐脸上青筋暴露,不回答常玉岚的话,反问道:“你爹同司马山庄有仇有怨吗?”
常玉岚不由哑然。
鱼长乐又道:“司马长风要领袖武林,应该已经成了气候,俨然武林盟主。可恨的是人心不足,他狼子野心,进而想统一武林的门派,一心要将武林黑白两道都纳入他的门下,也就是说梦想宇内武林只有他一人是首领,千年万世,他……咳咳咳……他的梦想若能成真,他就是皇上以外的第二个皇上。
常玉岚冷冷一笑道:“这是一个狂人的想法,武林门派原是各有渊源。”
鱼长乐出然神往的道:“可怜我青城一派,眼看就要失传,从此在武林中烟散。”
常玉岚豪气干云的道:“前辈,晚辈虽然不才,愿全力阻止司马长风的疯狂行为,为武林找一个公道。”
“公道?”鱼长乐又仰脸一笑道:“哈哈!武林中哪有真正的公道?”
常玉岚道:“前辈,主持公道是武林人的本份,从我们做起,不怕没有公道。”
“好!”鱼长乐大拇指一竖:“冲着你这句话,老夫这几手三脚猫玩艺,就连箱底儿送给你。瞧着!”
他那一脸的诚意,也有一脸的希望,都充分表露无遗。
常玉岚心知青城派的根源,更知道“玉面专诸”鱼长乐的十三招云龙手,是独门功夫,攻敌的实用手法,难得一见的绝学。
然而,他担心父亲的处境,而今已知道就在秘道之中,哪有心去学。因此,缓缓的道:“前辈,晚辈想先去寻找家父的下落,然后解脱前辈的困境,一同出去,到时前辈不妨在金陵静养,再请前辈慈悲!”
“唉!”鱼长乐幽然一叹道:“谈何容易!”
常玉岚道:“前辈指的是……”
鱼长乐认真的道:“从禹王台到司马山庄,喏大一片地方,方圆足有二十余里的地下秘道,人要找人,何异是大海捞针。我所以知道你爹也被囚在这里,只是去年听送饮食之人偶然提起。”
常玉岚沉声道:“就是把地道整个翻了过来,我也要找到家父!”
“你的孝心可感。”鱼氏乐道:“可怕的是秘道机关重重,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常玉岚道:“机关可怕,只是天下无难事,但怕有心人。晚辈丝毫不怕机关的危险,必要时押着司马长风找他要人。”
鱼长乐道:“司马长风已成气候,他的擎天剑法并不输给你常门的断肠七剑,加上他的掌上功夫来自血魔,少侠不要轻估了他。”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前辈说得是。”
此时,忽然一声,“铮!”的轻微响声,好像十分遥远。
鱼长乐微微动容道:“哎呀!今天该是送吃食的日子,有人来了。”
常玉岚道:“哦!有人就好办。”
鱼长乐道:“我这里海隔十天有人送二十个馍馍,一瓦罐清水,快了,快到了,你听刚才启动机关的声音,现在是脚步声。”
果然——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之声,由左侧传来,而且是渐来渐近。
鱼长乐指着左侧的铁栏杆道:“快到了,铁栏杆已经移动了。”
栏杆尽头嘶嘶作响。看来十分坚固如同铸成的栅栏,像是有暗藏的滑车轮,一寸一分的移动。
常玉岚一腾身,隐到栅栏动处的死角。
铁栅栏日久生锈,移动许久,才闪开靠墙有尺五大小的一个空隙。
“姓鱼的,今天可以打打牙祭了。”粗声粗气之声未落,空隙中挤出—个魁梧汉子,双手用瓦钵盛着一钵馍馍,手臂上软绳套着一罐水,弯腰放在地上,又喝道:“咦!鱼老儿,今几个你怎么不开骂,人也站起来……”
常玉岚不等他直起身子,探手双指点上那汉子玉枕大穴,沉声喝道:“不要动!”
突如其来,那汉子一凛之下,连身子也不敢动,就这样哈着腰道:“你是谁?”
常玉岚并未认真点实他的大穴,撤回手指道:“你回过身来看看我是谁?”
那汉子果然回过身来,一脸疑窦的打量着常玉岚,浓眉上扬道:“好小子!你是……”
“常玉岚!”常玉岚一个字一个字的报出名号,然后接着道:“要命的回答我的话,有半句虚假,我要你立毙当地,死无葬身之地!”
那汉子听后,并无惧怕之色,反而仰脸狂笑道:“哈哈哈哈!我死无葬身之地,那么你呢?”
常玉岚怒道:“我要把地道翻了过来!”
谁知那汉子十分凶狠的道:“凭你!”
常玉岚双掌一挫道:“就凭我这双肉掌!”
“你配吗?”那汉子口中说着,探手在衣襟上一摸,掏出一个三寸来长的芦笛,塞进口中,吹得呜呜响。
呜——呜呜!呜——呜呜!
常玉岚一见,心知这芦笛必是警号,不是招人前来,便是要发动机关。招人前来不足为虑,万一是发动机关的警号——
常玉岚—念及此,垫步向前,伸手抓住了汉子的肩井大穴,断喝声道:“少耍花枪!”
“哈哈哈哈!”那汉子狂笑声道:“老子可以陪着你死,你也活不成。”
一阵地动山摇,轧轧之声大作。
鱼长乐道:“小友,戒备!地道的机关已经发动了,这玩艺不好对付。”
常玉岚焉能不急,手上略一用力,大喝道:“带路!”
不料那汉子冷笑连声道:“带路,哼!我只知道带你去鬼门关的路。”
常玉岚不由勃然大怒道:“你不怕死?”
那汉子咬牙切齿的道:“老子别的没有长处,就是天生的不怕死。”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际,先前裂开的尺五空隙,忽然两边的铁栅分两下退缩,让出五尺来宽的一个门来。
那汉子的肩井虽然被制,却不顾一切另一只手却伸出来硬抓常玉岚,他自己反而竭力向常玉岚身后躲。
常玉岚心知有异,大喝道:“你往哪里去?”
一言未了,五尺宽的门内,嘎嗖破风之声暴起,无数枝羽箭,夹雷霆万钧之势,劲道十足的射来。
常玉岚一见,冷冷一笑道:“正好拿你做挡箭牌。”口中说着,抓在汉子肩井上的手更加用力,另一手捏紧那汉子的腰,平推向前,几乎把那汉子推提兼施的提离地面平推向前,活像一面盾牌。
惨呼连声,劲风破空的羽箭,都射在那汉子的身子,没头没脸的,活像一个刺猬。
足有半盏热茶时分,数以千计的羽箭,才停了下来,不再射出。可怜那个汉子早已气绝,身躯的前面,找不出一寸大的空隙。
常玉岚双手一撤道:“这是你自找死路,可不是我心狠手辣。”
鱼长乐冷漠的道:“这是小事一段,可能接着来的尚不止此。”
话才落音,五尺来宽的门内,轰轰连声,响声震耳欲聋。但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尽管响声大作,却没有任何动静。
常玉岚不耐道:“又是什么花样?”
鱼长乐沉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这秘道内神鬼莫测危机四伏,只有冷静、沉着,不然可能中了圈套万劫不复。”
常玉岚凝神向五尺宽的门内望去,但见黑黝黝的像是个无底洞,不由道:“不进去等到这儿不是办法。”
鱼长乐道:“投石问路!”
一言提醒了常玉岚,就地提起那汉子的尸体,用力向门内丢去。
“噗!”突然,黑呼呼的门内,快如电掣的跳出个恰好同门一般大的刀轮来,车轮大小的轮子,四围镶满了白森森雪亮的牛耳尖刀,随着轮广的旋转,化成一个寒光耀眼的球形弧光,将那汉子的尸体,像搅肉酱般,搅得血肉四溅,连骨头都看不到一块整的,这真应了“碎尸万段”一句俗话。
常玉岚吓出一身冷汗,同时掩鼻不忍卒睹。幸而没有冒然向门外冲去,否则,此时碎石如泥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鱼长乐幽然—叹道:“唉!孽!是谁设计了如此恶毒的机关。”
此时,轰轰之声停止,五尺大小的刀轮,篷的一声,沉了下去,随着升上来的,是一块奇大的铁板,看不出铁板的大小,但是,已把门外填成平地。
常玉岚照料了一下,觉着并无异样,拱手向鱼长乐道:“前辈,你安心静养,自己试着调息,晚辈打探到家父的下落之后,再来与你一同出困。”
鱼长乐道:“诸事小心为妙。”
“多谢前辈关注!”常玉岚口中说着,人已一跃穿进门去。他提高警觉,不敢冒然着力下坠,提起一口真气,虚飘飘的用脚尖轻点在铁板之上。
以他的深厚功力,加上小心谨慎,整个人真像落花飞絮,只有四两的力道,觉着脚下并无异状,才回头对门内注目而视的鱼长乐招了招手,表示要他放心。
谁知,就在此刻。忽然“咔喳!”一声,门的顶端落下一块铁板,把门恰好堵了个正着。
常玉岚不由一震。
几乎是同时,觉着脚下的铁板,也缓缓的下沉。
四面都是光可鉴人的铁板,又黑又亮。顶上,脚下,也都是铁板。
常玉岚的人,像在一个铁板铸成的大匣子里,除了磨光的铁板发亮之外,看不出任何情景。
下沉之势虽然缓慢,但并没有停止的征候。
常玉岚这时除了听其自然而外,没有其他途径,一颗心真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试着脚下一振,铁板下沉之势终了。
常玉岚心忖:糟了,自己分明已被困在这个大铁匣子里。一念及此,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忽然——铁板再一次动了。不是下沉,而是微微的旋转。
方形的铁匣竟会旋转,而且旋转的速度愈来愈快。
常玉岚虽在暗处,但因他凝神逼视,却也看得清楚。
“咚!”一声清脆的银铃响声,四方铁匣的一角,忽然像裂开似的,冒出一支黄澄澄的铜色仙鹤,栩栩如生,又尖又长的鹤嘴,似开还合。
咚!咚!咚!三声同样的轻脆银铃之声接踵而起。铁匣的另外三角,也冒出同样的三支钢制仙鹤,模样毫无二致。
常玉岚随着响声四顾,但见每只仙鹤展开的翅膀,随着旋转缓缓的扇动起来,作势欲飞的样子。
他正在奇怪,忽然,仙鹤的嘴里喷出了粉红色的烟雾,细细一缕的烟雾,被仙鹤扇动的翅膀鼓动的散开了来,全向常玉岚立身之处聚拢。
烟雾渐来渐浓。常玉岚不由有些胆寒,因为,忽然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冲脑际,这怪异的香息非兰非麝,如桂如馨,令人呼吸之间,难以忍受。
这分明是歹毒机关之一,常玉岚忙不迭摒息呼吸。
但是,这怪烟仿佛无孔不入,鼻、眼、耳、口,甚至周身毛孔,都有一阵异样感受,渐渐地,常玉岚觉得脑门发涨,耳鸣、心跳,周身血液时慢时快,终至有些头晕。
常玉岚暗喊了声:“不好!”
呜——一阵尖锐的哨声,起自耳畔。
眼前,一阵金星跳跃,双目发涩。
鼻孔,香息像一阵狂飙,无可抗拒的冲了进来,
脑袋,随着香息渐渐沉重,昏眩。
耳际——
呜——尖锐的啸声悠长的响起。
空白,一切都是空白,常玉岚连自己也感觉不存在,也是空白。
夜凉如水,月晕星稀。
荒草没膝的乱葬岗,颓倒的大碑横卧在蔓萝之间,上面直挺挺的躺着“白衣断肠”常玉岚。一侧,盘腿跌坐着丐帮帮主费天行。
静静一片寂静。远处,犬吠,鸡啼。
天,渐渐的亮了。
费天行低头看了看鼻息微弱,面色绯红像醉酒的常玉岚,自言自语的摇摇头道:“好深的毒!人,不能好胜赌强,要不是我冒险抢救,岂不是又断送了一个少年侠者。”
他探手在常玉岚的胸口虚虚按了一下,又道:“心跳如此之快,只怕需要半个时辰才能醒来,太冷了吧。”说着,缓缓站起,解开腰上的束带,脱下黄色袍子,小心翼翼的覆盖在常玉岚身上,替他取暖,自己重又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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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唏唏!一声冷笑,从另一个荒坟背后发出。
费天行不由一愣,长身而立,低喝道:“什么人?”
嘘嘘!又是一声冷笑,冷漠依旧,阴森异常。
费天行纵身认定发笑之处跃去,口中吼道:“谁?”
“老朋友!”三个字冷兮兮的,是吼非吼,是喝非喝,声调不高,但字字如同冬天的冰块,令人毛骨悚然。
荒坟上,陡然现出一个瘦高汉子。
那汉子瘦如竹竿,焦黄头发搅成一个牛心髻,似黄泛红的长八字鼠须,脸上小圆眼塌鼻缩腮,真的像一只大老鼠。
费天行不由神情一凛,沉声道:“过街鼠,是你。”
“过街鼠”冷冷一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帮主,想不到我会在此等候吧?”
费天行见他恶形恶状,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过街鼠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来侍候帮主。”
“住口!”费天行不由怒喝道:“你已摘下五行袋,逐出丐帮,本帮已没有你这一号,少来逞口舌之利,滚开!”
‘帮主!”过街鼠嘻嘻一笑,小圆眼连连眨动,嬉皮笑脸的道:“你的话不错,我过街鼠吴乃汉是摘下五行袋,被那常老儿逐出门墙,如今常老儿翘了辫子,轮到你当家管事,所以我才来找你呀。”
费天行戟指着道:“你奸盗邪淫犯了帮规,逐出本门,是老帮主的仁慈宽大,找我做什么?”
过街鼠吴乃汉冷漠的道:“找你收回逐我的帮谕,恢复我丐帮长老的荣誉。”
费天行劈口道:“办不到!”
不料吴乃汉吼道:“办不到也要办!”
费天行闻言既气又怒,反而冷冷一笑道:“你?凭你有本事强求吗?”
吴乃汉摇头道:“凭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并不在你之下,何况……”他说到此处,语气一停,做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望着费天行把小脑袋不断晃着圆圈。
费天行勉强按撩下怒火道:“何况怎样?”
“你仔细听着。”吴乃汉用右手食指点了一点:“第一,你此时已中了七彩迷魂烟毒。第二,你为了私人的恩情,打算出卖整个丐帮,用天下丐帮的名誉,换你娘的性命。第三,这儿是司马山庄的秘道第三号出口,只要我一吆喝,后果你该可以想得到。”他侃侃而谈,语带威胁。
费天行既厌恶又生气,勃然大怒道:“本帮主我先毙了你!”人随话起,平地一跃丈余,直扑向站在荒坟之上的过街鼠吴乃汉。
吴乃汉快速腾身,闪到另外一个坟头,冷然的道:“没那么容易吧。不要忘了,你最好少用真力,七彩迷魂烟的毒性发作不是好玩的。”
果然——就是这么提气腾身,费天行已觉着腹内五脏翻滚,头重脚轻,勉强扎桩立势,真气浮动不实。
吴乃汉盈盈一笑道:“如何?”
费天行真如水牛跌进了井里——有力无处使,咬牙切齿的道:“人的名字没有错起的,吴乃汉,你真的是无赖至极!”
吴乃汉道:“咱们丐帮强要硬索,软骗诈耍,基本上就有几分无赖,你这位帮主还能不清楚?哈哈哈哈!耍无赖是我们丐帮的本行拿手玩意嘛。”
“放肆!”费天行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体内余毒未尽,探臂抖腕,全力向吴乃汉拍去。
人影闪处,吴乃汉忽的一连几个跳跃,早已飘身丈余之外,嘻嘻笑道:“这是第一掌,帮主,我是尊重你为本帮之主。”
费天行觉着心头血涌如潮,呼吸极不自然,但是,他对吴乃汉的无赖,深恶痛绝,尾随着他也点地弹身,另一只手运力待发。
吴乃汉又道:“八荒打狗棒法,帮主是顶尖高手,论拳掌功夫,属下也有个三招两式,并不在帮主之下,帮主也有些耳闻吧?”
费天行被他激得连肺都快炸了,沉声喝道:“我就要用这双肉掌毙了你。”说着,挫步揉身,抢着连环步,舍命的拍出三掌。
虽然费天行心气不顺,血涌力衰,但是这三掌怒极而发,迎面一丈七尺之内,劲风破空有声,虽是三招,但如同掌山掌海,端的凌厉非凡。
吴乃汉一见,不由大叫道:“喂,玩真的。”
他尽管耍无赖,脚下可不敢稍慢,一个旋风扫,人如一个车轮,几番滚翻,急切问闪开了来。
他可是老奸巨滑,折腰拧身,竟然溜到倒卧石碑上昏沉不醒的常玉岚身前,高声道:“费大帮主,你这位朋友现在与我是同生死共患难的知己了。”说着,伸出如柴的一只手,竟然虚按在毫无知觉的常玉岚命门之上。
费天行一时大意,不由心头一震,大喝道:“卑鄙!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把你化骨扬灰!”
吴乃汉冷笑道:“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吴某只耍无赖,不会杀生害命。”
费天行此时投鼠忌器,只好道:“你要怎样?”
“小事一桩。”吴乃汉十分得意:“五行口袋,丐帮长老。”
费天行皱起双眉,凝神逼视着吴乃汉,一时无法回答。
因为“过街鼠”吴乃汉原是丐帮的五方长老之一,有五个口袋的辈份。无奈吴乃汉的为人奸狡异常,加之性好渔色,贪财酗酒,藐视帮规,声名狼藉,被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逐出丐帮。
如今,他要重回丐帮,虽不是一桩严重大事。但是,费天行不敢在常杰尸骨未寒之际,容吴乃汉这种败类用要胁的手段达到目的。再说,费天行一心要重振丐帮的声威,整顿犹恐不及,焉能再容忍这等败类。然而,此刻常玉岚的性命交关,情况不利。
殊不知费天行对常玉岚一向十分敬佩,假若常玉岚有个闪失,自己急欲要见母亲的心愿,必定横生枝节,即使找到金陵常家,顺利的母子重逢,但对常玉岚这等有恩于自己的人,也不能眼看他伤在吴乃汉的手里。
想着,不由有些泄气,只好改变口风道:“吴乃汉,你离开本帮之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是很好吗?何必再回来受帮规的约束。”
不料吴乃汉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姓吴的需要这个花子头的名誉。”
“哦!”费天行不解的道:“什么意思?”
吴乃汉咧嘴一笑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
“喏!”吴乃汉不疾不徐的道:“天下大势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宇内武林的局势你是知道的,即将有大的变化。”
费天行一头雾水,奇怪的道:“大的变化?”
“嗯!”吴乃汉依旧神气十足的道:“当然!五十年来洗手归隐,或者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都重出江湖,为的是什么?”
费天行越发糊涂的道:“为的什么?”
吴乃汉扬声一笑道:“哈哈!为的是要在武林天翻地覆之中,再一次扬名立万,谁不想插上一脚,就拿你来说吧,不是已经受聘了吗?”
费天行没好气的道:“我受谁的聘?”
吴乃汉劈口道:“司马山庄。”
费天行脸上有些发烧,心中十分气恼的道:“笑话!”
吴乃汉脸色一正道:“帮主,不是笑话,你这一步棋算走对了。未来武林,是司马山庄的天下,谁攀上司马山庄,谁就是一时豪杰,任谁都看得出。”
费天行不屑的道:“那你可以投靠司马山庄,何必在乎本帮长老这个虚名呢?”
“错了!”吴乃汉摇头不迭道.“帮主,论我吴乃汉三个字,既不是成名人物,也不是顶尖高手,没有帮头堂口,哪能争得一席之地,我的意思是……”他说到这里十分神秘的压低嗓门接着道:“司马山庄既然看上了我们穷家帮,帮主你必然大受重用。常言道:一人成佛,九祖升天。帮主,你不妨一方面答应率领本帮投入司马山庄,暗地里察看风头,派我担任丐帮与司马山庄的联络人,司马山庄若真的统一了武林,本帮就是旗下的第一功臣。到时,哈哈……”
费天行见吴乃汉得意忘形的样子,打心眼里厌恶。但眉头一皱,心中有了主意,表面上也随着干笑一声道:‘哈哈!到时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司马山庄的第三把金交椅。”
“对!”吴乃汉双手啪的一拍,“我嘛,或是主管丐帮一枝,或是你费帮主在司马山庄老庄主面前美言几句,担任总管提调天下武林,岂不是名利双收,两全其美。”
费天行佯装动色,微微的点头道:“看不出你的眼光看得却很远。”他口中说着,脚下不留痕迹的缓缓前移,慢慢向吴乃汉接近。
吴乃汉也忘形的比手划脚道:“属下我还有更知心的话,尚未尽所言。”
费天行道:“你有话尽管说出来。”
两人不知不觉的已渐渐接近。
吴乃汉神秘的道:“人不能没有退步,万一司马山庄失败了,帮主,丐帮仍旧是你的,我在司马山庄里应外合……”
“好小子!”不等吴乃汉说完,费天行突然发难,抢上一步,探手抓住了吴乃汉的右手腕脉,冷峻的道:“你没算到这一招吧,现在你的退步在何处?”
他这一抓把隐忍了半晌的一股怨恨怒火,全放在掌力之上,力道之劲,可想而知。
吴乃汉冷不防之下,只觉右手腕如钢夹夹住,痛入骨髓,整个半身酸痛软麻,惊呼一声,双眼发直,哀声道: “帮主,你……”
“我要你这条不值一文钱的命!”费天行咬牙切齿,肩头微震,力贯手臂,五指如同五柄钢钩,探入吴乃汉的手腕薄薄的皮肉之中。
吴乃汉额上的汗水黄豆般大,滴滴流了下来,脸色由红而白,由白面黄,由黄而青,混身的肌肉都在发抖,青筋抽搐不已,渐渐的两眼翻白。
费天行狠声的道:“吴——乃——汉——你——”
嗵!嗵!吴乃汉仰天跌下,七孔流血。费天行双眼发直,嘴角渗血,也平空倒在当地。吴乃汉不用说,是经不住费天行大力抓牢了腕脉,全身血液受阻,难以畅流而溢血送命。
费天行一时急怒攻心,施出全身力道,情急之下恨不得将吴乃汉立毙当地。
然而,由于他用力过度,通身力道聚于经脉、体内的七彩烟毒,便也随之聚于丹田,上冲心脏,毒攻五内,晕厥昏倒。
荒烟蔓草之中,躺着三个人。
夜枭凄厉的旋空惨啼。
大地,也像死了般沉寂。
忽然,一阵清风掠过,分枝拂叶,像一个幽灵似的,“宇宙双疯”之一的“活济公”贾大业拖着一只靴子,一只草鞋,歪歪斜斜的钻了出来,摇动破蒲扇,嘴里流着几寸长的唾沫,咧嘴龇牙的嘀嘀咕咕道:“好家伙!死了一个无赖,昏了一个帮主,迷倒一个桃花血令令主,可惜,这么热闹的一场戏,三个人唱,只有老大一个人看。”
他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到吴乃汉尸体之前,用穿草鞋的脚踢了一下喝道:“可笑世人心太贪,贪花贪酒贪色又贪钱,早知三寸气口短,不如快快乐乐活几年,哈哈哈!”
这个破锣嗓音的歪歌唱着兴起,一面朝费天行走去,一面又唱道:“这位帮主年纪轻,丐帮掌门有名声,若是老夫不到此,尸横荒郊喂饿鹰呀,喂饿鹰。”
口中唱着,探手向费天行左手腕虚捏一把,忽然面色凝重,喃喃的道:“噫!这是什么毒?连五脏六腑都睡起觉来不动了?”
说着又拨开费天行的眼皮,然后放在他鼻孔中试试道:“人还没死,气没断呀。”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向静静的躺在石碑上的常玉岚,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住手!”娇滴滴的一声断喝,起自身后。
“活济公”贾大业悚然一惊,像只吓透了的猴子,缩头弓腰,弹身跃出三丈之外,小眼睛不断眨动,四下打量,低声叫道:“谁?是人是鬼?”
贾大业在当今武林,可算得是顶尖高于之一,成名在三十年前,“一残二疯三大怪”,可不是等闲之辈。
他之所以惊慌失措,是太意外了。
因为凭贾大业的修为,数丈,甚至十丈之外,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目,就是一片落叶,也会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如今,竟然有人在他身后喝止,居然事前毫无所觉,岂不是天下怪事。
贾人业口中叫着,放眼搜寻。
这时,才看出,烟雾弥漫之中,一个俏丽的白衣宫装女人,正在自己先前立身之处,常玉岚躺着的石碑之前,正在将一粒药丸纳入常玉岚口中,并不理会也不搭腔。
这个白衣女人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简直神乎其神,不知来自何时,来自何处。
别人来到身后,自己浑然不觉,等于是栽了个大跟斗,因为若是敌人,自己的命可能已断送掉了。
喝问不答,乃是目中无人,根本没把喝问之人放在眼内。
“活济公”贾大业当然忍不下这口气。
他一摆手中蒲扇,凌空虚渡,跨步而前,像灵猫似的落实在白衣女人身前五尺之处,沉声道:“我问你听见没有?”
白衣女人连头也没抬,转身移动一下,弯腰将另一粒碧绿的药丸,塞进费天行的口中。
贾大业更是觉着老脸挂不住,蒲扇一扬,大声吼道:“你是哑巴!”他口中吼着,人也不自觉的跨前一步,扬起的蒲扇,几乎接近了白衣女人的鬓角。
白衣女人此刻才仰起脸来,娇声道:“贾老疯子,你想动手?”
贾大业面对白衣女人,忽然神色一变,急忙收回蒲扇,肃容躬身退了半步,一改嘻嘻哈哈的口吻,低声道:“原来是夫人,小的放肆,不知不怪。”
百花夫人螓首微颔,低声道:“亏你还认得我。”
贾大业十分腼腆的道:“夫人,昔年寄食门下,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夫人的恩赐,大司马他……”
百花夫人以手示意,阻止了贾大业的话,也微有戚容的道:“树倒猴狲散,当年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你大哥他可好?”
贾大业应道:“多承夫人下问,大哥顽健,我们自拜别之后,深隐荒山,本来不打算再出扛湖,只因……”
“接到了武林帖子。”百花夫人接着说。
“是!”贾大业连连点头,“大哥要我先出来打探目前江湖的形势,再决定行止。”
百花夫人喟叹了一声道:“你兄弟虽然各有怪癖,但都算一位高手,不世武功,老死泉林未免可惜。”
贾大业道:“可是,再想追随当年大司马那样的主子,又到哪里去找?等闲之辈,我兄弟也不屑去侍候。”
百花夫人道:“天下之大,英雄辈出,你兄弟也不必太固执。”
贾大业抢着道:“夫人,现在好了,我们愿意听夫人的驱策,为夫人效劳。”
百花夫人微微展颜一笑道:“驱策不敢,眼前可真有件事请你代劳。”
贾大业色然而喜道:“夫人吩咐!”
百花夫人指指地上躺着的常玉岚同费天行道:“这两人中了七彩烟毒,我灌了他们解药,但也要七天七夜才能去尽体内余毒,在余毒未尽之前,绝不能丝毫用功行气,否则终身难以根绝。”
贾大业道:“夫人要我在此守他们七日七夜?”
“不!”百花夫人道:“怎能让他们在风吹雨打日晒夜露之下躺七天七夜。”
“那……”
“林外有一辆轩车,还有五百两散碎盘费,烦劳你送他二人去一趟金陵。”
“金陵?”
“路程恰好是七天七夜,一路上你辛苦点,不要借宿,不要住店,这二人有仇家,也有敌对高人,可全仗着你了。”
“夫人放心!”
“到了金陵,送到金陵世家,他们的毒也痊愈了,你的责任也完了。”
“就这么着,夫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就不多言谢了。”
“夫人,你这简直是骂我老疯子,也叫我消受不起,还谈到谢字吗?”
“交给你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百花夫人语落,白色长袖微拂之下,人已飘然远去,像一阵清烟。
贾大业喟然一声长叹,眼望着百花夫人去处,久久如一尊济颠石像。
良久,他才将费天行驼在肩上,双手捧着半软半僵的常玉岚向荒坟外大步走去。
林外,果然停着一辆轩车,整洁宽敞的大车,酱色遮阳,枣红骏马。
贾大业将常、费两人放在篷车软铺之上躺好,自己坐上车辕,长鞭“巴哒!”一声划空脆响,枣红马洒开四蹄,向官塘大道绝尘而去。
一阵浓烟似的浮尘,扬起老高。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十九回 百毒天师
白浪滔天,风狂雨骤。
一艘艘渔船,都找个避风所在,泊在靠岸的隐蔽之处,渔人乘着这个难得休歇的日子,在蓬舱里睡个饱。
巢湖,就是这么怪异的一个泽国,涸水期沙洲处处,芦苇丛丛,潮满时草长平湖,漫淹数百里,无边无际的看不到尽头。
湖上平时的点点帆影,此时完全看不见了。
然而,狂人堡的大厅,火灾后焕然一新。
司马骏坐在首席上,高举白玉酒杯,满脸堆笑,殷勤的朗声道:“纪兄,小弟不管你怎么想法,我们可是金兰之交,情如手足的好兄弟。”
“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满脸愁容,紧皱双眉,勉强的端起面前半杯酒道:“小弟惭愧的是杀家血仇在身,此仇一日不报,心中一日不安。”
司马骏连连点头道;“当然!杀家焚宅,南阳世家如今只剩下你纪兄一点薪火,还是要保重。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一旁打横陪坐的江上碧关心的道:“西门怀德绝口否认,难道说那枝三角祖师令旗,果然是假的不成?”
纪无情微微颔首道:“依情况判断,极可能是有人嫁祸江东。”
司马骏的眉头一掀道:“嫁祸江东?无情兄,假若真的有人嫁祸,这件事就麻烦了。”
“麻烦?”纪无情道:“司马兄的意思是……”
司马骏道:“杀人放火之人,有此能耐,有此胆量,有此狠毒,为何要嫁祸他人呢?”
纪无情道:“要挑起我与昆仑门的火拼。”
不料,司马骏胸有成竹的不住摇头道:“依小弟看来,这事不是如此单纯。”
“司马兄的高见?”
“凶手的对象不止于纪兄与昆仑门。”
“啊!”
“恐怕存心点起中原武林的一把火。”
“目的何在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是谁?”
“这就是我们要追查的。”
司马骏将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略一沉吟道:“纪兄,依小弟看来,昆仑门没有这个胆量,同时,也没有理由。再说昆仑门泥菩萨过河,在武林中自身难保,岂敢再惹事生非,在两大世家之一的南阳找碴。”他一面说,一面窥视着纪无情。
纪无情低头沉思,倾听到这里,不由道:“依司马兄之见?”他疑望着司马骏,接着又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小弟实在想不通是谁这等心狠手辣?”
司马骏道:“我认为这是一桩天大的阴谋,也是有计划的行动。”
纪无情叹了口气道:“唉!小弟就不懂了。”
司马骏淡淡一笑道:“宇内武林可能从此就是多事之秋,纪兄难道看不出吗?”
纪无情也点头道:“从数十年隐匿的魔头纷纷重出来看,似乎很不平凡。”
司马骏一拍手道:“这就是了,纪兄,八大门派成了破落户,正是英雄创时势的时辰,谁不想趁此大好机缘,开山立万,自立门户。”
纪无情不明白的道:“这与我们南阳世家有何干系呢?”
司马骏忙道:“不做一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会扬名天下?”
纪无情为之气结,久久讲不出话来。
司马骏又道:“纪兄可能问,为何拿南阳世家做为惹事生非的幌子?对不对?”
纪无情一拍桌子道:“对呀!”
“你听小弟分析。”司马骏煞有介事的道:“纪兄,桃花林曾经发出武林帖,昭告宇内武林,启用‘桃花血令’,探花沙无赦入中原,关东三老进了山海关,一残二疯三大怪纷纷露脸,还有百花门在一十三省遍布眼线。纪兄,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象征。”
他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抓起酒壶,先替纪无情斟满了酒,也替自己倒上道:“来!干了这杯!”
纪无情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愤愤的道:“不是在下的气短,我关心的只是杀家之仇。至于江湖的大事,武林的纠葛,实在是顾不了许多。”
司马骏正色道:“纪兄,此言差矣!”
“何差?”纪无情急忙的问。
“纪兄。”司马骏大鼓如簧之舌,缓缓的道:“今日请酒,往日有意,今日动手,往日有气,府上的事,就是讧湖中事,武林的事,也就是府上的事。”
纪无情并不明白的道:“杀家灭门,难道与整个武林有所关连?”
司马骏道:“岂止关连而已,简直是一件事。纪兄,所以我劝你,要报府上血仇,先要消除武林的动乱。”
“这……”
纪无情—阵犹豫,沉吟不语。
司马骏紧迫着道:“纪兄,请你不要见怪,司马山庄在江湖上眼皮杂,消息灵通。据我所知,南阳府上的血腥事件,就是江湖杀劫的序幕,绝对不是单独私人恩怨。这一点,纪兄,你应该比小弟更明白。因为你南阳世家,在武林中从来没有敌人,哪来的私人恩怨?”
纪无情觉着司马骏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不由道:“依司马兄之见,难道就罢了不成?”
“不!”司马骏斩钉截铁的道:“杀家之仇,灭门之恨,怎能就此罢休!”
纪无情道:“那……”
司马骏单指一比,阻止了纪无情的话,十分认真的道:“纪兄,要先解开大结,小结不解自开。”
“司马兄的意思是?”
“先把江湖动乱之事理出头绪来,你的仇家就浮出水面,躲也躲不住了。”
“可是……”
“纪兄,江湖中事,江湖人管。不瞒纪兄说,司马山庄早已有了万全准备。”
“万全准备?”
“联合各路高手,阻止这场杀劫!”
“怎样阻止呢?”
“纪兄,我是因此而来狂人堡。”
“啊!”
“纪兄,小弟是专程来接你的。”
“接我?”
“一切详细的情形,我司马山庄都有准备妥当的安排,假若纪兄信得过小弟,无论如何,随我去一趟司马山庄。”
“一定要我去贵庄?”
“有位老前辈,他想见见你。”
“见我?”
“也就是要替纪兄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
“真的?”
“假不了!若是纪兄届时认为不可信,可以一走了之,谁也没有天大的胆子,留得住你。”
“嘻嘻!”纪无情冷冷一笑,略一沉吟,然后不住的点头道:“好!风也小了,我们说走就走。”
运槽镇横卧在运河东岸,虽然是个小小市集,只因为往来水路的船只帆桅相接川流不息,却也十分热闹,除了六街三市之外,码头是最繁华的地方。
咿呀连声,一只双橹小艇,分波连浪,从船与船之间的水道,梭射而来。
小船离岸尚有十来丈远,只因有几艘大船泊在靠岸之处,小船无法停进码头跳板台阶之处。
忽然朗声道:“纪兄,我可是酒瘾发了,等不及船拢岸。”话声中,一道大鹏般人影,穿过竹林似的桅杆,腾空上射几丈,迳向码头落来。
“好吧,这样才快。”司马骏的人才落实地面,纪无情也如影随形尾跟着落在码头边一堆杂粮包如山的集货栈上。
这两个少年高手露出虚腾功夫,码头上的人可都呆了,一个个停下正在干的活儿,瞪着大眼用既羡慕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俩,几平把他二人当成“飞来”的天上神仙,愣了一下,轰雷似的鼓掌喝彩。
纪无情淡淡一笑。
司马骏招招手道:“纪兄,且先去痛饮个饱。”口中说着,从如小山般的杂粮堆上飘身下地。
不料——司马骏才脚落实地,杂粮堆的空隙中突然冒出—个十分肮脏的道人来。
那道人一头黄发,挽了个小小牛心道髻,总共不到平常人一十的疏疏落落头发,挽成髻的不到三分之一,其余二分之二长短不齐,凌乱的像荒草,又尖又疯的脸,看不到一寸有肉的地方,幸而眼睛分外有神,不然像个枯骷髅,咧龇眦的白牙,整齐洁白得可怕。
那身千孔百补的道袍,分不出是什么颜色,可以断定的是年代太久了,灰不灰,白不白,肘间、领际、衣角,都被雨打风吹日晒夜露,形成一片片,朽腐得实在不成为‘道袍’,全仗着他腰间用青草缠着,才能不滑落下来裹在身上。
裤子,一个裤管长长的拖在地上,泥泞溅满,另一只短在膝盖以上,也破得可以。
一只枯手此刻正伸到司马骏的身前,干咳声嘶哑的叫道:“活菩萨,发个慈悲,给我牛鼻子几十两银子喝酒吧。”
司马骏一见,不由剑眉紧皱,不住的挥手道:“去!去!我们是人,不是什么活神仙。”
道人哀声道: “不要骗我,不是神仙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纪无情这时从怀内摸出一串铜钱,笑着道:“好,拿去!够你醉一顿了,没想到咱们也是同好,都喜欢喝—杯。”他说着,向对街一座酒楼指了指。
谁知,那道人瞧着手心的铜钱,不屑的道:“我这么点钱,还想我喝一个醉?太小看我的海量了。”
司马骏笑道:“要多少才够你一醉呢?”
道人不悦的道:“我已经说过,要几十两银子,难道你二人没听到?”
纪无情哈哈一笑道:“呵!好大的口气,几十两?不说多,就说十两吧,好酒也要买个三五坛,你喝得下三五坛吗?”
道人咧咧嘴角,扯动一脸的干皮,眯起眼睛道:“出名的桃花露,我老道一口气喝过三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状元红、竹叶青、汾阳高梁、汴梁大曲、贵州茅台、玫瑰露,五七坛我也不在意中。”他说时,似乎十分陶醉,不但摇头晃脑,而且不住的舔着嘴唇,真的像酒瘾大发。
司马骏这时才发现道士的一双眼睛与常人有异,虽然他是眯眯的只露出一道细缝,但也掩饰不住那份精光闪闪的神韵,一身瘦骨,像是纸扎的一般,却没有病容疲态,最少是江湖上的奇异之士。
但是,搜尽枯肠,却想不起黑白两道有这么一个人物。
因此,他生恐纪无情拒绝了道士的话,一面施了个眼色,一面含笑道:“道长真的有此海量,我也愿意做一个小东。走,咱们一道喝个痛快。”说着,单手略一谦让,自己领先向酒楼走去。
纪无情先前井未留心,他见司马骏的眼色,也对道士满意,这时才发觉道士异于常人之处.也道:“酒逢知己饮,来,喝一杯,道长,你可以尽量,请!
那道士抹抹嘴,啧啧有声道:“我可付不起账。”说着,随在纪无情身后踢踢蹋蹋的一步一趋。
司马骏原是走在前面,纪无情紧跟在后,那道士本来尾随。
不料——司马骏来到酒楼门前,不知怎的,那道士却斜倚在酒楼门框一侧,咧着嘴皮笑肉不笑的道:“二位才来呀!”
司马骏不由一愣,然而,他是个深沉而富心机的人,在司马长风调教之下,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个性。因此,心中虽然大为讶异,表面上却只冷冷的道:“道长的脚步快,请吧!’
道土并不谦让,大步进了酒楼,迳向雅座的房间走去,朝首席大位上踞傲的坐下来,抹抹嘴,大声吼叫的道:“小二!好酒好菜只管捧上来,快!快!”
司马骏不由皱起眉头。
纪无情苦苦一笑。
这时,店家早已端整了四色菜肴,随着送上四壶高梁酒来。
司马骏苦笑道:“道长,这四壶恐怕喂不饱你的酒虫吧?”
那道士一面斟酒,一面用鼻子嗅了嗅道:“酒也不错,少了点是真的。”
纪无情向门外店小二叫道:“店家,抬两坛来,这四壶不够倒两碗,咱们三个人怎么分,带三只大碗来。”
“妙!”道士这时早已三杯下肚,一只手扶着酒壶,另一只手重重的向桌子上拍了下道:“大碗,要大碗才有意思!”
店家真的抬了两坛酒,送上三个大酒碗。
纪无情的酒量甚佳,经常与常玉岚豪饮终日。
司马骏虽然不喜豪饮,但他凭着深厚的内功修为,可将酒的力道透过呼吸吐纳发散了去,也不会像普通人般烂醉。
原来泥封的上好高梁酒,打开时酒香四溢。
那道士竟然一个人抱着一坛放在膝盖上,自顾倒向右手的大黄磁酒碗中,一碗一碗的像牛饮般大喘气的喝起来,并不理会司马骏与纪无情。
纪无情一面端详,一面搜尽枯肠,想着这个行为怪诞道士的来龙去脉。
想着,不自觉的端起面前的一小杯酒,就向唇边送。
不料——司马骏突然大声喝止道:“纪兄,那酒不能喝!”
纪无情一愣之下,原本到了嘴边的酒,陡然停下,道:“司马兄,这酒……”
司马骏此时离座而起,指着正在不断猛灌老酒的道士沉声喝道:“你还在装神弄鬼,少庄主早已看穿了你的把戏。”
纪无情道:“司马兄,他是……他是哪一个道上的?”
那道士不等司马骏回话,一面咕噜声吞下大口的酒,一面吸着口角流出的酒来,嘻嘻一笑道:“我是施蛊放毒一道上的祖师爷,二位才知道吗?未免太迟了吧?”
纪无情被他一言点明,大吃一惊道:“你是百毒天师曾不同?”
道士用手轻轻敲着半空的酒瓮,发出嗡嗡怪响道:“纪无情,算你猜对了,道爷是如假包换的曾不同!”
司马骏厉色道:“你跟着我们欲意何为?”
“百毒天师”曾不同冷冷一笑道:“谁跟着你们来?”
司马骏沉声道:“不是你纠缠着要来,难道是我们拿红白帖子请你来?”
曾不同闻言,瘦枯的脸上五官紧皱在—起,没好气的道:“虽然没有下帖子,可是,你们口头再三邀我来喝老酒的,难道耍赖不认账。”
纪无情道:“不错,但是,那是后半段的事,前半段你为何不提?”
曾不同道:“前半段?嘿嘿!前半段还是不提的好。”
司马骏:“为什么?”
曾不同又倒下酒坛子里面剩下的半碗酒,一口气牛饮下去,把空坛子向地上一抛,大声道:“你们两个小辈,狂妄的也算到了极点!”
纪无情怒道:“不要倚老卖老!”
曾不同道:“武林的规矩,告诉你,不管是司马长风,还是纪飞虎,跟我穷道士可都是兄弟般,叫你们一声后生小辈,不算卖大。”
这话,的确是真的。
南阳世家虽不“混”江湖,但与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多多少少的来往,即使没有交情,可大都有见面之缘,闻名之雅。
至于司马山庄,则更加不用说了,黑白两道常有往还,即使宵小的不入流的江湖朋友,也与司马山庄攀得上关系。
江湖武林,有一种互相尊重的不成交法,就是“尊师敬祖”。
任何门派的戒规法条之中,必定有“不得欺师灭祖”这一项。换一句话说,江湖武林的“辈份”,人人尊重,并不管什么出身高低,或是武功修为深浅,即使是黑道与白道之间,要么就是冤家对头,见面水火不容,否则也必须要尊卑有序,长幼有别。
因此,司马骏与纪无情只有苦苦一笑,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置可否。
“百毒天师”曾不同又接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码头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人多口杂之地,你们毫无顾忌的施展轻身功夫,惊世吓俗,这是谁调教的?身为武林的我,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他说着,脸上一本正经,居然义正辞严的道:“也许我不如你们两人那么高明,假若咱们江湖上可以毫无忌惮,偷、扒、抢、夺,百事可为,唉!真是愈来江湖上愈没有规矩了。”
司马骏不由心中好笑,暗忖:你这老小子,是像煞有介事,训起咱们来了,要是换了个僻静之处,少庄主早已让你尝尝老拳的滋味,岂能任由你在此喋喋不休大发议论。但是,表面上含笑道:“你说得对,我与纪兄急欲上岸,没想到惊动世俗。”
纪无情却道:“直隶一带习武的风气很盛,我们这点轻巧功夫,可能说不上惊世吓俗,既然你百毒天师这么讲,这顿酒算是赔礼吧。”
曾不同的小眼一翻道:“既然赔礼,现在就坐下来陪我痛痛快快的喝呀。”
司马骏已不愿与他多打交道,因此淡淡一笑道:“抱歉得很,在下与纪兄不能陪你尽兴。”
曾不同偏着头奇怪的道:“咦!为什么?”
司马骏道:“不为什么。这儿的酒钱,我付了,你一个人尽量喝吧。”
曾不同更加奇怪的道:“刚才你们不是说早已想尽兴喝一顿吗?”
司马骏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曾不同道:“此时为什么改变主意呢?”
纪无情见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翻来覆去的斗嘴,心中不耐,急忙插口道:“干脆说明白,司马兄,你何必碍口。”他回头苦笑着,对曾不同道:“说穿了你别着恼,请想想,谁愿意与一位‘百毒天师’在一块喝酒,时时刻刻要防着你弄蛊下毒,那有多蹩扭。”
“哈哈……”“百毒天师”曾不同仰天狂笑起来。
纪无情道:“我是直性子,快人快语,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完全对!”曾不同连连点头,面露十分得意的神色,扫视了司马骏与纪无情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道:“英雄出少年,二位算是机警得很。”
司马骏道:“遇上你这种‘前辈’,咱们可是不能不防着些儿。”
谁知,曾不同更加笑的厉害,许久才收起笑声道;“可惜你二人已经迟了一步,慢了半拍!”
纪无情与司马骏几乎是同时一惊,齐声喝道:“此话怎讲?”
曾不同纹风不动,坐在席上若无其事的道:“老夫睡觉的地方,七尺之内在入睡前,就动了点小小的手脚,撒下一点点的‘随风飘’。碰巧,司马少庄主,你就从粮堆上穿过了那—片禁地,中了我的随风飘,哈哈!这可不是我存心的哟。”
司马骏吃惊的道:“什么?随风飘是什么?”
曾不同淡淡的道:“当然是毒呀!百毒天师没有别的本领,只会弄毒,还能有什么。”
纪无情喝道:“无缘无故,你放的什么毒来?”
曾不同道:“我可是申明在先,睡觉要保身,保身只有放毒,是我保命自卫,多少年一向如此,谁闯进我的禁区,那是自找麻烦,与我无关。”
纪无情闻言,真是既气又恼。
司马骏内心几乎连肺都要气炸了。
但是,衡量此时的情势,可不能鲁莽。因此,两人互望了一下,只有苦苦一笑。
从司马骏的眼光里,纪无情可以看出他因是受毒的“当事人”不便出口,因为若是出口,不但气势上居于下风,而且要用“哀求”的姿态,当然不是司马骏所愿意的,用眼神来示意要纪无情从中撮合,要曾不同取出解药来,先除去“随风飘”毒再说下一步。
纪无情与司马骏原有金兰之好,交非泛泛,同时两人互有默契,焉能看不出司马骏的心理。因此,纪无情面带微笑,拱手向曾不同道:“原来前辈有这个梦中防身习惯,这就怪不得了。”
曾不同道:“我没怪谁,是你们怪我呀。”
纪无情笑道:“谁也不怪谁。前辈,这随风飘的毒可有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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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不同毫不迟疑的道:“有!”
纪无情恐他节外生枝,忙不迭单刀直入的道:“前辈,可否赐一些儿,以解司马少庄主之毒。”
曾不同翻着小眼道:“解司马少庄主之毒?难道你自己的毒不要解?”
一言既出,纪无情大出意外,不禁奇异的道:“我也中了毒?”
曾不同不由摇头叹息道:“年轻!年轻!我的随风飘是一阵风,顾名思义,风到毒到,你与司马骏同在下风,是免不掉的。不然,我这百毒天师的字号,岂不是虚有其名,哈哈!你替他讨解药,哈哈!忘记了自己也不例外呀,哈哈!”
纪无情不由一愣,睁大眼睛道:“我?我什么时候中了你的毒?”
曾不同冷冷一笑道:“什么时候?你少见多怪。随风飘,随着风飘,你还问时候,未免……哈哈!未免太天真了吧!”
纪无情哪里肯信,忽然仰天一笑道:“曾不同,你这一套不要在我面前耍。”他回头又向司马骏道,“司马兄,他这是心理战,唬人的玩艺。”
司马骏半信半疑的道:“这姓曾的有几套鬼画符,真真假假,可是,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不料,曾不同干咳一声道:“老夫从来不玩假把戏,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身上。”
纪无情深恐这是要他们分神的鬼计,一双眼只盯在曾不同的脸上,也看着他的双手。
司马骏是真的在看自己的。
曾不同早又道:“司马骏,你白色衣襟上看不清楚,纪无情黑色衣衫上的细如针芒的黄色斑斑点点,就是随风飘的痕迹。”
果然,纪无情拿眼一扫,衣衫上果然有细砂般的小斑点,淡黄的颜色,微有晕印。
司马骏也省视了一下衣衫,隐隐约约也有无数斑点,洒满前襟。
曾不同得意的道:“这随风飘要是初染上,你们脱下衣衫也就是了。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毒性透过衣衫,已经映到你们皮肉之内,奇怪,你们真的没感觉到皮肉有些发麻,有些发痒吗?”
说也奇怪,经曾一同这么一说,两人真的觉着前胸及双腿有些痒酥酥的,也有些儿发麻。
纪无情不由勃然大怒道:“曾老道!无冤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为何暴施毒手?”
“哈哈哈!”曾不同先是狂笑几声,然后一点人道:“这是老夫的性情,常言道:有毒不放非君子。老夫放毒成了一定之规。”
“老不死的!接招!”司马骏早已怒不可遏,人没动,掌已发,暴吼声起,双手左掌右拳,弹身向曾不同扑去。
曾不同并不是弱者,身如灵猴,就司马骏喝叫声中,人已坐姿不变,上冲数尺,竟然以“倒座莲台”的功夫,霍地退出丈余,口中叫道:“要动手,道爷我在码头上等你两个小辈。”人随声渺,他已从竹帘高卷的楼窗穿身而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纪无情道:“司马兄,这老儿看样子不太好斗,你觉着身上有何异样吗?”
司马骏道:“只是有骚痒难耐的味道,料来不妨事。”
纪无情道:“只要制下老杂毛,不怕他不拿出解药来。追!别让他跑了。”
谁知,“百毒天师”曾不同,去而复返,从窗户外伸进一个脑袋,咧嘴道:“跑不了,道爷还怕你们不敢追来呢。嗤!”说完,滑稽的扮个鬼脸,奸笑一声,掉头而去。
司马骏可真的气极了。中原武林,提起司马山庄,人人敬畏三分,司马骏以少庄主的身份,可以说到处受到尊敬,哪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因此,他道:“纪兄,追上老牛鼻子,让小弟好生惩治他,你替小弟掠阵。”
纪无情道:“这牛鼻子玩毒,却是小心点的好。”
“知道了。”司马骏二字尚未落音,人也从窗户中射出。
纪无情摸出一把散碎银子丢在桌上,人也尾随而出,迳向码头上寻去。
此时,码头上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川梭熙攘,哪里有“百毒天师”曾不同的影子。
司马骏越发的着恼,不住的蹬着脚道:“曾不同,少庄主抓到你把你碎尸万段!”
纪无情道:“他会在人烟稠密之处吗?顺着河堤找找看如何?”
司马骏点点头,闷声不响,向河堤奔去。
河堤上芦苇摇曳,哪有半点人影。
忽然——芦苇分处,划出一只破旧的小渔船来,船头,抱着一坛酒,半躺半卧的,正是“百毒天师”曾不同。
这个老道也真够怪诞的,他一面喝酒,一面拉开破锣嗓子唱起道情来。
这小船距离堤岸,估计着有二十来丈之遥。
司马骏斟量着无法施功跃得这么远,纪无情也只有搓手的份儿。
而那曾不同的歌声,却听得清楚,他唱道:
江湖险,
江湖险!
江湖朋友见识浅,
口口声声讲义气,
虚情假意争名又夺权,
司马山庄名声好,
南阳世家数代传。
中了老夫随风飘,
保管断了好香烟,
若要起死回生术,
除非是暗香谷里求灵丹,
暗香谷里求灵丹。
曾不同的歌声愈来愈低,小渔船愈去愈远。终于,只剩下一点黑点,在浊浊滚滚的水域里飘浮着,最后看不见了。
对着东逝的河水,司马骏气得咬牙有声,脸都涨得泛紫。
纪无情只有摊摊手,苦苦一笑道:“老杂毛是水遁而去。司马兄,咱们不习水性,都是旱鸭子,只好眼睁睁的任他调侃了。”
司马骏闷声不响,举起攥得紧紧的拳头,迎风挥了一挥,咬着牙道:“暗——香——谷!”
几点归鸦,满天落霞,映在河面上。
还有两个拖得老长的俊逸人影。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回 桃花令主
恰巧,也是黄昏时候。
金陵城头斜阳落日,余晖映在城垛上泛着既红又黄的色彩。
莫愁湖烟波茫茫。
秦淮画坊的阵阵笙笛,随着晚风飘来,令人有软绵绵的感觉。
湖堤上,一辆蓬车,快速的奔过。
拉车的马,身上发亮,分明是赶路兼程跑出了汗水来。
驾车的,是一个十分肮脏的穷和尚,一手勒着马缰,一手不停的摇着枝破蒲扇,也似乎十分疲倦。
他正是“活济公”贾大业。一连七天七夜兼程赶路,这位一残二疯二大怪之一的奇人,也不由有些疲倦。
他顺着湖堤颠颠簸簸的驾车疾驰,片刻已瞧见了金陵世家门前斗大的气死风灯笼,急忙收紧缰绳,勒马停车。
那马正跑得有劲,突然停住,不由前蹄人立,聿!发出一声长嘶。
贾大业一面跳下大车,一面道:“畜牲!你是还没有累是吗,到了。”
金陵世家在武林中是块金字招牌,本是无人不知的地方。
贾大业也不生疏,抢上前去,大嚷道:“常老夫人在家吗?快去禀报,就说她的贾二哥来了,多准备一些好酒。”他这一嚷。常府大门里涌出四个护院,人人手捧朴刀,分列两旁。
常玉峰大步跨出,拱手道:“在下常玉峰,请问这位是贾老前辈吗?”
贾人业咧嘴一乐道:“常玉峰,你是常玉岚的什么人?”
常玉峰忙道:“玉岚是我三弟,他现在人在哪里?”
贾大业紧接着道:“他现在躺在大车里。”
“啊!”常玉峰失声惊呼,双眼发直,口中说可不出话来。
这时,大门内常老夫人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原来贾大业嚷嚷叫叫的喊着要见常老夫人,又口口声声自称贾二哥,早有人传入内宅,禀报老夫人。
而恰巧老夫人听到贾大业说:“常玉岚躺在大车内。”因此,常老夫的人未跨出内槛,战抖抖的问道:“岚儿他……他怎么啦?”
贾大业一见,抢上半步,大嚷道:“赵家大妹子,还认得脏兮兮的贾和尚吗?”
常老夫人揉揉眼睛,不由色然而喜道:“你呀,你疯疯颠颠的,烧成灰我也认识呀。怎么,这多年你还没死呀?”
常玉峰见老母与故人相见,喜孜孜的,趋前半步,低声道:“娘,这位前辈说,二弟现在……”
一言提醒了常老夫人,忙道:“贾疯子,你说我家岚儿他……”
贾大业道:“他现在躺在大车里,快叫人把他抬下来。”
常老夫人脸色大变,失声道:“岚儿他怎么样了?”
贾大业道:“放心!没有什么,只是中了毒。”
常老夫人爱子心切,急忙迈步下了石阶,向人车走去,一面道:“中了什么毒?是谁下的毒?要不要紧?”
这时,常玉岚忽然掀起车蓬,探出一个头来,笑嘻嘻的道:“娘,不要紧!孩儿已经好了。”
原来,百花夫人的解药果然神效,七天七夜贾大业不敢投宿打店,星夜兼程,到了金陵。正好七天七夜。
常老夫人见爱子安然无恙,不由转悲而喜,嗔声道:“这孩子,都二十好几了,还这么顽皮,下车呀。”
常玉岚道:“娘,孩儿还带来了一位朋友。”说着,他与费天行双双跃下车来。
费天行先向常老夫人行礼道:“丐帮费天行,见过老夫人。”
常老夫人微微颔首,脸上毫不着色,因为费天行卖身投入司马山庄充任总管,在武林中人尽皆知。
一般人认为能在司马山庄担任总管之职,乃是得来不易,甚且是求之不得的荣誉。但是,常老夫人乃是武林世家,父亲是当年誉满河朔的“一盏孤灯”赵四方。嫁到金陵世家,更是远超过名门正派的武林门弟。
因此,对于费天行的“叛帮”,不免有不屑之感,所以才不敢显着近乎,只是淡淡的道:“费帮主,你是忙人,连你令慈大人的事也没功夫管,大概是既忙司马山庄的事,又忙丐帮的事,真是大忙人。”
费天行不由脸上发烧,低头道:“多承老夫人教诲,晚辈罪该万死!”
常玉岚怎能看不出母亲的意思,更加觉着费天行难堪,急忙上前一步道:“娘,此事说来话长,一路上多承贾老前辈照顾,进大厅再谢过吧。”
贾大业道:“总算想到我疯老头子了,七天七夜都啃窝窝头,该大喝一场了吗?”
“馋嘴疯子!”常老夫人笑着道:“少不了让你黄汤灌饱,我来带路。”说着,向大门内率先而行。
大厅上早已安排好丰盛的酒宴。
“活济公”贾大业一蹦一跳像个顽皮的娃娃般,抢着上首座,半蹲半坐的道:“赵家大小姐,常老夫人,论什么我都不能上座。
可是,我千里迢迢救了你的命根子回来,这论功劳吗,我可是当仁不让。来!大家围着坐,围着坐。啊呀!好香的酒!”他口中说着,手上也没闲,一手执壶,一手抓了半只鸡,啃一口鸡,喝一口酒。
常老夫人不由盈盈一笑道:“疯子就是疯子。”说着回头对常玉岚道:“岚儿,你陪客人喝几杯,我就不奉陪了。”
常王岚却道:“娘,你要到哪儿去?”
常老夫人瞄了费天行—眼,又道:”到后面陪费老太太去。”
费天行闻言,红着脸,讪讪的道:“老夫人,家母她……”
常老夫人冷冷的道:“本来是在秀岚上苑享福,前天接她到金陵城来散散心,怕她在郊野荒僻闷着了。”
费天行不由鼻酸,两行清泪不由淌了下来。他趋前一步,扑地跪倒,匍伏当地,嘶哑声道:“晚辈不孝,累及家母,多蒙老夫人收留,粉身碎骨难报大恩大德!”
常老夫人一见,连忙道:“这礼我可受不了,费总管,老身我不气你别的,气你以身事仇,你替司马山庄做牛做马,而司马山庄却把你娘囚禁在雨花台的地牢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这时,费天行已泣不成声。
常玉岚忙解说道:“娘,费天行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他投靠司马山庄,原也是为了打探母亲的下落。”
费大行才忍住悲凄道:“我原疑惑家母是被司马山庄掳来当成人质,怎奈狡兔三窟,几年都没打探出一点蛛丝马迹。”
常老夫人道:“司马山庄竟然如此神秘?”
常玉岚正色道:“不错,孩儿我亲自进入秘道,的确机关重重,
外人固然难窥堂奥,就是他们本庄的人,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常老夫人闻言,紧张的道:“岚儿,你为何要冒险进入,万一……”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常老夫人道:“你得到了什么?”
常玉岚摇头道:“不但没得到什么,而且失去了一个道义之交的好友。”
常玉峰插嘴道:“谁?是纪无情?”
常玉岚道:“不!是回疆探花沙无赦,他陷在地道之中,生死未卜。”
常老夫人担心的道:“那你是怎么出困的?”
常玉岚指着兀自跪伏在地上的费天行道:“我触动机关,引发了七彩烟毒。”
常老夫人大声惊呼通:“啊!”
常玉岚—见,忙笑着道:“娘,儿现在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老人家面前吗?”
“阿弥陀佛!”常老夫人念了声佛,才道:“真是菩萨保佑!”
“不是菩萨保佑。”常玉岚笑着道:“是费天行把我救出来的。”
“哦!”常老夫人脸上有些尴尬,望望地上跪着的费天行,回头对常玉峰道:“峰儿,还不把客人扶起来。”
常玉峰忙走了过去,拉起费天行。
常玉岚又向老夫人道:“娘,费老太太现在哪里?我们母子见面,也该让他们母子团圆呀。”
“对!”常老夫人带笑应了一声,又道:“费老太太这两天身子骨不太好,这回恐怕已经睡了。这样,丫头们,带费帮主到后面静室去,也好让他们母子说几句贴己的话。”
费天行巴不得立刻见到母亲,闻言谢了一声,随着丫头向后宅去了。
这时,首席上的“活济公”贾大业已喝完了三、四壶玫瑰露,一面啃着半截鱼,一面哼哼叽叽的道:“无聊!无聊!一个人喝闷酒,简直是无聊透顶!”
常老夫人见他一脸风尘,满嘴油污,不由笑道:“贾疯子,我看你是真疯了。”
贾大业一仰脖子,干了面前的酒,正色道:“好了!酒醉菜饱,该说出正经的了。”
常老夫人道:“你有正经的?恐怕这一辈子你不会有正经话吧。”
贾大业十分认真的道:“真个的,我听说几件事,不知真假,既然来到余陵,不能不问个明白。”
常老夫人见他一本正经,不像他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才道:“哪几件事情?”
贾大业凝神道:“听说你们常老爷子半年前突然失踪,不知此事当真吗?今天又没见到他,这件事……”他说着,一双眼不停的翻动,扫视着常老夫人与常氏兄弟。
常老夫人不由眼角眨了几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常玉峰恭身起立道:“前辈,家母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几至终日以泪洗面。”
常玉岚悲戚的道:“只因晚辈不肖,在外与八大门派中的武当门起了误会,家严外出查访,谁料一去就渺如黄鹤石沉大海。”
“这……”贾大业又向常玉岚问道:“听说少侠你有意开山立万,另成一支,并且与桃花林互相声援,颁发桃花血令,意欲独霸江湖,领袖武林,不知确否?”
此话一出,大厅上又沉寂下来。
因为组帮立派,乃是一桩大事,尤其是常玉岚,乃是金陵世家,原本望重武林。
但是,常家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是由于门派而起,一则常家历代簪缨,均有武功,二则以道义为根广结宇内武林健者,三则常家武库冠盖各大门派,对于江湖上来龙去脉,武学中起根发苗知之最详,更因常家“断肠剑法”列入海内一绝。
有这些条件,金陵世家不用组帮而盖过帮,不用立派而优于派。
于今,一旦要组帮立派,不但坏了世家的清誉,而且必然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
因此,常玉岚一时未便回答。
常老夫人更加无法答复,因为常玉岚常年在外,音讯稀少,虽也有些耳闻儿子在外有此举动,但始终无法求证事实的真相。而且,“活济公”贾大业所问的,也正是常老夫人急欲要知道的。
故而,常老夫人淡淡一笑道:“岚儿,贾疯子虽然疯疯颠颠,与为娘的可是世交,不算外人。”她这话虽未说明什么,实际上已经有追问常玉岚的内涵,也就是说:有无此事但讲无妨。
常玉岚怎会听不出母亲的言外之意。他略一思索道:“孩儿不敢欺骗娘,江湖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说到这里,突然探手怀内摸下一把,快逾闪电追风的扬腕向三丈以外的檀木屏风抖去。
嗖!嗖!嗖!嗖!嗖!疾风掠过之处,刺耳惊魂。
黑漆漆的屏风正中,五片玲珑血玉,排成一朵桃花,每片间隔如巧匠镶嵌的一般,分厘不差,娇艳欲滴的桃花栩棚如生。
常玉岚道:“这是我第一次亮出桃花令符。”
他这突然而发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也实在使在场之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吃惊。
贾大业愕然道:“如此说来,你组帮立派是半点不假啰?”
常玉岚面含冷笑道:“尚在未定之天,目前言之未免过早。”
这更是令人意外。
常老夫人也不由道:“岚儿,连令符都定下来了,还说什么言之过早?”
木呐的常玉峰也不禁道:“二弟,这种事兹事体大,应该三思而行,最少,要禀明娘首肯才行。”
常玉岚点头道:“大哥教训得是,在世禀明母亲之前,小弟不会冒然行事,这也是我在千惊万险之时,也不敢檀发桃花令的原因。”
沉思不语的“活济公”贾大业掀起一撮三角眉道:“常世兄,你可曾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话一出,常玉岚不由有些不悦,豪气干云的道:“前辈这话含意何在?”
贾大业正色道:“武林门派各有渊源,不是任何人想上帮就立帮,想组派就组派。”
常玉岚微微一笑道:“武林门派虽然各有渊源,但是替天行道一节,人人有心就好,况且人各有志,前辈以为如何?”这话不亢不卑,义正辞严。
贾大业虽然略略点头,却又道:“只怕武林各门不会随便承认你的帮派。”
常玉岚道:“我若真的另立帮派,并不在乎别人承认或不承认。”
贾大业追问一句道:“相反的要是海内武林群起而攻之,你自以为双拳可敌四手?”
“哈哈……”常玉岚豪迈的仰天一笑道,“既然开饭店,不怕大肚汉。我若一日组门立派,就不会顾及许多了。”
贾大业不由一愣,瞪眼望着常玉岚,缓缓的将眼神移到常老人人的脸上。
常老夫人深知“宇内双疯”的性情是在善善恶恶之间,轻易不能得罪的棘手人物。因此,含笑道:“岚儿年轻,贾疯子,瞧在老婆子面子上,不要听他狂妄之言,”常老夫人乃是一句场面上话。
谁知,大厅外声娇滴滴的道:“老大人不必谦同,既然组帮立派颁发令符,就能担待一切的挑战,双疯也好,三残也好,兵来将挡,水水土掩!”说着,四个宫装少女,跨步进了大厅。
蓝秀莲步款移,施施的也走了进来。
她淡扫蛾眉,薄施粉脂,一身水色宫装,清雅出俗,直如天上凌波仙子,月里蝉娟,微微向常老夫人裣衽为礼,却不理会上席的“活济公”贾大业,只顾对常玉岚微露贝齿展颜一笑道:“算着你该回来了,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向你说。”她好像眼睛没看见别人似的,一面说,一面缓缓地向常玉岚身边走去。
常玉岚也双眼凝神,脸上色然而喜,那种既兴奋又喜悦的样子,真的无法形容。
贾大业一见,不由皱起眉头,向常老夫人问道:“此是何人?”
没等常老夫人回言,蓝秀的柳眉微动,杏眼斜瞟道:“桃花林蓝秀。”
贾大业何曾受过别人这等对待,因此,一按桌面,长起身子道:“没听说过。”
蓝秀的风目突然暴睁,娇声道:“没听说过不打紧,要见识见识吗?”
这是当面挑战。
贾大业焉能忍耐,厉声喝道:“丫头,好狂!老夫今日是在常府做客,不然……”
“就看在你是常家的客人。”蓝秀不等说完,抢着说道:“否则,没见姑娘我的面,已有苦头给你吃了。”
贾大业气极反笑:“哈哈!五十年没吃过苦头了,真想尝尝苦头的味道如何。”
“那就敬你一杯!”蓝秀口中说着,右手离桌面足有五尺左右,不经意的遥遥一拂。
咻——破空之声隐然而起,桌面上一只纯银酒杯,像—只蝴蝶般,箭也似的向对桌首席的贾大业面门飞去,带起劲风之声,可知力道不凡。
贾大业冷冷一笑道:“叨拢你一杯,咦!”他探手去接凭空而来的酒杯,觉着虎口一震,虽没疼痛难当,但却觉着有千斤之重。
因此,他“咦”了一声,立刻脸上变色。
这时,常老夫人忙道:“蓝姑娘,贾疯子不是外人,不要误会。”
说着,又向贾大业道:“误会!蓝姑娘是我常家的恩人,她……”
“活济公”贾大业老脸上可挂不下去,但是表面上笑了笑道:“这位姑娘实在高明,老疯子倒要讨教讨教。来!来!大厅外宽敞。”
他说着,一个提腰,平空里跃出大厅,当门而立,扬声道:“蓝姑娘,老疯子在这候教。”
只急得常老夫人与常玉岚、常玉峰兄弟无计可施,无法转圈。
因为江湖人睹的是一口气。
贾大业忍不下这口气,但是他这种指名叫阵,常家母子也不能劝蓝秀不出面。
蓝秀若无其事的淡淡的一笑道:“要我动手,没那么容易的事。”她说着,人可没停,在四个少女拥护之中,出了大厅,俏立在石阶之上,又道:“要我动手,先得有一些份量才行。”
贾大业肺都要气炸了,沉声喝道:“什么份量?你少耍贫嘴。”
蓝秀道:“先要胜了我的老佣人。”
贾大业莫名其妙的道:“老佣人,你的老佣人在何处?”
蓝秀并不问答,双手轻拍两下。大门外应声跃出了“桃花老人”陶林。
陶林一跃而入,冲着蓝秀恭谨的道:“老奴在此伺候,姑娘有何吩咐?”
蓝秀略一颔首道:“这位要领教领教。”
陶林朗声道:“交给老奴!”说完,一回身,面对插腰而立的“活济公”贾大业。
贾大业一见陶林,不知怎的,忽然倒退一步,失声惊呼道:“是你?”
陶林也仿佛十分意外道:“贾捕快!”
贾大业像泄了气的皮球,先前凶巴巴的气势像已烟消云散,垫步上前,恭声道:“陶头儿,四十年没给你打躬行礼了。”
陶林也叹息声道:“咱们从前是名捕,现在是朋友。免了吧!”
贾大业低声道:“头儿,这位姑娘……”
“闲事少管!”陶林也低声回答,然后提高嗓门大声道:“要领教就动手,不然,请便吧。”贾大业咧嘴一笑道:“还领教个屁!改天见。”他的话末落,人已腾身而起,空中翻跌,穿过大门的屋顶绝尘而去。
常老夫人不由扬声而笑。
常玉岚兄弟也被贾大业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笑声,在夜风里飘散四野。
月亮,羞得躲进云层里。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一回 暗香精舍
夜色深沉。
司马山庄像一只老虎,一只沉睡的虎,蹲在夜空里一动也不动,出乎意外的沉静。
这是表面的现象,地面上的外表。
地下,完全不同。
火炬,发出一闪一闪的火苗,引起缕缕黑烟,把原本不太透气的地下空间,仿佛笼罩在云雾之中。对面,也看不清彼此的面貌,当然,更加瞧不出谁的喜、怒、哀、乐了。
首座上一只豹皮垫满了的太师椅,司马长风怒冲冲的一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珠来。
左右各有四个“血鹰”,神情凝重。
司马骏脸上神情木然,低声道:“爹,当时实在是小船离岸太远,加之有个纪无情……”
司马长风像是怒到极限,用手猛拍太师椅的椅背,沉声道:“纪无情,纪无情,你口声声的离不开纪无情,难道纪无情在,你什么事都不能做吗?”
司马骏嚅嚅的道:“爹,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司马长风冷哼声道:“哼!你教我怎能不生气,既然在运漕遇见了人,为何不把他请过来,难道你不知道我想尽了方法要找有这等能耐的人吗?”
司马骏显然是误会了父亲的意思,而有喜色的道:“我已经把他带到奉庄来了,只是没有爹的允许,不敢冒然带到地道秘室来。”
司马长风没好气的道:“你说的是谁?”
司马骏:“纪无情呀。”
“哎哟!”司马长风气极的道:“纪无情算什么?他不过是一般高手而已。骏儿,我目前需要的是像“百毒天师”曾不同那种人才。”
司马骏不由一愣道:“爹,本庄素来不是最恼恨施蛊放毒吗?爹常说那是下三门的黑道卑鄙之流吗?”
“骏儿!”司马长风冷峻的断喝一声,接着阴兮兮的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对于爹爹这短短八个字,司马骏已经明白了。
当年司马山庄是以“正义”为号召,慑服武林同道,除了“功力”之外,还要有令人折服之处,那就是所谓的“正派”,只有正派,才能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受人尊敬。这就是司马长风口中所谓的“彼一时也”。
但是,“此一时也”为何义要抛开“正派”?这是司马骏所想不通的。
因为司马山庄从司马骏有记忆起,都是威风凛凛,显赫至极,到处受人尊敬,时时被人欢颂,白道的从八大门派起,凡事莫不以司马山庄的马首是瞻,至于黑道的江湖,轻易不敢捋司马山庄的胡须,而且以能与司马山庄攀上一丝关系为荣。
平时,司马长风提到下九流的放蛊施毒,莫不怒形于色不齿其所为。而今,竟然要“结纳”像百毒天师曾不同这等知名的放毒人物,怎不使司马骏纳闷呢。
因此,他一改平时惟命是从的情形,低声道:“爹,你说的此一时也,儿子我还是不明白。”
“蠢!”司马长风扳起面孔,十分郑重的道:“司马山庄最终的目的,是要领袖武林,君临天下。”
司马骏道:“爹已经做到了,提起司马山庄,谁不竖起大姆指。”
“哦!”司马长风也有得意之色,淡淡一笑道:“那是名门正派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我问你,你出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黑道呢?”
司马骏不由沉吟了片刻才道:“爹,你不是教训孩儿,要孩儿不要与黑道中人交往吗?”
“不错!”司马长风点了点头,紧着又道:“一旦你与黑道交往,名门正派避之惟恐不及,谁还与你打交道,谁还尊敬你这个少庄主?”
司马骏带笑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不同!”司马长风道:“武林中有黑白两道,正像乾坤阴阳一般,司马山庄要扬名立万,白道的朋友捧场也就够了,要想统一武林,君临天下,少不了黑白两道都听命于我,像做皇帝—般,百姓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你该明白了吧。”
司马骏哪里明白,但是不敢争辩,只好点点头道:“孩儿明白,爹要做江湖的龙头,武林中的皇帝。”
不料,司马长风微笑摇头道:“不!要比皇帝还灵光,还威风,哈哈!”他的笑声凄厉至极,回音在不太透风的地下秘室摇曳激荡久久不绝。
接着,他的笑声一敛,又道:“皇帝老倌只管百姓同官吏,管不到江湖。我不但管江湖,也管官吏同百姓,哈哈!”
他的干笑未了,司马骏不由道:“爹,官吏我们管得了吗?”
“傻孩子!”司马长风由于说到得意之处,神情缓和了许多,“现在的官吏,对于江湖也惧怕几分,江湖黑白两道何以欺官压民。你呀,真是多此一问。”
司马骏只有点头的份。
司马长风又补充道:“在这方面来说,黑道比白道更有用,白道人讲假仁假义,遇事有几分顾忌,只有黑道朋友敢做敢为,官府要保住乌纱帽,不听黑道的行吗?”
司马骏是愈听愈糊涂,只有苦苦一笑道:“爹的意思是……”
他愣着双眼,既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等待爹爹的回答。
司马长风压低嗓门道:“百毒天师曾不同,是毒门的通天教主。我要用这一门,只要是把他网罗在本庄,宇内的一大堆毒蛊,不怕不听我的指使,黑道就掌握了一大半了。”
“哦!”司马骏道:“依孩儿看,曾不同老奸巨滑,恐怕不容易听咱们的。”
“对!”司马长风点点头频频的道:“不说不容易,这个老毒物不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找到他都不容易。”
司马骏不山道:“爹,现在他有了落脚处,要找他就不难了。”
司马长风道:“落脚处,你指的是暗香谷?”
司马骏忙道:“是!”
谁知.司马长风叹了口气:“唉!暗香谷!你对暗香谷知道多少?”
“这……”
“骏儿!暗香谷的名字好听,谷分前、中、后三进,暗香谷的当家是何等人物?”
“孩儿愚昧,爹,你老人家该知道。”
“只是耳闻,暗香谷名震江湖之时,你还没出世不说,连我也没混出名堂来,所以我只是耳闻。”
司马骏对江湖的掌故,武林逸事最感兴趣,闻言不由兴致勃勃的道:“爹的见闻……”
司马长风道:“暗香谷在伏牛山主脉之中,前谷、中谷、后谷三谷连结,但又是自成—个幽谷。总谷主是一个女的,江湖都叫她‘绝代妖姬’。当然,她自己把‘妖’字改为‘仙’字,称做‘绝代仙姬’,这些都仅仅耳闻,至于她是什么样子,人言人殊,有的说她美如西施,有的道她丑比无垠。我所知,也就是这些,其余的,只有用神秘莫测四个字来形容了。”
一席话娓娓道来,司马长风脸上有少见的变化,时而皱眉,时而瞪眼。显然是异常关心这件事,在司马骏记忆中,爹爹从来没有这等“不安”过。
因此,他不由自己的道:“爹,孩儿愿意去一趟暗香谷。”
“你去暗香谷?”,司马长风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十分激动。
“是的!”司马骏正色道:“一来探一探暗香谷的究竟,二来找曾不同。”
“这……”,司马长风沉吟了一下,终于摇摇头道:“爹不愿意让你去冒险,可是……”
司马骏接着道:“爹,你不是要孩儿多磨练磨练吗?”
“磨练?”司马长风干笑一声:“哈哈!磨练可不是玩命,暗香谷的磨炼,除非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大罗神仙,齐天大圣。”
他的话一字比一字沉重,双眼逼视在司马骏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关爱,也有掩饰不住的期盼。
司马骏自然猜不透其中的意味,豪气干云的大声道:“爹!为了司马山庄,孩儿愿意走一趟暗香谷。”
“你?”司马长风凝神盯视着儿子。
司马骏道:“爹,孩儿我真的有心一试,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邀纪无情一同去,彼此有个照应。”
不料,司马长风的眼睛突然一亮,喜不自禁的大声道:“对!我怎么忘掉有这么一步棋。”
司马骏也色然而喜道:“爹,你答心孩儿与他一同前去暗香谷?”
“不!”司马长风冷冷一笑道:“他一人去,不是与你一起去。”
“爹。”司马骏才喊了—声。
“去!去!请纪无情来。”司马长风对侍立在一边如同半截木头的血鹰挥了挥手,血鹰之一应声而去。
司马骏抢着道:“爹,纪无情能去,孩儿也就能去,难道说爹认为纪无情武功修为比孩儿我……”
“他并不比你高明。”司马长风微笑着:“甚至他比你还差一截。骏儿,人,都免不了一个自私的私字,还要我多说吗?”
话未落音,纪无情跨步已进了秘室,深深揖礼,朗声道:“晚辈纪无情,见过老伯。”
“哈……呵……”司马长风仰天大笑,十分高兴的欠了欠身子,朗声道:“免了,免了。纪贤侄,听说贵府发生了惨绝人寰的血案,歹徒实在是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纪无情痛心的道:“小侄只要有三寸气在,誓必查出凶手,为全家报仇!”
司马长风的脸色一凛道:“这就是我要骏儿邀请贤侄到本庄来要商量的事,老夫与令尊素称莫逆,你又与小儿有金兰之好,本庄一定尽力为此事效劳。”
“多谢世伯!”纪无情感激的拱手,接着又道:“血海之仇不共戴天,小侄不才,要手刃凶徒,血祭全家大小二十四口在天之灵!”
‘唉!”司马长风忽然脸色沉郁长叹一声,“贤侄,自贵府血腥惨事发生,江湖混乱之局已定,本庄虽然平息有心,但无奈力量有限。”
纪无情忙道:‘世伯望重武林,一言九鼎,此言未免谦虚了。”
司马长风正色道:“不!贤侄,老夫有意重整武林的一些老规矩,只是……唉!白道朋友谅来都乐观其成,而黑道的牛鬼蛇神,并不是好相与的。”
纪无情不禁道:“世伯的令誉,司马山庄的威名,晚辈觉着并不致碍手碍脚。”
“贤侄的意思我明白。”司马长风微笑着道:“杀一若能儆百,老夫我也愿一试。但是以杀止杀,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纪无情也带笑道:“世伯的意思是……”
“提纲挈领!”司马长风点出他要讲的话:“天下黑道,恶毒莫过于暗香谷。我想请贤侄代我去一趟暗香谷,试探暗香谷的意图,然后才定行止,贤侄豪气干云,南阳世家威震武林,而这件事兹事体大,为了武林杀劫,我想贤侄你不致于推却吧。”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仿佛竟犹未尽,双目放出期待的神情,凝视着纪无情,等他的答复。
纪无情是血性汉子,北国儿女的性格,一方面望了一眼身侧的司马骏,一方面已慷慨的道:“世伯之命,小侄怎敢推却。只是,怕的小侄是晚辈后进,暗香谷会认为我不够份量!”他的话在模棱两可之间,没有大包独揽的承担,也没有推辞。
司马长风朗朗一笑道:“哈哈!贤侄,黑衣无情刀早已誉满宇内,还客气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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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司马骏忽然插口道:“爹,既然纪兄这等谦辞,孩儿愿意与纪兄去一趟。”
纪无情闻言,紧接着道:“若能由少庄主同行,小侄愿意做为副将。”
司马长风还待分说。
司马骏又道:“爹,孩儿与纪兄同行,遇事也好有个商量,不致冒然误事。”
“好吧!”司马长风脸色略有不悦,但却挥挥手道:“这就去,见机而作好啦。暗香谷不亚于虎穴龙潭,小心为上!”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这是他送客的习惯。
暗香精舍的花盛开了。
辜负了“暗香”两个字,照眼明的红花,一丛丛像是一堆堆的火,愈发把竿竿翠绿的茅竹,衬托得出色而喜人。倒影映在绿的溪水上,却不减摇曳生姿的婆娑风韵。
景色是如此之美,溪水岸上却不相衬的充满下杀机。
五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四对一杀得难解难分。
暗香精舍的总管乐无穷,手中一条长鞭,挥舞得“吧哒”连声,像上元节的火炮,一声接—声,夹在带起的劲风嘶嘶之中,分外清脆。
但是,乐无穷的鞭法虽然像—条怪蟒,而围着他的四个对手,好似精灵鬼怪,闪、跃、腾、挪、奔、纵、跳、蹦,在霍霍鞭影之中,兀自不断出手,专找乐无穷搔痒之处捏、掐、摸、抓、戳、拧、扭、搔。招招都不是伤人制命的手法,却戏弄得乐无穷五内如焚,冷哼连连,喘气如牛。
最奇怪的是,那四个精怪的人,非常刺眼。
每人不足三尺高,清一色的一身刺眼深紫的紧身娃娃装,头上翘着五寸来长的冲天小辫子,哪里像是逞凶斗狠的武者,完全是并角娃娃一般。
尤其是四人分为四方联手,一面施展怪异的招数,一面嘻皮笑脸的调笑不停,围着乐无穷滴溜打转,像煞是盏走马灯。
五人都是快手,过招如同闪电,鞭到紫影四散,鞭起人影乍合。
眼看已是盏茶时分。
乐无穷的鞭影,已不如先前凌厉,劲风哨哨显然的疏落。
四个紫衣娃娃的笑声,相反的增高加多。
突然——一声娇叱,由溪岸的悬岩之上喝道:“乐无穷,退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道白色倩影,从崖头虚飘飘的落下,凌空御风,真的像云端里落下的九天仙子。
百花夫人已脚踏实地,纹风不起,浮尘未动,这份轻功,令人咋舌。
乐无穷对百花夫人的声音,当然不会陌生,长鞭旋动,人已飘退丈余。
四个紫衣娃娃也急地停势收招,不约而同的倒退七尺,一字排开,八只眼,一齐落在百花夫人身上。
乐无穷乘着这一刹那的时间,收起长鞭。在手臂上缠了几转,跨上二步,拱手恭声道:“暗香精舍总管,见过夫人。”
百花夫人并没有理会乐无穷,一双凤目凝视着四个紫衣娃娃,粉面含嗔的道:“你四人侵入暗香精舍,意欲何为?难道对我百花门的禁忌故做不知,甘愿前来送死。”
四个娃儿闻言,彼此互望一眼,并没回答。
百花夫人生嗔道:“哑巴吗?”
四个紫衣娃娃好像眼里没有百花夫人这个人一般,四人齐声“嘻嘻”一笑。
其中最左边的一个,反而向另外三个道:“兄弟们,这是正主儿露脸了。”声音的苍老,像七老八十的老头,与他的一副娃娃脸大异其趣。
百花夫人闻听之后,忽然若有所悟,娇叱声道:“原来是燕家的四矮,你们还没死。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四个紫衣娃娃闻言,又是齐声一笑。
百花人人脸一寒,含怒叱道:“你们还笑得出来吗?”
被称做“燕家四矮”之中的燕小大,双手一拱,婴儿般的先是一声怪笑,尖着声音道:“燕家四小,终生不老,整天嘻嘻笑,愈笑愈不老。”
百花夫人沉声道:“我听了几十年了。”
燕小二接着道:“夫人,你是咱们兄弟的熟人,这几句儿歌,当然不知听了多少遍。”
燕小三咧嘴一笑道:“夫人,咱们兄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到这里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百花夫人点头道:“当然!有什么事,现在就明说了吧。”
燕小四迈步上前道:“只有—个小小要求,夫人若是能以答应,咱们兄弟是回头就走。”
“哦!”百花夫人的蛾眉微动,哦了声道:“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绕圈子。”
燕小四大拇指一竖道:“干脆!名门贵族,夫人的气派依旧当年。老大,咱们就直说吧。”
燕小大未语先笑:“嘻嘻!不瞒夫人说,今天我们兄弟奉命而来,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请你把“暗香精舍’的‘暗香’两字换一换,别的没有任何条件。”
百花夫人的杏眼眨动几下道:“暗香两个字换一换?”
燕小二忙道:“对!只换两个字而已。”
百花人人道:“为什么?”
燕小三道:“理由很简单,夫人!对于暗香谷应该有所耳闻吧。”
“哦——”百花夫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竣的笑了一下道:“暗——香——谷!四位是奉了妖姬之命,来找碴生事,是不是要伸量伸量我的这点功夫有没有进境?”
燕小大忙抢着道:“不!不!我们兄弟是来商量,商量而已。”
燕小二也笑笑指着百花夫人身旁的乐无穷道:“想不到碰见这位总管大人,一言不合,他抢起长鞭就动起手来。嘿嘿!夫人……”他的神情十分令人生厌,出为,有轻视、有倚老卖老的味道。出自一个娃娃样般人的口里,更加有‘卖好讨乖’的样儿。
偏生燕小三又紧接着道:“夫人可问你们的总管大人,咱们兄弟可是逗着他玩儿,没有—招是真打实斗,乐总管,你凭心而论。”
这无异是说,假若真的要动手,乐无穷早已没命。
乐无穷的脸被气得铁青。只是,他碍于百花夫人在此,依百花门的规矩,他不敢插口说话。
百花夫人怎能听不出燕氏兄弟的言外之意,因此,双眉微动,沉声道:“你四人是吃了熊心豹胆?还是恃仗背后有妖姬撑腰?”
燕小大忙道:“夫人……”
“住口!”百花大人娇声怒喝道:“你们不必嚣张,你们联手可以制乐无穷于死地,多年不见,不知你们有没有能耐接我几招,要是自认不行的话,立即退出暗香精舍,免得惹我生气。”
她虽然雍容高贵仪态万千,但脸色一沉,立刻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威力,难以抗拒的气势,由温文典雅,变成了不可侵犯的威灵显赫。
燕小大连忙摇手道:“夫人,你误会了!误会!”
百花夫人道:“没有误会不误会,我没找你们,是你们找上暗香精舍的。”
燕小人脸色铁青道:“我们的来意已经说明白,并没有惹事生非的恶意。”
燕小二凑上去道:“只是请夫人把暗香精舍两个字换一换。”
“办不到!”百花夫人沉声断喝,侧脸向乐无穷道:“百花门的脸被你给丢光了,站到一边去!”
她说完之后,粉面铁青,真的怒不可遏,一改娇柔的风韵,未见起势游走,仅只肩头微动,人已斜地飘出丈外,双袖扬起又道:“四个小妖,有什么旷世绝学,就尽力施展吧,本夫人给你们一点面子,亲自指点你们兄弟几招。”
燕家四小互望了一眼,一贯嬉皮笑脸的态度,竟然笑不出来了。
百花大人冷如冰霜的又道:“几招或许我说得太多了,不要损害到你们数十年的修为,就是三招吧,三招之内,你们四人要没有任何一个血染当地,我答应把暗香精舍的暗香二字取消,让你们回暗香谷讨功受赏,不然……哼!那只怪你们的命该如此!”
“嘿嘿!嘻嘻!”燕小大陪着笑脸,不住的颔首道:“夫人,你生这么大的气,燕家兄弟实在该打。可是……我兄弟凭着老脸前来,只不过是请夫人改变两个字而已……”
百花夫人不耐的道:“我为什么要改?”
燕小二嚅嚅的道:“因为……”
百花夫人道:“因为冒犯了暗香谷?”
燕小大忙道:“不是冒犯,是雷同,雷同。嘻!”
“雷同?”百花夫人冷冷一笑道,“哼哼!暗香两个字是暗香谷的特权?专用?独霸?”
燕小大连声道:“不!不!”
百花夫人道:“这就是了,既然不是,为什么要我改?”
燕小大嘻嘻道:“这,嘻……”
百花夫人又道:“暗香谷不但不是金字招牌,而且臭名满天下,早知与它雷同,取名暗香精舍,我后悔已经来不及。”
燕小二趁机道:“既然如此,夫人若能答应改,一则免得被人误会与暗香谷有渊源,二则给兄弟一个小小的面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哦!”百花夫人冷冷的道,“可惜是你们来要我改,我的个性是不受别人指使的,你明白吗。说明白点吧,你们要我改,我是偏偏不改。”
燕小四真的急了,大叫道:“不改暗香二字,你夫人是吃了秤锤铁了心了?”
百花夫人的凤目一愣,逼视着燕小四道:“我也可以改呀。”
燕小四也有些气恼的道:“要凭功夫。”
“对!”百花夫人道,“闲话少说,四人联手吧。来!我今天的话说得太多了。”她说着时,眉头略略掀动,双掌已将长长的衣袖拂了一拂,腮边也泛起一抹红晕。
燕小大不由神色一凛。因为,他知道这是百花夫人运用功力的唯一形诸于外的征候。
百花夫人悠闲的撩了一下裙裾的环佩,微笑道:“来!十五年没有活活筋骨了。”
呆立一边久未发言的乐无穷,前趋几步,低声道:“门主,你犯不着与这几个小子过招,还是属下……”
“退下!”百花夫人面上虽带微笑,可是动了真气,沉喝—声,右手的纱袖已经拂起,认准燕家四小低沉沉的道:“想走都迟了,小心!”
喝声甫落,人巳虚虚渺渺的前趋丈余,眨眼之际,逼到燕家四小前面。
燕小大厉叫了声:“兄弟们快闪!”
白影连番,劲风划空。
啊……惨嚎声起!
百花夫人的人,俏立在崖前—丛野兰之前,面如冰霜,凝神不语。
燕家四小如痴如呆,每个人双手都掩捂着自己的耳朵,手指缝里,潺潺的渗出血痕,顺着手指,已流向每人的手腕处,凝成血块。
百花夫人微嗔道:“削去每人双耳,略示薄惩。回去!告诉你们主人,就说暗香精舍的名字,永远也不台改变的!可以走了!”
她说完,探手扯动裙子的飘穗,吊起一个白玉佩来。
玉佩上兀自流着鲜血。百花夫人幽然道:“污了这么好一块白玉。”一面说,伸出另手一指,拈起玉佩未沾血迹的边,毫不经意的轻轻捏了一下。
“咔!”清脆的一声轻响,白玉佩应声粉碎,玉屑像碎末一样洒在地上。
此刻——燕家四小像梦魅初醒,一个个将血淋淋的双手,伸到眼前,凝视片刻,忽然发一声喊,八只血掌,一齐向二丈之外的百花大人扑去。
百花夫人原本气足神闲,料定薄惩四小之后,燕家兄弟必会知难而退。谁知四小情极拼命,被百花夫人用白玉佩削去双耳气恨交加,舍命反击。
因此,百花夫人盈盈冷笑道:“真的要找死!”
白棱水袖拂起。
“夫人稍退,让老奴效劳。”灰褐影子如同一只庞大的苍鹰,凌空夹着呼呼破风之声,落向当场。
灰褐人影在半空之中,并未立刻落实地面,像龙卷风似的凭空回旋。
但见掌影幡幡如山!
轰!轰!噗!嗵!落叶满天,沙石横飞,断枝残芽,被这阵灰褐色的旋风卷起老高,被轰雷似的掌力震开数丈,地上一个土坑连一个土坑。
燕家四小,躺在地面土坑之中,排得整整齐齐,像是四个花瓣,紫色的花瓣。
灰褐人影这时才快逾追风的落实地面,扑身拜倒在地,冲着百花夫人低声道:“前八十万禁军乾字营都领,京师都捕,陶林给夫人叩头!”
“陶……林……”不知怎的,向来矜持的百花夫人,竟然像无限悲凄,语下成声,眼中的清泪断线珍珠样,滴滴流过粉脸,语音呜咽带泣。
伏在地上的陶林并未拾头,低声道:“夫人,你……你若是因为老奴冒然到此而引起伤感,老奴是罪该万死,甘愿就地自决赎罪!”
“不!”百花夫人忍住悲痛,“我……我是喜极而泣。陶林,你不能死,许许多多的事,都需要你好生生的活着,否则……否则,真的今生今世也……也说不清楚。陶林。你起来。”
“多谢夫人!”陶林挺身而起,仍旧是低头垂手。
百花夫人道:“多年不见,你的修为越发的有了进境,燕家四小也算黑道的一流高手,竟被你立毙当地,可真不容易。”
陶林低声道:“上禀夫人,陶林未奉夫人之命以前,怎敢要他们的命,不过是拍了他们的昏穴,等候夫人你的发落。”
百花夫人闻言,不由粉面通红。
武家出手,分寸至为要紧,百花夫人的功力,远在陶林之上,只因一时为突如其来的变化分神,故而并没有看清楚陶林的手法。
此时,被陶林点明,无异是自己看走了眼,有些儿难以为情。
陶林自知失言,忙道:“老奴不成章法的招式,才能骗过这四个鬼灵精,夫人不要见笑。”
百花夫人噗嗤一笑道:“老实人也会说谎,干脆说我摸不到你神鬼莫测的掌法不是直接了当吗?”
陶林有心转变话题,朗声道:“启禀夫人,这四个小鬼如何处置?”
百花夫人道:“他们受人差遣,身不由己,饶他们一死,也好带信回去。”
“夫人慈悲,必有好报!”陶林口中说着,折身去向躺在地面土坑中的燕家四小,对每个人的左胸右肋轻拍两下。
像是巫师耍弄玄奇幻术似的,燕家四小随着一个个叠腰坐起,如梦似幻,痴呆呆的发愣。
陶林大声道:“燕家娃儿!四个人听着,夫人饶你们不死,叩谢过了快点滚吧!”
燕小大眨眨眼睛,怅然若失,指着陶林,半晌才道:“你?你…… ”
陶林朗声道:“燕小大,听明白了没有?”
燕小大揉揉双眼,仿佛不信。然而他瞧瞧一下四周,却又是活鲜鲜的事实,因而不怒反笑道:“好在我们兄弟早已洗手,捕头也奈何我们不得。”
陶林怒道:“放肆!捕头只能逮捕你,现在我可以毙你。”
燕小大把舌头一伸道:“还是当年的狠劲。”
燕小二定了下神咬牙道:“姓陶的,我们是前辈子有缘,今生总是碰头!”
陶林沉声道:“善恶不两立,冤家路窄。”
百花大人道:“陶林,早点打发他们走,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是!”陶林恭身应了一声,转面对四小道:“夫人与你们过了招,算是你们天大的荣耀。借你们的口,转告暗香谷的谷主,就说夫人的老奴才我还活得硬朗,有事,冲着我来。随时接,随时候。滚!”陶林说到后来,双脚前挫,掌势向外连连挥动不已。
他并不是像一般人挥手示意。他在挥手之际,带起一阵阵隐隐劲风,一掌比一掌强劲,一掌比一掌凌厉。
这是示威,是警号。
它——那阵阵隐隐劲风,代表着多重意义,最主要的是:你们不服,可以要你们的命。
燕家四小已经领教过陶林的手下功夫,常言道:“光棍眼睛亮”,又道是:“光棍不吃眼前亏!”
燕小大点头道:“好!咱们走!暗香谷要如何,反正有你陶捕头,后会有期!”语未落,人已一跃而起,弹身向溪堤上游穿去。
其余三小如影随形,衔尾追上。
百花夫人向身后的乐无穷道:“见过陶前辈!他可是我的故人。”
乐无穷拱手齐眉道:“晚辈见礼!前辈慈悲!”
陶林忙道:“少见!乐总管的大名,陶林早已耳闻,果然英雄出少年。”
乐无穷尚未答言,百花夫人已莲步轻移,施施然道:“陶林,随我来。”
陶林恭身让路,随着百花夫人身后,进了花厅锦堂,转过屏风,百花夫人方才就花凳上落坐。
“咕嗵!”陶林不由分说,双膝落地,直挺挺的跪在地面,语带凄楚的道:“老奴今日前来,有一桩事要向夫人禀明,而且要夫人俯允,不然老奴今天跪死在地上,今生今世也不起来。”
百花夫人不由花容失色,忙道:“陶林,二十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这等样儿?快快起来。”
陶林低头道:“除非夫人答应老奴的请求。”
百花夫人忙道:“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要我如何答应。”
“这……”陶林吱唔了—下,望着栏杆外的乐无穷。
百花大人心中明白,遥遥的对帘外侍立的乐无穷挥挥手。
乐无穷恭礼退出。
百花夫人道:“此地再无别人,有什么话可以站起来说啦。”
陶林仍旧长跪不起,仰脸道:“老奴是为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孩儿求情。”
百花夫人更加不解的道:“女孩儿,身世飘零的女孩儿求情?”
陶林朗声道:“是的!她是当年大司马锦衣侍卫蓝天倚的么女儿,也是老奴现在的主子,蓝秀。”
“她!”不知怎的,百花夫人忽然从座位上一惊而起,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半坐半立的欠着身子,许久没有动弹,如痴如呆,仿佛泥塑木雕般不发一言。
陶林哀声道:“老奴自从大司马府惨变,就随同夫人二妹进入桃花林,二小姐不但传授了桃花造酒秘方,而且潜修武功,控制了恶毒蜂群……”
百花夫人这时才悠然的道:“这些我都知道。”
陶林又道:“二小姐因练武入魔,经了多年的挑选,才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娃。天缘凑巧,这小女儿竟是蓝侍卫的亲生女儿。”
料不到百花夫人连连摇头道:“不!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是……”她忽然忍住。停下话来,略一沉吟道:‘你继续说下去。”
陶林虽知有异,但是,他养成了东主威严,向来不敢发问,只是紧接着道:“二小姐性子向来急进,为了培育传人,不分日夜将本身功力倾力传授,终至力竭仙逝。”
他说到这里,悲不自禁,老泪纵横。
百花夫人也滴下几滴泪来,无限凄楚的道:“二妹她……太也的性情急燥。”
陶林道:“二小姐临终之前,再三叮咛老奴,要我全力侍侯蓝姑娘,老奴也曾发誓,愿意牺牲性命,为蓝姑姬驱策。”
百花夫人强打精神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陶林仰脸道:“二小姐的功力,源自夫人,老奴请求夫人高抬贵手,不要插手管桃花令符之事,使二小姐的遗志得以发扬。”
百花夫人连连点头道:“这件事我本来不管,而今知道桃花令符是我二妹桃花仙子的遗志,不但绝不横加阻挠,而且要全力从旁协助,以慰二妹在天之灵。”
“多谢夫人!”陶林颔首为礼又道:“有夫人这句话,无异百万雄兵,老奴不虚此行。”
百花夫人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起来了吧,还跪着干吗?”
谁料,陶林又道:“还有一件事,也请夫人惠允。”
百花夫人道:“哦!说吧。”
陶林迟疑片刻,久久不语,像是十分为难。
百花夫人道:“说呀!有再难之处尽管说。”
陶林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缓缓的道:“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常玉岚,夫人对他印象如何?”
百花夫人不由一愣,不解的道:“怎会提起这个人来?陶林,常玉岚他人品不差。”
陶林忙道:“上禀夫人,蓝秀姑娘情有独钟,对常三公子朝夕不忘,所以……所以……”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及其少也,则慕少艾,男女之间儿女之私乃是常情,这何必大惊小怪,又与我有何牵连呢?”
陶林伏地道:“老奴大胆,据传言大人对常三公子也是爱护有加……”
“哈哈……哈……”不等陶林说完,百花夫人仰天而笑,花枝招展不可抑止的道:“哈哈……原来如此,蓝秀这孩子怎会想到这一层!陶林,你跪了半天,打了一阵,该饿了,随我去一面吃饭,一面再谈,起来。”她说完,率先起身,向锦堂回廊走去。
陶林不能再跪在地上,也只好起身,尾随着绕过屏风,转入回廊。
天柱山横亘在江淮之间,整年云雾弥漫。
断魂崖就在天柱山群峰之中。
由于山势险恶,樵猎断路,慢说是断魂崖,就是天柱山通往山里的崎岖羊肠,也少有人来。
然而,近一个月来就大大不同了。因为相传天柱山断魂崖的悬崖之上,有一亩大的平地,长有百十株异种奇茶,由于常年雾霭浓浓的没有开朗的时候。这种茶就叫做“云雾仙茶”。据说喝了“云雾仙茶”不但生津止渴,还可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虽不会长生不老,却真的可以培养元神,怯病驱邪。
光是这些,还不足为奇。
江湖人都知道,无论中了任何邪毒,即使是毒入内脏伤及脾腹,只要饮用“云雾仙茶”,也能解毒化邪不药而愈。换一句话说,有了“云雾茶”,中了任何毒,也勿须解药。
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多年来,有数不清的江湖人物,打白道的、黑道的、邪门的、正途的,不少人进入天柱断魂崖,也没有一个可靠的消息。
因此,十余年来,再没有人提到断魂崖。
沧海桑田,十年风水轮流转。
一个月来,寻取“云雾仙茶”的—阵风,又吹开了来。
原因起于工湖山雨欲来,黑白两道谁都想到了仙茶的妙用。所以,天柱山的荒径山路。不时有三山五岳的访客,不分日夜的隐伏急走。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二回 天柱断肠
月明星稀,林木萧萧。
忽然,一阵得得的蹄声,由山麓渐来渐近。
好生怪异,由于天柱山断魂崖的神秘莫测,往来的武林,都是轻装便服。即使有同伴,也是悄声无息的试探着向传言的山径摸索,谁会骑马驾车呢?
不是马,不是车,却是一匹乌云罩雪的健驴,转过山腰,矫健的向山径深处小步慢跑。
驴上的人一身桃红劲装,披着鹅黄的披风,披风连着个宽大的风帽,紧紧的套在头顶,看不出驴上的嘴脸,山风甚大,把鹅黄披风扬起老高,像一幅杏黄旗,随风招展。
健驴去得好快,转眼已到了两峰腰际的一片干坦荒草洼。
通身汗流如洗的健驴,被地上半青半黄的野草引诱得步子停了下来,低头啃着荒草嫩叶。
驴上人似乎也赶路赶得乏了,腾身跃下驴背,掀去头上的风帽。
眼前一亮。敢情那驴上人是一个刚健中带几分婀娜,妙曼里带几分英挺的女子。
女郎最大的特点是皮肤黝黑,黑得发亮。
一双大眼睛神光炯炯,粗而浓的两道眉,不凶,但却给人种威棱棱的感觉。身材柔和中另有一番风韵,应该是弱不经风的外形,神韵却显出英姿焕发的男子气慨。
她翻身“片马式”跃下驴背,微笑道:“畜牲,也该祭祭你的五脏庙了,两天两夜不歇的赶路,委屈你这一阵,歇下来再好生补偿你。”
她在对驴子嘀咕,又像自言自语,一面从鞍袋里取下一个牛皮水袋,抓出碗大个干粮杷,选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捧着水袋仰脸就喝得咕嘟作响,然后才咬了口干粮。
她一口气吃完了整个干粮粑,抹抹嘴,然后对着黑呼呼像一匹蹲着的巨兽般天柱山望了一下,不由深深一叹,自言自语的道:“天哪!断魂崖究竟在哪儿哩?唉!只有瞎摸乱闯了。”
一面说,一面走向正在低头啃草的健驴。
刚刚将水袋挂在驴鞍侧的挂钩之上,忽然一转身,戟指着左侧杂树丛,娇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给姑娘滚出来!”
她一面娇叱,一面已探手在驴鞍下面取下一柄光可鉴目的紫铜琵琶。
铮——未见她挥指拨弄,已发出声金声玉振的脆响,声音不大,但是清越出奇,回声在夜空中来往荡漾,久久不绝于耳。
“呵!这玩艺可不简单,不是中原的把式。”草堆里果然有人说话了,话音甫落,奇丑无比的“八荒琴魔”花初红应声而出。
先前的黑姑娘一见花初红,竟然“噗嗤”失声一笑道:“啊呀!我的妈呀!天下哪有这么丑的人?你,你是人吗?”
这可犯了花初红的大忌。因为花初红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尊容实在其丑无比,然而偏生最恨别人说她丑,江湖黑白两道,凡是知道她的禁忌,见面不但不说她丑,反而要赞美她一两句话不由衷的违心之言,夸她的美艳。
积非成是,天长日久,花初红真的忘了自己够丑。而今,当面鼓对面锣的有人说她“丑如鬼魅”,怎能忍耐得下这口气。
她的圆滚滚身子颤动一下,通身的肥肉抖个不止,尖着嗓门叫道:“女娃儿,你敢赤口白牙的说姑娘我丑。”
黑姑娘闻言,冷冷一笑道:“老太太,你自称姑娘?弄错了吧,天下有你这么老的姑娘?”她的话,特别把重点放在一个“老”字上,这又是花初红不愿意听的。
二大怪之一的“八荒琴魔”花初红不怒反笑。
她气极的笑,令人听来汗毛倒立,笑声突的一收,大吼道:“娃儿!姑娘名叫花初红,正像一朵鲜花初开放一般。你呀,不是瞎了便是色盲,报名受死!”
花初红在动手之前,还要把自己的“美”解说一番。说完,眉头一卸,将长长的皮囊取在手中,解开囊口,亮出一柄铜木镶翠七弦琴来,目露凶焰,面带狞笑,道:“在你临死之前,让你饱饱耳福,听一曲本姑娘的八荒瑶琴,也算你没有白活这一世人。”
口中唠叨着,竟然就地盘膝而坐,将那柄斑驳苍古七弦琴,横放在面前地上,仰脸道:“女娃儿,你报上名来!”
那黑姑娘仿佛被花初红的怪异行径迷糊住了。她愣愣的道:“老太婆,你……”
花初红的白脸铁青,喝道:“报名!”
黑姑娘嘀咕的道:“中土武林比武,敢情要先来一段文雅的……”
花初红原已放在琴上的手,忽然收回,睁大眼睛道:“怎么?你?你不是中土上人?哦!难怪你看不出本姑娘的美在哪里,敢情你是化外之民。是苗?是瑶?是番?”
“都不是!”黑姑娘柳眉掀动道:“你应该知道一位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吧?”
“这……嘻嘻……”花初红嘻嘻一笑道:“你再说一遍。”
那姑娘果然又道:“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
“天哪!”花初红苦苦一笑道,“这像绕口令。你,分开来说好不好。”
“呸!”那姑娘“呸”了一声道:“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懂了吗?”
“哦——”花初红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左手五指瑶琴面上一拨,叮!咚……
然后咧嘴—笑道:“人称铜铮公上,绰号黑百合,姓耶律名叫香儿。”
黑百合耶律香儿不由喜孜孜的道:“一点儿也不错,你总算明白了。”
花初红又道:“那不用说,你是回疆人了?”
“对!”黑百合点头不迭。
花初红道:“我晓得你到中土来的目的何在了。”
“啊!”耶律香儿愣愣的道:“你知道?”
“当然!”花初红故做神秘的道:“你是来找你哥哥沙无赦来的,对不对?”
而黑百合耶律香儿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笑着道:“对一半而已。”
“对一半?”花初红疑惑的问。
“沙无赦不是我哥哥。”黑百合耶律香儿说道:“他姓沙,我姓耶律,怎会是我哥哥?”
“哦!”花韧红讪讪的道:“他是小王爷,你是公主,我忘了你们不同姓,是不同族的对不对?”
“对!”耶律香儿接着道:“另外你说我进入中土是为了找他而来,算是说对了。”
花初红道:“找到了没有?”
“找是找到了。”黑百合耶律香儿一脸的愁云,满面忧容的道:“只是他中了毒,又没有解药,所以我好不容易找到天柱山,要讨些云雾仙茶,为他解毒。”
“难!难!”花初红大眼连连眨动,一连说了两个难字,又照料了远处的天柱山道:“云雾仙茶若是任由人找得到,便不能成为至宝了。”
耶律香儿闻言道:“你……你好像对云雾仙茶知道得很清楚。”
“当然!”花初红道:“我也是为了采取仙茶而来,怎会不清楚。”
“这就对了。”耶律香儿天真的道:“既然你能来找,我当然可以找得到。”
花初红不明白的道:“为什么?”
不抖耶律香儿微微一笑道:“假若根本找不到,你还会来找吗?既然你来到天柱山,当然有几成把握才来,你能有几成把握,当然我也有,说不定呀,嘿嘿!比你更有把握。”
“哈哈……”花初红被她一席话说得哭笑不得,不由仔细打量着这回疆的异族公主。
但见黑百合耶律香儿,人材十分出色,虽然皮肤较一般为黑,却正配搭上她婀娜刚健的体态,丰腴适度的体形。尤其一颦一笑,不但天真无邪,而且大方自然,毫无羞答答的小家气,也没有江湖皆染的圆滑味,像一块未凿的璞玉,更是练武的上上之材。
花初红不由想:找这身武功,至今没有收徒,尤其在兵器上,必须要懂得音律的内行,才能倾囊相授,至今没有合意的传人。
另外,“八荒琴魔”四个字,在江湖上是“黑”道的魔头,白道的人同然不愿投师学艺,而规规矩矩的世俗人更加难找,眼看就要失传。
她自然的觉得眼前的耶律香儿是最合宜不过的了。
一则,黑百合耶律香儿来自回疆,与中土黑白两道都没有渊源,对“八荒琴魔”的过去尚无所知。二则,耶律香儿驴上挂着铜琵琶,一定懂得音律。三则,从香儿的行为看,武功根底一定打得十分扎实,是一个上驷之材的好胚子。
花初红想到这里,仿佛耶律香儿已经是她的徒儿一般,招手笑眯眯的道:“来!你过来,我看看你……”
谁知耶律香儿硬生生的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花初红眉头—皱计上心来,带笑道:“我可以替你到天柱主峰,采取或向茶圃主人要一包云雾仙茶给你。”
“真的?”黑百合色然而喜,真是大出意外的上前一步,连蹦带跳的跑到花初红身前,盯着她叫道:“你不骗我?”
花初红被她逗乐了道:“我怎会骗你呢?”
黑白合耶律香儿竟然一把抓着花初红的左臂,摇个不停的叫道:“那就去呀,快点去取给我呀!”
花初红却道:“去可以去,假若我把云雾仙茶拿给你,你要怎样谢我?”
黑百合耶律香儿忙道:“红花、牛群、羊群、紫草、毛毡,要什么都可以。”
花初红笑道:“我不稀罕这些。”
“银子。”耶律香儿点头道:“你要多少?”
花初红连连摆手,却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耶律香儿道:“什么事?先说来听听,但凡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花初红道:“你一定办得到。”
耶律香儿道:“既然办得到,一定答应你!”
花初红一改往日的脾气,十分温和的道:“我要你答应做我的徒儿。”
“这……”做梦也没想到问题是如此,黑百合耶律香儿不由呆了,她虽然天真无邪,但是明白投师收徒,乃是武林的大事,江湖上“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师徒互访三年”要经过为时九年的漫长考验,才能定出师徒的名份。
况乎,黑百合论身份是回族的一酋公主,论武功,自命本就不凡,怎能答应改门改派,拜一个萍水相逢的丑老婆师门下为徒呢?
因此,她嚅嚅的半晌道:“这……这……这太那个了吧。”
花初红笑道:“太那个是什么意思?”
耶律香儿道:“太冒然了,我个知道你的功力,你不知道我的修为。”
“那容易。”花初红原本已站了起来,闻言重又坐回瑶琴后面,也就是先前跌坐之处,缓缓的道:“你坐稳了,就在那块大石之上,听我弹奏一曲,一曲终了,你毫无感觉,就是我的功力不够教你,若是你感到难以抵受,就拜在我的门下,你看如何?”
耶律香儿天真直率的道:“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假若你输了呢?我也不要你拜在我的门下,只要你取一包云雾仙茶给我。”
花初红道:“你的意思是我两人同时施为,你弹琵琶,我抚瑶琴?”
“对!”耶律香儿点头道:“公平!谁也不分先后,谁也不吃亏。”
“就这么一言为定!”花初红自认确有把握,“彼此公平竟争,都不要后悔。”
耶律香儿将铜铮抱在怀内道:“请!”拨动铜弦。
叮咚!
花初红道:“这就开始。”
当!咚!叮!
夜色深沉,浮云飘荡。
林木森森,山色朦胧。
花初红琴韵如千军万马,曲子弹的是“旱天雷”,音调十分霸道,像是两军对阵嘶杀,震天动地,金鼓之声此起彼落,煞是惊人。
耶律香儿琵琶如怨如听,曲子奏的是“深闺怨”,哀怨缠绵,凄清时令人鼻酸,哀恻时使人落泪。
两人都沉心静虑,埋首在瑶琴与琵琶之中,一面依曲谱演奏,一面将毕生的功力透过十指。接入琴弦,发于音律。
荒山中宿鸟惊飞。
林荫间落叶缤纷。
花初红自以为凭自己大半甲子的修为,只需十拍之内,必然能使耶律香儿情关冲动,心血沸腾,五内如受千军万马的冲击,抛却琵琶听命于己。
殊不知,耶津香儿的功力虽逊一筹,一则她深懂音律,只把动人的琴音认为是音律之学,感染虽甚强烈,一时尚不致动了真气伤及内力。二则,她也一心以为自己琵琶上的修为冠称回族,全力全心投入“深闺怨”之中,哀感的精、气、神,化解了大半的外来冲激。
故而,双方的曲调虽都奏了半阕,但彼此尚能把持得住。
花初红好胜心强,眼见耶律香儿冗自气定神闲,琵琶发出的音韵正常自然,不由暗暗吃惊,心忖:这女娃有如此功力,几乎轻敌大意了,非要降服她不可。有了这个念头,丹田真气激为一道巨流,辅入十指,弹得越加着力。
耶律香儿也在暗暗吃惊,心想:老太婆虽丑,内力修为胜我甚多,势须小心应付。想着,也收起敛起杂念,不想“旱天雷”的曲子,一心一意的输功演奏。
然而,武功一道,强者自强,弱者自弱,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双方的曲子“长短”仿佛,眼看就要终了。
花初红除了脸色凝重之外,并无二样。
再看耶律香儿,鬓发已如水洗,一缕缕的贴在腮边,一双大眼睛神光已敛,喘息之声可闻,手中的铜琵琶已不知不觉的滑离胸前,仍一分一分的向下移动,手臂抵不起的样子,拨弦的手,五指渐软,虽然拨动有声,但已去了调门。
胜负就在一刹那之间的事。
幸而花初红目的只在慑服耶律香儿,爱惜她的人材,否则只要在这要紧要关头稍微趁胜追击,耶律香儿必然落一个五脏离位七孔流血。
正在此刻——林子左侧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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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怪的笑声,连瑶琴琵琶的乐声,也被这笑声掩盖下去。
笑声未落,衣袂连振。林边飒飒风响,四个中年美妇,一字排列,连窜带跳,到了当场。
其中一个妖娆动人的娇笑声道:“夜半琴韵,想不到天柱山成了雅士荟萃之地了。”
另一个媚眼撩人的接着道:“琴音不错,可惜人嘛,离雅字太远了。”
这时——花初红早已收起将完的调子,提着瑶琴站了起来。
耶律香儿似乎已疲乏不堪,坐在原地,软软的手臂拖着铜铮,暗暗调息。
四个美艳少妇说着,已莲步款移,向花初红走去,先前首先发话的那个道:“妹子,弹琴就是雅士,为何在人头上加评语,雅不雅总是弹琴呀。何况,花家的姐姐咱们可不陌生。”
花初红此时已看清了来人,咧嘴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仰天一笑道:“恕我口没遮拦,原来七大恶婆竟然来了四位。”
因此,四人之中的一个沉声喝道:“花初红,给你脸不要脸,忘记了你也是魔字号的吗。”
花初红仍然不恼道;“不错!八荒琴魔,我是魔字号的,我是琴魔,是从‘魔音穿心’起家,所以有人叫我八荒琴魔,我并不反对。”
四人中的个又道:“魔,就是魔鬼,魔鬼有什么好东西。”
花初红冷冷的道:“魔比恶要好得多,你们七姐妹被称七大恶婆,我花初红代你们叫屈。”
四人中的一个道:“关你什么事,你何必猫哭老鼠假慈悲。”
不料,花初红忙道:“据我所知,你们七姐妹没有一个出嫁过,怎的就做起婆来,最多嘛……叫你们七大恶女而已。”
其中一个抢着道:“本来就是七大恶女……”
“二妹!”恶婆的老大,知道自己人失言,喝止道:“二妹!少与她扯谈,谈谈正经的,把她赶出天柱山就是了。”
“对!”二妹红着脸道:“大姐,先礼后兵,告诉她我们的来意。”
七大恶婆的老大冷漠的对花初红道:“姓花的,你可知道咱们姐妹的来意?”
花初红摇摇头道:“我不用知道。”
“我们一定要告诉你。”七大恶婆中的老二插上一嘴。
天真的耶律香儿,只是血气不顺,略加调息已经复原,闻言大声道:“我知道,是来探云雾仙茶的。”
“哈!呵……”四个美艳少妇,不由同时大笑。
笑声甫收,又不约而同的齐声道:“聪明!小娃儿,你猜对了,咱们姐妹正是为了云雾仙茶而来。”
耶律香儿闻言,天真的叫道:“那太好,我同你们一起。”
七大恶女之一的道:“干嘛?”
耶律香儿直率的道:“我只要一小包,一小包就可以了。”
七大恶女的老大道:“你要仙茶何用?”
耶律香儿直接了当的道:“救人,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时,“八荒琴魔”花初红插口道:“重要的人?是谁?”
耶律香儿的古铜色脸上,泛起了一抹少女特有的娇羞,十分妩媚的道:“你猜!”
“哈哈哈……”七大恶女的老二,仰天大笑道,“女娃儿,还用猜吗? —定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哈哈……”
花初红也道:“不然的话,你也不会盲目的冒险,到天柱山来。”
“对啦!”耶律香儿盈盈一笑道:“是我们族里的小王爷,也是……”
没等她说完,花初红大声道:“是不是探花沙无赦?”
“咦!”耶律香儿的眉头一掀,吃惊的道:“你认识他?你怎么一猜就猜中了是他?”从她神情上看,对于沙无赦异常关心,而且对于花初红一语道破是沙无赦,尤其觉着奇怪。
偏生,花初红见她这等失神吃惊,不由存了逗逗她的意思。因而一本正经的道:“我与沙探花交情不浅,回族的小王爷又没第二人,当然一猜就猜到是他。”
“什么?”耶律香儿追问道:“你与他交情不浅?你没弄错吧。”
花初红带笑道:“错不了,沙无赦是钦点探花,是错不了的。”
这时,七大恶女的四人,已看出花初红有心逗耶律香儿的乐子。
更看出耶律香儿是初出道,对人情世故嫩得很。
故而,凑着道:“沙无赦是御封恩榜探花,又是小王爷,到了咱们中土,处处留情,凡是中土稍有名气的女人,差不多都与他有一腿,花初红认识他,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花初红生嗔的道:“你们少嚼舌根……”
她的话还没落音,耶律香儿已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四位!你们是说沙小王爷他……”
“不信?”恶女之一的道:“他风流成性,在中土风流是出了名的,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耶律香儿道:“我不信!”
“不信?”恶女之一的道:“不信就算了,你问花初红。”
耶律香儿对沙无赦一往情深,还从回疆赶到中原来,其爱慕之意可想而知。
对于“沉溺爱河”的青年男女来说,爱,就是一切,为了爱,生命都可以不顾。
耶律香儿生在回族,个性像北地的空旷形势,爽朗明快,没有拐弯抹角,更不会钩心斗角,哪里理会得七大恶女四人与花初红的居心。
因此,一脸的焦急,无限的关怀,回脸向“八荒琴魔”花初红问道:“她们的话是真的吗?”
花初红见耶律香儿那种焦急的样子,存心吊她的味口,不答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取云雾仙茶是为了救沙无赦,必然已经见到了他啰?”
花初红这话是“以话套话”。
耶律香儿憨直的道:“当然!我找得好苦,几乎找遍了北七省,总算找到了他……唉!”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双眉紧锁,愁云满面。
花初红又进一步的道:“既然找到了他就好,难道他中了毒?不然为何要云雾仙茶呢?”她又故技重施。
耶律香儿当然中了她的道儿,缓缓的道:“他住在客栈里,奄奄一息,人也昏昏迷迷,断断续续的告诉我,他中了毒。”
这时,四大恶女不由齐声道:“中了什么毒?是谁放的毒?”
这四人来自暗香谷,对于凡是有关“毒”,不免特别关心。
耶律香儿幽然一叹道:“唉!天可怜!真主显圣,在客栈里遇见了他,据他不清不楚的说是在一个秘道里中了毒,勉强撑持脱出秘道……”她真情流露,说到伤心之处,两行清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可见。
花初红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哈哈!动了真感情了,小娃娃,什么叫情,什么叫爱,男人呀,没有一个值得你这等痴心的。”
四大恶女互望了一眼,每个人面露不屑之色,老大不满花初红的话。
耶律香儿抹了一下眼泪,对着四大恶女恳求的道:“我的话已说明,四位应该有同情之心……”
花初红一掀浓眉道:“同情之心!有同情之心她们就不能称做恶婆了。”
四人恶女之一闻言,冷冷地道:“算你说对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请你们立刻退出天柱山。”
耶律香儿道:“我也要退出?”
四女之一道:“你们,你听懂了吗?”
“不!”耶律香儿险上变色道:“我不取到云雾仙茶,绝对不退出天柱山!”
四大恶女很少说话的一个冷然道:“姐妹们,光动嘴是没有用的。”
她说着,顺手腰际着力一抽,抽出一条七尺来长的链子枪,霍地退出三步,挥起长链,带起呼呼风响,大吼着道:“赶他们出去!”
另外三女也急的散开了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条链子枪。
花初红一见,不由吟吟一笑道:“呵!反了!竟然有人在我面前亮家伙。”她虽然口中冷漠的说着,人在原地丝毫没动,并无打斗之意。
沉不住气的耶律香儿可慌了,她一面横起紫铜琵琶当胸作势,一面道:“我只要—点,一小包仙茶。”
四大恶女之一冷笑道;“胜了咱们姐妹,云雾仙茶全是你的,胜不了我们,你连一片茶叶也摸不到。”
花初红此时应该勃然大怒。
因为,以四大恶女连手,平心而论,对一个“八荒琴魔”花初红,最多是平分秋色,绝对胜花初红不得。
然而,花初红看样子毫无动手过招之意,只站在原地,冷冷而笑道:“鬼画符的三脚猫,还在这里耀武扬威,不怕丢人现眼。”
耶律香儿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加上情急之下,一振臂,娇呼道:“说不得了,就先分个上下吧。”口中说着,超招垫步,抢上前去,手中铜铮“锵!”的发声清鸣,认定四女链子枪影之中揉身而入。
人影乍合即分。四大恶女手中链子枪虽然不停舞动,但四条人影已退出数步,八只眼一齐盯在耶律香儿的脸上。
耶律香儿娇声道:“四位,无冤无仇,只是为了一包云雾仙茶,拼命未免划不来吧。”
一边的花初红,脸上露着阴沉的冷笑道:“女公主,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纪,这一招还真有得瞧的。不含糊,不说四个恶女,连我也没看出门道来。”
她分明是鼓励耶律香儿,暗地里是讽刺四大恶女一上手就被人逼退。
论四大恶女的功夫,绝对不在耶律香儿之下。
只是,耶律香儿手中既是外门兵刃,塞外的招式,中土人是一无所知。加上香儿情急拼命,这三种原因凑在一起,才造成四女接招即退的局面。
因此,四大恶女闻言,不由大怒,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闷声不响,各扬链子枪分施合击,潮水一般的认定耶律香儿攻到。
四女联手,势如江河倒泻,怒潮拍岸,四条链子枪,连成一片寒光,罩头盖脸的砸、刺、扫、推,煞是惊人。
耶律香儿哪敢怠慢,一面扬起紫铜琵琶,一面大声道:“既然相逼,休怪手下无情。”
四大恶女一声不响,四条链子枪舞得风声呼呼滴水不进。
五个人的影子往来跃纵,连成一大片光影,分不出谁是谁来,纠缠在一起。
“八荒琴魔”花初红翻着一对大眼睛,一面凝视着场子内五女的拼斗,一面心中嘀咕着。
她心想——二虎相击必有一伤,等着“渔翁得利’吧!
她又想——假若回族的娃儿胜了,我可以略施小计,把她收在门下。还真是一个难得的传人,看这女娃儿天真无邪,入世未深,一定很好骗,既可做徒弟,发扬我的魔琴功夫,又可做一个伴当,也免得老来寂寞,说不定用她为人质,把沙无赦也引进麾下,今后江湖就有得混了。
她也想——万一四大恶女伤了耶律香儿呢?
凭自己并不会怕了四个恶女。然而,她们会让出天柱山吗?没有她引路,自己还真的找不到断魂崖在哪里呢?何不……
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将怀内的魔琴重重的拨了一下,发出“锵锵”一声大响,游身向前,大叫道:“都给我住手!”
五条人影,呼的一声,如同爆花一般,快速的闪出丈外。
四大恶女意料着化初红必是站在耶律香儿一边,前来助拳与四人对立。因此,人人神情凝重,目不稍瞬的盯着花初红,看她的动静。
不料,花初红却面露微笑,对着耶律香儿道:“姑娘,这是为了什么?忘记了你那位心中的回族王子,卧在旅邸之中吗?”
耶律香儿愁眉苦脸的道:“我不会忘记呀!就是为了他,所以才……”
花初红连连摇手,抢着道:“凭你一个人,是斗不过她们的,算了,另外想办法救人要紧。”
耶律香儿道:“另外想什么办法?”
花初红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沙无赦也不是短命夭寿的相,我自然有办法。”
耶律香儿半信半疑的道:“真的?”
花初红含笑道:“花家姑奶奶从来不骗人。”
说完,她伸出双手,虚虚的空按一按,稳住了耶津香儿,转面对站在一边的四大恶女道:“我替你们解了围还不走,站在这儿发的什么愣。”
四女之一道:“谁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花初红冷漠的道:“灵不灵当面试验,你们只管走就是了。”
四女各抖链子枪,互相打量一下,略一迟疑,老太低声道:“咱们走!”
呼——一声破风,衣袂连振。四大恶女互相招呼一下,齐向天柱山深处奔去。
“嘻!”花初红不由冷冷一笑。
耶律香儿目送四大恶女走去,收起紫铜琵琶,向花初红道:“前辈,请将解毒之药赐给我,我香儿终身不忘大恩大德!”
谁料,花初红—愣道:“解毒之药?我哪儿有什么解毒之药?”
耶律香儿不由大失所望,但心中怒火已升,朗声道:“刚才你不是答应我,说你有办法吗?”
“哦!”花初红哦了声才道:“办法当然有罗,云雾仙茶就在这山里面,谁说没办法?”
耶律香儿一跺脚,急道:“嗨!你开什么玩笑,这个我早已知道。”
“这就是了。”花初红正二八经的道:“我问你,你若是被四女所伤,她们能让你爽爽快快的去摘仙茶吗?”
耶律香儿道:“当然不能,她们也许要了我的命。”
“好!”花初红又问道.“假若你杀了她们四人。”
耶律香儿豪情万丈的道:“并非办不到。”
花初红紧接着道:“谁带路可以找得到断魂崖的云雾仙茶呢?”
耶律香儿语塞,说不出话来。
花初红扬起浓眉得意的道:“现在,你既不用冒生命之险,又有人带路去摘云雾仙茶,难道我这个办法你不同意吗?”
耶律香儿真的明白了,不由色然而喜,大声道:“你是说我们尾随着她们四个人,到了地点能摘就顺顺利利的摘,不然,再杀了她们。”
“对!”花初红一拍手,得意至极。
耶律香儿也喜孜孜的道:“高明!咱们这就追上前去,不然被她们走脱了。”
“走!”花初红的人随声起,一式冲天鹞,早已远去五丈远近,快愈飞鸟。
耶律香儿哪敢怠慢,招展“燕剪衔泥”,如影随形跟踪而起。
夜空浮云飘荡。
山谷雾气氤氲。
花初红的轻身功夫已臻炉火纯青,起伏在林间,如同一只夜鹰,快捷轻灵,不像她庞大的体态。
耶律香儿灵活矫健,一步一趋,丝毫不敢放松,衔尾跟着前赶,
片刻——已远远望见四大恶女的身影,在水气山岚之间,正穿越一条山涧,向黑黝黝的悬崖绝壁之间奔去。
花初红腾身上了一棵浓荫遮天的杉柏,回身对后面的耶律香儿招招手。
耶律香儿跃身上树,低声问道:“如何?”
花初红压低嗓门道:“慢点!那山涧地势开阔,我们追去,必然露出行踪被她们发现。”
耶律香儿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花初红道:“等她们进了悬岩,树影掩遮,回头也看不到我们了。”
“唉呀!”耶律香儿急道:“万一追不上她们,或是走岔了怎么办?”
“不会的!”花初红摇头不迭道:“天柱山又不是通郝大邑,哪有那么多的大路。再说,凭她们四个小妖的身手,谅也逃不出姑奶奶我的手掌心。”
这时——耶律香儿忽然直着眼睛道:“前辈!你看,又有人在山涧里。”
果然,人影幢幢,约莫十来个矫健的身影,穿过山涧,也是向悬岩绝壁方向奔去。
月光虽为山间的烟雾笼罩之下,但那十余汉子一色的血红劲装,却在涧水反映之下,看得十分清楚。
“八荒琴魔”花初红不由大奇的道:“咦!这一帮好生奇怪。”
“奇怪?”耶律香儿紧接着道:“前辈,奇怪?什么叫奇怪?”
花初红道:“进入天柱山的人不少,但没听说有十多个一群的。更不解的是,我看不出他们是哪一道上的,黑白门派中没有穿红衣服的呀。”她皱起浓眉,有些焦急的道:“事情有了变化,迟不得,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不能落个菜篮子打水——一场空。”说着,一弹腰,从树梢略一借力,像枝离弦之箭,认定山涧射去。
情势所逼,她全力而为,较之先前躲躲藏藏的情形,何止加快了十倍。
耶律香儿一见,不由心中暗想:好快的身法,好深的修为,看来先前她是隐藏实力。心中想着,脚下可没敢稍慢,紧追着也是全力施为,专找稍能载重的枝芽,生怕有个闪失。
过了山涧,迎面如同刀削般的悬岩,像人磨的一样,真是鬼斧神功,约莫有二十余丈高下,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正面。
幸而,石隙缝中,生了不少的矮松野藤,此外是翠绿欲滴的苍苔,不用试就知道那苔藓滑不留是,行家心中有数,连壁虎功也攀不上去。
花初红回头看了看紧随而至的耶律香儿,带笑道:“回族公主,你觉着前面两批人是怎么攀上去的?”
耶律香儿的古铜色脸上,不由一阵飞红,抬头看了眼黑呼呼插云也似笔直的岩顶,摇摇头道;“西北大漠,哪有这等险恶去处,他们……”
她说到这里嚅嚅嗫嗫的沉吟道:“是不是借着老藤矮树攀椽上去的?”
花初红打量一下道:“可能!但是老藤矮树借力搭脚,并非不可能,但是,你我可办不到。”
耶律香儿最怕的是花初红打退堂鼓。
假若花韧红中途变了主意要折回去,自己不但势单力孤,而且极可能连断魂岩上云雾仙茶的地方都找不到。
因为,她知道,花初红找云雾仙茶,只不过是讧湖人存心掌握一种解毒之药,并非急欲救人,找得到,固然可喜,找不到也不致有任何损失,不像自己为了救沙无赦这样急需。
故而,她闻言急忙道:“前辈指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上得去,我们办不到,尤其前辈你的修为,难道比不上她们?”
塞外的女娃儿,也想用一顶“高帽子”套住好胜争强的花初红。
花初红摇摇头道:“矮树老藤足可以借力,但是那不是排列好的一道梯子,必须要摸熟了,才能成功。万一遇到老藤枯朽,矮树浮动,一个闪失,跌下来怕不粉身碎骨?”
耶律香儿一时愣住,两眼发呆,答不上话来。然而,那份焦急暴露无遗,只剩下没有哭出声来,泪水在眼眶内打转,泛出晶晶水光,哀怨感人。
花初红不由一笑道:“回回公主,别急,本姑娘做事只向前不退后的,你身上有没有镖梭一类的玩意?”
耶律香儿愣愣的摇头道:“我们回族不耻使用暗器,虽然练过,从来不用,所以,没有。”她拍拍腰际,表示没打镖囊锦袋。
花初红一见,不由道:“你那两柄匕首,比镖梭不是更好吗?”
耶律香儿红着脸尴尬的道:“这……这是我们族人随身必带的土玩艺,不是动手的兵器,只是准备烤牛羊肉,替牛羊削茧剔蹄子放血用的,带习惯了,所以……”
花初红笑道:“现在增加一个用途,攀登悬岩绝壁用。”
耶律香儿不明白,但是,顺手抽出腰中一对手扎子,又像匕首的弯月形利刃,扬了扬道:“这……这玩艺能派上用场?”
花初红道:“前面两批人对老藤矮树摸得清楚,咱们可不行。这样,咱们一人一把刀,瞧清楚。”
她的话落人起,一式“平地青云”,已上跃丈余,左手抓住垂缨也似的老藤,单脚找到一株斜生的矮树,右手的刀一抬腕,插向石岩的一个缝隙之中。
这一连中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每一环节都十分扎实,巧妙之中显出力道,令人折服,真乃是“姜是老的辣。”
耶律香儿大喜过望,心中十分佩服花初红想得周到,因为有了刀,哪怕藤断树折,也不会有坠身悬岩粉身碎骨之虞。
此刻,花初红已第二次拔刀起势上冲,口中朗声道:“女娃儿,看到了吗?你如法泡制该没问题吧?”
耶律香儿应声道:“知道了。晚辈我还办得到,前辈放心!”
花初红又叮咛道:“要快,中途若是有人做怪,就危险了。”
一言提醒了耶律香儿。
因为这祥双手全都要用上,而且执刀的手必须贯上内力,才能将刀扎牢到石壁之中,另一只手只能用巧劲,过猛怕枯藤经不起重量,脚下找的矮树也是如此。
耶律香儿心念既动,对花初红设想的仔细更加打心眼里钦佩,焉敢怠慢,腾身上跃,如一只灵雀,身手赛似猿猴,沿着花初红的旧路,一节节不稍喘息,向岩顶冒险而上。
二十余丈的高岩,十几个接力,已到了岩顶。
岩上,别有天地。
原来是一片十分平坦的黄泥地,沿着岩边,生了些罗汉竹,像是一重天然篱笆。地上,矮登登一丛丛嫩绿植物,叶尖而嫩,还仿佛生满了白茸茸的细毛,足足有百十丛。除了这些之外,围着的是数不清的鹅黄玫瑰,好高好密的玫瑰花,不是花,简直是玫瑰树。
花初红指着地上的丛丛嫩绿道:“喏!这便是你千方百计要找的云雾仙茶……”
没等耶律香儿回话,“嘿嘿!”一声冷笑,在黑夜荒岭,令人毛骨悚然。
冷笑声中,高大密如麻林的玫瑰树后,钻出一个赤面黄须的老者。那老者通身姜黄鹤氅,面色鲜红,头顶上牛山濯濯,没有半根头发,光秃秃的前额老高,像煞传说中的南极仙翁。
一步步走向花初红耶律香儿两人,口中缓缓的道:“两位已经是第五批了,这半个月来,这儿可真热闹。”他满脸堆笑,和霭可亲,一付十分慈祥的神情,加上步履迟缓,分明是官宦人家的大老爷模样。
花初红一见,低声对耶律香儿道:“老家伙不好缠,你自己见机而行。”说着,并不等耶律香儿答活,提高嗓音道:“少假做斯文,睁开你的老眼看清了再卖傻。”
“哈哈哈!哈哈哈!”那光头老者笑得声动四野,摸摸颔下黄须才道:“早已看清了你老婆子,几时生了个小婆子!也不请我喝一杯满月酒。”
花初红不由怒道:“呸!你嚼舌根是不是,姑娘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哪来的女儿?”
“太好了?”那老者更乐了,“你花初红云英未嫁,我龙老头尚未婚配,天柱山这大的产业,一个人守着也的确冷清,咱们……”
花初红不由大喝道:“你撒泡尿照照你的德性,凭你配吗?”
“配!”龙光头笑道,“你既然上了岩,就由不得你。”
花初红沉声道:“你待怎的?”
龙光头得意的道:“天柱山可是我光头的地盘,既来之则安之,天缘凑合,你就认吧。”
“噢!”花初红已恼了起来道:“我花初红不服气,你有能耐留下我?”
不料龙光头道:“说不定,可是,我可以给你一个证据,你就知道了。”
“证据?”花初红问:“什么证据?”
龙光头一指那玫瑰树的后面道:“就在这玫瑰树的后面,你要看?”
花初红耐住性子道:“看看也好。”
“随我来。”龙光头一晃肩,人也叠腰鹞子翻身,呼的声越过花树。
花初红也不稍慢,直扑而起。
耶律香儿尾随不舍。
花树后面,赫然躺着十余个红衣大汉,个个眉心都有一个血窟窿,还在不住的渗出刺眼的黑血,样子十分怕人。
花初红不由皱着浓眉道:“龙光头,你的阴阳指功力没什么了不起,好杀的野性,也没改变。”
龙光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找上我,那算他们自倒霉。”
耶律香儿从来没见过这等奇惨场面,不由道:“他们真的命该如此吗?”
龙光头道:“还有,这里来。”说时,他拐过一块硕大无比的山石,指指巨石之下一个深可丈余的坑洼道:“她们没死,恐怕比死还难以消受吧。”
洼洞内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
花初红与耶律香儿走近洼洞的边际,才看清楚。
原来是四个剥得精光一丝不挂的中年少妇。
耶律香儿不由失声叫道:“四大恶女!”
龙光头摇头晃脑,阴沉沉的道:“不是她们还有谁?花初红,我与你是有缘呀,这四人可也是天仙之人,美艳可不在你之下哟。”
花初红闻言,勃然作色,怒冲冲的道:“龙光头,你这是作孽,黑白两道,找不出第二个罪恶滔天的大坏蛋,你杀了她们也就罢了,还用这卑劣的下三流手段。”
龙光头冷冷—笑道:“没有,没有杀她们。”他说着,就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洼洞内砸去。
果然,洞内的四大恶女立刻翻动起来,蠕蠕地像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
花初红喝道:“更不能饶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大魔头,接招!”她是盛怒之下出手,并未摘下肩头的瑶琴,冷不防左掌横削,直取龙光头的肩头。狠、准,二者兼俱,端的凌厉异常。
龙光头冷冷一笑,大叫道:“天下哪有没过门的老婆打老公的。”叫着,斜地里略一晃肩,人已滑出丈余,险险躲过突然而来的一掌。
一掌落空,花初红并不迟疑,右掌猛翻,连拍带压,迳取龙光头的后背心脏之处。
从背后施击,乃是武林所忌。
然而,一则花初红怒极攻心,二则她本是黑道中人,生性又复刚愎,哪管得许多。
龙光又也已抖定花初红这一招,因此,滑身之际,已毫无停留的步法,一连两脚,踏着方位,像水中的鱼儿,滑溜的拐过巨石。
花初红一连两招都没得手,怒火益发高炽,一纵身,越过巨石一角,双掌平推,凌空向尚未立足的龙光头全力压下。
这—招出手之快,力道之猛,真个的泰山压顶,势如奔雷,任由龙光头如何快速,也难以避得开这追风闪电的一双肉掌。
因此,他大吼道:“呵!花初红,你同老夫我玩真的?老夫就接你一招!”
花初红冷哼道:“你接得起吗?”
“啪!”轻声一响,四只肉掌硬拍实接。
花初红的人在高处,全力压下,自然沾了不少便宜。然而,龙光头并不是弱者,面对这等情形,格外将全身力道施展开来,舍命立定下桩,全力向下猛推。
人影立即一分。
龙光头摇晃几晃,勉强的立桩稳住,大声道:“不过如此!花大姑娘,咱们不正是半斤八两吗?”
花初红凌空折腰,一式“潜龙在天”,落实地面,戟指着龙光头道:“姑奶奶不把你送归西天,绝不下天柱山!”
龙光头道:“你不下山最好,这一片云雾仙茶,就算我的聘礼。”
他一味油腔滑调,花初红又急又气,恨不得将他立毙掌下。因此,不再多说,揉身挫掌,划出一道劲风,直逼近来。
两人都是行家,面对面可讲的是拆招化解。
龙光头焉能怠慢,奋掌迎上前去。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两人都是全力施为,一时劲风此来彼往,断枝残叶纷飞,泥土砂石乱扬。
“噗嗵!”闷响连声。
地面,多了一些土坑。
耶律香儿从未看见过这等恶狠拼斗的场面,不由呆在一边发愣。
忽然——“噗!”一声败絮朽革闷响,劲风陡止,沙石不扬。
原来两个老怪动了真火,四只肉掌一对一的接在一起,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足五尺,较起内力来了。
耶律香儿虽是回族武林中佼佼人物,但从未见过人拼斗过内力,自己又插不上手,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眼看花初红额头发亮,龙光头的光头生津,两人脚下的干焦落叶飒飒轻响,四只脚陷入地下半截。
耶律香儿越发紧张,想起了花初红对自己的这份关心与情义,恨不得上前去帮助她一臂之力。
想着……
忽然她想起了自己来天柱山的目的。
因此,她脚下缓缓的退后,快速的钻过玫瑰花树,弯腰双手不分数的摘取嫩绿的云雾仙茶,塞向自己怀内。哪消片刻,已塞得胸前鼓鼓涨涨的,怕不有三五斤之多。
她直起腰来,不由好笑,隔着一层花树低声道:“花老前辈,为了救人,我可不能等价钱了,反正我也帮不上你的忙,你可不要怪我。”
自言自语的说着,人已到了悬岩的边际,提气凝神双手持一柄弯刀,采用来时的方法,向岩下溜去。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但是,清晨的雾,更加浓了。
峰峦叠翠,山回岭绵。
涧水淙淙,林木参天。
迤逦千里的伏牛山,像一条延伸的巨龙,懒洋洋地躺在大地上,晒脱、壮观、神秘,令人莫测高深。
夜深如水,疏落的星光掩映之下,山涧的岚影,被层薄薄的雾笼罩得越发迷蒙。
星飞丸射,两道人影,几乎是并肩疾驰,同样矫健,同样优美,同样如离弦之箭,从入山的峡口,沿着山路展功上冲。
好快的身法,眨眼之际,已到了山麓的茶亭之前,专供行人休息的地方。
稍微在前的一个,瞟了一下那半旧的八角亭,侧面对身后通身黑衫少年道:“纪兄,憩息片刻,这里已到了入谷的峡口,不是先前谷外那么平静了。”
纪无情瞧了一下,点头道:“也好,说不定穿过峡口就会有人来迎接咱们……”他的“迎接”二字说得特别强调,显着他所说的“迎接”别有涵义。
“嘻嘻!”司马骏只是一笑,人已弹身由小路中间跳进亭子道:“迎接极有可能,依小弟浅见,要是没人迎接,可能比迎接更可怕。”
纪无情也步上亭子,而且就在石蹬上坐了下来,苦苦一笑道:“既然来了,怕也没用。司马兄,我想你是不会怕的,小弟不才,也从来没怕过人。”
“哈哈……”司马骏闻言,仰天发声长笑,接着大拇指一竖,朗声道:“好!豪人豪语。纪兄,能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生平一大乐事。”
“这……”纪无情面带苦笑,欲言又止。
司马骏乃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纪无情的神色,凝神睇视着纪无情,十分诚恳的道:“纪兄,小弟觉着你有话闷在心中,难道你我的交情还有碍口之处吗?”
“这……司马兄。”纪无情吱唔其词,依然没有说出所以然来。
司马骏忙道:“纪兄,你是南阳世家,中州豪杰,性情应该爽朗豪迈。”
纪无情这才舐了舐嘴唇道:“不敢,中州人直性子而已。”
司马骏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纪无情终于道:“小弟有一事不明,本当问你,只是又觉冒昧盂浪,欲待不讲,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纪兄。”司马骏从八角亭的石栏杆上,移坐在纪无情身侧的石磴上面,靠近了纪无情,含笑问道:“纪兄,我们生死之交,有盟约的好兄弟。有话,你不须考虑,尽管说出来,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无情慎重的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着恼。”
“怎么会呢?”司马骏也诚挚的道:“冲着我们三跪九叩的三柱香,我会恼?”
“好!”纪无情压低声音道:“江湖上的传言,说是令尊‘擎天一剑’司马老庄主已经归天,可是……”
此言一出,司马骏登时玉面通红,心中如同鹿撞,噗通跳得快极。
纪无情已瞧料在眼里,话题一转道:“我只是想把疑团解开,并无恶意,难道是江湖传言有误还是……”
“不!”司马骏忙道:“不是江湖传言所误,我司马山庄也举行过隆重的丧礼。”
“是呀!”纪无情连连点头,又道:“内面一定有点道理,司马兄,不必为难,当讲则讲,如果认为不宜让小弟知道,我也不怪你,当做我没问。”
“纪兄……”司马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停了片刻,终于道:“即使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因为……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因为事情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明的,所以……所……”
“所以你一直没有时间与我详谈,是吗?”纪无情当然看出司马骏的心情。
“对!”司马骏连忙点头道:“现在我可以大概的解释一下。”
纪无情笑道:“此番进了暗香谷,无异身入虎穴龙潭,你若是不说出来,只怕我有去无回,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事情的端倪了。哈哈哈……”
司马骏也笑道:“纪兄,你开玩笑,暗香谷有何过人之处?你我一同来,一同出,同生共死的弟兄嘛!谅来你信得过我司马骏。”
纪无情微笑道:“当然!当然!”
司马骏目望着远处青青山脉,悠然神往的道:“家父之所以传出逝世的消息,最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暂时以隐退的姿态,避免黑白两道的纠缠,暗地里策划消除武林杀劫的大计。其二是辞退各方而的邀请,当然,也怕防不胜防之下,遭了歹徒野心家的毒手。”
“哦!”纪无情点头道:“说真的,司马山庄的名头太大,树大招风,一旦掀起杀劫,不免首当其冲,老伯顾虑的极是。”
不料,司马骏却回眸凝视着纪无情道:“老实说,小弟对家父的做法,打自内心的一百个不同意。”
纪无情睁大眼睛笑道:“哦!小弟敬闻具详。”
司马骏道:“消弥武林浩劫,司马山庄义不容辞,正大光明的站出来全力而为,即使因此毁了司马山庄,也没有遗憾。”
纪无情道:“司马兄之见令人折服。可是,老伯老谋深算想来亦自有道理。”
司马骏闷声不响的一叹道:“为人子者,一切都只有奉命行事,此种心情纪兄应能体谅。”
纪无情不由心中一动,暗想:司马骏为何有这种感慨?难道他这位少庄主,还有不满之处,似乎满腹牢骚。然而,父子之情,家务之事,是不容外人过问的,也无从过问。
因此,纪无情苦笑一笑,将目光从司马骏的脸上移向亭子外。
“叮……噹……”突然,一声极其细微,但却十分清脆,清脆得动人心胸的“罄”音,从斜地山腰中随着夜风传过来,是那样清晰,而且余音袅袅,历久不绝。
司马骏身子一震。
纪无情也悚然一惊。
两人没出声,但是,四只眼睛对望了一下,都有惊异之色,失神的对凝着。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夜空几点疏星在眨眼,夜风徐徐的拂过野树。
分明是杂树密生,荒草没径的山腰,悬崖峭壁的险地,但是,却有使人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的事实发生了。
没有路,却有一个人,徐徐的沿着悬岩下的杂树枝安然的走过来。
“咦……”纪无情不由低低发出声惊叹。
这太离奇了。
那人一手执着碗口大小一个“铜罄”,另一手却执着一根“明杖”。
敢情是一个盲者,一个瞎子。
那瞎子像幽灵一般,不断的用“明杖”点着随风摇曳不停的树梢草苗,像走在官塘大道上一般,向亭子的方向走来。
这等险峻恶陡的山势,即使是身怀绝技的明眼高手,恐怕也走不到三五步,还要纵跳闪跃,找可以借力的粗枝硬芽,才能勉强通过。
而眼前呢?一个靠“明杖”问路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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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太使人难以揣测,更难怪纪无情与司马骏两个少年高手也不禁为之发呆了。
就在四人神情一愣的转眼功夫,那瞎子的“明杖”已点在山径的石板上,“笃!笃!笃!”向亭子—步步走近了来。
“暗香谷有了贵客上门。”那瞎子一面步上石阶,一面从容不迫的道:“真是蓬荜生辉!”声音娇美柔和,真为豆蔻年华的少女。
原来那盲人是一个女的。
先前因夜色凄迷,这时才看清楚,她一身绛紫裙袄,绣着鹅黄的芦花。最奇怪的是,芦花歇着大雁,而在这盲女胸前芦苇丛中,却刺绣了一只十分生动的“猫头鹰”,那只硕大的“猫头鹰”,一双泛着碧绿的眼睛,居然发出慑人心肺的光芒,一股阴森的恐惧感,使人油然而生,不敢逼视。
司马骏一见,心头不觉有了寒意,他对纪无情一施眼色,人也站了起来,朗声道:“原来是‘五更猫’苗大小姐,你这支明杖真的离不开手吗?”
纪无情也已经从那只“猫头鹰”中看出了来人的端倪,虽然双掌已隐隐运功戒备,但表面上保持镇静,含笑道:“只听说盲人骑瞎马,夜半陷深渊,今天总算亲眼看见盲人执竹竿过悬岩。”
‘五更猫’苗吐蕊这时已步进亭子,将手中“明杖”收到怀内,另手的铜罄击得“当!”的发出脆响,才慢条斯理的道:“论班辈你们小了一截,这等语气,是敬老尊贤的礼数吗?”
司马骏冷冷一笑道:“武林规矩,我们不会不知道。”
“五更猫”得理不饶人,大剌剌的道:“既然如此,你们适才的态度是否失当,还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纪无情道:“敬老尊贤是应该的,你那点老?又哪一点称得上—个贤字?”
“五更猫”苗吐蕊闻言并不生气,反而仰天一笑道:“嘿嘿嘿!你说我不老?真的?我不老?”
司马骏心知像苗吐蕊这等有“心理反常”的魔头,常常令人难以捉摸,喜怒无常。
但是,他们与常人无异之处,就是怕一个衰老的“老”字,虽非个个如此,但十之八九,都不喜欢别人说他“老”。
因此,司马骏是“打蛇顺着竿儿上”,含笑道:“实在的话,你真的看不出老来。这样吧,我们叫你一声前辈,这个‘老’字就免了。”
司马骏之所以把这顶高帽子抛给“五更猫”苗吐蕊,一则知道她不好惹,自己到伏牛山的本意是进入暗香谷,不敢横生枝节,其次,当然是要探寻苗吐蕊突然出现的原因。
果然,“五更猫”苗吐蕊闻言,扬声—笑道:“两个小伙子异口同声说我不老,我不能不相信,哈哈!”
纪无情不由暗暗好笑,试着道:“前辈深更半夜,还有雅兴来夜游,也是常人办不到的。”
“夜游?”苗吐蕊的脸上有了异样的情绪,顿了一下道:“谁有兴致夜游?”
司马骏生恐她又唠叨起来,忙道:“不是夜游?那为什么……”
不等司马骏的话落音,苗吐蕊冷冷的道:“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
“哦!”纪无情“哦”了声,用眼神望着司马骏,口中却道:“前辈,你知道我们兄弟在这儿?”
“我不知道!”苗吐蕊态度依旧冷兮兮的道:“但是有人知道呀,伏牛山暗香谷,可不是没有主儿的地方,岂能由你们来去自如。”
司马骏从苗吐蕊的神情话语中,已领会到眼前的魔头并不是站在自己一方的。
因此,微笑道:“原来前辈是受暗香谷的特使到山外来巡更瞭哨。”
“笑话!”苗吐蕊勃然作色,怒喝道:“我是什么人,替人家巡更瞭哨?”
纪无情一搭一挡的道:“当然不会,司马少庄主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了。”
苗吐蕊道:“我误会了?他是什么意思?”
司马骏道:“我的意思是请问前辈,你在此时此地出现,必有所为。”
苗吐蕊竟然直接了当的道:“当然有所为,就是为了你们二人,我不是说冲着你二人而来吗?”
司马骏追问一句道:“目的何在?”
苗吐蕊将手中明杖抬起,遥遥指着山口以外,大声道:“出去,立即退出伏牛山!”
司马骏道:“却是为何?”
不料,苗吐蕊沉声道:“不要问理由。我也说不出理由,只知道有我在谁也别想走进暗香谷一步!”
“哦!”纪无情有些不耐道:“前辈,你既不是巡更瞭哨,那……那是看家护院喽。”
“放肆!”苗吐蕊闻言,突然右手一抬,手中明杖挥起,连扫带砸,认定纪无情劈去。
纪无情何等灵巧,而且早有戒备,初见苗吐蕊的肩头微动,早已点地腾身,闪出半步,让开这突发的一杖。
“叭哒!”石屑纷飞,夹着火星。
纪无情身前的石磴,被砸缺了碗口大小一片,力道之霸,令人咋舌。
司马骏笑道:“前辈,这一杖让人开了眼界了。不过……嘿嘿!凭这还不够赶我二人出伏牛山。”他说着,对纪无情一挥手又道:“纪兄,让我向苗前辈讨教几招。”
话落,人已跃出亭子,站立在路边一块空地上。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三回 桃花血令
没等他站隐脚步,苗吐蕊如同幽灵一般,虚虚飘飘的也到了空地之上,冷冷的道:“小辈,你仗着司马山庄的名头,还是吃了熊心豹胆,口口声声要讨教几招,哼哼,你以为你经得起几招?”
司马骏道:“你尽管全力而为吧。举手不留情,当场不让父。
看招!”他口中喝着“看招”,其实站立未动。
他存心试试苗吐蕊是真瞎还是假瞎,也想先吓唬一下对手,苗吐蕊若是闻声一惊,作势应敌,必然落个笑柄。再者,也可以看看苗吐蕊的出手路数。
姜是老的辣,任他司马骏沉声一喝,苗吐蕊纹风不动,冷静得像没事人一般,淡漠的道:“看什么招呀?你也没有出手,我也双瞎无路,看什么?”
显然的“五更猫”苗吐蕊老奸巨滑,司马骏这一个敲山震虎的想法落空。
因此司马骏眉头一动,讪讪的道:“我说看招,不是看我的招,因为我明知道你的视力不佳。”
苗吐蕊道:“看谁的招?”
司马骏道:“要看你的招。”
“五更猫”焉能不知道司马骏足逞口舌之利,大怒道:“油腔滑凋,司马长风怎会有你这个不肖之子。”这句活可真引动了司马骏的怒火。
因为,在司马骏心目之中,父亲就是无上的权威,司马山庄就是无上的尊荣,谁侮辱到司马山庄或是父亲,那是不能忍耐的。
“铮!”司马骏长剑出手,挽了一个斗大剑花,厉叫声道:“瞎老婆子,少庄主指点你几招。”
“五更猫”苗吐蕊不怒反笑,依然不动声色的道:“哈哈!不知天高地厚,擎天剑法唬不了人的,凭你还不够格!”
司马骏已是不耐,一领剑诀,擎天三剑飕!飕!飕!招展“宇宙洪荒”,三剑连环,直攻不守,指、点、戳、撩,三招九式,罩向苗吐蕊。
司马山庄的威慑武林功夫,司马骏朝夕苦练了近二十年,可以说已得精髓,尽获真传,怒极出手,焉同小可。
忽然——紫影似有若无,虚无飘缈的山雾一般,在剑光之下几个闪砾,倏的失去踪影。
司马骏不由火吃惊。他知道“五更猫”的功力修为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但也只仅仅传闻而已,料不到剑风所及,招招落空,式式不着边际。
在这种情势之下,司马骏眼前敌影虽失,但是他的剑招丝毫不敢放松。固为,敌影失去,并不是真正的失去,而是敌人的身法高于自己,说不定就在自己的前后左右,一旦护身剑法松懈,也就是遭到攻击的时候。
就在司马骏举剑展式,一面寻找敌人之时。“我在这里,可以歇手了!”“五更猫”苗吐蕊不知何时,已双脚跨坐在二丈高的亭子伸出的飞檐之上,悠闲的神情令人气煞。
司马骏的双眼冒火,提在手中的剑,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来没栽过的大跟斗,尤其当着纪无情之前。
纪无情也暗地里犯嘀咕。
他从来没见过轻身功夫如此登峰造极的高手。
突的——“妙一一呜!”一声猫叫,来自亭子顶端。
“五更猫”苗吐蕊不似先前跨坐的悠闲,整个人似蜷如蹲。像极—只大猫,半伏半蹬的在亭子檐上,口中发出猫叫之声。
这猫叫之声,乍听来并无二样。
但是,一声声低迷的惨凄凄的味道,令人毛发侧立,通身起了鸡皮疙瘩,由脊梁上泛起一阵寒意,五内发毛,坐立不安。
“妙——唔——”苗吐蕊的人前伏后拱,真的像一只硕大无比的灵猫,正是捕鼠的架式。
纪无情一见,低声喝道:“司马兄,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但见紫影如同飞矢,破风有声。
苗吐蕊真像一只饿猫,身子缩做一团,双手五指戟张,臂肘微曲,两只脚向后伸直,认定司马骏扑到。
那份狠,无可形容。
幸而有纪无情断喝示警。
司马骏双膝用力急弹,拧腰穿出三丈,向左侧纵去,惊虹一般快速。
他快,苗吐蕊更快,原来直扑的身子,居然在半空际一式“回水挽流”,追踪着司马骏如影随形。
司马骏纵身闪躲,脚下尚未着实,已觉着头顶劲风破空,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双脚互撞,借力二次飘身斜飞。
“妙———唔——”猫叫之声就在耳际。
司马骏心胆俱寒,顾不得一切,手攀身侧荆树,凌空翻腾,陡的下冒五丈,认定斜突出山腰的一块巨石落去,勉力而为,急切之间,不成招数。
不料——人还没落实。“妙——唔——”苗吐蕊早已蹲踞在巨石顶端,胸前那只猫头鹰一双碧绿凶芒的大眼睛,闪着寒森森的绿光。
司马骏连番被逼,情形十分狼狈,这时,顾不得许多,幸而长剑早已在手,不分招式的,认定苗吐蕊奋力劈去。
咚!火星四溅。
—剑落空,巨大的山石,被砍去了手掌大小一片,哪有苗吐蕊的影子,另有一声:“妙!”在夜风中摇曳。
司马骏此时已是既急又怒,既惊又怕,既气又羞,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回剑向“猫叫”声处就刺。
然而,但听纪无情大声道:“司马兄,稍歇。”
“叮……咚……”剑声微震,原来纪无情已与苗吐蕊交上了手。
司马骏内心的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下去。因为疲于奔命的连番折腾,竟然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找到,这个人算是丢大了。
顾不得一向自傲的性格,长剑抖了抖,加入战团,认定苗吐蕊的后心刺去,真想刺一个后心到前心的透明窟窿。
在平时,司马骏绝对不会加入战团,以“多”欺“少”的与纪无情联手。
但是,此刻,他哪顾得许多,更因,若不是纪无情出手,只怕自己还在被苗吐蕊逗得像玩猴儿戏的跳来蹦去。
司马骏加入,实力增加了一倍,当今武林四大公子之二的两个少年高手,论实力应该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五更猫”苗吐蕊是邪道有数的人物,魔头中的佼佼者,尤其她比狸猫还要轻盈灵活的步法,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左右上下,难以捉摸。
双方来来往往,纠缠追踪,三条人影有时合,有时分,全都闷声不响,游走移位,剑来刀往,杖影飘忽。
苗吐蕊手中一枝明杖上下翻搅,仅靠一只右手,拂动时从容自如,丝毫没有破绽。
“黑衣无情刀”纪无情的一柄刀,霍霍生寒,呼呼生风。
司马骏的“擎天剑法”展开,有时如寒芒点点,有时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长虹似的剑气,绕成匹练般光芒,也是凌厉无比。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转瞬之间,五十招过去。
“五更猫”苗吐蕊忽然左手的铜罄“叮咚”一声,弹身跃出丈余,大叫道:“看不出纪家无情刀、司马擎天剑被你两个摸到了窍门,能在我明杖下走过卅招的,算你们露了脸。”
纪无情横刀在胸喝道:“怎么?服了吗?”
‘服!”苗吐蕊冷笑道:“嘿嘿!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你两个年纪轻轻,前程尚有希望……”
“笑话!”司马骏先前被她捉弄,一股怨气难伸,抢着喝道:“你想借口开溜。”
苗吐蕊闻言咧嘴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道:“开溜?嘿嘿!玩了半天,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是为了练练筋骨,一时兴趣借你们在逗乐?”
司马骏本已怒火如焚,闻言越加发恼,沉声道:“你少卖狂!”
苗吐蕊道:“小辈,你自己见识浅!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罄声追魂杖影夺魄’?”
纪无情豪气千丈的道:“我已要你尽力而为,只管把箱底的玩艺抖出来!”
“好!”苗吐蕊一咬牙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着,“当!”罄声突然而起,小小碗口大的铜罄,发出的脆响,竟然如寺庙叩钟,震人耳鼓。
罄声出动之中,苗吐蕊的右手明杖,如同一条巨蟒,仿佛暴长丈余,化为无数灵蛇,指东打西,分取相聚两丈的司马骏与纪无情。
果然,罄声之中,苗吐蕊的杖法与先前判若两人,凌厉何止十倍。
铜罄,是中原北几省瞎子算命先生的“招揽”法器,黄铜制成,形似小锣,约莫中碗碗口大小,加上一个“丁”字形的罄锤,只用一只手的无名指与食指挂提着,中指略微一弹,罄锤击中罄心,发出轻脆悦耳的响声。使屋内之人晓得是算命先生,出来招进室内算命,乃是一种江湖算命人的招徕噱头用的。
但是在苗叶蕊手中,却变成一种慑人心神的武器,最少能使人烦燥不安。
眼前的司马骏,就十分不耐这等“叮叮咚咚”的噪音。他一面挥剑迎敌,一面叫道:“邪门外道,鬼画符的唬人玩艺。”
纪无情对“罄音追魂杖影夺命”似乎知道的多一点,他舞起无情刀,低声的与司马骏道:“司马兄,不要理会她,拉倒她的人,自然听不到鬼叫的声音了。”
殊不料,罄音越来越密,声响也越来越大。
随着罄声,明杖的招数也越来越急,力道也越来越猛。
显然,罄声与苗吐蕊的功力修为大有关连。
叮咚!当啷!不绝于耳。
杖影嘶嘶破风绵绵不已。
纪无情试着劲风如同狂飚,迎面潮涌,自己的力竟然无从着力。
司马骏也有同感。
两个少年高手,居然被逼在杖风之外。
此刻——晨雾更浓,东山欲曙未明,山野湿气上升,白茫茫一片,远在二丈之外,看不见人影。
苗吐蕊一见,“妙——呜——”发出声猫叫之声,在罄声杖影中,如同一只疯虎,只把纪无情、司马骏逼得团团乱转。
纪无情尚可勉强支撑。
司马骏已额头见汗,微微气喘。这并不是司马骏的功力比纪无情差,一则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燥,司马骏因怒而急,而气而燥,二则先前一顿扑跃折腾,内力一时未能恢复。
高手过招,若是有—方稍逊一筹,胜负立即可见。
苗吐蕊原是老谋深算的行家,自然也已了如指掌的看出,只要再有十招,必然能将对方的败象显出。最不济也会制倒其中之一,若是去了一个,第二个在三五招内,必败无疑。
因此,她左手罄声如同洒豆,右手明杖毫不迟滞,突然一招“云龙九现”,抖动的杖身,化为一片杖山杖海,认定挺剑刺来的司马骏迎面点到。
纪无情一面挥刀,一面瞧个清楚,大喝道:“司马兄,小心!”
司马骏也已发觉苗吐蕊的杖势找向自己,只因自己剑招用老,一时收势不及,暗喊了声:“不好!”
苗吐蕊的仗尖劲风袭人,眼看已指向“中庭”大穴,只要再进一分,心脏难以闪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嘶一点寒星,快逾飞蝗。
嗒!一声轻响,不知是什么东四,不偏不移,正射在明杖的尖端,硬生生将明仗砸得抖出三尺左右。准、稳、狠、力,初泻黄庭,恰到好处。
一股冷汗,顺着苗吐蕊的脊背向下流,趁着这刹那之间的空隙,闪电退出七尺。苗吐蕊的入也忽的侧退丈余,厉声喝道:“是谁?出来见见!”
晨雾蒙蒙之中,丛树浓荫里,探花沙无赦满面堆笑缓步而出,身后跟着位黑色皮肤少女,正是回族的“铜铮公主黑百合”耶律香儿。
沙无赦不理会“五更猫”苗吐蕊,却向司马骏与纪无情分别拱手道:“少庄主,别来无恙。纪兄也在这儿?真是不容易。”他似平没把苗吐蕊放在眼内。
苗吐蕊何曾被人这等轻视过,况且适才的一块飞矢,分明这来人弄的鬼。她明仗一顿,沉声喝道:“小辈,你是何人?”
沙无赦这才扬扬剑眉,十分悠闲的踱了半步,低声缓缓的道:“不才沙无赦,御赐探花郎,回疆小王爷,江湖浪迹客。”
苗吐蕊十分不悦的道:“非我族类,夷狄之人!”
沙无赦并不生气,又对苗吐蕊道:“我与司马少庄主与纪兄乃是旧交,难得故友相逢,又在人迹罕见的荒郊旷野,我们要倾尽斜旧,外人千勿打扰。”说毕,已又向司马骏与纪无情道:“二位兄台怎会有此雅兴,到伏牛山来游山玩水?”
没等两人回话,苗吐蕊趋前一步,尖声叫道:“大胆的化外之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沙无赦不由微微一笑,正待开口,耶律香儿却抢先娇叱声道:“口口声声化外之民,夷狄之人,何不瞧自己那付模样?”
苗吐蕊冷哼声道:“我的模样坏吗?”
耶律香儿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却像鬼!”
“大胆!”苗吐蕊手中的罄“叮当”,一声脆响,另手的明杖已经抖起一个棒花,直指丈余之外的耶律香儿。
沙无赦一见,淡淡一笑道:“我这个化外之民在此,岂能让别人先接……”紫玉横笛呜的曳出声清啸,攻向苗吐蕊点出的明杜扫去。
“哒!”声音虽然清脆,但内行人可以听出力道十分沉重。
人影立即一分。
苗吐蕊退出七尺,抖抖明杖道:“小小年纪,手上有几斤力气!”
沙无赦急忙抽身,暗地里瞄了一手手中的紫玉横笛,幸而没有损伤,朗声而笑道:“哈哈哈,化外夷狄之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股蛮力。”
虽然,沙无赦心中有数,知道苗吐蕊的明杖最少有二十年以上的修为,不是好相与的,然而,神情上依旧毫不动容,仍旧是玩世不恭的态度。
苗吐蕊就不然了,她换了一招,心中益发气恼,退后当儿,手中罄声连响,明杖也已扬起,明扫暗点,一声不响,直取沙无赦的面门。
这一招,狠毒至极。
武家交手,一寸长,一寸强。
苗吐蕊之所以退后,并不全为了与沙无赦硬接一招被震退的。
她经过杖笛一碰之际,对沙无赦的力道,已有八分了解,知道这个回族少年,绝对不是吴下阿蒙,必须用己之长,攻彼之短。
所以,她的杖法改变,力道全部运用到杖尖,也就是不让沙无赦的玉笛接近自己。故而,杖尖挺出之际,如同一柄钢锥。
站在一边的司马骏低声对纪无情道:“纪兄,先联手除了这个妖妇,迟了恐怕暗香谷的毒将会出现,就更难打发了。”
纪无情点头道:“对!上!”
两个人一刀一剑,发声喊,分为左右,向苗吐蕊袭到。
另一个耶律香儿,也已沉不住气,卸下肩头铜铮,抢攻上去。
沙无赦纵然不想联手合击,此刻也办不到了。
因为眼见苗吐蕊的明杖破风而到,除了扬笛化解之外,别无第二个方法。
四个少年高手,分为四面八方,刀、剑、笛、铜铮四件家伙,雨点般全向核心的苗吐蕊身上招呼。
若是一般高手,苗吐蕊可以说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四大公子之三,加上一个塞外刁蛮公主,情势焉同等闲。
先前以一对二,苗吐蕊还占了上风,如今,四个人联手,实力增了了一倍,苗吐蕊起初还仗着灵巧的身法,熟练的杖式不觉得吃力。
二十招过去,完全改观了。虽然,她手中的杖法随着“叮!咚!”罄声并未稍缓,但渐渐的手臂发酸,周身见汗。
刀、剑、笛、铮,一招接一招,一波接一波,如同怒焰排山倒海,没有一招是虚招,扎扎实实的,除了招架,没有还攻之力。
这等挨打的仗势,任何高手,也难以支撑多久。
片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五更猫”苗吐蕊已汗流夹背,气喘不已。
沙无赦首先发话道:“瞎婆娘,让你丢下指路棍的时候到了。”
纪无情才喝道:“五更猫,天亮了,五更已过,你这只瞎婆猫还有什么花样呢?”
苗吐蕊气喘如牛,兀自冷冷的道:“小辈,姑娘我要你们的小命!”
就在她说话之中略一分神。司马骏长剑急刺,认定苗吐蕊的左手手肘斜削下去,这一招既快又急,辛辣至极。
苗吐蕊欲待横杖,但纪无情的一柄刀夹肩带臂砍来,锐不可挡。
她要想斜跨闪躲,沙无赦的玉笛又点上肋下。
无可奈何之中,扬起左手铜罄,毫无章法的迎着司马骏长剑挡去。
当——咻——大响一声金铁交鸣,接着是破风刺耳,曳向远处。
苗吐蕊手中的“铜罄”破空飞去,显然是被司马骏长剑所挑,落在十丈外的荒草丛中,连个声音也没听到。
苗吐蕊气、怒、惊,吓、急、慌,真的手忙脚乱,惊惶失措。
忽然,她冷笑一声,陡地上射丈余,整个人头下脚上,急切之际将手中明杖向地面一点,像元霄节的起花烁。
忽的声穿出四人包围的圈子,斜刺里飘出三丈有余,落在块大石之上。因此,刀、剑、笛、铮全都落空。
司马骏扬剑喝道:“要脚底抹油?”
苗吐蕊勃然大怒道:“姑娘不懂什么叫脚底抹油,也希望你们不要脚底抹油。”说着,在怀内掏出一个寸长的荻管,抖手向山口峡谷内丢去。
呜——芦荻小管,迎风直射,发出刺耳的厉哨。
哨声未已,峡谷内—条紫色身影快如飞鸿翩然而至,落向苗吐蕊身前,恭身道:“前辈有何指示?”
苗吐蕊指着司马骏等四人咬牙切齿的道:“将这四个小子打发了。”
“遵命!”紫衣人朗声应着,突然认准司马骏等四人立身之处扑来。
纪无情心想:难道这人的修为超过苗吐蕊?不然为何……
就在他转念未了——耶律香儿突然高声叫道:“七大恶女!”
沙无赦闻言,忙的拦住作势冲向前去的司马骏道:“小心使毒!”
活还未落音。紫衣人已来到跟前,一言不发,双手猛然一抖,一片黄中夹青的粉末,随着晨风,立刻扩散开来,足有五丈大小一片,顺着风势飘向司马骏等人。
沙无赦欲待抽身,然而,腥气加上烈香,使人欲呕似……
瘫痪、软弱、麻痹、晕倒!四个人全都蹬着眼晕倒当地。
紫衣人一见,折回身来,恭声朝站在巨石上的苗吐蕊道:“前辈,四个侵入本山的歹徒,已被制倒,请前辈发落,属下回谷。”
“慢点!”突然,一声莺声燕语的娇喝,悦耳宜人。
娇喝余音尚在,白影如同一只灵鸟,白纱飘飘已到了场子。
紫衣人回头立桩抬拳,大喝道:“谁?”短促的“谁”字才出口一半,接着是“咯!”的一声,仰天倒地,连大气也没有喘一下。
苗吐蕊由大石上扑身而下,扬拳向白影捣出。
白影人冷冷一笑道:“凭你?”她的语音娇柔,式子却如同灵凤探爪,五个葱白也似的玉指,似抓还推,认定苗吐蕊抓来的拳头抓去。
“啊哟!”苗吐蕊神哭鬼嚎的一声惨叫,捣出的拳鲜血淋漓,洒出一阵血雨。她的人也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急不择路的向悬岩深处落荒而逃。
白影人一招重伤了苗吐蕊,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自言自语的道:“救人要紧!”
说着,施施然走向倒地昏迷的耶律香儿身畔,在香儿身上解下—个牛皮水囊,拔开木塞,向倒地的四个人口中分别灌进淡黄的水,然后望着地上的四人。
四人已慢慢的蠕动起来。
白衣人微微一笑,未见她作势拧腰,脚下虚缥缥的,转眼已没入晨光之中。
太阳,渐渐的爬上东山头。
大地,一片光辉、明朗,充满耀眼的阳光。
阳光刺眼,晨雾全消。
纪无情觉着是躺在半截大石上,腰际被尖尖的石块顶得有些酸疼,侧了个身子,揉揉睡眼……
“咦!”挺腰坐了起来,环顾地上还躺着四个人。
不先不后,司马骏、沙无赦、耶律香儿也惺忪的揉眼睛。
沙无赦嚅嚅的道:“头好晕。”
司马骏一跃而起大声道:“啊呀!咱们是中了毒了!”
纪无情也站了起来道:“中毒?对!中了那紫衣婆娘的毒,可是……”
沙无赦也已发现紫衣人就横卧在他身前,不由奇声怪的道:“放毒的人应该不会中毒呀。”
他口中说着,盯着地上紫衣人,突然发现奇迹似的大声道:“你们来看,看她脸上是……”
三人闻言,一齐聚拥了来,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道:“桃花血令!”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四回 共闯难关
躺在地上的紫衣人,断气多时,惨白的脸上,十分明显刺眼的五个指痕。
那五个指痕排列成一朵桃花,指印血红,显得鲜艳夺目,一朵鲜美的五瓣盛开桃花。
纪无情目凝远山,十分神往的幽然道:“是她!我们中了毒,她来救了我们,是她!她是……她就是桃花令主!她……”
司马骏道:“纪兄,你指的是蓝姑娘?蓝秀?”
纪无情道:“除了她还有谁?”
沙无赦沉吟了一下道:“没有第二人……”
忽然,耶律香儿大声道:“不是,不是别人救了我们,是我们救了我们自己。”
沙无赦笑道:“香姑娘,你……”
耶律香儿指着地面道:“喏!你们瞧!这是我随身带的水囊,水囊里的“云雾仙茶’全没有了,所以我们才没有毒发而死。”
纪无情瞄了一下地上的牛皮水囊道:“水囊会自己送‘云雾仙茶’到我们口中吗?”
“这……”耶律香儿摸着鼻子苦苦一笑,语为之塞,一张脸涨得像猪肝般,羞得低了头。
纪无情无限神往的道:“她为何不与我们见面呢?唉!难道真的缘无一面?”
沙无赦不由笑道:“纪兄,自古多情空余恨,还是自然一点儿好。”
司马骏也道:“既然不愿见面,这份情我们也不能不领,待诸他日吧。”
纪无情忽然道:“司马兄,平时言语之中,你曾不止一次的表示,桃花血令必将是武林的一大魔头,未来武林必然要被桃花血令引起血风腥雨的杀劫,是吗?”
司马骏点头道:“不错,家父一再叮咛,要我注意桃花血令的发展。”
纪无情又问道:“那……今天桃花血令救了我们,这又做何说词呢?”
“巧合吧!”司马骏冲口而出。
“不。”纪无情道:“没有巧合,此情此义,纪无情终生难忘!”
沙无赦探口道:“蓝姑娘丽质天生,冰雪聪明,神采如同天上人,难怪纪兄情深以往。”
“可惜!”司马骏忽然道:“可惜名花有主。”
纪无情闻言,急呼呼的道:“名花有主,谁?是谁?”
司马骏胸有成竹的道:“与纪兄乃是知交,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常玉岚。”
沙无赦忙道:“珠联壁合,算是一对天生佳偶。”
孰料纪无情挣红了脸道:“不然!我与常玉岚尚在公平竞争阶段,胜负尚在未定之天,谈不上名花有主。”
沙无赦笑道:“纪兄,依兄弟看这一回合只怕你要居于下风。”
纪无情不悦道:“未必!”
耶律香儿睁着对大眼睛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是完全听不懂。”
沙无赦道:“你当然听不懂,这件事与你无关。”
耶律香儿噘起小嘴道:“我们来伏十山是要进暗香谷,空在这儿磨牙干嘛?”
司马骏道:“对啦!沙兄怎的也到伏牛山来?”
沙无赦苦苦一笑道:“想找一些解毒去邪的药,防着这条命。”
司马骏道:“沙兄,你是言不由衷吧?”
沙无赦失声一笑道:“噗嗤!中原的武林只近有一桩极大的变化,司马兄应该知道。”
纪无情不由插嘴道:“什么变化?”
沙无赦斜睇了司马骏一眼,然后对纪无情道:“在下几度进出中原,对中原武林之中,黑白两道泾渭分明,颇为钦佩。想不到现在……嘿嘿,现在完全变了。”
纪无情不由道:“怎么变了呢?”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白道之中自以为正派名门,也用起毒来,而且比邪门外道还阴狠。”
司马骏大不为然的道:“绝无此事!”
沙无赦道:“司马兄,你未免太也的武断了吧。”
司马骏怫然道:“口说无凭。”
沙无赦道:“在下就是被害人。”
司马骏抢白的道:“被谁所害?是名门正派吗?”
沙无赦冷冷一笑道:“正是名门正派。”
司马骏大声道:“哪一门?哪一派?”
沙无赦不加思索,但十分平静的朗声道:“司马山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都一愣,彼此互望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马骏勃然大怒道:“沙无赦!你太过份了!信口开河,你的居心何在?”
纪无情也笑道:“沙探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火。”
沙无赦尚未回话,耶律香儿娇声道:“一点儿也不过火,要不是我拼着性命去一趟天柱山,采到云雾仙茶,小王爷的性命只怕……”她十分娇羞,含情脉脉的斜着眼瞟着沙无赦。
沙无赦点头道:“香儿,你只管讲下去!”
耶律香儿接着道:“你们看,这皮囊里就装的是云雾仙茶,只准备给小王爷路上喝的。不然,哼!我们大家这时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
沙无赦却道:“香儿,你把我中毒的情形告诉司马少庄主。”
耶律香儿红着脸道:“看我,没有会过意来……”
司马骏不耐的道:“我只问你,沙无赦是在司马山庄中的毒吗?”
耶律香儿也提高嗓门道:“是在禹王台!”
沙无赦补了一句道:“是你们司马山庄地下道的一个出口的地方。”
司马骏脸上有些尴尬,但是立刻淡淡一笑,掩饰他内心的不安道:“禹王台离司马山庄少说也有十余里之遥,为何……”
沙无赦有些发恼的喝道:“你能说司马山庄没有秘密地道吗?地道的出口不在禹王台吗?”
司马骏不甘示弱的道:“地道也好,出口也好,与中毒有关吗?”
沙无赦大声道:“地道内中毒,逃到出口,毒发,然后横卧在禹王台……”
耶律香儿接着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执回族圣礼,十分虔诚的道:“蒙圣灵保佑,天可见怜,小王爷福大命大,被我胡找乱撞的遇上……”
沙无赦扬眉而笑道:“少庄主,要不要我把如何进入贵庄秘道,秘道内的情形如何?又是如何中毒?如何挣扎着逃出恶毒的机关,当着纪兄之前,一五一十的抖了出来?”
这当然是司马骏所不愿意的事。
因此,他红着脸含怒道:“此时此地,在下无暇与你多讲。纪兄,咱们走!”说着,向山内指了一下,举步便走。
纪无情也道:“沙探花,司马兄说得对,你我此时同样的身在险地。”
沙无赦笑了笑道:“纪兄,身在险地沙某并非不知,我也不是为了与司马山庄算帐而来。”
司马骏道:“谎言,既不是找碴生事,无缘无故的诬栽我司马山庄施奸放毒。司马昭之心,世人可见。”
不料,沙无赦仍然微笑道:“我们不管过去如何,今天,可是生死与共。因此,先把话说明,我沙无赦还不致于短命,司马山庄也搬不了家,了结这段公案的时候有的是,况且……还有那……”
司马骏满脸含怒,显然十分不悦。但是,他怕沙无赦又提洛阳丐帮的事。因此,乘机下台,接着道:“好!咱们总有一天来个大结局。”
纪无情忙道:“既然如此,中毒之事放在一边。”
沙无赦紧接着道:“利害攸关,咱们总算相识一场,赌这次的暗香谷,请!”他一声“请”,拱手齐眉,对耶律香儿挥挥手,大步向谷内走去。
不过仅仅数十丈远近,转过山角掩饰的谷口,原来别有天地。
红的、黄的、褚的、紫的、黑的、乌的、杂石、粘泥、黑土、紫岩。
连一根草也没有,且莫说是一棵树了。
光秃秃地,教人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干燥,枯竭,毫无生趣,了无情趣,完全是洪荒时期,没有水的世界。
沙无赦不由叫道:“索兴是沙漠还好过一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司马骏也搭讪着向纪无情道:“纪兄,好一个险恶的地方。”
耶律香儿噘起小嘴,埋怨着道:“早知道多带一些云雾仙茶。”
一行人谈论之中,已进入了寸草不生的荒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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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一排如锯齿一样的嶙峋巨石,高矗入云,削如凝脂,玲珑剔透,似乎十分脆,又像十分险峻。
沙无赦本来走在前面,此刻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司马骏道:“少庄主,这里看样子就不平凡,彼此都要小心互相照顾。”
司马骏的余怒未息,闻言嗤之以鼻道:“你自为识多见广,既胆敢单人独骑闯进中原,谅来这区区的暗香谷挡不住你大回族的王字号人物。”
沙无赦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口气,对沙某颇有不谅解之处。”
司马骏寒着脸色道:“要获得别人的谅解,先要扪心自问”
沙无赦道:“在下扪心自问,并没有足以令少庄主不悦之处。”
“哼!”司马骏冷哼了声,不再理会沙无赦,回头对纪无情道:“纪兄,我们是明进还是暗进?”
纪无情不由朗声道:“硬闯!”
司马骏道:“纪兄,你由左侧,我由右侧,越过乱石屏,在屏后会合。”他一面说,一面已移步向右边走去。
沙无赦不疾不徐的道:“慢点!”
司马骏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之色,脚下依旧没停。
沙无赦笑着转面对纪无情道:“纪兄,暗香谷比不得硬桥硬马的阵仗,凡事要冷静,以免……以免阴沟里翻船。”
纪无情闻言问道:“以沙兄之意?”
沙无赦道:“从长计议!”
纪无情认为有理,忙道;“司马兄,忙不在一时半刻,不妨听听沙探花的意见。”
司马骏虽并不以为然,但是,他也不能立即与纪无情分开,那样,势单力孤,目前身陷险地,就非常不利了。因此,口内不言,脚下已停在原地。
沙无赦微笑道:“目的情势如何?两位心中明白,我不知道两位一左一右越过这座乱石屏之后有何打算?”
纪无情道:“见机而行。”
沙无赦点头道:“好!请问,纪兄,乱石屏后面的情形如何?”
两位真的能毫无阻拦的越过吗?越过之后真能会合吗?会合之后又如何?若是根本左右无法相通,两位又如何?纪兄与少庄主想知道吗?”
他这一连串的问话,纪无情都无法回答,苦苦一笑道:“暗香谷神秘莫测,难以预料。”
沙无赦道:“这就是了。因此,我们不能冒然行事,首先,彼此有个照应,不能落了单,一旦落单,万一有个不测,连讯息都没有人送。再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个诸葛亮,若是我们四个人连手,最不济也能逃出一个来,只要有一个活口,其余三个人便不致全军覆没。纪兄,你以为如何?”他侃侃而谈,说来头头是道。
司马骏冷笑道:“多了人碍手碍脚反而……”
他的话还没落音,耶律香儿忽然斜跨了一步,娇声喝道:“你指的是谁?姑娘要试试你这个不碍手碍脚的人有多大气候!”
纪无情一见,急忙拦上前去道:“什么当口了,大家还要闹意见。”
沙无赦笑道:“我们回族人就是两件事不饶人,第一是荣耀不容受到伤害,第二是遇到该死的时候绝不怕死……”
纪无情忙道:“沙探花,别的不谈,我与司马兄愿意听听你对于眼前的事如何处理?”
沙无赦颔首先对作势的耶律香儿招呼一下,要她不要再气恼,然后正色道:“暗香谷既是以毒出名,必然处处陷阱,依在下之见首先我们四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不可分开。”
纪无情道:“哦!人分散力分散,有理。”
不料,沙无赦目视司马骏道:“前些日子,我与一位朋友连手进入—座秘道,结果,我中毒,他不知,他……”
司马骏心知沙无赦所指的什么,怕他又拿出司马山庄来编排,因此大声道:“说说眼前的,少东扯西拉胡说八道。”
“好!”沙无赦笑着道:“第二,为了避免中毒,翻过乱石屏,大家要摒息呼吸,认为绝对无毒之时或找到妥当地点,大家轮流,—半人护功牧守,一半人调息养气。”
纪无情道:“对!沙兄的心思细密,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与司马兄就曾因一时大意中了随风飘毒,幸而中毒不深又加以服药化解。”他说时,目瞟司马骏。
司马骏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目光之中,可以看出对于沙无赦的这第二个办法,绝对没有反对之意。
接着,沙无赦又道:“第三,不用在下饶舌,论功夫,咱们是四大公子来了三个,拼一拼可能稳操胜算。但是对用毒放蛊,沙某自量甘拜下风,不知二位是否有避毒之法?或解毒之方?”
纪无情与司马骏茫然的互望一眼。
沙无赦不等他二人开口,接又道:“恐怕也是一窍不通吧?”
纪无情苦苦一笑道:“的确如此。”
司马骏没好气的道:“你沙探花必有良策喽?”
沙无赦淡淡的道:“良策没有,我只觉得咱们只以智取,不能力敌。话又说回来了,假若真的看出没有蛊毒的时候,又必须全力而为,狠下心来,只是这两者之间的分寸,要拿捏得十分准,才不致于冒冒失火的着了道儿,也不会坐失良机。”
纪无情连连点头道:“对!咱们就这么拼。”
司马骏对沙无赦气还没消,虽然他觉得沙无赦的话颇有道理,一时还拉不下脸来与他交谈。因此,他一双眼盯着纪无情问道:“说了半天,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他这是对着沙无赦而发,但表面上却是问纪无情。
沙无赦爽朗的一笑道:“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深仇大恨才是呀,少庄主,你又何必如此的不谅解在下呢?”
纪无情生恐他二人又针锋相对的冲突起来,连忙道:“眼前我们身陷险地,个人的意气之争,暂时放在一边吧。”
“对!”沙无赦笑道:“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这句话,现在可派上用场了。”
司马骏也报之一个冷冷的眼神道:“好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彼此日子还长着哩。”
纪无情含笑道:“沙探花,依你之见我们怎样越过这乱石屏,进入暗香谷?”
沙无赦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当面的乱石屏一无蛊,二无毒,除了攀登上有些困难之外,也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哦!”纪无情哦了声道:“你所说的攀登困难是什么?”
司马骏更加冷笑着面露不屑之色,仰天对面,讽讥的道:“连这座乱石屏都困难,咱们就不必强出头硬充好汉了。”他分明是对沙无赦而言。
沙无赦焉能听不出来,他眉头—扬,指着迎面的石山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哼哼!”司马骏闻言,鼻子里冷哼一声,拧腰平地窜起,迳向乱石叠云的山腰扑去。
纪无情叫道:“山不难攀,小心毒物。”
他口中喝着,人也跟纵而起,尾随着司马骏的身形,展功追去。
沙无赦淡淡一笑,对耶律香儿道:“让他们去打头阵,走!”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一齐作势。
四个人都不傻,虽然分为两拨,相距也不过十丈。
山势虽然陡峻,只是这四人全是少年高手,轻身功夫也是一时瑜亮,所差无几。片刻之际,已到了群山最低的分水岭间。
眼前顿时开朗,虽然还是黄沙红土的光秃秃盆地,却是坦荡荡地,毫无险恶的味道,与一般荒芜的旱地并无二致。
忽然——耶律香儿叫道:“小王爷,你看!”
荒地进山的远处,地上有四五个白点,仔细望去,分明是躺伏在地上的五个人。
沙无赦凝神望去,忙道:“大家小心,那是五个……”
话尚未了,纪无情本来走在前面,也已发现,他顺手拨出腰际的长剑,一个箭步,前射数丈,已到了最近的一个“白点”之前。
长剑一探,挑向那“白点”,口中同时厉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字尚未出口,急的退跃三步,张大眼睛,口中吃惊的“咦!”了一声。
这时,司马骏在前,沙无赦与耶律香儿跟踪,也已到了当场。
但见,那“白点”乃是一个通身雪白劲装的妇人,而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眼珠突出,脸上肌肉扭曲,十分怕人。似乎早巳断气,只是身子尚未僵硬。
司马骏不由失声道:“原来是她们,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沙无赦:“司马少庄主,你认识她?”
司马骏并不答言,跨前一步,用剑尖指着那白衣尸体胸前绣着的图纹,对纪无情道:“纪兄,五毒青竹帮,怎么会……”
纪无情也皱起眉头道:“物以类聚,她们五姐妹淫荡成性,阴毒出名,原来有暗香谷做靠山,可是怎会……唉!你们看!”
白衣妇人的苍白脸上,却有一个血红的五瓣桃花。
沙无赦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桃——花——血——令!”
纪无情游目四顾,极眼逡巡。旷野寂静,哪有半个人影。
只有“五毒青竹帮”五毒蛇姐妹的五个尸体,静静地躺在地面,微风,吹拂起她们雪白的衣角,仔细听来猎猎作响。
沙无赦略一探试地上的尸体,目凝远方,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其余的人道:“好快的手法,最多半盏热茶时分,五个人就这么了断掉。”
司马骏对纪无情道:“五条毒蛇也不是等闲之辈,是谁有这么高的身手?”
纪无情幽然一叹道:“唉!除了蓝秀姑娘,恐怕没有第二人办得到。”
司马骏忙道:“还有一个人办得到。”
“谁?”纪无情失声的问。
司马骏道:“桃花老人陶林。”
沙无赦摇头不迭道:“非也,依在下之见,绝对不是陶林。”
司马骏不悦道:“怎见得?你未免太也的武断了吧。”
沙无赦指着地上尸体脸上的桃花形伤痕道:“陶林的手指,没有这等纤细吧?”
果然,五瓣桃花形指印,玲珑纤细,五瓣相距完全一样。
除了排列得十分整齐之外,印痕的大小也分不出是拇指与小指,但不像是粗大的手指印止的,小巧得很。
司马骏一见,不由脸上飞红,但口中却道:“指印虽然细小,并不一定证明是女人所留,这等凭内力施为的断血手法,全在功夫的深浅,难道要扎出五个血洞来?”
他二人虽没当面冲突,但是言来语去,分明是彼此心中有了芥蒂,互不服输。
纪无情微微一笑道:“二位之见,都有道理,就不必为了此理急执,因为谜底不难揭穿。”
“哦!”
“啊!”
沙无赦与司马骏二人,不约而同的喊了声,四目疑望着“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纪无情微笑道:“两位有疑惑吗?”
司马骏道:“谜底如何解开呢?”
纪无情道:“从尸体上看,她们死了不久,从来路看,这暗香谷只有一条入山的谷口,我们是刚刚进来,并未碰到有人出谷,因此推论,杀死五毒青竹帮五条毒蛇之人,必是在暗香谷内。”
沙无赦连连点头道:“此人比我们后来,却比我们先进谷,必是高手无疑。”
司马骏也道:“此人先在谷外解了我们的毒,乘着我们尚未苏醒,抢先越过乱石屏,遇上了这倒霉的五条母蛇拦阻,所以……”
沙无赦抢着道:“要揭开谜底,就事不宜迟。”
纪无情点头道:“对!走!”
四个人互相瞄了一眼,都没说话,但是,各自展功,齐向谷内奔去。
黄沙黑上的荒地尽头,乃是一片阔叶树林。
青葱—片浓荫,加上数不清密密麻麻的树,使林子内黑黝黝的,看不见林子内是怎生模样。
四人来到林子边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无量寿佛!”
林子内一声如洪钟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四人不由全是一凛。因为,这声音高亢入云,震得入耳鸣心跳,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假若是“施功示儆”,来者定是敌人。
假若此人没有“敌意”,并无敲山震虎的企图,他的功力修为之深,可以想见。
就在四人一愣之际,阴暗的树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个细高瘦长的老道人来。
那道人瘦骨嶙嶙,通身上下仿若一付骷髅,找不出半点肉来。
脸上白森森的,两个深邃的眼窝,像两个黑洞,洞内,闪闪发光的是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球。鼻子,像一个三角的立体骨架子,嘴唇咧开,显出两列多于白的板牙。特别大的耳朵,像是两片薄皮“插”在鬓角的两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一身蓝晶晶的道袍,白银色的绣着太极八卦,敞开来没扣没紧腰带,赤着双腿,不屐不履。
道长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长的一双手臂,左手不住的前后晃动,右手抱着枝白鬃拂尘,步履厚实。
由于这道人脸上无血无肉,所以看不出他的喜笑哀乐,更摸不透他的来意了。
不过,由于他刚才一声“无量寿佛”,展示了功力不凡,因此,司马骏等四人,全都格外小心,也停下步来。
四人对望了一眼。
沙无赦低声道:“咱们现在可是祸福与共了,少庄主,司马山庄的名头最高,由你出面吧。”
司马骏双眉一皱,就待喝叱发作。
纪无情忙道:“司马兄,此时不要露出怯意,不过,小弟瞧不出这妖道的来历。”
司马骏才按捺下怒火道:“我也没听说过黑白两道中有这么一个道人。”
沙无赦微微一笑道:“我听说过!”他说完,并不等司马骏与纪无情回话,越众而前,朗声道:“九华枯骨子,竟然在暗香谷出现,莫非暗香谷花银子请你来守大门,那未免委屈了些儿吧。”
那道人闻言,脚下略略一顿,中气十足的闷声喝道:“咦!小辈,你是什么来头,居然认识道爷?”
“探花”沙无赦冷冷一笑道:“小王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不记得,未免忘恩负义了吧?”
枯骨子手中拂尘一挥,沉声道:“小辈,一派胡言!”
沙无赦道:“胡言?嘻嘻!记得吗?十五年前你在大戈壁埋在黄沙之下的事吗?”
枯骨子不由气焰低了下来,犹豫一阵,语声也随之低沉下来道:“小辈,十五年前本道长确曾在大戈壁遇上沙漠飓风,险些被沙潮埋葬在风眼之中。不过!嘿嘿!小辈,这事与你何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想拿这件事来唬道爷吗?”
沙无赦仰天一笑道:“哈哈!小王爷今年二十六,当时是十一岁……”
枯骨子冷然道:“十一岁的孩子懂得什么?”
沙无赦却道:“本小王爷与众不同,回族的孩子十一岁就算成人,小王爷我就是十一岁受封的。”
“小王爷?”枯骨子两个眼睛转动着,寒森森的目光,电光般在沙无赦身上打量。
沙无赦道:“十五年前,小王爷率领第一次狞猎,这是咱们回族酋王必经的例行考验。路途中遇见你已在飓风中打滚,眼见就要被卷起的风沙掩埋,命手下将你抢救上来,拖到牛皮帐中,住了三天三夜,飓风过后,才随大队出了大戈壁,又赠你水囊干粮行李盘缠,护送你到隘门,难道这不是救命恩人?”他娓娓道来,一面口说,一面手比,说得有声有色,绘形绘影。
枯骨子沉吟了一下道:“事是有的,可是……可是贫道当时并设见过你,你……”
“哈哈哈……”沙无赦仰天一阵大笑,朗声道:“枯骨子,那时的你呀,嘿嘿……你还没有资格见到本小王爷。哈哈!我可以问你,你当时的一切照拂,是不是一位名叫塔塔木小头目?”
枯骨子似乎怦然心动,不停的挥动拂尘,口中像自言自语的道:“事情嘛是完全不错……”
沙无赦早已又接着道:“我记得你,因为那时你一手拈着拂尘,另一手执着一枝杏黄长幡,上面写着‘九华枯骨子游方救世’九个汉字,汉字一边还注着回文,所以我记得清楚。嘿嘿!加上你这个少有的枯骨样儿,就是烧成灰,我也记得。”
枯骨子的眼神不像先前冷漠,手中拂尘一垂,喃喃的道:“塔、塔、木、塔、塔、木……”
沙无赦豪气的道:“你不必犹豫什么?现在你是站在哪一边?”
枯骨子道:“你所说的哪一边,指的是什么?”
沙无赦道:“是站在暗香谷的一边为暗香谷拼命,还是让我们进去?”
枯骨子冷冷的道:“念在十五年前的一段香火缘,你同这位回回姑娘可以立刻退出谷去,贫道我只当没看见,其余另外两个小辈,给我留下来。”他说话大剌剌的,仿佛司马骏与纪无情已是瓮中之鳖,成了他手到擒来的囚犯。
司马骏不由喝道:“狂徒,你不怕风吹了你的牙齿!”
纪无情也怒道:“凭你还不配留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沙无赦接着道:“枯骨子,你要听清楚我的话。”
枯骨子问道:“什么意思?”
沙无赦不疾不徐的道:“第一,我们四人既然—伙儿来,行动就是一致的。第二,我不是要你放我们走,而是要你闪开,我们要进去。”
枯骨子道:“这……这恐怕办不到。”
沙无赦谈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暗香谷化大把银子请来守大门的了?”
枯骨子拂尘一扳道:“贫道的忍耐是有限的。”
沙无赦道:“我并不要你忍耐,只要你表明态度。”他说着,一只手已按在腰际的紫玉横笛之上,意味着不惜一战兵刃相向。
这时,侍立在沙无赦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耶律香儿,也已浓眉上扬,作势欲发。
纪无情与司马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运功戒备。
枯骨子怎能看不出当面的四个年轻人都是一派高手,而且每个人都在运功,只要一言不合,就可能放手一搏,群殴群斗。
他冷冷一笑道:“四位打算动武?”
司马骏早巳不耐,“呛!”擎天剑出鞘。
枯骨子不慌不忙,左手向敞披着的怀内摸出两个酒杯大小的木制葫芦来,扬腕丢向抄无赦,口中道:“接着!这是两份解毒之药,你与那回族女娃儿每人一份,算是我的一点意思,回报在回疆的不死之情,我们从此谁也不欠谁。”
沙无赦扬掌接过两个小葫芦:“这解毒之药是进谷之后用的?”
“不!”枯骨子冷冷的道:“是现在用的。”
沙无赦奇怪的道:“现在?你是说现在我们已中了毒吗?”
枯骨子摇摇头道:“还没有!”
“那……”
“因为我还没有放。”枯骨子口中说着,忽的退后两步,大声道:“回族朋友,小心!道爷的拂尘划着圆圈顺着拂尘就有缕缕黄烟,那就是毒。”他说时,已扬起拂尘,划了一个圆圈。
毒!可不是什么功夫,凭你铁铮挣的汉子,绝顶一流高手,也无可奈何。
因此,司马骏本已扬剑欲发,闻言也不由急的后撤三步。
纪无情在急切之际,抽刀护定面门。
这都不过是人的本能,极其自然的反应而已,真的毒岂是如此就可以抵挡化解的。
枯骨子冷笑道:“老道我放你先跑出十丈之外,也难逃劫数。”
沙无赦却并没动。
耶律香儿原是紧随在她的“小王爷”身后寸步不离,所以也依然俏立原地。
枯骨子道:“回族朋友,打开解药葫芦,塞在任何一个鼻孔之中,毒可就要发出了。”
不料——沙无赦不但不照着枯骨子的话办,将解药小葫芦打开塞入鼻孔,反而手腕一扬,把原先接过来的解药葫芦丢还给枯骨子,口中朗声道:“咱们不领情,这解药还给你。”
这一招人出在场之人的意料。
司马骏与纪无情不由暗暗佩服这位回族小王爷的豪气。
连枯骨子也大大不解。他一面伸手接过沙无赦抛回的解药葫芦,一面也把正在划着圆圈的拂尘停了下来,眨动阴沉的眼神,大声问:“为什么?这解药可是救命灵丹,找不到第二处求得的唯一保命妙药啊!”
沙无赦却不屑的道:“在下虽然是化外之人,却知道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
枯骨子道:“此话怎讲?”
沙无赦道:“咱们是四人结伴而来,生死与共。朋友、江湖、武林,无论是黑白两道,水陆两路,都有一个千人搬不动万人抬不走的一个‘义’字。”
枯骨子不禁摇头道:“假若我给你四份解药,那不如不放毒了。”
沙无赦道:“我并不奢望你给我四份解药。”
“噫!”枯骨子有些糊涂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样?”
沙无赦慷慨的挺挺胸,朗声道:“两家相争,各为其主。你为了暗香谷,我们各有立场,谁也别怪谁。但是,枯骨子,你是成名的人物,沙某愿意与你分个高下,可是,要在真章实学之下分,不是凭仗着邪门歪道的施蛊放毒,在下相信你是江湖上成名扬万的老一辈人物,谅来必定同意我的成见?”这番话不亢不卑,侃侃而谈。
枯骨子的眼神随着不同的闪动,半晌无言。因为他脸上只有皮包骨,无血无肉,看不出半点神情。但是,从他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态,是十分复杂。
此时,司马骏与纪无情早已拥上前来。
纪无情的大拇指一竖,对着沙无赦道:“沙探花,纪某今天算是亲聆了你的豪情。”
司马骏内心对沙无赦也十分赞叹,然而,一时拉不下脸来表示敬佩之意,却扬剑指着枯骨子道:“阁下成名甚早,反被一个回族少年教训,真替中原讧湖道丢人现眼。”
“大胆!”枯骨子雷吼似的一声断喝,右手的拂尘竟然扬起。
唰——拂尘夹着劲风,发出破风啸声。
这老道是恼羞成怒,一柄拂尘快逾惊鸿的划了七个圆圈。
一阵似有若无的黄色烟雾,从根处拂尘长鬃尖端散出。
空气之中,立刻有一股如麝似兰的隐隐香息,随风飘荡。
沙无赦一见,大声叫道:“快退!”
司马骏扬剑不退反进。
纪无情也操刀作势,无情刀站桩起招。
他二人打算在毒性未发作之前全力一扑。
沙无赦一见,忙不迭大叫道:“二位快退,快!”他自己探出双手,牵起耶律香儿的手,低喝道:“走!”
然而,纪无情与司马骏两人已发动刀剑,一时哪里刹得住势子,但听——当啷!铿锵!刀剑落地之声。
“啊!”“哟!”两声半截的惊叫。
司马骏仰天倒下,只觉天旋地转。
纪无情手脚发软,像一堆烂泥。
枯骨子冷笑声道:“小辈们,自己找死!”他说着,突然一个箭步,窜到沙无赦与耶律香儿两人身前,就将手中接回两个装解药小葫芦用力捏得粉碎,照着两人面门洒去。
同样淡黄色的轻烟。
同样如兰似麝的香息,沙无赦原本目眩眼花,通身酸软无力,经过洒来的黄色粉末之后,头也不晕,眼也不花,只是周身力道全失,真气无法凝聚。
枯骨子低声道:“快快坐在原地调息,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复原,出谷去吧!”
沙无赦望望身旁的耶律香儿,分明与自己无异。
再看,司马骏与纪无情,早已被林子内出来的四个妖娆健妇两人一个,挽扶进了林子。
此际,沙无赦除了趺坐调息之外,只有眼巴巴的看着,连举手抬足之力也没有。
枯骨子又叮咛声道:“咱们互不相见,若是再见,休要再提回疆往事。”话落,人已拧腰折回林子,转瞬不见踪影。
微风掠起地上灰沙,曳空而过。
大地,转入沉寂。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五回 留香妖姬
夜,正未央。
灯,正闪亮。
幽谷、花树、回廊。
人影,穿梭的在帘拢中来往。
好一个典雅精致的卧房,布置得不但像王候府第的千金小姐闺房,而且在豪华中毫不俗气,从墙上的名家书画真迹,就可以看出屋内主人的修养程度。
这时,屋内灯光如画,宫纱玲珑的灯笼,点燃着精巧的牛油烛,火苗闪烁之下,使屋内充满了热情感。
烛光透过人高的梳妆镜,反映出无数的灯影。
梳妆镜磨得雪亮刺眼,照得人纤细毕现,显得空间大了许多,反射到纱帐尽头。
纱帐雪白剔透,闪亮的银色风形帐钩,高高吊起,红棱飞凤被,覆盖着双眼紧闭的“黑衣无情刀”纪无情,鼻息微动,双腮泛红。
隔着一张古琴,屏风后有一张憩息的活动躺床。
床上,也铺着浅黄的毡子,水绿色的被子下,躺着的是司马骏。
司马骏双目紧闭,嘴唇泛紫,呼吸有些急促,发出近呼呻吟的细微声音。
四个人样的少女,穿梭在屋内来往。
有的捧着漱洗盆等,安置在梳妆台前的洗脸架之上。
有的抬进来一个三层食盒,从盒内取出六盘小菜,香味扑鼻,色泽喜人,十分精致,外加两双碗筷,一小钵“晚香米”粥,兀自冒着热气。
还有一盘白面饽饽,也是热腾腾的,放在一个檀木镶翠小圆桌上,连两个圆凳,都抹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靠窗的卷云条机上,正中一座青铜兽炉,燃着阵阵香息的紫檀,渺缈的缕缕香烟,化成丝丝云气,盘旋在屋内久久不散。
约莫是二更时分,四个丫环安排好了侍奉杂务,不由吱吱喳喳、指指点点的议议纷纭。
一个较大的低声道:“你们二个说,牙桌上的与躺铺上的两人,哪一个好?”
另外一个吃吃而笑道:“什么好?好是什么?”
“呸!”较大的一个啐了声道:“骚蹄子!你说什么好?我是说看他们两个英俊的外表,哪一个比较好?”
“哦!”其中最小的一个长长的哦的声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比较帅气?对不对?”
较大的一个连连点大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另外一个似乎十分爱笑,她又吃吃而笑道:“少动歪脑筋,帅不帅都轮不到咱们,管那么多干吗。”
最小的—个俏皮的道:“吃不到人参果,看看也是好的呀,咱们的大姐也是美人胎子,说不定呀,等一下三谷主选中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就赏给我们的大姐呢?到那时呀……”
另外两个嘻嘻笑的紧接着道:“到那时咱们可够忙的了,一天办两场喜事,要闹两个洞房,嘻嘻哈哈……”
大的一个一张脸猪肝似的由红胀紫,举起拳头道:“两个小婆娘嚼舌根,看我不撕破你们的嘴!”
那两个急忙闪到屏风之后,吃吃笑弯了腰。
大丫头赶着奔过去!
“干吗?”一声娇叱,一位豆蔻年华的绝代佳人,掀帘而入。
四个丫头忙做一团,一齐迎上前去,福了一福,齐声道:“三谷主好!”
被叫做三谷主的佳人,桃腮含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先瞟了一下司马骏同纪无情,然后对四人道:“屋内躺着两个中了毒的人,要你们小心侍候,你们却像造反似的吵翻了天,太不像话!”
较大的丫头偷偷瞟了一下三谷主的脸色,低声回话道:“—切都准备好了,谷主放心。”
三谷主施施绕过四个丫头,缓步走到牙床之前,仔细的审视一下纪无情,轻言轻语的道:“毒已散了,最多半盏热茶时分,就会醒来。”
说着又走向司马骏,看了一下,对四个丫头道:“这两位名列当今武林的四大公子之内,可不是简单人物,你们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妥当没有?”
较大的丫头连声应道:“都照谷主的交待,安排好了,谷主放心!”说到这些,她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道:“谷主,这一个房子里两个……”
她指指床上的纪无情,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司马骏,脸上有一层神秘的笑。
三谷主的脸上,也是一阵“难为情”的笑。
但是,她立刻又扬眉生嗔的道:“你管这么多干吗?欠揍?”
“我是为三谷主您着想呀!”大丫头说着,回头对另外三个丫头做了个鬼脸,又提高嗓门道:“天都快三更了,谷主的兰汤准备好了没有?”
最小的一个道:“洗澡水早已准备好了。”
大丫头道:“快侍候谷主沐浴。”
两个丫头一起走到梳妆台前,分左右侍立。
三谷主已经对着菱花镜卸却一件件珠光宝气的饰件,解去身上的宫装云肩。
两个丫头分两端扯起一衿薄雾也似的宽大纱缕,披在三谷主只套着一件大红肚兜的动人胴体。
三谷主懒慵慵的站起来,裹着纱缕,娇柔不胜的扶着丫头的肩上,向内室走去。
大丫头一面拾掇梳妆台上的东西,一面吃吃笑起来,对室内另一个同伴道:“看样子咱们三谷主今天晚上……要……”
她望着内室聆听一下。
内室,阵阵水声。
然后才接着道:“要一箭双雕。”
另外一个丫头单指划着脸道:“羞不羞!你是疯了是不是?只听说一男二女叫一箭双雕,哪有一女两男叫一箭双雕的!”
大丫头道:“你有学问,你说一女二男叫做什么?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那叫做……噫!”另外一个丫头话说了一半,对着菱花铜镜双目圆睁,一脸奇异之色。
铜镜中多出一个人影来。
通身雪白宫装,一脸秀娟之气,眉如远山含黛,口似樱桃绯红,脸上似笑非笑,如娇似嗔,俏立在房门入口之处,亭亭玉立,
翩翩不群,少见的美丽女郎。
这时大丫头也在铜镜内发现了女郎,快速的扭腰回头,对白衣女郎低叱道:“你是谁?”
“我?”白衣女郎一脸端重,冷淡的道:“你不认识我?”
大丫头只摇摇头。
白衣女郎极其自然的道:“我是后谷的人呀!”
“后谷?”大丫头茫然的道:“后谷的人怎会半夜三更跑到前谷来?”
白衣女郎道:“后谷的人不能到前谷来?”
“能……”大丫又仿佛对“后谷”心存几分顾忌,沉吟一下,自言自语的道:“依照本谷的规矩,后谷有事通知中谷,中谷通知我们前谷,怎么……”
白衣女郎道:“要是遇到什么紧急事件呢?”
大丫头道:“紧急?什么紧急事件?”
白衣女郎已一步步跨进房来,缓缓的道:“暗香谷前谷来了两个客人,不够紧急吗?”
大丫头不由一怔,失惊的道:“这件事大谷主也已知道了吗?”
白衣少女冷峻的道:“谁能瞒得住大谷主,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这……这……”
“不要这呀那呀的了。”白衣女郎的人已到了大丫头身前,探手可及之处,玉手不知不觉之际,已搭在大丫头的肩上,微笑道:“奉了大谷主之命,要带这两个人到后谷问话,把解药取出来。”
大丫头道:“不!这事要先让三谷主知道。”
白衣女郎的笑脸依旧,徐你的道:“你不听大谷主的金谕?”
“不是……”大丫头本要分辨。
然而,刚说出两个字,忽然觉着哑穴方位有一缕奇大无比的力道。隐隐袭来,喉咙中“咯!”的一声,已说不出话来。
白衣女郎笑靥更加爽朗,喜孜孜的道:“解药可以取出来了!”
她说着,按在大丫头的手,力贯中指,再压在大丫头的肩井之上。
大丫头觉得肩井如同无数牛毛细针刺入,痛、软、酸,麻,难过得龇牙咧嘴,只好不住的点头,一步—步的移向卧床头,探手打开一个小抽斗,取出个碧绿的玲珑玉瓶来。
白衣女郎搭在大丫头肩上的手,轻轻的一按,微笑的接过解药玉瓶道:“交给我,你辛苦了,歇着吧!”
她满面堆笑,向另外一个丫头招招手道:“你也过来。”
她的笑容是那样迷人,她的风采是那样雍容。一切都慑人心魄的,使人无法拒绝。
那丫头像中了魔一般,走向前去。
白衣女郎将手中解药瓶交给她,又像乩童神佛附身的叮咛道:“你把解药给他们二人用上。”
那丫头连话都没说完,如同被催眠一般,先拔了玉瓶的宝盖,向躺在床上的纪无情倒了几滴乳白色的药滴。然后再走向另一个躺在便床上的司马骏,也倾倒几滴在他鼻孔中。
就在此时———忽然,内室门口传来一声:“谁让你乱用解药!”
娇叱声中,三谷主披着轻纱,粉脂不施,看样子是兰汤中泡了个够,脸上尚有水渍汗珠。
她发觉丫头在施解毒液,大大的不悦,急切之际,连轻纱也不顾,抢上几步,怒道:“你是想死吗?”
那丫头愣住了,惊慌得脸色铁青,双目失神,说不出话来。
三谷主越发怒气如焚,忘记了自己仅仅挂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肚兜,掌扬力运,认定那丫头拍推而去。
“不要怪她!”白衣女郎本来站在床前,此时一掌轻扬,话到掌发,遥遥向三谷主的掌落之处拍去。
三谷主一则觉着有一股似缓实急,似柔实刚的力道硬把自己发出的掌力卸却,二则她这才发现自己卧室之内多出了一个白衣丽人。
太生疏了,也太令人惊讶了。
虽然三谷主发现对方也是个女性,但本能的环抱双手,掩饰住胸前,既惊又怒的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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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被吓得发呆的丫头,这时却插口大声道:“她是大谷主派来的……”
“找死!”三谷主不由勃然大怒,一股怒火竟发泄在答话的丫头身上,断喝了一声,快如闪电般单掌认定那丫头的胸前拍去。
“啊!”一声刺耳惊呼,血从那丫头口中喷出来,射在丈余远的屏风之上,再弹成滴滴血雨,四散各处,也曳起一阵腥风。
白灰女郎一见,不由皱眉道:“劫数!也是孽数,她不过是个丫头,何罪之有?”
三谷主一掌击毙贴身丫头,这股怒气并未消除,回头戟指喝道:“冒充大姐派来的人,你意欲为何?”
白衣女郎道:“没有冒充,我的确是从后谷来的,至于你大姐、二姐,我都见过,只是她们并不认识我而已。”
“那你为何冒充?”
“我不须冒充,也没说我是暗香谷的人,我也不愿做暗香谷的人。”
“刚才丫头她说……”
“我告诉她我从后谷来的。”
“怎样进的暗香谷?”
“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呀。”
“满口胡言!”
“并未说谎!”
“暗香谷屡屡关防,暗桩暗卡,我是问你怎样溜进来的?”
白衣女郎冷冷一笑,沉吟了片刻,才轻言细语的道:“关防也好,桩卡也好,对我来说完全没用,正像连你也拦不住我进你的卧房一样,这该说得够明白了吗?”
她不愠不火的娓娓道来,像是闲话家常,但是言外之意分明没把暗香谷放在眼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白衣女郎进了前谷谷主的深闺,就是最好的说明。
三谷主粉面铁青,挫掌作势,闷声不响,全力向白衣女郎推出。
不料——白影如一缕轻烟,白衣女郎的人已不见。
三谷主但听身后有白衣女郎娇滴滴的声音道:“只会动手吗?我可不是你的丫头那样容易打发!”
三谷主不由大惊失色,立刻旋身一转。
但见白衣女郎俏立在梳妆台前,正用一只手掠了一下发边的几缕秀发,好整以暇的若无其事。
三谷主既惊又气,顿顿赤脚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人!”白衣女郎截钢斩铁的—声,接着借着铜镜,双目凝视着三谷主又道:“不过,我不是你心目中想象的人,你心目中想象的人,是男人,所以闺房卧室之中,睡了两个男人。”
三谷主厉声道:“贱人!你……”
“慢!”白衣女郎纤手轻挥,作式阻止了正要发作的三谷主,笑吟吟的道:“其实,你卧室外假山凉亭之上,现在还坐着一个比床上躺着的两个男士更英俊,更潇洒,更美的男子。”
三谷主大嚷道:“满口胡言,你……”
山衣女郎摇头道:“不要忙着发嗲,让我把话说完,你的名字叫‘留香妖姬’?”
“仙姬!”三谷主抢着大叫。
白衣女郎道:“仙姬也好,妖姬也好,虽然有一字之差,但到处留香,是没有差别的,正如同说你替我们女人丢人或是替女人出气,完全没有两样。”她一面说。一面向门外喃喃的道:“三公子,你该进来了,你的两位朋友也快醒来了。”
虽然她喃喃低声,但分明是用“千里传音”的内家功力传音入密,因为低沉沉的活声,听得出如同一缕银线,低沉扎实,字字好像钢锥,在空中飞射。
三谷主留香妖姬不由心中一凛。
因为当前的白衣女郎,看样子年龄才不过二十左右,甚至不到二十岁,怎会有如此上乘的内功,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就在留香妖姬心念转动之际,房门的绣帷微动,白衫飘飘,常玉岚的人已凌空般的掀帷而入。
留香妖姬不由更加吃惊。
这乃是自己的卧室,是暗香前谷的心脏之地,也是前、中、后三谷的第一关。大门口,在暗香谷来说,三谷连环之外,三谷以外的眼线桩卡,可都派有一流的高手把关放哨,虽不是铜墙铁壁,轻易是无法进来的,
然而,这对白衣男女,仿佛把谷主的香闺,当成了酒楼茶肆,只要兴之所至,掀帘而入。
这焉能不使留香妖姬既难堪,又恼怒,既惊吓,又奇怪。
留香妖姬发了愣。
常玉岚也不由一愣。他掀帘而入,正与留香妖姬打了照面。
但见她通身只穿了一个红肚兜,酥胸半露,肚兜虽然也下垂到胯间。但是,雪白的胴体,在红色灯光下,格外的“刺眼”。
常玉岚真的没有见过这等杖阵。他不由“啊——”的一声,立即折身退出。
白衣女郎不由“噗嗤”一笑道:“怎么?你怎的又临阵脱逃?”
但听常玉岚在门外道:“蓝姑娘,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快叫她穿着起来。”
蓝秀盈然而笑,对留香妖姬道:“听到没有?人家要以礼相见,你虽然妖娆惯了,别人可是正人君子,念在同是女儿身,给你穿戴好了再论是非。”
留香妖姬虽然是邪门黑道,但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闻言桃腮生霞,一张粉脸红齐耳根,咬着牙对身后的大丫头喝道:“是死人吗?衣服、蚕丝带。”
大丫头其实都早已准备好了。
双手捧了一套连身劲装,外加一条宽七寸,长有七尺的淡红彩带。那套劲装上下身相连,贴身而着,快捷得很。
留香妖姬急匆匆的套上劲装,接过那条彩带,忽的顺手一抖。
咻——不料那看是软绸轻缎般的彩带,竟像是铁条钢片似的,带起一道劲风,刺耳惊魂。
留香妖姬受了太多的窝囊气,此时称手兵器在握,恨不得将蓝秀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怒。
蚕丝彩带化成一条怪蟒,没头没脑的连砸带缠,既劈又扫,照着蓝秀挥去。
蓝秀哈哈一笑道:“我已说过,我不会与你交手。”
留香妖姬喝道:“你怕?”
蓝秀摇动螓首,深深的道:“你不配!”
“纳命来吧!”留香妖姬话起带扬,一招“彩虹暴起”,绕向蓝秀的胸前。
蓝秀的笑声初动,人已飘出五尺。
那彩带收势不及,竟搭在一个立地官窑花瓶之上,足有人高的三彩立地花瓶,“哗啦!”一声大响,被彩带扫得粉碎,破磁片洒得四下飞溅,叮当!哗啦!唏哩之声不绝。
一招落空,留香妖姬的怒火益炽,中途振腕急抖,蚕丝彩带并不收回,凌云急抖快旋,二次照准蓝秀的颈子绕去,手法之快,变招之速,不同凡响。
卧室之中,空间不多。
蓝秀这时,已到了屋角与屏风之间,左有笨重的梳妆台人高的铜镜挡住去路,右有屏风与司马骏躺着的便床阻拦。
留香妖姬一见,不由厉声喝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躲!”说着,招式不变,全身力道透过手腕,直贯彩带,恶狠狠的缠去。
“哦——”一声惨叫,声动屋瓦。
留香妖姬厉声喝道:“给我死!”
手中彩带已经缠上对方的颈子,所以特别用力,紧握彩带的另一端,而且着力的上扬一抖。
但听——噗嗵! 一个尸体,像丢破棉被似的,摔在就地。
“嘻嘻……”蓝秀轻盈的微笑。
“啊呀!”留香妖姬失声惊呼。
地上——直挺挺的躺着的是大丫头七孔渗出血的尸体。
太玄妙,太神奇,太怪异,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留香妖姬出手过急,着力太猛,她再也料不到在千钧一发之际,蓝秀会在一刹那之际来个“李代桃僵”,把大丫头送到蚕丝彩带之下。
按说,留香妖姬也不是弱者,暗香谷的三大谷主之—,也非幸致。
只因武家交手有“技高一着,缚手缚脚”的一说,再加上她求胜心切,急怒攻心,一时不察,闹出这个重大的失手,天大的笑话。
在暗香谷,杀死一个丫环,算不了大事。
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就要另当别论。
留香妖姬再也无法控制,如同一只疯虎,咬牙咯咯作响,一言不发,抡起蚕丝带,认定窗前含笑而立的蓝秀第三次出手。
蓝秀的笑容依旧,探手一掀雕花窗棂道:“到外厢来,让你见识见识。”话落,未见拧腰弹腿,人已由窗户中穿了出去。
留香妖姬哪肯缓慢,就着窗户尚未关上的片刻之间,一招“乳燕出巢”,人也如飞矢般衔尾追出。
皓月当空,碧天如洗。
蓝秀对着月光下站立的常玉岚道:“把妖姬交给我,纪无情与司马骏该醒了,你进屋去瞧瞧他们,毒气初尽,要人保护。”
常玉岚斜眼望了望刚追出来的留香妖姬,见她已穿上劲装,不由尴尬的一笑道:“交给我吧。”
蓝秀道:“啐!难道要我去侍候两个公子。”
留香妖姬见他二人好整以暇,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内,心中气恼可想而知。随扬起蚕丝彩带,一振手腕,拦住去路道:“谁也别想活着出暗香谷,不知死活的小辈!”
说时,彩带扫向常玉岚的腰际。
蓝秀娇声道:“闪!不要用手挡,它会缠上不放!”
常玉岚道:“我知道了!”
他在百忙之中,断肠剑已经出手,迎着扫来的彩带着力削去。
若是平常的彩带,这一剑早已斩为数十截,即使是钢丝铁条,也难逃削断的命运。
然而,蚕丝彩带可绕指,坚逾精钢。
但听,铮!蚕丝彩带竟绕在断肠剑之上,一连绕了三圈。
蓝秀一见,娇叱声道:“不要撒手!”
常玉岚一剑出手,兵器被人缠住,既气又恼,也沉声道:“较内力吗?你拿错了主意!”
果然——留香妖姬存心要试试常玉岚的份量。
她故意的放松横扫之力,将自己的蚕丝彩带缠住了常玉岚的断肠剑,且不用蛮力抖动。因为,从蓝秀内功修为上看,可以知道她的同伴——常玉岚绝对不是弱者。
假若自己着力一抖,说不定力有未逮,反而抖不动对方,届时骑虎难下,甚而被对方借力摔倒当地。
她有了这个盘算,因此,缠上之后,缓缓的用力,微微向怀内牵引。
此时,只要常玉岚有一丝动摇立桩不稳,留香妖姬必然猛的一扯,常玉岚连人带剑,不立即摔倒,也会立桩不定,扑向前来。
那时,留香妖姬会突然立扯为拌,像在室内摔大丫头一样,将常玉岚摔在假山石上,非死必落个骨断筋折,甚而摔成一个肉饼。
殊不知,常玉岚自幼深受庭训,金陵世家的家学渊博,加上不断的钻研“血魔秘笈”,尤其受蓝秀“桃花髓”的锻炼,在不断的精进,已是当前不世高手,岂同小可。
无奈,常玉岚是“鱼在水中不知水”,他本身并不完全知道自己无形中的长足进步,因此,尚在“施展不开”状态之下。
可是,人在急切之间,一切潜在的力量,往往能发挥到极限。
这时,常玉岚耳闻蓝秀的娇声叮咛,面对顽强对手的压力,心中受荣誉感与生死关头的逼迫,一股无尽的热力,明显的由丹田暴发而起,如潮汹涌,遍及全身,终于,集结于执剑的右手臂上。
他不撤剑,不着力,只是稳稳握着剑柄,力透剑身,再渐次的用到缠在剑身上的蚕丝带上。
一条蚕丝彩带,像笔杆一样的直,像弓弦绷得紧紧的,隐隐有—丝丝吃吃之声,渐来渐烈。
初时——留香妖姬只受着从蚕丝彩带上传来的力道不可抗拒,不留如缕。
片刻——觉着手指发热,腕间酸痛。
再来——力道直透手臂,筋骨咯咯有声。
终于——整个身子血流不畅,酸麻僵硬,通身的肌肉收缩,好似要皱在一起,痛苦难当。
汗水,从额头滴滴滴落。
两眼,金花乱散。
手中的蚕丝彩带,再也把持不住,一直向外滑,像被一股大力抽的般,怎的也定不下来。
蓝秀在一边道:“妖姬!识相一点吧,快快松手,或者乘着尚有一点力气,放开蚕丝彩带的圈子,不然,五脏离位,血染当场,后悔不及!”
除了依照蓝秀的话去做,留香妖姬别无第二个选择。
然而,她担心就在撤招收势的一刹那间,常玉岚若是快如闪电的乘机一击,到时怎的也闪躲不开。
因此,她勉强的脚下微微后移,眼看已到了窗外之下,手中彩带全力抖动,让缠绕在剑身上的圈套解开,百忙之中一个“倒翻元宝”,人抢着穿进窗子,到了室内。
常玉岚并无非杀留香妖姬的心意,所以,留香妖姬这一招也出平他意料之外。
蓝秀一见,忙道:“不好!这妖姬要在纪无情二人身上下杀手!”
常玉岚不敢怠慢,仗剑而起,人剑合一,也向室内扑去,快逾飞虹,疾比流星。
室内——留香妖姬已从壁上摘下一柄长剑,尚未出鞘。
常玉岚已跟踪而至,不等她有片刻的缓冲之机,剑身一长,已抵在留香妖姬的后腰叻间,口中大喝道:“你待怎样?”
这时,纪无情与司马骏也被这声断喝惊醒,想是解药已经生效。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咕噜坐了起来,环顾室内,像梦幻似的,茫然四顾,不知所云。
常玉岚一见,朗声道:“二位毒性未尽,不可用力运气。”
就在常玉岚说话之际,略一分神。
留香妖姬一斜身子,闪出常玉岚的剑尖之外,“呛啷”长剑出手,招展“灵凤扬翅”,反划常玉岚的肩头。闪避、出剑、制敌,一气呵成,锐不可当。
常玉岚在不防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噹!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留香妖姬觉着执剑的手虎口大力一震,剑尖斜地飘出尺余,“叮咚!”一声轻响。
这突如其来之举,留香妖姬心头大凛,以为剑尖折断,急忙抽收长剑,仔细省视,幸而长剑无恙。
地上的轻响,原来有一只翠绿的耳坠子。
以一个豆大的翠绿耳饰,竟然卸去了长剑的前刺之势,而且震得剑抖斜飞尺余,实在是令人惊讶的一件事。
蓝秀的人在窗外探出个头来,冷然的道:“乘人之危,好毒的剑法!”她说话之时,脸上含着一层微愠之色,又向常玉岚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临敌对阵,你不伤敌,敌必伤你!”
真的,假若常玉岚在出剑之时,稍一狠下心肠,留香妖姬纵然不血洒当地,也必严重受伤。慢说回手,连出剑的机会也绝对没有。
常玉岚玉面生霞,红着脸道:“这就是正邪不同的地方,黑白两道的分别!”
这时,纪无情的双眼发直,盯着窗外的蓝秀,大声叫道:“蓝姑娘!蓝秀!”
蓝秀微微一笑,尚未来得及回话。
突然——留香妖姬一个箭步,挺剑而起,剑尖快如飞星,已抵上半坐半卧的司马骏背后,正是心脏地位,要命的所在,尖声叫道:“常玉岚,丢下长剑,不然……哼!我先要了他的小命!”
司马骏毒虽化解,功力未经调息,乃是虚弱不胜,觉着背后剑尖力透衣衫,脸色大变。
常玉岚一见,勃然大怒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要你碎尸万段!”
窗外的蓝秀却道:“那也不必,留香妖姬杀人是家常便饭,多杀—个司马骏又算什么!我们与司马骏非亲非故,本来是两码事,就让她先杀司马骏,常三公子,你再杀妖姬也不迟。”
留香妖姬本是要胁之意,也不过是挟人质找逃生之路,闻言不由银牙咬得吱吱响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敢!”蓝秀淡淡的道,“没有人说你不敢。可是,我提醒你,司马骏可是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长风的独生子,司马山庄能善罢甘休吗?不把暗香谷踏平了才怪呢!”
常玉岚也道:“留香妖姬,这后果要仔细的考虑,否则的话,你算惹了天大的麻烦。”
不料——留香妖姬把脸色一沉,横着心道:“司马山庄又如何?少来吓唬本谷主!”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彼此顾忌之际。
“三谷主,慢点动手!”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六回 龙争虎斗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如狼嗥之声,由庭院中传来,话音未落,枯骨子长拂扬处,人已由门外一穿而入,如同一具会走路的骷髅。
他的一双怪眼,扫视室内情形,将拂尘一甩,大剌剌的道:“武林四大公子,怎么部到暗香谷来了,真是风云际会,江湖上的盛事。”
常玉岚不由冷冷的道:“一看就是邪门外道,牛鬼蛇神!”
纪无情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咕噜从床上跃下来,大喝道:“杂毛老道,有本事真力真枪与你家少爷比剑,靠着施蛊放毒是下三流的卑鄙手段!”
枯骨子阴沉沉的道:“你连那只无情刀都保不住,还逞什么强,常言道败兵之将不足言勇。”
真的,纪无情此刻连刀都没有,两手空空,谈什么拼斗比划。
因此,他脸上发烧,气得半晌讲不出话来。
常玉岚与纪无情虽没有利害关系,但是,两人之间由挣斗到同游,不期然有一份深厚的情谊,加上同为性情中人。
眼见纪无情受人奚落,不由长剑一领,沉声喝道:“纪无情受毒失刀,由我代领教你几招如何?”
“好!”枯骨子指着窗外道:“我在院落内候驾,不过,有话必须先说明,不然就没有意思了。”
常玉岚道:“有什么话?快说!”
枯骨子道:“先让你占一个便宜……”
常玉岚道:“常某一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讲求的是公公道道!”
枯骨子不由点头道:“金陵世家后代,果然很有气魄!”
“嗨!”常玉岚不耐的道:“闲话少说,直接干脆的说吧!”
枯骨子冷兮兮的道:“你们中间任挑一人,此人能胜了老夫,我做主,立刻放你们出暗香谷,要是胜不了老夫手中拂尘,哼哼……”
常玉岚道:“你要怎样?”
枯骨子阴森森的道:“全给我留下来!”
常玉岚道:“好狂的老道!”
枯骨子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要你们留下来,并不是要杀你们,所以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留下来在老夫的麾下,算是老夫的入门弟子,也算你们的大幸。”
常玉岚勃然做色道:“你在做梦!”
枯骨子道:“做梦也好,不做梦也好,你们可以选出一个接得老夫三、五招的出面。”
“我!”
“我!”
常玉岚抢着挺胸朗应。
窗外的蓝秀几乎与常玉岚不约而同的娇声高喊。
枯骨子道:“群殴群斗?”
蓝秀抢先一步,在窗外道:“我已在院落里等着你,放心,对付你,还用不到两人连手,十招之内,要你心服口服。”
桀傲不驯的枯骨子,一方面狂惯了,另一方面当然有他的打算。因此,对着持剑逼在司马骏身后的三谷主留香妖姬一施眼色道:“三谷主,麻烦你替我掠阵,瞧着些儿,也准备庆祝贫道一日收四个美女俊男为徒的大喜日子。”
留香妖姬满脸的疑云。
她料着枯骨子虽然手底不不弱,但是,酌量情势,可能不是蓝秀的对手。因此,她摇头示意,口中却道:“道长,这几个毛头小辈奸诈得很呀!”
枯骨子又以目光斜视一下,分明是表示自己有万全之策,要她放心。
留香妖姬并不了解枯骨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事到如今,只好应道:“好吧!”说着一收长剑,跃出窗子。
蓝秀生怕常玉岚抢着与枯骨子对上,忙道:“老道,我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哦!”枯骨子慢吞吞的道:“阎王要你三更死,并不留人到五更,老夫这就来了。”话落,人起,一点地,人已箭射到院落之中。
常玉岚也如影随形,尾随跃出。
蓝秀仍旧没事人儿一般,迎着常玉岚道:“常少侠,你在凉亭之上,坐着看我怎么降伏这个白骨精,更深露浓,亭子内比较好。”
常玉岚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但是,他无法反对蓝秀的话,尤其无力拒绝蓝秀深情款款海一样的那种眼神。只有依言向亭子走去,口中却叮咛道:“邪门外道的诡计多端,你可要小心!”
语重心长,一股关怀的温馨,出自常玉岚的口中,直达蓝秀的心的深处。
月亮在微笑,星星在眨眼。
虽然,面对着一场生死的搏斗,性命交关的情势,在蓝秀与常玉岚的心头,打如春风拂面,冬阳广被。
月已西斜,斜得好比挂在西山岭的一盏孤灯。
星星,东一个,西一个,疏疏落落的排在如洗的穹苍,闪烁、闪烁、闪烁一阵,又沉入茫茫苍苍之中,后来,渐少渐稀。
院落虽然宽敞,但是,月已偏西,洒筛下来丛树的影子,几旷遮掩了一大半。
枯骨子插腰站在一片花圃之前,冷喝声道:“女娃儿,先报上姓名师承来。”
蓝秀螓首微摇,也冷然道:“那就不必啦!”
枯骨子沉声道:“为什么?”
蓝秀道:“今日既非门派之争,也无个人恩怨,只是一场小小的赌个东道,何必多此一举!”
“好!”枯骨子道:“干脆!到时候老夫我自然会知道。”
蓝秀道:“可能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因为你根本胜不了我,尤其可能你会逃不过今天一斗,唯一的顾忌是姑娘我今天没有兴致杀人。”
“嗯——”枯骨子一声“嗯”,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分明十二万分不乐意的道:“亮出兵器!”
蓝秀脚下缓走两步,意味索然的道:“用不着,你动手吧!”
“嘿嘿!你不要后悔!”枯骨子的双目泛出碧绿的杀气,拂尘扬起,“唰”破风厉啸,直扫横扫,虚晃一招。
他像老鬼吃人之前的一吼,又像描儿扑鼠之前弓腰呜叫。
蓝秀毫不动容不说,甚至连正眼也不瞄他一眼,只微微一笑道:“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出手之前,是要先试一招半式,一来运运本身力道,活筋动骨,二来给对方—个下马威,心理上先给对方压迫。”她像是一个老师教徒弟似的,解说枯骨子这一招的用意,—半指点,一半评讲。
枯骨子喉咙内咯咯有声,像是有吐不尽的浓痰,在内面翻揽,令人恶心。这是他动用自己本门的“枯骨功”的前奏,外人不得而知,除非是与他交过手的一方。
蓝秀虽然并不熟悉枯骨干的功力,也不了解他的渊源,但却本能的眉头紧皱道:“令人作呕,这功夫居然有人学,岂非怪事。”
对于枯骨子,真是一种天大的侮辱。他再也不能忍耐,原先要等着看蓝秀出手,瞧出她的门道的企图至此烟消云散,肩头微振,手中拂尘挽出丈余大小的寒光,像一棚银杏花似的,向蓝秀立身之处扑到。
蓝秀双目凝神,忽的一扭。白影由月光斜照之下,已移位到山荫之处,快如脱兔,比脱兔还要快。
枯骨子成名多年,对于蓝秀摸不清底细。
而今,一招出手,敌影即逝,心知这年轻的女郎,轻身功夫已练到了飞絮落花的地步了。不是一般高手所能望其项背,加上五行步位的交换生克,越发难以捉摸。
因此,枯骨子冷笑一声,心中暗喜。
他之所以没有被蓝秀神妙难测的移位功夫吃惊,反而心中暗喜。
是由于他料定蓝秀之所以不亮兵器,一定是在兵器上修为不足,全仗着闪跃腾挪,轻巧的走避来使敌人摸不到边际。另外,蓝秀曾夸说“十招之内”,含义是要累倒对方,相机还击。
最令枯骨子满心欣喜的是,他认为白己是道家,阴阳八卦、五行生克,自己滚瓜烂熟,算得是专家,不难利用这一点,来使蓝秀就范。
因此,他冷笑连声道:“班门弄斧,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看你往哪里走!”喝声之中,一招“回水换波”,先是斜扫,半途中间忽的收招猛然平扫。
这是一招双式,虚实交用。也是由坎门忽转兑宫,五行中‘生”“死”交替的狠毒招数。
换一句话说,先用“扫”式引起蓝秀的闪躲去路。让出“生”门来,招演半途,“扫”式不变,已由斜地里化为平扫,也把八卦图形“扭动”,将“生”门完全封住,留下“死”门,引蓝秀上钩。
蓝秀若呈硬往“生门”移位,无异自投罗网,送到枯骨子的拂尘之下,根根拂尘,如同根根钢锥,迎面砸下,大罗神仙也难消受。
蓝秀若是随机应变,折腰扭身,正好将整个后背献在敌人的拂尘之下,硬接一招,难逃骨断根折的厄运。
枯骨子分明见到蓝秀已被罩在拂尘影中。
因此,越发得意,自信所料不差,一拂落实,用了七成以上的内力,拼命连扫带砸,口中吼道:“着!”
“轰!”
“哗啦!哗啦!”
“砰!噗噗噗……嘶……”
一声大震,一阵乱响,怪异的嘶嘶不绝。
水花四溅,瓦片纷飞。
一个偌大的金鱼缸,被这一拂尘砸得稀烂,几只龙头凤尾的暴眼金鱼,冗自在落叶满地上跳蹦个不已,连枯骨子也溅满了水,还有一些水草。
他这失手—招,乃是很难堪的事。
更难堪的是,蓝秀却在他身后道:“可惜这一缸名贵品种的金鱼,在深山里再也找不到第二缸了,何必拿无知的鱼来出气呢。”
这比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还要令他难过。
枯骨子咬牙切齿,一声暴吼:“气死我也!”他已顾不得武家的规矩,翻身回手,拂尘漫天花雨的兜头砸下。
蓝秀冷冷一笑道:“道人,你的真功实学,姑娘我已欣赏到了,把你原来的阴谋诡计使出来吧!”
她口中说着,双掌一合,略一凝神,忽然前推急兮。
柔和地,缓慢地,一大片隐隐而出的力道,像一面墙,一面盾牌,一朵淡谈的云。
把枯骨子拂尘的力道,不但完全抵制住,而且化解掉,每根拂尘上的长鬃,本是夹着无比力道,好比钢锥。但这时都立刻垂了下来,像盛夏正午烈日照耀之下的柳枝。
枯骨子怎能不心胆俱裂。他忙不迭倒退三步,失神的吼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蓝秀微微而笑道:“桃花初绽!”
“桃花初绽?”枯骨子喃喃的说着,双目中碧绿光芒不停闪动。
蓝秀又道:“桃花九转的功大之一,桃花初绽,不过是一招起式,要是用到‘桃花怒放’,可能你更要消受不下了!”
枯骨干眼神不住的转动,隐隐中一股杀气腾腾的意味,随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愈来愈浓,也令人不寒而懔,难以逼视。
亭子上的常玉岚一见,朗声道:“蓝姑娘,这老怪眼神有异,小心他放毒!”
蓝秀不由眉头紧皱,心想:我岂不知道他要放毒,你这一喝破,只打提醒他早点而已,毒!又不是可以预防!
她心中又想:他这样提醒我是好意,从他急呼呼的喊叫上可以明白他对我的关怀!
一丝甜蜜蜜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少女的心,是羞,是喜。因此,桃腮生绯,樱唇带笑道:“怕毒,就不到暗香谷来了!”
枯骨子闻言,沉声喝道:“狂徒,老夫不信你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他一面暴吼连天,一面已将手中拂尘扬起,画着圈子。
—连二个越画越快的圈子,枯骨子的人忽然腾身高地五尺,凌空探臂,人像一只怪鸟,手中拂尘舞得像阵狂风。
一缕黄色烟雾,从拂尘影里向外喷射。
常玉岚大惊喊道:“毒!毒!”。他喊声中,竟从亭子上疾扑而下,人在空中,单掌认定枯骨子压去,竟然不顾黄色烟雾的剧毒,抢着拦在蓝秀前面。
蓝秀一见,不由粉面生寒,心跳神动,娇叱了声道:“傻瓜嘛!谁要你插手!”
她一面叫,人也不慢,突的折腰而起,平地冒起丈余,藕臂舒处,竟已搂定常玉岚的蜂腰,硬把昂昂七尺的常玉岚,单臂挟起。
丹凤栖梧,一个翻腾轻巧的落在亭子的飞檐兽之上,略微借力虚点脚尖,折回亭子内,将常玉岚重重的向石桌—上一放,娇声的道:“我的好令主,谁让你插手来管,这不是增加麻烦吗?”
这一招,说快,快到如同闪电,说妙,真的是妙不可言,在当时,电光石火,乃是一眨眼之际而已。
常玉岚愣愣的道:“我是……我是怕你中了毒呀。”
“嗨!”蓝秀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怕你自己中毒吗?”
“我?”常玉岚不由愕然道,“我当然也怕,可是……”
“好了!”蓝秀苦苦一笑道,“不要可是了。”
常玉岚认真的道:“我是个大男人,中了毒最多是一个死,可是你……你不同呀。”
一片真诚,令人可感。
“唉!”蓝秀不由喟然一叹,撇着嘴唇道:“我因为不怕杂毛老道的毒,所以才敢跟他斗,就是怕你中毒,所以才将你安排在亭子上,主要是这里是上风,不怕毒气会飘来呀。”
“你……”没等常玉岚再说话,枯骨子扬起拂尘在右,留香妖姬仗剑从左欺来。
两人打个招呼,分两侧攀上假山,意图夹击。
蓝秀—见,生恐他二人一起连手施毒,更怕他二人一对一的放毒,到时常玉岚落在他们手中,便难以处理了。
因此,她低声嘱咐道:“你不要动,看我的!”话起,人已射出亭子,向右先抢上前去,扬起宽长的水袖,全力向扑来的留香妖姬拂去。
势如惊涛拍岸,怒浪排壑,旷地掠起的一阵狂飚,硬把前扑的留香妖姬,逼退了三丈之远,回身跌落在一丛万寿菊花圃之后。
蓝秀一招逼退了留香妖姬,蜻蜒点水式反弹两丈来高,硬从凉亭的顶端越过,对已攀上假山的枯骨子娇叱声道:“你还有什么花样?”
枯骨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手中拂尘又开始画起圈子来。
蓝秀冷笑声道:“鬼画符的法宝,对桃花林中的人是没有用的!”娇笑声中,人如一缕清烟,转身出招,直向枯骨子拂尘影中穿去。
此时,枯骨子的拂尘之中,已喷出阵阵黄雾,根根鬃须,也如钢针般散开了来,夹雷霆万钧之势,煞是惊人。
蓝秀长袖拂处,和风一片。
但见根根挺直的拂尘鬃须,像被烈火炽溶一般,软绵绵的分向四方垂去,显而易见的,把枯骨子贯出力道,完全卸去。
枯骨子虽也有了怯意,但是口中却道:“你仗着那门气功,化掉力道,化不了老夫的独门神雾。”吼叫声中,人也不停,挺起“无”功‘无”力的拂尘,连刺带扎,迎着蓝秀独力施为。
蓝秀见他一味蛮横,毫不讲求人性,其凶狠残暴的神情,意在不择手段制人于死地,从心底起了厌恶之心,冷笑道:“怙恶不悛,要你吃些苦头!”
但见——枯骨子的拂尘柄中的黄雾浓得由黄变乌。
蓝秀的白色身影穿过乌黑黄浓的霉雾,竟然若无其事,双袖认准枯骨子笔直扫去。
“嘭!” —声震天价响,人影乍合即分。
黄雾被冲得四下飘散,化为灰淡烟尘。
枯骨子的一付骷髅,陀旋后飘五丈,弹在透花院墙之上,再反弹回来丈余,落在水池之内。
“噗嗵!”水花四溅,菱菱飞起。
蓝秀白色的人影,已飘回到凉亭之上,指着正要二次来袭的留香妖姬道:“识相点,枯骨老道就是你最好的榜样!”
留香妖姬自料修为在成名多年的枯骨子之下,自己所恃仗的,不过是一些邪门毒药,眼见蓝秀对毒雾如同没事的样儿,先自有了几分怯意,又见枯骨子的下场,更加胆寒。
然而,江湖人输命不输嘴,留香妖姬狠声喝道:“是你找上暗香谷,暗香谷并没找你!有什么绝学,本谷主全接!”
口中这样说,手卜脚下可都没有动,色厉内荏,显然可见。
蓝秀淡淡一笑道:“我并没想到要找你们暗香谷,是我们令主要找你们。”
“令主?”留香妖姬双眉紧皱,不解的道:“你们的令主是谁?与本谷有何过节?”
蓝秀盈盈一笑,顺手向亭内指着仗剑而立的常玉岚,朗然的道:“喏!我们的令主就在这里,你可以自己当面问明。”
留香妖姬心头既惊又奇。
因为,从蓝秀的气质、人品、功力、风采,都如同天人一般,连自视极高的留香妖姬,不但自叹弗如,而且自惭形秽。
而她自己口口声声尊那仗剑少年为“令主”,那么令主的功力必然更加高不可测。
然而,从各方面观察,仗剑少年分明是“金陵世家”的常玉岚,他虽名列“武林四大公子”。
但是,纪无情、司马骏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固不待言。
而“探花”沙无赦据枯骨子谈及,也不过是与司马骏纪无情等量齐观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
她心中自己忖念,人不由如痴似呆的双眼盯着常玉岚,久久无语。
常玉岚被蓝秀这一奉承,本已有些羞愧,加上留香妖姬的一双眼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更加玉面通红,手足无措。
蓝秀不由娇嗔的道:“咦!一个不言,一个不语,这算哪门子事儿?”
常玉岚的脸越发涨得由红发紫,呐呐的不知从何说起。
留香妖姬的鼻子里“嗤”了声道:“唏!好一位英俊的令主,难怪手下有美艳如花的美人胎子。”
蓝秀一见,不由怒道:“少东扯西拉,只问你该问的,小心惹起姑娘的脾气。”
常玉岚这才回过神来,仗剑而前,肃声道:“常某好友司马骏、纪无情、沙无赦,还有一位回族姑娘,都被你们使用邪毒歪道迷倒,留在暗香谷,常某是来向你们要人的!”
留香妖姬闻言,娇笑不已,花枝乱抖,前仰后合的浪态十足。
蓝秀实在看不下去,怒叱道:“不要卖骚,问你的话怎样?”
留香妖姬道:“我没怎么样呀!他……哦……你的令主说是向我们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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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常玉岚大声道,“向你们要人!”
留香妖姬娇笑依旧道:“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把人交给我的?不然凭什么向我要人?”
常玉岚沉声道:“我没交给谁。现在已有两个人你的房间,我就要向你要。”
留香妖姬不服的道:“凭什么?”
常玉岚豪气干云的道:“讲义气,我是凭着武林一脉前来要人,不然,就要凭厉害了。”
留香妖姬抢逼的道:“凭厉害又怎样?”
常玉岚大力一按剑柄,朗声道:“凭常某这个浪迹天涯的伙伴。”
谁知,留香妖姬存心调笑,顾左右而言他,冷冷一笑,对蓝秀瞟了一眼道:“敢情就是这位不怕剧毒的美丽姑娘?”
常玉岚大怒道:“凭常某手中的断魂剑。”
话未落,“呛!”簧扣轻响,常玉岚的长剑出鞘,挽出一个剑花,寒气巡入,剑光耀目。
不料——留香妖姬毫不为意的道:“慢点!还没到动手的时候,未免忒也的性急了吧,难道大令主是急色儿?”她的态度轻佻,语意双关。
“啐!”蓝秀急得啐了一声,低下头来。
常玉岚也怒道:“什么是动手的时候?”
他眼见蓝秀的气恼娇羞,也不由恨得牙痒痒的,抬臂振腕,扬剑跃身出了凉亭。
留香妖姬冷冷一笑道:“本谷主先把话交待明白,然后再动手不迟。”
常玉岚怒不可遏的道:“说!”
留香妖姬好整以暇,喃喃的道:“首先我要提醒你,咱们暗香谷可是以毒闻名的,放毒,是我的老本行,要想我动手不放毒,恐怕是办下到!”
常玉岚盛怒之下,喝声道:“尽管你!”
留香妖姬道:“我再告诉你,你不要恃仗那位姑娘,她所以不怕枯骨子的毒雾,不过足手中握有本门的乳香液解毒灵药而已。”
此言一出,不但常玉岚对蓝秀不怕毒雾的疑团顿解,而最吃惊的是蓝秀本人。
因为她的秘密,不料被留香妖姬揭穿了,脸上有些儿挂不住。
留香妖姬又娓娓的道:“乳香液可以化解许多本谷神毒,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真正本门至高剧毒,乳香液是没有用的。”
她话才落音,竟从腰际取出一个三寸来长的皮管,举到眼前,提高嗓门又道:“看看清楚,这个小玩艺,就是乳香液不能化解的。”
常玉岚虽然不知留香妖姬于中的剧毒皮管究竟恶毒到什么地步,但暗香谷一谷的谷主,必须有些绝顶剧毒是可以想见的。
他回眸看了一下蓝秀的神情,心知留香妖姬所说的话必然不错,对于蓝秀之所以能不畏惧枯骨子的毒雾一事,也恍然大悟。
然而,此时此刻,常玉岚已没有第二个考虑,任它是刀山油锅,既然出面叫阵,可不能就这样缩头,落下一个可耻的话柄。
他寒着脸沉声大喝道:“无耻的贱妇,竟然夸口你的毒物,有本事的真刀实枪,与你家三少爷见个真功实学!”
留香妖姬笑道:“你认为是歪道邪门,就是本谷的真功实学。”
没等她的话落音。
常玉岚长剑扬剑,寒光闪闪,断肠剑法起势就透着不同凡响。
留香妖姬一见,斜跨半步,闪出剑光之外,娇笑声道:“慢点!”
常玉岚剑势既成,从不罢手。
但是面对的乃是“女性”,正是断肠剑的三大禁忌之一。
断肠七剑第一不攻冷招,对完全不防敌人,从不抢先出手;第二,不攻血亲,因为剑名断肠,一旦牵扯到血亲,未免“断肠”;第三,不攻孕妇,因为孕妇身怀六甲,不可能表达真正的功力,而且胎儿无辜,不应在未出娘胎之时,就有杀身之危。
在“不攻冷招”的忌禁之下,常玉岚收剑停势,喝问道:“又有什么花招?”
“不!”留香妖姬冷冷一笑道,“我有话一定要交待清楚。”
常玉岚怒道:“也太噜嗦了!”
留香妖姬拈了拈手中的皮囊细管,冷森森的道:“这不是毒烟,也不是毒雾,不是毒器,它是活的,活生生的九节蜈蚣。”
此言一出,常玉岚不由一愣。
站在一边的蓝秀也不得不凝神而听。
九节蜈蚣乃是五毒之中少见的毒虫之王。
传说,九节蜈蚣生在云、贵、川的边锤苗疆,虽然也是蜈蚣中的—种。
但由于深山悬岩,原始林莽之中,它所以爬得快,跳得高,飞得远,蜈蚣之中俗称“飞天蜈蚣”者,就是这一种。
仅只是能爬、能跳、能飞,还容易对付,因为无论多快、多高、多远,也逃不出轻功绝高常玉岚的断肠剑之下。
可是,“九节蜈蚣”由于生在人迹罕到之处,专吃那瘴气毒沼处所生长的百毒花草,通体含有剧毒。慢说被它咬上,就是它所过之处,也会散发出一种奇毒的气味。
它身上所排泄的粪便粘液,所染之处寸草不生,禽鸟溃烂。
人,当然也消受不起了。
留香妖姬握着小皮囊,十分得意的又道:“怎么?二位也知道这个活宝的可爱了吧!它的宝贵之处就是直到现在连本谷也无法化解,现在拿来伺候你们两位,也算是两位的莫大光荣,哈哈哈……”她仰天一阵狂笑。
笑声突然收敛,立刻把脸一沉,厉声叱道:“是弃剑投降,还是要尝尝九节蜈蚣的滋味,我数一二三,你们决定好啦,现在起,——一”
常玉岚对江湖琐事,武林野史,乃是如数家珍,对于“飞天蜈蚣”的歹毒,当然知之甚详。
他回头向蓝秀凝视一下,口中虽然没有说话,但分明有向蓝秀讨教的意思。
蓝秀此刻正在凝神思索对策。囚为,她也深知“飞天螟蚣”的厉害,一时又无计可施。
常玉岚见蓝秀并无表情,当然是没有主意。他豪气干云的朗声一笑道:“妖姬!常玉岚一正压百邪,就是不怕毒!”
留香妖姬双目杀气毕现,大声喝道:“二!”
常玉岚挺剑抢上一步,怒喝道:“我的剑不容你再数到三了!”
人剑合一,掠起一股劲风,白衫飘动,已经欺到留香妖姬身前五尺之处。
相距五尺,探手可及。
留香妖姬一扭腰,闪开剑锋,另一手就向小“皮囊”一端拉去。只要她轻轻一拉,“飞天蜈蚣”就会破囊而出。
蓝秀惊叫道:“快退!”
常玉岚勇往直前,哪有后退的打算。
“三谷主,慢点!”尖锐刺耳的一声嗥叫。
百毒天师曾不同矮小的人,已由窗棂中虚飘飘的扑了出来,人没到,声先发。
话落,人到了当场,面露阴沉的奸笑,冲着留香妖姬稽首道:“无量寿佛,奉大谷主之命,有话向二谷主传达。”
留香妖姬只好握住小皮囊道:“道长!大姐有何交代,烦你这位天师?”
曾个同并不回答留香妖姬的话,反向常玉岚道:“金陵世家的传人,果然人如玉树临风!”
常玉岚对江湖一切,都了若指掌,冷冷一笑道:“百毒天师叶落归根了吗?”
这话对曾不同来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酸、辣,苦、甜、咸,什么味道都有。
曾不同成名最早,一向独来独往,自视更高,在黑道之中,曾以“放毒祖师爷”自居。
而常玉岚这句“叶落归根”等于是说他“归顺”了暗香谷,换句话说,也就是说他是暗香谷的走卒喽罗。这对自命不凡的曾不同,当然是一种侮辱。
因此,他脏兮兮的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恶狠狠的道:“小辈,不要逞口舌之利,先看看你的同伴。”
他说完,连拍三掌。啪!啪!啪!击掌之声甫落,留香妖姬卧室的帘拢掀起。
四个健妇,两人一个,分别扶着纪无情与司马骏,而两人全都是用透明三股牛筋扭成的粗索五花大绑,形同死囚。
常玉岚一见,不由勃然大怒道:“曾不同!你凭什么?是江湖的规矩?还是皇家的王法?”
曾个同冷冷而笑道:“一不是手法,二不是规矩,他们侵入暗香谷,暗香谷就有权这样做。嘿嘿!连你也不例外。”
常玉岚更加气恼的道:“你不配!”
曾不同摇头道:“道爷凭功夫,赢不了你,你也许不会输给我,别忘了咱们三谷主手中本谷的绝门活宝。”
常玉岚喝道:“无耻!”
曾不同道:“无耻也罢,有耻也好,识相的规规矩矩听我把话说下去。”
常玉岚道:“你还有什么说要说?”
曾不同指指被捆绑的纪无情与司马骏道:“你们武林四公子,有一半现在我的手中,我想,常二公子自认为是讲义气,够朋友,相信你不会眼巴巴的看着好友就这样被我们给结果了吧?”
常玉岚略一沉吟,朗声道:“你是要威胁我?”
“不!不不不……”曾不同摇头摆手, 一连说了不知多少个“不!”字。
然后慢条斯理,回带阴笑道:“同你商量,同你商量,你若是点头,我们暗香谷以上宾之礼对待这三位,你若是不点头,老道士我也就做不了主。”
常玉岚皱眉道:“又是鬼话连篇!”
“不!”曾不同一脸的惨笑道:“只要你答应替暗香谷办一件事,老道代担保,立刻放人!”
“要我替暗香谷办事?”常玉岚不怒反笑道:“哈哈!做梦,我常玉岚不是任由别人指使的,更不像你这等甘自下流……”
“得啦!”曾不同尖声叫道:“骂够了吧!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暗香谷不敢希望你别的,只请你办一件事而已,也是条件,不能让你白白的把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公子带走。”“条件?”常玉岚衡量眼前的情势,不由犹豫了一下。
第一,留香妖姬手中的“飞天蜈蚣”蓄势待放,一旦放出无法抵挡,万—伤害到蓝秀……
在常玉岚的心目中,蓝秀的一切安危,都比任何天大的事重要,甚至宁愿自己的性命牺牲,也不愿见到蓝秀受到伤害。
第二,纪无情与司马骏现在面对面的在别人手里,只要自己点头,他二人就可以山阶下囚变成座上客。否则,在黑道魔头的手上,可能血染深谷。
虽然,常玉岚与司马骏没有深交,但是,在常玉岚记忆里,司马骏有多次的援手之恩,这份情谊始终未报。而今,应该是投桃报李的时候。
尤其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常玉岚与他乃是“惺惺相惜”的道义之交,以武会友的知己朋友。
再者呢,在百花门中的一段往事,常玉岚内心深处,从未消除付纪无情的歉意。
况且,纪无情身负灭门血仇,岂能眼看他血染暗香谷,断了南阳世家的烟火。
想着——
常玉岚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暗喑的叹息一阵才接着问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常某做事,一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曾不同点头道:“简单!”
常玉岚怒声道:“爽快些。说!”
曾不同道:“杀一个人。”
常玉岚不觉大吼道:“把常玉岚当做杀手?”
此刻,久未发话的蓝秀却插口道;“杀人?何不先问问他杀什么人?”
“对!”曾不同笑着道:“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咱们再商量。”
常玉岚望了一下蓝秀。
蓝秀的妙曼依旧,妩媚姿容不改,微笑似有若无。这是她在“用脑”时的神韵。
因此,常玉岚隐忍下来,问道:“暗香谷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还用到我去替你们动手?”
曾不同得意的道:“只谈条件,不问理由。”
常玉岚直觉的认为,一定是不平凡的人物,否则暗香谷是不会提出要自己替他们动手的。
溯忆当初自己落在百花门中,百花夫人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杀人”,要自己去杀司马长风。
而今,暗香谷也提出要自己杀人的条件,莫非也是要我去杀司马长风?
想着,好奇的道:“要杀的是谁?”
曾不同淡淡的道:“百花门的门主。”
常玉岚不由心头一振道:“百花夫人?”
“对!就是百花夫人。”曾不同说完,凝神逼视着常玉岚,等候他的答复。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常玉岚从来没想到暗香谷要杀的人竟然是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要自己杀人。
现在又有人要自己杀百花夫人。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七回 血红玉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两件事是因果?还是巧合?
或则是有极为微妙的关连。
常玉岚凝神的想,当然,怎么也想不通。
曾不同等了片刻,不见常玉岚回答,追问道:“常玉岚,你该认识百花夫人吧?”
常玉岚随口应道:“当然,岂止于认识而已。”
曾不同道:“那么,这件事……”
常玉岚不假思索的朗声道:“办不到!”
曾不同的脸色一寒道:“你要是不答应,后果将不堪想象的。”
“你威胁我?”
“没有,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你常少侠岂是受人威胁的人!”
“既然知道就好!”
“只是……嘿嘿……”
没等曾不同答声落音,一边的蓝秀却施施然莲步轻移,上前—步对曾不同道:“真的不能说明为什么要杀百花夫人吗?”
曾不同道:“我已经有言在先,只谈条件,不问理由。”
常玉岚不愿蓝秀伤神,抢着道:“我已经诉你,办不到!”
不料——蓝秀却淡淡一笑,右手微抬,示意常玉岚不要再说,却对曾不同道:“假若常少侠答应去杀你们要杀的人,代价如何?”
曾不同色然而喜,大声道:“立刻将你们的朋友纪无情、司马骏大吹大擂恭送出暗香谷。”
蓝秀不由一掀柳眉道:“这就是杀人的报酬?”
曾不同道:“还有,可以由你们二人出谷。”
“这却不用。”蓝秀收起笑靥,闷声道:“暗香谷并没有能力拦得住我们。”
留香妖姬一脸的不服,尖叫道:“我……”
蓝秀并不等她说下去,凤目一瞪道:“我同道士说话!”
曾不同打料着蓝秀已有答应杀“百花夫人”的意思,生恐又节外生枝,笑着对留香妖姬道:“三谷主,容贫道与她理论。”说时,还对留香妖姬施了一个眼神,意思要她忍耐一下。
蓝秀才又带笑道:“但愿你言而有信,善待常少侠这两位朋友!”
曾不同喜孜孜的道:“你是说答应条件,去杀百花夫人?”
蓝秀点头道:“嗯!”
曾不同目视常玉岚道:“可是常三公子他本人……”
蓝秀忙道:“我可以做主。”
曾不同哪里肯信,追问常玉岚道:“常三公子,这位姑娘的话……”
常玉岚朗声道:“她可以决定!”
“哈哈……”曾不同仰大大笑不已,一面道:“多谢常少侠赏脸,咱们以一个月为期,百花夫人的命,来换贵友的命,一月后再会!”
就在他鬼哭神嚎的吼叫声中,忽然破蒲扇一挥。眼前,浓烟如同山雾,刹时伸手不见五指。
蓝秀探手一拉身侧的常玉岚,低喝近:“退!快!”两人起势弹身,后退数丈。
敢情这浓雾只是一个烟幕,掩护他们退回房去而已,并无剧毒,浓雾断散,曾不同等人影也渺如黄鹤。
常玉岚怒气冲冲的道:“好杂毛,也太的奸诈。”说着,作势向前,就朝屋内扑去。
蓝秀探臂拦在前面道:“走!今天是没有结果的,出谷再说。”
语落,人已虚空飘起。
常玉岚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由自己的撑腰弹身,追踪着蓝秀的一缕白影,箭射而起。
山涧流水依旧。
晨雾从山涯缈缈升起。
清晨,山区。
晓风,残月。
两条白色的身影,如同飘花落絮,轻无声息,但是,快如惊鸿,星飞丸射的向山下奔跑。
好快,转眼之际,已到了山脚。
阡陌纵横,田野尚无人迹。
野村犬吠,炊烟,从远处的林莽间缕缕上升,化作淡淡的轻纱,与飘浮的白云混成一体,分辨不出是云是烟。
柳林沿着一湾小河一望无际。
涵帘,横挑在柳树梢头,随风扬曳。
蓝秀缓下身子,落实地面。
常玉岚随着收功停身,微笑道:“你今晚的性情为何与平常不同?竟然忍得住那杂毛老道的威胁?”
蓝秀也报之以微笑道:“光棍不吃眼前亏!”
“这……”常玉岚苦笑道:“这就是你的理由?那更与你的个性不合了。”
蓝秀幽然一叹道:“飞天蜈蚣是天生毒物,留香妖姬所说的并不是吓唬我们的话,假若我们凭一股匹夫之勇,绝对讨不了好去,更勿论救纪无情与司马骏了,何苦来哉。”
常玉岚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没有呀。”蓝秀一味的含笑,“我并没说就此罢了呀。”
常玉岚追问道:“那你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方法?”
蓝秀俏皮的道:“已经有了。”
“有了?”常玉岚不禁睁大了眼睛,逼视在蓝秀的脸上。
蓝秀更加笑得蜜甜,缓缓的说:“是呀,百毒天师曾不同不是已经告诉了我们吗。”
常玉岚更加不解,急道:“他告诉了我们?难道说你真的要去杀百花夫人?”
“要找她,不是杀她!”
“那……”
“曾不同已经迷了心窍,即使我们真的杀了百花夫人,他们也未必守信承诺放了纪无情与司马骏。”
“对!那魔鬼们根本不会有信用。”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
“那……那找百花夫人干吗?”
“坐下来。折腾了一整夜,也该休息—下了。”
“前面有涵帘,一定有野店。”
“对!去饮—杯泉水粗茶,一定别有情趣。”
两人一问一答之际,信步穿过柳林。
林荫密处,一片小小的草坪,茅舍半间,凉棚一抹,两三付座头,原木褐黄纹路可见,瓦窑的茶具,黄竹的筷杯,却也有另一种趣味。
此时店家初起,正在扫除凉棚内的满阶落叶,一见蓝秀与常玉岚连袂出现,不由一愣,持着竹梢扎成的扫把,站在棚子内发呆。
常玉岚挥挥长凳上的浮尘,先让蓝秀坐下,才对店家道:“店家,水该开了吧,先泡壶茶来。”
店家被他一语惊醒,应道:”是!是!客官,你们是……是……”常玉岚觉着好笑道:“路过,路过,我们是从暗香谷来的,路过这儿。”
店家似乎大吃一惊,半信半疑的道:“暗香谷?好远!”他忽然像醒过来,连连点头,脸上有十分惊惧的神色道:“哦!是的,这荒村野店,除了暗香谷哪会有客官你们这等的一表人材。”
蓝秀不由露齿一笑道:“暗香谷的名头不小。”
一言未了,柳林里—声莺声燕语道:“两位真的是暗香谷的人吗?未必吧。”
车声、蹄声。香车缓缓在柳梢拂协之下驰了出来。
蓝秀低声道:“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常玉岚也色然而喜道:“百花夫人。”
车,停在凉棚外。
百花大人一色鹅黄宫装,掀起帘幕,如履平地的从车内步出。
四个清丽少女,也由车后棚内跃出,随伺在大人两侧微后。
驾车健妇,放下辕鞭,抱着个锦凳,抢先安放在凉棚之内,木桌上首。
常玉岚抢上一步,拱手齐眉道:“想不到在这荒村小店会见到夫人的芳驾。”
百花夫人仪态万千,雍容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着,施施然走向端坐未起的蓝秀,十分和霭的道:“蓝姑娘,别来无恙?”
蓝秀从容的久起了身子,端肃的道:“多日不见,夫人风仪依旧。”
“老了!”夫人淡淡一笑,就着锦凳坐了下来。
那健妇早又捧出一个锦漆食盒,两个少女接过来打开,取出了四色甜食,一壶“玉壶碧螺”热茶,三个官窑茶盅,替三人各斟一杯直冒热气的香茶。
“呛啷!哗啦……”在场之人全都一惊。
但见店家双手空空,还做个捧茶架式,泥塑木雕般站在茅屋门前。
地上,茶杯瓦壶,跌得粉碎,茶水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四流。
他真的被吓住了,不知是为了暗香谷的恶名,还是为了这野店中突然来了“神仙”。
百花夫人不由展颜一笑道:“我们是否有惊世骇俗之罪?”
常玉岚带笑道:“夫人本是天人,加上香车美侍,乡野之人怎的不惊。”
蓝秀瞟了常玉岚一眼道:“常三公子的酸味可够瞧的。”显然的,她对百花夫人有“难以描写”的酸味。
常玉岚哪里有这等细心,也因为打心底也没有这等想法,所以又加强语气道:“我是出自内心的话,并没有半点虚假奉承的意思。”女儿家的意思,常玉岚更加不解。
蓝秀对于常玉岚,是芳心已许。而对于常玉岚进入百花门那段往事,虽然颇能谅解,也清楚常玉岚仍然是“清白”的。
但是,百花夫人对常玉岚的“关怀”,蓝秀总觉得“不是味道”,甚而觉着“过分”了点。
当面鼓,对面锣,常玉岚一再“奉承”百花夫人的风度气质,内心一股异样的感受,实在难以抑止。
但是,又不便发作。
只是扬起柳眉,十分凝重的道:“该谈谈正事了吧。这么巧不期而遇,也是一种缘份。”她把“缘份”两个字特别加重语气,提高了语调。
常玉岚愣愣的点头道:“对!对!实在是缘份!”
百花夫人心细如发,又是女儿之心,焉能看不出蓝秀的神情,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樱唇略动欲言又止。
蓝秀没好气的望着常玉岚,表面上虽没发作,内心中已像一团火。
一个人心中的七情六欲,虽然可以压抑,但要想表面上半点不露,乃是非常困难的事。
眼前百花夫人凝眼不语,蓝秀的神情有异,常玉岚可不是西厢记里书呆子张君瑞,免不得觉着“气氛”不对,只是不知由何而起。他急忙话头一转,拱手对百花夫人道:“夫人怎会在曙色初起就来到了荒野?”
百花大人盈盈一笑道:“接你同蓝姑娘呀。”
常玉岚固然是一愕。
蓝秀也不由大感讶异,插口道:“请问夫人,是戏言还是?”
百花大人道:“我会戏言吗?不是我倚老卖老,在你们两位之前,总是一个前辈,甚而是长辈。”说着,又爽朗的一笑道:“哈!蓝姑娘,这你该放心了吧?”她是语意双关。
常玉岚只觉得她是要蓝秀放心她的话是真的。
而蓝秀呢?仿佛自己心事被人看穿,感觉着自己多疑而“小家子气”,不免一阵脸上发烧,双颊红晕。
好在在百花夫人又接着道:“我的预料是到暗香谷接你们,可没料到我们在这儿见面。”
蓝秀道:“百花门果然耳目灵敏,就知道我同常少侠进了暗香谷。”
不料,百化夫人螓首微摇,先呷了一口面前的“玉壶碧螺”,才缓缓的道:“百花门哪有你口中所说的那样耳聪目明,二位进暗香谷的消息,乃是回族探花沙无赦告诉我的。”
常玉岚不由道:“沙无赦,他……”
百花夫人道:“他没有与二位碰面是么?可是,二位的‘桃花令’是并无分号,只此一家,瞒不住人的。”
常玉岚不由上面飞红,十分尴尬的苦苦一笑道:“原来如此!”
百花夫人又道:“凭你们二位的修为,慢说是暗香谷,放眼当今武林,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你们。只是,暗香谷是不论功力修为的,所以我义不容辞,要去一趟暗香谷,替两位壮壮胆,掠掠阵。”
她侃侃而谈,语气诚挚,慈爱之情表露无遗,关切之殷使人感激。
蓝秀心中益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粉面通红,低声道:“如此厚爱,愧不敢当!”
而常玉岚却接口道:“夫人,幸而你没有进入暗香谷。”
百花夫人道:“哦!怎样呢?”
常玉岚略为顿了一顿道:“暗香谷一心一意要加害于你,甚至派人刺杀你。”
“哦!”百花夫人神情自然依旧,只是道,“他们指派谁来刺杀我?”
“我!”常玉岚的我字出口,自觉猛浪,脸上由红变紫,显然的内心不安。人虽坐在百花夫人的对面,恨不得立刻走开,避过百花夫人的眼神。
百花夫人沉稳得很,只淡淡的道:“你?我想不会吧!”
蓝秀的心境已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将坐下的长凳略为移向百花大人,轻声道:“常少侠语焉不详……”
她略为将暗香谷发生之事,大要的说了一遍。
然后道:“我同常少侠,原本是要去找夫人您的,因此适才我冒昧的说出‘缘份’二字。”她一面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面夹着“解说”之意,这就是她聪慧之处。
百花夫人当然了解,因此,她慈爱的一笑,转面向常玉岚道:“你找我很难,我找你,比较容易得多,假若杀了我,能解决你的闲难,我也乐意让你杀,哈!哈哈!
笑声,十分复杂,有心情的流露,也有打哈哈的玩笑意味。
但是,常玉岚十分不安,忸怩至极,呐呐的,不知如何是好。
百花夫人举起面前的官窑细磁楼金茶杯,向蓝秀照了照道:“这玉壶碧螺春,可以清心解渴生津,尝一尝。”
蓝秀一向自视甚高,但对于这位百花夫人的一举一动的安祥高贵,也不由打心眼里赞佩,举杯浅尝一口,才带笑道:“要找夫人是我的主意。”
百花夫人道:“哦!是吗?”
“是!”蓝秀不疾不徐的道:“首先说明,不是想对你不利,而是要向你讨教。”
百花夫人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道:“讨教?”
“夫人。”蓝秀扶了扶被风吹动的鬓角,慢条斯理的道:“世间之所以有杀人的念头,不外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怕’,一个是‘恨’,因为怕,杀了所怕的人,减少自己的不安,因为恨,杀了所恨的人,以消心头的仇愤。”
不料,百化夫人就在蓝秀语意稍停之际接着道:“还有一个原因是‘爱’,为爱而杀的事,并不是没有,这就是俗人所谓的‘爱得要死’。”
蓝秀虽然也为之动容,但并没有停止她的语意,又道:“暗香谷为何要处心积虑杀夫人,假若我揣想的不错,必然是因为暗香谷‘怕’夫人。”
常玉岚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噢!所以你说曾不同告诉破暗香谷的方法,原来如此。”
蓝秀不理会常玉岚,却向百花夫人道:“依我的井蛙之见,夫人不可能与暗香谷谷有深仇大恨,必然你是暗香谷的克星。”她说到这里,一对大眼睛凝视着百花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百花夫人淡然道:“暗香谷的雕虫小技,是古老的放蛊施毒方法,记得我曾涉猎一本子抄的小册子,名叫做‘万毒归宗笈’,记载的有放毒之术,也有解毒之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许就是他们视我为肉中刺眼中钉的原因吧。”
蓝秀喜孜孜的道:“果然被我料中。”
常玉岚更加喜不自禁,对着蓝秀朗声道:“蓝姑娘兰质蕙心,难怪你,原来成竹在胸。”他一脸的愉悦之情,加上毫不掩饰的开朗神志,越见其是性情中人。
百花夫人幽然的道:“幸而我会一些解毒之方,否则恐怕要用性命去换你的两位好友了。”
常玉岚挣红了脸道:“怎么会,怎么会呢?拼着我自己的命不要,也不会对夫人您不利。”
“够了!”百花夫人以手示意,却对蓝秀道:“蓝姑娘,几时你能有闲暇的时候,我们俩好好的聊一聊。”
蓝秀道:“随时都可以。”
“不!”百花夫人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机会让我们闲聊,况且,时机也没到。”
百花夫人又用手势拦住了蓝秀的话,转面向常玉岚道:“我亲自到暗香谷找你,要转告你三件大事。”
常玉岚道,“三件大事?”
“第一,”百花夫人道:“我已打探出你父亲的消息,这算不算大事?”
“算!算!”常玉岚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父子亲情,加上老母高堂,更由于父亲的失踪,是由自己而起,常玉岚焉能不关心激动。
百花夫人又道:“第二件,武林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渐渐成熟,将带来血腥浩劫,首当其冲的可能就是桃花林。蓝姑娘,你有何打算?”
蓝秀颔首道:“事情一定会发生,想来为时不远,到时还请夫人援手。”
百花夫人没置可否,又肃容道:“再过五天,常少侠与人的约会到期,该不会忘记吧。”
常玉岚像是晴天霹雷,不由按桌面起道:“该死,我与八大门派有三月之约。”
“对!”百花夫人道:“据我所知,八大门派的高手,稍有地位的武林高手,都已兼程赶赴金陵,你这位正主儿,却在这荒村野店游山玩水,也算糊涂得可以了。”
有责备,有关怀。
常玉岚心神不健,担心在约会之前,八大门派中一部分激进毛燥的江湖,到莫愁湖惹事找岔。
蓝秀也为金陵常家的安危担心。但是,却安慰他道:“金陵有你大哥,加上南蕙,谅来不致受到骚扰,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百花夫人也道:“我已命全老大,兼程赶到金陵,会合金四秃子,不动声色的在你家左近掩护,八大门派的一般高手,还没法兴风作浪。”
常玉岚闻言,肃之一揖,正声道;“惭愧!为了寒舍的事故,累到夫人费神,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我内心的感激。”
百花夫人却道:“不要有世俗之见,男子汉,更不要婆婆妈妈。”
蓝秀也道:“依夫人的意见,目前常少侠当务之急是立刻返回金陵?”
“对!”百花夫人道:“事有轻重缓急,至于暗香谷之事不足为虑。而且,我要让司马骏在暗香谷多呆一些日子,这对于某些事反而有益。”
常玉岚闻言道:“万一暗香谷狠下心来,撕掉人质……”
“不会!”百花夫人斩钢截铁的道:“阴谋,是一项阴谋。”
常玉岚道:“夫人能不能再说明白一些?”
百花夫人道:“水落才能石出,如今,水没落,我说水底有一大堆石尖,都于事无补。”
蓝秀点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我虽不知道内情,但是我相信夫人的真知灼见!”
百花夫人轻声道:“有你这句话,我比什么都高兴,你真是……”她说到这里,原本喜之不胜的面容,忽然罩上一层浓云密雾,不胜悲凄,一双朗星般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一层湿润的水痕。
接着一她忽然探手抓住蓝秀项际用七彩丝绒系着的一块飞凤血玉佩,紧紧的握着道:“这玉佩古朴纯真,血丝活络,乃是汉时的古物。蓝姑娘,你带着它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蓝秀正色道:“这是家传的古物,出生之日佩带,没有片刻或离,至于它的来源,就一无所知了。”
百花大人不住的点头,一面已缓缓站起。
常玉岚一心记挂着金陵家中的安危,恨不得插翅飞回。但是,又不便催促百花夫人与蓝秀,对于这两个女人谈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古玉血佩之事,尤其不耐。一脸不安之色苦苦的笑容,令人一见就知他心急如焚。
百花夫人不由微笑道:“常少侠,你好像心事重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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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岚点头不迭道:“八大门派齐集金陵,不是家兄可以应付的。”
蓝秀道:“五天足够了,应该放心!”
百花夫人起身离座缓缓走向轩车,一面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已跨上车辕。
蓝秀不由暗想:她的功力已臻化境,仅只看她衣袂不动,跨上三尺余高的车辕,仿佛平地前跨一步,就可看出是至上的修为。
常玉岚盼望百花夫人早点上车,自己也好赶路。因此不等百花夫人回过身来,拱手朗声道:“恕不相送了!”
‘慢点!”偏生百花夫人喊了一声,从车内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随手丢向常玉岚道:“接好!”
常玉岚探手接了个正着,正要问这锦囊盛的是什么?
百花夫人一声“起车!”
驾车的健妇长鞭迎风一扬。
“吧哒!”车轮滚动,双马掀蹄向梆林外奔去,千株柳树,浓荫遮日,转眼不见踪迹。
常玉岚抓着锦囊,目送百花夫人的轩车去远,才自言自语的道:“无缘无故的丢个锦囊是什么意思?”
蓝秀失笑道:“唉!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真笨!”
“不是笨,是糊涂!”
“唉!”
常玉岚喟然一叹,已拉开了锦囊的封口。
竟然是一块血玉古佩,大小型式,与蓝秀胸前所佩带的那块完全一式无二,唯一不同的是玉佩上的花纹不是飞凤,而是一蟠昂首吐珠的蟠龙。
他不由将玉佩送到蓝秀眼前,晃了晃,又与她所佩的那一块比了比道:“这是一对,甚至是一块玉分割开的,你看。”
蓝秀不由红着脸道:“是的,可是……”
常玉岚见她久久不语,问道:“可是什么?”
蓝秀凝神远望,喃喃的道:“她怎么会有这块古玉血佩呢?”
常玉岚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就不许她也有吗?”
蓝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常玉岚道:“你的意思是……”
蓝秀接过玉佩,与自己胸前悬挂的一块翻来覆去的比了又比,并了又并。真的,连古玉本身的血纹都非常吻合。
她交回给常玉岚道;“带起来吧,古玉是可以避邪保身的。”
常玉岚道:“我能带吗?”
蓝秀道:“为什么不能?”
常玉岚道:“一龙一凤,别人看到了该怎么说?”
蓝秀露齿一笑,娇羞的道:“你想别人该怎么说?”
常玉岚道:“当然会说我俩是亲兄妹喏。”
“亲兄妹?”蓝秀撇着嘴,久久不言。
常玉岚也愣愣的盯着蓝秀胸前迎着朝阳光耀夺目的玉佩,在阳光反射之下,那只飞凤栩栩如生,真的要凌风飞去的一样。
蓝秀被他盯瞧着胸前,不由一蹬脚道:“发什么呆,要不要赶路?”
常玉岚忙道:“要,要,当然要。”
蓝秀道:“那还呆头鹅似的愣在那儿干吗?”
常玉岚陪着笑脸道:“我在想这块玉佩要不要佩带起来。”
“带不带由你。”蓝秀没好气的说着,也不向常玉岚招呼—声,腾势向柳林外跃去。
常玉岚忙叫道:“喂!等我,等我。”
回声,在林野间四下飘荡。
太阳,升起了老高,阳光,普照着大地。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八回 江湖论道
秦淮河的污水,带着刺鼻的腥气,缓缓的流。
莫愁湖静静的,水纹似有若无。
堤树,半焦黄的落叶,飘在水面,泛起小小涟漪。
黄昏的斜阳,送着几点归鸦。
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啼,掠过满天彩霞。
“金陵世家”的金字匾额,在晚霞反映之下,闪闪发光。
天色尚未入夜。
两对纱灯已经点燃。
四个扩院,佩刀分两侧肃之。
入门处,有一班吹鼓手侍候,凡是有“客”,就奏起迎宾乐。
这是“金陵世家”的例行礼仪。
可是——
今天来的客人不大相同,一个个佩刀带剑,横眉竖目,有僧、道、尼姑等方外之人,也有短打劲装的江湖浪子,只是没有—个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
大厅上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数十对“气死风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武学泰斗”的横匾,是文渊阁大学上苏建章奉旨代笔所书魏碑字体,越显得威严显赫,气势慑人。
一排五间宽的大厅,雕花格扇早已打开。一排排的太师椅上,坐满了八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林明心人师坐在左首的客位首席,闭门垂睛,面色端肃凝重。
右首,是武当的铁冠道长为首,掌门人白羽道长手按剑柄,紧贴着师叔铁冠而坐,满脸的怒火,目露煞气。
大厅上虽有许多人,但是肃静无哗,就是有一根针掉下来,也可以清楚的听得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氛紧张得像拉满了的弓,只要一言不和,礼数都将化为干戈,血腥在所难免。
主位上,空着五张太师椅。
数百只眼,都望着大厅后屏帷的地方。
脚步声起,正是初更时分。
大厅中起了一阵骚动,细语如蚊,议论纷纷。
“笃!”一更的梆声响了。
常老夫人款步而出,身后常玉峰、常玉岚、蓝秀、南蕙、鱼英跟在身后。
常老夫人虽然双眉紧皱,但她乃是武林世家——当年威震河朔的“一盏孤灯”赵四方的掌上明珠,见过世面。
所以,仍然面露微笑,向两厢怒眉瞪眼的众人一一颔首,口中朗声道:“有劳各位枉驾,老身失迎!”
一语甫落,昆仑派掌门人西门怀德霍地站起,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同为武林人,不必客套。今天来到金陵的同道,一定要听老夫人你的一句话。”
常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掌门,常家的礼数不可废,既然各位降尊来到金陵,地主之谊不可少……”
她的话没落音,武当铁拂道长高振单臂怒不可遏的吼道:“咱们都不必虚情假义,老道我这条手臂承蒙你的儿子留下来,可是我另一条手臂,还是要讨回!”
常玉岚冷漠的道:“道长,你为何认定你那条手臂是我下的毒手呢?”
铁拂暴跳如雷道:“你投身百花门下,为了本门俗家弟子黄可依之事,出面横梁闹事,还想赖。”
常老夫人拦住正要开口辩解的常玉岚,微笑道:“铁拂道长,据老身所知,犬子玉岚并未投入百花门下,也就是说与你们武当派无仇无恨,也没有利害关系,不可能凭直觉就认为你是伤在犬子之手。”
白羽道长眼见师叔以一敌二有语塞之势,插口道:“师叔的手臂是剑削,而且酷似你们独门断肠剑的手法,这就是铁证!”
蓝秀眼见白羽道长的气势汹汹,大有不惜一拼狂态,不由从座位上站起道:“白羽道长,你身为武当掌门,乃是武林威尊的金字招牌,适才的话是否得当?你一言九鼎,应该仔细考虑了!”
白羽道长怒冲冲的道:“我的话有什么不对?你可以讲讲。”
蓝秀的黛眉上掀道:“在座的全是练家子,都算得上当今武术高手,谁也骗不了谁!”
白羽道长道:“对!”
蓝秀道:“第一,天下用剑的高手,如同天上繁星数不胜数。至于剑法门派,井非全无雷同,双方交手,开门起式就是交代门派。交手过招,各门有各门的架势,招数并不能毫无相同之处,尤其是剑招走实,伤口的深浅、部位、轻重,不过是随着用剑人的功力而定,几曾见过凭剑疮可以看出门派的。白羽道长说铁拂前辈的手臂是断肠剑法所削,各位武林同道请冷静的想一想,这话……靠得住吗?信得过吗?”
她侃侃而谈,义正词严,一双秀目不时扫视左右两厢的一众武林,神情、语调,如同金石坠地,铿锵有声。
白羽道长被蓝秀这席话抢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他乃是名门正派,位为掌门,又不便恼羞成怒。但是在嘴皮子上论武谈艺已经落了下风,老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因此,节外生枝高声道:“常老夫人,这位姑娘是常府的什么人?”
此言一出,蓝秀不由粉面生寒,勉强压住心头怒火,怫然不悦道:“大路不平众人踩,江湖人管江湖事。各位既能成群结队而来,数百人对付一个金陵世家,难道就没有人能站在常府这一方吗?”
常老夫人也不悦的道:“白羽掌门,不要横生枝节,蓝姑娘是老身我延请来的贵宾,是小儿玉岚的知交,本来,我可以不答复你毫无意义的问话,但是,看在你是一派掌门,又是客位,老身我在东道,才费这些无渭的唇舌……”
这番话说得白羽道长面色铁青。
“谈谈我们峨嵋的血债。”左首站出一个高大壮硕的狮面中年汉子,大吼着越众而出,拖着条青藤杆子,来势汹汹。
插腰岳立在大厅正十一片空地上,手中半软半硬的藤,杵在地上咚咚有声,粗鲁至极。
常老夫人不由双眉紧皱道:“这位怎么称呼,恕老身眼拙?”
左首的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这位是峨嵋的习武堂首座人称“狮面头陀”,他是为了峨嵋罗汉堂首座青云大师的命案而来。”
南蕙闻言,笑眯眯的道:“我的债主来了。”她仿佛没事的人一般,跷着二郎腿,一只手挥了一挥道:“大个子,青云大师是死在我的手中,这笔账不要找别人算,我在这儿。要怎么算,我随时候教。”
狮面头陀闻言,双目冒火,眼珠暴出,狮吼叫道:“好!有种,下来!”
南蕙慢吞吞的站起……
常玉岚一见,生恐这么一动手,势必形成混战,后果难以想象,因此,他霍地站起,拦在南蕙前面,拱手向“狮面头陀”道:“青云大师之事,乃是一场误会。”
“狮面头陀”厉声道:“误会?连人命也可以误会吗?”
常玉岚笑道:“当然!好在向姑娘已经担当,这事有所交代,而发生误会的当时,在下也在场,当然脱离不了干系。”
狮面头陀还侍发作……常老夫人却道:“今日之事,不是峨嵋一派之事,武林解决纠纷,不外是文武两途,文则论理,武则比划。”
狮面头陀叫道:“就是要比划。”
“好!”常老夫人笑道,“现在吗?”
狮面头陀叫道:“就是现在,打铁趁热。”
常老夫人不住的点头道:“好!”她说了一个干干脆脆的“好”字,紧接着向两厢的百余人道:“因为要解决峨嵋派这位首座的恩怨,今日之会,到此为止。”
一众武林闻言,不由鼓燥起来。
常老夫人故做不闻,又伸手拉着南蕙的一只手,喃喃的道:“蕙姑娘,武林恩怨迟早要了,既然是武斗,全凭真章实学,这位大头陀孔武有力,说话声如洪钟,功力必须高人一等,你有本领,尽量施为,老身我们可没法插手。”
南蕙笑容满面的道:“许久没试试功力了,难得有这个挨掌的靶子,打死了人不需要偿命的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老人家放心,包你有好看的招数。”她谈笑风生,眼睛里根本没有狮面头陀这个人。
狮面头陀的气可大了。
他一顺手中毒藤杖,大吼道:“好狂的丫头,快纳命来!”
南蕙娇声道:“我会送你去与青云见面。”尽管娇叫,也不离位。
原来,常老夫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口中又唠唠叨叨的道:“蕙姑娘,能胜了对手,固然可喜,只是冤冤相报永无宁日,若是败在狮面头陀的手下,血染七步,只有认命。”
南蕙道:“那怪我学艺不精。”
常老夫人仍然紧紧地抓住南蕙的手不放。
南蕙在常家一呆就是几个月。常府上下对这位姑娘既尊敬又喜爱,加上常老夫人视她如己出,待他如亲女儿一般疼爱。因此,南蕙对老夫人也出自内心的尊敬,自幼失去母爱由父亲南天雷一手带大的她,从来没行享受过慈母的关怀。
还有就是,南蕙乃是女儿之身,在深居盘龙谷洗翠潭,既年幼,又没有世俗的忌禁。一到了金陵,没有行市有比势,眼见到男女有别,天性使然,把以前的放荡不拘,统统改变过来。
女儿家温柔的一面,自然的恢复本份,对于大庭广众之间,尤其收敛许多。
故而,她只觉着常老夫人抓紧自己的手与老夫人口中说的话大相迳庭,完全不是那回事。
常老夫人口中似乎鼓励南蕙出手一搏,凭真功夫了结这段公案。可是,常老夫人的手,却是愈抓愈紧。
她哪里知道常老夫人的心意。
常老夫人因为“狮面头陀”点明叫阵,口口声声要替青云大师报仇。
偏生南蕙又挺身而出,直言不讳。
这等双方都毫无隐讳的表明了态度,依武林规矩准也无法拦阻。
然而,常老夫人怎能让南蕙就这么出手。
衡量南蕙的功力,绝对不在狮面头陀之下,万一南蕙全力一搏,来个当场流血,到时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常老夫人先前的一番话,是有言外之意,明着是任由南蕙与狮面头陀立刻分个高下,暗含着的意思是点明。
—— 假若南蕙与狮面头陀动起手来,其他各门各派之事,就没法理论了,如此来,各门各派当然不甘心,一定会出面阻止。
这样,狮面头陀在各门派众意难违之下,不可能再逼着南蕙动手,事缓则圆,南蕙既不失去脸面,也就不至于再把与峨嵋派的仇恨加深。
尤其不会在大厅中发生流血事件。
果然——在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扰扰之际,少林掌门明心大师终于合十当胸道:“常老夫人,你今天乃是主位,事情的轻重要有些担当。”
常老夫人就是要等明心大师出面说话。
因此,她微笑颔首道:“大师此言老身有些不明之处,可否明教?”
明心大师道:“岂敢,老衲认为峨嵋派之事,只是今天的一个环节,并非峨嵋之事了断之后,有关更重要的武林大事即可迎刃而解,一了百了。”
“大师所言甚是。”常老夫人正中下怀,口中却道:“狮面首座出面叫阵,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蕙姑娘一口承担,两下要见真章,原本事不得已,老身岂敢以兵戌相见?”这话点明了事,只要狮面头陀不咄咄逼人,南蕙方面可以担保不会出手。
明心大师焉能听不出常老夫人话中含意。他扬扬既长又白的寿眉,拈须对狮面头陀道:“狮面首座,对于贵派青云首座之事,可否暂搁片刻……”
明心大师身为少林掌门,少林乃为八大门派正首,说出话来,自有其不可撼的份量。
然而,狮面头陀将手中青藤杖在地上抖的震大价响,吼着道:“青云师兄的血仇,就是峨嵋一门一派的血仇,本座身为峨嵋之人,报仇雪恨纵死不惧,于今仇人当面,断难罢休,谁也拦阻不了!”
他本来是一个性如烈火,暴燥至极的人,加上报仇心急,哪里在言语上留心,一番话近乎给明心大师难堪。最后一句“谁也拦阻不了”更使明心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尊严尽失。
明心大师这个钉子碰的不小。
常老夫人又乘机笑道:“如何?今日各路贵宾,原应以你明心大师的马首是瞻,老身既不能与每一位武林同道一一交谈,也只以大师来理论的重心,因为少林一门江湖威尊,大师法威一言九鼎……”
原本,数百武林也因狮面头陀言语顶撞明心大师,态度极为蛮横有些不满,而今,常老夫人这番话,无异是火上加油。
一阵骚动,群情鼎沸。
明心大师又多了一层顾虑,他怕八大门派自己内部起了“内讧”,到时不可收拾,先自乱了阵脚。
八大门派纠众而来,原本各有不同的企图,正为峨嵋为了青云大师的私仇一般,面临利害攸关,乌合之众的弱点暴露无遗。
因此,明心大师由座位上立起来,双手高举,示意左右不要喧嚷,口中也跟着道:“各位同道稍安,容老衲再与狮头首座商量。”
他不惜以武林班头少林掌门之尊,单手合十对狮面头陀打个问讯,满脸堆笑道:“老衲无意拦阻,也无权拦阻。但是,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三月之约,乃是八大门派共同约定,也是在座各位的公意。首座若果与这位姑娘当场过招动手,另外七人门派要领金陵世家之事,必然无法了断。因此,老衲才不揣冒昧,向首座你进言,请首座暂忍一时之怒,好在这位姑娘并无回避之意,与贵派梁子,不难了结。”
明心大师在年纪上年高德劭,在武林中,地位崇高,一席话朗朗而出,侃侃而谈,抛却私仇,重视公意。
数百武林,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狮面头陀。
不料—— 狮面头陀气焰更盛,大吼道:“凭你说得天花乱坠,青云师兄的血仇第一,其余之事,本座顾不得许多。”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犯了众意。
数百武林群情愤慨,人人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只差没有指名叫阵,对狮面头陀十分不利。
明心大师更加担忧,一面单手高举,一面向狮面头陀施了个十分明显的眼神,口中道:“青云大师的事,老衲与你同样关心,只是……”
“何必多费唇舌。”一声断喝,如同晴天霹雳。
一个黑影由人堆里平空而起,如同一头庞大无比的苍鹰,落在明心大师与狮面头陀之间。
蓬乱的头发,高而尖的鼻子,一双圆眼不黑不白而是金黄眼球。闪闪眨动,隐隐生寒,来人生得十分怪异。
他不理会明心大师,却吃吃一声冷笑,对狮面头陀道:“人家的事你可以不管,你自己的性命管不管?”
语意森冷,音调尖削,真像鹰啼。
在场之人,包含明心大师在内,对这个鹰形怪人都不认识,在座的只有常玉岚认出他是神鹰全老大。
但是,听他的语气,似乎意在阻止狮面头陀。
因此,全都肃静下来。
狮面头陀不由道:“你是何人?”
神鹰全老大冷冷的并不回答狮面头陀的问话,只尖声道:“报仇嘛,谁也拦不了你,只是你这条青藤杖在地上捣得人心里烦,令人受不了。”随着他的话语,但见他顺手一抓,若不经意的将狮面头陀手中的青藤杖接了过来,双掌合起来一阵揉搓不已,顺着他的双掌中一阵阵青色粉末,像洒面粉似的,纷纷落了下来。
片刻之际,一根偌大的青藤杖无影无踪,地上一小堆青藤粉末,像尖尖的一堆小山。
数百人全都愣了。
须知,身为峨嵋习武堂首座,狮面头陀绝对不是吴下阿蒙,功力岂是平庸之辈,手中的乒器应该不至于轻易的被人抓去。
青藤杖虽然非钢非铁,但是,它乃是峨媚野山独有的稀奇之物,坚愈钢铁,韧性极佳,否则,焉能选做杀人利器。
况且,狮面头陀这根青藤杖乃是千万中挑选自峨嵋人迹不到的野山深处,怕不有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才能保持它活鲜鲜的青色,可以说是难得的珍品。
而竟然被人不经意的揉成粉末,怎不令人吃惊呢?
神鹰全老大就在众人失神发愣之际,尖声道:“我只讨厌你的这根讨饭的打狗杖,报仇闹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他的语落人起,双翅迎风一展,人如苍鹰,扑过大厅半空,越门而去。
在座的武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人怪事给愣住了,有的张口结舌,如痴如呆。
灯光依旧,烛影摇红。
大厅上从骚乱到静穆,像一池死水,连个水纹也没有。
明心大师单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孽障!”
狮面头陀的凶焰怒火,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武当的铁冠道长离座而起,拂尘摆动一下,对明心大师道:“大师,对于此人贫道记起—些往事,大师也许还记得。”
明心大师略略点头道:“他是当年的‘全大元’?”
铁冠道长十分肯定的道:“对!神鹰全大元,黄河渡口力战十三鼠,双手强挽战船,三个时辰之内,掌伤七十三人的神鹰全大元。”
明心大师凝神道:“听说此人被人买通他弟弟,在酒中下毒,不但化浓化血,而且尸骨无存,怎么会……”
他的一言未了,一阵管乐之音,由大门外传来。
十六个白衣少女,分为两侧,每人手中一盏纱灯,腥红耀目,徐步穿过院落,分为两傍雁翅排开。
管乐之声更加热闹。
十六个少女,淡黄衫裙,丝、竹、笙、箫、管、笛、琵琶,细吹细打鱼贯而入,在两列少女之后,一字排班,乐声不停。
四个健妇,褐色劲装,合力拖着—辆绛紫帘幔的大车越过门槛,缓缓驰到庭院正中,方才停下。
香车两侧,各有两个紫衣少女,掀开车前垂下的丝绒幕布。
车内,百花大人一身雪白纱质宫装,云鬓高挽,脂粉薄施,那份典雅悠闲中,透着雍容华贵。她轻启朱唇,娓娓的道:“全大元适才的莽撞,诸位不会见怪吧?”
百花夫人很少与武林往还,但是,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百花夫人这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
虽然有人没见过她,但眼前的气派,除了百花夫人之外,谁也摆不出这个谱。
常玉岚忙不迭迎上前上,拱手为礼道:“夫人枉驾何不早知会一声,也好远迎!”
百花夫人道:“不速之客,常少侠不会责怪我猛浪吧?”
这时,常老夫人也离位而起,迎上前去道:“久闻令名,今日一见,夫人风仪果然不是等闲,辱蒙先陋,蓬荜生辉,请来上座!”
百花夫人笑吟吟的道:“常老夫人太谦了。我今日冒昧造访,只想把心中一点疑团,请教八大门派高人,少时再叙俗礼。”
她说完,微笑回身,先对狮面头陀道:“峨嵋一派,根基深远,阁下身为习武堂首座,谅来是修养有术,目光远大的武林长者。”
狮面头陀并不认识百花夫人,甚至连百花门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他只在峨嵋金顶习武堂传艺授徒,对江湖之事甚少过问。
青云大师执掌罗汉堂,与狮面头陀交往莫逆,两人钻研论道十分投机,因此,他立誓为青云大师报仇,单人独马离开川中,进入中原。不料,出师不利,仇没报成,反被一冒失鬼神鹰全老人施功示敌,毁了他的青藤杖。
原本一肚皮怒火无处发泄,又见百花夫人一派阵仗,教训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
青藤杖变成一堆粉木,他双臂突抬,一言不发,左拳右掌,认定百花夫人袭去。
谁知,没等百花夫人出手,贴身四个少女不约而同分左右夹击。
但听——
“砰!”一声大响,狮面头陀的偌大身子,像是一片落叶,被两边袭来的劲风震得老高,直挺挺的跌在七尺之外,庭院之中石板路上,摔了个结实。
一众武林不由异口同声道:“哎呀!”一声惊呼,声动屋瓦。
四个少女还待追上前去。
百花夫人低声道:‘住手!”喝止了四个少女。她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带笑走进大厅。
此刻,驾车的健妇已搬来一个锦凳。
百花夫人缓缓就坐,才向常老夫人道:“今日之会,可否容妾身说几句话?”
常老夫人忙陪笑道;“太谦了,但凭做主。”
八大门派人虽对百花门极为痛恨,但眼见全鹰全老大与四个丫环的功夫,不免每人心中有数,谁也不敢自讨没趣的强出头了。
但是,心中的愤恨,也越加厉害。
常言道得好,打死和尚满寺羞,峨嵋派栽了个大跟斗,也就是八大门派丢人现眼。
因此,一众的目光,都落在少林明心大师身上。
明心大师乃是少林现任掌门,八大门派的惯例,都是以少林为首。
明心大师义不容辞的出面。他为了缓和当前的情势,故作镇静,缓步回到原位坐下,正好与百花夫人的坐位紧邻,拈须正色道:“夫人,今日之会,乃是八大门派与金陵世家两方面的事,与百花门似乎并无牵连?”
他首先要想撇开百花门,虽没直指百花夫人师出无名,但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百花夫人螓首连摇道:“不然!”
白羽道长深知百花夫人乃是绝世高手,就是一众使用少女,个个都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拟,因此,他也顺着明心大师的话道:“八大门派与百花门是有些过节,但不应该在今天混在一起解决。”
西门怀德也乘机道:“对!白羽大掌门的话不错,百花门可以定一个时间。”
百花夫人依旧道:“各位,此话未免是违心之论,也有违常理。”
明心大师道:“何解?”
百花夫人道:“八大门派找的是常玉岚,并不是金陵世家。”
白羽道长道:“常玉岚就是金陵世家。”
百花夫人笑道:“假若常玉岚仅仅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各位会找他吗?一定不会,各位所以要找他,是因为他被我百门花延请为首席护法,也因为百花门的事,与各位有了过节,结下梁子,百门花怎能不管呢?”
事实原就是如此。
八大门派的人彼此互望一眼,一时找不出反驳百花夫人的话。
明心大师摇摇头,只诵佛号:“阿弥陀佛!夫人,你既然一定要插手,八大门派也不能示弱,只是,夫人乃是女中豪杰,请问,百花门一定要掀起江湖浩劫,任意制造血腥,滥杀无辜吗?”
白羽道长紧接着道:“本门俗家弟子黄可依,与人无争,百花门为何毫无理由的掳去,至今音讯全无,而且不听本门长者出面理论,又杀害武当三代弟子十三人之多?”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黄可依乃是难得的练武上材,而且绝对不适合练你们武当的剑法……”
没等她的话落音,铁冠道长沉声道:“一派胡言,强词夺强!”
百花夫人不由黛眉紧皱,十分不悦的道:“铁冠,看在你是武当长老,不然……哼!但愿你有些分寸!”她的话不威而猛,不怒而威。
铁冠道长乃是武当硕果仅存的“铁”字辈三大长老之一,比现任掌门还要高一辈,怎能任由百花夫人当众喝叱。
纵然明知不是百花夫人的对手,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辈份越高,尊严越不可侮。
因此,铁冠道长猛的从座位上弹身而起,捧剑作势待发。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要动手?”
铁冠道长道:“士可杀而不可辱!”
百花夫人道:“我并没辱没你呀!反过来却是你什么一派胡言啦,是一位武林长者应该信口开河吗?”
明心大师心里有数,他料定今天有百花夫人在此,八大门派一定讨不了好去,能以不太过难堪的下台,就算上上大吉了。
因此,乘着铁冠尚未出手,急忙朗声道:“铁冠道长,暂且息怒,等老衲再向百花夫人请教几句话。”
白羽道长明白明心大师的心意,也就向铁冠道:“师叔,你老人家就再听明心大师与她们理论。”
铁冠悻悻的坐了下来。
明心大师喟然一叹道:“武林立门成派,首在健身强体,发扬武德,其次是行侠仗义,济贫救危,再而是结合同道钻研功夫。夫人,老衲这一点论调,你是否同意?”
百花夫人不由点头道:“名门正派,正是如此。”
明心大师又道:“凡是组帮之派,是否应该着眼于名门正派?”
百花夫人摇摇手道:“大师,你不必拐弯抹角,我今天在此,就是要宣布一件事,就是把百花门的百花解散九十九花。”她说到这里,凤目一扫在场诸人,脸上带着一层神秘的意味。
明心大师问道;“解散九十九花?”
百花夫人颔首道:“对!只留下一花?”
西门怀德插口道:“留下哪一花?”
百花夫人不加思索,冲口而出道:“桃花!”
此言一出,八人门派众人固然是大吃一惊,连常玉岚也出乎意料之外。
最不解的是蓝秀。她睁大一双神光炯炯的大眼睛,一时不知百花夫人是何所措。
却是明心大师神情凝重迫不及待的朗声道:“夫人,原来你就是桃花令主?”
百花夫人不由笑得花枝招展,一面道:“嘻嘻!明心大师,你猜到哪里去了,我像桃花令主吗?”
铁冠道长先前的怨气尚未消除,不由硬生生的道:“不要故弄玄虚。”
这一次,百花夫人并末生嗔,伸手指着蓝秀道:“创立桃花令的,是这位蓝姑娘,各位在桃花林大会上都已经见过。”
蓝秀不由脸上生霞。
百花夫人又指着常玉岚道:“各位,桃花令的令主,就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这位翩翩佳公子,各位该不陌生吧?”
明心大师正色道:“既然如此,夫人与这件事更加无关,而且桃花门与金陵世家也越发的脱离不了干系了。”
百花夫人道:“大师所谓的干系,指的是什么?”
明心大师道:“桃花血令,初立门派乃江湖大事,怎能说八大门派不闻不问?”
桃花令符之事既已挑明,蓝秀与常玉岚就再也不能不开口了。
蓝秀尤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她对百花夫人含笑点头,打个招呼,算是礼貌。
这才反问明心大师道:“明心大师,少林一门领袖武林,大师你德高望重,但是依我看,未免有些老大。”
此言一出,八大门派之人不由哗然。少林门多少年来,一直受到扛湖黑白两道尊敬,何曾有人斗胆这么指责过。
明心大师也红着张脸道:“立帮组派,武林人个个有关,少林能否领袖武林,是否真如姑娘所言过于老大,总是武林一脉,不能不问。”
蓝秀毫不放松的道:“如此说凡是组帮行令,一定要取得少林的同意吗?”
这话咄咄逼人,也很难答复,如果说“不”,适才明心大师的话自己全部推翻站不住脚。如果说“是”,无形中少林把今天之事揽在自己身上,难以善后。
明心大师沉吟片刻尚未说话。
蓝秀笑着道:“还有,桃花林之会,各门各派均有参予。请问,当时为何没人出面追问,没人出面异议,今日是否迟了些儿呢?”
明心大师把话一转道:“组帮立派并非不妥,比诸一盘散沙,遇事找不到纲领。可是,姑娘,桃花血令未免残忍,手段上不是武家所愿见。”
不料——蓝秀闻言面罩寒霜,十分不悦的道:“大师的话是何所指?”
这时,白羽道长插口道:“最近桃化血令屡次用极残忍的手法,杀人时留下‘桃花血令’……”
西门怀德也紧接着道:“老朽也曾亲眼目击,尸体上的五瓣致命伤痕,形如桃花。”
蓝秀不怒反笑道:“哼哼!二位掌门说的不错,那正是桃花门所为,我与本门令主常少侠都不会推诿卸责。”
明心大师道:“阿弥陀佛,桃花门以伤人留标为荣吗?蓝姑娘?”
蓝秀朗声道:“杀恶人即是善念,大师,佛家是否有此一说?”
此语一出,明心大师不由一愕。
蓝秀早又大声对一众武林道;“各位自命为正派名门,请问,行侠仗义,锄奸除恶,有罪吗?”
大厅上一时沉寂,没人搭腔。
蓝秀非常冷漠的又道:“桃花令是杀过人,桃花血令是留在被杀人的尸体上。请问,八大门派的正人君子,哪个是死在桃花血令之下?”
她说到这里,转面又对明心大师道:“明心大师,假若有,你可以拿出凭证举出例子来。”
明心大师讪讪的道:“那却没有。”
蓝秀道:“这就是了。”
百花夫人在蓝秀口惹悬河滔滔陈词之时,脸上充满了喜悦之色,分明是对蓝秀十分欣赏。
这时,她才插口道:“各位!桃花门杀人留令,乃是武林中一件不可避免之事,请问,八大门派立山开派以来,有哪一门派是没犯过杀戒的?”
这一句话,沉重有力。
真的,八大门派中,找不出他未杀人的记录。
因此,明心大师等谁也不敢不承认这项事实,谁也回答不上来一句话。
论理,八大门派虽没理亏,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论武,八大门派衡量形势,不动手则已,万一兵刃相见,灰头土脸的,必是八大门派一方。
因为除了百花夫人、蓝秀、常玉岚、南蕙几人之外,还有陶林、全老大等,都不是好相与的。
甚至,八大门派之中,找不出人来与他们拼。
常言道得好,识时务为俊杰,也就是讧湖上所说的光棍不吃眼前亏。
明心大师究竟经多见广,他心中不用盘算,料定今天站在下风,八大门派必须“吃瘪”。
他略一沉思,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总得找个台阶才好下台。
于是,他颔首对百花夫人道:“桃花令符若真的杀人为了锄奸除恶,老僧担保八大门派绝不出面阻扰。”
他这是一种“场面话”。
蓝秀不由一笑道:“哦!大师既然不阻挠,我想其余的各位也无意出面阻挠吧。”她的话中有话,等于说“谅也没人敢出面阻挠”。
至于特别提出明心大师,只不过是一项“礼貌”而已。
在座之人焉能听不出来。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二十九回 江湖浩劫
可是,武林之中讲的是实力,有了实力,纵然尖酸一些,也没有自寻烦恼自找麻烦。
明心大师强打笑容,又道:“老僧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要向常三公子与常老夫人说明!而且,请贤母子给我一个老脸,答应下来!”
他生恐蓝秀嘴上毫不留情,因而把目标转向常家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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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老夫人自然不便“失礼”,忙道:“大师有何话,当着各位尽管指教!”
她的“当着各位”四字,极为得体,也就是点明了今日已不是常家一家的纷争,同时,也表示“只有各位才能决定”。
当然,常老夫人门中的“各位”指的是百花夫人与蓝秀。
明心大师苦苦一笑道:“令郎既是桃花令主,老衲今天代表八大门派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常老夫人忙道:“大师请明讲!”
明心大师道:“桃花令符从今天起,但愿不要施用到八人门派中人的身上,只此而已,别无奢求!”
常老夫人尚未答言。
百花夫人接腔道:“大师的意思是要桃花门与八大门派河水不犯井水?”
明心大师忙点头道:“正是此意,彼此各行其道,互不侵犯,自然相安无事!”
明心大师的话,极尽缓和之能事,所谓的条件,也不过是一项表面的允诺,目的只求下个台阶而已。
不料——
百花夫人摇头不迭道:“大师的主意虽然很好,确能息事宁人,只怕,事与愿违,一千万个办不到了!”
像原本微波荡漾的湖水中,突然投下一块巨大的重物,立刻波涛起伏。
八大门派之人,直觉的感到事态严重。
因为,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百花夫人的身上。
只要她能淡淡一笑,今天这场会即使是没有结果,也可以“全身而退”,暂时不会有火爆的事件出现。
相反的,假若百花夫人不存心压制,立刻会“化玉帛为干戈”,一场血腥在所难免。
连最有耐心的明心大师,也不由心中一凛。
百花夫人这句“一千万个办不到”,就是斩钢截铁的拒绝了八大门派的最基本要求。
数百人的脸上变色。
一阵叮咚之声,加上弹簧轻微的震动。
分明是大多数人已意味着大战一触即发,各自按上自己的随身兵刃,准备一拼。
明心大师喟然一叹道:“夫人,难道一场杀劫的确不可避免吗?”
百花夫人仍旧端肃脸色道:“看来是无可避免!”
明心大师道:“阿弥陀佛,菩萨慈悲!”
百花夫人道:“菩萨慈悲是心灵上的解脱,可惜,有些人偏偏丧心病狂,徒呼奈何!”
明心大师的一片息事宁人之心意,想来已到了尽头,搜尽枯肠,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缓缓的扶着禅杖,由座位上站了起来道:“夫人!既然如此,老衲已算情至义尽,但是,我还是有一个意见,必须说明!”
百花夫人道:“大师请讲!”
明心大师十分凄怆的道:“金陵乃藏龙卧虎之地,常府又是名门世家,江湖刀光血影,不免惊世骇俗,也污染了这个莫愁湖的山光水色,老衲与八大门派同道,在紫金山下候教!”
他语意悲壮,令人动容。
说完,又合十对—众武林道:“八大门派命运相同,全在一条船上,老衲今天斗胆接下这场生死之约,是因为八大门派创派祖师的声誉,各门各派的千万世后代。如果有不愿意参于的,请就此诀别,有家累的同道,也可以退出,即使只剩老衲一人,也要向历代祖师及后世弟子有个交代!”
词意恳切,语调感人。
数百人轰地一声,不约而同的应声道:“我等愿意拼着一死!”
聚蚊尚且成雷,数百武林高手在积愤难仲之下的齐声怒吼,声势惊人。
明心大师不愧一代掌门。
临到这等生死关头,依然没有忽略风度礼数。
他向常老夫人合十道:“老夫人,一个时辰之内,在紫金山麓候架!”
谁料——
“且慢!”
百花夫人立刻出声止住了明心大师的去势。
然后又娇笑连声,不住的打着“哈哈”道:“大师的修为,应该是炉火纯青,为何这等性急?”
明心大师也有些变色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八大门派有被杀死的子弟,没有被羞辱的子弟!”
百花夫人笑靥依旧,连声赞颂道:“大师果然有侠者风范,少林一脉领袖群伦不是幸致!”
明心大师绷着脸道:“贫僧无能,令夫人耻笑,但少林弟子加上方外这个臭皮囊,还可以不辱历代祖师,夫人不必谬奖!”
百花夫人柳眉掀动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为何大师立志拼命?”
明心大师已不是先前一味求全的语调,慷慨的道:“泰山鸿毛,当死则死!”
百花夫人又道:“并没有人约你拼命,何来当死则死?”
明心大师一改严肃,朗声一笑道:“哈哈!女菩萨!你存心戏弄本座!”
百花夫人见明心大师已动了肝火,不愿再打哑谜,朗然道:“拼命在所难免,只是不是现在!”
明心大师道:“这一点勿须指教,此时此地,均有不便,老衲已约今晚一个时辰之后,也就是二更时分,在紫金山前找个公道,老衲探知百花夫人身旁,均为绝世高手,少林不才,也愿一拼!”
她双目如同朗星,又像雨潭清澈的湖水,神光潋激,扫视了在场群雄一眼,然后朗声道:“江湖风雨欲来,血风腥雨如晦,可是,今天在场的,包含妾身在内,都没有拼命的对手,也没有恩怨可言!”
数百人纷纷议论,吱吱喳喳。
片刻——
百花夫人道:“请问,凡是武林之会,江湖人士的纷争,三十年来,从未缺少司马山庄的,今天,那位是司马山庄的人?”
一片沉寂。
真的,一众人都被百花夫人之言提醒,在此之前,大家全都没想到这一层。
明心大师也不由放眼四下睃巡,失望之后才向武当,峨嵋、雪山、昆仑等各派掌门瞧视一下。
各派掌门全都微微摇头,表示出乎意外,也不明白道理何在。
百花夫人又道:“大师口口声声提到八大门派,依妾身之见,只有七大门派……”
她的话音突然中止,一双星目,落在明心大师的脸上,久久不移。
明心大师老脸上实在挂不下去了。
百花夫人不等他回话,双手遥遥平伸,向在场的人朗声道:“谁是丐帮的同道?请站出来说话?”
又是一片沉寂。
丐帮在名门正派之中,几乎不在少林之下,甚至论徒众的数目,远超过各门各派,耳目之杂,更是首屈一指。
凡是江湖武林的聚会,不论何种性质,都少不了丐帮一份,即使不请,也会自来。
如今……
百花夫人微笑道:“这等怪事,各位难道一点也没有警觉到吗?丐帮子弟满天下,有烟火的地方,必有丐帮子弟,难道今天之会不算武林大事?若是算得,丐帮为何破例,不参加应该参加的八大门派行动,连个眼线也没有来,看热闹的也没来,请问,各位以为如何?”
明心大师既愧又恼!
其余百余人都张口结舌,目瞠口呆。
百花夫人含笑道:“各位,今天之会,最值得一提的是没有黑道上的朋友,妾身觉得这也是一次令人费解之事,黑白两道虽然泾渭分明,但黑道中有数不尽的魔头,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而黑道的势力,如同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金陵世家并没有明桩暗卡,大门敞开,竟然没有一个黑道的人来,各位不觉着事态不平凡吗?”
再一次沉寂!
整个大厅如同一片死水。
数百双眼睛,都瞧着侃侃而谈的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一声轻轻的叹息,显示出内心中的悲天悯人,一派忧虑。
常老夫人与蓝秀等,早已在百花夫人离座而起之际随着起身。
这时,常老夫人也忧心忡忡的道:“不是夫人指明,连老身也没想到这一点,谅必夫人有高人一等的计谋!”
百花夫人道:“不瞒老夫人,高见的确没有,消息却十分正确!”
明心大师凑上前来道:“夫人所谓的正确消息,可否对老衲说明,或是当着武林同道宣布,大小也等一个主意!”
百花夫人道:“我这次不约而来,正是要与大师计议,今日八大门派已有七派在此,是难得的大好机缘,但请各位稍安勿躁!”
在场之人全松了一口气。
因为原本是剑拔弩张的局面,眼看一场杀戮在所难免,从明心大师以下,莫不料定有多少人要七步流血断送性命。
经过百花夫人这席话,大家全吐了一口气。
常老夫人的心情最为欢欣。
因为,七大门派纠合了百余高手,如同大军压境,一旦动起手来,无论谁胜谁负,金陵世家的名头,必然毁于一旦。
祖先留下的大好基业,也必随之瓦解冰消。
从此,在武林之中,休想再受人尊敬。
武林之中,讲究的是一个‘威”宇,有人找上门,还有什么威风可言,除非是把七大门派之人,统统摆平在当场。
可是,金陵城可不是荒山野地,百余人命,焉能等闲视之。
如今,百花夫人化干戈为玉帛,消戾气为祥和,是上上大吉,不啻是常家的恩人。
常老夫人焉能不出自内心的感激。
因此,含笑道:“夫人请入座,各位也请就座!“
百花夫人仍旧回到锦凳之前,从容的坐下,才缓缓的道:“近来江湖上许许多多长久未露面的人物,又在中原出现,各位是否有些耳闻?”西门怀德忙不迭的道:“此事非止耳闻,在彭德府本门大会上,老朽己见过几个!”
明心大师也道:“本门也接到各路弟子的消息,的确如此!”
百花夫人道:“据我所知,中原武林之中,不日将有翻地覆地的大变化!”
明心大师先问道:“与这些重出江湖的人有所关联吗?”
“有!”百花夫人正色道:“有些,是被人唆使出来的,有些是闻风自来,打算趁混水摸鱼,重振当年的雄风,或是想渔翁得利!’
白羽道长拱手为礼道;“既然如此,水有源头,树有根本,夫人可知中原何门何派有此惊人的妄想,大胆制造空前浩劫?”
百花夫人道:“来龙去脉已现端倪,只是尚未有明显的证据,未便妄言!”
此刻,蓝秀与常玉岚不约而同一齐站了起来,齐声道:“有!现在就有证据!”
连百花夫人也大出意外的失声道:“哦!有证据?真的?”
蓝秀含笑道:“不瞒夫人说,如果你的凤驾不到,我与常少侠就会在适当时候,请出证据来!”
证据不说“拿”而说“请’,令人莫测高深。
常玉岚也微笑道:“我这就请证据出来!”
口中说着,人己离位而起,转过屏风之后走去。
片刻——
常玉岚笑咪咪的大步而来,与他并肩而出的是丐帮新任帮主,前任司马山庄的总管费天行。
大厅上一众武林,莫不出乎意料的既惊又奇。
费天行是司马山庄的总管。
司马山庄领袖武林,与黑白两道来往频繁,即使有人没见过庄主,可没有不知道费天行的。
甚至,费天行长年一袭黄衫四季不改,江湖武林之人,因此不穿与他相同的黄衫。
黄衫,不成文的就是费天行的“注册商标”。
费天行紧走几步,拱手齐额,朗声道:“各位前辈,众家同道,天行有礼了!”
百花夫人不由喜形于色,笑着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白羽道长抢着道:“好!费帮主现主持丐帮,又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对当前江湖的暗潮,消息自然灵通。”
因为一来丐帮子弟遍天下,二来江湖的一举一动,莫不以司马山庄的马首是赡,谁能瞒得过司马山庄就是神通广大了。
费天行一脸的尴尬之色,苦苦一笑道:“道长,黑白两道一言一行瞒不过司马山庄,你可知道司马山庄的一言一行可以瞒过黑白两道?”
几句话缓缓道来,如同睛天霹雳。
大厅上的百余武林,莫不大惊失色。
费天行略微一顿,才接着道:“司马山庄要统一霸业,君临武林,做江湖的暴君,手段是顺我者昌,逆我者死,将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掀起一场血腥浩劫,并且早己着手,各位都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
除了常家母子、蓝秀、南蕙与百花夫人之外,各门派之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分明是半信半疑。
这事太离谱了。
司马山庄的名头,已根深蒂固,司马山庄的威风,凌驾八大门派之上,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怎会“贪得无厌’的掀起腥风血雨呢?
费天行叹了口气道:“各位!是否知道有多处被红衣蒙面不明来历之人杀人放火,那就是司马山庄豢养的十八血鹰,明是十八,暗有百人。”
西门怀德曾身受其害,点头道:“果有其事!”
费天行又已大声道:“雪山了缘师太,巢湖江上寒、桂南苗山魁、连铁拂道长的一只左臂,都是司马长风剑下造的孽。
还有青城鱼长乐、常府老前辈,与几位武林长者,现在都是司马山庄地牢的囚犯,甚至家母也不例外,幸而被常少侠大恩大德救出来,本帮老帮主常杰恩师,也是死在司马骏的手下,天行我一身罪孽……”
他声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常玉岚忙上前劝慰道:“费兄,当着天下武林,正是揭发阴谋的大好时刻,何必激动如此!”
百花夫人站起身来道:“此事关系重大,愚见请七大掌门留下,就在常府从长计议,掌门今日未到场的门派,推举一人共商大计!”
明心大师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
白羽道长也感叹不胜的口诵无量寿佛!
更梆已经两响。
各派掌门分别对本门子弟叮咛一番,才命他们听候差遣分途离去。
大厅上灯光依旧明亮。
常府佣人已端整酒菜,摆好席面。
十余人一面饮酒,一面商量如何免除这场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
彤云密布,朔风怒吼。
嵩山,矗立大地,低空处竟已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不凋的高大松柏,青得近乎黑黝黝的,在寒风中发出一阵阵闷沉沉的呼啸。
已经是午夜时分。
虽然时序不过是隆冬的开始,北国的深夜,冷得令人刺骨难耐。
少林寺高建在两峰之间,正是塞外寒风掠过的必经之地。
夜来,东北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群山,带着哨声。
虽然长青的松柏,也落下了已老的叶针,铺满了草枯地冻的山野。
忽然——
当当当……
如撒豆似的急聚钟声,震天价响起,四野回应,久久不绝。
少林寺乃是佛家胜地,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规清严,如同行兵打仗的组织,饮食起居,礼佛功课,都有一定之规。
钟声,是少林寺的行动音讯,少林徒众,都以钟声为号。
午夜钟声急响,乃是有了紧急事故。
因此——
后院、前院、中院,从藏经楼起,到八堂厢房,甚至香积厨的徒众,不分僧俗,都惊醒了好梦,匆匆忙忙的奔向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佛像庄严,黄慢红旗,长明灯火苗伸缩,万字香烟云渺绕。
八大值堂、监事、知客,各人都面带疑云,依例排班,但等主持大师兄出堂。
一片肃穆。
佛家徒众不分僧俗,全知道必定出了大事。
然面,谁也摸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静静的盘膝跌坐,听候主持大师出方丈精舍当众宣布。
又是片刻——
一点动静也没有。
首席监寺禅缘,低声对身侧藏经楼老和尚道:“性戒师侄,怎么……”
藏经楼乃是少林寺的要地,不但藏有历朝绝本佛经,而且有少林功夫的秘本,少林人物传记,少林恩怨纪册,少林发展大计。
藏经楼既是重要所在,那儿的守护法师,照例是由当前少林僧人之中,第三代顶尖弟子护法。
现在当职的乃是少林第三代首徒,法名性戒。
能提任藏经楼护法,必是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而且非要有真才实学不可。
江湖中对藏经楼莫不心向往之,不说楼中收藏的名器经典价值连城,而武功的秘本,尤其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珍宝。
护守藏经楼的职司,依得寺清规,每七年挑选新人接替。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少林主持,或少林掌门,十之八九是藏经楼护法当选。
因为,当选了藏经楼护法师,已是千中选一的顶尖人物,经过七年寸步不离藏经楼,两千多个日子,终朝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是身在宝山,与典籍宝藏为伴。
若是从“文”,对佛学禅理焉能不贯通,于是必是住持的材料;若是从“武”,七年的精进,当会出类拔萃,掌门宝座,还有第二人想吗?
性戒和尚未来得及回答,脸上突然变色。
禅缘监寺,也是面如死灰。
一个面色黑里透红,长髯飘飘,玉带朝靴的魁梧汉子,右手仗着枝比一般剑稍短,比匕首略长,似剑非剑,似笏非笏的奇异兵刃,左手中、食、无名三指虚点在住持“明灵大师”的玉枕穴上。
两人脚步齐一,缓缓由精舍回栏廊上走来。
显然的,住持明灵大师,是身不由己,被身后红袍人制住的。
因为住持明灵的脸上一派死灰,双目中惊惶之色可见。
原来,少林住持一职,素以禅理佛学有素养的人担任。
现任明灵,与少林掌门明心大师,乃是同一辈份,同参的师兄弟。
明心大师武功修为领袖同侪,是为少林一派的掌门大师。
明灵大师,佛理渊博,禅事精奥,是为少林一寺的住持。
他一步步神色恐怖的步上讲经法坛,如同木偶似的,展开手中持着一张白纸,呆滞的念道:“少林一门,从现在起,立刻宣布解散,不分僧俗,凡是少林徒众,从今天起,不得再对外有任何行动,若有胆敢叛门不遵者,轻则逐出少林,重者依规自裁,少林三十二代孙,现住持明灵、掌门明心,书押!”
明灵大师读完之后,呆呆的望着经坛下的三百余位徒众,老眼之中,泪水如同决堤之水,盈盈流满了瘦削的面颊。
三百余徒众不由哗然。
太突然了,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即使是一代住持,也无权宣布少林解体。
以少林的说法,天下没有少林,便没有武林,也就是说,天下武林莫不源于少林,经过僧俗不同各代弟子或改头换面,或斩头去尾,招式、手法、步调、或去芜存精,或稍加变化。
然后标新立异,自成一家。
少林说出“没有少林就没有武林”,不免开罪了其他自命不凡或已成气候的门派,树下不少敌人仇家。
在六十年前,也就是少林二十五代之际,发生了十八路武林毁少林的血腥惨事。
于是,少林立下了戒规,不准徒众再提“先有少林后有武林”之说。
然而,少林是不会无缘无故解散的。
而今,事前毫无迹象,而掌门大师明心并不在场,向来只知诵经拜佛的住持明灵,在半夜三更的寒冬之夜,突然鸣钟聚众,宣称解散少林,太过怪异。
明显的,他身后纱帽蟒服的赤面人,一定是以生命相协迫,或是更毒狠的阴谋,逼着明灵。
明灵大师在万不得已之下,才由他人摆布。
因此,三百余人有的只是异口同声高诵:“阿弥陀佛”陪着明灵住持流泪。
有的,便大声吼道:“我佛慈悲,住持师请收回成命!”
百余习武僧徒叫道:“兹事体大,要等明心师伯回寺,才能决定!”
不料——
那红蟒赤面人一言不发,突然左臂向前疾伸,三个手指竟戳向明灵大师的玉枕大穴。
哇!
血光如箭,腥气扑鼻。
明灵大师口吐的血箭,射过经坛香案,足有丈余之遥。
赤面人哼一声,收回左臂。
“卟通!”
明灵大师的尸体,直挺挺扑向香案,把桌供香炉都砸倒了。
这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的事。
少林数百僧众,几乎没有叫出声来,当然无法预防了。
习文的吓得几乎昏了过去。
百余习武的手无寸铁,等到回过意来,发一声喊,如雨一般的暗器,全向那赤面人射去。
赤面人全不在意,将手中的怪兵刃顺手一挥,乓乓乒乒,暗器全振落在地。
十余个血性方刚的僧俗,更加怒不可遏,竟然赤手空拳抢上前去。
赤面人又是一声冷笑,挥动如剑似笏的兵刃,几个起落。
惨呼连声,刺耳惊魂,除了断手残腿的之外,经坛上又多了几具尸体。那赤面入仍然一言不发,单掌向已死的明灵大师尸体上迢遥招了一招。
咻——
原先在明灵大师手上的那张白纸,象是磁石吸针,琥珀引介,已到了赤面人手中,他就用白纸,就近在地上沾了鲜血作为浆糊,将白纸贴在如来佛肚脐眼处,陡的发出声高亢入云刺耳惊魂的长啸。
肩头动时,红光一溜,霎时去个无影无踪。
就在少林寺出事的第二天。
河头集,东岳大帝庙内,昆仑门分舵舵主冷如金,二舵主冷如水,兄弟两双双死在卧室之内。
尸体上贴着一张白纸。
白纸上写着:
血令:限即日起,昆仑门立刻自行宣布解散,凡昆仑徒众,不得再对外以昆仑门人行动,若有胆敢违抗者,冷氏兄弟同一罪行,同样惩罚!
几乎与昆仑门分舵冷氏兄弟死亡的同一天。
开封府,相国寺。
太阳才露脸。
围集了一大堆起早赶市的闲杂人等,把相国寺的大门都围堵住了。
杂人越来越多。
噹!一棒鸣锣开道。
四个公门中衙役,手执红黑两截的水火棍,不分青红皂白的向人堆里大力推去。
禅符号正堂,似乎十分惊慌,连纱帽都没带周正,撩着官衣,钴过人巷,进了相国寺大门。
地保上前单腿打千,低声察道:“太爷,这是江湖人的恩怨,最好是……”
县太爷微微点点头,但却正经八百的坐在临时安置的公案之前,一拍惊堂,官腔十足的喝道:“照验尸单报上来!”
地保朗声道:“无名男尸一具,年约七十五、六,身高瘦削,衣衫破烂,除咽喉要害被钝器贯穿的手指大小而外,并无外伤,通身并无财物!”
县久爷点头道:“有无蛛丝马迹证物?”
地保朗声回话道:“喉咙制命血流如注之处,有一白纸告白!”
县太爷喝道:“刑名吏当众朗诵以释群疑!”
刑房趋前半步,从地保手中接过染有血迹的白纸,朗声高诵道:“血令!青城派、鱼长乐示众,青城弟子即日起不得以青城二字自居,违旨者与鱼长乐同罪,统一教教主押!”
县太爷听完,大力一拍惊堂木,哼了声道:“哼!盗匪火拼,谅也无人认领尸体,当然没有苦主,着地方掩埋,回衙!”
官塘大道。
日正当中。
一乘官轿,在八个红衣鲜帽壮汉呼拥之下,快如追风的向武当山进发。
眼前到了武当山麓。
官轿倏的停下,就停在路边一片片花树之前。
奇怪的是。
八个红衣鲜帽壮汉闷声不响,一字退排在官轿的后面垂手肃立。
轿内,没见人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
官道的远处,尘土飞扬。
数十匹骏马蹄声如同洒豆,风驰电掣,向武当山奔来。
马上坐的原来是三元观的一群道士,他们是从金陵遣返武当。
为首的三人,是武当铁字辈的铁冠、铁拂,掌门人白羽道长。
略略落后一个马头,二十余个弟子,列在后丈余侧骑拥护。
眼看到了离花树七八丈之处。
官轿的垂帘无风自起,一片红云似的,穿出—个纱帽红蟒的赤面人来。
赤面人电射出轿,左手单掌一推,人已落在官塘大道的正中。
随着他的一推,发出一股狂风。
铁冠等的座下马,本来是快速奔驰,被这狂风道后,前蹄人立。
“聿……”
一群马惊急,发出阵阵长嘶。
幸而,马止的武当道士全都身手不凡,否则会被马掀离马鞍,坠落尘埃。
铁冠道长心知有异,一面勒马向同伴使个眼色,一面翻身下马,沉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拦住贫道等去路?”
赤面人并不答应,回头向身后的八个红衣壮汉略一招手。
八个红衣汉子见后,快步上前,双手将一张白纸打开,高声念道:“血令,限即日起,武当一派,由铁冠、铁拂、白羽等三人,共同具名向武林宣布解散武当门,否则立杀不赦,统一教教主令!”
他读完之后,原势不动,未见作式,飘絮般的退回原来肃立处。
铁冠道长先是一愣。
片刻之际,不怒反笑道:“阁下谅必就是统一教的教主啰?”
赤面人并没开口。
但是,也略略点了点头,算是肯定的答复。
铁拂道长冷冷一笑道:“我看你阁下的神经有问题,若不是神经错乱,可能不会发生今天之事!”
白羽的怒火已经升起,沉声喝道:“在武当山的地面,竟然有这等事发生,你吃了虎胆吗?”
不料——
赤面人脸上毫无表情,顺手从腰际一抽,亮出一柄非剑非笏的兵器出来。
红光陡然暴射。
啊——
惨呼声中血肉四溅。
已经少了一条胳膊的铁拂道长,还没下马,一颗花白头发的六阳魁首,凭空飞去七丈,嗵的一声,落在地面,颈子中血注喷得老高,尸体“咚!”跌落在官塘大道之上。
这乃是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际的事。
赤面人仿佛没有动手一般,仍然回到原来立身之处,冷冷一哼,忽地侧射丈余,又已端坐在轿内,低低的喝了声:“起!”
八个红衣鲜帽壮汉,仿佛训练有素,随着四散开来,分列官轿的四方。
四个壮硕的轿夫,也已抬起了轿子。
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相信,除了套一句俗语:“说时迟,那时快”之外,真的无法形容。
铁冠道长真的被这出乎意外的横事吓愣了。
白羽乃一派掌门,面对这种场面,虽也愣了一下,但立即仗剑而前,疾射丈余,追着官轿,大吼连声道:“都给我站住!”
可是,官轿一群人仿若不闻,看慢实快,转眼之际已去了数十丈之遥。
铁冠道长回过神来,大声拦阻本来还打算追上前去的白羽道:“穷寇莫追!”
这句“穷寇莫追”出口,连发声喊叫的铁冠,也不由老脸发热。
因为,这不是“寇跑”,更谈不上“追”。
白羽心中明白铁冠师伯意思,就是真的“追”上,以白羽的功力修为, —定占不了便宜讨不了好。
可是,白羽是一派掌门,武当之辱,门派之耻,血腥之仇,不能就这么忍下去。
因此,他收势停身,面现悲凄之色,恭身道:“师伯,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铁冠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羽说:“武当之派开山,数百年之久,当着众弟子之面,长老遭人杀手,叫师侄我如何领袖武当,如何在武林中做人?”
铁冠也眼中泪光闪闪的道:“此事之所以发生,依我愚见,绝对不是武当一门一派的梁子,必是百花夫人所讲的江湖整体浩劫!”
“可是……”
白羽的眼中冒火,忘了尊卑的规矩,不由大吼一声,接着道:“这事偏发生在我们武当山,又是当着我们武当弟子众目睽睽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吼到后来,才感到一派掌门,应该冷静,与长辈说话,要有分寸。
于是,低头垂首,单掌当胸,略为缓和的道:“恕弟子冒失!”
铁冠道长苦苦的一摆手道:“这时还讲什么礼数,我也激动得很,只是,事到临头,不能自己,即使气死,也是于事无补!”
白羽道:“依师伯之见,本门应当如何?”
铁冠道长缓缓踱开几步,徐徐的道:“难道说百花夫人所说的武林大劫已经开始了吗?”
白羽皱起眉头道,“师伯的意思是要把今天的事告知百花夫人?”
铁冠点头道:“这是整个武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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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白羽大为不然的道;“此事一旦张扬出去,武当门还有颜面见人吗?师伯!”
铁冠道长道:“我何尝愿意?只是,纸里包不住火,事实总有一天会人尽皆知,掌门,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适才那歹徒的身手……”
他无可奈何的,摊摊双手。
白羽道长也不由低下头来。
当着一些下代弟子,一派的长老与掌门人,任怎地也不便说“技不如人”。
但是,内心的痛苦,两人乃是没有二样的。
白羽尤其伤心。
他忽的趋前几步,“咚!”双膝落地,伏跪在铁冠道长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弟子无德、无才、无能,使武当蒙羞,应该一死而对武当列祖……”
说着,探手一抽宝剑!
铁冠道长大吃一惊,来不及用手夺剑,顺势扬起右脚照着白羽抽剑手臂踢去。
啸声掠空。
白羽已抽出的长剑飞出数丈,他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完全不防的一脚,踢个仰面朝天。
数十名武当弟子,原已随着掌门跪下,此刻全都伏地饮泣,凄楚至极。
铁冠道长也含着泪道:“此时何时,风雨如晦,本门应该益加惕厉,面对空前浩劫,岂能自行丧志,任武当一派由此而断?”
他说着,挽起倒地的白羽,然后挥挥手,对跪在身后的徒众朗声道:“众志成城,你们都起来,武当要联合宇内武林,共商消灭邪魔的大计,回观!”
话落,大踏步向通往三元观的路上率先而行。
华山一夜之间,传出了九大护法死五伤四的惊人噩讯。
雪山大弟子慧美,被人发现陈尸在风陵渡口,尸身上贴着“统一教”的血令,指定华山一门立即解散,从此不准在江湖行走,否则的话要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衡山上院,掌门人虚悬,几乎有三年没有衡山门人出现,但也没逃过浩劫,朗朗白昼,也被红蟒纱帽的统一教主血冼,死伤数十聚在一起的徒众。
到此——
七大门派无一幸免。
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
提到“统一教主’,莫不悚然而惊,任谁也不敢吭一声。
血雨。
腥风。
许多小门小派,都掩口葫芦,不但不准门徒对外提到本帮本会,除非万不得已,不约而同的,严禁自家子弟在外露面。
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三星会,是江湖上半黑半白的小组织。
说他半白,是因为他有一家三星镖局,设在咽咙要地的徐州府,也有一点小小的名声。
镖局的总镖头许不久,因为惯使一对月牙短柄斧,手底下算是有些玩艺,因此,混了个外号叫做“追命斧”。
其实,骨子里,他也就是三星会的总瓢把子。
算是小有成就的白道朋友。
说三星会是黑道,因为“追命斧”是独行大盗出身,一些旧日手下并未散伙,暗地里依旧做些偷鸡摸狗、拦路打劫的勾当。
甚至“三星会”与“三星镖局”,两下里一搭一挡,明保暗盗,“演双簧”骗些无知的“肥羊”。
只是,关防得很严,保密功夫做得纹风不透,没人料到干镖局的会是盗匪歹徒而已。
“追命斧”许不久在这种情形之下,真是名利双收,他最“拿手”的‘招是能够使雇主欢欢喜喜的把钱交出来,而且千恩万谢。
方法说来很简单。
周围三百里之内,除了三星镖局的镖,从不失手之外,无论大小数十家镖局的镖,或明劫、或暗盗,没有不出麻烦的,当然都是三星会的把戏。
还有,凡是丢了镖,出了事,只要三星镖局出面,没有摆不平的。
当然,也是三星会的把戏。
日子既久,货主凡是有生意,莫不找上三星镖局。
三星镖局乘机便在保费上加码。
雇客为了货的安全,贵一些也只有认了。
更由于一些气派不够,实力差劲的小镖局,甚而在接下镖货之后,转交给三星镖局,奇怪的是,三星镖局不派一人押镖,只要将黑底绣着三颗星的镖旗插上一枝,着原镖局押镖上路,也就平安无事,赚进白花花的银子。
当然,内里的文章也很明显。
可是,尽管三星会的这些奸诈手段不难被人看穿,可是,雇客为了安全,小镖局为了生意,也都彼此心照不宣,或是敢怒而不敢言。
“追命斧”许不久的名气越来越大,志得意满。
这天,也是合该有事。
三星镖局保了一票红花,从徐州到安庆,不用说,是大宗买卖,又是交货清白,大大赚了一笔。
由总镖头许不久亲自在徐州府最大的鸿运酒楼设下庆功宴。
席间,不免谈起最近江湖上出现统一教的事。
“追命斧”许不久三杯老酒下肚,不由得意忘形的狂笑叫道:“要想统一武林,除非是由我的三星镖局出面,不然,都是狗屁!”
一些三星镖局的人自然欢声雷动,纷纷狂叫道:“对!对!只有总镖头才有资格统一武林!”
更有些不三不四的混混,锦上添花的凑着道:“真的!总镖头,你该挑明了找那个不知死活的统一教教主较量较量!”
“追命斧”许不久被这阵恭维冲昏了头。
他仰脖子干了杯中酒,朗声道;“较量?哈哈哈……那他还不配!我是懒得管他妈的闲事,不然!哈哈哈……我的斧头不认人,叫他吃不完兜着走,哈哈哈……”
十几桌,百余人,闻言不由暴雷似的鼓掌叫好。
声动整个酒楼。
就在这层楼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长发飘飘的老者。
然而,他不动声色,推开面前的酒杯,闪身离去。
三星镖局的庆功宴正在热闹的高潮。
猜拳、行令、敬酒,外带自吹自擂的说大话。
把一个“追命斧”许不久捧到三十三层云里雾里。
把众人谈之色变的统一教说得半文不值。
这顿酒宴已吃到三更时分,虽已杯盘狼藉,兴致依旧不减。
有的已当场回席,吐了满地。
有的东倒西歪,说话舌头打结。
那位三星会的总瓢把子外兼三星镖局的大镖头,也已薰薰大醉,嘴里喃喃不休的道:“许总镖头……只是……不……不出面……不然……统一……统一教……算屁……都不臭……我……”
他说着,突然从腰际抽出他成名的一双短柄月牙斧,就在席前挥舞了一阵。
又是一声炸雷也似的欢呼。
“追命斧’许不久舞得兴起,突然左腕上扬,着力扬臂外摔。
“嘶——”
利斧破风飞出。
“咔!”
那柄短斧,不偏不倚,咔的—声,砍在大门的左首门神的脸上。
众人鼓掌欢呼。
但见“追命斧”许不久紧接着右臂外甩!
右斧破风出手。
“好!”
众人照例喝采。
不料——
“啊!”
这声“啊”字的惊呼,不如“好”字声高。
原来,门首突然出现了一个纱帽红蟒赤面长发人。
那人右臂微抬,食中二指若不经意的,正拈着许不久摔出的那柄短斧,轻巧至极,好比绣花的大小姐用的一根绣花针一般。
大厅上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连“追命斧”许不久也愣在当场。
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
纱帽红蟒的赤面人拈着短斧,一步步缓缓的向大厅走近,一言不发。
然而,那赤红脸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令人不敢仰视,像是两柄利剑,冷森森的。
他跨上大厅,仍旧缄默不开口。
走到“追命斧”许不久身侧,从鼻孔里哼了半声,就用两指将拈着的短斧随意一丢。
呼——
铮——
说也不信,那柄短斧正巧丢向先前许不久丢出钉在门上的短斧之上。
“铮”的一声,赤面人丢出的短斧,竟然将钉在门上那柄短斧劈成两半。
最“玄”的是——
被劈成两半的短斧依旧钉在门上,并未掉下来。
而赤面人丢的短斧也没落地,而是“挤在两片”被劈成两片的中间。
这不是力量的大小。
而是准、稳、狠、巧、妙、绝。
力量拿捏的恰到好处,也是力量用的分厘不差。
大厅上众人瞠目结舌。
“追命斧”许不久目瞠口呆。
赤面人双目精光如电,扫视在场之人,然后落在“追命斧”许不久的脸上。
他目光所到之处,令人打了个寒颤,通身起鸡皮疙瘩。
“追命斧”许不久总算有些见识。
他神情一懔之后,立即面带笑容,拱手道:“这位朋友,好功夫!请问上下是……”
他双手微拱作式,用“上下?”二字是江湖上的规矩。
赤面人冷然一瞪眼道:“上下?”
许不久带笑道:“是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赤面人不怒反笑道:“哈哈哈……”
他的笑声高亢入云,然后嘎然而止,沉声喝道:“你不认识我?”
许不久笑道:“少见!少见!”
赤面人厉声道:“那是因为你不配见我!”
平日,养尊处优的“追命斧”许不久,怎的也受不了这等的话语。
然而,他竟然能充“两面人”当然是有两面的个性。
此刻,他笑容满面,低声道:“也许!可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阁下的台甫,说出来,说不定与我们这一行多少有些渊源!”
“哼!”
赤面人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渊源?只怕沾不上一点边儿!”
许不久是“能屈能伸”,厚着脸皮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
“住口!”
赤面人怒喝道:“少来套交情!”
许不久语穷了,只好吱吱唔唔的道:“那……那……”
“什么那呀!这呀!”赤面人犀利的目光陡然暴涨,朗然道:“我就是狗屁不值的统一教主!”
此言一出,大厅上如同一块冷冰。
众人不知不觉的脚下后移。
“追命斧”象是晴天霹雳,一下子给打闷了。
他仿佛不信的道:“你……你……统一教……教……教主?”
赤面人冷冷的道:“要不要比划一下论斤两?”
“追命斧”许不久忙不迭摇头摆手道:“不!不!不!许某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赤面人喝道:“我不喜欢听这一套江湖上俗而不能再俗的老词!”
许不久恨不得四脚向下爬在地上,笑着道:“你……不!教主……教主!你听我把下情说均匀!好不好?”
他那种哀怨的神情,真的如摇尾乞怜。
赤面人道:“说!”
许不久忙道:“小的从听人提到统一教那天起,就立誓要投入统一教,听候教主的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无二心!”
“哈哈哈……”
赤面人狂笑不绝,笑声初停,双目一凌,缓缓的走近许不久,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统、一、教、用、不、到、你、这、角、色!”
说着,人已到“追命斧”许不久对面只尺之处,探手可及。
许不久脸色死灰,额头只冒凉汗,哼哼唧唧的一面微微后退,一面道:“教……教主……你……你老人家……要我……什……什么?”
突然——
赤面人双目冒出火花,吼叫声道:“我要你的命!”
“命”字尚未落半,他的右手突的前伸,五指张开,照着许不久胸前抓去。
“嘶——”
衣襟裂帛之声。
“啊——”
惨烈的刺耳惊魂嚎叫。
血、肚、肠,洒得四下飞溅。
赤面人毫不为意,就用手上抓着的破布片,沾着“追命斧”许不久尸体上的鲜血,在大厅正面的粉白墙上,龙飞凤舞的写着:
天下武林归统一
统一之外无江湖
有人违反统一教
从此人间把名除。
鲜血,随着他的字迹滴滴下流,触目惊心。
等赤面人一口气写完打油诗,大厅上的人早已溜得半个也不剩了。
赤面人仰天发出一阵声动屋瓦的狂笑。
笑声,凄历惊魂,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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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兆 扫描校对,旧雨楼 独家连载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三十回 统一教主
幽静,宁肃。
风吹动竿竿湘竹,发出簌簌之声,像细吹细打的乐章,像细语呢喃的怨女。
沿着河,一只大船,缓缓驶来。
因为水浅,又没有码头,船吃水深,很难驶靠岸,不得不用缆夫着力的拉。
缆夫们为了整齐脚步,用力一致,发出了沉闷的哼声:“嘿!嘿哟!嘿!嘿哟……”
因为这儿是小河细流,现在虽是洪泛期,水也是浅浅的淙淙川流,船,也没鼓起浪,又有高山阻挡,风小,也扬不起帆。
这只大船,为何驶进这个并不通航的水道,实在是令人难解。
船舱的竹帘掀起。
八个红衣“血鹰”,鱼贯而出,八字形,排班肃立在船前甲板两侧。
舱内,传出一声沉闷有力、带着嗡嗡之声的回音,问道:‘怎么?船耽了浅?”
这话,闷沉沉的十分有力,显然,发话之人内力修为高极。
为首的血鹰虽没见到人,却十分恭谨的、肃立朗声回话道:“上禀敦主,这条河本不能行船,现在全凭几人在拖!”
舱内人喝道:“为什么不早说!”
语落,人也掀帘而出。
红蟒、纱帽、赤面、长髯,从略矮的舱门出来,显得特别高大。
那枣红色的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却是两个精光碌碌的眼睛,射出电芒也似的寒光,摄人心魄。
此人出舱。
八个“血鹰’肃声道:“还差一箭之地,才有一个小小堤岸可以泊船。”
赤面人不耐烦的道:“就在此处泊船!”
“是!”
八个“血鹰”应了一声。
没等他们掠出船,一箭之外,一匹骏马如飞奔来,掀开四蹄,跑得好快,转瞬之际已来到切近。
马上人尚未到,声先到,高喊道:“哪里来的瞎眼王八羔子,偏偏在这儿泊船!”
他的声如鹤鸣,力道不凡。
话落,人已到了大船的停泊之处。
此刻——
赤面人已坐在船头虎皮太师椅上,双目电射,沉声道:“是百花门的人吗?”
声音不高,但字字如同钢板上钉铁钉。
马上人顺手抽出缠在腰际的鹿皮长鞭,迎风抖出“吧哒!”一声,盛怒的骂道;“混账东西,开口百花门,闭口百花门!百花门是你叫的吗?”
赤面人不怒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声动四野,笑声甫收,懔然喝道:“叫百花夫人出来,老夫有话要与她说!”
“你配?”岸上人长鞭挥动,人从马背上陡地上射,落实地面,叱声道:“送死也不是这等送法!”
八个“血鹰”不由跨步……
赤面人左手微抬,止住八人跃跃欲试之势,反而冷兮兮的道:“你是百花门的什么人?”
马上人也报之以冷兮兮的道:“暗香精舍大总管,乐——无——穷!”
“没听说过!”赤面人摇了摇头,一对纱帽翅颤巍巍的抖动不已!
眼高于顶的乐无穷,怎能不勃然大怒,长鞭喇的一声,照着船舷扫下。
“啪!”木屑乱飞,梨木船沿留下一道五寸深浅的鞭痕。
赤面人鼻孔中冷哼声道:“小辈……凭这一鞭,就注定了非死不可!”
乐无穷挥鞭出船,原本是习惯动作,当然也含有施功示惊的意思,盛怒之下的结果,闻言不由道:“哦!我看未必吧!”
赤面人已缓缓站了起来,慢步走向船边,一面不经意的道:“我没打算出手,冲着你这鞭,我却要改变我的初衷了!”
乐无穷道:“原来你以为暗香精舍都不堪一击!”
他显然的误会了。
他以为这一鞭已展示的深厚的功力,表面是为了“看得起他”,才改变不出手的原意。
不料——
赤面人忽的怒道:“凭你这分狂傲,凭你伤了我的船,不得不要你知道厉害!杀杀百花门的嚣张之气!”
乐无穷羞怒交加,肩头动处,长鞭如同灵蛇,咻的一声收回,然后呼的一声,像一条怪蟒,认定赤面人连缠带扫,快如电光石火。
赤面人怒火从两眼之中暴射,大吼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放肆!”
话未落,人已起。
凌空如履平地,宽大的红蟒,衣袂都没振动,已由船上移位到了堤岸,正是乐无穷坐下骏马之旁。
那匹高大的骏马,被这突然落下的红影,惊的前蹄人立,长嘶不已!
赤面人似乎十分生气,一言不发,左掌忽的一挥,照着那匹马遥遥拍去。
呼——
劲风如同狂飚。
那匹高大的骏马,像是纸扎的一般,被赤面人所发的掌风,震得四蹄离地,跌出五丈之外的河堤之下,半晌爬不起来”
这也有施功示惊,敲山吓猴的意味!
乐无穷心头不由一懔。
然而,他并不气馁,喝道:“外门蛮力,也敢到暗香精舍来唬人!”
赤面人冷峻的道:“那么你是要看看内功修为啰?”
乐无穷气极道:“乐爷爷指教你几鞭!”
鞭随声发,话落,一条长鞭又已刷了一个大圈,变成一条硬挺挺的铁条,蒙头盖脸的袭出。
赤面人丝毫不动,不闪不躲,但等鞭影到了眼前,力道隐隐袭至,左臂突的抬起,硬向鹿皮鞭抓去。
乐无穷心中暗喜。
因为,这条鹿皮鞭与一般用的长鞭不同,它鞭身一丈二尺,却在鹿皮缝里,夹有一百零八个看不见的钢钩,倒刺尖锐,锋利无比,这是乐无穷独门的阴招。
他知道使鞭的人,往往为对方大力手法抓牢了,双方较力,往往是使鞭的吃亏,所以把钢铸的小小倒钩,编织在花纹缝里,要存心抓鞭之人一招失着,甚至双手被钢钩勾得血淋淋,负下重伤。
有了这个原因,乐无穷不但不收鞭撤招,而且越加下扫。
谁知——
赤面人似乎已知道鞭中有诈,他抬臂高举,并不抓鞭,忽的略略偏身,用手臂的小臂迎着长鞭挡去。
长鞭乃是软兵器,遇硬即转。
整个长鞭竟然有一小半缠绞在赤面人的小臂上。
小臂有宽大的红蟒衣袖在外,小小钢钩纵然勾上衣袖,对赤
面人是丝毫无伤。
乐无穷心中暗喊一声:“糟!”急忙抽鞭。
可是,为时已晚!
赤面人缠着鞭身的小臂,忽然一式千斤坠垂了下来,冷笑道:“要看内功,可以开招了!”
乐无穷心里有数。
他只见赤面人这一气呵成的举臂、绕鞭、施功、着力,已经是扎手人物。
然而,乐无穷生性骄傲,又岂肯在没见真章之前,就竖白旗。
他握鞭之手,不由暗暗用力,紧握鞭柄,口中却道:“在下也愿一试,不过,你还没亮出字号之前,是否师出无名呢?”
这句话,乍听是十分大方,但是,骨子里已有了怯意,缓合了僵局。
赤面人双目似睁还闭,淡淡的道:“真要知道我是谁!”
乐无穷道:“你怕人知道?”
赤面人道:“你嘴皮子很强!”
乐无穷应道:“谁都会有此一问!”
“也好!”赤面人点头道:“要你死得明明白白,免得做个糊涂鬼!”
“哼!”乐无穷哼了声道:“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数!”
“听着!”赤面人朗声道:“至尊统一教教主!”
乐无穷心头大震。
因为,七大门派之事,已在江湖传开,百花门的眼线也有回报。
但是,他故做不知,摇头不迭的道:“还没有听说过!”
赤面人怫然不悦,沉声道:“没听说过不打紧,让你见识见识!”
话落,缠着软鞭的手臂立即带到胸前,厉声喝道:“你能收回此鞭,老夫回船就走!”
一道隐隐的力道,顺着软鞭,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绵绵不已。
赤面人的眼神中由精光闪闪到凌厉逼人,接着是冷森阴沉!
乐无穷只觉着原来绵绵的力道,陡然之间如同怒涛拍岸,汹涌澎湃。握鞭的一只手,有些发抖。
他急忙慑定心神,全力贯注。
名家交手,就是分厘之差,这一丝一毫的分厘之差,就是生死交关。
乐无穷的手臂整个在抽搐,筋酸、肉麻、背痛。
他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
他自料,不能再支撑下去。
因为,手臂的痛楚,已到了肩头、喉间、五脏……周身的骨节都被震动着,像是要拆散开来。
一股热的、腥的、酸的、盐的味道,直冲喉咙!
乐无穷不能松手。
他深深的了解,只要他一松手,周身的力道消失,整个人重则血充大脉,像火药爆船化为粉碎,轻者七孔出血尸横河堤!
然而,他没有任何方法能逃过这一劫。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
他只有闭目等死,挣扎得—时是一时。
他施出最后的一点力道,舍命的抓紧软鞭。
“咔!”
轻轻的,短促的一声脆响。
鹿皮软鞭从中断为两截。
乐无穷颓然跌中在原地,口角渗血,执鞭的一只手,皮开肉绽,血流、肉翻。
赤面人纹风不动,潇洒的旋臂抖落绕在小臂上的半截软鞭,挥挥红蟒衣上的皱纹,冷冷的道:“内功,这就叫内功,你也见识过了吧!滋味如何?”
乐无穷的语穷了!
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可是,他心中的恼怒、愤恨,从他已经失神的眼光之中,表露无遗,假若他此刻还有力气,恨不得把赤面人—口吞咽下去,或是像撕一张废纸,撕个粉碎。
赤面人并不立刻送乐无穷的命,像狸猫在吃老鼠之前,戏弄个够一样。
此刻只要他上前跨一步,用一个手指在乐无穷周身任何地方轻轻一点,乐无穷就得真气泄尽,变成一个臭皮囊,泄了气的臭皮囊。
他没有,虽然也跨前一步,却用手掌处按上乐无穷的命门,缓缓输出温暖的真气,口中谈淡的道:“乐朋友!你还不能死,我本来不打算叫你到了这个地步,因为我并无意找你,只怪我高估了你,谁知你这等不堪一击!哈哈哈……你还不能死!哈哈哈……”
每一句话像一把刀,每一个字像一枝箭,刀刀刺在乐无穷的心头,箭箭刺在乐无穷的脸上。
乐无穷此刻真到了“欲死不能”的田地!
他破口大骂道:“有种的就杀了我!”
赤面人笑道:“我说过,我意不在杀你!”
乐无穷吼叫如同一只受伤的野狼,叫道:“你要怎的?”
乐无穷尽管狂吼惊叫。
赤面人却不慌个忙的道:“我找的是你的主子,百花夫人,她现在何处?”
“哼!”
乐无穷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赤面人大声道:“说!她现在何处?”
乐无穷咬牙切齿,一言不发,一双眼珠,几乎要突出来,恶毒的盯着赤面人。
赤面人有些儿不耐的道:“再不说,你会后悔!”
乐无穷反而说话了!
他厉声吼道:“有种把老子立毙掌下,只怪我学艺不精死而无怨,要是再威逼老子,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赤面人不由哈哈一笑道:“哈哈!立毙掌下?天下有这等便宜的事吗?”
口中说着,虚按在乐无穷命门之上的一只手,忽然快逾电掣的化掌为抓,滑落到乐无穷右肩的琵琶骨上。
乐无穷不由心如刀搅,双目冒火,吼道:“你要怎么样?”
“拆骨缩筋!”
赤面人的目光,比乐无穷更加可怕。
果然,他口中的“拆骨缩筋”,比武林中“错骨分筋”手法更加恶毒,更加残酷。
“错骨分筋”不过是将人的骨节错开,主筋分离,虽也使身受之人痛苦至极,但事后,骨接原位,筋归脉络,仍然无损不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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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骨缩筋”就不然了。
它是用“穴脉相连”功大,将身受者周身的三百六十个骨节,统统拆了开来,自然伤到软骨。
软骨,就是骨与骨接合的胶着素,软骨受损,两骨之间没了接着之处,再难接得上,即使接上,也缺少活动的物体,而骨硬碰硬的磨研起来,痛楚可知。
至于“缩筋”,简言之就是把全身靠着拉张的筋,完全收缩成一团,失去弹力。
骨散了,筋缩了!
一个人立刻成为“软体肉球”,比死实在更加难受。
乐无穷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赤面人不怒不叫,手指轻轻一扭一拧一旋。
“啊……”
刺耳惊魂,乐无穷的人缩成一团,在当地抖动不已。
他之所以“抖动”,真的是在拆骨缩筋手法之下,连滚动的力量也没有了。
赤面人冷酷的一笑道:“自讨苦吃!”
他不理会连哼都哼不出来声音,在地上发抖的乐无穷,自言自语的道:“她真的不在暗香精舍?那……她到哪里去了呢?”
他略一沉吟,连地上的乐无穷看都不看一眼,拧腰弹身离地,人在空中一旋,已回到船头甲板之上,就先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挥手对八个“血鹰”喝道:“分途去搜!”
“遵命!”
八个红衣“血鹰”一齐拉下头套。
赤面人又叮咛道:“发现正主儿,不准随便出手,那是送死!”
“是!”
八个红衣“血鹰”应了声,各自展功,跃向岸边,向竹林深处,暗香精舍扑去。
船上只剩下赤面人,他推了推纱帽,照料了一下天色……
忽然——
一只雪白的飞鸽,由天际飞来。
赤面人不由雀跃般的离座而起,捏唇发出一声裂帛入云的尖哨!
那白鸽忽然凌空改变了飞行方向,收起挥动的双翅,像坠地流星,带着破风之势,落在甲板上。
赤面人缓步向前,招招手。
那只信鸽颇通人性,跳着跃着,跳上赤面人伸出的手臂。
赤面人一手抓住信鸽,另一手在信鸽的爪子上轻轻地拉开一个细小的纸条,略看一眼,口中狠狠的道:“我管不了许多,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的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血、毛,从他手中不断的落在甲板。
原来,他忘了手中捏着信鸽,咬牙切齿之际,力道难以收束,忘情的把小小信鸽,捏成泥浆一般。
“呸!”
丢下信鸽的烂泥毛骨,仰天发出一声长哨。
哨声甫落。
八个红衣“血鹰”像飞鹰般越过竹林落回船上。
赤面人挥挥手道:“她的人不在此地,现在金陵,走!船发向金陵,停泊莫愁湖!”
说完,回身向舱内钻去。
八个红衣“血鹰”尾随进舱。
“哼呀!嘿——嘿呀!嘿!”
纤夫,又拉起缆索,一步步吃力的前进。
莫愁湖的夜,淡月疏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远处,吟啸阁的影子,静静的映在水上,像是一个黑衫的舞者,随着水纹摇曳生姿。
夜湖,是宁静幽美的!
然而,好景不常。
橹声咿呀,波纹陡涨。
一艘巨船,鼓浪而来,就停泊在叶啸阁这个诗情画意的角落里,内湖最隐蔽的地方。
夜已深沉。
天上,忽然彤云密布,黑压压地,也像低了许多,仿佛重重的压了卜来。
那艘船上的灯火,也突然熄了。
夜色太浓,看不清楚四周的一切,但是,船上一条条的人影,却明显的看得出来,从船尾一个个跃身而起,借着吟啸阁做为接脚跳板,鱼贯的落在堤上。
一共是九个人。
为首的,反是最后离船的一个,他到了堤上,却又是最先的—个。
九个人的轻功,都是上乘,如同落絮飞花,全没有半点声息。
像一阵清风,沿着堤岸飞鸟掠水般向“金陵世家”奔去。
金陵世家的一大片房舍,也是半点灯火也没有,重门深锁,声息全无!
九条夜鹰也似地人影,在为首的一挥手之下,立刻收势停声。
这时,才看出,那为首之人纱帽红蟒、赤面长髯,威风凛凛。
他瞧料了一下,一双眼,不住的闪动。
这太不可思议了。
金陵世家在六朝金粉的宁国府,可是响当当的簪缨世家。虽不灯火如画,也必是宫灯高悬,而且,值更守院的守丁、护院巡查的武师,无论如何是少不了的。
为何如同一座无人空屋?
因此,赤面人在离常家尚有一箭之地的暗处停了下来,猜不透是什么道理。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语的道:“难道说他们已知道老夫今晚要来?”
说着,大踏步踱了几步。
忽然——
他大声道:“既来了,入宝山空手回不成,过来!”
对着身侧的一个“血鹰”低声嘱咐道:“进去,看看他们为什么做缩头乌龟?”
“是!”
红衣汉子,应了一声,一个箭步枪前三步,平地一个弓腰,人已上了常家的大门门楼。
就在轻轻借力一点,落向内院!
片刻——
红衣汉子折返,低声向赤面人道:“上禀至尊教主,宅内除了下人房有一对老佣人之外,的确没有第三个人!”
“有人就有讯息!”赤面人冷冷的道:“进去!”
说着,他不用箭步冲刺,平地上拔三丈,向常家大门扑去!
“风摆残荷”的式子,赤面人恰巧落在楼檐的边边上,摇了几摇,点脚尖、拧双肩,又已到了兽角飞檐,姿态之美,功力之深,实属少见。
八个“血鹰”,众星拱月似的,也上了门楼。
赤面人一言不发,二次上起,几个跃纵,就落向箭道的尽头,也是二门的大厅。
他行云流水的片刻已搜完了常家一连五处宅院,哪有半点声息。
回到大门,不再跃上门楼,就在粉白明壁之前落实地面,对先前那个“血鹰”道:“去!把那两个老佣人抓来。”
红衣汉子趋前应道:“现在已被属下捆绑在明壁后的假山边梧桐树上,等候发落!”
赤面人鼻了里哼一声,大步走向院落。
假山石侧的梧桐树干之上,一男—女,都有七十来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双手背剪的捆了个结实,他们的老态龙钟,本已振作不起精神,此时,低着头,苍白而多皱纹的老脸上虽无惧怕之色,却有疲倦不堪的神情。
赤面人走上前去,抓住那个老头的半秃白发,沉声喝道:“你是常家的什么人?”
老者已发秃齿落,又干又瘪的嘴唇吃力的动了一动,才道:“常义,金陵常府负责打扫祖先堂的老佣人,七岁由亲生父母卖到常家来,今年七十六岁,还差半天就整整七十年!”
赤面人大喝道:“噜嗦!谁问你这些!”
老者又道:“她是我的老伴!”
他用下巴桃了挑,又接着说:“本来是上房的丫头,五十年前,老太爷赏给我做媳妇,我们拜堂到昨天恰巧是五十年!”
“呸!”
赤面人啐下一口唾沫怒道:“我只问你,常家一家人都到哪里去了?”
常义勉强地翻了一下眼皮,又道:“你们找常家做什么?”
赤面人大喝道:“这个你不要管!”
不料,常义苦挣着咧咧嘴,似笑又笑不出来的道:“既然说不要我管,我就不管!也就不要来问我!”
年纪大,睥气不小,说完,仰面朝天,一语不发。
赤面人的眼神一闪,冷哼一声道:“小小的一个下人,竟敢卖弄口舌。”
想不到常义忽然双目暴睁,大声道:“下人?下人又怎么样?死!活!老汉这把年纪,死活早已吓不倒我了!你们真的不知死活!夜入民宅,捆绑我这个下人,还有王法吗?还算英雄好汉吗?”
他侃侃而讲,本来有些憔悴老态,突然变得气慨非凡,豪情千丈!
常义这个老管家,真的足足在金陵世家做了七十年的差事,从小厮到跟班,毫不含糊。
赤面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跨前一步,伸手向常义掴去!
“啪!”
这一巴掌虽然没有用上真力,只是随手一挥。
然而,以赤面人的武功,加上常义的老迈,怎生消受得起?
“哇!”
常义双目失神,喷出一口鲜血。
另一棵梧桐树上绑的老妇人一见,“哇”的声哭了起来,口中叫道:“你们这帮强盗,是汉子应该找我们主子,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奴才,你们要脸不要脸?”
她哭哭啼啼的喊着!
八个“血鹰”不由互望了一眼!
赤面人也觉得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真的毫无来由。
可是,常义嘴角血迹尚在渗流,却撑着道:“让他们打吧!我在金陵世家七十年,跟随三代老爷,见过的英雄好汉数不清,没见过这样的小人!”
赤面人原本消下的怒火,闻言又暴发起来.大吼道:“小人?谁是小人?”
常义突然重重的呸了声道:“呸!你就是小人!呸!”
重重的一呸,将口中淤血猛力向赤面人脸上吐去。
一个小小的血块,正巧吐在赤面人的眼睛上。
赤面人勃然大怒,右手五指戟张,奋力抓向常义的面门。
“啊!”
惨叫声刺耳惊魂。
常义已面目全非,整个头分不出五官,像个稀烂的西瓜。
情况之惨,令人鼻酸而不能卒睹。
老妇人一见,头忽的一垂,昏了过去。
赤面人一不做二不休,斜移半步,探手用单指点了妇人的灵明穴,口中喝道:“说!常家母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妇人被他用点穴法从昏到醒,不由嚎啕大哭,口中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强盗,你把我也杀了吧!”
赤面人冷冷的道:“不说出常家母子一家人的下落,你也活不了!说!”
扬掌待发,双目凶焰毕露。
老妇人哭嚎着道:“老夫人去了秀岚上苑!有本事你去找她!”
“秀岚上苑?”
赤面人略一沉吟又喝道:“秀岚上苑在什么地方?”
老妇人的精神似乎完全崩溃,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也不知道!”
“嗯!”赤面人哼了声道,“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老妇人抽泣的道,“要我的命我也不知道!”
真的,这老妇人只听说常老夫人带同儿子媳妇等去了秀岚上苑,至于秀岚上苑究竟是在伺处,她实实在在的一无所知。
可是,赤面人并不相信,狠狠的道;“你胆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谁知那老妇人忽然止住悲泣,大声道:“要了我的命最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就要你的命!”
赤面人被老妇人的三声不知道激起怒火,毫不考虑的右手并指一点,戮向老妇人的喉结大穴。
那老妇人“咯”的一声,颈子下垂,眼见活不成了。
赤面人的怒犹未息,狠声道:“不怕找不到别人!走!”
他挥手就待率先起势!
“走?慢点!”
忽然一声冷冰冰的断喝,从二门院墙上传来。
喝声未落,一道青影“唰!”哨风声中,几乎刷到赤面人的脸上。
赤面人不由一怔,冷不防之下,被逼着退跃三步,手忙脚乱。
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执着根青竹钩竿,没见他从何处来,已站立在院落假山石上。
秃顶汉子用眼一扫捆在梧桐树上常义夫妇的尸体,不由三角眼一皱,手中渔竿指着赤面人道:“啊!真有你的,九个人杀一对不会武功的糟老头,还要捆起来动手,我金四秃子算是开了眼了,各位真露了脸了。”
赤面人被他出乎意料的一竿逼退,已经怒火如焚,又听他一顿挖苦,更如火上加油,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金四淡淡一笑道:“我?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姓金排行老四,别人都叫我金四秃子!’
赤面人迟疑了一下道:“没听说过……”
金四秃子不等他说下去,紧接着道:“不打紧,我本来就是无名小卒,各位一定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大侠士、大丈夫、大武术家啰?”
赤面人怒道:“你想知道?”
“当然!”金四秃子冷笑道:“不知道怎么替各位今晚的事传名呢?”
赤面人双目如电,冷森森的道:“等我报出名号来,可能你已没有机会替老夫传名了!”
“会吗?”金四秃子冷笑如旧。
赤面人道:“因为你也会像这梧桐树上两个老废物一样!”
金四全然不在乎的道:“哦!要不要先把我捆绑在树上呢?”
赤面人喝道:“用不到!”
金四道:“不捆绑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啊!”
“纳命来!”
赤面人声出掌随,迎面单刀直入,迳取金四秃子的面门。
“哼哼!”金四秃子冷冷一笑,撤回右手的钩竿不用,左掌一扬,反向赤面人的手腕削去。这是上乘手法,反守为攻。赤面人不由一怔,急切间缩手撤招,人也随之倒退三步,沉声喝道:“你是哪一门的?”
金四秃子冷冷一笑道:“我正要问你,你是哪—门哪一派的?”
赤面人勃然大怒道:“放肆!”
“放四!”金四秃子更加调皮的道:“还放五呢?放四!你可以问我,我问你就算放肆?”
赤面人双目之中,陡的射出慑人心魄的凶焰,闷声道:“不报出门派,也免不掉一死!”
金四秃子闻言,仰天打个哈哈:“哈哈!我是学你刚才抓人的手法,血魔神掌之一的‘魔爪扬威’!你是不是明知故问!”
明显的,赤面人的神情一凛。
因为,他的功夫被人看出,等于看出他的来历,这是他一百个不愿意,也是他最大的禁忌。
因此,哈哈一笑道:“姓金的,你算是死定了!”
口中说着,忽然略一矮身,立桩起式。
八个“血鹰”之一的快上几步,捧上那似剑非剑,似笏非笏的奇异兵刃。
“呛!”
弹簧声响,赤面人已探手抓了过来!
金四秃子一见,大嚷道:“好家伙,这柄追魂夺命血魔笏,怎会到你手里?”
赤面人的目光有惊、有奇、有十分诧异的神情。咬着牙齿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可能不知道,这就是你一定要死的原因!”
“未必吧!”金四秃子忽然侧跨半步,手中的钓竿一顿,扬起一溜劲风。
就在他一顺竿之际,前面不足三尺的钓索,带起倒刺钢钩,直对准赤面人的眼睛勾去。
这一招既快,又准,既妙、又奇,完全出乎赤面人的意料之外。
急切之际只有两个化解的手法。
一是抽身急退。
一是扬起追魂夺命血魔笏连架带削。
赤面人性如烈火,傲气十足,怎肯抽身退后。
因此,他一扬手中笏,连挑带削,认定钓竿挥去。
可是,在他惊异之下,不免迟了一步,分秒之差,并没削上钓索,却挑了个空。
这并不是赤面人的功夫稍逊一筹,而是金四秃子见机得早,先一刹那之间,力贯钓竿的末梢,不着痕迹的将钓索带高了一尺。追魂夺命血魔笏又比—般刀剑略短,故而落空。
一招落空,赤面人怒火更盛,挫步前欺,扬笏横地里照着金四中盘扫左。
这一招颇见功力,而且辛辣之极。
因为,金四的钓竿乃是略长的外门家伙,凡是较长的兵器,最怕敌人近攻,对方一旦逼近,长家伙自然施展不开。
金四秃子不是弱者,焉能不明白这个窍门。
他忽的一旋身,滴溜溜一个空旋,像一条滑极的鱼,人已斜飘五尺之外。
更巧妙的是,借着旋身侧飘之际,手中的钓竿像一支灵蛇,也找赤面人的中盘。
赤面人冷冷一笑道:“这招‘回水挽波’是有些功夫,可惜你遇上老夫,算你命中注定!”
但见他脚下不闪不躲,整个人在原地不动,原本扫出的血魔笏突的撤回不挥,守株待兔,等着金四的钓竿缠来。
“不好!”金四秃子人叫一声,整个人忽然扑身倒在地面。
人既扑倒地面,手臂自然下垂,手中的钓竿也快如闪电般平着地面。
但是,旋转之力并未消失,直扫赤面人的脚踝。
原来,金四秃子大叫“不好”,乃是诱敌之计的虚招,佯做失手,若是对手以为真的得手,自然不防下盘被攻,少不得着了道儿。
无奈,赤面人却是个大行家,洞烛先机,已经看穿了。
他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断喝声中,一垫步,用右脚照着沿着地面扫来的钓索,同时手中的血笏也没闲着,探臂长伸,连刺带劈,端的威力十足。
金四秃子的倒地出招,原是万不得已,并未存有一招得手的侥幸之心,因此,就在出招之际,鱼跃龙门,人也弹离地面。
幸亏他弹身得早,若是想真的钓上对手的足踝,不免弹起迟缓,且弹起时,人在空中,正送到血魔笏的白刃之下,免不掉来一个大开膛。
饶是如此,但听“呼!”的一声,血魔笏的劲风贯斗,一溜寒光沿着中庭二穴滑下,分厘之差。
金四秃子吓出一身冷,喊了声:“好险!”
赤面人冷冷的道:“你算躲过一劫!再来!”
血魔笏得了先机,舞成一团寒芒,唰!唰!唰!绵绵不绝,像迅雷奔电,挟万钧之势,一连三十六招,锐不可当。
金四秃子失去先机,加上功力的确稍逊一筹,完全成了挨打的局面,守多攻少。
赤面人的喝声连连,笏影翻飞,把金四秃子的整个人都罩在一片笏影之中。
金四秃子的钓竿,已失去作用,眼看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金四既是百花夫人手下的五条龙之一,当然也有其独到之处。
但听“喀!”一声脆响!
敢情那枝钓竿原是两截的装置,百忙之中,变成两截,像是一支短鞭、一支判官笔。
金四秃子左手判官笔鹅毛刺的后半截钓竿,右手前半截钓竿,招式也异常奇特。
赤面人不由一怔。
就在他一怔之际,金四秃子右手半截钓竿的倒钓,已卷上赤面人的颈子。
赤面人不由大吃一惊,手中血魔笏,全力前探,直刺金四的心窝。
金四右手猛的上挑,大喝道:“看看你是谁?”
原来赤面人的“红脸”,乃是人皮面具,被钓钩钩到半空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赤面人的血魔笏已插进金四秃子的胸膛。
金四秃子脸上的肌肉扭曲,尚自咬牙叫道:“我猜到是你!果然……”
赤面人忙用左手大袖掩住了面门,右手血摩笏猛送急抽,口中大喝道:“回船!”
语落,人已越过二门,八个血鹰同时跟进。
“嗵!”
金四秃子的尸体,扑倒在地。
夜风,吹起一片血腥,飘散在空际。
远处,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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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兆 扫描校对,旧雨楼 独家连载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三十一回 百年苦恋
竹篱,茅亭。
玲珑天成的石山,点缀着矮松,偶而,一两棵高矗入云的杉树,像是比山还高。
沿着淙淙的小溪而上,曲折婉蜒。
在绿荫浓处,一角红楼飞檐,看来特别趣味,完全没有半点尘嚣,说它是天堂却也未必,说它幽静典雅,出俗安详半点也不为过。
事实上,红楼底层的“苑厅”,不但不安详,而且关系到一场杀劫,一场武林空前未有的大计,正在这儿计议、安排。
百花夫人与常老夫人并肩坐在上首。
蓝秀、南蕙坐了主位。
常玉岚傍着常玉峰并肩坐在客位上。
厅外侍立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神鹰全老五、五条龙的老二、独角蛟刘天残。
常老夫人神情凝重的道:“为了拙大夫事,再加上之小儿东闯西荡与人结的怨恨,要是引起偌大的杀劫,实在是罪孽深重。”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这种情势的造成,并非一朝一夕,也不是某人某事所引起,司马长风的一个自大贪念、狼子野心,乃是祸根,虽然不发生在金陵世家,也会因其他门派的事形成导火线,老夫人勿须自责。”
蓝秀点头道:“事有必然,多病久病的人,一旦入了膏肓,势必有个结果!”
常玉岚道:“目前我们既不能遏止这场浩劫,应该如何着手?”
南蕙插口道:“依我之见,大家闯进司马山庄,杀他一个鸡犬不留,一切都解决了!”
百花夫人笑道:“南姑娘倒干脆!”
蓝秀淡淡一笑道:“司马山庄必定要去,只是要谋定而后动!”
常老夫人摇头道:“杀个鸡犬不留,是否反应过于激烈呢?”
南蕙抢着道:“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不把祸根铲除,事情还是不算了结!”
常玉岚深恐大家都反对南蕙的意见,使她难以下台,甚至她一使性子,单独跑到司马山庄,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微笑道:“南姑娘的话,是有些道理,只是,愚兄以为,这事要统一行动,我们愿意听听百花夫人的卓见,也请夫人主持!”
常老夫人点头道:“岚儿之言不错!这是大事,千万不可各自为政!”
她特别对着南蕙点头不已。
南蕙当然明白,不由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不会那么鲁莽,要是初出洗翠潭,就不一定了!”
说完,她自己也忍俊不住,吃吃的掩口葫芦,笑了出来!
常玉岚道:“南姑娘,兹事体大,必须谋定而后动的见解是对的!”
南蕙淡淡一笑道:“你与蓝姑娘的意见完全一样,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南惠在金陵一呆就是半年多,常老夫人也教了她一些诗词歌赋,再不是洗翠潭的野丫头了!
当然,女孩子大了,心中也就不同,对于常玉岚,虽然也有仰慕之情,但是,她也知道常玉岚对蓝秀爱慕至极,蓝秀对于常玉岚,也十分心仪,因此,言语中不免有些调侃的意味。
南蕙生性耿直,并没有酸溜的味道!
百花夫人深恐蓝秀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忙把话题撇开道:“我们不必说谁指挥谁作主,只是目前我们要分成两拨,分途办事!”
常玉岚道:“分成两拨?”
百花夫人道:“一拨去司马山庄,一拨去暗香谷!”
蓝秀也点头道:“对!这两下必有牵连!”
常玉岚虽然不了解蓝秀所说的“牵连”指的是什么,但是,他对陷在暗香谷的纪无情与司马骏,实在难以忘怀。
因此,他试探着道:“那么都是谁去暗香谷,谁去司马山庄呢?”
常老夫人不加思索的道:“老身要去司马山庄!”
常玉岚不由道:“娘!千里迢迢,岁暮年残,此地苦寒,你老人家……”
“怎么?”常老夫人的脸色一正,拦住了常玉岚的话,十分悲凄的道:“感谢夫人探听出你爹现在司马山庄,我不去谁去?”
常玉岚忙正色道:“娘,儿子的意思并不是不去,而是应该由儿子去!”
常玉峰也恭声道:“由孩儿同三弟去!”
不料——
百花夫人微笑道:“你们谁也别去,司马山庄只有我去!”
常老夫人忙道:“这万万使不得,常家欠你的太多了!何况,我救夫,他兄弟们救父,怎能再劳动夫人你的大驾?”
百花夫人摇头道:“这是整个武林的大事,救夫也好,救父也罢,只是附带的一环!”
常老夫人依旧坚持道:“老身不去,一辈子心中不安!也对不起岚儿的爹!”
百花夫人道:“这不是对不起对得起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的问题!”
常夫人苦苦一笑道:“夫人是不是因为我已老迈!甚至是大家的累赘?”
“不!”百花夫人忙道:“哪儿的话呢?你那一手追魂夺命子母连环珠,在座的还没人能比得上!”
常老夫人道:“雕虫小技,夫人……”
“你听我说!”百花夫人带笑道,“司马山庄除了我之外,你们各位都没法子去,因为,庄下的地穴秘道,我比谁都清楚,甚至比司马长风还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无话可说!
百花夫人道:“我来分派一下!蓝秀姑娘与常三少侠带着桃花老人陶林、再配上神鹰全大、独角蛟刘二,星夜赶往暗香谷!”
蓝秀道:“如此,夫人您……”
百花夫人道:“我只带南蕙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常玉峰忙道:“夫人!我……”
百花夫人道;“你侍候你母亲在此等候,等到上元佳节之后,赶到司马山庄,包管你夫妇父子大团圆就是!”
常老夫人还待发话。
百花夫人道:“我目前并不去司马山庄,因为这一次,必须办的事太多!我要回去差人四下安排,否则,江湖永无宁日,后患无穷!”
她说到这里,人已站了起来。
常老夫人还待开口……
百花夫人已徐步走向门外,瞧了一下天色,喃喃的道:“金四秃子每天此刻该来报些讯息,怎的……”
话没落音。
八朵名花之一的“天香”,脸上既恐怖又惊慌的跑了进来,失声的道:“门主!金四死在常府二院,死状十分凄惨!”
百花夫人神情十分沉着道:“瞧你这个样子,怎的如此失态?”
她在最紧要的时刻,依旧保持一贯的风范。
天香急忙低下头来,压低嗓门道:“婢子失礼!只是第四条龙的功夫……”
百花夫人不等她说完,又问道:“消息是从何处来的?”
天香道:“本门安在夫子庙与莫愁湖地带的暗桩飞鸽传书,信上说,常府的两个老管家也同时遭到毒手!”
百花夫人回头对常老夫人道:“事情已到了燃眉之急,别人已找上门来了!此地并非没事,老夫人还要随时小心!”
常玉岚听说家中出了事,忙道:“夫人!我想回家一道,看个究竟!”
“也好!”百花夫人微微颔首道:“不过要记住,事不宜迟,料理了金四的尸体,星夜赶往暗香谷,那才是最重要的!”
常玉岚应道:“不会耽搁大事,夫人但请放心!”
“咱们约定,上元灯节,开封府见……”
说完,她已跨步出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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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声咿呀!
八个侍女,四个健妇已将那辆轩车曳来,放下三级矮矮的踏脚梯。
百花夫人在家人相送之下,一只脚已跨上矮梯,又回头对蓝秀道:“蓝姑娘……日间所谈的一切,千万不能大意!”
蓝秀盈盈一笑,连连点头道:“夫人放心!”
车轮徐徐滚动,轩车沿着山径,顺着溪岸渐渐地看不见。
暗香谷的中谷。
黄昏的夕阳,红了脸,斜倚在西山顶上。
天际,绚烂的彩云把晴空点缀得好不热闹。
中谷谷主“云霞妖姬”,一张脸涨得比晚霞还要红得多。
她语带怒意道:“阁下是成名的老英雄,在江湖上提起‘雪山皓叟’,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既然是奉命而来,怎能说不能做主呢?”
坐在她下首的雪山皓叟赵松,也是老脸通红,苦苦一笑道:“谷主的话是不错,老夫奉庄主之命,只是请谷主将少庄主交给老夫带回!”
云霞娇姬微微一笑道:“可以呀!我答应将司马骏交给你带回呀!”
“可是……”
雪山皓叟赵松支唔了一下,才道:“可是,谷主提到统一至尊教与贵谷之事……只怕……”
“只怕怎的?”云霞妖姬咄咄逼人!
雪山皓叟赵松摸了摸山羊胡子道:“只怕兹事体大,同时像这等大事,我真的做不得主!”
“又来了!”云霞妖姬道:“你身为司马山庄的副总管,又是统一教的八路通使,怎能推说做不得主!再说,司马山庄与我暗香谷,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我提出这个办法,又有何妨?”赵松急了,提高嗓门道:“本庄老庄主之所以要创立统一教,目的就是要把天下武林归于一统,谷主你既说暗香谷与统一教分庭抗礼并列江湖,慢说老夫做不得主,本庄庄主也不会答应!”
“好!”云霞妖姬把脸一沉,怒容满面的道:“既然如此,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松虽没发作,但冷笑一声道:“谷主难道真的要与统一教翻脸?需知,当初老庄主与贵谷有默契在先,而且答应你们三位谷主为统一教的九大护法之中的前三名,地位崇高。”
“嘿嘿!”云霞妖姬冷冷一笑道:“赵松!老实的告诉你,暗香谷一不靠统一教撑腰做后台,二不怕任何人来挑了暗香谷,放着现成的基业不要,去当什么护法,换了你!赵松,你干吗?”
赵松道:“可是,当初本庄主与你们曾经约定在先呀!”
“约定?”云霞妖姬道:“怎样约定的你知道吗?”
“这个……”赵松怔了片刻!
云霞妖姬接着道:“司马长风与我们约定,只是互不侵犯,而今,他儿子先违反了约定,他又约定要本谷在不伤大雅之下支持他的计划,为了他,本谷派人去暗香精舍,弄得损兵折将,又去天拉山断魂崖保护云雾仙茶,结果灰头土脸劳民伤财,司马山庄对暗谷主如何?好!反而要他儿子带了人找岔生事!”
赵松忙道:“这个,这个我早已说明,庄主的意思是要把纪无情送给贵谷的谷主……”
他把脸都挣红了,说不出口,苦笑一笑道:“想不到少庄主他会……”
“不必解释!”云霞妖姬不耐的道:“你答应暗香谷归暗香谷,统一教归统一教,我立刻把司马骏交给你,不然,请!”
她的粉脸一沉,毫不客气的摆手送客!”
赵松道:“我……我可否一见少庄主?”
云霞妖姬道:“用不到了,统一教的八路通使,你可以回家厦命了!”
赵松语带威胁的道:“谷主,我回庄覆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怕……”
云霞妖姬道:“只怕司马长风会找上暗香谷?”
赵松冷笑道:“老庄主只有这位独生子,是会亲自出马的!”
“笑话!”云霞娇姬闻言,不由怫然作色,一按坐椅的椅背,人也站了起来,沉声道:“他来了又如何?司马山庄唬得住别人,唬不住我!他的底细,更瞒不住我。赵松,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不然的话,哼哼……”
“哦!”赵松也是成名的人物,当面受这等奚落内心痛苦可知。
他“哦”了声,也站了起来,大声道:“要留下我?还是要废了我?”
云霞妖姬毫不为意的道:“都办得到,只是,我还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而已!”
赵松道:“未必吧!”
“大胆!”
云霞妖姬断喝一声,人已跃离坐位,欺近赵松。
赵松原已站了起来,此刻已跨步斜飘三尺,手按腰际刀柄。
双方拔剑弩张,一场火拼,势所难免。
忽然——
一个前谷的执事弟子,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他眼看情形略为一愣,不敢说话。
云霞妖姬盛怒之下喝道:“慌慌张张的跑来干什么?”
那执事弟子恭身哈腰道:“启谷主,前谷出事了!”
云霞妖姬愕然道:“出了什么事?”
执事弟子十分紧张的道:“来了很多人,我们谷主她……”
一言未了!
“百毒天师”曾不同十分慌张的飘身落在大厅之上,他小眼一瞟赵松,厉声喝道:“司马山庄的人还没走吗?”云霞妖姬见他神色有异,忙道:“你不在前谷……”
曾不同快上一步,走近云霞妖姬,在她耳畔低语一阵。
云霞妖姬脸色大变,失声道:“有这等事?三妹的飞天娱蚣会……”
曾不同应道:“贫道亲眼目睹,恐怕,他们就要到了中谷来了!”
他说着,转身向赵松道:“都是你们这批人惹的祸,暗香谷本来是清静之地,而今……”
赵松有些莫名其妙。
他深知暗香谷前谷出了岔子,甚至是被人挑子窑口,留香妖姬的“法宝”失灵。
但是,他也不愿受曾不同的喝叱。
因此,冷冷一笑道:“曾不同,你是疯了!对赵某无理你可知道后果?”
曾不同突然一扬破蒲扇,毫不示弱的道:“赵松,狗仗人势,恃着司马长风是吗?”
他似乎是在前谷吃了瘪受了气,话音未落,冷不防探臂出招,破蒲扇夹着劲风直取中宫,认准赵松迎面大穴扫出。
赵松冷哼声道:“杂毛老道,你太狂!”
扬刀……
“住手!”
云霞妖姬翻袖一招“云封雾合”。
唰——
曾不同与赵松两人没防到云霞妖姬这一招,双双急忙后撤三步!
云霞妖姬沉下脸来道:“强敌未至,窝里先反!”
赵松乘机道:“谷主说得对,暗香谷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有统一教才能统一武林!”
“呸!”
曾不同啐了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司马山庄也是早晚的事。老实的告诉你,来人明是来找暗香谷的碴,暗是毁了你们司马山庄!”
“赵副总管?别来无恙否?”
语音清越,似远实近。
常玉岚的人已到了大厅之外。
飕!飕……
一阵衣袂破风之声,接踵而至。
蓝秀身后紧跟着的是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岚左有神鹰全老大、右有刘天残。
刘天残手中一条七彩绒绳,绒绳另一端,捆着衣冠不整,花容憔悴的暗香谷三大谷之一,前谷谷主留香妖姬。
这些人如同飞将军从大而降。
尤其是“留香妖姬”的狼狈样子,使云霞妖姬是既急又气、既恼又羞。
她一腾身穿出人厅,在台阶上拦门而立,盯着被五花大绑的留香妖姬,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暗香谷与司马山庄沆瀣一气,算我们没有白来了!”
云霞妖姬人喝道:“你是何人?”
常玉岚气定神闲的说:“金陵常玉岚!”
赵松早已随着云霞妖姬到了厅外,此刻趋近半步,低声道:“金陵世家老三!”
云霞妖姬道:“金陵世家一不立门,二不结帮,与本谷井水不犯河水!为何……”
不等她的话说完!
常玉岚道:“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来接纪无情与司马骏的!”
云霞妖姬不由回头望着赵松。
赵松心知她误以为是与司马山庄有牵连,忙道:“谷主不要误会,他们与本庄毫无关连。”
常玉岚淡淡一笑,从容的道:“赵松说的对,我等与司马山庄是两码事。纪无情是在下的知已之交,司马骏与在下有几分情谊,暗香谷与我并无过节。”
云霞妖姬指着被捆的留香妖姬道:“这就是过节!没有过节?你说的好听!”
常玉岚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贵谷前谷谷主是自取其辱!”
“放肆!”
云霞妖姬不由怒火加炽,叱喝声中道:“快放了三妹,其余的另讲另论!”
“可以!”常玉岚依然是笑容满面,挥手对刘天残道:“刘二!把她放了!”
独角蛟刘灭残一怔道:“把她放了?”
常玉岚毫不考虑的道:“对!”
全老大趋前一步道:“少侠,我们可以拿她来交换纪无情同司马骏!”
常玉岚摇摇头道:“用不到,咱们大方一点,既然来了,还怕带不走人吗?”
他又对刘天残道:“放手!”
刘天残应了声:“是!”
一撒手抖抖抓在手中的七彩绒索,大声道:“去吧!常少侠从鬼门关把你放了回来!”
留香妖姬羞得面红耳赤,一纵身跃上台阶,倒在云霞妖姬怀里,叫了声:“二姐!”
她放声大哭,伤心至极。
云霞妖姬用手搭在留香妖姬的肩上,安慰着道:“三妹,胜败兵家常事!姐姐我替你出这口气!”
留香妖姬泪如泉涌,扬起头来,指着蓝秀道:“就是她,她不知那儿来的邪门,不但我的施出放毒之法全然没用,连飞天蜈蚣也毁在她手上!”
“哦!”
云霞妖姬双门凝视着蓝秀,一眨也不眨,冷冷的一步步走下台阶,口中冷冷的道:“好美的美人胎子,是不是金陵世家的千金小姐?”
蓝秀一直没开口,闻言淡谈一笑道:“你没猜对!”
云霞妖姬又道:“噢!那就是余陵世家的少奶奶了!”
蓝秀的粉面生霞,又道:“你猜错了。”
云霞妖姬沉声道:“你报上字号,究竟是什么来头?”
蓝秀道:“我就是我,我的来头如何,似乎与你没有太大的关连,常少侠已经说过,快放出纪无情与司马骏,我不为过甚,否则,前谷的榜样,你自己斟酌点好啦!我的言尽于此!”
云霞妖姬不由勃然大怒道:“假若不交人呢?”
蓝秀道:“与前谷一样,一条绒绳,带你们到后谷,见见你们三谷的真章!”
“好!”云霞妖姬一拧腰,对台阶上的侍女喝道:“兵器!”
—个侍女跃下台阶,双手捧着一对耀目生辉的银钩,送到云霞妖姬面前。
云霞妖姬接过银钩,铮的—声互碰一下,扬钩指向蓝秀道:“要见真章,本谷主奉陪!”
蓝秀微笑道:“你?还用不到我!”
云霞妖姬怒不可遏,振臂扬钩,一冲向前,直取蓝秀的面门。
“大胆!”
蓝秀纹风不动。
她身后的陶林大喝一声,顺手从腰际解下他缠身的灰布腰带,摔手向银钩缠去。
缠了个正着。
此一变化,大出云霞妖姬的意料之外,冷冷一哼道:“原来是虚张声势,带了保镖!”
陶林一抖腰带,硬将云霞妖姬连人带钩拉斜一步。
银钩乃是属于轻分量的兵器,无刃有钩,加上陶林斜地里出手,突然着力。
云霞妖姬一个踉跄,怒火中炽,振臂用力将银钩向怀内猛然一挣。
谁知,陶林着力斜带之后,已将缠在银钩上的腰带解脱。
一个撤手,一个用力,就在这等消长之下。
云霞妖姬的力道落空,几乎仰面向后跌倒。
她气得花容变色,勉强立桩站稳,不拚命抢上前去与蓝秀或陶林一搏,反而立即回身一跃上了台阶,人声对身旁西侧的侍女道:“传出黑旗!”
“是!”
八个侍女闻言,齐齐一应,突然都转身回到房内。
“百毒天师”曾不同脸上也露出一脸惊惶之色,失声道:“黑旗?二谷主,我……我可没有解药!”
云霞妖姬没好气的道:“放心!你死不了,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百毒天师吗?”
曾不同忙道:“这……贫道虽不能解天下百毒,但最少能解百毒的九十九毒,就是你谷土的这个集百毒而成的一百零一毒,我解不了!”
“拿去!”
云霞妖姬口说着,顺手丢给曾不同一个小小的布袋形口罩。
曾不同如获至宝,大声对常玉岚一行道:“姓常的!这可不是前谷的小玩意,黑旗百毒令!有你们受的,叫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这时——
大厅的一根旗杆之已缓缓的升起一面三角黑旗。
适才进屋内的八个侍女,不知为何,每人左手一面三角黑色小旗,右手一盏黄色的灯笼。
每人脸上都着一个口罩,把鼻孔嘴巴罩住。
曾不同也忙着将口罩戴了起来。
云霞妖姬云咬牙道:“本谷主的真章又要来了,哼哼!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口中说着,将两柄银钩并在一手,另一手在背后拉出一面黑色三角旗来。
她拉出的虽也同样三角黑色小旗,旗上却照七星的排列,绣着七枚金星。
八个侍女的小黑旗,却只有一枚金星。
常玉岚一见,心知云霞妖姬要以拿手的剧毒,低声对身边的蓝秀道:“这是如何化解?”
蓝秀正在皱眉沉思,脸上有少见的焦急之色,低声道:“夫人交给我的那本万毒归宗秘册,我已记得滚瓜烂熟,好像并没有什么‘黑旗百毒令’!”
常玉岚闻言大吃一惊道:“那,岂不糟了!”
蓝秀气定神闲的道:“兵来将扫,水来土掩,有什么糟不糟?”
常云岚又道:“毒之一物,不像功夫,你!你可要小心!噫!来了,来了!
他指着大厅的上面。
大厅屋檐一带,每一个瓦楞接缝之处,仿佛都有一排细小的竹管。此刻,所有竹管,都在喷出淡淡的黑烟,一丝丝一缕缕,像烟、像雾、像云。
初时——
那缕缕灰黑烟雾,被风拂得一条条浮动在上空,就像乡下老儿吸的旱烟和喷出的一样。
渐渐的——
烟多了,已分不出一缕一丝,而是一团团,一批批在风中扩散着。
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黑!
辣、辛、酸、臭,使人呼吸困难,眼,止不住泪流,鼻,止不住刺痛,口,止不住辛辣,头脑发晕、发胀、发昏。
常玉岚忙招呼众人道:“摒息呼吸!退!”
云霞妖姬没有戴口罩,只是用一个小小的铜管,衔在嘴角。
她将小铜管塞入一边的鼻孔中,冷笑声道:“退!退得了吗?回头看看!”
蓝秀等人直觉的回头看去。
黑茫茫的一片,不但门墙顶端的瓦楞中与大厅屋檐—样有无数小管喷出黑烟,连迎门的墙壁也不例外,而且比大厅屋檐喷的还凶。
恶臭,令人作呕!
头昏,使人摇摇欲倒!
胃翻,使人重心顿失!
烟雾浓得像一团漆。
只听云霞妖姬尖锐的笑声,笑着:“倒也!倒也!捆好了!一个个的捆!”
火把的烟袅袅上升,火苗闪烁不停。
一条火龙,沿着荒凉寂寞的小路缓缓移动。
绕过小路,景色忽然一变。
奇花异草,遍布山野,野石苍苔,美景如画。
一行火把立刻停了了来,分成两列排在路的两侧。
路,是天然石板一级级的排上去的。
幽兰、雏菊、美人蕉、七彩鸡冠、金银合花、丹桂、芙蓉、百合,杂生在石级的海一个空隙之处,全都吐着鲜鲜的花蕊。
真的,不知这些不应该同时开放的花,怎会都能同时吐露芬芳,实在可称为洞天福地的奇景。
但是——
眼前的情形并不能与这洞天福地配合。
云霞妖姬闷声不响一步步走向石级。
接着是每个女恃左右扶持着尚是昏昏沉沉的战俘。
第一个是常玉岚,依次是蓝秀、全老大、刘天残、最后是陶林。
押阵的是百毒天师曾不同,还有个统一教的八路通使赵松。
留香妖姬垂头丧气的跟在后头。
怕有一二百级石阶。
石级尽头,绿篁千竿,翠碧掩映之下,一排玲珑精致的竹屋。
竹屋除了钓林之外,没有任何木材或铁架,真的名符其实的竹屋,一片寂静,只有山鸟偶而低鸣。
云霞妖姬轻轻的迈步走近竹屋的竹帘之前,探手取下挂在竹柱上的尺长细竹根,对虚悬在檐前的茅竹柳上敲了三下。
笃!笃!笃!
梆声清脆,与千竿幽篁的簌簌竹叶之声配合,恰似一曲乐章的和声。
竹帘缓缓卷起,现出一排五间的敞厅,厅内一切用具,莫不是竹材制成,连茶具也例外。
四个侍女缓缓由两侧厢房内走出,如同深宫的宫女装扮,施施然走向敞厅之前,对云霞妖姬款款施礼,四人一致的低声道:“参见二谷主!”
云霞妖姬道:“大姐起身也未?”
四个宫装少女又齐声道:“立刻出厅!”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窈窕,通身杏黄古装,面罩银色面纱的妇人莲步轻盈走了出来!
云霞妖姬抢前一步,裣衽为礼,恭声道:“小妹参见大姐!”
那妇人微微颔首,自己走上大厅正中的湘妃竹椅上坐下,低声道:“中谷施放黑旗令,莫非有了强大敌人来袭?前谷是怎样进来的?”
这时,留香妖姬已进了厅内,垂首道:“小妹无能,先失前谷,请大姐依奉谷律令处治!”
那妇人摇头道:“你已尽力,前谷发生之事,已由逃来的女侍禀明!中谷……”
云霞妖姬忙接着道:“幸不辱命,小妹未先禀明就放出黑搬令,实在是情势所逼!”
那戴着面纱的妇人道:“见机行事,你并没错,结果如何?”
云霞妖姬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岚为首,一共男女五人,均已捆来,请大姐发落!”
“哦!”
那妇人有些意外的道:“想不到武林四大公子被我们逮到了三个,我倒要瞧瞧这四大公子的常玉岚是什么一个长像,他们人呢?”
云霞妖姬与留香妖姬不约而同的道:“现在翠篁小竹外面!”
罩着面纱的妇人一语不发,离座而起,奔向敞厅之外,云霞妖姬、留香妖姬紧随在后。
那妇人放眼向被两个侍女搀扶着的第一人道:“这想必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常玉岚了,看样子比司马骏纪无情强得多嘛!”
说完,她只凝视着闭目昏沉的蓝秀,不由道:“天下会有这等美女?她……”
她沉吟了一下,又喃喃的道:“似曾相似,她的眉宇之间,好熟!是她……”
云霞妖姬近前低声道:“名叫蓝秀,武林新人,虽没听说过,可是三妹在前谷就是栽在她的手里!”
“噢!”那蒙着面纱的妇人漫声应着。
忽然——
她的眼神陡的停了下来,停在“桃花老人”陶林的脸上,一双精光碌碌神光慑人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
本已跨上台阶的脚步,也跟着退了回来,一步步走向陶林,眼睛眨也不眨。
她到了陶林的身前停了下来。
像泥塑木雕的一尊石像,纹风不动,仔细端详。
许久——
她回头对云霞妖姬道:“留下五份解药,你同三妹各自回谷。”
接着又对曾个同道:“道长!你也回到前谷去吧!说不定暗香谷要封谷谢客了!”
说完,并不等云霞妖姬回答,接过解药,向常玉岚等五人鼻孔中塞去。
云霞妖姬等似乎时大姐的话唯命是从,连理由也不敢多问,带着手下竟自去了。
一连串的喷嚏之声。
常玉岚、蓝秀、全老大、刘天残、陶林如 场大梦初醒,被捆的绳索已解,他们互望了一眼,活动一下被绑的手臂,这才打量四周。
那蒙面的妇人盈盈一笑道:“被捆绑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玉岚不由怒道:“仗着邪门歪道,算什么名门正派?”
那妇人道:“我并没说我是名门正派呀!”
常玉岚道:“士可杀而不辱!你打算怎么样?”
那妇人道:“我既没杀,也没辱。”
常玉岚道:“为何不杀?”
那妇人指着陶林道:“因为你们是跟着他来的!”
陶林闻言叫道:“此话怎讲?”
不料——
那妇人道:“因为你与我关系不比寻常!”
此言一出,陶林急道:“笑话,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素不谋面,说什么关系不同!”
常玉岚也道:“你是……?
“我?”
那妇人冷然的道:“现在是暗香谷的大谷主绝代妖姬!”
陶林闻言,冷哼一声道:“呸!绝代妖姬!我陶某与你有何关系?”
谁知绝代妖姬却道:“你不认识绝代妖姬,我相信,可是,你该认识一个名叫‘绝代’的女人吧?”
陶林的脸色大变,不由叫了起来:“绝代?你是说绝代?她……她……唉!”
说到这里,陶林忽然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假若绝代还活着的话,也一定是鸡皮秃发的老太婆!”
绝代妖姬十分冷静的道:“假若绝代老了,陶林!你还会喜欢地吗?”
“会的!”
陶林大声的叫起来。
严时沉默寡言的陶林,脸上泛着令人惊异的神情,双目中不知是凄苍还是兴奋,那是他从来没有的样子。
可是,这只是一刹那的事。
转瞬之际,陶林的双目神光顿减,而且是湿润润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双脚交换着在用力的又
蹬又踏,两手抓着头上的乱发,发了疯的喃喃的道:“锦衣卫来的时候,我不得不走,因为,夫人把她的妹妹交给了我,要我保护她逃走。我……我打心眼起要到后院去叫绝代,我也做了,背着夫人的妹妹,冒着被锦衣卫杀我的危险!但是,没找到她,我还大叫几声:“绝代!绝代!绝代……”
陶林声嘶力竭的叫着,真的叫个不停。
蓝秀一见,不由大感奇怪。
常玉岚也低声问蓝秀道:“秀姑娘!陶林是中了妖姬的邪了?
还是他有癫痫症?”
蓝秀连连摇头道:“怎么会呢?”
说着,走近陶林娇声低叱道:“陶林!你失态!”
陶林喉咙已经叫哑了,他泪流满面,呜咽着道:“秀姑娘,我没疯!”
蓝秀道:“既然没疯怎的满口胡言乱语?”
陶林瞪大一双眼道:“夫人的二妹,就是桃花仙子,我们桃花林派的夫人,你的师傅……”
蓝秀哦了声道:“哦!我明白了,大司马抄家灭门,你奉命背着她出来!”
陶林的泪水忍不住,口中却道:“她是一主,我是一仆,那是应该的。”
蓝秀不明白的道:“我师傅功力应该可以自己逃出来!为何……”
陶林抢着道:“主人的功夫到桃花林之后,才按着夫人交给她的一本秘笈练成的呀!”
蓝秀连连颔首道:“那么说,绝代又是什么人?”
“绝代!”陶林一听绝代二字,神情不由大变!破着喉咙叫道:“绝代,绝代,绝代你曾答应过我,非我不嫁,我也答应你非你不娶。为什么!为什……”
陶林泣不成声,放声大哭!
另一个哭声比陶林还要凄凉,如深山猿啼,午夜枭嚎,在场之人莫不一愣。
绝代妖姬忽然快步向前,双手张开,抱住陶林,口中又哭又叫道:“陶林!”
这太意外了。
本来哭成泪人的陶林,反而停下哭泣,愕然的发起愣来,瞪大眼睛道:“你!你疯了?”
绝代妖姬也忍住哭嚎,用子一扯面纱,口中大嚷道:“陶林,你看我是谁?”
陶林如同晴天打个炸雷,大声喊道:“绝代?”
绝代“哇!”的一声,泪如泉涌,伏在陶林的肩头,几乎要昏了过去。
揭去而纱的“绝代”,原来已皱纹满面、头发灰白,与她那身鲜艳的衣服,完全无法相配!
常玉岚莫名其妙,张口结舌。
蓝秀走上前去,对陶林道:“陶林,她就是你在大司马府中充当都统时有山盟海誓的情侣?”
陶林抹干眼泪道:“一点也不错!”
绝代盯着陶林道:“陶林!这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蓝秀道:“朗朗乾坤,哪会是梦?”
陶林道:“真的,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有重逢的一天,你……”
绝代道:“说来话长,到屋内……”
陶林忙道:“没有时间了,快把纪无情与司马骏放出来,他们是常少侠的好友,绝代,再告诉你更意外的消息,大司马的夫人和我们也碰头了!”
绝代欣然的道:“夫人她现在……”
“现在开封府等我们!”陶林抢着说:“把纪无情与司马骏请出来!我们要立刻赶路!”
不料——
绝代的一张老脸涨成猪肝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常玉岚一见,心知不妙,不由朗声道:“你们被你害了?”
绝代摇摇头,嚅嚅的道:“没有!只是……只……”
陶林焦急的道:“到底怎么啦!你可是说呀!”
绝代低下头来道:“纪无情没什么,我是……我是气不过司马长风,所以……所以把司马骏的……的……的眼睛废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常玉岚深深叹了口气道:“冤孽!一位潇洒英雄的少年高手,却……唉!”
山风掠过暗香谷的林梢,仿佛也在叹息!
卧龙生《桃花血令》第三十二回 天网恢恢
大雪初晴,旭日初升。
冬天的塞外朔风,掀起积雪浮面的—团团白絮般雪花,旋舞不已。
司马山庄似一座水晶宫的银妆宫阙,静静的,躺在平畴千里的大地上。
在玉琢粉堆的积雪映照里,足足有百来个丐帮子弟,使用各式的铣、铲,木耙、竹帚、萝筐,一个个闷声不响的清除积雪,把司马山庄前一大片百十丈周围,铲得一点积雪也没留,除了少数化成了雪水,有些湿漉漉的而外,俨然像一座校场。
铲除的积雪,围着这大片平地,堆得像—座小小的城墙,却也别有一番异趣。
ТX丅合雧 ㄒ〤ТН亅、Cом
眼看日上三竿。
丐帮的子弟,在几个长老招呼之卜,成群结队的,绕过司马山庄的迎宾馆径自去了。
近午时分。
一顶八人官纱大轿,在十六个护卫分为前后拱拥之下,从官塘大道向司马山庄迈进。
八个轿夫好像是赶了一夜远路,脸上都有疲倦之色,虽是数九寒天,每人口中喷出白气,颊上也有汗渍。
司马山庄的牌楼,仍然巍峨的矗立。
人轿到了牌楼之前,轿内传出声:“停!”
八个轿夫忙不迭停了下来。
轿帘掀起。
伸出轿来的是一顶纱帽、赤面、长髯、红蟒、皂靴,跨出轿来。
黄影闪时,费天行从迎宾馆飘身而出,左手伸腰,右手一枝青竹杖,一个箭步,快如惊鸿,人已依着牌楼而立,双目凝视不语。
赤面人双眼一扫整理得十分宽阔的广场,像是十分满意,但对于拦路而立的费天行的神情,似乎十分不解。
他跨前一步,似笑非笑的道:“天行!怎么这么快就把雪给扫干了?”
不料——
费天行冷冷的道:“阁下何人?到司马山庄何事?未说明之前,尚请止步!”
此言一出,不但赤面人大感不惑,双目连眨,不由自己的退后半步。
连十六个劲装护卫八个轿夫也不约而同的“噫!”了一声。
赤面人沉声道:“天行!你今儿个是怎么啦?”
费天行手中青竹棒一横道:“住口!本帮主的名讳,岂是你任意叫的吗?”
赤面人有些怒意,大喝道:”你疯了!”
费天行道:“不是我疯,乃是你狂!”
赤面人大声道:“费天行!对庄主是这等冒失吗?”
“庄主?”费天行冷冷—笑道:“什么?庄主?你是什么庄的庄主?”
赤面人怒冲冲的叫道:“司马山的庄主!”
“哈哈……”
费天行仰天狂笑一阵道:“本庄的庄主?简直是天大的谎言,来人呀!请出本庄的庄主来!”
八个丐帮子弟,从迎宾馆内抬着一具桐棺快步而出,将棺材放在牌楼的正中。
费天行命令的道:“掀去棺盖!”
丐帮子弟依言揭去棺盖。
费天行道:“喏!本庄庄主就在里面,他已死多日,一剑擎天司马长风,谁不认识,你是哪一门子的庄主?”
赤面人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费天行!你吃了豹胆,竟敢……”
费天行冷冷一笑道:“丐帮一向就事论事。”
谁知,赤面人大声抢着道:“气死老夫了,那棺材卫乃是蜡塑的假像,不过是瞒人耳目,你难道不知吗?费天行!你……”
“哈哈……”
迎宾馆里忽然一阵轰雷似的笑声,声动四野,仿佛千军万马。
潮水般涌出百十人来。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手执掸杖,跨步当光,身后除了八大门派的人之外,还有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
赤面人不由一怔。
然而,他双目之中凶焰反而暴涨,并不被这等阵势吓住,反而仰天一笑道:“嘿嘿!原来你有了靠山,费天行,老夫先打发你这个叛贼!”
费天行也大声道:“强盗喊捉贼!你也配叫我叛贼!”
赤面人闷哼一声,跨步抢前,双掌一挫,击向迎面而立的费天行,凌厉至极,快同奔雷。
费天行并不接招,只把手中打狗棒一抡,口中大喝声:“慢着!”
赤面人硬将双掌中途刹住,冷兮兮的道:“怎么!谅你也不敢接老夫一掌,后悔了吗?”
费天行道:“笑话!不过,当着中原各门各派的前辈同道,先把话说明白,少不了见个真章!”
“好!”赤面人拍了一下双手,不屑的道:“说明白吗,最好!谁不知道你是老夫花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谁不知道你是老夫分派的司马山庄总管,以下犯上,你还要说明白!哈哈!费天行,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话已说明,你拿命来!”
他口中的话音未落,又已作势欲发。
费天行大声道:“说的好,我来问你,丐帮卖我费天行是为什么?难道丐帮真的缺少三十万两银子?”
赤面人不由愕然道:“为什么?”
费天行用手中棒指着赤面人道:“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马长风,你好狠毒,为了要收买我费天行,竟然派手下将我老娘掳去,关在雨花台的地牢之内,你这人面兽心的老狐狸!”
赤面人略微一怔道:“一派胡言!”
“想赖?”费天行不屑的道:“亏你说得出口,还有你命司马骏乘人之危,刺死本帮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该不是我一派胡言吧!”
赤面人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没有离谱!”人群里,探花沙无赦越众而出,朗声道:“是沙某我亲眼目睹,洛阳龙王庙丐帮大会那天的事!”
赤而人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化外野人,我中原武林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沙无赦扬声一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不过是为这件阴狠毒计做一个证人而已!”
费天行道:“对!天下的武林人,管天下武林的事,你打算统管大下武林,却又用狠毒的手段。要不要我把你心狠手辣的事一一抖出来?”
赤面人尚未答言。
八大门派的人一齐叫道:“说出来,都欠谁的,要他血债血还!”
费天行道:“听到没有,以牙还牙,血债血还!你伪造昆仑三角令旗,杀了南阳纪家二十四口!冒用断肠剑法劈了雪山神尼了缘师太,同一时间,废了武当掌门铁拂道长左臂!”
武当白羽道长抢着道:“杀上武当山,铁拂师叔的命今天要你还!”
白羽道长一出面,其余各门各派的人都一齐大嚷起来,群情愤慨。
其中,青城派现任掌门“闪电子”鱼跃门,在人堆里一跃而前,口中暴吼道:“还我爷爷的命来!”
他乃是“玉面专诸”鱼长乐的嫡孙,十三招云龙手,家学渊博,下过十余年苦功,盛怒出手,心存复仇,端的辛辣至极,舍命出招,直取赤面人的面门。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找死!”
未见他作势.端等鱼跃门的双掌推到,突的一扬右臂,快得肉眼难分,已抓住了鱼跃门的左腕,轻轻内带,突然向上一挥。
呼——
鱼跃门,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平地被他抛起七丈高下,十余丈远近。
幸而,在场人多,分不出是谁,十余条身影不约而同扑出,险险的将鱼跃门凌空抓住,否则,恐怕会跌实地面非死必伤。
赤而人这一招“大力风雷摔”,把青城派的掌门像抛绣球般轻易抛出,在场之人莫不瞠目咋舌。
明心大师对身侧铁冠道长低声道:“这是血魔当年的风雷大力摔,中原武林可找不出第二人!”
铁拂道长也皱眉道:“这凶神练会了这一招,今天的血腥,岂不又走了当年的覆辙,恐怕许多人难逃浩劫!”
赤面人一招得手,狂笑连连,阴森森的道:“你们自己送上司马山庄,免得老夫奔波劳累,省了不少麻烦,还有谁?谁来试试老夫手上滋味如何?”
昆仑掌门西门怀德抢上前一步道:“本掌门要问你一句话……”
赤面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费天行所说的都是真的,谁出面,就是老夫试招的靶子,不要空口说白话!”
他门中说着,一探手,脚下连环上步,认定西门怀德的肩头抓去。
明显的,他要故技重施,用他的“大力风雷摔”。
呼——
一阵轰雷的劲风之声,斜刺里推出,硬把赤面人逼得撤招后退。
铁伞红孩儿,辣手判官郑当时的铁伞一抡,沉声道:“先讲理后动手不迟!”
“郑当时!”赤面人咬牙切齿的道:“你算什么东西!”
郑当时也冷冷的道:“咱们是半斤八两,你是侍卫,我是中军,大哥不要笑二哥!”
此话,似乎刺到了赤面人的疮疤,他怒吼如雷:“噢——”
吼声未落,人已暴射而起,如同一只庞大的枭鹰,双手十指戟张,扑向郑当时。
“雷枭抓!”
在场之人一齐吼叫起来。
郑当时的老脸苍白,急忙掌开铁伞,向上挡去。
铁伞红孩儿的铁伞既是正面宽大沉重的外门兵器,也是他成名多年的功夫,在武林之中,就凭这枝铁伞,扬威有年。
不料——
赤面人毫不为意,下扑之势丝毫不变,左手认定伞中铁轴抓去,口中大吼了声:“松手!”
如响斯应,郑当时的虎口裂开,铁伞撒手。
赤面人右手同时抓出,硬向郑当时天灵盖抓去。
郑当时铁伞被抓,魂飞魄散,略略一怔,欲待闪身那来得及。
“啊——”
惨叫声中,血光四射,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块,暴散开来。
“咕咚!”郑当时的尸体倒在当地,一颗头,竟只剩下一半。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在场之人莫不大吃一惊。
赤面人一举得手,抖了抖手上的血浆,将左手的铁伞重重的向地上一丢,大声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有!”费天行抡起手中打狗棒,朗声道:“杀死帮主,囚禁老母,这笔账死也要算!”
这时,少林的掌门明心大师也将手中禅杖一扬道:“为武林除害,老衲也不惜一拼!”
这两人一出面,其余二百余人也都哗然起来,七舌八嘴,嚷成一团。
赤面人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拿兵器来!”
他身后的“血鹰”送上了如笏似剑的怪兵刃。
接过兵刃,他咬牙有声,一步步缓缓前欺。
费天行一马当先,扬起竹棒连点带刺,棒花点点,如风似雪,片出点点寒芒。
少林明心大师的禅杖,也夹着劲风,舞成杖影如山。
铁冠道长的剑花,舞成桌面大小。
三人分为三路,全向赤面人袭去。
好狂的赤面人,完全没把三位高手放在眼内,硬冲直闯,一味舍命打法,反而把费天行等三人逼出圈子之外,煞是凶悍无比。
三个高手被逼散开,他们身后的众人,反成了第一线,硬碰硬的闪躲不开。
但听,惨叫连声,血箭如雨。
转眼之际,已有数十人死于赤面人手中,倒在血泊之中,最惨的是手脚被削,死而未死,挣扎的号叫之声,听来令人心惊胆寒。
赤面人越加凶狠,笏劈掌抓,专找那些吓呆了的人下手。
众人一见,发声喊,连连后退,舍命抢着逃去。
费天行一见,不由大怒,招呼众人道:“不要被吓唬住了!”
然而,这等情况之下,谁会听他的喝止。
众人狂奔。
赤面人穷追。
一路上三三两两,又被他杀了十人之多。
眼看从迎宾阁已追到司马山庄的仪门。
忽地——
仪门大开。
百花夫人首先步出台阶,身右是常老夫人、蓝秀、南蕙,身左是常玉岚、常玉峰、陶林、身后是刘天残、全老大,随后,一列十六个宫妆女侍,一色淡绿,个个明艳如花,越衬得百花夫人的高贵,蓝秀的天生丽质,南蕙的清纯淡雅。
众人顺着迎宾馆通到山庄的箭道且战且逃,正在走投无路,一见百花夫人等人,不由向两侧散了开来。
赤面人已远远瞧见山庄仪门内走出的一群人,也不由一呆,脚下停步凝神喝道:“你们……”
百花夫人不等他叫下去,娇声喝道:“司马长风,蒙头盖脸算是人是鬼?揭下你有形的假面具,等一下我再揭去你无形的假面具!”
赤面人不怒不吼,反而仰天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我正要找你。好!就让你瞧瞧老夫我的这张英俊面孔!”
他说着,伸手向后颈用力向上一拉。
一张血红的面罩,已与他脱离关系,露出了铁青盛怒的凶恶面孔。
常玉岚冷冷一笑道:“两面人,你以为可以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吗?你死讯传出的第二天,我已在棺材中发现了你的阴谋!”
司马长风厉声道:“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今天咱们见见真章,不是你们死,就是我司马山庄庄主亡!”
“呸!”百花夫人哼了声道:“无耻!你是庄主?你是司马山庄的奴才!”
司马长风脸色一沉,大吼道:“奴才,奴才比贼人强!你呢?”
百花夫人道:“我怎么样?”
司马长风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百花夫人道:“我手臂上走得马,脊梁上行得车,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司马长风扬声而笑道:“好!哈哈……”
百花夫人道:“笑什么?说呀!”
司马长风略略一顿道:“你!你私通内院护卫蓝天倚!”
此言一出,百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另一边,蓝秀睁大了一双眼睛,平日水清神采飞扬的神色,变成了呆滞无神,盯着百花夫人,欲哭无泪。
百花夫人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气得通身发抖,强撑着道:“畜生!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居然敢败坏我的清誉,侮辱我的名节!”
司马长风得意的笑道:“假若我说的是假话,为何把亲身女儿交给蓝天倚?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花夫人摇摇头道:“司马长风,你不过是大司马府中一个三等侍卫,我后悔当初放你一条生路,我好恨!我恨……”
她已泣不成声。
司马长风更为得意的道:“没有理由哭也不行,你还有何话讲?”
“我有话讲!”
庄门内“绝代”分众而出,插腰在百花夫人身侧一站,恭声道:“婢子可以放肆说几句话吗?”
百花夫人一见“绝代”,不由更加悲凄,泣不成声,但却点了点头。
绝代回头又指着司马长风道:“司马长风,你嚼舌根也得有个谱!姑奶奶我亲眼见到夫人饶了你一条命,想不到你反咬一口!”
司马长风大怒道:“你是何人?”
绝代冷笑道:‘我?嘿嘿!我就是你二十年前偷进夫人的厢房,偷盗‘血魔秘笈’时把我捆起来的绝代姑娘,记不得吗?”
司马长风不由自己的后退半步。
绝代又接着道:“你绑了我,盗那部‘血魔秘笈’,正要逃去,不料被夫人进来,将你点了僵穴,那时就该把你交给大司马立斩帐前,叫我放了你,送你出后堂,想不到……”
这时,百花夫人已稍息怒火,低声接着道:“想不到你贪得秘笈,居心叵测,竟然捏词向朝廷举发,诬报大司马有谋反之心,又趁大司马进京之际,栽脏坐死了大司马的罪名,你……”
陶林这时跨了一步,朗声道:“大内锦衣卫抄家之时,我保友人胞妹逃去,夫人才将大小姐,也是夫人的独身女儿,交给蓝天倚夫妻带着逃命。我去后院寻找绝代之时,亲眼见你领着京城来的锦衣卫四下搜索……”
这时,蓝秀已泪如泉涌,侧身抱住百花夫人,哇的一声叫道:“娘!”
百花夫人含泪而笑道:“秀儿!”
常老夫人忙劝道:“夫人小姐!此刻不是伤心之时,珍重贵体,擒下这忘恩负义的狂人!”
司马长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呐呐无言,大吼之中,作势立桩道:“少耍嘴皮子,有种的尽管来!”
“慢着!”绝代轻描淡写的道:“还有人要见见你,你愿意一见吗?”
司马长风不解的道:“谁?”
绝代双手拍了三声。
留香妖姬与云霞妖姬,二人搀扶着双口失明的司马骏出了仪门,停在台阶之上。
司马骏一脸的憔悴,满面无奈,低沉沉的道:“爹!孩儿不孝……”
他凄怆的说不下去,忽然双臂一振,推开了扶着他的两个妖姬,大叫道:“惟有一死,以报养育之恩!”
门中叫着,扬掌向自己天灵盖上拍下。
“少庄主!”常玉岚一探臂,在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司马骏的手抓住。
百花夫人喟叹的道:“司马长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的眼前报就是你回头的时候!”
司马长风恼怒至极,疯狂的暴跳如雷,忽然,从袖内取出一个细细的铜管,但见他用手轻轻迎风一甩。
“铮!”弹簧轻脆的一响。
咻——
一溜蓝晶晶的箭般的飞矢,破空而起,到了十来丈高,“吧哒!”一声,炸了开来,在半空形成一个蓝森森的火球,久久不熄。
司马长风冷森森的一咧嘴道:“恃仗人多吗?老夫也有几个敢死之上,大家比拼一下!”
话没落音,人影暴起。
高大的皂袍老人“赛钟馗”摇着右臂的钢钩,快逾追风的落实地面,接着是“九天飞狐”的遗孀“瞎眼王母”柳摇风、“八荒琴魔”花初红、“黑心如来”夏南山、还有个十分年轻的瘦削少年,最后是“活济公”贾大业。
这些人的身手矫健,不分先后的落在场子之中。
还没等众人落定。
武当门的铁冠道长与掌门白羽,忽然大声叫道:“可依!黄可依!”
敢情那位瘦削少年,乃是武当俗家弟子三湘黄可依。
他闻听略微一愣,立刻垂剑跑到白羽道长之前,朗声道:“掌门师兄,各大门派为何要结合来消灭司马山庄呢?”
白羽道长说:“这话从何说起?”
黄可依道:“我被百花门掳走,司马庄主救了我,与我约定以蓝色焰火为号,替他出一次力,来抵消他搭救之恩。”
铁冠道长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可依,你是受了司马长风的骗了!”
这时,关东二老之一的“赛钟馗”扬起手中钢钩,对司马长风道:“庄主,老夫总算等到约定的一天了。”
司马长风冷笑道:“前辈,你帮我退了这般黑道凶徒,我立刻照约定为理,决不食言。”
“真的?”赛钟馗说着,大步上前,戟指着百花夫人道:“对不起,我们虽然无怨无恨,但是,我与司马长风有约在先,少不得要得罪了!”
百花大人盈盈一笑道:“能说出是什么约定吗?”
赛钟馗爽朗的道:“找我的朋友。”
百花夫人道:“是不是赛无槛与赛关羽?”
“对!”赛钟馗点头道,“关东三老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百花夫人笑道:“只怕司马长风找不到,我已经找到了。”
“哦!”赛钟馗十分惊异的道:“真的?人在何处?”
百花夫人指着仪门一侧那排矮冬青后道:“喏!就在那辆暖车之内!”
矮冬青后面,露出了一辆暖车,这时,帘幕掀起,一位鸡皮白发的老婆子,奇丑无比,而且奄奄一息,分明离死不远,随后是一个瘦长红脸美髯大汉,但也佝偻着衰弱不堪。
百花夫人道:“你可以问他们两个,我是在司马山庄的地牢底层救了他们。”
赛钟馗连忙跑了过去,左手钩住赛关羽,右手拉住赛无槛,不由老泪纵横。
他牵着两个人,缓缓的走到场子之中,摇头叹息道:“救人要紧,老夫在关东隐居数十午,真的不再涉及武林恩怨,算了,再会有期!”
说完,他一边一个,把二人挟在胁下,双腿着力一弹,人已去远数丈,三两个起落,不见影踪。
百花大人喟然一叹道:关东三老真的抛却名利,不计恩怨,实在难得。”
这时,“活济公”贾大业已跑到陶林的身边,翻着小眼四下张望,一脸的尴尬苦笑。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司马长风,你忘了这庄院是大司马建造,而秘室的地道图是存放在我手里,你不过是靠多年来的摸索才能走通一大半而已,运用一小半而已。”
司马长风长啸一声道:“我今天就要将你们这一班狐群狗党埋在地道之中。”
他恶狠狠的样子,狰狞可怕,挥动手中的“笏”,抢攻上前,花初红、柳摇风、夏南山三人一见,也各抡兵刃,连袂而上。
百花夫人道:“执迷不惜,自寻死路!”
蓝秀一见百花夫人准备出手,忙道:“娘!看看女儿的功夫差到哪里。”
她说着,一施眼神又对常玉岚道:“发什么愣!等待何时?”
常玉岚咧嘴一笑道:“等你的桃花会呀!”
蓝秀道:“呸!上。”
不料——
“无情刀”纪无情从人丛中扬刀而出,他如一只疯虎,舞刀直奔司马长风,口中同时叫道:“二十四人的性命,要砍你二十四刀!”
陶林已接下夏南山。
蓝秀却被柳摇风拦住。
常玉岚本待与蓝秀联手,却遇上花初红。
四组人捉对儿厮杀。
初时,真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吃力一点儿的,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纪无情论功力,自然不是司马长风的对手,同时两人的兵器不相上下,司马长风功力深厚,经验老到,不过是十招左右,纪无情已有些败象,屡屡遇险,破绽而出。好在他复仇心切,搏命打法,使司马长风一时尚难得手。
这时,蓝秀忽然一声娇喝道:“倒!”
哇——
柳摇风仰天后倒,一连几个踉跄勉强立定桩来,但是大口一张,喷山一团鲜红,人也直立如柳摇风,幌幌荡荡的,受伤不轻。
嘶——
五点血红的线光,如同五颗流星。
柳摇风的额头正面,眉心之处,迎上一朵盛开的桃花,十分惹眼。
在场之人不由异口同声的叫道:“桃花血令!”
蓝秀盈盈一笑道:“各位,是的,是桃花血令,不过真正的令主不是我,各位,那位才是正主儿!”
她说着,遥遥指着正与花初红缠斗在一起的常玉岚。
常玉岚心知自己用一双肉掌对付花初红的七弦琴有些吃亏,只是双方都是高手,再想抽出拔剑的时间,断然不行,为今被蓝秀一言提醒,借着收招再发的一刹那之际,摸出了“桃花令符”,着力一扬,口中朗声喝道:“接令!”
花初红尚未回过意来,觉着额头如五枚钢钉刺进一般,头重脚轻,眼花手酸。
哗啦!手中琴跌落地面,两腿软软的,再也无法站得住,带着一朵桃花令,翻身跌倒,双脚弹了一弹,眼见活不成了。
“黑心如来”夏南山,早已被陶林结果了,僵直的尸体,挺着个大肚子,七孔渗着黑血。
一连串的变化,司马长风都看在眼内,他既气又急,把一股怒火,都发在纪无情的身上。
技高一着,缚于缚脚,纪无情仗着一股血气之勇,满腔的复仇壮志,才能勉强支撑下来。
如今,司马长风全力而为,情势立刻大变。
纪无情险象环生,手中刀已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有时抽冷子攻出一刀,不是偏离目标,就是软弱无力,嘘嘘气喘,额上汗珠粒粒可见。
司马长风狂笑连连道:“小辈!不是二十四条人命,恐怕要添多一条了!”
话落,手中笏一招“风云变色”,把纪无情罩在寒芒圈内,眼见非死必伤。
两条人影,惊虹乍起。
左有费天行,右是南蕙。
一根青竹竿, —柄七星短剑,分两侧向司马长风腋下砍到。
司马长风顾不得伤人,拧腰一幌,上冲丈余,反而是费天行的打狗棒与南蕙的短剑结结实实的碰了一下,两人都是红着脸撤招后闪。
纪无情死里逃生,冷汗淋漓,还待抢上拼命。
常玉岚大喝道:“南姑娘,照顾纪兄,司马长风交给我。”
这时,司马长风形同疯狂。
他被费天行与南蕙同时出招惊退,怒气更加火上加油,扬动手中笏,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砍,遇人便刺。
一时,情形大乱,也犯了众怒。
百十人发声喊,无数的各式家伙,都围拢上来,遭殃的是随着司马长风的几个“血鹰”,一个没留,死在乱刀之下。
百花夫人娇呼道:“留下活口,留下……”
可是,众怒难犯,谁在此刻听话呢?
司马长风功夫虽然了得,可是好汉难敌四手,英雄也怕人多。
一时,你一刀,我一剑,全都乘乱抢攻。
司马长风已成了血人了,分不出是他杀人沾满的血还是他受伤流出的血。
但听他喝声如同兽吼,嘶哑的渐渐低沉下去。
哦——
数百人呼叫,声动四野。
司马长风倒卧在血泊之中,体无完肤,像一摊被捣烂的肉酱。
在后面的人还往前挤。
前面的人只有向前冲,一阵践踏,平日威风八面的司马长风,更加面目全非。
百花大人长叹着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她口中说着,对常玉峰道:“常大公子,你延请各位到大花厅奉茶。”
说完牵着常老夫人的手,向仪门内走去。
常玉峰腾身跃上仪门的石狮子顶上,大声道:“各位前辈,各位武林同道,奉夫人之命,请各位花厅奉茶,各位请!”
司马山庄的正花厅,原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的议事大厅,司马长风一年一度生日才开放的宴客之所,一连九间,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此刻,九间的屏风格扇均已檄去,九间相连,尤见宽敞。
正中,悬挂着大司马岳撼军的一人多高画像,香案上五供齐全,供奉着武圣岳武穆王与关圣帝君达摩祖师的三个神位,明烛高烧,香烟袅绕。
百花夫人拈香肃立在香案之前,先向三尊神位施了大礼,然后凝视着人司马岳撼军的画像,泪水盈眶,低泣着祈祷道:“撼军,朝廷已查明了你是被奸人所害,你一手创下的基业,妾身也为你收回,你在天之灵,该安息瞑目,妾身心愿已了,当着天下武林,我郑重宣布,从此洗手归隐。”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时—众武林已分门别派的肃立两厢,鸦雀无声,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常老夫人上前劝道:“大人何出此言,武林血劫稍戟,江湖需人领导……”
百花夫人颔首微摇道:“老夫人,你、我,唉!都已经老了。”
她一脸的哀痛,无限凄凉。
真的,本来艳光四射,风采洋溢的百花夫人,此刻竟然是脸色苍白,平添了几许皱纹,果真是现出老态。
蓝秀大步趋前,失声的问道:“娘!你……你好像不大对劲,是……”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秀儿,我盼望了近二十年,你知道我盼望的是什么吗?”
蓝秀道:“就是盼望今天。”
白花大人微微点头,口中却道:“还有就是等你叫我一声‘娘’!”
蓝秀道:“娘,我早已叫了呀!”
“对!”百花夫人吃力的笑道:“所以我死而无憾。”
蓝秀叫道:“娘!何出此言?”
百花夫人提高嗓门道:“各位武林同道,庆幸今天司马长风没有向我单独挑战,不然,此刻我已死在他的金笏之下,尸如烂泥的,一定是我。”
常玉岚、南蕙不约而同的道:“夫人武功盖世,那却不然。”
百花夫人拉着常老夫人的手,哀伤无比的道:“在这之前,我在地道秘室之中,施功疗伤,足足八个时辰,老夫人,你不知道吧!”
八个时辰施功疗伤,这是骇人听闻的一桩事。
大厅上数百人全是武林行家,有的更是绝世高手,闻言莫不失声惊讶。
常老夫人出自河溯武林世家,焉能不格外吃惊,不由问道:“哎呀!夫人,难怪你有些发抖,原来是元气大伤,你是替什么人下这等分明是自毁的功夫?值得吗?”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是……是替金陵常世伦。”
“啊!”常老夫人口瞪口呆。
常玉岚大惊失色,高声道:“夫人……”
百花夫人摇手止住了他的话,幽幽的道:“我答应你,要找出你父亲的下落,不料他被司马长风禁在地牢水泽之中,奄奄一息,我只好……”
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常老夫人双手扶在百花大人的肩头,只有饮泣的份儿,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
常玉岚、常玉峰兄弟,扑身拜倒在地,伏跪不起。
百花夫人又挣扎着道:“我怕一场恶斗有了散失,已派人将常老前辈星夜送往金陵,三两天可能就到莫愁湖府上了,尽可放心。”
常老夫人抹着泪水,转面对两厢武林道:“大司马在日虽官居极品,对我们武林爱护备至,现在夫人义薄云天,一手消灭了武林的浩劫,老身不才,向各位提议今天后不论门派,都以百花门的马首是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
轰雷一声,大厅小数百人聚蚊成雷,欢声震天。
百花夫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发誓退隐,暗香精舍欢迎各位同道随时造访,其余不敢从命。”
白羽道长拂扇摆动道:“夫人,武林虽有门派,精神应有依归,夫人何必坚辞?”
百花夫人道:“好意心领,江山代有才人出,愚意应在青年才俊之中推举一公正之士担当。”
众人议论纷纭,唧唧喳喳,莫衷一是。
百花夫人一手扯着蓝秀,走近常老夫人道:“夫人,我是不敢启齿,正想向你求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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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秀的一张脸,立刻红到耳根。
百花夫人的精神一振,不由转悲为喜,流露出心底深处的笑容。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越众而出,禅杖高举,单手合十,朗声诵佛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多言,请各位同道肃静。”
大厅上一派肃穆。
明心大师道:“八大门派一致同意,武林应打一位才德双全的中心人物,不然血腥不息,杀劫难免,因此,八大门派推崇‘桃花令主’蓝姑娘为武林宗主。”
百花夫人闻言,不等众人应声,忙不迭的道:“大师!秀儿乃一女娃儿,对江湖阅历尚待磨练,假如各位有意栽培后进,应该推选金陵世家的常三少侠常玉岚。”
费天行首先大声道:“丐帮愿意听命。”
明心大师也应道:“少林一门愿听驱使。”
探花沙无赦欣喜的叫道:“连我这化外一脉,也愿奉常玉岚兄弟为宗主。”
其余白羽道长、西门怀德,纷纷高声拥戴。
一时大厅上欢声雷动,众口一辞的吼叫着,愿意以“桃花令符”为武林总把子。
常玉岚欲待推却,但他的话音,被轰雷之声掩盖下去。
少林明心大师走近常玉岚正色的道:“众望所归,少侠毋须再谦。”
纪无情、沙无赦、费天行、白羽、铁冠……全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已改口一声“令主!”的叫了起来。
常玉岚望望蓝秀。
蓝秀红着脸,有些娇羞,但是,脸上更多的还是那份得意的神色,一双会说话的凤眼,眨了眨,分明要常玉岚答应的意思。
常玉岚心打灵犀一点通,焉能看不出,因此,正色道:“兹事体大,愚意选在明年三月十五日桃花盛开之际,备几坛桃花露,在桃花林恭候各位前辈与武林同道开怀一醉!”
明心大师闻言,高声道:“常令主已允诺,大会定在明年三月十五在桃花林桃花盛开时举行,老衲与八大门派掌门共同具名拜贴奉邀。”
大厅上又是一阵欢呼。
明心大师合十当胸又道:“此间百废待举,老衲就此告辞!”
司马骏在大厅一角大叫着跑过来道:“大师慢走!”
他的双目已盲,但三步两步窜到明心大身前,仆伏在地,哀声道:“大师慈悲,我以待罪之身,天下之大,已无置身之所,看在我佛面上,剃度了我,我愿严守戒规,皈依佛门以赎前愆。”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一时答不出话来。
常玉岚道:“司马兄,你若不嫌弃,请到金陵寒舍……”
”不!”司马骏叫起来道:“我心意已决,大师若不肯慈悲,我自有裁夺。”
说着,他竟从袖内抽出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刀尖对正自己的心窝。
“啊!”
众人不由惊呼。
“善哉!善哉!”明心大师走向前去,接过司马骏手中匕首,就势将司马骏的发髻割去,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前缘既定,随我来吧!”
他拉起司马骏大步向大厅外走去。
数百武林也被肃穆的气氛逼得喘不出大气。
明心大师的禅杖一声沉重的拄地有声,数百人的脚步着地轻响。
百花夫人领着常玉岚、蓝秀等尾随着送至司马山庄的仪门以外。
明心大师回头合十,连佛号也没念一句。
数百武林沿着箭道像一条巨龙蠕动,缓缓的渐去渐远。
百花夫人等兀自站在仪门台阶之上凝目远眺。
冬天的太阳,投射在大地上,寒意中透着一分隐隐的温暖。
桃树,竟然抽出浅绿泛紫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