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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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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 《素手劫》
第 一 章 中原四君子
大阳缓缓地向西山沉下,幻化出满天绚烂的晚霞,这是个动人的夕阳景色。
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英俊少年,徘徊在空阔的草地上,不时抬头向峰顶张望,眉宇间隐隐泛现出一股焦虑的神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最美丽的时光也最短,不大工夫,那满天绚丽的晚霞,被一层昏暗的夜色掩去,太阳下山了,一抹回光返向,映照出一片红云,像一个垂死的人犹图作最后的挣扎。
一棵高大的古柏下,两个身着青衣的少年,还在聚精会神的对奕。
一个背插着双笔,身着疾服的少年,静静的站在一侧观战。
夜色逐渐的扩展,终于完全吞没残余的光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那一身疾服,背插双笔的少年,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天黑了,两位还看得到?”
只听那面北而坐的青衫人,朗朗笑道:“柳兄,别动马了,当心我车断相路,炮打闷攻。”
那徘徊在草地上的蓝衫少年,突然急步走了过来,接道:“两位的兴致好高,由晨至暮乐此不疲”
那被称柳兄的少年微微一笑道:“白兄少说风凉话,快来帮兄弟一步……”
蓝衫人冷笑一声,接道:“恕兄弟没有这份兴致,唉!出车保马啦。”
这四人似是都有着甚好的眼力,虽然在暮色苍茫中,目力仍可见物。
那疾服少年右手握拳,重重地击在左掌之上,道:“好棋,既可保马,又可逼炮,一举两得。”
那面北而坐的少年右手按在右额之上,陷入了沉思之境。
显然这一步棋,使他胜算大折。
蓝衫人摇摇头,道:“两位这盘棋,有得一番缠战,我看还是算啦!”
那疾服少年抬头望望天色,道:“入夜了,几位老人家怎么还不来呢?”
那姓柳的少年侧睑望了那蓝衫少年一眼,道:“白兄急个什么劲凭家师和几位老前辈的武功,以及在武林中的声望,难道还会有什么……”
他本想说有什么凶险之变,话到口中之时,忽然觉着此言大是下敬,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一声夜来的凄叫传了过来,点缀了夜的阴森。
那疾服少年突然长长叹一日气,道:“兄弟想起一件事了,明日是在下师妹的生日,她那未婚夫婿,遥遥从川中赶来祝贺,家师膝下只此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决不致延误归期,这般时候还不下来,实在有些奇怪……”
他举手在头上搔了两把,泛出满脸焦急之情。
那面北而坐的青衣人议最沉得住气,目光一掠那疾服少年,笑道:“令师妹舍近求远,琵琶别抱……”
那疾服少年脸上一热,急急接道:“宋见自重,这等事也可以开玩笑吗?”
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在下有幸,去年登门叩访叶师伯时,得一睹令师妹的玉容,当真是貌羞花月,艳丽照人。”
那姓宋的少年天性飞扬洒脱,不受羁绊,微微一笑道:“怎吗?柳兄可是一见难忘,怀念至今……”
他朗朗大笑一阵,回顾那蓝衫少年一眼说道:“白兄,咱们这里四人之中,已经有两个伤心人了。”
那疾服少年一皱眉头,道:“宋兄口舌之间留点德行好吗?这些话如被家师听到,你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姓宋的少年哈哈大笑道:“叶师叔生性豪放,洒脱不群,纵然听到,也不致斤责于我。”
那姓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说道:“想来令师妹那夫婿,定然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蓝衫人突然插嘴说道:“咱们最好别再谈这些儿女情长的闲事,眼下要紧的是……”
那宋姓少年忽然一挺而起,接道:“白兄如若有胆子登峰一瞧,兄弟甚愿拼受一顿责罚,舍命奉陪。”
蓝衫人呆了一呆,道:“家师现令森严,兄弟未得允准……”
那万姓少年冷冷接道:“白兄既然下敢登峰瞧看,急死也是无用啊?”
蓝衫人道:“兄弟心中,有着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宋姓少年哈哈大笑道:“白兄未免太多虑了,别说四位老人家守在一起,就算他单独而行,放眼当今武林,又有几人敢轻持虎须?”
蓝衫人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那姓柳的少年忽然一挥右手,道:“听!这是什么声音?”
四人凝神听去,果有一种滴答、滴答的山石相击之音,遥遥的传了过来。
那疾服少年一皱眉头,道:“可是马蹄踏在山石上?”
蓝衫人摇摇头,道:“不像,不像。”
那姓家的少年接道:“荒山僻野,四不着村,又下靠近官道,深夜之间哪来的马蹄之声?”
但闻那滴答之声,愈来愈近,片刻之间,已到了数丈之外。那疾服少年似是已沉不住气,身子一侧,准备冲奔过去,但却被那姓柳的少年一把拉住。
蓝衫人运足目力望去但见一片茫茫夜色,似是有一团黑影,在缓缓的移动着。
夜风吹拂着四周的草木,发出一片轻微的萧萧之声,树枝摇摆,到处是拂动的黑影,他为人拘谨,心中没有把握,不愿随便出声。
那姓宋的少年似是也看到了那片缓缓移动的黑影.探手捡起一块山石,扣在手中。
他虽然为人洒脱、但亦不愿在这三人跟前落下轻举妄动之讽,只是凝目注视,暗作准备,不肯轻易发出。
只听那滴答之声,逐渐走了近来,已可见到全貌。
几人凝神望去,都不觉心头一动,只见一个全身黑衣,肋架拐杖之人,沿着一条小径上走了过来,那滴答之声,乃拐杖击在山径上的声音。
四个人都觉着这跛子不但出现的大过突然,而且也甚奇异,在幽暗的夜色衬托之下,充满着诡秘的恐怖。
不论四人之中哪一个人单独遇上此等之事,定然将挺身而出,拦住那跛子,喝问他的来历。
如今四人守在一起,反而都站着不动,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在那跛子身上,但谁也不肯出言喝问。
原来四人都顾及师父在武林中的威名,彼此之间,都想表现出名家弟子的风度。
虽然都觉这跛子出现的太过奇怪,但谁也不愿当先挺身而出。
那黑衣架杖的跛子,似是根本没有发现那古柏下站的四个人般,头也不转的慢步而过,但同那拐杖触地之声由近而远,渐不可闻。
那一身劲装背插判官笔的少年,突然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跛子走的好快。”
他似是再无法忍耐下心中的气闷。
姓柳的少年接道:“兄弟听他肋下拐杖的触地之声,倒是钢铁铸成。”
蓝衫人道:“柳兄之言极是,兄弟也听出那人手中的拐杖,似是钢铁铸成之物。”
那姓家的少年目光缓缓由三人睑上掠过,道:“诸兄既然看出了那人身怀武功,肋下拐杖,又是钢铁所铸,不知何以不肯出言喝问,挺身拦阻?”
那疾服劲装的少年正容说道:“难道宋兄就当真没有瞧出来那跛子的举动缓中带急吗?”
柳姓少年接道:“宋兄可是当真未曾听出他肋下拐杖是钢铁所铸吗?”
那姓宋的少年忽然轻轻叹一口气,道:“咱们四个人,都觉着那跛子出现的十分怪异,又都从他肋下拐杖触地相击声中,听出是钢铁所铸,又都看出他不是平常人物,可是我们都呆在这古柏之下不动,别人走远了,咱们却大放马后之炮……”
话到此处,忽然被一阵重重的喘息声打断。
这声音像是一个人在极端的困乏中,发出的沉重呼吸,幽寂的深夜中,给予人一种凄凉的恐怖之感。
四人突然间沉默下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各人的心中都有了准备。
凝神侧耳听去,沉重的喘息,伴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显然,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对着几人走来,相距四人停身古柏的丈外处,有一条不知透往何处的小径,这时,沿着小径上走过一团很大的黑影。
那黑影逐渐的接近了古柏,微弱的月光下,已可看清楚那是一条水牛。
水牛背上,倒骑一个头梳双辫的女孩子。
夜色迷蒙,无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隐约所见,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童。
这一次给予几人的震惊更是强烈,四个人同时感着胸中热血沸腾,心头震荡不已。
那疾股劲装的万姓少年,生性最是急暴,当下重重的咳了一声,突然大步而出,拦阻那女童去路。
他这一行动,立时引起了另外三个人的响应,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三条人影闪动,齐齐跃入路中,一排横立。
那倒骑牛背的女童一甩辫子,缓缓地转过头来。
这时,几人和那女童相距只不过数尺距离,凭仗几人超异常人的目力,已可清楚地看情那女孩的细微形貌。
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一双圆大的眼睛,两条弯弯的秀眉,两条发辫上,分结着两个蝴蝶结,可惜夜暗中无法看出她的肤色。
只见她圆大的眼睛眨动两下,双腿挥动,转过身子,端正的坐在牛背上。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轻轻一扳牛角那缓步而行的水牛,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缓缓由四人脸上掠过,默然不语。
那身着疾服的万姓少年冷笑一声,问道:“女娃儿,深更半夜,独骑牛背而行,你心中害不害怕?”
那女童摇摇头,举起右手,指指自己樱口。
万姓少年讶然说道:“怎么?你是哑巴?”
那女童茫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默然不语。她的神情,叫人很难分辨出她是否已经听懂。
那万姓少年回头去望了那姓宋的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宋兄。”
那长衫宋姓少年淡淡一笑道:“什么事?”
万姓少年道:“这女娃儿来路有些令人生疑?”
那蓝衫人目光投注遥远的夜空中,冷冷说道:“她来的方向,似是由那崇山峻岭中骑牛而来。”
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山径一线,举步维艰,骑牛而行,如何能通过那崎岖的山道呢?”
那万姓少年说道:“兄弟觉着不解的亦是此点,因此怀疑到她的来路。”
宋姓少年突然冷笑一声,右手疾出如电,直向那女童抓了过去,口中高声喝道:“一个小毛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卖弄花招。”
那女童眼看一只手横里抓了过来,心中似是极为害怕.身躯向后一仰,准备让开那抓来之势。牛背之上何等狭小,哪里能让避得开。
只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五指抓住左腕,猛力一带,从牛背上直摔下来,砰然一声,震得砂石横飞。
那姓宋的少年原想这一把决难抓得住她,哪知随手一举,竟然轻轻抓到她的手腕,不禁微微一怔,微一用力,已把那女童从牛背上带了下来,而且这一跌,还跌的下轻,半晌之后,才缓缓的爬了起来。
四个人凝目望去,只见她额角之处,鲜血淋漓而下,大概是摔在一块尖棱的山石上,破裂一处很大的伤口。
她似是有着无比的坚忍,摔得满脸鲜血淋漓,但仍然不肯滚落下一滴泪水。
那姓柳的少年突然叹息一声,道:“难道她当真不会一点武功吗?”
蓝衫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玉瓶来,说道:“这瓶中之药,乃治疗金疮伤势的圣品,你拿去自已敷用两次,伤处就可以痊愈了。”
他已知那女童是个哑子,是以说话的声音,提的很高。
那女童缓缓接过白玉瓶.吃力的爬上牛背,一拍那水牛脑袋,缓缓向前走去。
四个人八道目光,一齐望着她的背影,逐渐在夜色中消失。
只听那疾服的万姓少年长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丫头跌的不轻。”
他生性在几人之中虽是最为急暴,但心地却是极为慈善。
蓝衫人插口说道:“兄弟决不相信她是从那崇山峻岭中下来,不论她会不会武功,但她的来路,都留给人难解的疑窦。”
那宋姓少年大声喝道:“好个诡计多端的丫头,咱们又上她的当了!”
柳姓少年愕然问道:“上了什么当啦?”
宋姓少年说道:“那丫头……”
万姓少年冷冷说道:“哪丫头怎么样?”
宋姓少年道:“那丫头骗了咱们。”
柳姓少年道:“不知骗去咱们什么?”
宋姓少年道:“骗去了白兄的一瓶疗伤丹药,躲过了兄弟的双目!”
万姓少年接道:“白兄自愿济人之难,以药相赠,那也算不得骗,至于骗过了宋兄的双目,实叫兄弟难解?”
宋姓少年淡然一笑,道:“不瞒诸位,兄弟初见她时,觉出她定非常人……”
柳姓少年道:“何以见得?”
宋姓少年冷冷说道:“柳兄最好不要半途插口,让兄弟说完之后,你再评论不迟。”
他轻轻咳了一声,似要借这一声轻咳,提醒另外三人的注意。
目睹三人果然凝神而听,才缓缓接道:“兄弟刚才那一拖之势,用力甚大,别说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就是年富力壮之人,也难以承受得了,必被摔晕过去不可,但那丫头竟然能自动站了起来,爬上牛背……”
那蓝衫少年突然打断了宋姓少年之言,接道:“历年诸位长辈的聚会,从未超过初更时分,现下天已一更过后,还不见他们下来,兄弟想登山瞧瞧,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那柳姓少年道:“在下亦有此意。”
万姓少年道:“兄弟奉陪。”
那宋姓少年,缓缓地说道:“白兄如若不怕受责,兄弟也愿奉陪一行。”
那蓝衫人道:“兄弟就是受家师一顿重重的责打,也要比这等坐以等待的焦虑好受多了。”
话一落口,当先向前奔去。
宋、万、柳三个人,也同时施展出轻功身法,向前疾追而去。
四条人影,翻飞在夜色中,奔跃于峭壁羊径之上。
这四人口头之上虽是称兄道弟,但举动之间却是各不相让,彼此争先恐后,用出了全力,向那绝峰之上攀登。他们自觉代表着武林中后起一代的精萃,每人都极为自负。
爬上那百丈峰顶,四个人都累得一身大汗。
那宋娃少年和蓝衫人同时落足峰顶,但那宋姓少年起步较晚,这段爬山的行程中,被他追上了两步。
那万姓少年柳姓少年却以三步之差,紧随两人之后,并肩踏上了峰顶,显然姓宋的少年的脚程,在这四人之中较快一筹。但四个人一登上峰顶,同时放缓了脚步,神色也突然转变成一片肃穆。
这座峰顶方圆不过十丈大小.四周生满了嶙峋怪石,有如一道天然的围墙。
在那突起嶙峋怪石之中,有一座突起巨石,四个人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巨石之上。
黯淡的星光下,隐隐可见那巨石四周分坐着四个长衫人,凭四人超异常人的目力。丝毫看不出异样之处,紧张的心情顿时为之一松。
那姓宋的少年当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似是正在运行内功,咱们不宜上前惊扰,兄弟之意就在此地替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护法如何?”
那万姓少年和柳姓少年同时点头笑道:“宋兄的高见甚是。”
只有那蓝衫人微微一皱眉头、默然不语。
一阵山风吹来,飘起四个围石而坐长衫老人的衣袂。深夜的绝峰上,充满着幽寂的凄凉。
蓝衫人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四位老人家的内功是何等的精深,耳目何等灵敏,怎的咱们登上绝壁,四位老人家却似丝毫无感觉一般?”
那万姓少年接道:“白兄说的不错,家师一向宠爱师妹,不论何等大事,也不致延误归期……”
那宋姓少年目光一掠蓝衫人和那万姓少年,接道:“中原四君子每一次集会之后,必然有一两招奇学问世,三兄都是身历其境之人,当知兄弟之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微微一顿,故意提高了声音,接着说道:“也许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研刨了出一种修习内功之法,正在聚精会神以身体验。”
他似是也预感情势有些不对,故意提高了声音,想惊动那四个围石而坐的长衫人。
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四个长衫老人,只要他们一挥手、一摇头,这四个少年立时解除去心中重重的疑窦。
但那四个长村老人仍然是原姿而坐,动也未动过一下。
那蓝衫人似是再也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激动,急步奔行而上。但闻衣袂拂风之声,三个人紧随他身后奔追。
凝目望去只见那四个长衫人盘膝而坐,微闭着双目,似乎是正在运气调息,突石上放着吃残的酒菜。
四个少年人相互望了一眼。齐齐叫了一声“师父”,分头拜了下去。
中原四君子这一年一度的聚会,乃武林一大盛事,因为四人每一次聚会之后必然要研创出来几种新奇古怪的拳掌手法,可是他们的聚会却充满着神秘气氛,显得格外的肃穆,不许任何人擅自参与,纵然是门下弟子也不能相随身侧。
为了保持这神秘气氛,他们每一年聚会之处都不一样,有时行舟江河,有时登临绝峰,但时间总是在八月时分。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个月份,但十年如一日他们从来未曾间断过此种约会。
江湖上因此传出各种的臆测。
有人说四君子的约会,只是借研究武功为名,实际上另有企图,利用此聚会纵论武林形势,意于在诸大门派之外另创出一支武林主脉。
有些人臆测他们的目的乃在进行一件震荡江湖的阴谋。
更有一种谣传,四君子暗中领导着大江南北的绿林大盗,每一次的聚会,目的在策划下一年的绿林道上的行动。
各种纷纭的传说,形成莫衷一是的混乱,但四君子真正聚会的目的何在?却始终无法找出结论,即使是他们常随身侧极得宠爱的弟子,也是茫无所知。
这一年,是四君子第十次的约晤。但也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的约会,选择了浙、皖交接之处的百丈峰为会晤之地。
宋、万、白、柳四个少年人,似是自知触犯了师父的禁例,叫出了一声师父之后,同时跪拜下去。
他们心中为触犯这禁例而感到惶恐,因为他们都得到过师父严重的告诫,不许借任何事故,闯入四君子的会晤地方,犯了此禁例,将受到惨重的惩罚,眼见挖眼,耳闻割耳……
他们无法预料到自已将受到何种惩罚,但有一个不变原则,惩罚的方法,势必极尽惨酷。
哪知四个长衫老人仍然静坐着不动,对四人呼叫师父之声充耳不闻。
四个人心中同时泛起了一阵惊怖,一齐抬起了头,麻木地看着前面。
这时。他们才敢真正的把目光投注在师父的身上。
山风中只见四个盘膝端坐的老人前胸上,飘飞着一方白绢。
那白绢牢牢的结在衣扣之上,山风再大一些,也无法吹得起来。
夜色幽暗,隐隐可看出那白绢之上写有字迹,只不过无法看得清楚。
蓝衫人迫不及待,探手入怀摸出了火折子,迎风一晃,顿时亮起了一团火光。
借火光望去,只见那白绢之上写道:
“字谕铁笙徒儿,为师死讯,暂不许张扬武林,乘夜暗运尸返里,停棺后园书舍,三月后再行发丧。
朱天上绝笔。”
看字迹苍劲有力,分明是师父手笔。
这短短数行字,个个化作了利剑,刺入了白铁笙的心中,按不住涌塞在胸中的悲伤之情,不自禁放声而哭。
一人失声,三人相应,刹那间,荒凉的绝峰上响起了一片哭声。
谁说丈夫不弹泪,只为未到伤心处。
还是那姓宋少年为人较为洒脱,哭了一阵,神智立时清醒,沉声喝道:“三位快些停住哭声,哭亦无济于事,咱们要振起精神,应付待理之事。”
白铁笙在这四人中伤心最深,哭声虽住,但那双目泉涌而出的泪水,却是无法遏止。
那宋姓少年把几人手中的白绢一齐取过,摊在那巨石之上,接道:“诸位请仔细的瞧瞧,这白绢上留下的字迹,是否确定是几位师长的手笔?”
白铁笙凝目望去,只见那方白绢之上,除了名字不同之外,措词、字句,都是一样,心中忽然动了怀疑,暗暗忖道:“难道这四位长辈死前提笔留书之时,还要商量一番不成?”
只听那姓柳的少年说道:“家师的笔迹,兄弟一眼即可辨识,这字迹确实是家师手笔。”
那万姓少年说道:“家师的遗书也是出自家师之手。”
那来姓少年目光转动,遍及四方白绢,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道:“白兄请再仔细瞧瞧,朱师叔在四君子中素以书法见称,他的笔迹苍劲有力,仿效不易,或可找出一丝破绽。
兄弟决不相信,四位老人家面临死亡之时,还能从容相商,措词用字,尽皆相同。”
这时,那防风的火折子已经燃尽,火光一闪而熄,山峰上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
白铁笙黯然地叹息一声,道:“看字迹确是家师所书,但兄弟和宋兄一般的不相信四位老人家在面临死亡之时,还能从容相商用词用字,这其间只怕别有原因?”
那柳姓少年插口说道:“这么看将起来,四位老人家是早有准备的了,这百丈峰上,一无笔墨,二无存绢,这四份遗书不知如何写成?”
那万姓少年接道:“柳兄之言极是有理,如非四位老人家存心自绝,当今武林之世,又有谁能伤害到他们!”
白铁笙伸手取回那石上白绢,说道:“文光兄!”
那姓宋的少年似是正陷入沉思之中,听得白铁笙呼叫之言,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道:
“什么事?”
白铁笙仰天望望天色,接道:“现在的时光已经不早了,如若咱们要遵照几位老人家的遗嘱行事,也该动身啦,趁天色未亮,运尸下山。”
宋文光转脸望着那柳姓少年,说道:“云飞兄高见如何?”
柳云飞道:“小弟方寸已乱,一时之间,哪里能想得出主意,宋兄足智多谋,想来定已有了主意。”
宋文光两道眼神转注到那疾服劲装少年身上,接道:“万兄之意呢?”
万冲举起衣地抹去了脸上泪痕,道:“这遗书既然确是几位老人家的手笔,咱们为人弟子,自是不便违抗遗命,兄弟之见,不如先遵遗嘱,把几位老人家的尸体运返故里,然后追查几位老人家的死因。”
宋文光目光一掠那岩石上的白绢,说道:“柳兄、白兄、万兄,请先把白绢收好,这几张绝命书,乃是追查四位老人家死因的重要证物……”
柳云飞、万冲依言收了白绢,藏入怀中。
宋文光抬头望望星辰接道:“天色大约有四更时分,再有一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兄弟之意,是待天亮之后咱们再离开此地不迟……”
万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们四个人各自负着一具尸体,奔行在大道之上,未免大过惊世骇俗了!”
宋文光道:“万兄稍安勿躁,待兄弟把话说完之后,你再接口不迟……”
他似在思索措词,微微一顿,接道:“四位老人家突然留下了绝命书,神秘而逝,实出人意料之外,这等惊人之变别说你我四人,就是再有定力的人,也要闹个方寸大乱。兄弟虽然悲伤莫名,但总觉四个老人家死的太过离奇,默思数月经过事先毫无预兆,不能不使人疑窦丛生。夜色黯淡,眼下实无法查看四位老人家的死因,死尸不离寸地,在这停尸绝峰之上,也许留下有几位老人家死因的蛛丝马迹,如若深夜中移动尸体,极可能破坏现场中遗下的线索兄弟之意不如等到天亮之后,仔细查看一遍,再移动尸体不迟。”
柳云飞道:“宋兄惊变不乱,当真叫兄弟佩服。”
宋文光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万冲的脸上,接道:“至于如何移走这四具尸体,那就要有劳万兄一行了!”
万冲道:“恕兄弟愚昧,不解宋兄言中之意?”
宋文光道:“试想这百丈峰的四周,尽都是连绵的峰岭,哪里去找这运尸的工具,纵然能够找到,也难免泄露风声,四位老人家遗书中一致相嘱,不得泄露死讯,定然有它的深奥意义,唯一之法就是有劳万兄兼程赶回老竹岭去,招来一辆轻便的带篷马车,把四位老人家的尸体全部运走!”
柳云飞赞道:“这主意当真高明。”
宋文光道:“兄弟估计行程,万兄在明夜二更之前可以赶回到百丈峰下。”
万冲缓缓站起了身子说道:“事不宜迟,兄弟即时就走。”
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接道:“不过兄弟这一去,对家师死因,就无法查看了!”
宋文光道:“万兄放心.四位老人家的死因纵有差别,也是大同小异,我等保持现场,直待万兄到来之后再移动尸体就是。”
万冲拱手一礼,道:“有劳诸位了。”放开脚步,疾奔下山而去。
这一段时间中,白铁笙一直沉默不语,他开始抑制悲痛,集中心思,分析眼下的情势。
他暗忖道:“那四方白绢,尺寸大小,一般模样,定然是事先备好之物。
但中原四君子除了每年一次的集会之外,平日向少往来,除非去年四人在会晤之中已约下死亡之期,各以白绢事先书下绝命遗嘱,但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荒谬之断。
除此之外,只有一途可循,那就是四君子在集会之中,突然有人赶到这百丈峰顶,以武功、或其他之法,强迫四君子在他备好的白绢上书下遗嘱,然后束手就戮。
但他迅快的自行推翻这个判断,别说四人武功极少匹敌,就算是来人武功确实是高过四人,四人也决不愿束手就戮,势必要经过一番搏斗不成,但见四人盘膝而坐,死状甚是安详,毫无搏斗的痕迹。
这是个无法推解的谜,充满着神秘和恐怖!
只听宋文光长长吁了一口气道:“白兄,可已想出了一点头绪吗?”
白铁笙摇摇头,道:“没有,兄弟只觉千头万绪,愈理愈乱,实下知如何着手?”
宋文光道:“目下咱们心惊大变,判事论情,难免有些自乱章法,兄弟之意,请两兄暂时抛开忧伤愁绪,放开心情盘坐养息,待心神澄清之后,再设法追查原因不迟。”
白铁笙无可奈何地说道:“兄弟愿听凭诸位公决。”
宋文光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柳兄暂为白兄和兄弟护法,待兄弟运息过后。再为柳兄护法!”
柳云飞道:“兄弟恭敬不如从命!”
宋文光当下闭起双目,接道:“白兄请调息一下,时间已经无多,太阳即将出来了!”
白铁笙依言闭上双目,心里却波涛起伏,哪里能静得下来呢!
盈耳夜风,满山松啸,白铁笙越想越觉这事情太过离奇,使人有着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睁眼望去,只见柳云飞倚石托腮而坐,望着天上的星辰出坤。
宋文光却是呼吸均匀,闭起眼睛静心调息,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中原四君子聚合百上峰一事,天下武林同道知道此事的寥寥可数,除了我们四人之外,只怕难再找出第五个人来,如若四位老人家是受人暗算而死这泄露聚会之秘的定然是我们四人之一……
心念一转.疑心大动、目光炯炯,凝注在宋文光的脸上。只听宋文光长长吁一口气,睁开双目,说道:“兄弟经过一番深思,愈想愈觉着四位老人家的死因可疑!”
白铁笙道:“兄弟亦有同感。”
宋文光目光一掠柳云飞,接道:“四位老人家聚会百丈峰之事,知道此事之人,实在不多。”
柳云飞点点头,道:“不错……”
白铁笙接道:“兄弟、宋兄、万兄,咱们四个都有泄露此秘之嫌。”
宋文光道:“兄弟的看法,和白兄稍有不同!”
白铁笙道:“愿闻高论!”
宋文光道:“兄弟之意是指除了咱们四人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人知道此事?”
白铁笙道:“中原四君子,每年一度的相约会晤,天下武林人物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只是这集会的时地,别人无法预测罢了。据兄弟所知,家师赴会百丈峰一事,除了兄弟之外,再无其他之人知道,如若事情从在下这里泄露,有兄弟是唯一可疑之人。”
柳云飞举手拍了两下脑袋,道:“家师来此赴会一事,也只有兄弟一人知道。”
宋文光道:“家师除了传授兄弟武功之外,极少会见生人,来此赴约一月之前,从未见过陌生人,至于百丈峰之约,连兄弟也是于动身之日,才听师父说起,这就是说,除了兄弟之外,再无其他之人知道了。”
柳云飞道:“叶师叔家庭之中,人多口杂,除了万兄之外,还有他宠爱的女儿,如若四位老人家之死确是被人谋害,这泄露聚会时地之密,万兄一方,可能是最大的。”
白铁笙道:“我看咱们谁也脱不了嫌疑的关系。”
宋文光道:“白兄之言甚是。”
柳云飞一皱眉头,道:“白兄之言,未免太过武断了!”
白铁笙目光缓缓由柳云飞脸上扫过道:“柳兄的心中,可是有些不自在吗?”
柳云飞一跃而起,怨声喝道:“白兄言语间,最好是谨慎一些!”
宋文光急急接道:“两位不用争执,待万兄归来之时,咱们四人各在恩师尸体之前立下重誓,以表明我们的心迹……”
白铁笙冷冷接道:“立誓有什么用!世间多的是口是心非的人,就是让他立下十次八次重誓,他也是照说谎言不误!”
宋文光道:“如以白兄之见呢?”
白铁笙道:“以兄弟之见,咱们就在百丈峰上结庐而居,守住四位老人家的尸体,终生一世,都不许离开山峰一步,哪一个要离开,另外三个就合力把他杀死!”
他说的十分认真,脸上是一片庄严肃穆之情,似是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
宋文光、柳云飞听得呆了一呆,齐声问道:“白兄之言实在叫兄弟不解。伴尸守灵,虽是为人弟子应尽的孝道,但一生一世守在这荒峰之上,于事何补……”
白铁笙接道:“兄弟确信四位老人家死有另有别因,纵然是自绝而死,也是为势所迫!”
宋文光点头说道:“未查明死因之前,不论白兄如何多疑,都不能算错!”
柳云飞道:“那和咱们终生留住在这山峰之上,不知有何关连?”
白铁笙道:“自然是有关连了,四位老人家聚会百丈峰一事,除了咱们四人之外,别无人知,因此兄弟确信四位老人家的死因,一定和咱们之中的一个人有关……”
他冷肃的目光,缓缓由宋文光和柳云飞脸上扫过,接道:“但此情此景,咱们四人谁也不愿承认是谋弑恩师的凶手。可是那凶手既能谋弑恩师,定然有所作用,势难在这百丈峰上停留下来,哪—个要先行离开,就是另有企图,虽然不是真正的凶手,亦当是和凶手有所关连的人,咱们合力生擒于他,严刑迫供,不难向出隐情!”
宋文光、柳云飞齐齐垂下了头,默不作声,只觉他的活虽然有些道理,但却过于偏激,不足取法。
只听白铁笙突然放声而笑道:“两位可是害怕终老这荒峰之上吗?”
柳云飞道:“白兄崇敬师长之心,兄弟甚是敬佩,如若别无良策查出四位老人家的死因,那就只好依从白兄之言了。”
宋文光接道:“且等万冲兄返来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他仰脸望着耿耿星河,接道:“现下想来,那架拐之人和骑牛的女童,倒是可疑得很!”
柳云飞一顿脚大声叫道:“不错,待兄弟去追他们回来!”霍然转身,一跃丈余。
白铁笙一皱眉头,道:“柳兄且慢。”
柳云飞回头应道:“怎么?你可是怕我不回来吗?”
白铁笙道:“如果那架拐的跛子和骑牛女童,与四位老人家死因有关,柳兄决然已追赶不上,如是平常之人,追上也于事无济!”
柳云飞固执地说道:“话虽不错,但却不能不尽人事,两位在此等候,兄弟在天亮之前,定当赶回。”
宋文光道:“兄弟预料柳兄此行自费一番气力,空劳往返。”
柳云飞不再答话,放开脚步,急忙飞奔而去,但见人影闪了几闪,隐没于夜色之中。
宋文光缓缓站了起来,不停的走来走去,双眉深锁,似是也陷入苦思之境。
白铁笙席地而坐,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辰,默然不语。
中原四君子死亡之谜,显然已在下一代弟子之间造成了重重的疑团。
宋文光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白兄之意已确认四位师长之死,与咱们四人有关吗?”
白铁笙道:“兄弟并非无端生有,四位老人家的约晤时、地,一向秘而不宣,除了宋兄、万兄、柳兄和兄弟之外,别无人知,如四位老人家确是被人谋杀而死,这泄露时、地之密,定然是咱们四人之一了。”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四位老人家如若是自绝而死,也不致选择这样一处所在,何况兄弟确信家师不会出此下策。”
宋文光接口道:“不惜,中原四君子,盛誉日隆,实无自绝之理!”
白铁笙道:“因此,兄弟主张我们四位结庐伴尸,一日未明真相,就一日不离此峰。”
宋文光道:“四位老人家遗墨之上,要咱们运灵枢返里,停丧三月,白兄的心意,岂不是有违四位老人家的遗示吗?”
白铁笙道:“不敢相瞒宋兄,兄弟对四位师长的遗书,怀疑甚深,纵然是出自四位师长的手笔,那也是在无可奈何之下,被迫而书。”
宋文光道:“在咱们四人之中,不知白兄对哪位怀疑最深。”
白铁笙似是想不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不禁为之一呆,沉吟半晌,才道:“咱们四人谁都可能是谋弑师长的凶手,但就兄弟与诸兄相交多年所得而论,谁也不一定,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恕兄弟不便作用测。”
宋文光道:“就事而论,万兄为人较为直率,素少心机,除了万兄之外,柳兄、白兄和兄弟,似都是较多心机之人。”
白铁笙淡然一笑,道:“兄弟平时沉默寡言,遇事三思,嫌疑最大。”
他微微一顿,接道:“宋兄外形豪放,内心却是思虑周密,应该列入第二号可疑之人。”
宋文光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白铁笙目光一掠那盘膝而坐的四具尸体,接道:“至于柳兄,忽而粗豪,忽而细心,叫人无法测知他的性格,除了兄弟和宋兄之外,他该是一个最大的可疑之人。”
宋文光仰睑冷笑一声,道:“兄弟的看法,和白兄倒是大有出入。”
白铁笙道:“愿闻高论!”
宋文光道:“兄弟之意,咱们四人之中,以柳兄的嫌疑最大。”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接道:“兄弟在未提那架拐跛子和骑牛女童之前,已想到一提之后,柳兄定然要自告奋勇去追赶那两人,事情果然不出兄弟所料,白兄虽然曾出言相阻,但他仍然坚持而去。”
白铁笙听得心中一动,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下出宋文光言中之意,只好点点头,装出一付若有所悟的神态。
宋文光双目四顾了一阵,接道:“如若兄弟预料的不错,咱们眼下的处境……”
一声长啸打断了宋文光未完之言。白铁笙一跃而起,道:“什么人的啸声?”
宋文光道:“口音陌生得很。”
白铁笙睑上神情屡变,忖思了一阵,又缓缓坐了下来,显然,在这片刻之间,他已思虑过很多事情,最后,选择了坐以待变。
宋文光淡然一笑,道:“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办法倒是不错。”
当下盘膝而坐,缓缓闭上双目。
只听山峰下送上来一个沉重有力的声音,道:“在下承蒙宠邀,兼程赶来,乃因路途遥远,赶到时虽已深夜,但尚幸未误限期……”
语声至此,倏然而断,显然,是等待着峰上的回音。
白铁笙、宋文光只听得前胸如受重击,全身微微一颤,相互望了一眼,同时启口欲言。
但两人话将出口之际,又同时咽了回去,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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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峰下之人等不见回音,竟然自行闯了上来,只听沉重的步履之声,传入了耳际。
白铁笙微启双目,偷眼瞧去。
只见一个身躯高大,胸垂长髯,劲装披篷的大汉,带着一个劲装少年,大步直行过来。
他似是有意的惊动峰上之人,是以举步落足之间,用力甚大,踏得山石啪啪作响。
那长髯高大之人,走近了几具尸体,抱拳一揖,说道:“在下屠南江,久慕四位大名,是以接得宠邀书柬,立时带犬子兼程赶来……”
忽然发觉围那山石而坐的共有六人,立时改口说道:“另两位贵姓大名,兄弟这里有礼了。”
说完话,又是一个长揖。
但闻山风吹飘起几人衣袂的响声,却不闻回答之言。
宋文光、白铁笙虽然听得字字清晰,但两人却给个充耳不闻,闭目不理。
屠南江一皱双眉,自解自嘲地咳了一声,回头对那身后少年说道:“孩子,四君子正在运气调息,咱们不便惊扰,兼程赶路,为父也有些累了咱们先坐下休息一会吧!”
缓步退到一丈开外之处,盘膝坐了下去。那随在身后的少年,紧傍着父亲身侧坐下。
由铁笙暗自行道:“这人不知怎会知道四位师长在此聚会之事,欲查四位师长死因,这倒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宋文光微启双目,望了白铁笙一眼,施展千里传音的工夫,说道:“白兄可识得这两人的来路?”
白铁笙也施展千里传音之法答道:“兄弟随侍家师之时,似是听说过屠南江这个名字,好像在三湘六泽之中,有点名气,确实底细,倒是不太清楚……”
他话还未完,峰下又传来一声长笑,道:“峰上哪位执事,在下九江谭啸天,荣蒙宠邀,特来拜晤。”
白铁笙心头一震,问道:“宋兄这是怎么回事,四位师长聚会百丈峰顶一事,好像已经传遍江湖之中了。”
宋文光道:“兄弟也觉事出太奇,想它不通。”
但闻峰下又一声粗豪宏亮的声音,传了上来,说道:“谭兄刚刚到吗?”
谭啸天道:“四君子飞函宠邀,兄弟敢不应命。”
那粗豪的声音笑道:“中原四君子聚会时地,一向隐密,此次飞函相召咱们,定然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谭啸天道:“也许中原四君子,在十年聚会之中研创出了什么新奇的武功,函邀天下英雄见识一下。”
那粗豪的声音放声而笑,不再接口。
只听步履声响,两人一齐走上峰来。
白铁笙微后双目望去,沉沉夜色中,只见两人并肩而来。
左面一人身躯修长,留着长髯,一袭长袍背上交叉两件兵刃,夜色中隐隐可辨,右肩处剑穗飘动,另一件兵刃,却是看它不清。
右面一人身材瘦小,劲装披篷,未带兵刃。
宋文光暗用千里传音之法说道:“白兄,咱们给他们不理不问,坐以观变,看看今夜之中,究竟会有多少人找上这百丈峰来?”
只见两人走近巨石,齐齐抱拳,左面一人说道:“谭啸天得四君子垂顾,至感荣宠。”
右面矮小之人接道:“兄弟山东曹州府鲁炳,江湖无名小卒得蒙四君子折节下交,实叫兄弟引以为荣。”
两人自我报名之后,同时长揖躬身。夜风吹得酒肴香气四溢,扑入两人鼻中,却不闻回答之声。
谭啸天脸色微变,挺起了身子,目光环扫了四君子和宋文光一眼,冷冷说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诸位既无相交之心,就不该驰函相邀,中原四君子虽然名重一时,也不能这等目空四海,眼中无人!”
鲁炳回顾了谭啸天一眼,道:“谭兄,咱们既是受人这般歧视,还有何颜留在此地,我瞧还是回去算了。”
远坐在一丈开外的屠南江,突然插口说道:“中原四君子此刻还在运气调息,两位大可不用负气,既来之,则安之,何妨小坐片刻。”
谭啸天回头说道:“屠兄也来了吗?”
屠南江道:“兄弟比两位早到一步。”
谭啸天缓缓把目光投注到宋文光和白铁笙的脸上,道:“鲁兄,这两位年轻人,想来定然是四君子门下弟子了?”
鲁炳干咳了两声,道:“据兄弟所知,四君子门下,都各有一位衣钵弟子,只是素昧平生。”
谭啸天道:“难道他们也入定了不成?”
言词之间,仍然充满着愤慨。
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两位如若没有兴致,参与四君子飞函相邀的盛会,不妨早些归去,这般斤斤计较,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谭啸天怒道:”什么人?说话……”
回头望了一眼,立时住口不言。
鲁炳目光一扫来人,更是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这人来的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已到了两人身后。
谭啸天呆了一呆,拱手笑道:“言兄早到了吗?”
那人冷漠一笑,道:“晚了两位一步。”
白铁笙听得谭啸天口风大变,心知来了高人,微启一目望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衫的瘦高之人,笔直站在七八尺外,夜色中虽无法看清他的面相,但只瞧他那站着的姿态神情,就使人有着一种阴沉、森冷的感觉。
呆站一侧的鲁炳忽然一抱拳,道:“大驾可是辰州言家门的当家人,言凤刚兄吗……”
那瘦长黑衣人不容鲁炳的话说完,立时冷冷地说道:“在下言风刚。”
鲁炳道:“久仰,久仰。”
言凤刚突然举步而行,走到一侧,盘膝坐了下去。
他一坐下,谭啸天、鲁炳,只好随着走了过去依样画葫芦盘膝而坐。
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和中原四君子不相上下,他竟然亲身起来这百丈峰顶,不但大出谭啸天、鲁炳意料之外,就是宋文光、白铁笙也有些心弦震荡,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荒凉的绝峰上,又恢复了它的幽静,呼啸的夜风,点缀着夜的凄凉。
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飞驰而来,衣袂飘风之声划破了山峰上的沉寂。
他停身在突石一侧,目光环扫了一下四周的景物,一语不发的退到一边坐下。
白铁笙担心露出马脚,未再启目张望,他知道峰上又多了一人,但却不知来人是谁?
时光在奇诡的环境中度过,天色逐渐明亮起来。
此情此时中,宋文光和白铁笙都无法仰观天象,只能在心中估计,大约是五更时分。
黎明前总要有一段暗夜,天色突然又转的黑暗如漆,夜风也随着转强,绝峰上寒气大增。
这是个充满着神秘、恐怖的环境。七八位武林高手屏息而坐,守着四具尸体。
一段短暂的黑暗过去,天色又渐转明亮,东万天际泛起一片自肚白色。
那下山追赶架拐跛子和那骑牛女童的柳云飞,仍然未见回来。
在这些屏息而坐的人群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感想,但却以宋文光和白铁笙为最难过。
眼下的来人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同一时期内,赶到百丈峰来,实叫人无法了解他们真正的用心,心情由沉痛、凄伤,转成忧虑。
两人心中虽然是焦虑异常,急欲出言相商,但却又无法开口说话。
只听言凤刚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天亮了。”
他的声音阴沉冷漠,而且只短短的说了一句,别人实难猜出他言中之意,是以无人接口。
一声嘹亮的佛号,传了上来。
众人循声一看,曦光中只见一个肩负禅技,身着灰袍的和尚,飘然而来。
除了中原四君子和白铁笙、宋文光外,其余之人似都为这一嘹亮的佛号所惊动一个个眼神闪动,一齐投注在那和尚的脸上。
只见他灰袍飘风,面含微笑,缓缓走近突石之前,目光一瞥盘膝而坐的中原四君子,单掌立胸,欠身说道:“敝掌门正值关期,未能亲身赶来,贫僧受命代掌门方丈应邀。”
一阵急劲的晨风,吹飘起中原四君子的衣袂,和胸前飘拂的长髯,但四人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灰袍僧人度重过人,竟然一笑作罢,回头对屏息而坐的群豪说道:“诸位早到了。”
言凤刚冷笑一声,说道:“老禅师雅量过人,好叫兄弟佩服!”
灰袍僧人笑道:“中原四君子名重一时,贫僧虽受些屈辱,也无关紧要,方外人火气早消,言掌门纵然出言讥笑,也难使贫僧动气。”
他措词虽然说得婉转,但含意之中,已隐隐流现出对四君子的不满之意。
只听一个愤怒的声音接道:“中原四君子名气虽大,也不能这样眼中无人!”
群豪转眼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大汉振袂而起,大步直走过来。
此人年约二十上下,朗目剑眉,玉面朱唇,面貌娟好,神态潇洒。
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迈步直向中原四君子端坐之处走去。
峰上群豪都已对四君子藐视天下英雄的冷漠神态不满,但震骇于四君子的威名,谁也不愿领先责难,眼看有人出头发作,自是无人劝阻。
白铁笙、宋文光耳闻那步履之声逐渐接近了四位师长的停身之处,心中大是焦急,一齐睁眼望去。
只见一个青衣文士,已然走到那巨石旁侧,折扇一扬,轻轻向一人身上点去。
宋文光突然一跃而起,厉声喝道:“住手!”
喝声未落,人已挡在那青衣文士身前。
原来那青衣文士折扇点击之人,正是宋文光的授业恩师,是以他较白铁笙更为焦虑,顾不得再伪装坐息。
青衣文土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们还有一个活人。”
宋文光怒声喝道:“出口伤人,是何用心?”
举手一拳击了过去,但他拳将近身之时,忽又觉着不对,急急的收了回来,疾退两步。
那青衣文士一直静静地站着不动,但两只俊目中却棱芒闪动,凝注着宋文光。
言凤刚忽然站起身子,大步走了过来,目光一扫端坐的四君子,冷然说道:“四位飞柬相邀,指明要我等兼程赶来,怎的这般慢客,可是有心寻人开心……”
忽然干咳一声,住口不言。
原来他突然发现中原四君子一个个脸色苍白,有如死过数日之人,心目中已觉出情势有些不对。
宋文光忽然一抱摹道:“家师等的聚会,一向隐秘,不知诸位何以赶来此地?”
言凤刚两道眼神,一直在中原四君子身上打转,似是根本没有听宋文光说些什么。
那青衣文士似是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凝目思索,默然不言。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不是四君子飞柬,我等自是不会赶来打扰,自讨没趣。”
那说话之人,正是九江谭啸天,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走了过来。
宋文光心中暗自焦急,心知这些人个个都是久年在江湖上行走的老手,如若被他们走近身来,立时可以发觉四君子已经气绝身亡,但势又不能硬行拦阻,一时之间,想下出适当之策,急得头上汗珠直滚。
言凤刚突然舌绽春雷,大声喝道:“叶兄,令爱没有相伴而来吗?”
这几句话,字字如巨雷震耳,慢说近在咫尺,就是相隔上三五百丈,也可听的字字清晰。
但中原四君子,仍然是充耳不闻。
谭啸天低语说道:“言掌门。”
言凤刚回头说道:“什么事件?”
谭啸天道:“今日赴会之人,要算言兄的声誉最隆,身份也最高……”
那久久不发一言的青衣文士,突然冷笑一声,骂道:“没有骨气。”
谭啸天只觉一阵耳热。一股血气,由胸中直翻上来,急行两步,冲到那青衣文士身前,说道:“好小子,你骂哪个?”
那青衣文士仰脸望天,望也不望谭啸天一眼,口中却冷冷地说道:“我高兴骂哪个,就算骂的哪个。”
他冷漠的神情之中,隐隐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使含怒冲上来的谭啸天打量他几眼之后,突然又退了下去。
言凤刚半睁半闭的双目。突然一下睁开,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暴射而出,冷冷的扫掠了那青衣文士一眼,缓缓把目光投注在宋文光脸上,冷然问道:“老夫和中原四君子交往数十年之久,难道尔等都没有听令师说过吗?”
宋文光道:“久闻老前辈的大名,只是无缘拜见,今日有幸得蒙一晤。”
言凤刚目光回扫了身后环立的群豪一眼,说道:“令师等四位,不知何故要飞函邀请天下英雄来此相聚?”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中原四君子的聚会,向以神秘称誉江湖,在下和四君子交非泛泛,但也不知四君子每年一度的聚会之处,是以接四君子署名的邀约之函,也有着受宠若惊之感,因此兼程赶来……”
他仰天大笑一阵,接道:“我想来此与会之人,大都和老夫的心情一般,令师函邀来人会晤百丈峰顶,却又只顾坐息,置之不理,甚至封闭脉穴,闭住呼吸,这玩笑开得太大了,老夫虽和四君子交情深厚,只怕他们也难担待得起。”
口气之间,一派老气横秋、唯我独尊之概。
那神情冷傲的青衣文士,突然接口说道:“你这一番话中所指并不能包括在下……”
言风刚目中棱光一闪。冷冷说道:“你可识得老夫是谁吗?”
青衣文士道:“在我的双目之中,当今的皇上和庶民,俱是一般模样。”
言凤刚气得冷笑一声,道:“像你那点年纪,实在不配和老夫论事,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快说出来,我好找令师算帐!”
青衣文士挥摇了一下折扇,笑道:“家师远在天边,找我不是一样吗?”
言凤刚气得脸色铁青,右脚在山石上一顿,道:“反了,反了,我今日如不教训你一顿,言家门还有何颜立足江湖?”
说话之间,已暗中提聚了功力。
那青衣文士头也不转,似是根本未想到言凤刚会一怒出手,又似根本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见他把折扇一挥,朗朗说道:“好热闹的场面,又有人赶来了。”
言凤刚已然蓄势待发但听他一喊,又有人来了,不知来人是谁,只好住势不发。
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中年道人和一个白髯及膝,手扶竹杖的老人,并肩走了过来。
这三人的出现,使峰顶上的群豪,大都为之心头一震,那即将引发的纷争,也为之静了下来。
群豪的目光,一齐投注到三人的身上,只有那冷傲的青衣文士,视若无睹,仰脸望天。
宋文光目光一掠缓步而来的三人,已知今日之局难再隐瞒,中原四君子的死亡之讯,势非公开不可。
冷傲的言风刚,目睹了来人之后,嚣张的神情,登时收敛。
白铁笙眼看来人愈集愈多,天色还不过刚刚放亮,看来今日之间,尚不知有多少人要赶来这百丈峰上?
局势的变化,完全的出了意料之外,白铁笙已被这变化搅得心神大乱,缓缓站了起来。
只听那青衣文士朗朗说道:“可还有闭气装死的人吗?”
言凤刚回顾了那青衣文上一眼,低声对宋文光道:“此人是谁?”
宋文光道:“晚辈从未见过。”
说话之间,那长髯及膝的老人和两个中年道人,已然走近了突石。
那长髯老人目光一转,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诸位怎么都赶到了这座荒凉的孤峰上来?”
言凤刚一拱手,道:“久违了,想不到在这荒凉的百丈峰上,竟然重晤尚兄之面……”
他似是自觉到答非所问,顿了一顿接道:“兄弟是接得中原四君子署名之函,才兼程赶来此地。”
只听群豪齐齐接道:“我等都是接得邀请之函.迢迢赶来赴约。”
那长髯老人一皱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道:“有这等事?”
他右手一拂长髯,接道:“中原四君子约会的时地,一向秘密,不知此次何以大异往昔,飞函相邀诸位来这峰顶相聚?”
言凤刚道:“这也是兄弟等不解之处。”
宋文光忽然回身走到白铁笙身侧,低声说道:“白兄,就目前情形而论,四位老人家的死亡一事,似已被人家查看出来了。”
他微一停顿接道:“这些人天南地北,各居一方,不知何以会同时接到四位老人家邀请之函,个中蹊跷,实叫人百思难解?”
白铁笙道:“宋兄可是想宣布出四位老人家的死亡之事吗?”
宋文光道:“不宣布只怕也难以瞒得过别人的双目了。”
白铁笙道:“这等做法,岂不有背了四位老人家的遗书之意吗?”
宋文光道:“形势如此,已经顾不得这样多了。”
只听那长髯老人说道:“老夫实难相信此事……”
右手深入怀中摸出一封白简,接道:“诸位最好能把四君子联名之函,取出检视一下。”
言中之意,似是对眼下之人都接得四君子联名邀约信件一事,不肯相信。
群家纷纷探手入怀,摸出函件,只有那青衣文士凝立不动,恍如未闻。
那白髯及膝的老人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环视了一周后,耸起了两条重眉,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奇怪了?”
他目光锐利,就这环转一掠之间,已然看清了各人手中所持之函,果然都是中原四君子署名,和自己手中之函一般模样。
白铁笙眼看大部之人,都能取出四君子署名之函,心中更觉迷惑,暗暗叹息一声,道:
“宋兄,目下的情势,实已无法再掩饰四位老人家的死讯了,如其让人发觉,倒不如咱们先说出来的好?”
宋文光道:“白兄同意了?”
大步走到突石之处,抱拳说道:“诸位老前辈,在下这里有礼了。”
场中所有之人,似是都预感到有重要事情宣布,登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宋文光的脸上。
只见宋文光脸色庄严,沉痛地说道:“诸位老前辈都是当今武林中身份极高之人,这般兼程赶来赴约,晚辈极为感谢……”
他说到沉痛伤心之处.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那长髯老人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孩子,不要哭,可是中原四君子有了什么变故吗?”
宋文光黯然说道:“家师和三位师长,都已遇害死去了。”
此事虽已在大部人意料之中,但经宋文光说了出来,仍然使群豪为之震动。
荒凉的山峰上,突然似笼罩了一片愁云惨雾,每人的脸上都泛起一片沉痛之色。
要知中原四君子在武林中的声誉地位,极为崇高,四人交往情深,义重生死。
以这四个江湖上一流高手,突然间一齐被人害死实是一件震荡江湖人心的大事。
凄凉的沉默,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那青衣文士突然长长叹一口气,缓缓地道:“风波起兮,杀劫已动……”
霍然转过身子大步而行。
言风刚厉声喝道:“站住!”
探手一把,疾向那青衣文士肩头之上抓去。
那青衣文士恍似未听到言凤刚之言,头也未回,脚下忽然加快,轻灵飘逸的让开了言凤刚一抓之势。
他动作迅快绝伦地避开了言凤刚那一抓之势,人到了七八尺外。
谭啸天双足一顿,疾飞而起,横里兜截过云。
那青衣文士看也不看谭啸天一眼,蜂腰一长,身躯突然向前一冲,刚好把谭啸天兜截之势避让开去。
峰顶上一片骚动,这青衣文士的奇特举动,似是已引起所有之人一致敌视。
但见人影闪动,衣袂飘飞,纷纷向他追去。
那青衣文士突然回过头来,冷冷说道:“你们想打架吗?”
他长得虽然面貌娟秀,神态文雅,但双目带煞,清秀中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杀气。
这一声冷漠的喝问,群豪全部止步,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接口答话。
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那长髯及膝的老人才一顿竹杖,接道:“既然接得中原四君子署名之函,彼此都算朋友,想来都和中原四君子有着交情了?”
他年高望重,声誉、武功,在群豪之中,亦是最为高强,他一出头,群豪都默然不言。
只听那青衣文士朗声应道:“老前辈猜错了,在下不但和中原四君子毫无交往,而且素昧平生,从无一面之缘,今日之会,只不过是种巧合罢了。”
那长髯老人双目中棱芒闪动,似是已被这青衣文土激怒,但他略一沉吟之后,突然又恢复了平和之容,淡淡一笑,道:“年轻人,好倔强的脾气……”
微微一顿又道:“阁下平白无故跑到这荒山绝峰,别说老夫不信,就是三尺之童,也是不会受骗,放眼峰顶,不论哪一位都是在当今江湖上小有名气之人,阁下这等冷傲之态,恐难免引起公愤。”
青衣文土道:“在下赤手而来,空手而去,我就不信有人敢把我视作谋害中原四君子的凶手?”
言凤刚冷笑一声,回顾那白髯老者说道:“这等放肆之人,我言凤刚还是初次遇到,尚兄不用再和他多费唇舌了,先把他制服之后,再查中原四君子死亡的经过。就凭眼下之人,不难找出线索。”
那青衣文士面容冷肃地说道:“哪一位如果看在下不顺眼,不妨出手试试?”
言凤刚乃一门武学宗师身份,虽已发觉那青衣文土的武功,实非易与之辈,但在众日睽睽之下,哪里能忍得这等羞辱之气,当下冷笑一声,道:“在下就不信邪。”
横跨两步,欺攻过去。
那长髯及膝的老人突然一横手中的竹杖,拦住言凤刚说道:“言兄且慢出手,咱们首先查看中原四君子的死因要紧。”
一面以目示意、不让言凤刚莽撞出手。
言凤刚心中虽然不解那长髯老人相拦的用意何在,但并未强行出手。
长髯老人缓缓收回竹杖,高声说道:“中原四君子被人谋害之事,不但老朽事先未能想到,只怕诸位同觉意外的很,这使老朽想到了四君子相邀之函,可能出于伪造?”
言凤刚点点头赞道:“尚兄之言,大有道理。”
那久未发一言的灰衣僧人,突然接口说道:“贫僧奉敝寺掌门之命而来,天下英雄都知道敝寺方丈鉴别书画之能,如若这邀请之函出于伪装,只怕难以逃过敝寺方丈的一双神目,因此,贫僧可断言此函出于四君子的手笔。”
他似对掌门方丈有着无比的崇敬,说话神态间,一付毕恭毕敬的神情。
言凤刚道:“不论如何,中原四君子的死亡,乃是一件震荡江湖人心之事,不能以等闲视之。”
但闻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飘传于峰顶。
群豪齐都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急急奔上峰来。
在她的身后,紧随着一个剑眉星目,斜背宝剑的英俊青年。
那白衣少女哭声甚是悲伤,右手掩面,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但只见她那纤长适度的身材,和那白中透红的玉手,就可推想到是一个容色绝世的美人胎子。
那佩剑少年紧紧的追随在白衣少女的身后,神色同是一片肃穆。
谭啸天遥遥一抱拳道:“唐公子,久违了。”
那佩剑少年拱手应道:“谭兄别来无恙。”
但见那掩面而呼的白衣少女,突然加快了脚步,奔行在围石而坐的四君子尸体之前,叫了一声:“爹爹……”
对着右侧一人拜了下去,伏在那人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宋文光回顾了白铁笙一眼,低声说道:“白兄来的可是叶姑娘吗?”
白铁笙点了点头。
宋文光犹豫了一下,道:“叶姑娘……”
白衣少女缓缓放下了掩面右手,抬起了泪痕交错的粉颊,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中,含满晶莹的泪光,缓缓点头,应道:“兄台何人?”
宋文光道:“在下宋文光,家师金圣仪……”
白衣少女道:“金伯伯的门下,那是宋师见了?”
宋文光一指白铁笙道:“那位白兄是朱师伯的门下。”
那白衣少女虽然在极度伤痛之中,但她的心神仍然未乱,颔首作礼,道:“常听家父谈起白师兄。”
白铁笙道:“好说,好说,叶师妹可遇到万冲兄吗?”
白衣少女道:“和万师兄途中相遇,得知三位伯伯和家父遇害噩耗,兼程赶来此地,小妹由良驹代步,行速较快,万师兄想必快要到了。”
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她美丽绝伦的脸上,交错的泪痕,晶莹的泪光,不但无伤她天赋的美艳,反而增几分哀伤的娇弱情态,更显得楚楚可怜,动人惜爱。
峰顶上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美丽的脸上,显然,她的绝世容色,已震动峰上所有之人的心弦。
宋文光轻轻叹息一声,道:“叶师妹,暂请抑制伤怀,事已至此,急在善后,眼下之人,都对四位师长之死,深感震悼,正在商议谋寻凶手之策。”
白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道:“宋师兄说得不错。”
那佩剑的英俊少年突然大步行了过来,冷冷的望了宋文光和白铁笙一眼,伸手扶起那白衣少女,低声说道:“你哭了一路,也该休息一下。”
白衣少女缓缓拿开被他搀扶的手臂,说道:“我要坐在爹爹的身前,再看看他的遗容!”
讲到了伤心之处,两行清泪,又不禁夺眶而出。
那佩剑少年低声叹道:“不要再哭了,身体要紧。”
突然抬起头来,抱拳对宋文光、白铁笙一礼,说道:“兄弟唐通,久闻家岳提起他老人家三位义兄的大名,恨无拜见之缘;此次奉母命由川中南下探望家岳,顺便拜望诸位长辈,想不到四位老人家竟然集体遇害,作了古人。”
他言词之间,虽然说的谦和婉转,但一口一个家岳,隐隐的示出了自已的身份。
宋文光急急抱拳一礼,道:“原来是唐兄,兄弟失敬了。”
白铁笙接道:“昨日还听万兄谈起见台……”
唐通叹道:“家岳和三位老前辈,乃当今武林道上名重一时之人,竟然集体遇害,此事非同小可,兄弟已然派遣急足禀告家母,要她老人家赶来家岳之处,主持追查凶手的事。”
言凤刚接口说道:“以令堂的武功威望,如前赶来,必可查出凶手。”
那长髯老人点头说道:“老朽还不知唐叶联姻之事,这倒得向唐兄恭贺一声了。”
唐通笑道:“此事乃家母和家岳决定,晚辈只能算得承祖上余荫……”
他本想说承祖上余荫得此佳妻,忽然想到此言恐将伤害未婚娇妻,赶忙住口不言。
宋文光突然抱拳一个长揖,说道:“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遇害,得蒙诸位老前辈们这等关怀,晚辈感激不尽,我这里先行谢过了。”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屠南江,忽然插口说道:“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难飞,咱们人多口杂,你说一句我插一言,只怕难以问出一点头绪,兄弟之意,不如推举两位主事之人,什么事也好有个全面的计划。”
谭啸天道:“兄弟推请言兄。”
身材瘦小的鲁炳接口说道:“兄弟推举尚三堂尚老英雄主盟大局。”
言凤刚干咳一声道:“好说,好说,兄弟的威望,难及尚兄万一,还是由尚兄主盟的好。”
屠南江道:“尚老英雄名重武林,誉满江湖,言兄乃一派掌门身份,辰州言家拳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兄弟之意,想请两位同主此事,不知诸位的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叫道:“此事最好不过。”
尚三堂目光环顾四周一眼,道:“请言兄首盟大局,老朽从旁相助。”
言凤刚道:“哪里,哪里,还是尚兄首盟大局,兄弟从旁相助的好。”
那灰袍僧人接道:“众望所归,尚老英雄不必再推辞了。”
尚三堂一拂长髯,道:“诸位这般抬爱,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缓缓把目光扫掠过唐通、宋文光、白铁笙等三人,接道:“中原四君子的遇害,诸位虽然伤痛无比,但关系所及,牵连整个武林形势……”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不论邀约我等之函是否出自四君子的手笔,但凶手事先必知此事,老朽一时之间,虽无法洞悉全盘,但这决非一种巧合,阴谋杀害四君子的凶手,这做法自是未把老朽等看在眼内,甚至少林、武当也未放在心上。”
言凤刚点头赞道:“高论高论,这叫杀一儆百!”
尚三堂淡然一笑,接道:“因此,老朽探望诸位凡是身怀与此有关的证物,最好全都取出,或可由诸般证物之中,找出点蛛丝马迹。”
群豪纷纷探手入怀,取出那邀约之函,放在突石之上。
宋文光凝目望去,见那函柬之上写道着:“敬邀大驾于八月二十三日午夜之前,赶往浙北百丈峰顶一晤,过时不候。”下面依序写着:蓝兆棠、朱天上、金圣仪、叶长青中原四君子的大名。
所有的函件都是一般模样,简单潦草,似是出于一人的手笔,但那四个署名,却是各不相同。
尚三堂目光一掠宋文光、白铁笙,说道:“两位可从令师身上,发现了可疑之物吗?”
宋文光回顾了白铁笙一眼,低声说道:“白兄,几位师长的遗嘱,可要拿给他们瞧瞧吗?”
白铁笙道:“如若他们当真存心追查凶手,就是要咱们赴汤蹈火,也是不能推辞。”
探手入怀,摸出袋藏遗书,展放在大石之上,接道:“我等登上峰顶,四位师长已然绝气多时,除了这片白绢写成的遗嘱之外,别无可疑之物。”
言凤刚目光一掠那白绢,问道:“两位可曾移动过他们的尸体吗?”
宋文光道:“没有。”
言凤刚突然举步而行,绕着四人的尸体查看。
尚三堂伸手捡起白绢,仔细察看了一阵,道:“这字迹可是令师的手笔吗?”
白铁笙道:“晚辈虽然心中存疑,但就那字迹而言.却是出自家师之手。”
只听那青衣文士冷笑一声,道:“这等的察看之法,只怕再耗上一年时光,也是难以查看出中原四君子的死因。”
尚三堂忽然放下手中白绢,拱手说道:“老朽倒是忘了请教大驾的姓名、师承?”
青衣文士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家师避世多年,说出来诸位也来必知道。”
尚三堂脸色微变,肃然说道:“老朽竹杖芒履,行踪遍及大江南北,自信识人甚多,三十年内凡是稍有名望的武林同道,老朽纵然未能拜见,也将有个耳闻,你说出来听听吧!”
青衣文士忽然仰睑大笑,道:“家师素来不和武林人物交往,说出来何异不说,承蒙下问,在下方当有所奉报,老英雄何不打开他们于放膝上的右手掌心瞧瞧?”
第 二 章 武林第一家
全场中人似对这青衣文土骇人听闻的论断,吃了一惊,所有的目光都不禁地投注在他的身上。
娇艳绝伦的白衣女叶湘绮,也不禁转了转灵动的眼睛,溜了那青衣文士一眼。
只见他冷漠的目光,投注在远天一角,对所有集中在他身上的眼神,浑似不觉。
他的冷傲神情,似是和这个世界有着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
她暗暗地付思道:“好一个骄傲的人,难道这峰顶上所有的人,都不值他的一顾吗?”
她开始对他生出了厌恨。
只听尚三堂一顿手中的竹杖,道:“老夫姑妄听之。”
目光一瞥宋文光和白铁笙,接道:“两位把你们师父的右手打开瞧瞧吧?”
宋文光犹豫一下,终于依言施为,拿过师父放在膝上的右手。
日光照耀之下,果见掌心之中,有着一块四方形的红印。那红色的方印中,纵横交错的细纹,像是字迹,又像掌纹,因它细致到肉眼无法分辨,是以没有人能辨识它。
忽听那白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道:“啊!他跑了!”
群豪转头望去,果然已不见那青衣文土。
言凤刚道:“这小子怎么知道伤痕在手心之中?”
谭啸天道:“中原武林道上从未见过此人!”
屠南江道:“可能那小子就是凶手之一?”
神拳鲁炳接道:“纵非凶手,亦必知道凶手来历。”
尚三堂一顿竹杖,叹道:“老夫经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想不到今日在阴沟里翻船。”
唐通插嘴说道:“谅他去之不远,咱们追赶还来得及。
那白衣少女忽然幽幽地说道:“只怕追下上了,他走的无声无息,咱们这样多人,都不知道他如何走去!”
她这几句话,只说得全场中入,一个个面泛愧色,无词以对。
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尚玉堂才一顿竹杖,道:“只要他不立时死掉,老夫就不信找他不到……”
他微微一顿,目光环扫了一周,接道:“眼下紧要之事,先设法把四具尸体送到一处安全所在,再由老夫和诸位同时具名,飞柬大江南北各处武林同道,寻查那青衣文士的下落。”
那身着灰袍的少林僧侣,突然合掌当胸,高声说道:“贫僧奉掌门方丈的令谕而来,参与中原四君子函邀之会,中原四君子现已遇害而死,贫僧必须即刻赶回少林寺复方丈之命,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扛起禅杖。大步而去。
言风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之事,缓缓把目光移住到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道:“叶姑娘。”
白衣少女举袖遮面,欠身答道:“老前辈有什么指教?”
言风刚干咳了一声,道:“在下等虽然是中原四君子的朋友,但总不若姑娘和令尊的父女情深,我们在未采取追查凶手的行动之前最好先得姑娘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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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道:“要我说什么呢?”
言凤刚道:“这个,要姑娘自己想了……”
目光转注到宋文光和白铁笙的脸上,接道:“两位也该想想了,对令师死亡之事,作何处理?”
两个相伴尚三堂登上峰顶,但却一直未讲过一句话的道装中年人,此刻突然有一人插口说道:“以贫道所见,那尸体掌心中似是一种特殊的标记,看纵横的纹路,似是一种细纹篆字。”
言凤刚回顾了那道人一眼,说道:“敢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玄月。”
言凤刚怔了一怔,抱拳说道:“恕兄弟失敬。”
玄月道长微微一笑,道:“言掌门言重了,贫道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自是难怪言掌门不识。”
尚三堂回顾了玄月道人一眼,笑道:“老朽和道长结伴登山竟然不识庐山真面目,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玄月道长道:“尚大侠过奖了……”
他回顾了身侧相随而来的道人一眼,接道:“你立时动身兼程赶回武当山去,把中原四君子死亡之讯,报告掌门人。”
看那道人年龄,和玄月下相上下,但他却晚了玄月一辈,当下躬身一礼。说道:“师叔可是要留在这里吗?”
玄方面色肃然地说道:“中原四君子,声名一向清高,他们的死亡,已替江湖开了杀机,此事不可以江湖上一般仇杀相看,我要留在这里相助各位英雄追查此事,你可以上路了。”
那道人合掌应了一声,转过身子,疾奔而去。
自从玄月道长一亮出自己的名号,便立时受到了群豪的尊崇。
尚三堂当先一拱手,道:“老朽久闻道长的大名,乃武当派中两大名剑之一,想不到今日竟然有缘一会。”
谭啸天道:“武当派名列当今武林中四大剑派之首,所谓武当两大名剑,何异就是当今江湖中两大名剑。”
宋文光、白铁笙都似是久闻玄月之名,不自禁抬头向玄月望去。
连那以袖遮面的白衣少女,也似忍不住要一睹这位名剑的丰采,罗袖缓垂,两道盈盈秋波,瞄向玄月道长。
玄月大袖轻挥,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恕贫道托大,两位贤侄虽未和贫道见过,想必已常听令师谈起过贫道了?”
宋文光抱拳一礼,道:“晚辈确实常听先师说起老前辈的大名,只恨无缘拜见。”
玄月黯然一叹,道:“贫道要先向两位贤侄及贤侄女谢罪了,唉!如若贫道早来一步,也许可脱此劫……”
他仰脸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三个月前,贫道接得朱兄一函。信中提起一件怪事,他说近月之中,隐隐觉着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那人有如魔影一般,使人无法捉摸,函件之中也提到四君子八月二十三日集会百丈峰之事,他要我及时赶来,参与他们聚会之事……”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中原四君子虽然名重一时,但他们真正的知已朋友,却是不多,贫道和你们四位师长的交情,可算是他们极少数的知己朋友之一,我本该昨天赶到,因在将要动身之时,掌门师兄忽然召见于我,为了本门中一些琐事,延误了我的行期,想不到就因这晚到一步,竟成永诀!”
白铁笙道:“除了四位长辈在这百丈峰顶聚会之外,这半年之中,晚辈从未和家师分开过一步,怎的竟然不知此事?”
玄月缓缓把目光投注在白铁笙的脸上,接道:“你可是白贤侄吗?”
白铁笙道:“晚辈白铁笙。”
玄月道:“令师在致我的信中,曾经提到了贤任他说他心中的疑虑,只在信中告诉了我,连贤任也未提到过。”
白铁笙道:“先师生前和晚辈食宿都在一起,如有什么事晚辈岂有不知之理?”
玄月微微一耸双眉,凝目沉思,良久之后才道:“是啦,以令师的武功之高,个性之强,如若能够找出蛛丝马迹,定然要设法追查个水落石出,但无风不起浪,定然被地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物,这些发生的事情,对他心灵上的压力,定然很大,但又无法找出追查的线索,在他的心上,构成了沉重的负担,满腔积郁无处发泄,才写了这封信给我……”
他缓缓把目光由四位老友尸体上掠过,黯然接道:“只怪我太大意了,才造成今日不幸的后果。”
白铁笙只觉一股悲愤之气直涌上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沉痛地说道:“晚辈愚蠢,不能默查师父的忧衷,想来实是惭愧的很。”
玄月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暴射而出,道:“贤侄暂请按捺住悲伤,对令师等四人之死,贫道引咎更是深过诸位贤侄,无论如何,贫道定将尽我之能,追查令师等人死亡的原因,如有必要之时,贫道将请命掌门师兄,派遣人手相助,以助我完成心愿……”
他目光一掠尚三堂和言凤刚道:“如今又有尚大侠和言掌门等诸位英雄,想来不难找出凶手。”
尚三堂道:“老朽觉着中原四君子手中这红色的痕迹,倒不失为一条重要的线索。”
言凤刚道:“兄弟也有同感,只是这红色的印痕,极难辨识清楚,倒是给人不少困惑之感!”
尚三堂凝目沉思了一阵,道:“辨识这红色的印痕,并非什么困难,老夫倒是想到一处地方可借一物……”
言凤刚道:“尚兄所指,可是‘武林第一家’吗?”
尚玉堂道:“不错,数十年之前,天下英雄聚会少室峰顶,论剑比武,公决南宫明武功最高,除由与会各派各门首脑署名相赠‘武林第一家’匾额一方之外,并以‘水晶镜’、‘玉蜈蚣’、‘轩辕刀’三宝相赠,并订下四条大法,凡我武林同道要一体遵守。”
谭啸天插口说道:“尚大侠可知三宝的用途吗?”
尚三堂咳了一声,道:“老夫只知那水晶镜功能透放各种微小事物,玉蜈蚣可解世间百毒,至于轩辕刀呢,相信为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时,随身携用之刀,此刀除了年代久远之外,并无什么特殊用途。”
谭啸天赞道:“老前辈见识广博,所言和晚辈所闻相同。”
尚三堂微微一笑,道:“谭兄过奖了!”
言凤刚道:“尚兄可是想借南宫明家中的水晶镜,用来分辨中原四君子掌心中红色痕迹吗?”
尚三堂道:“中原四君子的武功,早已名列当世第一流的高手。别说四人合在一起,纵然是放单而行也不易为人所伤,何况四人聚集一起,纵然那人身负绝世武功,也难在下经激烈的搏斗之中,伤得了四人。因此,老夫敢于断言,中原四君子如非被人先行施展迷药过倒,就是被一种绝毒的暗器所伤。水晶镜固可放视四人掌中的红色痕纹,玉蜈蚣亦可试出四人是否受绝毒暗器所伤。”
玄月道长道:“据闻那南宫世家为了保护三宝和那‘武林第一家’的声誉,五代主人均遭暗杀而死,咱们登门相访,必受四大法条约束,万一对方不肯借出水晶镜、玉蜈蚣二宝,岂不空劳往返?”
尚玉堂接道:“在下和南宫世家第三代男主人,曾经有过一次杯酒联次之缘,承蒙他看得起老朽,宴席之间,曾请出他的夫人相见……”
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这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老朽和南宫三代主人一餐之后,一年后就听到他的噩耗,故友去世,老朽也曾登门凭吊……”
袁凤刚突然插门说道:“江湖传言,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之死,从未寻得过尸体,尚兄既然登门凭吊,不却是否见过他们三代主人的遗容?”
尚三堂道:“老朽只在灵堂之前焚化纸钱,未睹遗容……”微一沉吟,接道:“不过老朽却目睹那灵端之后的黑漆棺木……’
玄月道长道:“既然尚老英雄和南宫世家有此一番交情,借用水晶镜、玉蜈蚣二宝,或有希望。”
言凤刚一皱眉头,道:“南宫世家距此遥遥千里,这一行往返,至少要需时近月。兄弟离家时间急促,诸事均未安排,恐怕难以随同诸位一行了。”
尚三堂急急说道:“言兄乃主持大局之人,岂可轻言告别。”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有尚兄和玄月道兄,哪里还用得到兄弟呢?”
屠南江回顾了身后随行的少年一眼,道:“咱们和中原四君子毫无交往,用不着参与此事,也该回家去了。”
神拳鲁炳、谭啸天紧接着说出告别之意。
尚三堂万未料到事情会突然有此一变,眼看群豪立志坚决,一时之间,竟也闹的没了主意。
那一侧凝神静听的白衣少女,此际突然高声喝道:“诸位老前辈慢行一步,听我几句话再走好吗?”
她的声音有如出谷黄莺,婉转动人,正待举步而行的群豪登时被她那矫甜的声音吸引,齐齐停下了脚步。
但见她轻移莲步,缓缓走到最左一具尸体之前,扑身拜了下去,说道:“女儿无能,只怕难以替爹爹伸雪沉冤,但爹爹身遭惨死,暴尸荒峰,此仇如不获得洗雪,女儿还有何颜生于人世,爹爹阴间有知,请饶恕女儿放肆了。”
她这番祈祷之言,隐隐暗示着别有一番惊人之举,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嫩脸匀红,肤白胜雪,容色绚丽,耀眼生花,果然是一位绝世无伦的美人。
唐通重重的咳了一声,道:“你要说什么?”
白衣少女缓缓站起了身子,凄凉一笑,道:“你不要管!”
唐通脸色微变,但他仍然低声下气地说道:“这地方岂是女孩子高谈阔论之地?”
白衣少女突然转过头去,两道清澈的眼神,盯住唐通说道:“我爹爹已经死了,咱们的婚姻,难道还算数吗?”
唐通呆了一呆,道:“你说什么?”
白衣少女道:“替我爹爹复仇的事,重过我的婚姻干倍万倍,何况我爹爹又无遗命要我一定嫁给你……”
唐通一跺脚,道:“荒唐,荒唐……”
白衣少女道:“我替爹爹报仇行孝,哪里算得荒唐?”
突然行前两步,对着玄月道长盈盈拜了下去,接道:“师叔是我爹爹生平极少挚友之一,还望替侄女做主。”
玄月道长道:“你先起来,有话好说,至于分尊的死因,贫道自当尽我之能追查。”
白衣少女仍然跪地下起道:“我要为爹爹行孝。”
玄月道:“那是好事,贫道自是全力支持。”
白衣少女缓缓站了起来,目光环视了山峰上群豪一眼道:“不论什么人,查出谋害我爹爹的凶手,杀了他,提着他的首级
来见我,我就委身相侍,嫁作他的妻妾。”
这几句话,虽是说得柔音细细,但听在群豪耳中,却如震耳巨雷一般,个个心头为之震荡。
白衣少女缓缓举起了手,理一理鬓边的散发,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只听言风刚呵呵一阵大笑,道:“好一个孝道的女儿,这以身相许替父报仇之事,必将流为武林中千古的美谈。”
屠南江回顾了身后的儿子一眼,道:“孩子咱们也留在这里碰碰运气吧!”
所有准备离去的人,似是改变了主意,不再提离去之事。
站在那白衣少女身后的唐通,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但觉热血沸腾,一股悲愤之气,填满了胸膛。
他冷冷地望了那白衣女一眼,恨声道:“我倒要瞧瞧谁有胆子讨你?”
突然一扬右手,几缕细如发丝的银芒,脱手而出。
但闻一阵扑扑轻响、三只越峰而过的画眉鸟儿,一齐跌落在峰顶之上,死的无声无息,连最后一声哀鸣,也未叫出,四川唐家门的淬毒暗器,果是奇毒绝伦,见血动喉。
群豪都不禁的望了那三只死去的鸟儿一眼,心中暗自惊佩,这驰誉武林数百年,盛名不衰的暗器世家,威名果非虚传。
玄月道长轻轻叹一口气,道:“贤侄女的替父雪冤复仇的孝心,虽是可嘉,但这等大背礼教的举动,只伯是不太好吧?”
那白衣少女抬头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因哀伤老父忧苦而死,或是立时拔剑自刎于这峰顶之上,那是定然要落得孝女之名了?”
玄月道:“虽是下下之策,但孝女二字,却是当之无愧了!”
白衣少女道:“可是我死了,于事何补,杀父的仇人,仍然逍遥自在……”
她举起衣袖,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接道:“也许我这作法将不为世人谅解,指我是大逆纲常,藐视伦理的下贱之人;但我却尽了我替父雪仇的心愿,笑骂任人笑骂,只要我心安理得,那凶手给了我失父之痛,我要他以鲜血抵偿,有何不可?”
她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一时之间,当真使人无法分辨是对是错。
尚三堂一顿竹杖,道:“老朽年近古稀,此等之论,倒还第一次听得。”
唐通突然接口说道:“唐叶联婚之事早已有家母和先岳面决,川中武林,大都知道此事,哪一个敢转唐门叶氏的念头,兄弟为我家唐门的声誉,先让他试试兄弟身上一十三种淬毒的暗器。”
白衣少女冷冷接道:“我爹可没有告诉我咱们联婚的事,纵然真有其事,家父已然亡故,我爹爹既然死了,谁还能管得我的婚姻?我这做法虽然有背世俗礼法,但孝心可质天日,哼!你如是有志气的大丈夫,为什么不可以立下决心,寻出那杀我爹爹之人,是不是自觉武功浅薄,不足以和人相争?”
唐通脸色一变,道:“唐门世家,迄今江湖数百年,怕过哪一个了?”
白衣少女道:“那你为什么要从中相阻我委身相待那替父报仇之人?”
唐通怒道:“妇道人家,讲求三从四德,你既有令尊之仇,自由我们唐家出面替你了结,你这般抛头露面,出现江湖,以色作饵,诱人替父报仇,传将开去,岂不落人笑柄。”
白衣少女正待反唇相讥,言凤刚突然插口说道:“唐世兄,不用生气,有道是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何况叶姑娘还未过唐家
门。”
谭啸天接道:“言兄说的不错,叶姑娘这做法虽有些惊世骇俗,但她的胆气,却不能不使人佩服。”
唐通满脸杀机的望了谭啸天一眼道:“哪一个活的不耐烦了,不妨试试!”
言凤刚于咳了两声,道:“唐世兄这话来免说的大过分了,唐叶联婚之事,只不过是唐世兄一面之词,一无媒证,二无凭据,唐世兄姑妄言之,我等姑妄听之……”
他冷电一般的目光,缓缓由那白衣少女睑上扫过,接道:“这位叶姑娘是叶大侠长青膝前爱女,掌上明珠,却是众所公认之事,婚姻大事,虽然要取决父母,但眼下叶长青已经死去,叶长青和唐世兄令堂口头的婚约,是否还算有效,别人无权过问,取舍之权,自是应该决定于叶姑娘本人了。”
尚三堂眼看唐通脸色忽青忽白,显然他心中的愤怒,已到了难再忍耐之境,言凤刚如若再说下去,势必将引起冲突,赶忙一顿竹杖,接口道:“言兄,此时此地,不是泛论唐、叶联婚之事的时候……”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兄弟这番话,骤听起来似和中原四君子死亡一事毫无关连,事实上兄弟正在帮尚兄邀约追查谋害中原四君子凶手的助手。”
尚玉堂道:“这个,老朽倒是还未听出。”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适才峰上群豪纷纷提出告别,但自叶姑娘宣称谁能为她报得杀父之仇,就以身相侍之后,群豪再无告别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叶姑娘为父尽孝之举,必将大大的哄动江湖,天下高手,群起效命,何愁的手追查不出。但此事如不先行辩说明白,只怕群豪不肯用命。”
尚三堂道:“这个,这个……”
他心中没有主见,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所以然来。
白衣少女突然高声接道:“我叶湘绮虽然女流之辈,但出口之言,决无更改,不论何人能查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取得他的首级,我就以身委侍,如若口不应心,天殊地灭。”
面对着群豪,唐通实有着难以下台之感,脸上一片铁青,双手握拳,一语不发。
显然他心中的愤怒,已到了将要爆发之境。
玄月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贤侄女这等作法,是错是对,贫道一时间,也无法预作断言,眼下紧要的是追查令尊的生死之事。”
微微一顿又道:“据说南宫世家那玉蜈蚣,乃天下第一件疗救毒伤的圣品,只要是中毒而死,一用玉蜈蚣探测,必有反应。中原四君子死的这等安详、奇怪,看来非得借重南宫世家的水晶镜和玉蜈蚣两宝不可了。事不宜迟,咱们也该走了。”
尚三堂道:“这四具尸体怎么办呢?难道也拖到南宫世家去吗?”
玄月道长道:“一起带去吧!”
尚三堂道:“怎么一个带法呢?”
叶湘绮道:“我师兄去找马车,天色入夜之前,就可赶到。”
玄月略一沉思,道:“咱们分成两批走吧!尚大侠和言掌门先走一步,赶往南宫世家,先行商借那玉蜈蚣、水晶镜二宝之事,贫道和余下诸位护送灵体,随后而行。好在只是借用片刻,立时交还,凭借尚大侠和南宫世家的交情,自是不难借到。”
尚三堂道:“老朽和言兄先行赶去打个商量,不失上策。”
言凤刚干咳一声,道:“就咱们两个生吗?”
谭啸天道:“兄弟也算一份。”
叶湘绮突然由怀中取出一方黑绢,说道:“从此时起,我要把面孔包住一半……”
言未尽意,但却忽然住口缓缓转过身去,倚石独坐。
尚三堂一顿竹杖,高声说道:“老朽要先走一步了,咱们南阳再见。”
转过身子,当先而去。
言凤刚、谭啸天对玄月道长一抱拳,紧随尚三堂身后而去。
玄月道长合掌对神拳鲁炳和屠南江父子说道:“时光还早,三位随便养急片刻,车马一到,咱们就立刻动身。”
举手对白铁笙宋文光一招,说道:“两位贤侄请这边坐坐,贫道有几句话问问你们。”
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到这峰顶之后,令师等可都已绝气了吗?”
宋文光道:“已然绝气多时,但因四位师长坐姿如生,晚辈等不敢惊扰,延时甚久,才发觉四位师长已然气绝多时。”
玄月长长叹一口气道:“贫道决不相信中原四君子围聚在一起,会被人无声无息的杀死,这中间确有着甚多无法解释的疑窦,但望南宫世家的水晶镜、玉蜈蚣能有助查出你们四位师长的死因……”
白铁笙道:“一切全凭老前辈做主了。”
玄月沉吟了良久,说道:“令师等四人虽然名重武林,但因四人自视极高,不愿和一般武林人物来往,是以朋友很少。贫道承蒙令师等偏爱,引为知己,何况我对令师等的死亡,内心引咎甚深。近二十年来,我已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为了追查令师等的死亡原因,贫道己下定决心,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不回武当山去。”
宋文光、白铁笙一齐拜伏地上,说道:“有老前辈全力相助家师等沉冤昭雪有日,晚辈等这里先行拜谢了。”
两人一齐拜伏在地上。
玄月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起来,据贫道冷眼旁观,令师等死亡之因,复杂得很,此地距离南宫世家,遥遥数千里,贫道要借这一段行程中,查查令师等死亡之情。等一会就道之时,请两位贤侄坚持亲驾灵车,以便贫道隐入灵车之中……”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举手一挥,接道:“你们过去吧!暗中留心四位师长的尸体,不论何人,只要一接近你们四位师长的尸体,就要默记他们的举动。”
宋文光、白铁笙同时抱拳一揖,退了下去。
太阳向西偏去,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峰顶的磷峋怪石上,天色已到了申时光景。
一骑快马,直冲到百丈峰下,两辆黑篷四轮的轻便马车,紧随快马驰到。
马上人疾服劲装,背插双笔,正是中原四君子叶长青门下弟子万冲。
马抵峰边,万冲一跃而下,他一面挥汗,一面疾行登山。
这时,峰顶群豪都正在盘坐调息,叶湘绮黑纱包面,孤独的坐在一处角落上。
万冲急急奔了过去,低声说道:“师妹,车马已到峰下,可要把师父的尸体运上车走吗?”
叶湘绮缓缓站起了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一指遥坐在数丈外的玄月道长,道:“你去问问那位道长吧!”
万冲愣了一愣,道:“恩师膝前只有师妹一人,师父既死,万事均应由师妹做主才对,这等大事,也可以问别人的吗?”
叶湘绮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是我爹爹门下的大弟子,也是他唯一的衣钵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劳,对师父复仇之事,你
竟然毫无主意?”
万冲道:“小兄生性鲁莽,智略一向不如师妹,这方面还得师妹指点。”
叶湘绮突然放低了声音,道:“中原四君子各传一人,大师伯蓝兆棠门下的柳师兄智谋、胆气,不足眼众,难担复仇大任;二师伯朱天上门下的白师兄侠胆热肠,但刚愎自用,难主大局;三师伯金圣仪门下的宋师兄,心计太深,不可信任,师兄为人憨厚,难以运筹帷幄。”
叹口气,又道:“唉!可叹中原四君子一世英名,但却都未能选个智勇兼备的传人,因此我不得不以女流之身,介入这场追查凶手的是非之中……”
万冲自幼和叶湘绮一起长大,对她的聪慧智谋素来敬服,她虽然尖酸异常地把四人批评一顿,万冲不但毫无怒意,反而默然受教,不住点头。
叶湘绮似是自觉出口重了一些,略一停顿,又道:只是我一个女流之辈,不便出面,还要借重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万冲道:“师妹决定之事,小兄自当全力以赴。”叶湘绮叹道:“目下毫无线索可寻,小妹亦觉着束手无策,那位道长乃几位师伯与先父的好友,以暂时听他吩咐行事,我如有什么事,自会招呼于你。”
万冲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兄就过去问他。”
说完转身走去。
天色将要入暮时分,中原四君子的尸体,全部移放入峰下的马车之中。
追赶那骑牛女童而去的柳云飞,仍然不见回来。
玄月道长指派白铁笙和宋文光赶车,随行群豪骑马赶路,浩浩荡荡直向南阳赶去。
沿途之上,连易健马,兼程急进,到了南阳已然是九月菊黄的深秋季节。
被武林各大门派、南北雄主,公推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紧依着南阳城郊的独山而居。
这日落暮时分,玄月道长等带着灵车,赶到独山角下。
夕阳幻起了一天绚烂的彩霞,千万株垂柳白杨,环抱着一座建筑宏伟的村落。
薄暮秋风,微带寒意,吹飘着满天飞舞的黄叶,景色萧索,撩人凄凉。
神拳鲁炳突然一勒马缰,高声说道:“依据江湖传诵的规矩,进入武林第一家五里内,下马步行,三里内解缴兵刃,但却未曾立过如何处置马车的规矩。”
说话之间,已到林边。
玄月道长道:“尚大侠想已早到,怎的不见迎接咱们?”
只听一声低沉的铜锣,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后,疾快的闪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童子,双手高举着一个木牌,木牌上横写着“请君下马”四个大字。
这五里下马,三里解剑的规矩,乃天下英雄为了崇敬南宫明的武功,署名了“武林第一家”匾额一方相赠之外,公立了四条大法,通令天下武林同道一体遵守。
因那署名之人,包括了江湖上九大门派的掌门之人,和水旱两路南北霸主,可算把武林道上一代高手一网打尽,是以沿传数十年中,从无人以身试犯过四条大法。
这五里下马,三里解剑,乃四大戒法之二。
神拳鲁炳走在最前,看了那木牌一眼,当先跃下马背,紧接着屠南江父子、宋文光、万冲,叶湘绮,纷纷跃下马背。
鲁炳一抱拳,对那童子说道:“小兄弟请了。”
那童子摇摇头,指指嘴巴,缓缓转过身子,隐入那高大的白杨树后。
鲁炳怔了一怔,回头对屠南江道:“屠兄,此子眉目清秀,兄弟不相信他是个哑巴?”
屠南江道:“也许他不愿开口说话,五里下马之戒,咱们已经遵守,牵马而行,大概总可以吧,走进去瞧瞧再说。”
鲁炳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屠兄说的不错。”
手牵马缰,举步而行。
那童子回顾了几人一眼,也未出手拦阻。
这是一片广阔的树林,但除了垂柳、白杨之外,别无杂树。一条条白石铺成的小径,纵横于林木之间,除了秋风吹飘着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下到一点异样的声息。十里深林,一片死寂,太过的幽静,生出一种萧索的恐怖。
忽然间车声辘辘,划破了这广阔林面的死寂。白铁笙扬鞭行车,紧随几人身后闯进了林中。
大概是四大戒法中,没有限制行车之事,那手捧木牌的童子看了白铁笙和那密垂黑篷的马车一眼,举手拍拍脑袋,但却未喝上拦阻。
从他的神情间,看出他正为这行车之事所困扰。
除了那手捧木牌的清秀童子一度现身之外,这深长广阔的林木间,似是再无守卫之人。
群豪深入了几十大远,不见有人喝间阻拦。
白杨、垂柳交织成天然屏障,白铁笙操辕行车于林木之间,大费周折,曲转盘绕,行动缓慢至极。
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起自林木深处、神拳鲁炳当先停下了脚步。
为武林公推天下武功最高的南宫明,不但夺得冠绝天下的威名和三宝,也替南阳独山角下的南宫世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没有人了解这家人的内情,只知他们享受着震荡人心的荣耀和盛誉,也付出了无比的痛苦作代价。
所有武林中的人物对神秘的南宫世家,只有着两个观念妒忌和羡慕。
步履声由远而近,林中并肩走出三人,正是那先行赶来南宫世家的尚玉堂,言凤刚、谭啸天。
尚三堂右手握杖,左手一拱道:“诸位刚到吗?”
随之目光一瞥那黑篷马车,不禁一皱眉头,接道:“玄月道长……”
车帘起处,玄月应声而出。
这位武当派中的名家,在这二十余日的行程中,一直躲在那黑篷马车中和四具尸体为伍,除了吃饭之外,连夜间也睡在车中。
他似是对中原四君子的尸体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日夜相侍,孜孜不倦,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发觉了些什么?
尚三堂低声问道:“中原四君子的遗体,可有变化吗?”
玄河道长摇头道:“贫道也正为此事奇怪。”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尚大侠可商借到玉蜈蚣和水晶镜吗?”
尚玉堂道:“南宫世家中主事之人正染重病,借宝之事,尚未得决定。”
玄月道长道:“下知何人主事?”
尚三堂道:“老朽也不太清楚了。”
他似是自知这等答复之言,有伤体面。说完之后,泛起满颊羞红。
玄月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充满着神秘的传说,看来是不错的了”
尚三堂道:“道长之言甚是,这个神秘的世家,老朽和言兄已经住下三日之久了。”
玄月道:“尚大侠先带贫道等去瞧瞧吧!”
尚三堂欲言又止,缓缓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玄月道长紧随尚三堂的身后,鲁炳、屠南江父子、宋文光、唐通等鱼贯而行,叶湘绮却紧随在马车之后。
林木错杂,行车极是困难,白铁笙索性跳下车来,牵着驾辕的马缰而行。
又走了约一盏热菜工夫,林木突然开阔起来,现出一片数丈方圆的空地。
空地两侧,分摆着两个木架,一块木牌上横写着四个大字“解下佩剑”。
玄月道长目光一转,只见两侧的木架上,已然摆了甚多兵刃、有些兵刃之上已然生出铁锈,剑穗早已腐朽.放在木架上不知有多少年代了。
言风刚干笑一声,道:“四大戒法之一就是不准携带兵对进入南宫世家,诸位请解下兵刃吧!”
玄月道长当下解下佩剑,挂在右侧的木架之上。鲁炳、居南江父子、唐通等纷纷解下兵刃。
尚三堂轻轻一顿手中竹杖,随手也放在木架之上。说道:“诸位身上如若带有暗器,也请取出放在此地。”
口中说话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唐通的身上。
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天下闻名,而且种类繁多,唐通乃唐家第十四代后裔独子,自然已得暗器真传了。
尚三堂道:“这四大戒法,乃天下英雄相商而立,老朽深望诸位能予自动遵守。”
当先举步,向前走去。
白铁笙突然叫道:“尚老前辈,这马车可以驰进去吗?”
尚玉堂回头说道:“最好把马车停在此处,待请命过南宫世家的主人之后。再作区处。”
黑纱包面的叶湘绮,忽然接口说道:“我和白师兄留此守护马车……”
唐通冷笑一声,接道:“在下也留这里吧!”
右手一伸,把那挂在木架上的皮囊,重又取了回来。
玄月道长一皱眉头,低声对尚三堂道:“这武林第一家的主人,是何等一个人物.好大的架子。”
尚三堂道:“这个老朽也不大清楚,言掌门和老朽等在此住了数日,除了两个青衣婢女,经常送上茶饼之外,根本未见过其他之人。”
玄月道:“既然如此,咱们索性把马车直驰而入,好在那四大戒法之中,并未列禁马车,尚大侠高见如何?”
尚三堂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道长之言,亦有道理。”
玄月道长一点头,回头对白铁笙道:“白贤侄,驰车之时要小心一些,不要碰坏了林中的花草。”
白铁笙微微一怔,才想通玄月道长的言中之意,一跃下车,牵缰而行。
群豪目睹玄月道长下令驰车而入,都不禁心头一震,暗想此事极可能惹怒南宫世家,招致一场麻烦、但并无出言拦阻之人。
唐通右臂一伸,把手中的皮囊,重又挂在木架之上,紧随叶湘绮身后而行。
穿行过一片三里左右的林木,景物忽然一变。
但见奇花漫烂,环绕着一座绿瓦朱门的大庄院,门楼上高挂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大匾,写着“武林第一家’五个大字。
左下角写满了密集的小字,有楷有草,尽都是各大门派掌门人及各方雄主的亲笔签名。
尚三堂脸色凝重,当先而行,穿过那环绕在院的花丛,缓步登上石级。
玄月道长突然回过身子,低声对白铁笙道:“不论发生了何等之事,贤任都不要讲话,一切均有贫道应什。”
白铁笙道:“晚辈记下了。”
玄月道长突然加快脚步,追上了尚三堂,并肩而行,登上七层石级。
两扇朱门大开着,里面盆花分列,庭院广敞,一目所及,直达二门,但却寂静如死,不见一人。
华丽的庭院,盛开的丹桂秋菊,但却因寂寂无人,使人感觉着被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
玄月道长停步大门口处,心头微生犹豫,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举步而入。
尚三堂低声说道:“道长,石阶阻路,那马车只有停在大门外面了。”
玄月道:“怎的这南宫世家,连一个通报的门房也不用呢?”
一语甫毕,忽见一排盆花之后,缓步走出一个全身青衣,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婢,眉目清秀,双辫垂肩,步履极快的走了过来,倏忽之间,已到了众人的身前。
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只见他满脸肃穆,凝立不动,分明不识此人,立时合掌当胸,欠身说道:“姑娘请了!”
青衣女婢一双圆大的眼睛缓缓扫掠了群豪一眼,微一躬身,道:“道长法号。有何贵于?”
问话简洁,清晰有力。
玄月微微一笑,道:“贫道法号玄月,有要事求见南宫世家的主人。”
青衣小婢两道清澈的眼神,投注了大门外马车一眼,摇头一叹,道:“道长可知此地的四大戒法吗?”
玄月道:“五里下马三里解剑,贫道等条条遵守。”
青衣女道:“驰车而入,直达庄院,南宫世家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
玄月笑道:“贫道千里而来,求见南宫主人,就是为解决车中所载疑难。”
尚三堂一拱手,笑道:“老朽已来此三日,得蒙厚待,留住庄院……”青衣小婢不容尚三堂的话完,接口说道:“你们一共三人,除了你尚老英雄之外,还有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言风刚就是区区在下。”
青衣小婢又道:“还有位九江豪雄谭啸天谭大侠,不知是哪一位?”
谭啸无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承蒙关问,在下便是。”
青衣小婢淡然一笑,侃侃说道:“南宫世家对登门造访的佳客,一向待如上宾,但决然不允有人轻视四大戒法。”
玄月道长笑道:“姑娘责备的是,贫道等或有触犯戒法之处,不过我等千里赶来,深望能一见南宫世家的主人。”
青衣女婢沉吟了半晌,道:“诸位驰车直闯庄院,不论是否有违天下英雄公立的四大戒法,但藐视南宫世家,不无小错。”
玄月道:“贫道等得见南宫世家主人之后,自当当面请罪。”
青衣女婢道:“既然如此,诸位暂请厅中小坐片刻,容我禀报主人,请命裁夺。”
微一侧身,接道:“诸位请吧!”
玄月道长回头对白铁笙道:“白贤侄请守护马车。”
青衣女婢接道:“如若道长信得过南宫世家,大可不必留人守车。”
玄月沉吟了一阵,为难地说道:“非是贫道不信任南宫世家,实因车上所载,必需留人照看。”
青衣女婢接道:“那就请便啦!”
缓缓转过身子,又道:“恕我走前一步,替诸位带路了。”
举步向前行去。
群豪鱼贯相随,穿行过几堆罗列的盆花,到了二门前面。
青衣女婢伸手指着左面一片房屋,说道:“诸位暂请在那边客室中休息一下,容我请命之后,再来相告诸位。”
此女年纪虽然幼小,但口齿伶俐,说话头头是道,神情从容不迫,似是极为老练。
这班人虽都是名重一时的武林豪客,但对神秘的南宫世家,心底之中都存着几分敬畏,当下依言走了过去。
那青衣小婢目睹几人进了客室之后,才举步登上石阶,径入二门。
客室中布置雅洁,明窗净几纤尘不染,红漆的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香茗,不多不少的刚好每人一杯,茶杯中热气腾腾,分明刚刚倒出不久,但室中并无迎客之人,似是有人倒了香茗之后,悄然而去。
神秘的南宫世家,一切都显得那样反常,更加深了它的神秘。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客室外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适才那青衣小婢,重又出现在客室之中。
对这位神情从容的小姑娘,群豪都不敢稍存轻视之心,纷纷起立相迎。
那青衣女婢容色虽然娇笑,但神情间却是一派肃然,欠身说道:“诸位千里来访,敝主人甚感荣宠,虽然大病未愈,但仍然抱病迎客,诸位请入内厅相见吧?”
说话之间,目光缓缓由室中群豪睑上扫过,室中群豪,竟然有几人被她看得不安。
玄月当先而起,合掌说道:“劳请姑娘带路。”
青衣女婢道:“恭敬不如从命。”转身举步而行。
穿过了宏伟的二门,行在花树环绕的小径上,清风轻拂,花香阵阵,只是太过寂静,使人生出一种阴森的感觉。
青衣女婢带群豪走到了高大的房屋前面,轻轻叩动紧闭的朱门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闭着的朱门,突然大开,群豪骤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所广阔的大厅中一片银白,四周的墙壁上都用白绫幔起,室中的桌椅上亦都铺着雪白的垫子,一眼望去,看不出一点杂色。
青衣女婢退到一侧,欠身说道:“诸位清。”
玄月当先而入,目光流动,打量了四周一眼,除一片白色之外,全室中似是再也找不出其他的颜色。
群豪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变得一片肃穆,这室中的布设,单调而庄严,只要一踏入这座大厅,都不禁的有些严肃起来。
只听那青衣女婢高声说道:“佳宾已入内厅。”
一声长长的叹息,传了过来,一角白幔轻启,缓步走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这苍老的妇人,面色枯黄,满脸病容,手握竹杖,缓步而出。
她穿着一身白衣,一条白色的绫带束勒着满头萧萧白发,眼色和她衰老的年龄极不谐和。
在她身后缓随四个素服的女入,个个的神情都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都是肃穆和忧郁的混合。
玄月道长望了那老妪一眼,心中暗暗地忖道:“难道这满脸病容的老妪,就是南宫世家的主人吗?”
心念转动间,人却合掌当胸,欠身说道:“贫道玄月,见过老前辈。”
那白发老妪轻轻一顿手中的竹杖,笑道:“武当名家,老身失敬了。”
玄月心头微震暗暗忖道:这老妪倒像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动之人,当下去掌应道:“老前辈见笑了。”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诸位请坐,老身近来患染小疾,未能迎接佳宾,诸位不要见怪才好。”
说话之间,人已当先落座。四个年龄不同的素衣妇人,却一排横列,站在那老妪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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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目睹主人坐了下去,立时纷纷就座。
言凤刚低声说道:“尚兄,这老婆婆可是南宫世家中的主人吗?”
尚玉堂低声答道:“兄弟只和南宫世家中第三代男主人有过一面之缘、排在那老妪身后第二个中年妇人,就是南宫世家中第三代的主妇。”
两人讲话的声音异常低微,但却似被那老妪听到,只听她轻声一笑,道:“南宫世家中法规自成,不受世俗礼数拘束……”
回头望着第二个素衣妇人说道:“见了你亡夫旧友,还不过去见礼?”
那素衣妇人低声应道:“孙媳遵命。”
姗姗莲步走出来,遥对尚三堂欠身一礼,道:“未亡人常素玉,见过尚大哥。”
尚三堂急急起身,抱拳还了一礼,道:“夫人好记性,在下未能为南宫兄后事一尽心力,想来惭愧得很。”
常亲王黯然说道:“尚大哥千里赶来南宫世家,凭吊亡夫,未亡人已感激下尽了。”
说完,又欠身一礼,缓步退回原位。
玄月道长起身合掌说道:“贫道久闻南宫世家之名,今日有幸,得承诸位夫人接见。”
那满脸病容的白发老妪凄凉一笑,道:“亡夫南宫明,不听老身相劝,逞一时血气之勇,争雄少室峰上……’
尚三堂道:“南宫明老前辈一代人杰,少室峰头独败天下英雄,使群豪倾服,奉赠‘武林第一家’的荣耀,千百年来得此荣耀的,只有南宫一家……”
白发老妪接道:“那武林第一家的荣耀,却使我们老幼五代尽成寡居,这荣耀的代价太大了……”
她回顾了身后排列的四个少妇一眼,接道:“老身胸中的悲苦,已隐忍数十寒暑,从未对人说过,可怜我代代媳妇们,尽皆步我后尘……”
她的声音忽然沉下去,两行老泪滚下双颊。
玄月目光转动,打量了那老妪身后排立的四个素衣妇人一眼。
只见最右一人年约六十左右,第二个不过四旬上下,第三个三十二三,第四个不过十七八岁。
四个人一色的白绫勒发,白衫白裙,淡扫蛾眉,不施脂粉论容色,个个都算得美人胎子。
只听那白发老妪凄凉地接道:“南宫世家和武林中人物,素少往来,更是谈下上有何恩怨,只有亡夫刚愎自用,争得了‘武林第一家’的荣耀,这荣耀带给了我们南宫本门断肠碎心的惨祸,断子绝孙,一门寡妇。试看武林人物,哪一家有我们这等凄凉。”
玄月道长唏嘘叹道:“南宫世家的威名,震撼着大江南北,五里下马、三里解剑的四大戒法,创立下武林中空前的豪举,可是武林中有几人能知道诸位夫人内心的惨痛,唉!名利害人,竟然是这等的深切。”
白发老妪一双失神双目,缓缓从群豪脸上掠过,道:“数十年后,我们这五代寡居的婆媳终老死去,南宫世家即将在武林中消沉不闻。”
玄月道:“贫道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南宫世家的遭遇,竟然是这等凄凉……”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此次冒昧打扰,内心甚是不安,但望老前辈宽恕赐助。”
白发老妪轻声一叹,道:“道长有何见教。但说不妨。”
玄月回顾了宋文光一眼,道:“中原四君子之名,老前辈可曾听过吗?”
白发老妪道:“老身虽然足不出户,但却有甚多亡夫旧友,时相来往,谈论起江湖中事,中原四君子之名,老身倒是听人说过。”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集体死于浙北百丈峰顶,在四人遇难之前,还有人假冒四人之名,散发请柬,邀集甚多武林高人,赶往峰顶赴会,贫道晚去了一步,赶到之时,四君子已然气绝,全身不见伤痕,只有在右手掌心之中,微观一片红纹,因红纹太过细小,目力难以鉴识,多蒙尚大侠提起府中收藏三宝,因此贫道千里赶来,想借贵府中水晶镜和玉蜈蚣一用,也许可从那红纹之中,找出杀害四人的凶手?”
白发老妪叹息一声,道:“中原四君子阴灵有知,定要感谢你们这些信义的朋友,唉!
我们南宫一门,五代父子俱遭凶死,武林中竟然无一人追查!”
玄月道:“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想不起如何措词。
尚三堂突然接口说道:“昔年九大门派,各方豪雄.联名送赠‘武林第一家’的牌匾,并立下四大戒法,约束武林中人人遵守,替南宫世家招来了无端横祸,五代祖孙尽罹惨死。
夫人如前具名柬邀九大门派中掌门人,请他们追查凶手,想来他们决然不会推辞。”
白发老妪双目中神光突然暴射而出,但只一闪间。又恢复平和之容,说道:“只怕老身难有此等面子……”
轻轻一叹,回头对那最右的素衣妇人说道:“你去后宅取出水晶镜。”
那素衣妇人应了一声,道:“儿媳遵命。”
转身而去。
白发老妪目光转移常素玉身上道:“你去取出玉蜈蚣。”
常素玉欠身说道:“孙媳领命。”
缓步走入素幔之中。
白发老妪轻轻一顿竹枝,站起身来,说道:“中原四君子的灵体,现停何处?”
尚三堂抱拳说道:“夫人情恕我等冒昧之罪,四人灵体,现停府外。”
白发老妪哦了一声,道:“南宫世家,只余几个寡妇,自然不放在你们的眼中了……”
她微微一顿,接道:“老身小疾未愈,不能久陪诸位.我先告退了。”
也不容尚三堂答辩,转过身子,缓步顿杖而去。
两个素衣少妇紧随那老妪身后,隐失于素幔之中。
广敞的大厅中,走完了南宫世家中所有的人,连那守在门口的青衣小婢,也走的不知去向。
一阵微风吹动素幔,波纹荡漾,满厅的素帏装饰,增加了不少的哀伤和恐怖气氛。
尚三堂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玄月道长道:“道长,看来驰车而人,只怕要激怒南宫世家的主人了?”
玄月道长冷静地答道:“事已至此,只有坐以待变,南宫世家的主人既然传渝取出二宝,想来决然不致变卦。”
尚玉堂忧虑地说道:”老朽担心激怒了南宫世家的主人,事情就棘手了。”
言凤刚冷笑一声,道:“兄弟在这几日之中,已尽了最大的耐心,南宫一家虽被武林中尊称‘武林第一家’,立下四大戒法,但兄弟好坏也是一派掌门之尊,生平之中,还从未受到过这等的轻藐……”
尚三堂急急摇手,说道:“言兄请看在兄弟的份上,再忍耐一下……”
素慢突启,那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箱,缓步行近案前,放下木箱说道:“这木箱中,就是诸位要借用的‘水晶镜’了……”
她目光缓缓由玄月和尚三堂脸上扫过,接道:“此物交给哪位?”
尚玉堂目光一瞥玄月道长,道:“交给这位道长吧!”
中年妇人冷峻的望了玄月一眼,道:“道长的出身可否请先告诉我?”
玄月道:“贫道武当派中玄月。”
白衣中年妇人伸手一指案上小木箱道:“这箱中的水晶镜交给你啦,日落西山之前,请送回此处。”
也不待玄月道长答话,转身急步而去,走入那素幔之中。
谭啸天低声说道:“道长请打开木箱瞧瞧。”
玄月微微一笑,道:“以贫道的推想,决不会错。”
他口中虽然说得大方,但心中却是不无怀疑,随手打开木箱。
这班人虽然久闻三宝之名,但却都未见过,玄月打开木箱,立时一齐探头望去。只见那木箱之中铺着厚厚的紫绒,端放着一块二寸见方,半寸厚薄水晶石片。
这名列三宝之一的水晶镜,不过如此而已,群豪都不禁大为失望。
言凤刚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水晶石片罢了,竟然能列名三宝,当真是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上一代的前辈们也未免小题大作了。”
玄月仔细瞧了那水晶石片一阵,实不见有何出奇之处,不禁心中也动了疑,暗暗忖道:
一块水晶石片,有何珍贵之处,竟然能列名三宝之一,当真是叫人费解了。
缓缓伸出手去,拿起箱中水晶石片,迎目一看,目光所及,尽现室中景物,而且纤毫毕露,四面八方,尽收镜中。
言凤刚目睹玄月神往之色,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道长,可瞧出这名列三宝之镜的用处了吗?”
玄月叹息一声,赞道:“日月精华孕育,绝代名匠琢磨,名列三宝,果非虚传。”
言凤刚奇道:“当真有点邪门吗?可否借与在下瞧瞧?”
玄月道:“咱们先去检看中原四君子手中红纹之后,言掌门再看不迟。”
当先举步向厅外行去。
群豪正待举步相随、忽听一个娇脆但却十分冷漠的声音说道:“诸位慢行一步,玉蜈蚣交给哪个?”
群豪回头望去。只见常素玉双手捧着一个铁盒,缓步走了过来。
尚玉堂正待举步去接,言风刚却枪先走了过去,道:“交给在下吧!”
常素玉道:“请教尊姓?”
言凤刚道:“辰州言家门第十代掌门人言凤刚。”
常素玉道:“日落之前,万望原物送回此地。”
言风刚道:“夫人放心。”
常素玉缓缓俯下身去,把铁盒放在地上,道:“男女授受不亲,言掌门请恕我失礼之罪。”
言凤刚干咳了两声,道:“此乃礼所为然,自是怪不得夫人了!”
常素玉冷漠一笑,道:“有劳了。”
突然转过身子急步而去。
言凤刚伸手捡起铁盒,打开铁盖,登时觉得一股森冷之气,由盒中直冲上来,不禁暗自称赞道:“无怪名列三宝,单是这一股森冷之气,就使人爱难释手了。”
凝目望去,只见盒中端放着一个三寸长短的白玉蜈蚣,口鼻触须,清晰可见,通体雪白,只有脊背之处,隐隐泛起一条红线,名匠巧工,雕琢的栩栩如生.一眼看去,几可乱真。
他缓缓合上盒盖,大步向前走去。
玄月道长当先而行,绕过盆花庭院,出了大门。
只见白铁笙端坐在马车之上,满脸期待之色,一见玄月,立时迎了上来,说道:“老前往可曾借到二宝?”
玄月一扬手中木箱,说道:“二宝已然借到,快些打开车帘。”
白铁笙依言打开车帘,玄月一跃登车。
自从中原四君子装上马车之后,除了玄月道长之外,群豪大都来见过车中之情,此刻车帘大开,都不自禁的凝目向车中望去。
只见中原四君子仍然是百丈峰顶的端坐姿势,相对坐在车中。
玄月右手执镜,左手打开蓝兆棠的右掌,借车门透入的日光仔细瞧了一阵,脸色忽然大变。
但见他缓缓放下蓝兆棠的右手,取过朱天上的右掌,又仔细瞧了一阵,已甚难看的脸色,变成一片铁青,双眉紧皱,显然心情沉重异常。
不大工夫,已看完了四人右掌,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走下马车。
白铁笙急急问道:“老前辈可查出了家师的死因吗?”
玄月神色凝重,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道:“诸位之中,可有人知道仇武林这个人吗?”
尚三堂低声诵吟道:“仇武林,仇武林……”
吟哦了良久,才道:“老朽搜遍枯肠,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个人物。”
言风刚道:“仇武林,好怪的名字,分明是仇恨武林所有之人,故取此号,只怕世间并无此人。”
尚三堂一拍双掌道:“不错,言兄一语,使老朽茅塞顿开!”
白铁笙黯然说道:“难道除了仇武林三字之外,就无发现吗?”
玄月道长道:“贤侄自去看过,就会明白了。”
白铁笙接过水晶镜,跃上马车,逐一查看了四人右掌,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缓缓下了马车,长叹一声,恭恭敬敬地把水晶镜送到玄月道长手中。
尚三堂暗暗奇道:“怎么谁看了谁就愁眉苦脸,神情凝重。”
心中动疑,忍耐不下,低声对玄月说道:“道长,请把水晶镜借给老朽瞧瞧。”
玄月道长缓缓把水晶镜递了过去,欲言又止。
尚三堂接过水晶镜,登上马车,打开蓝兆棠的右掌。那细如蛛丝的红纹,在水晶镜反映之下,呈现出一片清晰的图案,三行肉眼难以辨识的小字,也清晰的映现出来。
谭啸天突然放步行近马车,低声说道:“老前辈可否把看到的情形宣告出来,也免得我们逐一查看?”
尚三堂抬头望了玄月一眼,看他并无反对之意,当下点头说道:“好吧!”
低下头去,一面仔细凝视,一面沉声说道:“记死录……”
言凤刚道:“好狂的口气。”只听尚三堂继续说道:“人无长生,死有先后,中原四君子,只不过首应死选……”
言凤刚一皱眉头,不屑地道:“我看这留字之人,定然是个疯子……”
忽然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武功、声望,都不在自己之下,四人之死,当是极好一个证明,这人决不是信口开河。
但闻尚三堂低沉地接道:“死亡蔓延,前因早播,名登此录,在劫难逃……”
话至此处,忽然住口不言。
言凤刚回顾了屠南江等一眼,说道:“不知咱们是否有荣一登这记死录?”
尚三堂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言兄不用担心,十名之内,已有言兄的大名。”
言凤刚突然觉着心头一震,轻轻的咳了一声,笑道:“那当真是荣幸的很?”
他口中虽然说的轻松,但心中却是有些惊恐。
想到中原四君子的死亡,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乃是大有可能之事。
尚三堂看了一阵忽然一变脸色,跃下马车,把水晶镜交到玄月道长手中。
他看了看群豪,微一犹豫,对言凤刚等说道:“那下面尽是人名,不用再瞧下去了。”
神拳鲁炳突然向前跨了两步,说道:“尚兄,那在劫人名之中,可有兄弟吗?”
尚三堂道:“如若在下的推想不错,大概鲁兄也在那在劫名单之内。”
玄月道长突然接口道:“贫道有一点不解之处,就是那掌心一点地方,何以能写下这么多的字来?”
尚三堂道:“唉!老朽也觉着此事大不容易……”
言风刚道:“久闻三宝之中,最为珍贵的要算这玉蜈蚣了,只不知传言如何?”
一面说话,一面已举步向车上走去。
玄月道:“中原四君子全身没有伤破之处,唯一的死亡标识就是右手掌心中那片红色的痕纹,言掌门就用这玉蜈蚣放在那红纹之上,就可知他们是否是中毒而死了。”
言凤刚微微一笑,拉过朱天上的右掌,一手打开盒盖,取出玉蜈蚣。
群雄的眼光全都凝注在那玉蜈蚣上,想一睹这列名武林的三宝之最,奇效如何?
但见言凤刚打开了朱天上右掌之后,缓缓把王蜈蚣放在掌心红纹之处。
雪白的玉蜈蚣一和掌心红纹相触,立时变色,尤以那后背上隐隐可见的红线反应最是灵奇,倏忽之间,已然变成了紫黑色。
言凤刚目睹玉蜈蚣逐渐变化的颜色,心中大为赞叹,暗忖道:“三宝之最,名不虚传,如若身怀此物,世间百毒、均难侵害。”
尚玉堂突然回顾了玄月道长一眼,神情惊异地道:“果然蕴有剧毒!”
玄月道长缓缓点头,面容严肃地说道:“不错,确有绝毒!”
言凤刚眼看那玉蜈蚣已逐渐变成墨黑之色,赶忙取开,跃下马车,望着玉蜈蚣愕然不知所措。
原来他不知如何使玉蜈蚣,重新回复那等洁白之色,心中大为忧虑。
谭啸天望着言凤刚手中的玉蜈蚣,赞道:“果然是一件罕见的奇物……”
神拳鲁炳突然冷冷道:“谭兄可是看得眼热吗?”
言凤刚看那玉蜈蚣的颜色愈来愈黑了,不住摇头叹气,道:“可惜这等罕世奇物,只能用上一次,未免大可惜了。”
言下之意对这列名三宝的玉蜈蚣大为爱惜。
玄月道长脸色凝重的低声向白铁笙道:“白贤侄如若发觉了身体感觉异常之时,尽快的告诉贫道。”
一则他说话的声音极低,二则群豪都被那玉蜈蚣吸引了心神,除了尚三堂之外,大都未听到玄月道长之言。
言凤刚缓缓把玉蜈蚣放入铁盒之中。
只见他满脸茫然之色,说道:“这等神异之物,只能施用一次,未免大可惜了!”
一直冷冷地站在一侧用黑纱半掩玉容的叶湘绮,突然举步而行,走近玄月道长身畔,问道:“老前辈可查出了家父的死亡之因吗?”
玄月道:“令尊等可能完中奇毒,未及和人动手,已然毒发而亡……”
他仰脸吁一口气,接道:“死亡的原因虽已查出,但元凶是谁?尚难断定……”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我已仔细的查过了令尊的全身,除了那手心中红纹图案之外,别无痕迹可寻。”
叶湘绮幽幽说道:“那么,咱们这一次南阳之行,看来是白费一番心血了?”
玄月道:“那倒不是,中原四君子在江湖结仇不多,偶有小怨,亦似微不足道,贫道对他们四人死因,一直未作江湖上一般仇杀推想,南阳之行证实了贫道的想法不错。”
叶湘绮默然不语,缓步向后退去,孤独的依靠在一株白杨树下,望着天际出神。
唐通大步走了过去,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忧苦何益。家母对分尊之死,决然不会坐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只要家母出面,元凶决难逃脱。”
叶湘绮缓缓把投注在天际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理了下鬓边秀发,望着唐通说道:“不论是令堂是你,只要能找出杀害我父亲的元的,我就立刻以身委你,我说过的话决然算数,你不用想劝我收回诺言。”
唐通脸色立时大变,但他仍然强自按下愤怒之气,说道:“家母威镇一方,望重武林,如若被她老人家知得此事,只怕不大方便!”
叶湘绮道:“哪里不方便了?”
唐通面现难色,神情激动地道:“令尊生前乃中原武林道的一代大侠,我们四川唐门,更是武林中代代相传,盛名不衰,家母虽然对我甚为爱惜,但悔婚弃约,非同小可,家母得知此事,只怕……”
叶湘绮道:“只怕她袖手不问,可是吗?”
唐通轻轻叹息一声,道:“如只是袖手不问,那也罢了,但怕她激愤之下,做出……”
叶湘绮柳眉儿扬了一扬,道:“难道她还要杀死我不成?”
唐通急急接道:“家母气度宽宏,此等之事,决不会向你报复,我忧虑的是令尊和家母论婚之事,早已传遍川中黑白两道,此事一旦张扬开去,家母在颜面大损之下,只怕不会出手相助你追查伤害令尊的凶手!”
叶湘绮沉吟了良久,缓缓道:“令堂诚然名满天下,武林中人,一提到四川唐门,都有些敬畏三分,如你能说动令堂挺身而出,追查元凶,并非难事,那时我委身下嫁于你,岂下是两全其美吗?”
她自双目以下,用黑纱包了起来,唐通虽和她对面而立,也无法查看出她脸上的神情,但见那鬓边红晕如霞,想是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吃力。
唐通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我唐通有生以来从来这般相求过人,对我算是好话讲尽,想不到你竟这般无情。”
叶湘绮星目眨了两眨,滚下来两行泪水,幽幽说道:“你不要这般逼我好吗?”
唐通本待发作,但听她娇柔的声音之中,充满着无比的凄苦,一时之间,倒是不忍发作,强自按下胸中气愤,叹道:“此事还望你三思而行,明日午时,再答复我。”
说罢,霍然转过身去,大步走到停车处。
屠南江冷笑一声,说道:“唐世兄,可动得叶姑娘回心转意了吗?”
唐通双目闪动,充满着激动愤怒,凝注在屠南江脸上,厉声说道:“祸从口出,当心失言招罪,落得杀身大祸,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当着群豪之面,屠南江哪里忍得下唐通这等讥讽之言,脸色一变道:“在下只听到四川唐家以见不得天日的淬毒暗器扬名江湖,还未闻得唐家的武功,有什么过人的特异之处……”
唐通怒声喝道:“你可要试试吗?”
话出人动,扬手一拳,当胸直击过去。
屠南江冷冷喝道:“来得好!”
右臂横里扫出,斜向唐通袭来右腿之上击去。
忽觉一股急劲的拳风,疾涌而至,由两人之间冲击而过。
拳风的凌厉,逼得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耳际间响起了言风刚冷冷的声音,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岂是两位动手的时候,两位纵然当真有什么势不两立之恨,不妨待离开了南宫世家之后,再拼个你死我活不迟,郊野辽阔,到处青山重重,难道还怕没有埋骨的地方吗?”
辰州言家门的拳法,驰誉天下,言凤刚既能接掌门户,武功自非凡庸,只是那一击而出的凌厉的拳风,就足震骇人心。
唐通和屠南江同时望了言凤刚一眼,默然收势而退。
两人心中都明白如若再不停手,激犯众怒,谁也讨不了好去。
言凤刚看两人停下了手,冷然一等,道:“南宫世家的主人对咱们早已不满,两位如若再在此地打了起来,那可丢尽颜面了!”
玄月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一两句意气之言便动手相搏,未免大不值得了。”
言凤刚低头望望手中的铁盒,说道:“咱们千里迢迢赶来南阳,只为证实中原四君子是否中毒而死,眼下事已办完,这玉蜈蚣也该奉还南宫世家。”
一面说话,一面打开盒盖,只见那雪白的玉蜈蚣,已变得通体乌黑。
玄月道长肃然说道:“自然要原壁归赵。”
举步向前行去。
言凤刚合上盖子,冷冷接道:“玉蜈蚣已变成黑蜈蚣了,言某人虽然爱难释手,也不致谋取这无用之物。”
紧紧相随在玄月道长身后。
群豪鱼贯相随而入,只有白铁笙和唐通留在原地未动。
叶湘绮仍然靠在那株高大的白杨树上,仰脸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唐通轻轻叹息一声,道:“白兄!”
白铁笙回头一笑道:“不敢,不敢,唐兄有什么吩咐?”
唐通微微一笑,道:“兄弟想请教白兄一件事,但不知肯否直言相告?”
白铁笙道:“只要在下确然知道,自是言无不尽。”
唐通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白兄看过了令师掌心红纹标识,想必已发现了什么惊人之事?”
白铁笙脸色微微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正常神色道:“此事已有玄月老前辈和尚老前辈宣告,兄弟所见和两位老前辈所见相同。”
唐通轻轻叹一口气,道:“白兄不用再欺瞒在下,兄弟决不信白兄未发现什么惊人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此事不但白兄已经发现,就是玄月道长和尚三堂都已发觉,使人费解的是诸位既然发觉了事非寻常,但却秘而不宣,不知何故?”
白铁笙道:“这个,这个……”
唐通睑色一整,肃然说道:“我们四川唐家,以淬毒暗器驰誉武林,对用毒一道,自非外行,不是兄弟夸口,只要一袋暗器在身,当今武林中人,都要对兄弟畏避三分,唐门淬毒暗器传到家母第九代,代代精进,家母的暗器早已进入了神化之境,举手弹指都足以取人性命,兄弟虽然愚笨,但也得到了家母几分真传,白兄如肯据实相告所见之秘,兄弟自当全力……”
忽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赶忙住口不言。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婢,缓步行了过来。
唐通轻轻咳了一声,慢慢的转过身子。
那青衣小婢一双回大的眼睛转了两转,柔声问道:“两位之中,不知哪一个管事?”
白铁笙望了唐通一眼,答道:“什么事?”
青衣小婢两道清澈的目光移注在马车之上,道:“那马车中可是装的户体吗?”
白铁笙一头说道:“不错。”
青衣小婢脸色忽然一变,冷冷说道:“我家主人之命,请把车中尸体移出杨柳林外。”
白铁笙一皱眉头,道:“这个容在下请命过几位长辈,才能决定。”
那青衣小婢大眼睛眨了两眨,暴射出一片冷芒,缓步向马车走去,一面行进,一面说道:“你既不肯动手我只好替两位代劳了!”
余音未绝,人已到了那马车前面,伸手向马缰上抓去。
白铁笙吃了一惊,疾快的横跨一步,到了那青衣小婢身前,厉声喝道:“住手!”
那青衣小婢神色从客,恍如未曾听得白铁笙喝叫之言,雪白皓腕,纤纤十指,仍向那马缰上面抓去。
白铁笙目睹喝叫难以阻止那青衣小婢的行动,心中大急,挥手一把,向那青衣小婢右腕之上抓去。但觉手中一滑,那青衣小婢的滑嫩右掌,已入掌握之中。
白铁笙似是想不到这随手一挥,竟然会把青衣小婢的素手攫握掌中,不禁微微一怔。
那青衣小婢亦似是来料到白铁笙当真敢把她的右手抓住,也不禁为之一怔。四目交投,彼此神色间,都流现出一片错愕、茫然。
白铁笙一怔之后,赶忙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姑娘恕在下的莽撞。”
抱拳一个长揖。
那青衣小婢冷哼一声,突然一伸右臂,抓住马缰,用力一带,马车突然向前冲去。
唐通双腿一顿,凌空飞起,拦在车前,一手抓缰,一手推辕,硬生生的把那奔行的马车挡住。
那青衣小婢柳眉一耸,冷冷说道:“两位再要这般拦阻行车,可不要怪我失礼了!”
举步向马车行去。
白铁笙急急横跨两步,拦住了去路,说道:“姑娘请宽限片刻,在下即刻赶去请命,一顿饭工夫之内,定然驰出杨柳林外。”
那青衣小婢略一沉吟,道:“好吧!一顿饭工夫之内,仍然未驰出杨柳林外,我就烧了你的马车。”
也不待白铁笙回答,转身急步而去。
白铁笙望着那青衣小婢的背影消失在林木深处,低声对唐通说道:“唐兄请帮兄弟看顾一下马车,兄弟进入庄中瞧瞧。”
唐通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怕那丫头,当真的烧了马车吗?”
白铁笙道:“兄弟不愿和南宫世家中人闹出不欢之局,唉!还是咱们不对,违犯了四大戒法,五里下马,三里解剑,咱们却把一辆马车直驰庄外。”
唐通双眉微扬,长叹一声说道:“兄弟深觉这南宫世家之中,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恐怖,使人有着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
白铁笙茫然一笑,拱手说道:“有劳唐见了。”大步向那庄院之中走去。
走不及丈,瞥见玄月道长和尚三堂等,正向门外走来,立时停下脚步。
几人来势甚快,眨眼之间,已到马车前面。
玄月道长一脸肃然,低声对白铁笙道:“走啦!”
白铁笙暗忖道:“这倒好,不用我再费唇舌了。”
纵身跃上马车,带缰穿林而出。
马车行驰在广阔幽静的柳林中,轮声辚辚,划破了幽林的死寂。
群豪鱼贯相随那马车后面,一个个默不作声,好像每个人都有着极沉重的心事。
不大工夫,到了那挂剑的所在,群豪纷纷取过兵刃佩好,言凤刚才长吁一口气道:“这一片广大林国,单是打扫,就非百人以上莫办,在下实难相信南宫世家中,就只有几个寡妇。”
谭啸天道:“兄弟半生以来,走过的地方不下七省,经过的凶险和风浪,已难计算,耳闻目睹,确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阴森险恶的地方,但却从未见过像南宫世家这样一个所在,林木茂盛,雅洁幽静中弥漫着阴森、恐怖……”
尚三堂长长叹一口气,打断了谭啸天未完之言,接道:“不论南宫世家景象如何,但对咱们总算不错,老朽想反问诸位一言,如若那水晶镜、玉蜈蚣,是诸位之中一人所有,只怕不会那般轻易的借给别人了!”
群豪相顾默然,各自忖思道:“不错,如若那二物为己所有,虽至亲好友,也不会借。”
言凤刚干笑两声,打破了沉默之局,说道:“可惜那玉蜈蚣了。”
他心底之中,仍然念念不忘玉蜈蚣。
玄月道长一直愁锁双眉,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插口说道:“哪里可惜了,可……”
他对言风刚的贪心大不为满,一想说可是那南宫世家主人,未把那玉蜈蚣送给你吗?
话将出口之时,突然觉着此言可能激使言凤刚翻脸动手,话说一半住口不言。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可惜那玉蜈蚣只能施用一次,就变成了墨黑之色。”
玄月道长道:“唁兄尚未听过那玉蜈蚣的效用吗?”
言凤刚道:“兄弟确然不知。”
玄月道长道:“贫道倒是略知一二。”
言风刚道:“愿聆高论。”
玄月道:“那玉蜈蚣如若是只能使用一次,早已轮不到言掌门了。”
言凤刚沉吟了一阵,道:“这话不错。”
玄月道:“那玉蜈蚣早已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施用过,如果无法使它复元,只怕早已被人弃置,哪还能如收珍宝一般,存在南宫世家。”
言凤刚道:“唉!可惜咱们这班人中,没有人知得那玉蜈蚣如何才能复元。”
玄月道长道:“如若能知其诀窍,容易得很。”
言凤刚目光一转,笑道:“这么说来,道长是早已知晓的了?”
玄月道:“知此诀窍者,何止贫道一人!”
言凤刚听他说来说去,总是不肯说出使那玉蜈蚣复元之法,心中暗暗骂道:“这牛鼻子老道,看去老实,其实滑头得很,看样子非得我正面请教他了。”
当下于咳了一声,笑道:“道长既然知其诀窍,可否说将出来,以开我等茅塞。”
玄月目光一瞥尚三堂道:“尚大侠可知道消除那玉蜈蚣有毒之法吗?”
尚三堂常以老江湖自负,举凡江湖上的掌故,无所不通,玄月道长这一问,不禁脸上一红,尴尬一笑道:“这个,老朽倒是未听说过。”
玄月道长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简单的很,只要把那玉蜈蚣放在新鲜的羊乳之中,不要一盏热茶工夫,那玉蜈蚣吸收之毒,就被那新鲜的羊乳吸去,仍恢复了雪白之色。”
言凤刚笑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间,已然走出了那杨柳林。
叶湘绮突然加快脚步,走到玄月身前,叫道:“老前辈!”
玄月回头道:“什么事?”
叶湘绮道:“老前辈对家父遇害一事,诸多照顾,使晚辈感激不尽。”
玄月道长脸色沉重,仰脸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低声说道:“贤侄女有什么话说,尽管请说吧,不用顾及到长幼之序。”
叶湘绮凄凉一笑,道:“晚辈心中忧虑之事,是家父的尸体,如若延误时日过久,只怕难以保得不坏……”
玄月道:“这个贫道也想到了,令尊的死亡,虽已确定身中剧毒,但元凶从凶,却是一无头绪,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把令尊等的尸体埋葬起来,然后再设法查缉元凶。”
叶湘绮道:“不知老前辈准备把家父的尸体埋葬何处?”
玄月道:“这个……,这个要得听听贤侄女的意见了。”
叶湘绮道:“晚辈之意,想把家父的遗体运回原籍,但迟迟难决的是害怕……”
忽然滚下来两行热泪,住口不言。
尚三堂道:“叶姑娘可是害怕令尊的尸体,无法保持到回归原籍安葬吗?”
叶湘绮黯然一叹道:“不错,晚辈正是忧虑此事。”
玄月道长叹息一声,道:“这个贤侄女尽管放心,令尊的遗体,再放上三五个月,也不会坏去。”
叶湘绮奇道:“为什么呢?”
玄月道:“如若令尊的遗体会坏,也等不到今日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贤侄女已知道贫道近月的行程之中,一直在车中和令尊等四具尸体作伴之事。”
叶湘绮点与头,道:“晚辈已知老前辈尽了心力,缉凶之事,只能慢慢设法,晚辈并无稍存抱怨老前辈的用心。”
玄月道:“你就抱怨我几句,也不大紧……”
他脸上忽然间变的十分激动,两目中泪水濡濡欲滴,似是突然间想到了生平中最为伤心的事。
对玄月这等激动的神情,群豪都有些愕然不解,所有的眼光,全都投注在玄月道长身上。
尚三堂低声说道:“老朽之见,不如对他们说清楚吧,既可消除他们心中的疑虑,亦可减去咱们心中几分闷气。”
玄月道长沉吟良久,突然一声长叹,道:“好吧!但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咱们找一处僻静所在去谈吧!”
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鱼贯相随,加速而行。
第 三 回 红颜祸水
这一段行程上,是一片辽阔的荒野,一望不见村落。
ㄒХ丅合磼 ㄒXТΗ亅、Cом
忽然一声沉雷,划破了郊野的荒寂,一片浓云由正北急驰而来。
不大工夫,云气漫天,闪电耀目,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尚三堂仰脸望望天色,道:“这一阵豪雨不小……”
余音未住,黄豆般大小的雨珠,已然倾盆而下。
玄月道长纵目四顾一阵。遥指着前面一片苍林说道:“那片密林之中似有一户人家,咱们到那里暂避一下风雨吧!”
白铁笙经过了一次长途驰车,早已驾轻就熟,长鞭一挥,马车突然疾奔如飞。
群豪一齐加快脚步,向前奔行,不大工夫,已到了那片苍林所在。
这是一片满植翠柏的墓地,依林处建筑着茅舍三间。
言凤刚一皱眉头,道:“这座小茅屋,就算把主人撵出来也不够咱们用的。”
尚三堂轻轻叹一口气,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言掌门迁就些吧!”
一面举步向那茅舍行去,举手轻叩木门。
呀然一声,木门大开,探出一个白发盘顶、满脸皱纹的脑袋。
尚三堂一拱手道:“老丈请了。”
那老人侧起耳朵,说道:“你讲什么?”
尚三堂高声说道:“我们行路至此,遇上大雨,想借老丈一角之地,躲避一下豪雨,雨势一收,我们就动身赶路。”
那老人打量了群豪一眼,摇头说道:“屋中狭小,如何能容得如许多人……”
他重重的咳了两声,接道:“在墓地中有一座祠堂,那地方甚是宽敞,诸位请到那祠堂避雨去吧!”
不容尚三堂再多问话,砰的一声,关上了两扇木门。
尚三堂望着那木门出了一阵子神,回头对群豪说道:“咱们过去瞧瞧吧,想这位老丈,决然不会欺骗咱们。”
言凤刚冷笑一声 道:“兄弟也不信他当真是个聋子。”
谭啸天道:“如果欺骗了咱们,回头放把火烧光他这座茅屋。”
忽听门声呀然,两扇闭上的木门,突又大开,那白发盘顶的老人,探出头来说道:“诸位人可进入词中,但牲口却下可牵入词堂。”
说完,砰然一声,又把木门关上。
谭啸天还以为他听到了自己要放火烧屋之言,开门质问,哪知他竟是嘱咐牲口不许入祠之事。
这时云气愈来愈重,雨滴越下越大,看样子实非三五个时辰内可以放晴。
玄月道长仰望一下乌云密布的天空,说道:“咱们先进去吧!”
尚三堂放步向前走去。
群豪都已被雨淋得满身是水,亦想早些找个避雨所在休息一下,立时鱼贯随在玄月身后行去。
这一片柏树,大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棵棵粗如水桶,枝叶茂密。
倾盆大雨在那茂密的枝叶阻挡之下,似是小去了甚多。只是马车行驶在这等满是坟墓的柏树林中,十分困难。
白铁笙跃下车辕,牵马而行,费了甚大的气力,才把马车驰入林中。
果然在那柏树坟墓的环绕中,有一座建筑精致,但规模并不宏大的祠堂,一块黑漆横匾,横写着“王氏宗词”四个大字。
玄月道长回头望了白铁笙一眼,道:“白贤侄,把马车停在祠外,车篷坚牢,足以挡遮风雨,你也到祠堂来吧!”
说话之间,人已举步向祠中走去。
祠门大开,寂无一人。群豪急步奔入正厅。
厅中打扫得甚是干净,青砖铺地,白壁如雪,正中一座香台之后,供奉着王氏数代祖宗的牌位。
言风刚抖抖身上的雨水.说道:“如若这大雨一夜不停,咱们今宵势将在这祠堂中过上一夜了。”
玄月道长仔细地打量了四壁一眼,说道:“诸位最好能运气坐息片刻……”
言凤刚微微一笑,道:“道长未免多虑了,难道淋了这一场大雨,还能使人病倒不成?”
玄月道长道:“贫道之意,想请诸位调息一下,使心坤平静 一点……”
脸色突然转变的十分严肃,接道:“贫道要告诉诸位一件重 大的事。”
言凤刚笑道:“可是和中原四君子死亡有关?”
玄月道长道:“不错!”
言凤刚突然疾行两步,走到叶湘绮身侧说道:“叶姑娘,在 下有几句话,想问问姑娘。”
叶湘绮道:“老前辈尽管请说。”
言凤刚道:“姑娘是否当真想查出杀害令尊的凶手?”
叶湘绮道:“我们父女相依为命,自然是于真万确了。”
言凤刚正容说道:“姑娘可知这次随来南宫世家之人,为了哪个吗?”
叶湘绮略一沉吟,道:“晚辈不知。”
言凤刚纵声笑道:“以姑娘的聪慧,哪真有不知之理,想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罢了。”
唐通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冷笑一声,插口接道:“言老前辈,贵庚可有六十岁吗?”
言风刚笑道:“区区嘛,虽然未过花甲,但已相距不远,五十有八了!” 唐通冷冷说道:“你可知道对姑娘今年多大吗?”
言凤刚呵呵一笑,道:“大概不足二十年华?”
唐通一拍腰间镖袋,说道:“言家拳名震天下,但不知比我唐家门中淬毒暗器如何?”
言凤刚脸色大变,双目中杀机闪动,冷冷地说道:“你可要试试老夫的拳势吗?”
唐通右手疾向腰间一探,五指之上,已然多了一个鹿皮手套,疾快的向后退了五六步远,说道:“你可要试试在下的淬毒暗器?”
形势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尚三堂急急走了过去,说道:“两位万勿出手,有话好说。”
横身站在两人之间。
对扬名武林的唐家淬毒暗器,言凤刚有着三分畏惧,何况这祠堂中地势狭小,闪避不易,发掌反击,又恐伤到别人。
唐通心中对言凤刚也有着几分顾忌,言家拳驰誉江湖,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言风刚既能接掌一派门户,自是有着极深的造诣。
两人虽然各不相让,形成了剑拔弩张之局,其实彼此心中,都无胜敌的把握,尚三堂出面一打回场,也就借阶下台。
玄月道长一掌合胸,肃然说道:“在场诸位,不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就是一方雄主之尊,尚望能彼此忍让一些,不要闹出意气之争。诸位先请运气坐息片刻,贫道要宣布一件惊人之事,那时诸位个个心神平静,当可有一抉择。”
群豪之中,对被誉为武林两大名剑之一的玄月道长,如说心存敬畏,倒下如说是有着几分害怕。
见他说的郑重其事,心知事非小可,果然各自席地而坐,运气调息起来。 只有叶湘绮倚在门外一根木柱之上、仰胜望着满天的阴云出神。
这一个身负丧父之痛的少女,议是有着极深的心机,亦有着无比的坚强。她有着深沉的忧郁,但却生具了动人心弦的容色,处事果断和胆大,又使人无法捉摸到她的性格。
坟墓古柏环绕的祠堂中,暂时恢复了幽静,只有风雨的声音,点缀着荒凉,打破了死寂。
群豪经过了一阵运息之后,精神尽复,个个眼神清亮,面色凝重,等待着玄月道长开口。
玄月道长仍然闭目而坐,似是尚未运息完毕。
但群豪却已看出了这位名满天下的玄门剑客,早己功行圆满,正在考虑着一件重大的决定。
从他脸上神情变化,可见他内心中正有着剧烈的激动。
言风刚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对尚三堂道:“尚兄,究竟是什么事?在兄弟想来,尚兄定然知道。”
尚三堂为难地说道:“这个,这个……”
他似是无法拒绝言凤刚相询之言,这个了半天,仍然是这个 不出个所以然来。
玄月道长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投注在言凤刚的脸上,道:“言兄定要知道吗?”
言风刚淡然一笑道:“不错!在下确然急于知道。”
玄月道长缓缓站起了身子,把目光投注到祠门外阴云之上,缓缓地说道:“这是个震惊人心的消息,但贫道却不信当真有此等之事?”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显然是一件震动人心的大事。
以玄月道长在武林中的身份,决不肯轻易的流露如许沉重的心情。
群豪相顾愕然,不知如何接口。
只听玄月道长沉重的叹息一声,接道:“贫道在中原四君子的尸体之上,发觉了……”
忽然住口不言,大步向祠门外面走去。
言凤刚一皱眉头,高声叫道:“道长,发觉了什么可疑之事?” 只听玄月道长高声说道:“什么人?”
但闻风雨声响,哪里有回应这声。
言凤刚突然一顿欢足,人如急奇离弦般直射而出,双足一顿实地,突然一个大转身,跃上屋面。
谭啸天低声赞道:“一代门户宗师,武功的是不凡。”
尚三堂道:“老朽当真是老迈了,耳目也失去了灵敏……”
叶湘绮缓缓回过头来,望着玄月说道:“老前辈,晚辈怎的未听得一点声息?”
玄月道长慈和一笑,道:“贫道自信耳目作用未失,不致听错。”
唐通望着祠门外面的倾盆大雨,自言自语地说道:“言凤刚这一去,只怕不会回来了。”
屠南江冷哼一声,骂道:“胡说八道!”
唐通回顾了屠南江父子一眼,冷冷说道:“一个人找可时免不了有些回光返照……”
屠南江突然挺身而起,道:“你骂哪个?”
大步直向唐通冲了过去。
唐通脸色铁青,杀机闪动地说道:“你有种,咱们就出去试试。”
屠南江大声喝道:“老子还怕你不成!”纵身一跃,飞落院中。
玄月本待出言劝止,忽然觉着胸口之中,填塞了一口闷气,似是忽然想看一幕残忍的杀戮,才能发泄出胸中一口闷气。
老成持重的尚三堂,一向本最爱替人排难解纷,但此刻却也是站着不动,双目注定祠外,一副坐山看虎斗的神情。
神拳鲁炳及谭啸天,一齐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厅门之处。
倚门而立的叶湘绮,在两人斗口之时,神色极是冷漠,望也未望两人一眼。
但见玄月道长、尚三堂等,都不再挺身劝阻.才知事态严重,急急对玄月道长说道:
“老前辈,咱们要看着让他们排命吗?”
玄月淡淡一笑,道:“让他们打一架也好。”
叶湘绮忽道:“这怎么可以,一动上手,势必要造成流血惨剧不可。”
玄月接道:“贤侄女说的不错,动手相搏,势必要造成流血惨剧……”
两人说话之间,屠南江已和唐通选好动手的角度,双方似是都在运气调息,准备全力出手。
叶湘绮目光转动,看群豪个个负手而立,一副坐山看虎斗的样子,似是都没有劝架的意思,不禁心头一急,大步走了过去。高声说道:“住手!”
唐通和屠南江同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转注叶湘绮的脸上,说道:“干什么?”
叶相绮走到两人之间,冷冷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
唐通道:“快越开去,别让发出的暗器伤害到你。”
叶湘绮道:“我不怕……”
她长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你们都是为帮助追查我父亲的死因而来,不论哪一个伤亡了,我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
这时,大雨仍然倾盆如注。三个人一线站在院中,刚刚抖去积水的衣服,又被淋得全身透湿。
忽听言凤刚高声叫道:“叶姑娘快些回来。”
叶湘绮回顾后通和屠南江一眼,道:“两位无怨无仇,不过为了一两句意气之话,就要以命相搏,未免太轻贱自己了。”
说完话,转脸步回厅堂,目注言凤刚道:“可是叫我吗?”
言风刚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相劝他们,这些人早晚也免不了一场火并。”
叶湘绮奇道:“为什么?”
言凤刚肃然说道:“为你!”
叶湘绮啊了一声,道:“为我?”
言凤刚道;“不错,为你……”
他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接道:“玄月道长用心如何,在下不知;尚昆为人豪放,素来下喜女色;除了这两人之外,可能说无一人不是为了姑娘。”
叶湘绮道:“为了我?”
言凤刚道:“姑娘忘了吗?你在百丈峰顶,扬言要以身委侍那追查出杀害令尊凶手之人……”
叶湘绮接道:“我这话自是干真万确,下论对方是何等模样的人,是瞎子或是聋子,也不管对方有多大年纪,我都将遵守自己的诺言。”
言凤刚笑道:“毛病就出在这里了,如若叶姑娘许下的诺言限制了年龄,在下和谭兄、鲁兄等一把年纪了,也不致参与这场是非的争斗啦!”
叶湘绮道:“你们都是为我而来吗?”
言凤刚笑道:“这些人也要为你而自相火并。”
叶湘绮道:“这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也非我的本愿。”
言凤刚道:“出于意料之外的事情多得很,因此,在下奉劝姑娘,如若挺身而出,倒不如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不论火并的如何激烈,也不致找到姑娘的头上就是。”
叶湘绮道:“我不愿看到你们为我流血。”
言凤刚道:“事倩已成必然之势,姑娘最好别管……”
忽听一声大喝,打断了言凤刚未完之言。
回头望去,只见屠南江和唐通动上了手,如注的大雨之中两人拳来脚往,打的激烈绝伦。
屠南江功力深厚,出拳猛恶异常,呼呼拳风,混合入风雨中。
唐通却是以轻巧的身法和奇奥的变化见长、处处避开和那老人硬拼掌大。
叶湘绮侧目问玄月道长和尚三堂望了一眼,只见两人凝神看着唐通和屠南江拼斗之势,脸上泛现欢愉之色,似是甚为期望着两人分个生死出来。
一缕恐怖的意念泛上心头,她忽地感觉到这些人自离开南宫世家之后,每人都变得十分残忍。
连那遁身世外,一向仁慈的玄月道长,和那以排难解纷驰誉江湖的尚三堂,都已不再是未进南宫世家的玄月和尚三堂了,似是两个人都已经有了甚大的转变,转变的十分冷酷和残忍。
激斗之中,忽听一声怒喝,夹杂着一声闷哼,传了过来。
转脸望去,只见唐通身躯摇摆,连连向后退了五六步远。
神拳鲁炳回头对谭啸天道:“谭兄,这一拳如是兄弟,势非把那小子打晕地上下可。”
谭啸天突然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四川唐家虽是以淬毒暗器驰名武林,但拳掌上的工夫也未必会输人。”
神拳鲁炳怒声说道:“那兄弟这神拳之名,是别人白叫的吗?”
谭啸天道:“江湖上尽有许多人浪得虚名。”
神拳鲁炳大声喝道:“谭见如若不信,何妨试试兄弟的拳法。”
谭啸天道:“拳脚无眼,一旦动起手来,难免要有伤亡,鲁兄如若不怕,那就下妨试试。”
叶湘绮听得怔了一怔,暗道:“怎么这般人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似乎是每人的胸中,都有着一股愤懑之气,非得好好打上一架,甚至拼个你死我活,血流五步。”
只听唐通大声喝道:“明人不做暗事,兄弟要施用暗器了。”
接着听得半声喝叫,和一声砰然的响震,屠南江一声大喝未完,人已摔倒在风雨之中。
只听得一声大呼爹爹之中,一条人影疾快的由几人身侧跃过,迅快绝伦的直向唐通扑了过去。
叶湘绮双目一闪,已然看清了那人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 和屠南江同来的年轻人。
倾盆大雨中 隐隐可见唐通满脸杀机,两眼通红,一见那年 轻人疾扑过来,仰脸大笑道:
“唐某人既然开了杀戒,杀一个人 和杀十人有何不同!”
手腕一扬,飞出三道银芒,迎向那少年人暴射而出。
这年轻人乃屠南江唯一的儿子,极得屠南江的宠爱,不但把 自己一身武功,尽皆传授,而且还让他相随自己两位知友习武,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已连得三人以上的真传武功 目睹那三点银芒迎面飞了过来,立时一沉丹田真气,陡然一个翻身,双足不着实地,竟然把三点银芒全都避过。
叶湘绮眼看局势已呈混乱,谭啸天和神拳鲁炳,已成了剑拔弩张之势,随时可以触发大战。
唐通和屠南江父子,已然是仇恨如海,势不两立,屠南江一声未完,人立刻倒了下去,分明已是中了唐家的淬毒暗器,生死难卜。
那年轻人虽有着强烈的为父复仇之心 但看情形亦当是凶多吉少。
言凤刚虎视眈眈,注视着唐通屠南江动手搏斗,睑上不时泛动着阴笑,看样子他早已胸有成竹。
最使叶湘绮不解的是玄月和尚三堂。
一个是心地仁慈的玄门长者,一个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和事老人。
但这两人也都和往时下同,不但不肯出言劝解,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袖手旁观。
白铁笙、宋文光,万冲三人,却聚集一起,低声密谈,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大事,对这边激烈的搏斗,恍似未闻。
叶湘绮倚门站了一阵,突然发觉了这些人,似是都有了疯癫之状,每人的心中,都充满着怨毒和仇恨,不止是冷眼旁观,看人搏斗,目光和神色似是泛现一种跃跃欲动的神情。
唐通已和那年轻之人打得十分激烈。
谭啸天和鲁炳之间的冲突,倒忽然缓和了下来,大概是分心旁注,被场中激烈搏斗吸引住了。
叶湘绮轻轻的叹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人自离开南宫世家之后,性格上似是都有了重大的转变,变得异常冷酷、残忍,这中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
忖思之间,忽见唐通一个倒跃,退出了一丈开外。
叶湘绮知他已不耐久战,准备施展暗器取胜。
四川唐家的暗器,不但各淬剧毒,而且种数繁多,阴歹无比,这个少年人决难逃过唐通的毒手,必需得设法阻止这一场惨局……
心念一转,立时疾跃而出,一面大声喝道:“住手,不要再打了。”
唐通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断魂沙,准备打出,听得叶湘绮喝叫之声,果然停手未发。
那年轻人却回头望着叶湘绮,满脸茫然加悲痛的混合之色。
叶湘绮急步走到了两人之间.高声说道:“你们只不过为了几句意气之言,竟然闹出了杀人的惨局……”
那少年突然一眨双目,流下来两行清泪,说道:“姑娘,不允在下出手报仇,家又岂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
唐通冷冷接道:“那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叶湘绮急急叫道:“你们不要再吵了。”
边缓步对唐通走了过去,接道:“你用什么暗器打伤了他?”
唐通道:“我们唐家的暗器,十九都经过绝毒淬练。”
叶湘绮道:“我知道了,我问你他还有没有救?”
唐通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如用我们唐家的独门解药, 自是能够救得。”
叶湘绮道:“你带了解药没有?”
唐通道:“解药虽有,但我并无救他之心。”
叶湘绮叹道:“你伤了人家,不肯施救,难道眼看着让他死 去吗?”
唐通冷冷说道:“战阵之间,不死必伤,乃属必然之事……”
他微微一顿,接道:“如果受伤不是别人,而是在下,姑娘 又当如何?”
叶湘绮道:“不论哪个受伤,我都不忍坐视。”
大雨中只见唐通双目通红,胸口起伏,默然不语,显然他正尽力压制看内心的激动。
忽听一声暴喝传了过来,道:“不信你就试试老夫的拳力如何?”
紧接着砰的一声,屋瓦被震落两块,转头望去,神拳鲁炳已和谭啸天动手打了起来。
这两人功力深厚,武功又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攻拒之间,威势极大,出拳飞脚,都带着呼呼的劲风。
只听言风刚冷冷地说道:“两位要打架,最好到院子里去,厅门狭窄,打起来不但有碍手脚,而且对兄弟等妨害甚大,不论两位哪一个失手打了别人,势必多上一个劲敌。”
谭啸天和神拳鲁炳果然依言向院子里移去,一面仍然拳足交往,不肯松懈半分。
言风刚缓缓转过头去,望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
尚三堂正全神贯注在谭啸天和鲁炳的打斗之中,根本就未听清楚言凤刚喝叫之声,连眼睛也未转动。
言凤刚正遇着满腹无名的怒火无处发泄,借机生事,大声骂道:“尚兄可是耳朵聋了吗?”
平时总是带着三分笑容说话的尚三堂,此刻也似有着甚大火气,一顿拐杖,怒声喝道:
“你骂哪个?”
言凤刚阴森一笑,道:“自然是骂你了,怎么样?”
尚三堂突然横里一杖,扫击过去。
言凤刚似是未想到平日里和气异常的尚三堂一言不合,就突然出手,几乎被他一杖击中要害大灾。
叶湘绮眼看大局愈来愈是混乱,心中焦急如焚,不禁大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停下手来,听到没有?”
唐通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吧!我先瞧瞧他的伤势再说。”
大步向屠南江身侧走去。
那少年眼看唐通向屠南江走去,心中大急,叫道:“不要伤我爹爹。”
奋身向前扑去。
叶湘绮一横娇躯,拦住那少年,接道:“他不是伤你爹爹,是去救你爹爹。”
只听言凤刚大呼之声,道:“快些闪开?”
原来尚三堂和言凤刚全力出手相搏,两人武功,非同小可。这一番出全力,威势确实惊人。
尚三堂手中竹杖,变化奇多,忽而横扫,忽而直点,出手又快又辣,和他平日为人的和蔼,大不相同。
言凤刚仍然以一双肉掌拒敌。
言家拳驰名武林,自非凡响,但见他双拳连环挥发,拳风呼呼的直逼过去,巧妙的变化,层出不穷,竟把尚三堂手中的竹杖封住。
这时,神拳鲁炳已和谭啸天打入了紧张关头。
这两人的拳路同属刚猛之路,武功也在伯仲之间,攻拒之间,常有硬打硬接的局势出现。
那少年被叶湘绮横身一拦,果然停下了手,两道目光却盯注唐通的身上,生恐后通突然出手,害死了他的爹爹。
耳际拳风如啸,言凤刚和尚三堂齐齐移动过来。
叶湘绮虽然是聪明绝伦,但她究竟是甚少涉足江湖的黄花大闺女,生平之中,从未经验过这等混乱的局势。
心中又觉着这些人都是为追查自己杀父凶手而来,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误会纷争,也一半起因于自己的身上。
她无意挑起群豪的自相残杀,因此心中有着甚深的愧疚,极力想阻止这相互残杀的局面出现。
但她见到了尚三堂和言凤刚的动手相搏,心中的猜想,又起了动摇,暗暗地忖道:“这些人中,应以尚三堂和玄月道长两人不致为我的美丽倾倒,而且尚三堂在江湖上又以和事老人自居,不论正邪、黑白两道中人,却对他有着几分好感,他的突然出手和言凤刚相斗,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忽听唐通的声音起自身后,道:“他已中了我两枚追魂白骨钉,一枚击中要害,纵然不死,也得废去一臂。”
叶湘绮缓缓转过脸去,双目中流现出无限期望,说道:“你可已给他服用过解毒的药物吗?”
唐通冷笑一声,道:“当今之世,有谁不知我唐家的淬毒暗器见血封喉,如若我不给他服用解药,量他也难活过一个时辰。”
只听那站在叶湘绮身旁的年轻人,厉声说道:“家父如有三长两短,我屠小江势必为父报仇。”
唐通冷冷说道:“令尊的下场,你已是亲目所见,我不信你难道还强过令尊不成?”
屠小江望了仰卧在大雨中的屠南江一眼,突然放腿奔了过去,抱起父亲缓步走入大厅之中。
唐通突然向前欺进一步,探手一把抓住了叶湘绮右腕,低声说道:“眼下之局,混乱异常,你一个女儿之身,岂可再行留恋,咱们得快些走了。”
叶湘绮柳眉一耸,道:“放开我……”
凝神望去,只见唐通双颊通红,眼神之中,蕴含着两道奇光。
这奇光似两道挟着霜刃的冷电,深深的刺入她的心中。
一个成熟少女的敏感,使她已感觉到唐通的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渴求着她美丽的胴体,不禁尖叫一声,用力摔脱了唐通的手掌。
这声尖叫十分高昂,风雨中仍然震得人耳际作响。
万冲突然一跃而起。冲出室外,目注唐通怒声喝道:“你干什么?”
唐通似是亦被尖叫之声,惊退了冲动的欲火,轻轻的咳了一声,淡然说道:“没什么。”
缓步退入厅沿之下.负手观战。
叶湘绮从未见过那等眼神,在她强烈的感受之下,唐通的两道眼神,似是要摆她而噬。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紧接着雷声隆隆,震耳欲聋,风雨交加,闪电助威,更显得风狂雨急,景物凄凉。
陡然间响起了两声闷哼,神拳鲁炳和谭啸天,齐齐摔倒在地上。
原来两人武功相若,激斗了数十合,仍然不分胜败,鲁炳一拳击中了谭啸天的左胸,谭啸天忍疼反击,一掌拍在鲁炳肩头之上。
两人同时身受重创,摔倒在地上。
玄月道长当门而坐,闭着双目,运气凋息,对眼前数对搏斗厮杀,浑似不觉。
叶湘绮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转脸望去,只见万冲呆呆的站在一侧,圆瞪着一双环目,胸口间起伏不定,似是他心中也正有着极强烈的震动,心中大是奇怪,缓步走了过去,说道:“师兄,你怎么啦?”
忽然发觉万冲双目暴射出的奇光,和唐通一般模样,登时芳心大骇,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五步。
只听万冲重重的咳了两声,笑道:“师妹,师妹……”
大步走了过来。
叶湘绮厉声喝道:“快些给我站住,你发疯了吗?”
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叶湘绮对这位同门师兄,知之素深,他不但一向持礼自重,而且对她爱护甚深,不知何以此刻竟然也变成这副样子。
这不但使她惊怕,而且内心之中又多了一层怀疑。
万冲受师妹两声叱责,神智似是清醒了甚多,陡然停下脚步,闭上双眼。
但见他胸腹间不停的起伏,似是正在竭力忍耐着一种甚大的痛苦。
抬头望去,但见尚三堂和言凤刚两大武林高手,也打入了紧要关头。
尚三堂竹杖伸缩自如,点、摔、劈、打,极尽辛辣之能,一枝竹杖,兼作刀、剑、枪、棍之用。
言凤刚双拳变化,已尽得稳字一诀,不论尚三堂攻势如何猛烈,他始终不慌不忙,门户封闭的十分严谨。肘击指点,迫得尚三堂招数未发即得变化攻势。
局势已呈十分明显之势,表面之上看去,尚玉堂手中竹杖纵扫横击,占尽优势,言凤刚被迫封架,只守不攻。
其实言凤刚锋芒内敛,智珠在握,只要是身负武功之人,一眼之间就可以看出,不出百合,尚三堂能躲出言凤刚的拳掌之下,已是十分侥幸了。
也许是滂沱大雨有助人恢复清醒,谭啸天和神拳鲁炳同时醒了过来。
要知两人功力,半斤八两,发出拳劲掌力,也在伯仲之间,各中一击,负伤相同。
上天无私,落在两人身上的雨滴,也是多少一样,冷水醒神,在倾盆的雨水浇注之下,同时清醒过来。
谭啸天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长长吁一口气,翻手一拔,拔出背上单刀,冷冷喝道:“姓鲁的,亮出兵刃来。咱们今天不死不休。”
鲁炳扬了行双拳,高声说道:“姓鲁的和人动手,向来不用兵刃。”
谭啸天一挥单刀道:“你自己要讨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闪起一片刀光,在那倾盆大雨中划出一片空间。
那闭目而坐的玄月道长,忽然睁开了双目,舌绽春雷般厉声喝道:“全都给我住手!”
喝声中一跃而出,顺势拔出背上长剑、剑随身走,有如天马行空,直射入尚三堂和言凤刚战圈之中,挥剑圈剑,化出一团冷森森的剑芒,生生把两人分开。
言风刚已稳操胜券,正待运拳反击,忽被玄月道长插手其间,硬把两人分开。不禁大怒,冷笑一声喝道:“道长是何用心,难道要以二攻一?”
玄月道长仰面长笑道:“言掌门不觉言重吗?贫道自信手中长剑,不在言家拳之下……”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不过贫道并无和言掌门动手之心。”
目光一扫言凤刚和尚三堂 又道:“两位该冷静的想一下,以两位的身份,在武林中的声誉,何以忍不下两三句意气之言何况尚老前辈乃是武林中甚负盛名的和事老,怎肯为两三句争执之言,和言掌门动手相搏?”
言凤刚怔了一怔 道:“这个实在有些奇怪。”
他经过一阵剧烈的搏斗之后,沉闷的心情和旺盛的体力都已有了发泄,火气也相对减少了甚多。
玄月道长仰脸望天,让那倾盆大雨洒打在脸上,接道:“实不相瞒各位,贫道适才亦有极为冲动的一种欲念,恨不得拔剑和人决斗一场,目睹流血惨局,才能消减去心中的郁闷。
但幸得警觉稍早,运气调息,才使那波动的心情平复下去,以此推论,想诸位定和贫道有着同样的感觉。”
尚三堂重重的咳了一声,连声道:“不错,不错,老朽亦有同感。”
玄月道长目光一掠谭啸天和种拳鲁炳,道:“这两位只怕也和咱们一样。”
言凤刚突然扬手一挥,一股强凌的拳风,由鲁炳和谭啸天之间冲击过去,被那劈空劲气冲飞的雨滴,击得四外飞溅。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言风刚,齐声说道:“言兄,这是什么意思?”
言风刚干笑一声道:“两位暂请住手,一定要打,等一会儿再打不迟。”
玄月道长接道:“诸位请入厅堂之中,贫道有事相告。”
群豪依言走入厅堂,一齐把眼光投注在玄月道长身上,默然不语,暗中却都在运气调息。
玄月还剑入鞘,叹道:“贫道身入玄门,虽未完全勘破名气一关,但数十年来,从未有今日这种感受,想诸位当都和贫道有着相同的感受。”
谭啸天长长叹息一声,接道:“道长一语中的,在下和鲁兄素无恩怨,并无动手之心,但却不知不觉之中打了起来,似是心中有一股沉闷之气,不动手就不足以发泄出来一般。”
神拳鲁炳接道:“兄弟也是这般感觉,心中不住警惕自己,不该和谭兄相搏,但胸腹之间气闷难过,不自觉就出了手。”
玄月道长点头道:“这正是贫道劝诸位暂停相搏的原因了,依据常情,咱们之间似无拼命的必要,但诸位一出手,无不是生平绝学,恨不得一击之下,立把对方置于死地,这等异于常情之事,实在叫人费解的很。”
尚三堂忽然一顿竹杖,道:“老朽还有一个羞于出口的感觉说将出来,只怕诸位见笑。”
他虽然未说出口,但群豪都似已有感觉,个个人的脸上飞起了一团红晕,不自主的把眼光转投到叶湘绮的脸上。
言凤刚笑道:“情非得已,尚兄但说不妨。”
尚三堂目光一掠倚门而立的叶湘绮,说道:“姑娘最好请回避一下。”
他经过一番搏斗之后,胸中的气闷,似是已消减去了甚多,神智也清醒不少。
叶湘绮忽然发觉了所有的人都和唐通一般,只要目光一和自己的目光相接,神情间就流现出无比的渴求神情,似是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怀了不轨之心。
她回顾了尚三堂一眼,缓步向一侧走去,逃避开了群豪的视线。但她并未走远,侧耳偷听。
只听尚三堂长长叹一口气 道:“老朽不但和诸位一般觉得胸中有着一股沉闷之气,而且……”
他仍是讷讷地说不出口。
谭啸天突然接口说道:“可是有一种冲动欲念吗?”
尚三堂点头说道:“不错,老朽生平不近女色,不论看到什么绝色女子,向来是视若无睹,如今年登古稀,须发皆白,想不到竟……”
玄月道长严肃地接道:“贫道也有着相同的感觉,这就是咱们无法按捺下暴起的怒火,造成了自相残杀的局势,为今之计,只有早些把叶姑娘遣离此地,不知诸位的意思如何?”
尚三堂道:“不错,她离开之后,或能消去咱们这场纷争。”
言凤刚道:“在下有一件不解之事,还得请道长见示。”
玄月道:“只怕贫道无能解得言掌门的心中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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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风刚道:“道长客气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咱们这毛病出在南宫世家,那是无可怀疑了,但兄弟不解的是她们用心何在?如说南宫世家中人有心相害咱们,大可暗中下毒,把咱们一齐毒死……”
只觉丹田之中有一股热力,冲了上来,心脏跳动剧烈,百脉偾张,一种强烈的欲念,泛起自内心之中 有如渴骥奔泉,无法遏止。
玄月道长眼看言风刚双目转红,目光转投到大殿外面,似是一只难耐饥饿之狼,搜寻猎食之物。
奇怪的是这种焚身的欲念,有着极强的感染之力,片刻间斤中群豪都有些不克自制,愈是想平熄欲火,愈是感觉到绮念撩人,按不下心猿意马。
修养有素的玄月道长,似是也受到了强烈的感染,红润脸色上,也逐渐泛现出一片赤红之色。
风雨渐小,但幽寂的大厅中,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有人 似是都在用最大的心力,克制心中泛升的欲火,每人的眼睛都变 成赤红之色。
躲在廊沿外偷听群豪说话的叶湘绮,听群豪正谈论之间,忽 然中断,久久不再听得一言.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探头向厅中 瞧去。
言凤刚一见那探入门内的云鬓星目,突然大喝一声,向外冲 去。
叶湘绮芳心一震,疾快的向一侧退去。
言凤刚动作迅快,一跃而中,回目一瞥叶湘绮,疾扑而上, 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叶湘绮娇声呼道:“你干什么?”
娇躯疾侧,避过一击,反手一掌,斜斜拍出。
言凤刚满脸通红,双目似人,怒咬钢牙,格格作响,似是极力忍耐着一种无法耐受的痛苦,形容可怖,神态猛恶,有如中了疯魔一般。
眼看着叶湘绮一掌劈来,并不闪避,反而回手一把,抓了过去。
叶湘绮右腕疾沉,避开五指,纵身一跃,飞落在庭院之中。
忽见人影闪动,玄月道长疾如闪电一般,扑了过来对这位名满天下的玄门高人,叶湘绮有着较强的信赖之心,她相信这些人中,玄月道长乃是唯一可以保护她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是以当她看出是玄月道长后,就不再闪躲。但觉手腕一紧,左臂脉穴已被紧紧的扣住。
言凤刚疾快的冲了过来,扬手一拳,击向玄月道长。
玄月挥掌疾扫.啪的一声,迎个正着,拳掌相交之下,两人都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显然,这相互一击之下 两人都用出七成以上的劲力。
言凤刚大喝一声,重又疾冲而上,双拳连环猛攻,拳拳如巨斧开山般,威势异常惊人。
玄月道长左手仍然紧紧的抓住叶湘绮不放,单用一只右手,拒挡言凤刚的凌厉攻势。
这位名满武林的玄门剑客,威名实非虚传,不但剑术有着超异常人的造诣,就是拳掌上的工夫,亦极惊人。
只见他指点掌拍,截穴断脉,迫得言凤刚甚多辛辣的招数未能变化,就得重新收回。
叶湘绮逐渐定下了心,留心打量了四周的形势一眼。 只见所有在一侧观战的人,一个个都是面红如火,双目中流露出无比的贪婪,凝注在自己身上,都似恨不得把自已活活吞下一般。
这些人中,包括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和唐通。
她本是聪明绝伦之人,目睹此情,立时惊觉到情势不对,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江湖上甚有威望的人,纵好女色,也不致到这将要疯狂之境,何况一路西下,这些人又都极正常,虽然个个对自 己不无野心,但都收敛深藏,除了唐通之外,别人再无当面纠缠的情势,怎的此刻,都变成了这样一副贪婪的模样。
心念转动,意料到自己目下险恶之处境,这些人似是都已经 失去了理性,他们的作为已非常情常理可以推断,必需得以非常 的手段,才能应付得了这等局面,凭自己的功力脚程,恐怕无法 逃得。
忖思之间,突然几声暴喝响起。
谭啸天、神拳鲁炳,唐通等齐齐冲了上来。
这些人一齐出手攻向了玄月道长,似乎是玄月道长已变成了 众矢之的。
玄月武功虽然过人,但他也难同时拒挡这么多高手的围攻,逐渐的应接不暇。
形势迫得他下得不暂时松开了叶湘绮的左腕,挥动双掌,封拒那四面八方的攻势。
激战中,鲁炳突然全力击出了一拳,直捣向玄月前胸,他有神拳之誉,这一拳击来之势,大概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势道威猛绝伦。
玄月奋起右掌,一招闭门推月,迎向了鲁炳的拳势。只听砰然大震,拳、掌相撞之下,鲁炳反被震退了一步。
但言凤刚却借机施袭,左手一招冰河开冻乘虚攻入,逼得玄月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右手一招神龙出云抓住了叶湘绮的右肩,用力一带,已把叶湘绮抓了过去。
需知叶湘绮幼得父亲真传,家学渊源,本可闪避过言凤刚这一招擒拿手法。
但这位聪明过人,胆大心细的姑娘,早已筹思了对敌之策,是以并未让开,故意让他一把抓了过去。
这是十分奇怪的搏斗,所有之人的搏斗目的,似是都在为着叶湘绮。
言风刚一把拖过来叶湘绮后,攻向玄月道长的群豪,突然停下了,所有的目光反而转注到言凤刚的身上。
这是一个充满欲人和妒恨的微妙局面,叶湘绮却成了左右这局势的一个神奇的力量。
经过这一阵激烈的相搏之后,玄月和言凤刚似是都清醒了不少,两人那火红般的脸色亦似消退了甚多。
混战暂时停止了下来,但阴霾并未散去,另一场混战的风暴,正在沉默中形成。
言凤刚望了叶湘绮一眼,缓缓地松开了五指,说道:“怎么样?姑娘没有伤着吗?”
叶湘绮摇摇头,道:“还好。”
目光转动,发觉群家那晕红的脸色,都正逐渐的退去,似是经过一番剧烈的相搏之后,这些人的神智都随着清醒了甚多。
言凤刚回顾了尚三堂一眼,道:“尚兄,这些人都把两道眼光凝注在我身上,不知是何用心?”
尚三堂一顿竹杖,说道:“这个,老朽也不太明白了。”
言凤刚道:“这一番打斗之后,兄弟胸中一股闷气,似已发泄了甚多。”
玄月道长突然拔出长剑一挥,划出银虹说道:“这毛病定然出在南宫世家之中,咱们都已经中了剧毒,只是一时间倒无法猜出是何种毒物而……”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急促的竹枝击地之声,打断了玄月道长未完之言。
群豪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手扶拐杖,鸡皮鹤发的老妪,缓步走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相随着两个年华双十的青衣少女,每人手中托着一个密盖严封的银钵。
尚三堂愕然回顾那老妪一阵,突然前行一步,失声叫道:“南宫主人……”
那老妪的举动看似缓慢,其实快极,尚三堂话刚出口,那老妪已到了群豪身前。
那老妪竹杖一顿,冷冷接道:“不惜,正是老身,南宫世家的女主人。”
这时,大雨已住,阴云未散,一阵阵呼啸的秋风,吹打着墓地古柏,发出一种沙沙之声。
这老迈的妇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苍白脸色上,不见血色。
但她身后相随的两个青衣少女,却最美丽动人,脸润桃花, 发覆绿云,肤光胜雪,耀眼生辉。
群豪平复的心情.立时被这两个充满着诱惑的少女重又引起 了波动和不安,一股强烈的冲动欲火,由丹田直冲而起,晕泛两 颊,双目渐赤。
那老妪虽然是满脸病容、但她两道炯炯眼神,却似冷电一 般。透射人人心腑之中.玄月道长在这些人中,定力较为深厚,一面运气压制那泛起 的欲火,一面冷然喝问道:
“南宫夫人……”
只觉一股热气,由丹田直冲而上,赶忙闭上双目,不再言 语。
南宫夫人仰脸望着那满天浓云,纵声大笑,道:“只不过数十寒暑,但却死了我们南宫世家四代子孙,这个仇岂可不报……”
只听一声大喝,打断了那老妪未完之言,紧接着嚓的一声,似是衣服被人扯裂之声。
闭着双目的玄月道长 忍不住偷启两眼望去。
只见唐通抓住了一个青衣少女,扯去了她身上的一片衣服。那青衣少女毫不抗拒,反而盈盈浅笑,娇媚横生。
南宫夫人突然一抬手中拐杖,缓缓向唐通点了过去,阴森一笑,道:“年轻人,当直是鲁莽得很。”
她出手点的杖势很慢,但却如十百条拐杖一齐点出一般,使人觉得闪避不易。
唐通侧身一让,避开了前前,左肋之处却被那拐杖点中,登时向后退了三步。
这时.群豪的双目都已经变成了赤江之色,盯在那两个青衣少女的身上,像数日夜未吃过东西的饿狼,唾涎欲滴。
没有人无理会唐通的伤势,甚至他的死活,都和这些人没有关连。
南宫夫入回顾了两个青衣少女一眼,笑道:“行了,咱们进入厅中去吧!”
手横拐杖,护着两个青衣少女,大步冲入厅中,群豪如铁随磁一般,不自觉地随入厅中。
玄月道长在这班人中,功力最是深厚,而且幼小身入玄门,跳出了红尘十丈,定力也较别人坚强。
虽觉欲火焚身,痛苦难耐,但神智仍然清醒如常,心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的主人,突然在此地出现,事情定非寻常,我这半生之中,从未想到女色二字,不知何以此刻竟然有一股难耐的欲火,一见女色,竟难自制,南宫世家主人抱病赶来此地,决非无因,分明早有算计,看来这一番凶多吉少,三十六计定为上策。
他心中虽然是想的甚是清醒,但双腿却是不听使唤,不自觉地举步而入。
那白发老妪站在供台下面,目光环扫了全场一眼,面色肃然地冷冷说道:“南宫世家和江湖上黑白两道,素无恩怨,但数十年间,却使我们南宫一门四代遭殃,而且一个个伤死的下落不明,连尸骨都无法寻找,如今留下了我们五代寡妇,不用人再事杀戮,数十年后,南宫一家自然绝迹于武林之中,手段之狠,干百年来,武林中极是少见。”
这时,群豪一个个面红如火,双目凝注在那两个青在少女身上,似是根本未所老妪说些什么。
只听那老妪咯咯一阵尖笑,回顾了那两个青灰少女一眼,说道:“时辰到了,再让他们熬受下去,只怕一个个都将变成了疯人,你们动手吧!”
两个青衣少女相视一笑,突然宽衣解带,片刻间脱去了全身衣服,只余下一件大红胸兜。
厅中群豪早已欲火大炽,如何还能受到这等诱惑。
一个个血脉暴张 心如火烧,下约而同的向两个半裸少女扑了过去。
但见两个半裸少女,娇躯闪动,有如穿花蝴蝶一般,闪转在 群豪围扑之中,身法灵动异常,分明都身怀上乘内功。
群豪理性已失,一面扑捉那两个半裸少女,一面相互击斗, 你劈我一掌,我打你一拳,闹得厅中大乱,彼此之间,互攻互 击,毫无章法。
这等纷乱的局面之中,武功高强之人,自是占得不少便宜,武功稍差之人,早已被打的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奇怪的是他们似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支撑,虽然受了重伤,仍然下肯歇手。
玄月道长在初动手时,还可凭借深厚的内功和定力,压制着心中的欲念,但过了一阵,亦难自持,不知不觉间中卷入了旋涡之中。
混战延续了一顿饭工夫之久,谭啸天首先不支,被言风刚一拳打中前胸,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宋文光、白铁笙、万冲,一个个倒了下去。
全场中人,只余下了玄月道长、尚三堂、言凤刚和鲁炳等四个武功最强之人,仍然纠缠不休。
那白发老妪微微一皱眉,低声说道:“这四人武功不弱,如若让他们缠战下去,只怕还得一阵工夫”
两个半裸少女突然齐齐娇叱一声,素手挥动,反向群豪走去。
这些人虽然个个被内心冲动的欲火,烧的头晕脑胀,但心神尚未完全迷乱,两个半裸少女挥掌击来,尚知举手封架。
但几人经过一番混战之后,已成强弩之末,那两个半裸少女出手的掌势又极诡异难测,缠斗了一刻工夫之后,都被二女击中穴道,倒在地上。
那白发老妪微微一笑,低声对二女说道:“把他们都搬入厅中吧!”
两个青衣少女应了一声,迅快的穿好衣服,把伤倒在地的群豪,齐齐搬入厅中。
这时,只有叶湘绮未加入这场混战,仍然静静地站在一侧,她目睹这场惨烈的混战,似是已被吓的茫然失措,忘记了逃走之事。
只听那白发老妪冰冷地说道:“解开你睑上的黑纱。”
叶湘绮望了那老妪一眼,但仍然静静地站着不动。
白发老妪眉头微微一耸,道:“你听到没有,难道还要老身亲自动手吗?”
叶湘绮双目中流露出惊恐之情,缓缓解下包在脸上的黑纱。
白发老妪双目凝注在叶湘绮脸上,汀量了一阵,道:“好标致的姑娘。”
叶湘绮只觉那老妪双目精芒闪动中,流露出一片肃杀之气,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人不但内功深厚惊人,而且胸腹之中,充满怨毒、仇恨。”
她虽然是涉世未深的黄花闺女,但却心机极深,聪明过人,心知群豪突然变成近似疯狂的样子,其中定有原因。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在这等混乱的情势中,突然赶到,想必是早有算计。这秘密即将揭穿,因此,她并未借那混乱的机会离 去。
那白发老姐用着奇异的目光打量了时拥统一阵,突然冷笑一声,道;“孩子,你很好。”
她的语气,突然转变的亲切起来.虽然神色仍是一片冰冷。
叶湘绮暗暗想道:在这等险恶的情势之下,我必须装作像一个全然不解世间险恶的人,对一切都茫无所知,以消去她们的戒备之心,然后才能借机会逃走,当下愕然说道:“我哪里好了?”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你没有中毒。”
不容叶湘绮接口,立时吩咐那两个青衣少女道:“点了他们穴道,再用醒神汤,让他们清醒过来。”
两个少女齐齐应了一声,依言施为,先点了群豪的穴道,然后打开一个银钵。
钵中盛满碧绿的水质,清香四溢,沁人心肺。
两个青衣少女分别动手,提开群豪牙关,每人灌下一小杯醒神汤。
那白发老妪轻轻一顿手中竹枝,冷冷地对叶湘绮道:“孩子,你可想看一个水落石出吗?”
叶湘绮被老妪一言道破心事,不禁心头一跳,暗忖,这南宫世家的主人,当真是利害的很……
只听那白发老妪仰脸一声冷笑,道:“当今之世,从没有一个活人,知道南宫世家的隐秘,孩子,你想看个明白可以,但是,明白了,就别再想活下去。”
叶相绮微微耸动了一下柳眉,只觉她每一句话,都似利剑一般,刺入人的心中,而且语气坚定,叫人无法回答。
那醒神汤果然是有着无比的效力,群豪服用不久 已然先后醒来。
白发老妪目光一扫群豪.冷冷说道:“南宫世家 和当今江湖上稍有声名的人物,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五代寡居的痛苦、凄凉,要用数百个甚至数千个武林人物的鲜血,来洗涤、补偿……”
她微微一顿之后 又道:“但老身也不愿你们糊糊涂涂的死去,在你们死亡之前,给你们几条自行选择的路……”
她仰脸一阵咯咯尖笑,又道:“不错,你们别具侥幸之心需知每一条路,都是痛苦无比的抉择!”
玄月道长内功深厚,神志清醒最早,冷哼一声,答道:“诡计算人,算不得什么人物。”
他适才经过一番缠斗,眼下又没有粉腿玉肌的诱惑,心中泛起的欲火,已然消减了甚多。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杀害南宫世家四代子孙的手段,哪一件不是诡谋暗算,狡诈以逞。”
这时,尚三堂的神志也已清醒过来,接口说道:“在场之人未必都是参与杀害你们南宫四代子孙之人,张冠李戴,未免有欠英雄行径。”
白发老妪笑道:“老身无暇和你们争辩此事,我只要指出你们选择之路。”
她轻轻一顿手中的拐杖,接道:“这话从头说起了,当你们进入南宫世家,饮下一杯清茶之时,都已经中了我预放之毒。”
叶湘绮心中一动,回忆起当时情景,曾经有一个青衣小婢献茶于她,却被拒而未饮,如若铁了那杯毒茶,此刻不知是何光景……只觉一阵耳热心跳 不敢再想下去。
只听那白发老妪继续说道:“这办法也许很笨,但我料想诸位初入南宫世家,决难防得到老身会在茶中下毒。”
尚三堂轻轻叹息一声,道:“确实难以料到。”
白发老妪呵呵一笑,道:“老身原意本要把诸位毒晕在南宫 世家,但后来知道了你们同行之中,有一位女孩子,老身临时又 改变了主意,茶中之毒,乃是一种极为强烈的春药,不论何人服 下之后,都难逃欲火焚身之苦……”
她冷冷曾了叶湘绮一眼,接道:“要你们先为这女娃儿来个 自相残杀……”
玄月道长冷哼一声,道:“这办法确然很毒。”
那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现在,你们可以就生死两条,选择一条。”
尚三堂道:“你说吧!”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突然举手搞一下萧萧白发,说道:“先说生路吧……”
她突然沉吟不语,似是在筹想措词,良久之后,才道:“当今之世,除了我们南宫世家之外,大概还无人知道在人身上,有着四个神奇的穴道,这穴道不属普通经脉系统之内,但却有不可思议的妙用……”
玄月道长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
白发老妪接道:“你不信,何妨选择一试?”
她仰脸长长吁一口气,道:“只要点了这四处穴道之后,一个人即将完全丧失去它的记忆,但他的武功却是反道而行,大为增进,有几个常人练起来十分困难的武功,但在穴道被点之人去练,反觉得轻而易举的了。”
群豪愕然相顾,默不作声。
那白发老妪咯咯一阵大笑,道:“如若诸位选择了生路,老身即将点封诸位身上的四处密穴,那时,诸位将永无烦恼,永无忧虑;从今之后,变得浑浑噩噩,不解人间忧苦何事,一心一意,苦练武功,不难身集大成,那时,再放眼武林。已难找出几个敌手……”
玄月道长一面运气试图自解穴道,一面冷冷问道:“就只如此吗?”
那白发老妪笑道:“如若只是这等有利之事,连老身也要自行点封四处要穴,练习武功去了。四处密穴被封之后,一个人即开始丧失他的记忆,虽父母儿女,亦不相识,终生一世,受我们南宫世家的奴役。”
玄月道长双目圆睁,神光暴射而出,盯住在那白发老妪的身上,道:“死又如何?”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深厚内功,乃老身生平所见有限高手之一。”
玄月暗中试图解穴,但觉被点穴道的手法,极是特异,竟然解它不开,只好自行停下,一面冷然接道:“我问你死路如何?”
白发老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说道:“这死路,简单得很,老身先解开你被点的穴道,然后再让你们服下一种毒性缓慢的药物,这药物七日之内,下会发作……”
言凤刚接道:“七日毒发身亡,那不要紧,在下愿选死路!”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突然冷笑不绝,道:“如若当真是这般容易,我想诸位无一会选择生路了。我先让你们服过毒药以后,再替你全身涂上一层蜂蜜,放置荒凉山谷中,让那些虫以、鸟兽。闻蜜而至,诸位服用过那药物之后,七日内毒是未发,便全身筋骨酸软,无法行动。”
玄月道长冷冷接道:“这办法果真阴毒的很。”
那日发老妪冷笑道:“因此,老身相信,诸位都不致选择死亡之路,七日时光,不算大短,一个满身涂着蜂蜜的活人,奔放在荒凉的山谷中,身受虫蚁爬咬,蚊蝇叮蛀之苦,那痛苦当真是不好受,别说诸位,放眼当今之世,只怕也没一个人敢挺身承受此等之苦。”
玄月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显然,他已为那老吸之言所震慑。
只听南宫世家的女主人又一阵尖厉的冷笑,道:“老身虽然志在复仇,但对待属下,却心存仁厚,只要你们前入我门下,南宫世家决不会亏待你们。诸位四处秘穴被点之后,你们虽然丧失了记忆,不知过去未来,但也有好处,诸位从今之后,可以忘去了很多烦恼,而且还可以放胆享受到人生甚多乐趣。”
她自言自语,似是异常神往,仰起脸来,嘴角间挂着一抹欢愉的微笑,接道:“那该是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没有了记忆,不知道烦恼,这世上所有的人人物物,都和你们脱离关系,在那种生命中,你们只记得三件事情,饿了要吃,纵情女色和杀人取乐。”
群豪听到此处,都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叶湘绮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
那白发老妪突然转过脸来,说道:“什么事?趁老身心情较为愉快之时,你可以放胆的问吧!”
叶湘绮道:“中原四君子,可也是老前辈杀害的吗?”
南宫世家的女主人点头一笑,道:“问的很好,中原四君子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不过,他们早已忘去了过去之事,你虽是叶长青的亲生女儿,但他已不认识你了。”
玄月道长恨声说道:“武林人物,害你们南宫世家五代寡居,你们要索回血债,起而复仇,那也是应该的事,但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查访一下昔年围诛你们南宫世家四代凶手,个别杀戮也好,集体屠杀也好,这等的盲目报复,把天下武林中人尽都视作仇人看待,未免大残酷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就说中原四君子,个个生性淡泊,不求闻达武林,他们既不卷入江湖上门派纷争漩涡,亦未过问武林是非之事,除了四人每年一度的相聚之外,平日深居简出,善名素着,你们先拿这四人开刀,不知所为何来?”
那白发老妪忽然放声大笑,道:“就因为他们的善名太着了,江湖上人人都知中原四君子淡泊名利,不插手武林恩怨,这就是老身当先找到他们头上的原因了,试问四个从来不卷入江湖是非中的有名人物,突然被人杀死,或是人踪不见,在武林引起的震动,是何等巨大,就老身判断,找上南宫世家门上之人,你们不过首批而已,从今之后,正不知有多少人物,要找上南宫世家来,老身也就相度形势,就地取材,让他们服下毒药……”
玄月道长道:“好毒辣的办法!”
那白发老妪淡然一笑,接道:“这些找上门来的人,未必个个都是老身需要之才,凡是入选之人,老身就封点他们四处秘穴,然后收为己用;难以入选之人,那就让他们先服剧毒,再置荒谷,身受虫蚁分食之苦。在老身预计之中,这办法可以连续伤害到百名武林人物。”
叶湘绮忽然接道:“家父既然还活在世上,那四具尸身从何而来?”
白发老妪道:“你们即将失去记忆,忘却过去,不知未来,现下让你们多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妨事,那四具尸体嘛,乃老身选就和中原四君子形貌相同之人,先行将其毒害,然后运放在百丈峰上……”
叶湘绮道:“我不信世上当真有那等相同之人,让他们亲生子女,也无法分辨真假?”
南宫世家女主人笑道:“好丫头,你很细心,但在老身的手下,并非什么难事,只要他们大致相以,细微之处,老身可以动用手术,把他们修的纤毫不差。”
叶湘绮呆了一见道:“你还会整容之术?”
南宫世家女主人道:“不错,何至整容,就是挖目接臂,换 腿易容,在老身的手中,只不过是极为平淡之事。”
玄月道长道:“你读过很多药书?”
白发老妪道:“何至药书,易卜易理.老身无不涉猎,单是要不要为我们南宫世家的子孙后裔复仇一事,就费了老身三年时 间的思考。”
久未开口的言凤刚忽然接口说道:“生死两条路,每一条都是残忍至极!”
那白发老妪突然回手一把,抓住叶相绮的右腕说道:“你可要看你的爹爹吗?”
叶湘绮点点头,道:“你尽管政心,我决然不会逃走。”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你已尽闻南宫世家之秘,已是救你不得了。”
叶湘绮道:“未见爹爹之前,你放我我也不走。”
白发老妪随手一指,点了叶相绮的穴道,然后松开左手,轻轻一顿拐杖,道:“你爹活的很好。”
缓步对玄月道长走去。
玄月道长虽有以死相拼之心,但穴道受制,难以挣动,眼看那白发老妪走近身来,不禁黠然一叹,道:“暗用毒谋相算,实叫贫道死的不服。”
日发老妪道:“你不用叹息一身所学,没有发挥之处,今后你有生之年,都将以杀人为荣。”
随手一指,又点玄月道长的晕穴。
但闻她手中竹杖触地的波波之声,身躯不停游动,手指伸缩,片刻之间,尽点了群豪晕穴,只单单余下了尚三堂一人未点。
尚三堂眼看群豪一个个侧卧地上,心中甚是凄然,低声说道:“你干脆把我们杀掉吧!
这方法太残忍了。”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虽是南宫世家之友,但此时此情,也难放你独去……”
狂笑一阵,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杀劫将起,孩子们安息吧!我将以千百武林高手之命,补偿你们之死。”
尚三堂听她喃喃自语,口气神情间充满了沉痛,暗暗忖道:这女人手段虽然很辣一些,但想她连连丧失子孙之痛,也就难以怪她了。
正思忖间,那白发老妪突然低下头来,说道:“尚三堂,你和老身的贤孙相交甚深,看在我那亡孙份上,老身对你格外施恩,但你必需答应老身两个条件。”
尚三堂道:“什么条件?”
那白发老妪道:“第一条,你必需接受老身的整容之术.剃去你满头白发和垂胸白髯,改头换面……”
尚三堂听得怔了一怔,道:“为什么?老朽已经年登古稀如若剃去发髯,岂不是怪模怪样,成何体统?”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不但要把你的发髯剃去,而且还要把你的面形一并修改,世上之人,再也不会认识你是尚三堂了。”
尚三堂摇摇头道:“这当真是骇人听闻的事,老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未听到过此等事情。”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骇人听闻的事嘛,还在后面……”
她微微一顿,接道:“再有一件,你要帮助我们南宫世家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杀劫……”
尚三堂摇头接道:“武林高人,屈指难数,老夫这点能耐,如何能在江湖上造成一场血雨腥风的浩劫呢?”
那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不用你动刀动枪,出手相搏,只要你把那些人的底细说出就行,武林之中盛传你交游广阔,遍及九大门派,而且又是出了名的好人,你能和我们南宫世家攀上友情,想来这传言定然是不错了。”
尚三堂道:“老朽确然是认识不少武林同道,但却不能全知他们的底细。”
那白发老妪道:“尽你所知也就是了。如若你肯答应这两件事情,你就可以免除了受点四处秘穴之苦,保留下忘记之能。”
尚三堂低沉了片刻 道:“好吧!老朽答应夫人。”
那白发老妪突然一挥手,对两个随来的青衣少女说道:“你们点查一下人数,看看对是不对?”
两个青衣少女数了一下,道:“活人十个,尸体四具。”
南宫夫人道:“很好,即无短缺,就把地们一齐放在车上,运回去吧!”
两个青衣少女应了一声,立时动手,片刻之间,玄月道长等十人,全部被堆在那马车之上,扬鞭赶车而行。
那马车上地方虽然狭小,但那两个青衣少女硬把几人堆积起来,驰车而去。
荒凉的墓地,宗祠,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
辘辘的车声,逐渐远去。
这时,天上的阴云也逐渐消退,一轮秋阳破云而出,照彻大地。
流光轮转,忽忽坐在,整个的武林道上。都为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长等的失踪,掀起了一片狂波。
这日中午时分,武当山三元观外,突然出现了一顶青缎小轿,由两个身躯高大,像晓威猛的大汉抬着。
在那青缎小轿之后,紧随着四个身着水绿劲装的少女,每人左臂之上,都挂着一个形似月牙的奇怪兵刃,和一个绣着红花的囊袋。
这四个少女,年龄都在二十上下,一个个面目姣好,步履矫健,随在那两个步行迅快的抬轿大汉身后,亦步亦趋,毫无吃力之感。
那青缎小轿直驰三元观的大门跟前,才停了下来。
两扇黑漆的庙门紧紧的关闭着。
低垂的软帘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春兰,秋香,上去打门。”
小轿后四个绿衣少女,登时有两个奔了上去,举手一掌,击在那木门铜环之上。
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大开,一个中年佩剑道人,缓步而出,打量了那青缎小轿一眼,目光移注到春兰、秋香身上,合掌说道:“两位女施主,有何贵干?”
右面一个青衣少女,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春兰姐姐,你对他说吧!”
左面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畏羞的毛病,总是改它不了,哼!要是你以后嫁了人,也要我代你说话不成?”
转睑对那佩剑道人欠身一礼,道:“我们千里赶来,特以拜见贵派掌门。”
那中年道长怔了一怔,道:“敝掌门近年已谢绝任何访客,只怕有劳诸位白跑了一趟。”
春兰一皱眉头,正待反唇相讥,那中年道人却似突然之间,又想起一件什么重大之事,急急说道:“诸位哪里来的?”
一面问话,一面又把那目光投注在那青级小轿之上,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
春兰看他瞧了半晌,仍然是一睑茫然之色,忍下住说道:“你很少离开过武当山,是吗?”
那中年道人点点头,道:“不错,贫道七岁入庙,数十年来就未出过这大门一步。”
春兰探手从绣花囊袋之中,摸出一份大红简柬,道:“不用瞧啦,你把红柬带去呈上贵掌门,就说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门人唐老太太亲来相访,见与不见,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那中年道人双目忽然一亮,望着青缎小轿,间道:“唐老太太可就在青缎小轿中吗?”
春兰一皱眉头说道:“你这位道长,好生的罗嗦,那红简之上不是写的明白吗?”
那中年道人低头看时,只见那红简封面之上写道:
“函陈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手拆
四川唐拜”那中年道人看过之后,沉吟了片刻,突然把手中红简递还过去,说道:“不行,我们掌门人现下正值坐关期间,不能接见任何宾客。”
只听一声森冷的冷笑,由那青缎小轿之一传了出来,说道“老身递简求见,已尽江湖之礼,这等推三阻四,分明是有意相拒,论江湖身份、声誉,老身并不输于你们武当掌门之人……”
话至此处,那中年道人已似听的不耐,高声说道:“贫道一生未曾说过谎言,老前辈这般相责,未免有些大过小觑贫道了!”
青缎小轿之中又传出一声冷笑,道:“春兰,丢下拜简。”
春兰应了一声,随手又把红简递了过去,说道:“接住。”
那中年道人自入三元观后,数十年来一直未离开过三元观,从未和女孩子家说过话,眼看春兰又把红简递来,不自主地伸手接了过来。
青缎小轿中又传出一声冷笑,道:“老身不愿和你个守门之人多费唇舌,你把这红简递给你们掌门人玄真道长,见与不见,不关你事。老身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届时不论他是否接见,老身当硬行闯入,先此奉告……”
声音突然一停,接道:“咱们走啦!”
那两个抬轿大汉突然转过身去,放腿而去,奔行在崎岖的山径之上,迅快异常,倏忽之间已走的踪影不见。
那中年道人直待那青缎小轿消夫不见了,才缓缓闭上双门。
大约过有一顿饭工夫,那两扇紧闭的木门重又大开,七八个道袍佩剑的中年人鱼贯而出。
那当先的道人年龄最长,年约在五十开外,胸前长髯飘飘双目中神光闪烁,一看之下,即知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他似是这些人中的首脑,一出观门,立即指挥随行群道分布开去,就那观门外一片草坪之上,排成了一座阵式。
这三元观乃武当内院,和前山道观,相隔着两座山峰,平常进香之人,从来不履及此地。
深山幽林,环绕四周,乃武当派放置拳经、剑谱之地,派中的辈份高长之人,亦都居住此地。
方圆三里内,划为禁要之区,不论何等之人,未得武当派中人之允许,一律不得擅入禁区之内,十年以来,从来有人彼此规戒。
那鱼贯出现的道长共计八人,七人布成了一座阵图,刚好把三元现的大门封住。
那年纪最长的道人,却独自站在相距那阵式一丈开外之处,负手而立,仰脸望着天上飘浮的白云,满脸肃然之色。
两扇大开的黑漆观门,缓缓的关了起来。
山风吹摇着满山松叶,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更显得深山的幽寂。
突然间,由左侧山峰上传过来一声清啸,一条人影,急如离弦流矢直射过来,片刻己到了三元观前,望了那排成的阵图一眼,倏然停下了脚步。
那长髯垂胸的道人,肃然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片冷寂,他那落寞寡欢的神色,使人一望之下,就感到是一个孤独冷僻的人。
他有着无比的沉着,直待来人完全站稳了身子,才缓缓把投向天上的目光,移注到来人的信上,微微一耸眉头,欲言又止。
只见来人瘦骨嶙峋,面黄如蜡,眉宇间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气。
如非他双目中神光闪动,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将误认为刚从棺材中拖出来的死人。
那年长道人打量了来人一阵,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划空一挥,冷冷说道:“你可知道三元观周围三里之内,早已划为禁区之事吗?未得我们武当派中之人允准,一律不得擅入。”
那枯瘦之人微微一咧嘴巴,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道:“这个嘛,在下倒听人谈过。”
说完话,又是一阵森沉的冷笑。
他的笑声大为特别,有如说话一般,一声一顿的由他口中弹了出来,衬着那张满布黑气的蜡黄脸色,显得异常的恐怖。
那年长道人突然大声喝道:“住口,有什么值得好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阴森地说道:“四川唐家的毒药暗器,虽然名扬天下,但他们还不配管束在下。”
那年长道人似是甚感意外,微微一怔 道:“那你是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冷冷说道:“你连在下也不识得,想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了。”
那年长道人道:“贫道虽未离开过三元观,但却会到过不少高人。”
那枯瘦之人一咧嘴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你口气,倒像是被人称作剑痴铁卡的了。”
年长道人一拂胸前的长髯,道:“不错,贫道正是玄星。”
那枯瘦之人道:“人仰 久仰……”
玄星冷冷地道:“你既知贫道之名,那就赶快退回去吧!”
那枯瘦之人摇头说道:“道长威名虽着,但还吓不退在下。”
玄星愕然说道:“你是什么,这等大言不惭?”
那枯瘦之人冷各一声,道:“道长虽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也该听你们武当中人,谈过在下了。”
玄星道长摇摇头,说道:“当今武林之世,除了我几位师兄弟外,贫道甚少和外界之人来往,除非是盛名大著,无人不知的高人……”
那枯瘦之人怒道:“什么人才算高人?”
玄显道长道:“如那四川唐家的唐老太大……”
那枯瘦之人冷冷地接道:“如论老夫在江湖上的威望,也不低于那唐老太太。”
这一下似是引起玄星道长的兴趣,愕然相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枯瘦之人仰脸望天,缓缓伸出三个指头,说道:“道长可认得这个吗?”
玄星道长在武当一派之中斐份甚高,只是生他冷怪孤僻,又带几分傻气,除了习剑之外,不过问其他之事.
直待玄真道长接掌了掌门之后,对这位同门习艺的师弟,才设法安排。
他虽然武功卓绝,名列武林高手亦毫无逊色,但也毫无心机,甚难辨识真伪,如让他在江湖之上走动,未免危险太大,想来想去,无法安排于他,就把防守三元观的责任交付给他。
他剑术已入上乘,内功又极深厚,自从接受防守之责,十年之中,不知击退了多少擅闯武当禁区的江湖高人,获得剑痴铁卡的称号。
那枯瘦之人伸出了三指良久,仍不闻玄星说话,心中大为奇怪,暗道:难道这牛鼻子老道,还瞧不出我是难吗?
凝目望去,只见玄星道长呆呆的望着自己三个手指,脸上一片茫然,分明仍然想不出他的姓名,不禁摇头叹道:“不知是道长的见识大少呢,还是在下的名气不够,索性由在下告诉你吧,兄弟伸出三指,乃代表着在下一个浑号。”
玄星道长道:“什么浑号?”
那枯瘦之人道:“三手搜魂……”
玄星道长道:“三手搜魂,好奇怪的名字……”
那枯瘦之人洋洋自得地接道:“不错,兄弟正是三手搜魂包方。”
玄星道长摇摇头道:“没有听人说过,你到这里来,有问贵子?”
包方脸色大变,但他仍然勉强的忍了下去,冷冷接道:“在下此来,并非存心和道长比武,见个高下出来……”
玄星道:“这个我知道,不过凡是未得我们掌门人令谕之人,不论问人,只要一入禁地,贫道就立时追杀,非得把他生擒,或是驱出禁区为止。”
包方冷冷说道;“难道对我包某人也是一样吗?”
玄星道:“凡是进人这禁区之人,贫道一视同仁,除非……”
包方原本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弥漫于眉宇间的黑气,也似是更加强烈,阴森地接道:“除非怎么样?”
玄星道:“除非你得了贫道掌门师兄的允准,或胜过贫道手中长剑,冲过七星剑阵。”
包方作睑大笑一声,道:“这么说将起来,道兄是非要和兄弟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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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星道长道:“咱们话已说明,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必需离开这观前禁地……”
由包方脸上那弥漫的黑气,当可看出他胸中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但他勉强接捺下怒火,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如若兄弟没有紧要之事想面见玄真道长,就凭你一句话咱们也得分个生死出来!”
玄星道长突然一挥手中的长剑,说道:“我那掌门师兄正值关期,如何能接见外人,你如当真的有事见他,那就请等待三月,三月之后,再来不迟。”
包方厉声喝道:“你这牛鼻子老道,好生的难缠,我包某人是何等的身份,岂是和你说着玩儿的吗?”
玄星道长冷冷道:“你如不信铁卡的传言,那就不妨试试贫道手中之剑。”
包方大喝道:“误事的牛鼻子,难道我包某人还真怕你吗?”
右掌护胸,左手持剑.一侧身,向前冲去。
玄星道长唰的一剑划分阴阳,剑光暴张,斜斜推击过去。
包方原本无动手之心,但在玄星道长的剑势相逼之下,哪里还能忍得下。
待敌左掌,疾快的劈出一记强厉的掌风,逼住剑势,右手一招鬼手招魂,反向玄星道长握剑腕穴之上扣去。
他一出手,就是自己成名武林的绝技搜魂三式之一,登时迫得玄星道长向后退了一步。
那排在三元观前面的七个道长,一见玄星和来人动上了手,立时发动剑阵,迅快的游走起来,人如轮转,剑芒闪动,庄严的三元观,弥漫起一片杀机。
面目凶恶,一脸阴沉的包方,内心之中似是有着极大的苦衷,虽然抢得了先机优势,但却不肯再施辣手,借机抢攻,反而向后暴退了三尺,一拱手正待说话,忽闻身后传过来一阵匆促的步履之差。
包方回头望去,只见四个美婢拥护着一顶青缎小轿,疾快奔来。
那小轿来势奇速,眨眼之间已到了两人停身之处。
包方心中一动,突然向旁侧闪开了两步。
那青缎小轿一直冲到了玄星道长的身前,仍不停下。
玄星道长一皱眉头,喝道:“快给我站住,难道欺贫道手中的宝剑不利吗?”
他口中虽然说得强硬,但人却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第 四 回 纤纤素手
原来那小轿前面,有两个美婢相护。
玄星道长数十年中,从未离开过三元观一步,极少见到过女人,见那拥护小轿前面的二婢,容色美艳,肤色皎白如雪,害怕一出长剑伤了二女,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青缎小轿陡然停了下来。垂帘起处,缓缓走出一个五旬左右,衣着高贵的妇人。
轿前轿后,四个青衣小婢齐齐躬身作礼,似对那妇人有着无比的敬畏。
那妇人目光转动,扫掠杀气腾腾的剑阵和玄星道长一眼,目光又转到了包方的脸上,淡然一笑,道:“神州二鬼,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今日走单了?”
包方为人虽然冷骛不驯,但面对着以淬毒暗器扬名武林的四川唐家掌门人,也下敢大过放肆,当下轻轻的咳了一声,答道:“川中一别倏忽十年,今日有幸得再重见夫人。”
那贵妇人点头一笑,道:“神州二鬼近年在中原道上,声名大起,想不到对老身还能保持着昔年礼貌……”
她低沉的笑了一阵,接道:“焦老二哪里去了?”
包方双目眨动两下,神光暴射而出,扫惊了玄星道长一眼,道:“实不相瞒夫人,我那兄弟中了别人的暗算,身负内伤,现在十里外一道隐秘的山谷之中养息,在下久闻武当派有一种九转小还丹,功能奇大,特来求玄真掌门讨药,不想遇上这个蛮不讲理的牛鼻子老道,硬是不肯让我入观,追我出手;唉!以我往目性情,早就和这牛鼻子以命相拼了……”
唐夫人一阵咯咯大笑,打断了包方之言,接道:“今日情形,常时刁钻的神州二鬼,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包方干笑了一声,道:“夫人过奖了。”
唐夫人突然一整睑色,那有如银盆满月的脸上,泛现出一股肃杀之气,说道:“武当派小还丹,岂是轻易送人的吗?”
包方道:“神州二鬼几时白白相求过人,只要在下能够见得玄真道长,自然能让他自愿相赠九转小还丹。”
唐夫人眼珠儿转了两转 道:“有这等事吗?”
包方哈哈一笑道:“夫人,神州二鬼岂是随便说话的人吗?”
唐夫人一沉吟,道:“你不用去见那玄真道长了……”
目光一掠玄星道长等人,接道:“他们这等布设,旨在对付老身……”
包方急急说道:“不行,我那兄弟内伤甚重,奄奄一息,今日如若取不到灵丹,只伯难以熬过明晨。”
唐夫人笑道:“我既不要你向玄真讨药,自然是别有良策。”
探手在小轿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丹丸,接道:“只要武当派中九转小还丹能够疗治焦老二的伤势,我这两粒丹丸,也可使他起死回生,你拿去。”
包方接过丹丸,说道:“神州二鬼素来无功下受禄,既受夫人之药,当有一报,用以相酬玄真道长之物,转以奉敬夫人。”
唐夫人道:“日落之前,咱们在十里外七星峰下一株千年古松之下相见,令弟伤势沉重,你快些去吧!用泉水让他服一此药,两个时辰之后,如仍不见起色,再让他服下一粒。”
包方道:“夫人珍重。”
转身疾奔而去。他轻功卓绝,两三个飞跃,人已不见影儿。
唐夫人目送包方背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过脸来,目注玄星道长,笑道:“这三元观前的剑阵,可是迎接老身的吗?”
她言词神态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长肃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转呈敝派掌门。”
唐夫人道:“那很好,贵掌门怎么答复呢?”
玄星道:“敝掌门正值坐关期间, 只有每日黄昏时分醒转一次,夫人拜帖虽然转呈,只伯敝掌门尚未过目,夫人最好明晨再来看看敝掌门能否抽身接见。”
唐夫人仰天一阵咯咯大笑,道:“老身数十年未离开川中一步,这次跋涉千里而来,岂能空朝宝山……”
微微一顿,目注剑阵,又道:“道长在这三元观摆下剑阵,看来是准备强行阻拦老身人山了。”
玄星道长道:“三元观方圆三里,早已划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耸双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杀勿论。”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探手伸人那小轿之中,取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龙头拐杖,就地一顿,破石而入,深达寸许,接道:“如若老身闯过你们观外剑阵,那将又该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数十年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夫人虽是位列武林一门之尊,只怕也难独力闯过剑阵。”
唐夫人厉声喝道:“老身如若闯不过你们剑阵,就此回转四川,唐家今后不再在江湖走动,万一闯过剑阵……”
玄星接道:“贫道当急钟报警,不惜惊扰掌门师兄玄功,破例接见。”
唐夫人道:“这赌注我虽然吃亏,但量你也只能有这点权力,好!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玄星一挥长剑道:“且慢,要闯剑阵之前。先得胜过贫道手中宝剑。”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称量称量武当派扬名天下的七星剑阵和你手中长剑的招数。”
玄星冷笑一声,长剑斜斜向上一举,亮开门户。
唐夫人平举手中银光灿灿的龙头拐杖,缓缓向前走去。
将近玄星道长之时,突然低喝一声:“小心了!”呼的一杖。横扫过去。
玄星长剑疾挥,划出一道银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赐道:“好划法!”银拐倒转一抡,登时幻起满天杖影。
玄星长剑点出之势极快,但收回之势更快,健腕一震,长剑疾收复吐,剑尖颤动,洒出三朵剑花,指袭向唐夫人前胸三处大穴。
唐夫人银拐忽的由动转静,向剑上扫去。
玄星收剑疾退三步,但随即冲了上来,就这一退一进之间,剑势已然施展开来。
但见寒光飞闪,剑气漫天 朵朵剑花,耀眼生辉,方圆六七尺尽都是闪动的剑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压过来。
但那唐夫人的银拐,却突然变成了只守不攻之势,一招一式的缓缓施展出来,但她每出一杖,无不是恰到好处,封闭门户,严谨无比,任那玄星剑势凌厉,但却始终无法迫进一步。
转眼之间,双方已激斗了二十余回。
只听唐夫人冷冷说道:“武当剑术,不过尔尔,当心老身要反击了。”
说话之间,手中的银拐招数已变,由慢而快,转守为攻。
但见银拐轮转,挟带了呼呼的啸风之声,伸缩吞吐,纵击横扫,威势强猛之极,眨眼间反客为主,丈余内拐风盈耳。
玄星一套剑法刚完,已被对方抢去先机,一轮急攻,迫得还手无力。
这是一场武林极少见到的激烈搏斗,剑光拐影,闪转如风。那唐夫人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内力,手中银拐的攻势,也是愈来愈猛。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剑光、拐影,陡然间一齐放失。
原来玄星道长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击无力,不禁心头火起,潜运内功,挥剑硬接了一击。
剑、拐相触之下,彼此都觉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唐夫人肃穆的脸色上,泛现出一片杀机,冷冷说道:“老身本无和武当结仇之心,使你知难而退,也就是了,但这般蛮干硬拼,怪不得我出手毒或了,再接老身一杖试试。”
缓缓举起手中的银拐,当头劈去。
这一拐看去十分缓慢,但拐势还未到,已有一股潜力先至。
玄星道长本有一股憨厚之气,最是受下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讽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拐杖,他竟信以为真,果然又默运内功,举剑又硬向那银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讨死!”
银拐疾沉.急落而下。
剑拐再次相触,又响起一声大震。
玄星身躯一颤,不自主的问后退了两步。
要知宝剑乃是轻灵兵刃,以刺点为主,灵动变化见胜。
玄星以手中长剑和拐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亏。
唐夫人一击得手,不容玄星道长有缓气之机,第二拐倏然劈 到。
玄星为人憨直,心中大为不服,凭自己修为数十年的内力,竟然胜不过一个老妪,长剑一举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
这一次唐夫人运足了十成劲力。
她心中很明白,武当派以剑法驰名武林,此人虽然属于浑厚一型,不太适宜习剑,难以深人堂奥尽得剑法中的灵活机变,但他手法扎实,剑势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稳字一诀,如果不动心机,让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长,只怕还得百来合恶斗,才可分出胜败。
第三度剑拐相触,形势大不相同。
玄星手中长剑和那铁拐相接,立时感到压力强猛,迥异前面两拐。
玄星道长只觉那银拐,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沉而下,赶忙行气运功,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势架住。
剑拐悬空相触,形成了相持之局。
那轮转不息的六星剑阵 陡然的停了下来,七个道人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剑拐之上。 只见玄星道人双颊上红晕泛涌,一滴滴的汗水滚落下来,滴在衣袂上。
但那运拐老妪,却不见一颗汗珠。
显然,两人在激拼内力之上 玄星已然不是敌手。
剑拐相持中,突听唐夫人冷笑一声,道:“撒手厂!”
银拐一震,压力大增,玄星只觉右腕一麻,长剑应声脱手。
唐夫人一收银拐,道:“道长剑上的招术变化,实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词相激以己之短,对人之长,兵刃上先已吃了大亏,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剑再战。”
她这几句话,听来似是相慰玄星道长,其实却是与醒他别忘了承诺之言。
玄星道长一来生性憨直,二来出身正大门户,讲求一诺千金,虽然败的心中不服,也无颜拾剑再战。
当下脸色一整,肃然说道:“夫人请闯剑阵。”
身子一闪,向旁侧让开两步。
唐夫人点头赞道:“正大门户中人物,果然个个心胸磊落,度量恢宏。”
一顿银拐,大步向剑阵中走去。
观门外的七星剑阵,又开始了缓缓的转动,七柄长剑在日光下面闪耀着寒芒。
太阳照射在唐夫人那丰满的脸上,她睑上一片肃然,显得她内心也有着无比的紧张、沉重。
要知武当派这七星剑阵,在武林极为驰名,七剑联手,幻生出无穷的变化,下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毁在这剑阵之下。
只听银拐触地之声连续不绝,唐夫人终于接近了那七星剑阵。
她缓缓举起银拐,庄严地说道:“老身久闻武当派七星剑势之名,今日有幸一会。”
银拐平抡,呼的一声扫击过去。
只见那当先道人的长剑忽然一转,疾快绝伦地横向银拐上面推去。
同时,两支长剑横里斜点过来,击向银拐。
唐夫人银拐一沉,避开了三剑,突然欺身而上,冲入剑阵之中。
那点袭过来的剑势,随着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势,倏然收回。
静止的阵势突然一转,一剑迎面刺到,另两支斜刺过来的寒芒,分袭左右两肋。
入阵一试之下,唐夫人已然觉出了剑阵的厉害,如不早些设法把这封势的连环变化击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难久持下去。
原来,这七星剑阵每一个攻袭的变化,都有着一主二宾,一剑正攻,两剑斜袭,而且三剑攻袭,来自三个不同的角度,先给人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唐夫人丰富的江湖阅历,使她在临敌交手两招之间,已然观察出剑阵的厉害,如若等那剑阵催动开后,绵绵不绝的剑势排涌而出,再想找制敌先机的机会,更是不易。
临敌制机,贵在先发,银拐疾抡,连发三招,涌出一片拐影,封住剑势,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三步,脱出剑阵之中。
群道刚刚催动的剑阵,忽然间失去了攻向的目标,阵法忽然一乱。
就在一刹那间,那疾退出阵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来势有若电光石火,一闪而到。
手中银拐一招力扫五岳排风扫出,右手却暗运内力,蓄劲掌心,凝势不发。
只听一阵金铁交响、当面迎击过来的三柄长剑,尽数被银拐扫过。
群道微乱的剑阵,尚未完全复元,再被唐夫人这强力的一拐,震开了当先阻敌的剑势,剑阵立时被冲裂出一个缺口。
后面拥上三人,被自己人挡住,一时之间,长剑无法击出,拥挤一起,章法大乱。
唐夫人借机深入,满含掌劲的右手,陡然拍出。
这一击,不但出敌意外,而且迅快异常,正击在一个道人的右臂之上。
她早已取准了距离,发掌如电,一击而中。
只听当的一声,那中掌道长手中的长剑跌落在石地上,身躯也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整个的剑阵变化,顿然一停。
唐夫人一击而中,暗叫一声:“侥幸!”
振拐疾攻,划带起强厉的啸风。
群道应变不及,纷纷向两侧闪去,竟被地闯过了七星剑阵。
玄星眼看唐夫人轻而易举的闯过了七星剑阵,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十年以来,有不少武林高手,檀入敝派中划定的禁地,但胜得贫道手中长剑,闯过七星剑阵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虚传。”
唐夫人微微一笑 道:“道长夸奖了……”
笑容忽敛,脸色又恢复了一片肃穆之容,接道:“老身买舟千里,东来武当,实因有要事,必须一会贵派掌门,道长有诺在先,盼能立刻带老身一晤玄真道长。”
玄星道:“贫道既然应允夫人,自是一言为定,不过夫人这随行轿夫、侍婢,必须要留在三元观外。”
唐夫人点头说道:“如若这是你们三元观中的规矩,老身自不愿强人所难。”
玄星回顾了那满脸愧色的七个道人一眼,说道:“你们好好守护观门……”
回首合掌当胸 道:“夫人请随贫道人观。”
大步直向观中走去。
唐夫人紧随身后,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势。
这座扬名于江湖的三元现,建筑并不如何宏伟,但却依山势建筑,精巧别致,散布在花树丛中。
穿过了一片满植花树的广大庭院,到了二门前面,四个身佩长剑的道长,并肩而立,拦住了去路。
四人一见玄星道长,立时合掌当胸,欠身一札。
玄星道长一挥手,肃然说道:“击钟传报掌门人,有贵客晋见。”
四个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礼,缓步走入了二门。
刹那间,钟声三鸣,回荡耳际,余音未绝,遥远处又响起了回应的钟声。
玄星道长回顾了唐夫人一眼 说道:“夫人请稍候片刻,贫道已下令用本门中最紧急的钟声,传告掌门人,当即有人赶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劳道长了。”
说话之间,一个道装童子急急奔了出来,目光转动,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对玄星道长说道:“师叔急钟传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门人,有要事面见掌门人,你带她去吧!”
那道童满脸为难之色,道:“师叔,掌门师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带去,你就只管带去,掌门人怪罪下来,有我承当就是。”
那童子欠身说道:“弟子敬领师叔法谕。”
满脸委屈之情,欠身一礼,低声对唐夫人道:“女檀越请。”
转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皱盾头,紧随那道童身后追去。
那道童步履矫健,行速快极,唐夫人不得不加紧了脚程急急迫赶。
但觉花香拂面而过,两侧的厢廊掠目而逝,快得连景物都无法看的清楚。
奔行之间,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说道:“女檀越,请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报之后,再来相迎。”
唐夫人微一点头,说道:“请便。”
四面望去,只见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环绕的院落前面。
片刻工夫,那带路道童缓步走了出来,欠身说道:“家师有请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进了篱门。
那道童忽然抢前一步,手指着盆花环绕的一座瓦舍,说道:“家师就在那卧云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
只见那卧云精舍中弥漫一室白烟,竹帘垂门,难见空中景物。
誉满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觉着一阵犹豫,生似那弥漫的白烟,尤强过七星剑阵,不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只听那精舍中,传出来一个苍劲的声音 道:“女檀樾请进。”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接道:“打扰道长清修。”
银拐轻挑竹帘,举步而人。
凝目望去,只见一座松木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胸垂长髯,青袍白袜,面如满月,重眉闭目的道长,一派仙风,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礼,道:“四川唐家掌门人,见过道长。”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岸电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脸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誉满武林,贫道慕名已久。” 唐夫人道:“好说,好说,不速造访,扰闹情修,老身这里谢罪了。”
这青袍道长正是武当派的掌门人玄真道人,只见他伸手一拉云床后面的木窗,一阵清风,吹入精舍。
那弥漫全室的白烟,迅快的随风而出,右手立掌当胸,笑道:“女檀樾远道相访。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无事不敢相扰,近月来武林之中,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之事,想来道长早已知晓了?”
玄真道:“贫道近年来困于关期,武林中事,甚少听闻!”
唐夫人一皱眉头,道:“此等重大之事,他们也敢瞒住道长?”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驾早来一日,决难见得贫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么?道长关期,今天才满吗?”
玄真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年来静坐,由静生慧,隐隐悟觉着杀劫将起……”
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声朗朗长笑,传了过来,道:“提前了三月见客,只怕要误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长淡然一笑,道:“我能够平安渡过了一年关期,于愿已足了……”
卧云精舍外大笑复起,接道:“好一个于愿已足……”
但闻那长笑声摇曳远去,渐不可闻。
唐夫人接道:“听来人之口气,颇似道长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门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罗万机,他虽和贫道相交有年,但贫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头微耸,歉然说道:“老身惊扰关期,误了道长功行,想想惭愧得很。”
玄真淡然说道:“天意如此,岂能怪得女檀樾。”
唐夫人道:“道长不愿相责,更加老身惶惭之心。”
玄真笑道:“女檀樾不必再引咎自责,贫道月来已自觉心血浮动,如若强违天意,或将招致意外……”
他轻轻叹息一声,肃然说道:“女檀越论及武林中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之事,贫道当洗耳恭听,愿早点一闻高论。”
唐夫人道:“中原四君子,道长可相识吗?”
玄真道:“慕名已久,缘悭一面,但贫道的玄月师弟,却和中原四君子交谊甚深。”
唐夫人道:“四君子孤芳自赏,甚少和江湖中人物来往,论武林中稍有名望之人,他可算得是仇家最少。”
玄真点头说道:“据贫道所知,他们确然是置身于武林门派是非纷争之外的清高之人。”
唐夫人黯然叹道:“老身昔年按下下争名之心,曾和江湖高手逐鹿争霸,日日以搏杀为乐,十余年中无片刻休息之暇,终日里仆仆风尘,奔驰于大江南北,虽然时加警惕,但仍然造了甚多杀孽,江湖中人记恨老身者,屈指难数。但自得遇中原四君子,被他们那等淡泊名利之心所感,劝我归隐园林,闭门息过,匆匆又十年岁月。但江湖之上,却从来有人知道老身曾和中原四君子鏖战终夜之事……唉,想不到这四位品德笃厚,淡泊自甘之人,竟然在一夜间齐齐遇害而死!”
玄真平和脸色上,陡然间泛起一片阴沉,轻轻叹息一声,道:“这话当真吗?”
唐夫人道:“此事早已传遍于武林之中,引起江湖间巨大的震动,难道道长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玄真道:“贫道坐关期间,不闻外事。”
唐夫人道:“这么说将起来,贵派中玄月道长失踪一事,道长也不知道了?”
玄真一皱眉头道:“待贫道查问一下他的行踪。”
忽听一阵长笑传了进来,竹帘起处,一个神态俊逸,风采照人的青衣少年,缓步而入。
此人衣着虽然朴素,但举动神情之间,却有着一种高洁华贵,洒脱而又飘逸的气度,一表人材,与众不同。 只见他俊目转动,打量了唐夫人一眼 拱手笑道:“夫人可是四门唐家的掌门人,唐老太太吗?”
唐夫人心头一震,欠身笑道:“正是老身 尊驾何以得知?”
青衣人朗声大笑,道:“夫人名震江湖 天下有谁不知。”
只见盘膝而坐的玄真道长一跃下榻,大步迎了上来,笑道:“年余未得晤面,不知是否已寻得对奕之手?”
青衣人笑道:“正要和你对奕厮杀一盘。”
唐夫人看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玄真连动也未动过一下,但对这青衣少年,却是这般的客气,心中大不为服,不自禁的流露出不悦之色。
那青衣人感应灵敏,似是预知玄真这举动将引起唐老太太的不悦,回头一笑,道:“老前辈这次远渡重山,东来武当,可是想探寻令郎的下落吗?”
唐夫人脸色一变,道:“尊驾何以得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唐老太太如若想探询令郎的下落,除了在下之外,当今之世,只怕难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唐夫人急急问道:“犬子现在何处?”
青衣人微笑说道:“南宫世家。”
唐夫人怔了一怔,道:“南宫世家……可是被称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吗?”
青衣人笑道:“自然是那一家了!”
唐夫人脸色大变,道:“这话当真吗?”
玄真道长的睑上笑容,也随着敛收起。
显然,这位道行深远,修养有术的道长,也被这突然的消息为之震动不安。
青衣人仍保有微微的笑意,道:“不过,你就寻上门去,也难见得令郎。”
唐夫人尖声说道:“为什么?难道,难道……大子已遇害了不成……”
青衣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摇头说道:“令郎如若深得你武功真传,当可暂时无恙,如是他武功平庸,不足以入选,那就很难说了!”
唐夫人一顿竹杖,厉声喝道:“你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目光,缓缓由唐夫人的脸上掠过,说道:“夫人如若不肯信在下之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唐夫人似是自觉到言语大过激烈,当下凝神而立,运气调息,使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只见那青衣人缓缓的把目光凝注到玄真脸上,嘴角又泛现微微的笑意,道;“令师弟玄月道长……”
玄真淡然接道:“可是也陷落在南官世家吗?”
青衣人道:“你似已胸有成竹……”
玄真道长道:“五年之前,贫道和峨眉、青城两派中掌门人同作少林寺百忍大师上宾,赏月少室峰顶,纵论江湖形势,贫道就曾论及南宫一门,日后必将为江湖大害,主张联络九大门派同赴南宫世家,追回三宝。然后再由各门派联合派遣高手三十六 名,分守南宫世家周围五里之内,以监视南宫世家中人的举动。 可惜贫道之意,未为与会之人采信。”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五年之前,南宫世家羽毛已丰,纵 然那次与会之人已照你之言施为,只怕也已无法收到防患未然之 效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至少可使南宫世家中人阴谋早 露,聊胜于无。”
玄真道长脸色肃然地说道:“贫道那玄月师弟,才智、剑术均属上乘,纵然不能胜人,但保身逃命,是绰有余裕,不知何以 竟陷落南宫世家之中?” 目注那青衣少年,显然有不信之意。 久未说话的唐夫人,突然接口说道:“犬子失陷于南宫世家一事,大驾是亲目所睹呢,还是听闻传言?”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几句无意之言,招来如许麻烦,两位这般苦苦逼问,形如拷询人犯,恕我不作答复了。”
唐夫人双目耸动,脸上肌肉颤抖,显然,内心之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她终于强自忍耐了下去。
玄真道长修养较深,内心虽然亦急欲知道玄月下落,但也还能保持着表面的镇静,笑道:
“一年关期,久未对奕,颇觉技痒得很。”
青衣少年笑道:“这才是待客之道。”
玄真伸手握锤,轻击案上铜钟两响。
袅袅余音中,一道童津棋盘而入。
青衣人回顾了唐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名驰武林,武功、暗器,妙绝江湖,但不知棋道一门如何?”
唐夫人强自忍下心中焦急,说道:“略知一二。”
青衣人笑道:“好极、好极,待会儿还得请老太太指教一盘。”
玄真移过棋盘,就榻而坐。
那青衣人也随手取过一个木椅,笑道:“你坐关一年,棋道一门,想亦有甚多进境,咱们这一盘赌点东西如何?”
玄真道长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贫道久已不弹此调,只怕早已生疏……”
青衣人笑道:“我仍然让你三子如何?”
玄真也不客气,连下了三子,说道:“咱们赌什么?”
青衣人目注棋盘上三颗白子,沉吟良久,才道:“赌注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我出注一只左掌!”
玄真吃了一惊,道:“什么?一只左掌?”
青衣人笑道:“吃饭用筷,提笔写字,单是这一只右手已经够用,多此一掌留它何用?”
这等闻所未闻的赌注,连那久走江湖的唐老太也有些耸然动容。
玄真摇头说道:“父母遗体,岂可相残,这赌注恕贫道不能接受。”
青衣少年神态安详,淡然说道:“在下出注,并非下注,道长尽可别出赌注。”
玄真道:“你赌注一重至此,真叫贫道有无从出注之感。”
青衣人笑道:“在下倒可为道长借箸代筹,想出一个赌注。”
玄真道长道:“愿听高见。”
青衣人道:“在下如若输去,自断左腕,以奉道长,如若道长输了,那就讲一个隐秘但必需真实的故事,这故事要和武林人物有关,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玄真笑道:“贫道坐望江湖六十年,看无数人事沧桑,足迹行踪,遍及大江南北,名山胜水,确见不少 奇闻秘事……”
青衣人插口接道:“有一点在下必须说明,就是那隐秘真实的故事,必须是鲜为人知,最好是除了道长之外,世间再无第二人知道。”
玄真微微一笑,道:“这个,贫道倒是有得几分把握,只不过觉着这赌注太轻了一些,彼此大不相称。”
青衣人笑道:“不轻 不轻。”
举手放下一子。
玄真道长一皱眉头,说道:“一子之重,中流砥柱,使贫道三子布局,尽皆失色。”
片刻之间,两人都聚精会神,用心于下子之中。
唐老太心念独子的安危,哪有心情看他们下棋,只觉胸中怒气上涌,忍不住厉声喝道:
“救人如救火,兵贵神速,犬于陷身危境,朝夕有性命之忧,老身哪能这般等待下去。”
只见两人捏子不语,凝目于棋盘之上,生似未听得她喝叫之言。
唐老大看两人相应不理,怒火大炽,呼的一杖击在地上,震得棋盘飞起老高。
青衣人疾快的伸出手来,按在棋盘之上,回过头来,谈然一笑,道:“唐老太太可看出在下走错了棋子了吗?”
唐老大气得脸色铁青,怒声说道:“老身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青衣人毫无怒意、仍然面带笑容地说道:“那唐老太太定然是为令郎的安危忧虑了。”
唐老太忽然改容相向,黯然一叹.道:“母子之情,焉不乱心,两位请大度包涵老身失礼之举。”
青衣人微微一笑,转脸又下一子。
他每下一子,玄真立即泛现出一股紧张之色,当下两人又聚精会神在棋盘之上。
唐老大重重的咳了一声,道:“两位可否能暂停片刻,和老身说几句话?”
玄真刚想开口,那青衣人又迅快下了一颗棋子,玄真立时又被吸引了全部精神。
那青衣人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轻松,显然,他只用出一半的精神,在和玄真道长对奕。
只见他朗朗说道:“老太有何指示,只管后说就是。”
唐老太道:“犬子现在陷身何处?”
青衣人摆下了一颗棋子,道:“南阳府独山脚下,长青林南宫世家中。”
唐老太道:“阁下可是亲目所见吗?”
青衣人道:“自然是亲目所见了。”
唐老太拱手对玄真道长一札,道:“打扰道长,老身就此告别。”
转身向外行去。
只听那青衣人高声说道:“南宫世家中戒备森严,而且又有武林中公立的四大戒规相护,五里下马,三里解剑,公定戒规,势难相违,老太虽然武功过人,一身暗器,但如想硬闯南宫世家,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颗棋子,又道:“纵然你不惜背弃武林公立的四大戒规,凭仗一身艺业,硬闯南宫世家,也是难以见得令郎之面。”
唐老大已走到门口,陡然又折了回来,欠身说道:“得蒙赐示,感激不尽,既已相告,还望指示一条去路。”
青衣人道:“老太请稍候片刻,容在下扳回棋上劣势,咱们再谈不迟。”
原来,他和唐老太说话,分出心神过多,被玄真连下两颗重子,反守为攻,抢去优势。
唐老太虽然心急如焚,似亦无可奈何,只好强自按下性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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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似是对棋道有着极高的造诣,聚精会神的下了两子,立时扳回了劣势。
玄真道长的脸上,立时泛现出紧张的神情。
唐老太轻轻的咳了一声,还未开口,那青衣人已回过头来接道:“老太若想见令郎,必需先要舍弃你行动间的荣耀。他们的耳目遍布天下,何况四川唐家的威名,早已震动着江湖,老太的一举一动,决难逃得过他们的耳目。在下为老太借箸代筹,必须立即乘轿而返……”
他微微一顿,又道:“到一处无人的荒野之区,悄然离轿,易装北上……”
唐老太一皱眉头,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这样鬼鬼祟祟,日后传到江湖之上,岂不授人笑柄。”
青衣人笑道:“老太如不肯信在下之言,那就无可奈何了。”
唐老太沉吟良久,长叹一声,道:“最是可怜父母心,为求探明犬子下落,老身只好破例易装一行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南宫世家表面上毫无戒备,其实暗桩明卡,比比皆是,老大纵然易装而行,也是无法尽掩行踪,只要一引起他们的怀疑之心,不用你深入南宫世家,他们已经派人追查你的行踪了……”
他突然施展出“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在那环绕南宫世家的长青林正西方十里之处,有一座数十户人家聚居的农村,由西向东数第二家,住着一位独目白发的老妪,那老妪是唯一能带你进入南宫世家的人,但你必须做到两件事情,第一点未被人怀疑追踪,第二点必需有一件使她动心的礼物。”
唐老太皱了皱眉头,说道:“如若她仍然不肯相助呢?”
青衣人沉吟了一阵,肃然说道:“那你就说‘十三郎’要我来找你。”
唐老大道:“十三郎是谁?”
青衣人道:“十三郎是什么人,你不用明白,但你一提此人,她决然不会再推辞不管就是。”
唐老太虽然是一代枭雄之才,但母子连心,表面之上勉强保持镇静,内心之中早已方寸大乱,虽觉那青衣人言词之间矛盾重重,但已无暇多想,转身向外行去。
玄真道长已为眼下棋势吸引去全部精神,对唐老大何时离去,全无所觉。
直待全军尽没,反击无能,玄真才喟然一声长叹,道:“贫道自忖这年来静坐、棋艺精进甚多,想不到仍然输你一筹……”
目光转动,不见了唐老太,不禁愕然说道:“那唐老太走了吗?”
青衣人笑道:“已去多时了。”
玄真道长轻声一叹,道:“唐老太一方雄主,在武林名望甚重,贫道这般慢待于她,只怕要引起她记恨之心。”
青衣人笑道:“不妨事,她正为失踪的爱子忧心如焚,无暇顾及于此。”
玄真缓缓把两道目光凝注在那青衣人的身上,接道:“你以一只左掌,赌我一段武林秘闻,这赌注未免太大一些,幸而是贫道输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接道:“如若输的是在下,道长这卧云精舍之中,早为鲜血所污。”
玄真道长道:“你不用言词激我,贫道既然输了赌注,自无推辞之理。”
他微微一顿,仰脸思索良久,才缓缓接道:“这是数十年来的往事了,我一直耿耿于怀,但却始终未曾告诉过人,唉!这一段武林秘事,除了贫道之外,知道的人只怕已经不多了。”
青衣人剑眉耸动,星目中神光闪了两闪,笑道:“好极,好极,越是隐秘越好。”
玄真道长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缓缓地说道:“这是有关正邪消长的大事,贫道为此思虑了数十年,但却一直优柔不决,不知是否该把这件事公诸武林之中?”
青衣人道:“这么说将起来,那件事非同小可了。”
玄真道长道:“岂止非同小可,简直是震骇人心。”
青衣人道:“什么事?这等重大?”
玄真道长下理会那青衣人,闭上双目,黯然不语。只见他脸上部分肌肉,微微的颤动不停,显然他内心之中.正有着强烈无比的激动。
青衣人剑眉微微一耸,嘴角间泛现出一缕轻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只不过一现而逝,也缓缓闭上了双目。
两个人闭目对坐,坚持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玄真突然睁开了双目,沉声喝道:
“咱们相交了数年,贫道还不知阁下的姓氏?”
青衣人微闭的双目未睁,口中却微笑道:“在下叫任无心。”
玄真道长自言自语地说道:“任无心,任无心……人而无心,好怪的一个名字。”
青衣人道:“道长未入玄门之前,想必亦有俗家的姓名,但当今之世,又有几人知道,姓名之谓,只不过一个标志而已,俗庸高雅,与人何损,有何奇怪之处……”
忽然睁开双目,接道:“道长一番沉思,想必尽忆前事,在下洗耳恭听。”
玄真道长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语不慎,立时可能招惹一番杀劫。”
青衣人道:“道长可是悔恨了吗?”
玄真淡淡一笑,道:“此事已窝藏贫道心中数十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难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听者罢了。”
任无心道:“在下自信有能一聆道长心中的隐秘,只不知能入选否?”
玄真道长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贫道尚未接掌门户,随侍家师赴会昆仑,与会之人都是当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门派中掌门人而论,除了贫道恩师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门人了,其他门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贺礼,就是派遣门下辈份尊长的长老,代表出席,盛会之日,尽欢而散,少林掌门和家师结伴东返。一日中午时分,忽来骤雨。我们一行四人,避雨到一处山岩之下。”
任无心听得似是十分人神,目不转睛的望着玄真道长,听到避雨山岩之下,突然接口说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长和令师,及那少林掌门方丈之外,还有一人是谁?”
玄真道:“贫道忘记说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这一代少林掌门的百忍大师。”
青衣人道:“这就是了,以后呢?”
玄真微微一皱眉头,接着说道:“那山岩下面,另有一处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来,直待进了那山岩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门。少林和敝派,门现森严,百忍和贫道虽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下敢妄作主张,待家师看到之后,一人缓步而入。哪知家师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见出来,贫道虽然等的不耐,但当着天龙大师之面,不得不装作镇静之色。又等了一阵工夫,天龙大师也似觉着奇怪,站起身子,进入那山洞之中,哪知这一去,竟也不闻回音。贫道和百忍大师,足足等了一顿饭工夫,仍然不见一点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齐向那石洞之中走去,哪知进洞一看,只见家师和天龙大师,全都卧倒在石地之上,紧紧闭着双目,生似已经气绝而亡。贫道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把家师抱出石洞,施展推宫过穴的手法,在他穴道之上推拿起来……”
任无心插口说道:“天龙禅师和百忍大师呢?”
玄真道长叹道:“天龙和百忍,比贫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师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后才抱着天龙禅师出来。”
任无心似是不愿打断玄真之言,淡然一笑,问道:“以后呢?”
玄真道:“家师醒来之后,只说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时又闭上双目。当时情景之下,贫道方寸已乱,而且恩师生性威严,出口之言,从无更改,亦不许人多问。贫道一得令谕,立时背起恩师,拼尽全力,昼夜兼程,赶回了武当山……”
任无心道:“令师就没有一言相嘱道长吗?”
玄真长叹一声,道:“我一入观门,立时传请几位师弟,齐集恩师房中,恭候派遣,哪知足足等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仍然不见恩师醒转过来,但亦未气绝,一直是那样一缕游丝般,不断不散。”
任无心忽然眨动了两下星目,道:“这个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贫道和几位师弟,久等不见师父清醒,决定一面施展推宫过穴的手法,推拿恩师身上的穴脉,一面用我们武当独门灵丹,让恩师服下,双管齐下,期盼掌门师尊快些清醒……”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脸上泛现出一股惊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缓缓闭上双目。
显然,在他的心灵深处,蕴藏了一件伤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来,心中余悸犹存。
任无心知他心中正有着强大的震动,闭上双目,希望藉调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动,也不再问话,陪他相对而坐。
果然,又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玄真道长自行睁开了双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那时已是深夜子时,师父突然醒了过来,一挺而起,扬手一掌,劈向贫道。我们武当派的门规,素来森严,眼看师父掌势劈到,也是不敢闪避。但人类潜在的求生欲,使贫道不自觉闪开了前胸的要害大穴,那一掌正劈在贫道的右肋之上,当场把贫道的两根肋骨打断,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觉,看恩师双目发光,形同疯狂,我大声喝叫几位师弟快退出去,哪知仍然晚了一步,两位师弟已被师父扣拿住关节。那时,他们虽然已成就了一身艺业,但却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师折断肢体,重击要穴,吐血不止。贫道得玄星师弟相救,脱出凶险,那一段伤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来,尤使人惊恐交集,惶惶难安。”
任无心道:“以后呢?”
玄真道长道:“贫道被玄星师弟救出,玄月、玄光两位师弟担心陷入疯狂的恩师追踪而出,立时带起了房门。”
任无心道:“以令师武功之高,那两扇房门,岂能挡得住他。”
玄真道:“这实是一件怪诞离奇的事,一切变化,都是那样不可思议。家师被关在房中之后,不知破门而出,却把一腔怨毒,尽皆发泄在两位受伤的师弟身上,他们被家师利指残碎躯体而死。唉,纵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难以下得那等毒手,何况是恩教十几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师弟目睹其情,实是悲痛欲绝,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们的师尊,又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势必造成师徒相搏的惨局不可……”
任无心道:“令师呢7他还活在世上吗?”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师寸裂贫道两位师弟的身体之后,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终于自断舌根,掌裂天灵要穴而死!”
任无心道:“这件事,除了你三位师弟之外,再也无人知道了吗?”
玄真道:“他们只知家师忽然变成疯人,但前半段的经过,他们绝对是一丝不知。百忍大师虽知前面一段,但这以后师残徒身之事,他却无法知道,贫道却是由头至尾,皆亲目所睹……”
他微微一顿,不再待任无心开口相询,自行接道:“贫道和三位师弟相商一番,决定把这桩惨事秘而不宣,隐藏起来,免得蒙羞武当门户。一月之后,贫道伤势痊愈,接掌了武当门户,也曾亲率本派中几位高手,赶往那苦年石洞查看。但见青山依旧,松石无恙,丝毫找不出可疑之处,那只不过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过五丈左右。贫道本想把这经过之情,相告几位师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隐忍心中,倏忽数十年,始终未对第二个人谈过。我那三位师弟还一直认为师父突然得了什么怪病,变成了疯狂之人,但贫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极深,惶感不安,这一点心中积存的隐秘,直似一把利剑,日夜插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数十年之久,有口难言……”
任无心似是被这段悲惨的往事,引起极浓的兴趣,接口问道:“那天龙大师的际遇,想来定然和令师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龙大师的际遇如何,贫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却在归来不到一月的时间,接掌了少林门户……”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这近三十年中,贫道虽曾和百忍大师数度相遇,但他却是有意逃避和贫道谈论此事,贫道自不好强人所难,穷于追问。”
任无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长瞧得起在下,把隐藏于心底数十年的隐秘告诉在下,我这里感激不尽。”
抱拳一礼,接道:“在下就此别过,三月之后,当再来武当,和道长对奕一盘。”
玄真突然回复了神情,道:“贫道心中藏有的隐秘不多,恕贫道再无可言之事了!”
任无心笑道:“下次咱们换个赌注就是。”
双脚一顿,破门而去,人影一闪间,踪迹顿失。
玄真道长望着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过案上木锤,挥手击钟。
铜钟三鸣,袅袅不绝,余音未住,一个眉目清秀的道装童子,已启帘而入,合掌参拜,垂首待命。
玄真低声说道:“快请你玄星、玄光两位师叔。”
那道童应命而去,片刻工夫,带着两个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卧云精舍。两人齐齐合掌,欠身对玄真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时光,未见过二位师弟了。”
左首一个年龄较长的道长,突然向前行了两步,躬身说道:“小弟无能拒挡强敌,致惊扰师兄清修,愿领责罚。”
玄真笑道:“来人乃是名重一时的唐老大,师弟未能拦阻于她,也算不得有伤颜面。”
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两位师弟请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两位商量。”
这两人正是武当四老中的玄星、玄光,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齐齐说道:“掌门师兄有何差遣,但清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当?”
玄真缓缓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两位师弟可知愚兄为什么要闭关一年吗?”
玄星心地纯厚,素来不擅心机,听得微微一愕,张口结舌,答不出话。
玄光却举手轻捋长髯,沉吟了一阵,道:“师兄可是为了太极慧剑中‘回天三招’吗?”
玄真肃然说道:“师弟只算猜对了一半……”
地仰起脸来,长叹一声,道:“江湖上乱象已萌,武林中这数十年来的平静,只不过是在酝酿着一次更大的风暴。唉!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传出了浩劫的警讯,从今之后,江湖上即将要展开惨酷的杀戮……”
他似是自觉到言语太过虚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无法具体的说出个前因后果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投转话题,说道:“玄月师弟离山之时,可曾告诉过两位师弟吗?”
玄星道:“玄月师兄离观时,只告诉我有急事要下山一行,既未说明什么事,亦未说几时回来?”
玄真凝目沉思了片刻,道:“也许玄月师弟,已陷身生死危亡的境遇之中……”
玄星、玄光同时吃了一惊,道:“师兄此话从何说起?”
玄真双目中精芒闪了两间,说道:“愚兄只不过有此预感,唉!只怪愚兄太过大意,竟未能防患未然,亡羊补牢,时或未晚,愚兄这就要下山一行……”
目光缓缓由两人脸上扫过,接道:“此行或将遇上什么变故,愚兄一人之力,恐怕顾及不周,玄光师弟请随愚兄一行,观中事务,由玄星师弟代理……”
玄星急急说道:“小弟智能浅薄,恐难胜此繁巨。”
玄真淡淡一笑,道:“这个愚兄目有衡度,玄星师弟不用推辞了。”
目光转注到玄光脸上,道:“玄光师弟,快收拾点随身的衣物,咱们立即就要动身了。”
玄光欲言又止,转身匆匆退去。片刻之后,玄光又匆匆赶回卧云精舍。
这时,他已换了一件青色道袍,高腰白袜,背插长剑 足登麻鞋,合掌对玄真说道:
“小弟已收拾完竣,只待师兄下令登程了。”
玄真微微一笑,道:“咱们立时就走。”
一跃而起,随手取过壁间长剑。飘然步出卧云精舍。
玄垦躬身相送,高声诵道:“无量佛!师兄、师弟一路顺风,早寻得玄月师兄下落。”
只听遥遥的传过来玄真想和的声音,道:“师弟小心守护三元观……”声音急促而去,渐不可闻。
就在两位轻易不出观门的玄门高人离开三元观的第三天,嵩山少室峰下,那名震武林的少林寺外,出现一个朗目剑眉的青衣人。
庄严的少林寺,最近突然开始了严谨的戒备,寺内寺外布满了明桩暗卡,当真是刁斗森严,飞鸟难入。
那青衣人相距少林寺十里左右时,已为那布守山道旁的少林寺暗桩发现,急走捷径,传报警讯。
是以,当那青衣少年到了少林寺外时,已然由三个身披袈裟,手握禅杖的僧侣,列队相迎于少林寺外。
正中一僧年约五旬,宝像庄严,目中神光逼人,分明是一位身怀上乘内功的高僧。
青衣人相距那少林寺尚有四五丈距离时,突然放缓了脚步,打量了三个僧侣一眼,缓步向前行去。
那正中一僧突然高喧了一声佛号,左手立掌当胸,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抱拳说道:“有劳三位大师远迎。”
三僧同时为之一怔,但不过一瞬间,又恢复镇静之色。那正中一僧忽微微一笑,道:
“这么说来,施主是有心人了,不知有何见教?”
青衣人棱芒闪动的目光,一掠三僧,笑道:“在下要见百忍大师!”
那中间僧人突然向前路行了两步,道:“施主贵姓?”
青衣人道:“在下任无心,大师法号是……”
那中间立着的僧人呵呵轻笑,道:“老袖百尘。”
任无心道:“借佛口转告百忍大师,就说在下有要事,求得一见。”
百尘道:“佛门广大,无宾不迎,可惜施主来得大不巧了。”
任无心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闪,道:“哪里不凑巧呢?”
百上道:“老衲那百忍师兄,法体不适,不能接见佳宾。”
任无心剑眉轩动,星国射光,冷笑一声说道:“如若在下一定要见呢?”
百尘大师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敢这般轻视少林寺的,老衲实在还想不出有哪几个?”
任无心道:“区区在下看来,大师未免言过其实了!”
百尘脸色一变,道:“施主言词之间,最好小心一点,老衲素来不喜和人言笑!”
任无心缓缓向前行去,嘴角间笑意冷漠,但神态举止、却潇洒轻松,行若无事。
百尘大师却是神情肃穆,双目盯注在任无心的脸上,沉声喝道:“施主止步,再要往前硬闯,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任无心淡淡说道:“大师乃有道高僧,想来定然不喜抡刀动枪的事!”
百尘大师道:“为维护少林寺的威名,老衲不得不借重手中禅杖,除非施主及时而退。”
任无心道:“少林寺在下是非进不可,百忍大师在下也一定要见,只不过不愿和诸位动手而已……”
他这等不硬不软的神态,直把个百尘大师闹得茫然不知所措,沉吟了良久,道:“任施主有何高见,何妨说出,一开老衲茅塞?”
任无心笑道:“咱们赌上一下如何,在下若输掉,回头就走,大师若输了,就请带在下去见百忍大师……”
百尘大师摇头说道:“可惜老衲不谙赌道!”
住无心道:“赌法万千,何来一定之规,虽三岁童子 亦可相赌!”
百尘大师怔了一怔,道:“怎么一个赌法?”
任无心道:“注由在下定,法由大师立,琴棋书画,管弦歌赋,论文行武,只要一正一反,万物皆可赌。”
百尘听他口气这般狂妄,不觉激起了豪壮之气,纵声大笑道:“任施主口气如此狂妄,想来无所不精了!”
任无心笑道:“大师但能出得题目,在下无不奉陪。”
百尘道:“老衲如若和施主纵论佛经,那未免太过刁难,施主既然目无少林,想必身怀绝技,咱们习武之人 还以论武事为佳。”
任无心道:“只要不动手相搏,避免流血惨局,在下无不应命。”
百尘道:“好极,好极,任施主快人快语,实叫老衲敬佩。”
微微一顿,目光转动,凝注丈余外两株碗口粗细的松树之上,接道:“老衲要在三掌之内,使左边那株松树中折两断。”
暗中提聚真气,呼的发出一掌。
掌力击在那松树之上,只不过枝叶微一晃动,生似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树枝。
百尘回顾了任无心一眼,右手一挥,又发一掌。这一次掌力恍似更为轻弱,连树上的枝叶,也没有晃动一下。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的大力金刚掌,火候很深。”
百尘微微一怔,缓缓举起了右掌,平胸推出。这一击,掌势去得很缓,但却似用力甚大,胀得满脸通红。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那碗口粗细的松树,忽然折成两截,齐腰而断。
任无心望了那断松一眼,笑道:“大师的掌力果然是雄浑得根,可惜需得连发三掌,如若在下一击之下,能震动这株巨松,那当真可以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了。”
百尘一皱眉头,道:“任施主只要能照样施为,贫僧就立时认输。”
任无心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一言九鼎,在下自是信任得过。”
百尘打量了任无心一眼,暗暗忖道: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纵得名师指点,一生下来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二十年左右功夫,难道内力方面真能强得过我不成?
心念转动间,急急催促道:“任施主只管动手,如若真能胜过老衲,击倒另一株松树,老衲拼受责罚,亦将带你去见掌门师兄。”
任无心似是就在等他这一句话,身子陡然一转,扬腕拍出一掌,口中却大笑接道:“在下相信者禅师言出必践……”
话还未完,响起了一声砰然大震,另一株耸立的松树,突然倒了下去。
百尘如同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呆在当地,目光不停在那倒折的松树上和任无心脸上转来转去,显然,他已被任无心深厚的内力所震住,为之惊骇不巳。
任无心抬头望望天色,笑道:“大师,在下必须在日落之前,赶赴一个约会……”
百尘大师长叹一声、说道:“任施主的掌力,实乃在下生平仅见……”
微微一顿 接道:“施主请稍候片刻,老衲立时派人通报。”
举手一招,一个僧人大步走了上来,百尘低语了数声,那僧人匆匆转身而去。
百尘回身合掌当胸,说道:“施主请。”
任无心也不客气,大步当先行去。
进了庄严的少林寺门,是一片广阔的花树林木,四个黑衣僧人分列两侧,一见百尘大师走来,立时合掌欠身作礼。
百尘大师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似是极为崇高,四僧一直垂头肃立,待两人走过老远.才直起身子。
两人缓行在花树林中,默然未交一言。
行进之间,瞥见两个小沙弥并肩奔了过来,两人步履极快,倏忽之间,已到了两人身前,齐齐合掌当胸,欠身对百尘说道:“弟子奉命迎宾。”
百尘转脸对任无心道:“这两位都是敝寺方丈随侍沙弥,住施主请跟着他们去吧!老衲就此告退。”
往无心拱手说道:“有劳禅师了。”
百尘面色肃然的合掌一礼,转身向前行去。
两个小沙弥齐齐拾起头来,望了任无心一眼,道:“施主请恕我等走前一步带路了!”
转身向前行去。
任无心天性冷漠,遇上冷漠的事,自是不放心上,反觉这两个小沙弥小小年纪,这般冷静,心中大为赞赏。
穿行过一段松树林木,到了一处精致的禅院前面。
一堵红墙,环绕着一座精致的院落,两扇白色的松木门,半掩半闭。
左面一个小沙弥轻轻一推木门,回头对任无心道:“施主请稍候片刻。”
大步进门而去。
右面一个小沙弥却紧紧的站在任无心的旁侧,似是要监视着他的举动。
这小和尚年纪虽轻,但却摆起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双眉带煞,毫无慈善之感。
任无心望了那小沙弥一限,仰脸望着天上一片白云。
片刻之后,那小沙弥重又走了回来,说道:“家师待客禅室请施主进入禅室说话。”
任无心也不答话,急步向前走去。
沿着一道白石铺成的小径,绕过一片盆花,登上三层石级,到了一座幽静的禅房门前。
一座宽敞的大厅中,端坐着一个面色红润,长眉入鬓的老僧。
任无心轻轻咳了一声,道:“老件师请了。”
缓步走了进去。
那老和尚微闭的双冒突然睁开,打量了任无心一眼,合掌道:“施主请坐!”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打扰禅师清修……”
微微一顿,又道:“不速造访,还望禅师大量海涵。”
那面色红润的和尚,单掌立胸,道:“老衲百忍,施主高名上姓?”
任无心道:“在下任无心!”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有何见教?”
任无心道:“在下为天龙大师……”
突然一笑住口。
百忍大师似是突然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神情激动,欠身而起,道:“任施主请坐。”
住无心点头微笑,就旁侧松木椅上坐下。
百忍大师道:“天龙禅师乃老衲先师,已圆寂了甚久,任施主突然提出家师之名,实叫老衲不解?”
任无心笑道:“可惜一代高僧,死的那般悲惨!”
百忍微微一怔,双目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半晌,笑道:“施主今年贵庚几何?”
任无心道:“有劳禅师下问,在下愧不敢当。”
答话虽然极尽婉转,但却是答非所问,格格不入。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老纳恩师已归化我佛数十年之久,只怕要比起任施主的年龄还多上一些?”
脸色倏然一沉,冷漠地接道:“任施主突然而来,提起了亡师法名,想必受什么高人指教而来?”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大紧张了,在下迢迢千里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大师连杯茶也吝于下赐,这岂是待客之道?”
百忍缓缓站了起来,高声喝道:“上茶!” 只听禅室门外,遥应一声,一个小沙弥手捧茶盘面入,松木茶盘上,端放着一杯色呈碧绿的香茗。
任无心随手取过盘上茶杯,那小沙弥立时欠身一礼,退出禅室。
百忍大师又慢慢坐了下去,微闭双目。
禅室中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宾主双方都默然不语。
沉默延续了足足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百忍大师似是再难忍耐下去,陡然睁开双目,说道:
“任施主的来意,实在叫老衲百思不解……”
突然压低了声音,接着道:“禅室中除了老衲之外,别无耳目,施主有何见教,但说不妨。”
任无心微微一笑,双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道:“在下局外人,不愿多问贵寺中事,只求大师赐借一物,如蒙见允,在下立即告辞。”
百忍略一犹豫,道:“不知施主要借用何物?”
任无心道:“天龙大师生前施用的禅杖。”
百忍脸色一变,道:“亡师遗物,岂可轻易借人?”
任无心笑道:“借与不借,乃由大师做主。”
百忍突然拂袖而起,缓步向任无心走了过来,眉宇间杀机闪动,显然已动了怒火。
任无心面色冷肃,双目中神光,更见强烈,也缓缓站起了身子。
百忍直逼任无心的身前,冷冷问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示而来,快些说出,惹起老衲怒火,管教你难再出禅室一步!”
任无心道:“来者不怕,如若在下害怕,也不敢只身到少林寺来了。”
百忍大师袍袖一拂,右手食、中二指一骈,缓缓举起道:“任施主可听到少林寺金刚指功吗?”
任无心双目神光如电,凝注在百忍大师的右手上,只见他食中二指,暴长一倍,色泽如血,一望即知蓄满了裂金穿石足以置人死地的功力。
当下也暗中提集真气戒备,但外形之上,仍然保持着平和之容,说道:“大师像貌忠厚,确非叛弑师长的凶手。”
这句话突如其来,但却似发生了极大的威力,只听得百忍大师怔了一怔。
任无心不待百忍大师开口,抢先接道:“不过,天龙大师之死,在大师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愧疚,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无法对人提起。是以,一听人提到天龙大师,你就痛苦万分,如刀劈剑刺,这死结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稳。”
百忍大师只觉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说但却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惊奇,又觉舒畅,缓缓放下右手,叹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笑道:“此事简单得很,说穿了下值大师一笑。”
百忍大师忽对这面前少年,生出了无限亲善之感,当下改颜相向,合掌作礼,道:“唉!
住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为之心折……”
他微微一顿,叹道:“咱们初度见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数十年闷塞心头,落落寡欢之事,这能耐当真使我五体投地。”
任无心道:“这并非什么为难之事,如若老样师和在下易位而发,禅师也不难看出在下的心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若愿闻愚见,在下极愿奉告。”
百忍大师道:“愿闻高论,以广见闻。”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龙大师,老禅师立时脸色大变,由此一点,在下便想到大师心中对于师长,必自觉有愧于心。”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单单提出借用老衲恩师禅杖,不知缘何而起?”
任无心道:“此事更为简单了,试想令师常带之物,除了禅杖之外,在下就不知还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来如此,事虽简单,但任施主这等判事才华已足使人惊服了……”
语音微顿,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觉察老衲不是弑师凶手,何以知老衲对恩师之死,心怀极深的惭愧呢?”
任无心道:“大师闻得在下提到天龙禅师,立时激愤难制,这证明大师的心地仁厚,不是阴奸之人,喜怒之情,尽露于外,此等人,岂能有大逆伦常之恶,弑师之毒,但如大师心无愧疚,亦不会如此激动,准此而论,在下判断,大师虽无弑师之事,但却有自疚之心,这是个矛眉的死结,才使大师终日想着这件往事,但却又怕提起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长长吁一口气,仰脸叹道:“老衲一生中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对恩师圆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来,面壁忏悔,仍是难以消除心中的郁结。”
任无心笑道:“如若大师明白了行之无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无心道:“想令师圆寂之时,定然有甚多人随侍榻侧。”
百忍道:“不错,那都是老衲同辈师弟。”
任无心道:“大师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药物,尽心力一救师长吗?”
百忍大吃一惊,道:“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连我几位师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道:“恭喜大师,幸未用药抢救。”
百忍叹道:“老衲为此抱疚数十年,受尽了悔恨折磨,耿耿于怀,无片刻安宁,何喜之有?”
任无心道:“令师武功何等高强,如非身受致命一击,岂有当场晕迷之理,事实上用药相救,只不过徒耗心力,不但难以使令师重伤痊愈,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听愈惊,接道:“数十余年前的隐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确信他不致于向外宣泄。但施主言来.历历如绘.直似亲目看到了这一幕悲惨的往事。”
任无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禅师能否见允?”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先请见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机要大事,老衲自无不应之理。”
任无心道:“你这般终日忏悔不安,究非长策,在下虽然已知天龙大师死亡经过之事,但仍有甚多小节不明,如蒙详告所见,在下当尽用大师心中积郁。”
百忍沉吟了良久,叹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数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对人一吐积郁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瞒了……”
他换目思索了片刻,说道:“和老衲同时遇上这桩不可思议的怪事之人,还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目注任无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纵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来你已猜到了。”
任无心笑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师的身份并列江湖的,只有武当派的玄真道长了。”
百忍先是一愕,继而叹道:“当世之间,知此内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长两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泄了。”
任无心道:“他是打赌输给了我……”
百忍大师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荒凉山洞中,竞然使两个绝世高人,重伤当场,如今想来,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大师和玄真,不知哪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随后就到,双方相差也不过眨眼时光。”
任无心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间,突然沉思不语,良久之后,脸上忽然泛现出笑意值:“这先入一步,至关紧要,大师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吗?”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见恩师抱杖而卧,大为震骇,已无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无心道:“大师再仔细想上一想!”
百忍沉思有顷,突然叫道:“目光一瞥所及,那山洞之中,似有一只纤纤玉掌,一闪而没。”
任无心似是突然被人由身后击了一拳,神色为之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说道:“大师看得清楚吗?”
百忍摇头答道:“当时情景,老衲内心正值伤痛交集,热血沸腾,模糊之间,似是看到了一只粉白的玉掌,一闪而没……”
忽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知他不好再接下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一只美丽绝伦的手掌?”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当真是言无不中,料事如神。”
任无心道:“大师一瞥之间,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只手如不是美丽绝伦,定然是异常丑怪了。”
百忍点头说道:“事隔了数十寒暑,又是在伤痛交集之中,匆匆一瞥之下,至十想来,仍似有着清晰的记忆,可惜着衲当时心情忧伤重重,误认为出于幻觉,但仔细想来,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任无心道:“大师可否能确实说出令师受伤日子,距今有多少时间了?”
百忍凝目思索了一阵,道:“恩师圆寂,离今已二十三年,他晕迷五昼夜,气绝而死,在这段时光中,他一直没有清醒过一次。老衲和几位师弟随传身侧,五日夜未离病榻,但仍未得恩师一句遗言。”
突然挺身而起,肃然接道:“老衲要反问任施主一件事,尚望能据实相告。”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大师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百忍道:“老衲接掌门户之后,玄真道长也接掌了武当门户,证明了亡师和玄真道长的师长,死去的时间极为相近……”
说至此处,突然一顿,张口结舌,再也接不下去。
任无心接道:“大师之意,可是要问玄真道长是否用尽心力,疗治师长的伤势吗?”
百忍沉吟不言。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长擅长用药物,救醒师长,但只不过是让他多受一些活罪,还赔上了两位师弟的性命。”
百忍大师奇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止无心道:“能得掌理少林、武当门户,自是武功卓绝,德望兼具之人,试想两位老前辈武功何等高强,不论遇上何等强敌,也不至被人一击而受重伤,但事实上两位老前辈却无声无息的受了重伤,这其间,定有着重大的隐秘……”
百忍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任施主的高论,使老衲茅塞顿开。”
任无心淡然一笑,接道:“这隐秘内容为何,非在下才智能解,但两位老前辈一身卓绝武功,竟被人在无声无息中一击而伤,对方自是非凡人物。大师和玄真道长冲入石洞之时,两位老 前辈竟然未说受伤经过,想是自知已难有回生之望,玄真擅用药 物,虽然使师长清醒片刻,但却目睹他清醒后的痛苦疯狂……”
突然住口不言。
百忍大师正听到紧要之处,任无心却忽然住口不说,心中大 急问道:“以看呢?”
任无心道:“武当派中之事,恕在下不便多言,但在下可以告慰大师,你深藏于心中数十年的愧疚,尽可坦然消去,如你也擅用药物,只不过徒然使令师多受些活罪而已。”
百忍大师道:“纵如施主所说,但老衲仍难消除内心愧疚。”
任无心笑道:“往事已矣!未来可追。大师望重江湖,雄主少林,如能多作些功德之事,或可减去内心中几分不安。”
百忍道:“江湖是非,千头万绪,老衲纵然有救世之心,亦有着无从下手之感!”
在无心纵声长笑,道:“这个嘛,在下倒可以提供给大师一条线索。”
百忍道:“愿闻高论。”
任无心突然一整脸色,肃穆地说道:“近数十年来,武林中际遇最惨的,莫过是南宫世家,自从南宫明出道江湖,逐鹿争名,击败天下英雄,匆匆数十年,南宫一门中数代子孙,尽为人暗算而死……”
百忍大师接道:“自老衲接掌门户之后,已再三严令敝派中人,不得觊觎三宝,妄动武林第一家中的一草一木。”
任无心道:“可是,南宫世家中数代子孙,尽管死亡,而且一死之后,尸骨就的沉海石沙,踪迹全无,此事此情,岂是我武林道上的幸事吗?”
百忍大师道:“老衲只能约束我少林门人,不得妄生贪念,岂能尽管天下各大门派,黑白两道。”
任无心道:“以大师在武林声望之重,如肯干涉此事,虽未必尽消杀劫,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些人的性命。唉!这数十年来,江湖上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杀机隐隐,中原四君子一齐遇害,只不过是一个警讯,接踵而来的,必然是祸害绵延,正不知有多少人在死亡录名单之中!”
百忍大师乍闻其言,似是极为明白,淡淡一笑,正待启口,忽觉着不甚了解任无心言中之意,仔细一想,更是糊涂,忍不住开口说道:“任施主说的什么?老衲有些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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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道:“老禅师存心救世,在下为禅师提供一个救世之道!”
百忍道:“任施主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任无心道:“如若有很多人即将死亡,或是以后将要死亡,老禅师数是不救?”
百忍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佛门广大,慈航普度,老衲力能所及,焉有不救之理?”
任无心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老禅师果真存有救世救人之心,在下倒是可以指明大师一条去路!”
百忍道:“任施主的年事虽轻,但却充满着神秘,实为老衲生平所见的怪人之一。”
任无心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禅师才智过人,细想在下之言,当不难辨别在下的话是真是假?”
百忍大师道:“纵是谎言,也说得高深莫测,情意逼真。”
住无心看一下天色,道:“本当和大师多谈些时间,可惜在下有急事,不得不早些离开,大师如果有救世之心,最好能亲自一访南宫世家……”
百忍道:“南宫世家?”
住无心道:“不错 南宫世家……”
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以大师在武林身份之高,声望之重, 一旦出现江湖,行踪所至,势必引起一阵哄动下可,大师尚未到 南宫世家,南宫世家中人便会早已得到了消息。”
百忍大师道:“任施王的高见呢?”
任无心道:“在下之意,大师如果真有救世救人之心,最好 能选带两位高手,易装而行,一路上掩密行踪,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势,赶往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不解的是为何赶往南宫世家,难道南宫世家是目下武林中劫乱之源吗?”
任无心道:“南宫世家数代子孙遭人杀害,充满着仇恨、杀机,少林寺距南阳,只不过数百里行程,大师赶往一看便知。”
百忍大师道:“如若老衲未看走眼,任施主定然是身怀绝技之士,挽救武村劫难,非我们少林一门派之事,任施主又何以不肯置身其中呢?”
任无心笑道:“大师存心救世,在下无心逐名,一有一无之间,岂可混为一谈!”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风尘仆仆,赶来我们少林寺,只是为了劝老衲赶往南阳一行?”
任无心接道:“还有一句话相报大师,如若你能仔细的查阅天龙大师随手带入那石洞中的禅杖,或可对令师的死因,更多一层了然……”
微微一顿,接道:“大师保重;在下就此告别了!”
纵身一跃,飞出禅室。
百忍急急说道:“任施主慢行一步,老纳还有事请教?”
只听遥遥传过来任无心的声音,道:“佛门广大,慈航普度,在下预祝大师以无边佛法,挽救这一次武林浩劫……”
只听那有音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百忍大师望着任无心消失的背影,呆呆出神。
这神秘的少年,解除了他心底处深藏数十年的不安和愧疚但也留给他无限的烦恼和纷扰。
目下的少林一派,正是鼎盛时期,高手辈出,百忍虽以首座弟子接掌了少林门户,但如论武功才智,在同一辈的师兄弟中,并非出类拔萃人物。
何况,他对天龙大师的死,一直心存着甚多愧疚,数十年来面壁忏悔,不见宾客,少林寺僧侣众多,各院各堂之中,都有专司之人,除非重大之事,也无人敢来惊扰于他。
任无心一席谈话,解除了他数十年的愧疚不安,登时感觉到心神一松。
数十年空负自疚之心,一变为救人救世之念。
第五回 少林三僧
数百年来,少林寺虽经常牵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势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门之尊乔装江湖,暗查明访,以消杀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况佛袍袈裟,何等尊严,岂可任意换穿……
诸般烦恼,盘旋脑际,困扰了这佛门高人。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佛号,一个身着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门之外。
百忍大师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师弟吗?”
那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 应道:“小弟已来了甚久,不敢惊动师兄……”
微微一顿,接道:“但因有要事请示,又不敢多延时刻。”
百忍微微一笑 道:“你进来,小兄正有一事犹豫难决,还望师弟替我代为筹思一个主意。”
那中年和尚应声而进,行近百忍身侧,欠身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法谕训教?”
百忍道:“咱们少林寺历代师长们,可有易装游行江湖上的事吗?”
百祥在百字一辈僧侣之中,与百代二人年事最轻,但武功、才智却是极为出众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师合称少林寺龙虎双僧,单论在江湖上的威名,远远超过了百忍大师。
第 五 回 少林三僧
数百年来,少林寺虽经常牵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势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门之尊乔装江湖,暗查明访,以消杀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况佛袍袈裟,何等尊严,岂可任意换穿……
诸般烦恼,盘旋脑际,困扰了这佛门高人。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佛号,一个身着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门之外。
百忍大师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师弟吗?”
那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 应道:“小弟已来了甚久,不敢惊动师兄……”
微微一顿,接道:“但因有要事请示,又不敢多延时刻。”
百忍微微一笑 道:“你进来,小兄正有一事犹豫难决,还望师弟替我代为筹思一个主意。”
那中年和尚应声而进,行近百忍身侧,欠身说道:“掌门师兄有什么法谕训教?”
百忍道:“咱们少林寺历代师长们,可有易装游行江湖上的事吗?”
百祥在百字一辈僧侣之中,与百代二人年事最轻,但武功、才智却是极为出众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师合称少林寺龙虎双僧,单论在江湖上的威名,远远超过了百忍大师。
他沉吟了良久道:“历代师长们虽无易装游行江湖之事,但咱们少林门规之中,亦未有明文相戒其事。”
百忍一面听百祥说话,一面不停的走来走去。
忽然停下了脚步,生似已决定了一件重大的事,缓缓把目光凝注到百祥身上,道:“你立时通知百代师弟,你们两人立刻跟我离寺。”
百祥怔了一怔,道:“寺中的事务呢?”
百忍道:“一概交给你们百尘师兄,要他全权处理。”
百样道:“由来掌门人离寺之时,全守弟子们一律列队相送,师兄请自准备,小弟这就传谕下去,要他们列队相送。”
百忍大师一摇手,道:“不用啦,除了告诉你百尘师兄,要他主理寺务之外,咱们的行踪,定要保持隐秘,虽是门下弟子,亦不能让他们知道。”
百祥口中连声应是 道:“小弟去准备一下衣物,顺便招呼百代师兄一声……”
合掌退去,心中却是大为奇怪!暗暗忖道:“这位近三十年来从未过问江湖是非和寺中琐务的掌门师兄,今日怎的会一反常态,要离寺一行,而且还要带着百代师兄和我同行,这其间恐怕不是简单的事……”
他虽然觉出事情太过奇突,必有原因,但因百忍数十年不问寺务和武林中事,日夕坐守禅室,足不出户,百祥虽然聪明,也猜不透这位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百祥大师带着百代、百尘联袂赶到方丈室。
百尘合掌垂首道:“小弟告罪。”
百忍一挥手,道:“可是为了那位任施主吗?”
百尘道:“小弟未能拦阻于他,致惊扰了师兄的清修,不过小弟早已暗中派遣了寺中高手,布设四周,只要那青衣人对师兄稍有不轨之心 立时群起而攻……”
百忍摇头接道:“我很好,不用再谈此事了……”
微微顿了一顿 又道:“我要带百代、百祥两位师弟,离寺一行,寺中的事务。由你做主处理……”
百尘吃了一惊,道:“师兄身为掌门,何等尊崇,有什么事派人去也就是了,何苦亲劳大驾。”
百忍道:“此事非得小兄一行不可……”
伸手从云床之后摸出一柄禅杖,道:“这禅杖乃师父遗物,自师父圆寂之后,我一直放在身侧,须臾未离,眼下我要离寺,此杖交你保管,不得有毫厘损伤。”
百尘跪下身子,双手接杖,说道:“掌门师兄放心,杖在人在,杖失人亡,小弟自当竭尽全力,护守亡师遗物。”
百忍似是心中甚急 回头对百代、百祥说道:“衣物齐备了吗?”
百祥道:“齐备多时,恭候师兄法偷起驾。”
百忍举步而行,一面对百尘说道:“小兄这等行事,不得宣泄出去。”
百尘道:“敬遵法谕。”
抬头看时、百忍已在百代、百祥拥护之下,飘然而去。
三人为避寺中僧侣耳目,不走正门,绕道便门出寺,一口气急走了三十余里。
百忍停下脚步,回顾了百代、百样一眼道:“两位师弟可曾想到咱们的去处吗?”
百祥道:“师兄二十余年未离开少林本院一步,今日突要游行江湖,实叫小弟等无从想起。”
百忍道:“咱们到南宫世家去。”
百代微微一愕,道:“可是那被称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吗?”
百忍道:“不错,咱们的行踪,不但要瞒过寺中弟子 而且行踪所经之处,全要隐秘起来……”
目光凝注在两人脸上,接道:“最好能把咱们本来的面目隐秘起来,改易行装,使人无从猜起。”
西祥大师道:“这个小弟已然准备下了……”
打开随带包裹,取出三套土布短褂长裤,笑道:“如若咱们脱下僧袍,换上这三套土布农装,再把手脸上涂上一些泥土,纵然被人发觉,也无人想到咱们是少林寺中僧侣。”
百代大师笑道:“和尚易装,恐怕咱们是首开先例。”
百祥拿出衣服,分给百代一套,自己取了一套,正待把余下的一套交给百忍,忽然停住了下来,道:“且慢。”
百代一皱眉头,道:“什么事?”
百样看着掌门师兄,说道:“咱们改穿农装 开千古未有之事也还罢了,但百忍师兄乃一派掌门之尊,换易农装之事,一旦传诵到江湖上去,只怕要流传成一宗笑话,对咱们少林寺的威望,大有影响。”
百代道:“这话不错.师弟素来多谋,想必已有良策?”
百祥道:“法子留有一个,只是要师兄多辛苦些。”
百代道:“不妨事,你说吧!”
百祥道:“咱们找个竹兜,让百忍师兄坐上,上覆一片黑布,掩遮去师兄面目,你我份作抬兜之人,既可免去师兄易装之烦,又可掩人耳目。”
百代道:“好法子,咱们这就去做个竹兜。”
本是一片荒凉的郊野,不远处就有一些竹林。
两人一齐动手,片刻间制成一个竹兜,抬着百忍大师,直奔南阳而去。
沿途之上只见车马不绝于途,一大部分都是挂刀佩剑的武林人物。
百祥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看来百忍师兄突然要来南宫世家,并非无因了……”
忖思之间,只听一阵急促马蹄之声传了过来,身后一个声音唱道:“快些闪开……”
喝声未住, 马已掠身而过,带起一阵急风,吹飘起两人衣袂。
百祥暗暗赞道:“好一匹神骏奋发的千里马……”
P听身后一声大喝道:“让开路……”
呼的一条长鞭,直向百代头上扫去。
原来百祥只顾着那匹干里马的神骏,不知不觉间,行入路中,百代也只好跟他而行。
要知百代大师乃少林寺中百字一辈僧侣中武功成就最高的有数僧侣之一,耳目何等的灵敏。
听鞭风啸声袭来,立时一矮身子。
肩上竹兜也同时向下一沉,锐急的长鞭,掠着竹兜上的百忍大师而过。
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英俊青年,穿着一身排扣劲装,披着一红斗篷,纵骑如飞,掠身而过。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莽撞的年轻人,亏是这一鞭抽向老衲,如是换了平常之人,还不被你这一鞭抽去半个脑袋。”
他年纪较大,修养亦深了甚多,说了这么几句,也就忍了下去。
但百样大师却是大为不满,随手抽出一颗佛珠,一振手腕疾向那快马后腿上打去。
那疾奔的快马骤受一击,剧疼难当,长嘶一声,直向前面栽去。
马上少年骑术精湛,健马虽失蹄前栽,但他仍然不为所乱,用力一提缰绳,硬把那向前栽去的健马提了起来。
但百祥大师腕力雄浑,发指一弹,力道强大,那健马一条后腿受得重创,站立不稳,又向后面跌去。
那少年已觉出不对,双足一点马镫,飘身落地。冷冷望了百祥一眼,说道:“哪一个伤我的马?”
百祥充耳不闻,神态从容地直向前面走去。
那少年见着百祥,百代满脸灰尘,衣着褴褛,土头土脑,暗道:看来决不致是这两人捣鬼。
心中虽无怀疑之意,但他天生的狂放之性,长鞭一挥,啪地一声,喝道:“站住!”
百祥停下了脚步,问道:“什么事?”
那少年道:“在我未找到伤害我坐骑的凶手之前,你们最好先停下来!”
这少年看去英俊滞洒,堂堂一表人才,但举动言词却是狂妄异常。
百祥大师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
突然听到坐在竹兜上的师兄轻轻咳了一声,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此情此景之下,最好先别和他人冲突。”
百祥大师不敢抗拒,只好退向一侧,垂手而立。
那劲装披篷少年仰脸远眺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瞧了三人一 眼,道:“怪呀,数十丈内不见人踪,难道还是你们两人之中, 有一个暗算我的不成?”
他微微一顿,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惜你们还没有使在下发生怀疑的地方……”
百祥、百代转头望着一角云天,似是根本没听到那英俊少年说的什么。
那英俊少年望了半晌,仍未发现可疑之人,突然放步向百代大师走了过去。
右手一扬,按在百代肩头之上,冷冷地问道:“竹兜上坐的是什么人?”
百代大师内功精湛,敛气藏劲,浑然有如不懂武功之人,故作惊惧之情,说道:“那上面坐的是小的东主。”
英俊少年只觉手触之处,百代身躯直向下面蹲去,知对方乃不会武功的平常之人。
缓缓抬起右掌 笑道:“他可是有了病吗?”
百代暗暗怒道,好狂妄的小子,日后有了机会非得好好的教训你一顿不可。
口中却连连应道:“公子说的下错,小的们东主不幸染恙,吹不得山风,故而用布单掩起了身子。”
那英俊少年缓缓转过身子仔细看去,只见一条马腿已经折断,看样子已经是难再上路了,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弃马而去。
百代大师目送那英俊少年去远之后,立时加快脚步,赶入不远处一片丛林之中,放下竹兜。
百忍大师一挺而起,揭开了覆身黑布道:“南阳道上,武林人不绝于途,看样子那姓任的施主倒非是危言耸听了。”
百代遥指着西北方一座突立的山势,道:“那座山就是独山了,南宫世家就在那孤山一角之下,正北方一片连云房舍,就是名闻豫西的玄妙观,如若咱们要掩蔽身份,最好是先行遁入独山,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藏身,或是驻锡玄妙观中……”
百祥接道:“那玄妙观的观主,和小弟交情甚厚,昔年亦是我武林道中之人,但十年前已经金盆洗手,不再问江湖是非,凭小弟和他一番交情,想不致拒咱们于千里之外。”
百忍道:“咱们南来的行踪,愈是隐秘愈好,玄妙观主的盛名甚大,咱们还是进入那独山之中,找一处隐秘地方隐身!”
百祥、代齐齐一挺胸膛道:“师兄说的不错,咱们走吧!”
百忍一撩覆身黑布道:“眼下天色尚早,这片丛林,还很隐秘,小兄在此等候片刻,两位暂时去打听几件事情,待日落西山之后,咱们再进入山中不迟。”
二僧齐声说道:“我等恭候裁示。”
百忍大师道:“百祥师弟,你去打听一下那玄妙观中的住持是否还是三绝道长?”
百祥道:“如若是三绝道长,可要他赶来拜见师兄吗?”
百忍道:“不用了,只要打听是不是三绝道长,回我一声,也就是了。”
百祥也不再问,飘然而去。
百代忍不住问道:“师兄可是要小弟先去查看南宫世家中的情形吗?”
百忍道:“咱们途中所遇,似都是武林中人,也许南宫世家早已被闹得天翻地覆……”
百代道:“小弟这就去查看一下,立刻回报师兄……”
百忍似是早已在竹兜之上想好代筹之事,低声嘱道:“最好是不要和人冲突动手,深得一些虚实,立时回来。”
百代应了一声,急急奔了过去。
这是一片很小的杂林,总共才不过一亩方圆大小。
百忍大师站了起来,缓缓在林中踱着步子,显然,他内心已开始有着焦急。
大半天的时光,百忍一直在不安和焦急中度过,直到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百祥大师才赶了回来。
百忍微微一皱眉头,道:“怎生去了这久时光?”
百祥道:“小弟在观外徘徊了半个下午,两度开口和人讲论观中之人是否是三绝道人,哪知对方竟然摇头不知。”
百忍道:“有这等事吗?”
百祥道:“别人不说,小弟又无法勉强,只好在观外徘徊等待下去。“百忍道:“你一直没有问出来吗?”
百祥道:“后来,小弟相询观中一位道士,才知道观主仍然是三绝道兄……”
百忍道:“那很好,必要之时,咱们也可请他相助一臂之力。”
百祥道:“不过,三绝道长已有三四年未露过面了,虽是观中之人,也是从未见到过他。”
百忍道:“为什么”
百祥道:“这就是小弟的不解之处了,本待闯入观中一查究竟,唯恐暴露身份,坏了师兄全盘的计划,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作罢而返。”
两人谈后之间,百代大师也走了回来。他似是走的十分困倦,仍然不停的微作喘息。
百忍吃了一惊,道:“怎么?你可已和人动过了手吗?”
百代摇头接道:“没有!”
百祥接道:“那怎生如此困倦呢?”
百代道:“虽未和人动手,但却被迫逐了半个下午。”
百忍道:“什么人?”
百代道:“不认识,但八成是南宫世家中人,他似是诚心要和我冲突,对我一直紧追不舍。”
百祥道:“你如可摆脱了他?”
百代道:“小弟被迫之下,忽然灵机一动,逃入了独山之中,借山势和他竞赛了一段时间的脚程,直待摆脱了那追踪之人,才匆匆赶回此地。”
百忍长叹一声,道:“山河依旧,只怕人事……你们快些食用些干粮,养养精神,也许咱们今晚要闯一闯南宫世家。”
百代沉吟了一阵,道:“师兄先请恕弟鲁莽之罪。”
百忍微一愕 道:“什么事?”
百代说道:“师兄接掌门户之后,亦曾三令五申,约束我少林门下弟子,不得妄生贪图三宝之念,相犯南宫世家,以重师长的约言……”
百忍道:“不错 有这件事。”
百代道:“但师兄此刻却佛驾亲征,赶来此地,不知为了什么?”
百忍左右回顾了一眼,长叹一声,说道:“小兄来此,决非为贪图三宝,我要查证几件事情,这件事关乎着今后武林整个的劫运……”
他仰首望着西下夕阳,接道:“不过,这件事目下我也难具体地说出详情。”
百祥缓缓点头,肃然地说道:“三绝道长的久不露面,使小弟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各大门派掌门人亲笔的约法,使南宫世家充满了神秘,武林中人无不知晓这一家人,但求诸江湖,却又没有一个人了解到这个世家。”
百忍大师道:“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用意了。这数十年来,南宫世家的际遇,可算得江湖上最凄凉的一件恨事,数代子孙尽皆被人杀死,尸骨无存,如石经海,但一直未听过南宫世家有什么复仇的举动……”
忽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枯瘦矮小,身穿灰衣之人,缓步向林中走来。
那人似是已发现了百忍大师等三人,陡然停了脚步。
百代挺身而起,沉声喝道:“朋友!不要走,既然照上了面,何不请来一谈。”
他身着俗装,学用江湖人物口气。
那枯瘦矮小的灰衣人略一犹豫,大步走过来,双目中神光炯 炯,打量了三人一眼,道:
“谈谈也好,不知有何见教?”
百忍大师甚少在汀湖上走动,虽然名动武林,但识他之人却是绝无仅有。
百祥、百代都穿了俗装,掩去了庐山真面。
那矮小之人打量了三人甚久,似是仍然想不出三人身份,不禁微微一皱眉头。
百祥微微一笑 道:“看阁下这身穿着形貌,颇似名满江湖的神州二鬼,不知在下猜的对是不对?”
那枯瘦之人心头一震,但表面之上却仍能保持着镇静之色说道:“不错,在下包方,恕兄弟眼拙,看不出诸位的来历。”
百祥淡然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包兄随便称呼就是。”
包方冷笑一声,道:“神州二鬼素来不和不相识的人物往来,恕兄弟不能奉陪。”
转身一跃,人已到丈余开外。
百代大师振袂而起,沉声喝道:“站住!”
余音未绝,人已追到包方身后。
包方吃了一惊,暗道:“好快的身法。”
口中却冷然喝道:“怎么样?”
百代拱手一笑,道:“除了在下等自报姓名之外,不知还有何等方法,才能留得包兄的大驾?”
包方道:“兄台口气如此狂放,想必是身怀绝技之士了。”
百代笑道:“过奖,如若除了自报姓名,还有其他方法留下包兄,在下极愿请教。”
包方纵横武林,几时吃过这等讥讽,怒声喝道:“你是存心找我的麻烦了。”
缓缓举起右掌。
一抹夕阳透林而入,只见包方举起的右掌一片乌黑。
百代微分一笑,道:“江湖上盛传神州二鬼一练铁砂掌,一练朱砂掌,包兄的掌指如墨,想是练的铁砂掌了。”
包方心头既惊又闷,暗暗忖道:我包方走了大半辈子江湖,当真都是白走了,对方不但能说出自己姓名,而且还能数说出神州二鬼的武功。但对方的来历,自己却是一片茫然。心中惊异,举掌难发。
百代拱手一笑,道:“包兄请啊!”
脚下不丁不八,分明未把包方放在眼中。
包方只觉一股怒火,田心中直冲上来,大喝一声,一掌劈下。
百代闪身一避,巧快的让过一招,笑道:“在下奉让三招。”
包方怒道:“哪个要你让了?”
双掌急挥,连环攻出。
百代又让了两掌,才挥手反击,施出少林寺十二擒龙手,封穴断脉,迫得包方手忙脚乱,一个失神,被百代大师扣在左腕脉穴之上。
包方呆了一呆,望着百代说道:“包其人半生江湖生涯,遇上高手无计其数,但却从未十招之内落败过。”
百代笑道:“包兄承让,在下只求包兄答应一事,立时放任包兄而去。”
包方道:“神州二鬼,自负机警,今天算是被人装入闷葫芦中了,你且说什么事?”
百代道:“在下只求包兄答应,离开此林之后,不要谈起相遇我等之事。”
包方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兄弟答应。”
百什笑道:“江湖上人,最重诺言,一言出口,铁案如山,包兄请便吧!”
松开了包方在腕,抱拳相送。
包方冷冷地望了百代两眼,转身急急而去。
百忍大师望着百代笑道:“处理江湖上纷争之事,小兄实是望尘莫及两位师弟。”
百代淡淡一笑,道:“神州二鬼,凶残成性,武功也不算弱,最霸道的还是满身绝毒暗器,白道中人提起二鬼,无不头疼,今日肯这等负辱而去,主要的是摸不清咱们来路,再被小弟施展咱们镇山绝艺十二擒龙手,五合之内便已扣拿住他的腕脉,先声夺人,使他尽失斗志,事后再好言相送而去,谅他不致宣泄此事。”
百祥道:“神州二鬼一向是贼不空行,而且焦不离孟,锤不离秤,这次远来南阳,又是放单而行,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百忍望望天色,说道:“此林近傍官道,来往人等极是混杂,现今距天黑还有一段时光,难保不再有人来此,咱们得找个僻静之处,既可养息一下精神,亦可避人耳目,免得再多惹是非出来。”
百代道:“僻静处倒有一个,只怕师兄不肯前去。”
百忍忖道:“在什么地方?”
百代指着一模大树,笑道:“那大树之上,倒可隐秘行踪,但师兄一派尊长,岂可……”
百忍笑道:“此又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通权止变,有何不可?”
当先纵身而起,跃入大树之上。
百代、百祥相视一笑,收好竹兜,也纵身跃上大树。
就在三人隐入大树不久,突听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声,传了入来。
紧接响起包方的声音,道:“唐老前辈,这林中不直藏身咱们换个地方算了。”
他说的声音虽高,但那答复之言,却是微不可闻,只听连声咳嗽渐止,想是包方拗不过那人,齐齐入林而来。
百代拨开一丛枝叶望去,只见包方和一个身着土市裤褂的老妪,并肩行了过来。
那老妪黑巾包发,脸上满是尘土,手握竹杖,缓步行来,看去老态龙钟,土里土气,但却无法遮掩去她那两道精芒暴射的眼神。
包方目光转动,不见百代等人,立时一挺腰杆,停下了咳嗽之声。
那老妪回望了包方一眼,道:“这林中不是很清静吗?”
包方道:“此林距官道不远,只怕有人撞了进来。”
那老妪抬头望望茂盛的枝叶,道:“咱们躲在树上,纵然有人入林,也就不会看到了。”
竹杖一顿,一式潜龙升天,笔直升起,足有两丈多高,手中竹枝一接枝干,人已斜斜落到一丛密林浓叶之中。
百代大师看得暗暗赞叹,心道:好俊的轻功 不知何人有此身手。
包方紧随而上,也隐入了一片浓密的枝叶之中。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倦乌归巢,不少鸦雀飞回了杂林。日月轮转,斗转星移,天色已到了二更时。
只听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惊飞起三五宿鸟,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行动了。”
两条人影由一株高大的榆树上跳了下来,匆匆而去。
就在两条人影去后不久,百忍、百样、百代三人也紧随着跃落实地。
百代大师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的绢帕,递给百忍大师,说道:“师兄请取此帕,掩去本来面目。”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很周到。”
接过绢帕,包起头脸,只露出一对神光炯炯的眼睛。
三条人影疾快的穿出杂林,直向南宫世家赶去。
这是月黑星朗的晚上,沉沉的夜色,给予了夜行人不少方便。
百代大师早已默记好赶向南宫世家的去路,三条人影如划空流矢般,奔驰在荒凉的原野上。
三人个个都身负上乘武功,不足顿饭工夫,已然到了长青林外。
百代陡然停下脚步,说道:“穿过这一片宽阔的林木,就是南宫世家了。这林中只怕埋伏着南宫世家的暗桩,两位师兄要小心一些。”
百忍大师忽然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小兄竟然也作了夜行人。”
百祥大师口虽不言,心中却暗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少林寺掌门方丈,身份是何等崇高,九大门派,各门各户,不论哪一家,也不敢稍存轻视少林方丈之心。”
忖思之间,已然深人林中丈余。
百代大师突然一拉百忍,紧贴在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上。
机警的百祥大师一个转身,躲入了一株大树之后。
刷的一条人影急射而入,停身三人隐身处两三尺外,夜色幽黑,林木萧萧,幢幢树影交错,再加上百忍大师等三人屏息凝立,那夜行人竟然未发觉三人的行藏。
百代微侧目光望去,只见来人身材娇小,背负长剑,青帕包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似乎是所有到南宫世家的来人,都不愿暴现出本来的面目。
那娇小人影凝神静立的片刻,借那交错树影掩护,急步向林中奔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百代大师施展千里传音之术,低声对百忍说道:“来人步履间不带一点声息,分明身怀绝佳轻功,看来今宵之中,探查南宫世家的夜行人,实是不少。”
百祥大师凑了过来,也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南阳道上,骤然出现了不少佩刀带剑的武林中人,南宫世家岂能不知道一点消息吗?如若我的料断不错,南宫世家中人恐早已张网相待,静候咱们入网。”
百忍沉吟了一阵,沉声说道:“师弟之言不错,咱们小心一点就是。”
百代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如非情不得已,师兄最好不要出手。”
也不容百忍答话,举步向前行去。
大出三人意外的是这深长广大的长青林,竟然没有一点阻碍。这意外的平静,反使人有一种阴沉、恐怖的感觉。
穿过了肃杀死寂的林木,迎面扑过来一阵芬芳花香,南宫世家广大的宅院,矗立在幽暗夜色中,那高大黑漆的大门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额,耸起的楼阁亭台,夜色中一片浑然,死寂的不见一点灯光,听不到一点声息,阴森中隐隐泛起一种肃煞之气。
百代扬手指指那广大的宅院,道:“这就是南宫世家了。”
百忍大师微一沉吟 道:“走!咱们进去瞧瞧!”
一阵夜风吹来,枝动叶摇,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百代抢先带路,直向广大的宅院走去。
两扇黑漆大门,似是早已为人撬开,敞开了尺许宽窄一条缝,足可容一人通过。
百代回顾了百祥一眼,闪身而入。满院盆花,在夜暗笼罩下,都变成了点点黑影。
百代陡然一提真气,身躯平拔而起,跃起来两支多高,落在屋面上。
百忍、百祥紧随着飘身跃上屋面。
百祥大师低声对百代说道:“师兄……”
在三人之中,百代的耳目似是最为灵敏,举手按在唇上,摇头示意,不让百样大师再说下去。同时一拉百忍,三人齐齐伏在屋面上。
果然,片刻工夫,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林中所见那上布衣着的老妪,紧随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却是神州二鬼中的三手搜魂包方。
那老妪停下了身子,长长叹口气,道:“南宫世家这广大的庄院,却全无一点戒备,实叫人百思不解。”
包方道:“江湖传言,南宫世家之中,所有的男人都已死亡,余下几个弱女寡妇,凭借那武林第一家的殊荣余荫相护,江湖中人,不论黑白两道,从无人敢侵犯南官世家,长年安居,自是不用戒备了!”
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冷哼一声,道:“老身的看法,只怕没有这等简单……”
突然住口,一顿竹杖,又道:“老身就不信他布下的陷讲,能因得住我,走……”
飞身一跃,人已到两大开外。
百代大师低声说道:“听此人口气,定然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我等之下,两位请远随在小弟身后,追踪他们一程……”
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已到四五丈外,百代急跃而起,疾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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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忍、百祥紧随着站起身子,远远的追随百代身后。
那土布衣着老妪身法虽然迅快,但她不时要停下来左顾右盼一阵,似是在分辨路径。
那神州二鬼之一三手搜魂包方,紧随那土布衣着老妪身后,形态之间,甚是恭谨。
百代大师轻功卓绝,又始终和两人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借夜色掩护,一直未为两人发觉。 只见那老妪行行停停,再扳着指头算了一阵,然后又向前走去。
百代大师虽然无法弄清楚她在搞什么鬼,但看她拘谨的神情,似非故弄玄虚。
高耸的楼阁,广大的庄院,仍然是一片阴沉死寂。
几人翻房越屋,到了一座广大的花园中,星光闪耀下,隐隐可见那假山荷他,亭台水阁。
这一片花园,占地足足十亩以上。
百代借着大厅屋脊隐身,运足自力望去,只见那土布衣着的老妪带着包方,直向假山走去。
这老妪的举动,充满诡奇神秘,似是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对环境十分熟悉,但又似到了陌生的地方,对一切景物又是那等茫然。
百代眼看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假山下的花木林中,不禁心头大急。
他也顾不得暴现身形,纵受一跃,落到实地之上,急急追了上去。
只见那老妪和包方停身假山旁一座小亭之下,低声私语,似乎谈论着什么。
但闻那老妪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往正北方走十五步看看,但要对正这茅亭一角,不能偏差分毫。”
包方依言施为,挺胸昂首,向正北方行了一十五步,然后蹲下身子,两手在草中摸索起来。
百代隐身一株花树身后,看得大感奇怪,暗暗忖道:“这两人究竟在捣什么鬼?”
只见三手搜魂包方忽然一跃而起,飞身跃入亭中,低声说道:“不错,那草丛之中果然有一个铁环,我已遵嘱提起铁环,向左面转了三转。”
那老妪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来她不是骗我了。”
出了亭子,向东行去,走了二十五步,仿效包方一般,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起来。
隐身在花树后面的百代大师,越看越是不解,缓缓把身子向前移去,准备一查究竟。
目光转处,只见那假山一角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躯奇高的大汉,隐隐夜色中似乎半截铁塔。
百代看的一皱眉头,暗道:这等巨大之人,世所罕见。不自 禁的替那老妪担起忧来。
哪知事实大出了百代的意料之外。
那巨人相距那老妪四五尺远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动也不动 的站在那里。
那老妪对身外发生之事,浑似不觉,急急站了起来,奔回那亭子之中。
相度一下方向形势,又向正南方走了过去,行约三十步,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了一阵,又回到那亭子之中。
紧跟着又对正西方行了四十五步,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起来。
百代大师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老妪的诡奇举动,看来是有意的了,而且连走了三个方向,分明已经有所发现。”
当下暗中把那老妪分向四方行时的步数,牢记心头。
这时,百忍、百祥都已由屋面上追了上来,到了那花树的后面。
百忍大师低声问道:“师弟可有什么发现吗,”
百代回顾了百忍、百祥一眼,道:“神州二鬼的包方和这老妪,似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而来,深谙南宫世家之秘。不过眼下尚未有什么变化,两位请耐心的等待下去,不出一盏热茶工夫或将有奇事发生……”
忽听百祥低声说道:“好快的身法。”
百代道:“什么事?”
百祥道:“那假山之上飞拔起一条人影,身法的快速,极是罕见。”
说话之间,又是一条人影由假山峰顶处疾飞而起,飞鸟投林一般,跃射于假山下荷花池旁。
百忍大师道:“看来今宵深入南宫世家的高人不少。”
百代道:“咱们小心一些,万一被南宫世家中人发觉,或是和同道之中引起误会打了起来,师兄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免受对方言语讥辱,而且立时向外撤走,奔向东北方向。”
这时,那假山角下突然出来三个身材奇大的巨人,连同那适才现身的巨人,共计四人,缓缓迈动着脚步,直向那亭子包围过去。
这四人身材的高大,都在丈二以上,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夜色中恍说是那古庙中四尊金刚返魂复生一般。
四个巨人据四个方向一站,把那上布衣着的老妪和包方。堵在亭子之中。
百代暗暗忖道:“这四人如此巨大,虽是笨了一些,但天生的臂力,定甚惊人,和这等入动手,宜选择广阔之地,以巧求胜,如让他扑近身来,只怕是不易对付。”
只听那老妪冷冷说道:“东方甲乙木。”
那站在正东方的一个大汉,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百代虽然内功精湛,目力过人,但夜色昏暗,相隔距离又远,也无法看清楚那大汉手中之物。
只听那老娘继续说道:“南方丙丁代。”
那站在南方的巨形大汉,也探手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那老姐接着念道:“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
正西正北两方站的大汉,也从怀中摸出两件事物来,递了过去。
事情变化的神奇,不但已引起百忍、百代和百祥浓厚的兴趣,而且也给予三人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中宫世家广大的花园中,隐藏着一种恐怖的神秘。
百代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两把带着皮鞘的匕首,低声对百忍说道:“掌门师兄,请恕小弟私携器械之罪。”
百忍默然不语,只冷冷的望了百代一眼。
百代淡然一笑,接道:“师兄不用为难,咱们能生离南宫世家,回归少林寺中,小弟甘愿领受责罚,但此时此情,深望师兄能带上这一把护身的匕首……”
他说到感慨之处,忽然轻叹一声,接道:“师兄甚少在江湖之上行走,不知江湖上的凶险,下毒暗袭手段,各极残毒。何况眼前所见的情景,乃小弟生平仅遇的奇幻情景,假山上高手伺伏,看他们跃落假山的身法,武功似不在咱们之下;那土布衣着的老妪,看来土里土气,但从她提纵的轻功身法看去,决非平常之人,如若小弟的推断下错,定当是一位誉满江湖的高手易装,这些显然是南宫世家中的敌人,但却未必是咱们的友人……”百代语声一顿,又道:“神秘的南宫世家,更是充满着阴沉杀机,但从那四个世间罕见的巨人看来,这座广大的花园中,不知已耗去了南宫世家中几代的苦心,在片刻之后,定将有惊人的变儿。师兄乃一派门户之长,理应自重金躯,带此匕首,以防不时之需。”
百忍大师似是被百代这一番言词感动缓缓伸手,接过了匕首。
百祥却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把匕首,请师兄留作自用吧!”
百代道:“小兄还有一把。”
百祥深手从农装中摸出一对金光灿灿的铜钱,笑道:“小弟亦带了器械而来。”
百忍回顾了百祥一眼,欲言又止,随手把匕首揣入怀中。
凝目望去,只见那四个巨形大汉,排成一行,直向假山下面走去。
那上布衣着的老妪和三手搜魂包方,却紧隐在四个大汉身后而行。
百代低声说道:“两位请留心那荷池旁边伺伏之人,不要暴露了身形,小弟为两位开道。”
一伏身,藉着草丛花树隐身,跟踪而去。
只见那四个巨人行至假山下暗影之中,突然消失不见。
这时,百代大师已走近荷花池边,如若急追那老妪和四个巨形大汉,势非纵跃而起,暴露身形。
他是个才华横溢,充满着智慧的人,虽然托身空门,但对江湖上的风险却有着深刻的认识,当下隐身不动,心中却默记那四个巨形大汉和老妪消失的方向。
果然,那荷池旁边伏伺之人,似已不耐久等,当先站了起来,向四个巨形大汉和那老妪消失的假山之下追去。
百代凝目望去,闪烁的星光下,只见两人都穿着宽大的长衫,身法灵动、矫健,步履间毫无声息,一望即知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两人的头睑,都用青布包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只见两人追 踪的路线,正是那老妪和四个大汉消失的方向。
百代回顾了已然近到身后的百忍、百样一眼,说道:“师兄 请和小弟保持着一支以上的距离,以便有充足的应变时间。”
一侧身,跃出花丛,急步行去。
这时,那两个长衫人也已隐入了假山下的暗影之中不见。
百代加快行速,眨眼间到了假山下面。
只见一道花树环绕的狭谷,直向里面通去,那谷口花树上的 枝叶,不少残折,想是为人通过所伤。
百代略一打量形势,侧身而入。
进了那花树封闭的狭口,地势忽然一低。
百代不愿躁进,急急停了下来。
只见两侧花木繁茂,重枝密叶,结如篷帐,抬头不见一点星光,前行石径低陷,似是通向那假山腹中。
这当儿,百忍、百祥都已跟踪追到。
百祥大师低声问道:“那老妪可是走的这条道吗?”
百代点头应道:“大致不会错了。”
百祥道:“师兄何不追赶上去 以查究竟。”
百代欲言又上,突然一矮身,沿石径疾行而下。
行约十余步,已到假山下面。
只见那光滑的山壁之上,裂开了一道七八尺高的石门,暗道:如若那四个巨人也进入这石门之中,势非得弯腰而行,在这石道之中倒是杀他们的机会。
忖思之间,人已进了石门。
这座假山,只不过占地二亩左右,百代估计自己行程已到了山腹正中,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生似那些人都没有进入这条石道。
他开始动了怀疑,暗道:如若那老妪是南宫世家中的主人,故意把我等引入此地,自己从密道遁走,放下那坚厚的石门,岂不要活活地把人困死此地。
只听百祥大师的声音,起自身侧,道:“师兄,怎么不往前面去呢?”
石道中虽然黑暗如漆,但百代目力过人,仍隐隐可见石道中的景物。
回头望去,只见百忍、百样二人停步在五六尺外,并肩而立,急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
“两位快请退出石道,守在石门口处。”
百忍奇道:“为什么?”
百代道:“如若那老妪乃南宫世家之人扮装,故意诱咱们进 入绝境,岂不中了人家的诡计。”
百忍道:“言之有理,百祥师弟退守石门,以保退路,百代 师弟和小兄深入石道,以探究竟。”
百祥应了一声,道:“敬领法谕。”
急急向后退去。
百代轻声说道:“师兄乃一派掌门之尊,岂可和小弟一同冒 险。”
百忍微愠道:“你是听命小兄呢?还是要小兄听命于你?”
百代合掌应道:“小弟不敢……”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为便于应付强敌暗中施袭,师兄和 小弟最好保持着八尺左右的距离。”
百忍知他怕自己受到伤害,不忍拂他好意,当下点头应道: “好吧!”
百代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除了皮鞘,藏入袖中,沿着 石壁向前走去。
刚刚行了数步,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百代一侧身子,贴在石壁之上,暗运功力,紧握匕首,屏息 待敌。
他见那老妪轻身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早已提高了警觉之 心。
那步履之声突然停了,凝目望去,七八尺外隐隐可见一条高 大的人影。
百代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百忍大师说道:“师兄请在原地 等待,小弟到前面瞧瞧。”
轻步向前行去。
百代贴壁而行,左掌横胸护身,右手匕首待敌,朝那黑影行去。
距离渐近,目力已及,只见那黑影斜斜倚靠在石壁之上,动也不动一下。
百代艺高胆大,急行两步,冲近那黑影身侧,右手匕首蓄势待敌,左手抓住那黑影右腕。
那是一条毛茸茸的手臂,单是腕脉之处,就有碗口粗细,手指冰冷,人已死去。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此人分明是那四个巨人之一,不知是否被武功所伤,一击而毙,连一声呼叫之言也未出口。
忽然间火光一闪,由左面透照出来。敢情石道已至尽头,另有两条岔道,分向左右两侧延伸过去,那火光就从左面一条岔道中透射出来。
百代加快了脚步,直冲过去。 只见另一个巨形大汉的尸体,横卧在岔道口处,早已气绝多时。
转眼向左面望去,只见五丈处,站着那土布衣着的老妪,三手搜魂包方右手高举着一个火折子 站在那老妪身侧。
百代目光锐利,一眼之下,已见到另两个巨形大汉倒卧在那甬道中间,那两个身着长袍之人,就隐在那尸体后面。
灯光下,隐隐可见一座铁门,横挡在那老妪和包方的前面。
只见那老妪伸手在铁门上摸索一阵,挥手一推,呀然一声,铁门大开。
一股阴风,由铁门中吹了出来,包方手中的火拆子一晃而熄。
石道中突然间黑暗下来,死寂阴沉,弥漫着恐怖气氛。
百代大师迅快站起身子,贴壁疾行两丈,蹲了下去。
那两个长袍人,也借机跃起,直逼那老妪身后三四尺处,贴壁而立。
两人轻功卓绝 行动起来下带一点声急。
只听三手搜魂包方说道:“唐老太,这地方有些不对,咱们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百代暗暗忖道:原来此人是以用淬毒暗器威震武林的唐老太,无怪能无声无息,连毙了这四条巨形大汉,想来这些人定都是中了毒药暗器死去的了,唐门暗器之毒,果是名不虚传。
只听唐老太低沉地说道:“包方,你心中害怕了吗?”
包方轻轻咳了一声,接道:“包某人闯荡江湖,大风大浪.正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之事岂会放在心上。只是在下觉着这假山腹中,似非人居之处,万一中了别人诡谋,岂不死得太冤枉。”
说话之间,随手一挥,又晃燃了火折子。
唐老太拐杖横胸,当先而入,直向那铁门之内行去。
百代凝神看去,只见三手搜魂包方手中的火折子,微微颤抖,生似那铁门内的事物,寒人心魄。
那两个贴壁而立的长袍人相互打了一个手势,遥随包方身后,进了铁门。
百代举步而进,远远跟在两个长袍人的身后,步入铁门,油生一股寒意。
这是一座广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的棺材。
室中间,有一座丈余见方的水池,地中满是积水,阵阵阴寒之气,由池中泛升而起,弥漫全室。
水池旁边横立着一块牌楼,上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迷魂牢”。除此而外,室中再无陈设。
唐老太和包方已然深入厅中,那两个长袍人也已走过水池牌楼。
包方似是受不了恐怖气氛的感染,重重的除了一声,道:“老前辈,这室中尽都是陈放的死去之人,有什么好查看的?”
唐老太忽然倒过脸来,冷冷地说道:“我要找我的孩子。”
包方吃了一惊 道:“什么?令郎也在这里吗?”
唐老大道:“不错,就在这陈列棺材之内,唉!只不知他在哪一具中?”
包方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么说来,令即是已经死了?”
唐老大道:“没有,他还好好的……”
微微一顿,接道:“这不过是听人说的,但愿那人下会骗我。”
包方不解地问道:“令郎还好好的活着,躺在这棺木之中,放置这阴森寒冷的冰室之内?”
唐老太道:“不错,你可是不信吗?”
包方道:“我包某人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稀奇古怪事儿,不能算少,但未死之人,密封在棺木中,存放在冰室之内,实是未闻未见之事,在下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唐老大道:“老身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使你震惊的事,这些排列的棺木之中,不但有老身之子,而且还有几位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
包方探手入怀,又摸出了支火折子,接燃起来,说道:“不知是哪些高人,在下洗耳恭听!”
唐老大道:“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可否算有名之人?”
包方道:“言家拳法,在武林别树一帜,兼有阴柔刚猛之长,自是算得大有名望之人……”
唐老大道:“尚三堂算不算有名人物?”
包方道:“此人不但武功过人,而且交游最广,黑、白两道, 九大门派,几乎是无人不识,为人最是豪爽,大半生行走江湖, 从未听说他树过什么敌人,自然要算是有名人物了。”
唐老大道:“玄月道长呢?”
包方道:“剑术精绝, 名倾四海,他和当今武当掌门人玄真道长,被尊为当今两大名剑……”
唐老太接道:“这些名震江湖的人物,都在这列放的棺木之 中。”
包方呆了一呆,五指一松,火折子掉落地上,摇摇头道:“如若老太说的都是真实的事,这该是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了……”
唐老太道:“还有中原四君子……”
包方捡起了火折子,道:“中原四君子也在这些排列的棺木中吗?”
唐老太点点头,严肃地说道:“不错,这些人如若都真的还活在世上,只怕这些棺木中,都是江湖上有名之人!”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咱们先打开一具瞧瞧再说。”
大迈一步,走到了一具棺木前面,伸手去揭棺盖。
果然,那棺盖并未加钉,应手而起。
唐老大虽然说的活龙活现,但她心中对此事却是信疑参半,纵然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把他装入棺木之中,放在这山腹内阴寒石洞之内,不冻死也得活活的闷死。
包方揭开棺盖,唐老大立时伸过头去。
火折子光耀闪闪,照着棺木中仰卧之人。
只见他脸色苍白,生似一个久年卧塌未起的病人,呼吸十分微弱。
包方放低了火折子,仔细瞧了瞧那人,颤声说道:“老前辈,这人当真还活着未死。”
唐老大双眉耸动一下,说道:“南宫世家中人,千方百计的生擒了这样多武林高手,装入棺材,放入这阴寒的山腹冰室,决非无因……”
这本是她心中之言,但却自言自语地说出口来。
包方一拍大腿,道:“对!南宫世家把这些武林高手生擒活捉,藏入棺木,置放山腹冰室,定然有着极大的阴谋。看棺木排列,不下上八十口之多,如若每一具棺木中装上一人,也装了七八十个武林高手,这决非一两年内能够办到……”
唐老大突然长叹一声 道:“数十年来武林中频传老一辈的高人失踪之事,老身还道人一老迈,其心淡泊,不愿再在江湖上逐鹿争霸,隐迹山林,不问世事,却不料都被南宫世家中人活捉冷藏于此……”
说话之间,突听那棺木之中,传出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阴森的石室,排排并列的棺木,已使人油生着恐怖的感觉,这一声长长的叹息,直使人不寒而栗。
饶是唐老太身负绝技,包方久走江湖,也不禁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
包方重重的咳了一声,壮壮胆子,猛然一提丹田真气,举起右掌,准备应变。
忽觉左手一疼,本能一甩手腕,火折子丢了出去。
原来他手中的人折子,已经燃完,烧着了手指。卟的一声,火折子落着实地,火光一闪而熄。
阴森的石室中,骤然间黑暗下来。
就这一刹那间,那棺木中仰卧之人,突然站了起来。
包方一转脸,正好碰在那人冰冷的脸上,但感一股寒意,直传内心,全身一颤,背脊上冒出了一股冷汗,赫然向后跃退。
唐老太也似是被那突然站起来的棺木中人吓的一呆,怔了一怔,才冷然说道:“你如还能说话,那就干干脆脆答复老身的话,如想故弄玄虚吓人,可别怪老身手下无情。”
那人也不答话,右脚一抬,跨出了棺木。
这山腹石室之中,黑暗如漆,伸手难见五指,唐老太虽然目力过人,也难见五六尺外景物。
但那人却似行如白昼,动作迅快无比,一侧身,闪过了唐老太,直向那一片水池奔去。
三手搜魂包方,迅快又晃燃了一支火折子,闪耀的火焰,逐走了黑暗。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奔行到水池旁边,用双手捧起池中之水,咕咕嘟嘟的喝了下去,一连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手来,缓缓转过身子。
包方举高了火折子,只见那人惨白的脸色,已微微泛起一点血色,似是那几口冰寒的冷水,给了他甚多生机。
唐老太一顿竹杖,道:“你可能听得老身的问话吗?”
那人茫然站了一阵,缓缓点了点头。
唐老大心中一喜 道:“那很好,你只要能老实回答老身的相询之言,我定当把你救出这山腹冰室。”
那人眉头一皱,似是在极用心思考虑唐老太言下之意,半晌之后,才似回忆过来,伸手指指嘴巴,双手乱摇。
包方道:“唐老太,这人是个哑子。”
唐老大道;“哼!定然是被南宫世家之人割去了舌头,才口不能言。”
包方目往那黑衣人,道:“你张开嘴来瞧瞧……”
那黑衣人还未想通话意,突听一阵滚石之声,自外面传了进来。
紧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外面有人来了,快把此人放入棺中,隐起身子,如若来的是南宫世家中人,或可借此机会,查明他们阴谋何在?”
唐老大一耸眉头 道:“哪位高人, 何以不肯现身一见。”
只听那低沉声音道:“此时此情,老太仍不减好胜之心,时间短促,不能再谈,快些把那人放入棺中。”
唐老太略一沉思,陡然欺前一步,点了那黑衣人的穴道,低声对包方说道:“快些熄去灯光,把这人抱入棺中,咱们也躲避起来。”
那黑衣人一切反应、动作,都是较常人缓慢甚多,是以唐老太一击成功。
包方依言熄去了火折子,抱起那黑衣人,放入棺中,合上棺盖,隐入棺木后面。
唐老太艺高胆大,并未立刻躲起身子,缓步绕那冰池一周,才隐入另一具棺木后面。
不大工夫,果然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头梳双辫的小婢,高举着一盏纱灯,当先走了进来。
在那青衣小婢的身后,紧随着一个年约三旬的白衣妇人。
灯光照耀之下,可清晰看到那白衣妇人的容貌。
她是个很美的妇人,柳眉凤目,纤腰细细,衬着那一身素白装束,看上去甚是雅淡娴静。
唐老大暗暗忖道:这女人看上去一派高贵雅静,全不像凶恶之人,如非亲见这迷魂牢中冷藏生人的恐怖,别人说来,决难置信……”
心中在想,手中却暗扣了一把见血封喉的蝎尾毒针,准备出手。
在她想来,那四条巨形大汉,都已死在自己毒针之下,横尸甬道,而且密门洞开,万无不被发觉之理。
哪知事情竟然大大的出了她意料之外。
那白衣妇人似未曾发觉这些事情一般,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吩咐那青衣小婢,道:
“挂起纱灯。”
那青衣小婢应了一声,把纱灯高高吊在牌楼之上,然后随着那白衣妇人退到了门口,垂首而立。
显然,两人似在等待什么?
唐老太观察那白衣妇人的神情,毫无讶异之感,心中暗道:“这女人好生阴沉,这等隐秘之地,发生惊人之变,她竟能这般的沉得住气。南宫世家中人,当真是可怕的很。”
只听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又是两个青衣小婢,高举纱灯而人。
二婢身后,又随着两个素衣妇人。
这是两个很美的女人,年龄比那当先而来的白衣妇人还要轻些。两人同时欠身,对那先来的白衣妇人行了一礼。
只见那先来的白衣妇人微一点头,口齿启动,对两人低言数语。
她施展千里传音之术,别人也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两个白衣少妇,同时回顾了相随的青衣小婢一眼,道:“挂起纱灯。”
两个青衣小婢应声向厅中走去。不大工夫,两盏纱灯,高高升起。
原来这阴沉的石室中,早有挂灯的铁钩,只要把纱灯挂在铁钧上,牵动那系在那牌楼上的绳索,纱灯就上升到及顶之处。
三盏纱灯照耀下,厅中的景物,已清晰可见。
唐老太暗忖:这三人下知在搞什么鬼?只见都站在石门口处,和那先来的白衣妇人相对而立。
心念转动之间,突听竹杖触地之声,混合着步履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个白衣妇人同时间开一侧,让开正道,神情肃穆,欠身垂首。显然,来人乃南宫世家中身份极高之人。
但闻步履声言来愈近,一个鸡皮鹤发,身着银白短装,手握竹杖的老妪,缓步而人。
隐身在棺材后面暗影中的唐老太,看得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好啊!原来是一群女人作怪,我还道只有我们四川唐家代代以女性掌理门户,想不到这南宫世家,竟然也是一群妇道人家主理门户。 只见那老妪目光轮转,打量了四周一眼,突然仰脸大笑道:“哪一位高人,深入了南宫世家禁要之区,单是这一份胆子 就叫老身佩服得很……”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能够深入此地,定非无名之辈,藏头露尾,岂是英雄行径,何不大大方方的请出一见,老身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唐老太久历江湖,见闻博广,听她口气,尚未发觉自己藏身之地。
何况适才有人用传音入密之术示警相告,显然这石室之中,尚有他人,而且个个身手,都非凡响。
别人既是不愿暴现身形,自己又何苦自露形藏。心念一决静伏不动。
那老妪喝问数声,不闻回应之言,脸色立时一变,双目圆睁,眼神如电,冷笑一声,说道:“这石室方圆不过数丈,纵然藏的是一枚钢针,老身也不难搜寻得到,何况是人,既是不吃敬 酒,那就勿怪老身失礼了……”
目光一转,扫掠了三个白衣妇人一眼,道:“凤贞、秀铃守 石门,不论何人,妄想出此石室,格杀勿论,素玉由左向右搜 查。”
语声甫落,人已离开原地三尺,由右向左搜去。
那最先入室,年事较长的白衣妇人,应声移动身躯,由左面向右查去。
唐老太扣紧一把蝎尾毒针,暗运功力,蓄势待发,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妪眼神如电,恐是这四个女人中武功最强之人,也似是这般人中的首脑人物,能够一举把她击毙,余下之人,就好对付了,只要能留下一个活口……
忖思之间,那老妪已到身前四五尺处,相隔也就不过是两三具棺木的距离。
唐老太正待发出毒针,那策杖老妪却突然停了下来,凝神静听。
唐老太一皱眉头,暗道:这老婆子弄的什么玄虚,凭我的耳目,在这里停了半天,就听不出一丝声息,这老婆子怎的刚到附近,就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凝神听去,果然有一种极微弱声息,由右面第三具棺木中传了出来。
那声息微弱得有如一枚钢针跌落在地上,只要一个人的呼吸之声,就可以把它遮掩了去。
那微弱的声音,却有如一柄铁锤般,击打在唐老大的心上忖道:这老婆子耳目这等灵敏,定然是有着上乘内功,看来今宵果然是遇上生平未遇的劲敌。
一叶知秋,江湖阅历丰富的唐老太,只凭那策杖老妪听到的微弱之声,已判断出南宫世家的女主人,身怀绝技,轻敌之心,突然消失。
只见那策杖老妪举起手中竹枝,在那棺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喝道:“素玉,快些过来。”
那正在向右搜查的白衣妇人,应声飞跃而至,欠身说道:“婆婆有何吩咐?”
她的身法美妙,迅快绝伦,而且跃飞之间,不带一点声息。
唐老太暗里叹息一声,赞道:好俊的轻功,看来这几个容貌如花的素衣女人,个个都身怀上乘武功。
但闻那老妪说道:“这人已经自行在棺木之中活动,还不放他出来!”
那白衣妇人道:“此人存棺尚不足一月之数。”
那老妪摇头说道:“我已经不止告诉过你们一次了,死书活读,每人的天赋、师承,都不相同,本身的功力,也大有差异,三七之后,必然是有着不同的变化,快揭开他的棺盖瞧瞧!”
那白衣妇人欠身应道:“孙媳愚昧,惹婆婆生气。”
素手一挥,揭开棺盖。
那策让老妪竹枝伸缩,探入棺中点了两下,忽然闪到一侧。
只听一声长长呼吸之声,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般由棺木中一跃而出,飞落到七八尺外,才落着实地。
唐老大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全身黑衣,方面大耳,环目阔口,灯光照耀下,面色惨白得不见一点血色。
那策杖老妪,双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凝注那黑衣人的脸上,缓缓挥动着左手,口中却低吟出动人的歌曲。
声音低沉微弱,有如梦吃一般,叫人听来,有着昏昏欲睡之感。
那黑衣人圆睁的双目,在那声音催眠之下,缓缓闭上了双目,缓缓坐下了身子。
唐老太看得暗自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策杖老妪微微一笑,说道:“七十二地煞,又增一个,只余下二个名额了。”
那白衣妇人屈指算了一算,欠身说道:“婆婆,七十二煞中尚有四个空位,除了此人之外.还有三个……”
那策杖老妪竹杖轻轻一顿,低声接道:“为什么?在老身记忆之中,该还有三个名额,难道老身还会记忆错误不成?”
那白衣妇人道:“婆婆忘了一人,因凤贞点错了他的经脉,变成疯癫之症,已难再控制,不足应命克敌……”
那策杖老妪凝目沉思片刻,道:“不错,老身倒忘怀此事了。”
那白衣妇人暗查那老妪脸色,看她并无愤怒之意,才低声说道:“婆婆,四大金刚,突然间消失不见,显然已有高人,潜入这迷魂牢来,四人力大无穷,皮粗肉厚,纵然遇上内家高手,也不致无声无息的被人杀害……”
那策杖老妪突然仰起脸来,咯咯一阵大笑,声音尖厉刺耳,有如伤禽悲鸣,夜枭怒啸,响彻石室,绕梁不绝,听得人头皮发乍,不寒而栗。
随那大笑之声,她那皱纹堆累的脸上,泛现起一股浓重的黑气。
笑声顿住,阴森的石室中,又已恢复了它原有的沉寂。但那策杖老妪,经过这一阵大笑之后,却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只见她皱纹堆累的脸上,突然胀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已然消失不见,一张脸上比刚才宽大一倍,黑气笼绕之下,阴沉可怖,形如厉鬼,两道闪烁着凌芒的目光,有似两只燃起的烛火,咄咄逼人。
但见她目光左旋右转,环扫了一周之后,突然高声说道:“唐老太,在这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石室之中,你还能逃到哪里,你在武林中也算得一门首脑人物。藏头露尾,成何体统?”
这几句话,句句如刀如剑,刺人了唐老太的要害,虽然明知遇上了生平来遇的强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一面紧扣蝎尾毒针,准备随时出手,一面缓步行入室中。
那白衣妇人目光一扫唐老太,缓缓向一侧退去。
不知她是否已发现了唐老太手中暗扣霸道无比的暗器,有意闪开,或是为那策扶老妪让出一条路来,增大一点两人动手的地方。
唐老太虽然久经大风大浪,但也未见过那策扶老妪那等可怖的形态,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陡然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相距,大约有四五尺远。那策杖老妪冷森一笑,道:“果然是你。”
两人同是用的竹杖,虽是年龄大小不同,但都已是年在半百之上的老妪,彼此相对而立,不禁互相打量了几眼。
唐老太道:“正是,正是老身,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门人。”
那策杖老妪淡淡一笑,道:“你的胆子很大,竟敢闯入这迷魂牢来。”
唐老太冷冷答道:“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老身何处不能去!”
那策杖老太双目眨动了两下,眼神更见凌厉,逼注在唐老太的脸上,道:“数十年来,你是擅闯南宫世家迷魂牢的第一人。”
唐老太道:“龙潭虎穴,刀山剑林,老身亦不知经过多少,何惧这一座区区的迷魂牢……”
微微一顿,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得请教南宫夫人。”
南宫夫人脸上虽是满布黑气,狰狞可怖,但她言词和神态. 却转变的十分平和,缓缓说道:“数十年来,进入这迷魂牢中的 武林高手,不下数百之多,因药物不全,致有大部分人,死于非 命,不过此情在近十年内,未再发生,想你定然关心令郎,先行 奉告。”
唐老大怔了一怔,道:“犬子当真在这里吗?”
南宫夫人道:“但请放心,在你未死之前,老身定当让你和 令郎见上一面就是……”
语音微微一顿,突然转成了冷厉的口音,道:“数十年来,进人这‘迷魂牢’的高手虽多,但都是老身费尽了心机,请得他们到此,在这些人手中,老身自信有甚多武功不在你之下的高手,截止目前,非老身所请之人,你算得第一个进入‘迷魂牢’中之人。”
唐老大接道:“那当真是荣幸的很。”
南宫夫人道:“你既然发现了我们南宫世家数十年的秘密,又听到老身亲口告诉很多武林高手的失踪之因,大概该了解,你生离此地的机会,十分渺茫……”
突然放声一阵大笑,脸上的黑气,似又增加了甚多浓度,冷森地接道:“老身曾经立志要捉足七十二煞,余额尚空三名,以你的武功,如能编入七十二煞之中,不难成为四大领队之一,那时,你不但下会再想令郎,而且也永无烦恼,甚至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将一古脑儿抛去,想想看,那是一个何等浑朴的世界,除了吃饭、杀人之外,再不知世间有忧苦之事,是何等的悠闲……”
唐老太怒声喝道:“住口!”
南宫夫人冷冰冰地说道:“不吃敬酒吃罚酒……”
唐老太竹杖一顿,打断了南宫夫人未完之言,说道:“老身只问一事,你何以知得老身到此?”
南宫夫人道:“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见血封喉,才能在无声无息之下,击毙守护这山门的四大金刚。”
唐老大冷哼一走 道:“原来如此,老身还道你当真能预卜未来……”
南宫夫人那黑气笼绕之下的两道眼神,迅快移注到唐老太左手之中,说道:“你手中扣着暗器,可是准备要突施暗算吗?”
唐老太道:“纵然告诉你再行出手,只怕你也难躲过。”
南宫夫人冷漠一笑,道:“四川唐门的淬毒暗器,诚然是武林一绝,不但歹毒绝伦,见血封喉,而且种类繁多,下下数十种,施用手法,亦极毒辣,连绵不绝,大小混杂。数百年来,武林中出了不少身怀才艺之人,但暗器一道,却始终未能超越过你们四川唐家,这证明唐门的暗器,确有独到之处,并非浪得虚名。你是这一代掌门之人,想那暗器手法,自是冠绝同门了……”
声音突转冷厉,接道:“但你们唐门的淬毒暗器,对待老身,却是毫无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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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太冷哼一声,道:“你可要试试吗?”
南宫夫人道:“老身之言,你或不信,你手中现有暗器,何妨一试……”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你先得想清楚一件事,如若你的暗器不能伤了老身,那就得答应老身要求,充作七十二煞中人。”
唐老太暗暗忖道:我手中扣的一把蝎尾毒针,不下四五十枚之多,在这等距离之内,万无不中之理,而且其针细如牛毛,纵然有上乘气功,凭我深厚的内力,谅她也难逃过动运。
两人都有无比的信心,四目相注,都泛起冷漠的笑意。
唐老太一顿手中竹杖,说道:“如若我失手伤了夫人,唐门暗器,见血封喉,夫人只怕连一句遗言,也难出口,立时将气绝而死,先让老身一见犬子之面。”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尚未答复老身之言,如若你答允就任七十二煞中人,我就立时释放令郎。”
唐老太道:“万一你伤在我暗器之下呢?”
南宫夫人道:“那只怪老身学艺不精,死而无怨。”
唐老太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南宫夫人一摆手,道:“素玉,你找出唐通,先让他服下一杯醒神汤,推活他的穴道,让他们母子谈上几句体己之言。”
常素玉应了一声,找到一具棺木,揭开棺盖,拉出唐通。
唐老太暗中留神观察,发觉那具棺木,由左向右数,第九口,暗暗地记在心中。
灯光之下,看的甚是清楚,只见那拖出棺木之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正是爱子唐通,不禁心神大恸,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但她终是有着丰富的江湖阅历之人,强自镇慑心神,片刻之后,重又恢复了镇静。
常素玉缓缓把唐通放在地上,推拿他七八处穴道后,陡然飞起一脚,踢在唐通右助之上。
唐通整个身躯,应脚飞起,跌摔在唐老太的身前。
唐老太眼明手快,就在唐通身子将要落地示着之际,竹枝陡然一挑,把唐通的身子挑了起来,头上脚下的站在实地之上。
刚从棺木中拖出来的唐通,生似已死之人,全身僵直,动也不动一厂。
但这片刻工夫,唐通已然似恢复了生命,只是他的神智,还未完全的清醒过来、望了唐老太两眼,满脸茫然之色。
母子情深,唐老太虽然是久经风浪之人,目睹爱子神态,也不禁黯然神伤,长长叹息一声,道:“通儿,你仔细瞧瞧,可还识得老娘吗?”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道:“在他未吃醒神汤前,这世上已无他相识之人。”
唐老太双目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瞧了南宫夫人一眼 道:“咱们约好之言,你要使他神智尽复,何以竟不守信约?”
南宫夫人道:“你急什么?老身之言,问无不算……”
微微一顿 又道:“快倒醒神汤来。”
只见守在那石门旁侧的两个白衣少妇之一,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翠玉小瓶,交于身侧青衣小婢。
南宫夫人突然似想起来一件什么重大之事,双目投注在唐老太的脸上,问道:“进入我南宫世家之人,想来下至你唐老太一个人了,既有同伴,何不请出一见?”
唐老太略一沉吟,道:“不论来人多少,你尽可把这一笔帐,全记在我们唐家头上就是。”
她自恃身份,不肯谎言相欺,但又不愿说出另有人藏在这“迷魂牢”内,故而大包大揽。
其实,除了包方之外,唐老大虽然已知这“迷魂牢”中藏的有人,但究竟是什么人,她却是一无所知,纵然想说,也是说不出来人是谁,那将大大损伤她的威名和尊严。
南宫夫人仰脸一声冷厉的大笑,道:“那很好,但愿来人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免得老身日后多费一番手脚。”
言词之间,已隐隐暗示出,凡是武林声威并重之人,都已是她们南宫世家中未来的敌人。
这当儿,那手执翠玉瓶的青衣小婢,已然奔到了南宫夫人的身侧。
唐老大为使爱子能早些清醒,强忍怒火 一语不发。
南宫夫人目光一扫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低声说道:“素玉,把这瓶醒神汤让他服下。”
常素玉应了一声,取过那青衣小婢手中的翠玉瓶,缓步向唐 通走了过去。
唐老大双目如电,冷冷地投注在常素玉的身上,监视着她的 一举一动。沉默中潜伏着无比的紧张。
常素玉玉腕一翻,纤纤五指,已抓住唐通的肩头,手法精 熟,指尖拿捏之中,正是唐通肩上穴道要害。
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在肩上大穴被拿之后,也将消失去 反抗之能。
唐老太一皱眉头,道:“这等手法,使人饮用药物,老身还 是初见……”
南宫夫人接道:“令郎人虽醒来,但神智未恢复,可是他的 武功,并未失去,且因神智未复,出手攻势,更较平时凌厉,此 时此情,纵然亲若母子,他也未能辨识,如不拿住他‘肩井’大 穴,强迫他眼下醒神汤,只怕他出手一击,打飞玉瓶,岂不可惜 了那珍贵的药物。”
只见常素玉右手扬动,把一瓶醒神汤,尽皆灌入了唐通的口 中。
唐老太关心爱子,已无暇再和南宫夫人争论,双目湛湛,凝 注在唐通的脸上。 只见唐通缓缓闭上双目,似是重又是了过去。
唐老大一顿竹杖,大声喝道:“你还不放开他肩井大穴,是 何用心?”
常素玉耸了耸柳眉儿,说道:“此地何地,此时何时,老太 最好是自重一些,惹得我动了怒火,我就一掌击断他的心脉,又 该如何?”
唐老太怔了一怔,默然不语,爱子的性命,握于人手,她纵然心中怒火高烧,也是不敢发作。
只见唐通那惨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一片红晕,倏忽间艳红如火,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唐老太难再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沉声喝道:“通儿 你睁开眼睛瞧瞧哪个来了?”
推开头上青帕。
唐通缓缓眸开双目,茫然地望了良久,才突然叫出一声:“母亲大人!”
他肩井大穴,仍被常素玉五指扣拿,口虽能言,但身子却是不能挣动。
唐老太怒声喝道:“他人已清醒过来,你还拿住他穴道作甚?”
常素玉冷冷说道:“久闻四川唐老太之名,只不知传言是否真实,等会儿我要领教领教。”
缓缓松开唐通肩井大穴,向后退去。
唐通暗提真气,活动了一下血脉,直对唐老太冲了过来。
南宫夫人冷森一笑,道:“给你们母子一盏热茶工夫,说几句慈孝之言,过此时刻,你们母子即将置身于另一个天地之间,在那里没有烦恼,没有情爱,母子视若陌路,唉!那当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绝好去处。”
唐老大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唐门的毒药暗器,或将使你们几代夫妇,会晤九泉之下了……”
目光转注在唐通身上,接道:“孩子,你定定神,为娘的在此,大概再没人能动你了……”
唐通只觉满腹俱是要说之言,但一时却不知该说哪句才好,只叫得一声:“母亲……”
倏然而住。
唐老太道:“你不用害怕,详细的把经过之情,告诉为娘。”
唐通略一沉思,道:“孩儿奉命东上……”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唐通之言,道:“这等说法,岂 不要延误了你们母子谈论正事的时刻,老身之意,你们母子还是 谈论些身后之事的好!”
唐老太转脸望去,只见南宫夫人脸上的黑气愈见浓烈,似是 已经漫展身外,全身上下,似是都被一层黑气环绕包围,不禁心 中一动,暗道:这些黑气,似是都由她身内发出,定然是一种什 么奇异的内功了,多延一分时光,她身上的黑气,似乎就增浓甚 多,倒不如早些和她动手,或可多操一分胜机……”
心念一转,低声对唐通说道:“孩子,你紧随在我的身后, 待为娘的打发强敌,咱们离此详谈不迟。”
南宫夫人忽然纵声大笑,声音尖厉,刺耳异常,四壁回音, 满室尽都是尖厉的大笑之声。
唐老太暗中提聚真气,大喝一声:“先接老身一杖!”
竹杖一伸,直令而出。
南宫夫人双肩微一晃动,轻灵飘逸的闪开了数尺,冷冷说 道:“你难得是老身十合之敌,还是动动你们唐家赖以成名的暗 器吧!”
第 六 回 魔笛催尸
唐老太道:“老身不信有这等事。”
竹枝斜挥,横里击去。
南宫夫人道:“你不信试试也好。”竹杖一抬,迎了上去。
两人同时用的竹杖,一击之下,砰然作声。
唐老太又觉右腕一麻,竹杖几乎要脱手飞去,不禁心头一惊,暗道:“此人内力之强,生平未遇……”
忖思之间,南宫夫人已挥杖反击过去, 一式“泰山压顶”直劈而下。 这一招平平常常招术,但在南宫夫人手中施用出来,威势却是大不相同,竹杖摇摆,幻起了数条杖影,似是暗蕴着无数奇诡的变化。
唐老太久经大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心知如若闪避她这一杖,立时将失去先机,陷落被动,只有硬着头皮,举杖封去。
两条竹杖,再度相击,唐老太手臂一抖,两杖抵触在一起。相持一阵,唐老太似已不敌,手中横架的竹杖,缓缓向下沉落。
这时.唐通神智尽复,眼看母亲内力不及强敌深厚,手中竹杖缓行下落,心中大是焦急.但又自知无能相助,空自着急。
唐老太似是亦自知无能强行封闭对方杖势,运足腕劲,竹杖一端疾沉,施展滑字诀,滑开了对方竹杖,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四川唐老太的盛名,倒非虚传。” 竹杖疾挥,左扫右击,倏忽之间,连攻五杖。
这五杖迅快绝伦,一气呵成,几乎是一齐出手。
唐老太被迫得连连后退,连封带躲,才算把五杖让避开去。
南宫夫人突然收住杖势,冷冷说道:“你如再不肯施展暗器,只怕永无施展的机会了。”
几招相搏,唐老太锐气已挫,知她所言非虚,不再逞强,肃然说道:“留心了。”
左腕一扬,一片细如牛毛的银芒一闪,暴散出两尺方圆直袭过去,在不足五尺的距离中,纵然绝世轻功,也无法闪避得开,唐老太目睹其情,心中大是快慰,暗道:“任你神功盖世,也难避过这片毒针。”
哪知事实大出了唐老太意料之外,那细如牛毛的蝎尾毒针,眼看大半击中在南宫夫人的身上,但她竟然是屹立不动。
唐门暗器,种类繁多,但件件都经过代代密传的奇毒淬过,除了他们独门秘制的解毒药物之外,天下再无药物能解其毒,有几种见血封喉,绝毒甚强的暗器,中人之后,在百步之内,奇毒攻心而死,如服药稍迟,即成无救,是以数百年天下施用暗器之人,无一能出唐门其右。
这蝎尾毒针,乃唐门三种绝毒暗器之一,毒强体小,霸道无比。
唐老太生平之中,甚少施放此物,今宵大敌当前,破例出手,哪知竟然如投海沙石,全无半点反应。
只听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大笑,道:“老身索性让你开次眼界吧!”
身子一抖,那击中的蝎尾毒针,尽皆抖落实地。
唐老太心头一震,暗道:“我发毒针,力道甚强,纵然有气功,也是难以抗拒这等细微暗器,这老太婆,竟能不为所伤。”
仔细看去,只见南宫夫人身上的衣服,全都高高鼓起,发出毒针尽贴在衣服之上。
南宫夫人神态忽转柔和,微微一笑,道:“老身顾念到你的身份,故而不愿强行相迫,才和你相约打赌,一则让你开开眼界,输个心服口服,自行投身南宫世家,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别说是你,就是当今武林,能与老身相抗之人,只怕也难找出几个。”
她微微一顿,声音又转严厉,接道:“时限已过,你也该力行你承诺之言……”
回顾那白衣少妇一眼,接道:“素玉,奉上醉心药物。”
唐老大急急说道:“且慢……”
南宫夫人怒声喝道:“怎么?你可是反悔了吗?需知老身是看在同是妇女之身,才破例优待,不让你先受一阵封经闭脉之苦。”
唐老太接道:“唐门暗器,多达数十种,老身目下只不过施用其一,如何能够算数。”
南昌夫人冷笑一声,道:“老身纵有心见识一下你们唐家究竟有多少种暗器,可惜却没有这份闲情时间,你既想借故悔约,老身只有强行动手了。”
唐老太不但已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之心,而且心中极明白在这场相搏之中,自己的得胜之机,十分渺茫,眼下之策,只有设法把爱子送出险地,以及寄望于隐藏于这石室中的同道,出手相援。
但这两件事,都是极难办到的事,前者只有虚词以应,暂时答允充作七十二煞中人,以交换对方释去爱子,后者亦只有泄露石室尚隐有他人之密,使南宫世家中人,全力搜寻。
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身份、声誉,对这两件事,都觉着难以启齿……
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沉忖良久,还是想不出适当之言。
南宫夫人似是已等待不耐,冷笑一声,道:“你在江湖之上,也算得一派掌门之尊,老身已然对你极尽客气之情,你既不识抬举,休要怪我无礼了。”
一举竹杖,当心点去,一方面吩咐那白衣妇人道:“素玉,把唐通再抓起来。”
唐老太横跨两步,让开了一击,手中竹杖却疾快的劈向常素玉。
常素玉冷笑一声,素手一拂,袖口之内,突然飞出一道白绢,疾向唐老太竹杖之上缠去。
唐老太万没料到,常秦玉出手一击的迅快,竟似不在那南宫夫人之下,挫腕收杖,已然迟了一步,吃飞出白绢缠个正着。
常素玉右手一拉,唐老太竹枝偏向一侧,常素玉借势欺进了两步,左手一把抓向唐通,唐老太欲待求援,南宫夫人的竹杖又遥遥打了过来。
形势迫得她不得不先求自保,左手击出一招推山填海,用足了内力,一掌拍向那竹杖之上。
一派门户之主,功力才具,毕竟有过人之处,名无幸至,唐老太在江湖上,成名数十年,声威遍播大江南北,自非泛泛之辈。
这全力劈山的一掌,劲道力达千斤,南宫夫人手中的竹杖,吃她掌力强猛的一震,偏开了一尺。
唐老太借势一探镖袋,左手疾挥,登时洒出了一片金芒,分向南宫夫人和常素玉望去。
南宫夫人身怀奇功,不畏这天下武林闻名的绝毒暗器,但常素玉却被那疾飞而来的一片金芒,迫的向后跃退了数尺,劈出一记强猛的掌风,击落疾袭而来的金针。
就这一缓之间,唐老大已收回竹杖,连出三招奇学,指向南宫夫人三处大穴。
南宫夫人冷笑道:“来的好,我要你输个心服口服。”
挥杖反击过来,她功力深厚,杖势奇重,纵然是平平常常的招术,在她手中施展出来,威势也极为惊人,不到五合,已把唐老太圈入了一片杖影之中,只剩下招架之功。
这时,常素玉已和唐通动上了手。
常素玉功力深厚,招术奇幻,唐通封全不及,正中“肩并穴”,立时仰面跌倒地上。
一个青衣小婢,急急的奔了过来,拖走了唐通。
唐老太眼看爱子仍被生擒,心中大为焦急,但却被南宫夫人手中竹枝,幻起的重重杖影,圈围在中间,别说腾不出手来去救爱子,自顾亦有着不暇之感。
伤痛分心,竹杖一慢,被南宫夫人抵隙一掌,拍了进来。
唐老大突然扬起左手,疾快的向南宫夫人拍来的掌势上面迎去。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暗提真气,掌上又加了两成劲力。
就在两人的掌势将要接触之际,南宫夫人却突然一收掌力,疾快的向后退去。
她目力过人,在两人掌势将要接触之际,突然发觉唐老太手上闪起了一点寒芒,立时收掌而退。
原来唐老太默思今日形势,已无生离这石室之望,只有找个适当机会,伤去一两人,也好捞点本钱回来,暗中取出了两枚绝毒的银针,握在左手之中,等待机会。
但南宫夫人惊人的目力,洞查细微,使她的计算失策,收掌跃退之后,立时横里一杖扫来。
唐老太心知难和这功力绝世的南宫夫人抗拒,适才和常素玉相搏了两招,发觉了不仅这老妪一人的武功,非己能敌,就是那几个年轻美艳的白衣少妇,也是个个身负绝学,打将起来,亦毫无制胜把握。
当下把心一横,暗暗忖道:既已生机渺茫,不如索性闹它个天翻地覆,看来这石室棺木之中,都是冷存的未死之人,不如揭了这些棺盖……
心念转动之间,突听几声锐啸,由石室一角中传了过来。
几盏纱灯,应声而熄,石室中突然间黑暗下来。
唐老大拼尽全力,封开了南宫夫人横里扫来的一杖,人却疾跃而起,飞身一排棺木之后。
只听南宫夫人冷厉的笑声,响彻在石室之中,尖锐刺耳,阴森可怖。
唐老太趁机摸出了一把暗器,一振手腕激射而出,一半打向南宫夫人,一半袭向常素玉。
她爱子被擒,伤痛交集,早生出了拼命之心,借灯火一暗之下,扬手打出了一把细小绝毒发时无声的暗器,而且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存心要把南宫世家中人伤在那暗器之下。
哪知那鸡皮鹤发的南宫夫人,实有过人之能,幽暗的石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人魂魄的狂笑,紧接着涌起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唐老太发出的暗器,尽为那涌出的暗劲震飞。
这暗劲虽然无声无息,但唐老太却已感觉到那暗劲的强大,对南宫夫人深厚的功力,大为惊佩。
南宫世家中人虽都是妇婢女人.但每人竟似都沉得住气。
四盏纱灯,一齐熄去,显然那击熄灯火之力的武功,非同凡流。
在一瞬间同时熄去了四盏纱灯,决非一人所为,但南宫世家中人,竟似毫无惊恐之人,既不闻呼叫之声,亦不闻有慌急的行动。
只有南宫夫人的怪笑,响彻于整个石室,怪笑声顿然停住,陈棺的石室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唐老太缓缓移动身躯,走近包方,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隐身于暗中之人已经出手了,只不知来人是谁?”
包方轻轻摇手,默然不答。
原来,他担心自己功力不到,在这万籁俱寂的石室中,若是弄出一点声息,那无疑告诉了敌人自己的藏身之处,是以不敢答话。
他已亲眼看到唐老大和南宫世家中人动手的情景,南宫夫人的功力,决然非自己能够抵敌,只要一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定然是性命难保。
沉寂足足延续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石室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唐老太凝目望去,只见南宫夫人和常素玉,已然退到了石室门口之处,显然南宫世家中人,已动了撤离之心。
果然,南宫夫人一举手中竹杖,冷肃地说道:“诸位既然不打算和老身见面,老身也不愿相强,这石室壁厚门坚,除非诸位之中,有人身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刃之外,想打通这石壁石门,无疑是白日做梦。”
南宫夫人语声一顿,又道:“这石室内格中存放之人,个个都是江湖上甚有声誉名望之人,他们已被老身以独步武林的手法,点了四处奇穴,早已把过去的面目忘去,纵是亲若父子兄弟,他们也不会相识,除了饮用我们南宫世家的醒神汤,可暂时使他们恢复清醒之外,世间再无可救之药,这些人都是老身费尽心机,把他们请来此地,也许这些人中,有你们的师兄师弟,弟子儿女……”
她阴森的冷笑了一阵,又道:“可是这些人,都已经成了我们南宫世家死党、先驱,除非在他们尚未能全为我用之时,你们很起来把他们全都杀死于这棺木之中。”
唐老太暗中留心观察,仍不闻反应之声。
原来,唐老太也急于一见隐藏于这石室中的人,如若是江湖间的高手,也好和他连手击敌,抢救爱子。
南宫夫人双目炯炯的扫掠了全室一眼,仍不见有人现身,举手一挥,道:“老身话已说完,要告退了。”
大步向外行去。
但见火光一闪而逝,南宫世家中人,果然全部退出石室,两扇笨重的石门缓缓闭上。
石室中又恢复了黑暗,一条人影疾快由那重叠的棺木中闪了出来,跃落到石门旁侧。
唐老太虽然无法在幽暗的石室中看清那人的身材和大体形貌,但约略人影,却是可以看到。
只见他侧耳在石门上听了一阵,说道:“走远了。”
重叠的棺木之后,又霍然站起了两个人来,齐齐举步向那石门走去。
唐老太一跃而出,拱手说道:“适才承蒙各位出手相助,使老身免难,我这里谢过。”
大危之后,她已不复平日的威风。
三个人都有黑绢包头,两个是土有短装,一个却穿着灰白的僧袍。
只见那身着灰白僧袍之人,合掌答道:“女檀越名倾天下,老衲闻名久矣!”
唐老太暗暗忖道:“果然是个和尚,不知何以会和两个俗家之人,走在一起?”
口中却长叹一声,说道:“惭愧的很,如非大师父出手相助,老身恐早已遭了毒手……”
微微一顿 又道:“大师父的法号,不知可否见告?” 那僧人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老衲百忍。”
唐老太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少林掌门大师,请恕老身不知之罪。”
百忍缓缓揭去头上黑纱,道:“女檀越不用客气。”
唐老太目光转动,打量了两个布衣大汉一眼,心中暗自纳闷,不知何以少林的掌门大师,会和两个俗家人走在一起。
只听一侧棺木之后,响起一阵轻笑,道:“大师久违了。”
百忍合掌欠身,道:“玄真道兄吗?”
一个身着道装,大袖飘飘的大汉,缓步走了出来,说道:“正是贫道,想不到大师竟然也亲身临敌,赶来了南宫世家。”
百忍道:“道兄的出现,也出了贫僧的意外。”
唐老太万万没想到,在阴森的石室之中,竟然连遇上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一时之间,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玄真单掌立胸,笑对唐老太道:“任无心明遣唐老大,暗激贫道,贫道不得不赶来这南宫世家了。”
百忍听得一怔,道:“任无心?”
玄真道:“一位傲啸江湖的布衣狂生,胸罗万有,身怀绝技,居无定处,行似野鹤,他随时可能登门相访,但如你要找他,那可是势比登天还难。”
百忍道:“老衲也是被他激来此地。”
玄真道:“咱们发现了江湖上前所未有的奇诡机密之事,总算不虚此行了。”
百忍缓缓点头,道:“南宫一门,五代尽登凶死鬼录,老衲还奇怪何以不闻有复仇的举动,却未想到他们复仇的举动,早已开始数十年前,而且冷酷毒辣,前所未见……”
目光一转,扫掠了那重重的棺木一眼,道:“这棺木之中不知都装的什么人物?”
玄真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不可大意,非得打开瞧瞧下可。”
百忍道:“看是要看了,只是在这等黑暗鬼域般的大厅中,咱们打开了棺木,也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认出他们是谁……”
那一直站在一侧的包方,突然插口道:“要灯火,那还不容易吗?”
左手掏出火折子,右手却摸出一个折叠好的白绢,一抖,立时成了一件遮风的绢灯,晃燃间火折子点了起来,黝黑的石室中,立时一片明亮。
玄真回顾了包方一眼 道:“咱们燃起灯火,势非要惊动南宫世家中人不可。” 百忍大师叹道:“眼下的情势,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玄真道:“贫道适才隐身查看。那南宫夫人武功之高,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就是那几个白衣妇人,只怕个个都身怀绝技,如是一对一个的相搏,贫道自忖难以是她们的敌手……”
忽听包方冷哼一声,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突然一跃而起,站了起来。
包方劈出的一掌虽然打在了他的身上,但那黑衣人竟似若无所觉。
原来,南宫夫人等移出石室之时,顺手把唐通带走,却把从棺木中顺手拖出的黑衣人留了下来。
那黑衣人原来是抱着头半坐半卧的躺在地上,此刻却一跃而起。
包方久年在江湖上闯荡,心中早就怀疑到南宫夫人留下这黑衣人定有什么作用,是以一直在暗中留心监视,看他一跃而起,立时挥掌劈去。 只见那黑衣人,活动了一下双臂双腿,两道眼神,却凝注在几人停身之处,缓步走了过去。
灯光下只见他面色惨白,不见一点血色,双目圆睁,长发散披,形态极是可怖。
玄真道长距离那黑衣人最近,首当其冲,黑衣入的行向也正对他而来。
玄光道长突然横跨两步,拦在玄真道长身前,翻腕拔出背上长剑,划出一道银虹,怒声喝道:“兵刃无眼,再不站住,可别怪贫道手中利剑无情。”
那黑衣人似是听懂了玄光道长之言,霍然停下了脚步。
玄真道长突然低声说道:“师弟退开,让小兄试试看这人内力武功如何?”
玄光道:“师兄万金之躯,怎可涉险,由小弟试他一掌。”
玄真笑道:“咱们停身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之中,还谈什么涉不涉险。”
身子一侧,抢在玄光道长的前面,举手一把,向那黑衣人右腕之上抓去。
那黑衣人的动作,甚是缓慢,右腕向后收去,似欲要避开玄真的五指。
但玄真的动作何等迅速,哪还容他避开,五指挥转之间,已然抓住了他的右腕。
指腕相触,玄真忽然觉着那人肌肤之上,微带凉意,不禁一怔。
就这一刹那间,黑衣人的动作忽转灵活,左掌一扬,当胸劈下。
玄真武功何等高强,何况已然尽得先机。
但他存心要试试这些经服南宫世家药物之后,又被冷藏于棺木之中的人,内力武功,有无怪异之处,并未借机伤敌,左脚料移,忽然一个大转身,避开了一掌,同时放开了扣在那黑衣人手上的五指,飘然退出三四步远。
那黑衣人自和玄真掌指相接过一次之后,迟滞的动作,突然转变的极为灵活。
腕穴一经松解,精神更是大振,双臂振挥,猛向玄真扑了过去。
玄真有意相试对方的武功,是以不肯全力出手反击,只是以灵巧身法,一闪避开,随手攻出一掌,印向那黑衣人的后背。
那黑衣人挥臂一抡,直向玄真道长的掌势上面封去。
玄真暗加一成功力,直劈过去。
两人掌臂相触,玄真一皱眉头,暗道:“这人的内力不弱,大袖一拂,道袍飘风的向旁闪去。
黑衣人忽然怪叫两声,双臂齐齐一收,欺身攻上,缩背出掌,形似猿猴,竟然用的三十招通臂神拳。
玄真有意查看他的来历,只用闪避的身法,道袍飘飘 穿行于黑衣人掌拳之中,不再还手。
百忍大师等,一侧观战,看那黑衣人掌拳上的工夫,竟然不弱,而且越攻越快,拳力掌劲,也是越来越强,转眼之间,已攻出三四十招。
玄真道长一面闪避攻势,一面笑道:“此人通臂神拳已有八成火候,如非心神受南宫世家的药物控制拳势的变化,或将更为强厉,恐是关外长白山猴仙姑一代的门下。”
言笑之间,运掌反击,呼呼两拳,把那黑衣人迫退了两步。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两扇石门陡然大开。
鸡皮鹤发的南宫夫人,手执竹杖,当门而立,两个容色美艳的白衣少妇,分立左右。
玄真左掌疾挥劈出,右手一招“画龙点睛”,一骈食中二指,点向那黑衣人左肩井穴。
他动作迅快无比,黑衣人避开掌势,却无法避开他点来的一指,正中黑衣人。
南宫夫人对那黑衣人的生死,似是漠不关心,冷然一笑,道:“好手法!”
唐老太探手入怀,摸出五枚追魂白骨针,蓄势待发。
玄真道长点倒那黑衣人之后,神态异常从容的转过身子,说道:“好说,好说 夫人见笑。”
南宫夫人冷厉的目光,环扫一周,淡淡地说道:“诸位有僧有道,男女齐全,想来都非武林中无名之辈,既然敢到南宫世家中来闹事,何以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道还怕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吗?”
玄真道长略为犹豫,伸手拉开面上黑纱,道:“贫道武当三元观玄真。”
南宫夫人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玄真笑道:“夫人言重……”
南宫夫人不容他再接下去,转眼望着身穿僧袍的百忍大师,接道:“阁下身着僧衣,想来定当是少林寺的高僧了?”
百忍大师伸手拉开黑纱,道:“呵弥陀佛,老衲百忍。”
南宫夫人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呀!武当、少林,当今声望最着的两大门派掌门宗师,竟然都赶来了我们南宫 世家,当真是蓬荜生辉不少。” 百忍道:“女檀越……”
南宫夫人目光投注百代、百祥两人身上 道:“两位真人不露像,但想亦是大有来历之人?”
百代常在江湖上走动,见识极是广博,解开了蒙面黑纱笑道:“纵然以真面目相见,量你也不认识在下。”
南宫夫人凝神望去,果是素昧生平,但她为人阴沉,冷冷一笑,道:“既能和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中掌门之人同行,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决差不到哪里去了。”
百忍大师合掌当胸,接道:“女檀樾,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想请教女施主。”
南宫夫人道:“你可是要问我这迷魂牢存放棺木之中,冷藏些什么人,对吗?”
百忍道:“此事固然要问,但老衲先行请教之事并非为此。”
南宫夫人道:“那大师请讲。”
百忍道:“中原四君子,可已伤在了夫人手中?”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中原四君子嘛,就在这重重的棺木之中。”
玄真道长道:“贫道有一位师弟,法名玄月,不知现在何处?”
南宫夫人冷森一笑,道:“都在这迷魂牢中。”
百忍道:“这些人不知和南宫世家何仇何恨?竟都被夫人生擒于此,冷藏在棺木之中?”
南宫夫人道:“我们南宫世家数代的子孙,尽皆伤亡,何以两位袖手不问?”
百忍道:“据贫道所知,中原四君子素不和武林人物来往,决不会参与武林仇杀之事。”
南宫夫人突仰脸一阵咯咯大笑.道:“老身无暇和大师斗口。“语音微微一顿,接道:“诸位能够深人我们南宫世家这迷魂牢中,发觉了此等隐秘,这一点不是不让老身心服,但来时有路,去时无门,诸位今日就别有离此之想……”
回头对左侧白衣少妇说道:“素玉,闭上石门。”
常素玉应了一声,疾快绝伦的在壁上一拂,两扇石门,突然自动关了起来。
玄真微微一笑,道:“夫人不用慌,我等既敢来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在未动手之前,贫道想见我师弟一面,不知夫人能否见允?”
南宫夫人冷冷答道:“如若老身不答应呢?”
玄真脸色一变,道:“贫道自然不便相强。”
南宫夫人缓缓放下竹杖,盘膝而坐,操手入怀,摸出一支七八寸长的铜笛,接道:“少林、武当,乃是当今江湖中两大武学主脉,武功自是有独到之处,但老身确信,两位还未见过南宫世家的不传之密,今日要请两位开次眼界了。”
玄光低声说道:“这老妖婆,满身鬼气 不知耍什么花样,抢救师兄要紧.不要和她拖延时间,免得中了他们诡计。”
唐老大突然尖声喝道:“你把我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南宫夫人道:“稍安勿躁,令郎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玄真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南宫夫人阴沉险恶,诡计多端,咱们不能上她的当,贫道之意,先行出手把她们制服再说。”
百忍道:“道先言之有理。”
玄真翻腕拔出背上长剑,正待出于临敌,玄光已抢行发动。大喝一声,挥剑冲上。
常素玉白衣闪动,迎了上来,粉脸上一片冷漠,不言不语,不愠不怒,拦住了玄光去路。
玄光长剑一挥,道:“请亮兵刃。”
他自恃身份,不愿仗剑和一个赤手空拳的妇道人家动手。
常素玉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一片红绫一抖,化成了一条八九尺长的带子,横里摔去。
虽只是一条绫带,但在常素玉手中,却似一条铁棍子一般,笔直扫来,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玄光吃了一惊,暗道:“看不出这女人内功这般深厚,倒是不可轻敌。”
长剑斜斜一招推窗望月,横里削去。
那红绫乃异常柔软之物,一和玄光长剑相触,立时折了过去,红影一闪,向颈间缠去。
玄光心头一震、暗道:“不好!”一矮身子,避过一击,右腕加劲,想把红线削断。
哪知常素玉却借势欺身而上,飞起一脚,踢向前胸,左手纤纤五指,同时向肩头抓去。
玄光手中宝剑和那红绫,纠结一起,一时之间,收不回去,眼看对方手脚齐到,只好一提丹田真气,贴地低飞而退。
总算他应变迅快,险险避过一击,手中宝剑也几乎脱手而出。
两个人交手一招间,已是险象百出。
当着少林掌门方丈,和唐老太之面,玄光被对方一击逼退,心中难过至极。
但他内功精深,修养有数,虽然怒火冲心,但仍然尽力保持着镇静容色,不使心神紊乱,暗地里运气调息了一阵,重又仗剑而上。
百祥、百代冷眼旁观,看玄光败在素在妇人手中之情,心中暗暗提高了警觉。
百代突然施展传育入密之术,低声对百祥说道:“掌门师兄要你守在那甬道外面,你竟也跟着跑了进来,今日之战,不论咱们能否胜过那老妖婆,只伯都不易出那甬道了。”
百祥也施展“传音入密”之术,答道:“那甬道之外,已另有高入把守,其间内情,我已向掌门师兄报告,用不到你烦心了。”
百代道:“什么人?”
百祥道:“不认识。”
百代道:“那你如何能够放心进来?”
百祥道:“我被他逼进来了,他说咱们三人如若联手拒敌,威力要增强一倍,少一人力量大减……”
突听一阵尖厉刺耳的怪声,响了起来。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南宫夫人举着那只短笛就唇而吹,那鬼哭狼嚎的怪叫声,就从短笛之中散发出来。
这时,玄光已逼近常素玉,双方相距,只不过两三步远。常秦玉一击迫退了玄光道长,本可乘胜追击,但她却原地未动。
玄光仗剑重上,她亦漠然视之,生似已握智珠,胜算必操,才显得那般镇静。
玄光摇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闪动起两朵剑花,冷冷地喝道:“夫人的武功贫道十分佩服,愿再领教几招。”
他出身正大门户,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心胸磊落光明,不解江湖险诈,虽然受了挫折,仍是不肯有失气度。
常素玉冷笑一声,道:“只怕你不是我的敌手。”
玄光脸色一变,道:“夫人小心了。”
倏地一剑,斜里斩去。
常素玉娇躯连连向后退移,避开了一击,却是不肯还手。
玄光大为奇怪,暗道:“此人不肯还手拒敌,不知是何用心?”忖息之间,突然听得了一声暴震,传了过来。
回头看去,只见一块棺盖,突然飞了起来,棺木中一个黑衣人,已然站了起来。
响声彼落此起,连续不绝,十几具棺木的盖子,陆续飞开,每一个棺木之中,都站起了一个黑衣人。
那鬼哭狼嚎般的铜笛声,愈来愈是响亮刺耳,十几个黑衣人齐齐举步跨出了棺木。
Т×ㄒ合集 ㄒ〤ТΗJ、CоM
这是个惊人的大变,生似那刺耳的乐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着冷藏于这石室的活死人。
纵是百忍大师道行深远,也不禁有些心惊了,合掌当胸,口中暗诵经文。
百样、百代齐齐探手入怀,各自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应付这非常之变。
这两位少林百字辈中武功最高的高僧,也似是被鬼魔似的变幻所震骇,心头惊疑不定。
玄真道长轻声喝道:“玄光师弟,快退回来。”
同时翻腕拍出了背上斜插的长剑。玄光应声而退,跃落到玄真道长的身侧。 唐老太缓缓举起手中的暗器,双目中神光如电,扫掠着四外的黑衣人,只要四周的黑衣人,一有举动,手中见血封喉的绝毒暗器,立时将脱手飞出。
但闻那铜笛的怪叫声,连续不绝。石室中那重重的棺盖,接连飞起,每飞起一个棺盖,就有一个黑衣人举步跨出。
不大工夫,石室中陈列的棺木盖子,已然大部飞开,四五十个黑衣人,团团把几人围在中间。
玄真道长心细如发,虽在心神震动之下,仍然洞悉细微。
只见那重列棺木之中,有甚多盖子掀动了几下,仍然盖了下去,似是棺木中人,无力能推开那合上的棺盖。
陡然铜笛声住,石室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忽听玄光道长叫道:“那不是玄月师兄吗?”
玄真目光一转,果然看到玄月全身黑装,混在那黑衣人群之中。
玄光似是已无法按捺下激动之情,大喝一声,直向玄月冲了过去。
玄真探手一把,抓住了玄光左腕,低声说道:“他的心神,已为南宫世家中人所控制,哪里还记得你是他的师弟?”
二十多年前恩师死亡的往事,重又回到心头,不禁心神为之一颤。只听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尖笑,道:“不错,这些人的心神都已被老身控制,别说你们师兄师弟,纵然是亲生的父母儿女,他也不认识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婉转,但那词意语气,听入人耳,却有着一种十分恐怖的感觉。
百忍大师低诵了佛号,道:“这当真是武林中从未有过的浩劫怪事。”
南宫夫人竹枝触地,缓缓走前几步,道:“这些人中,不但有武当派的玄月道长,还有中原四君子,以及那辰州言家门的掌门人言凤刚。”
百忍目光转动,果然发觉了中原四君子,杂混在黑衣人中,只不过,此刻他们已不是过去的精明神态 一个个目光凝滞,神情茫然,好像死过数日之人,又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
南宫夫人眼看群豪已被眼下奇幻之事震慑,冷森森怪笑.道:“诸位都是武林中久负盛名之人,但却对眼下的变化,感觉到茫然无措,百思不解,老身做事,一向明快,诸位将来亦难免步他们的后尘,趁此刻诸位的神智清醒之时,不解之事,尽可相问。”
她忽而恢宏大度,忽而阴沉险恶,弄的群豪茫然无措,只觉愈和南宫世家相处时多,愈对她不甚了解。
玄真道长目光环扫了一周,看那些跃出棺木的黑衣人,都静静的站在四周不动,看来未得那南宫夫人的铜笛指示,这些人决计不会出手,当下轻咳一声,道:“贫道有几点疑难不解,能否请教夫人。”
南宫夫人道:“道长请说!”
玄真道:“贫道虽然不敢说医道精通,但对此道习研甚久,在贫道记忆之中,似乎有种药物,使一个人终身丧失记忆之能,不识父母儿女,但武功却不会失去……”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接道:“凡入我迷魂牢中之人,虽然丧失记忆往事,但他的武功,却是愈来愈强,不知道长信是不信?” 玄真点点头,道:“贫道相信夫人之言,不是信口开河,这些人确然都保存着原有的武功,只要他们手脚血道活开,武功折损,不会超过两成,因此,贫道可断言,这些人的心神,决非是用药物控制,纵有药物,也非主要,或是夫人借药物之名,故意相欺世人。”
南宫夫夫人冷森一笑,道:“道长倒是位有心人啊……”
她放声一阵咯咯大笑后,接道:“不错,药物或可使一个人丧失去记忆,忘记了过去,不记得父母妻儿,但却无法使他的武功日有进境,但老身亦决非妄自夸口,所说之言,字字句句,无一不真,这是人生中一个奥秘,目下能揭穿这奥秘之人,举世间也只有老身和几房寡居的儿媳。”
玄真道长略一沉吟.道:“贫道相信夫人说的都是实言。”
他两道炯炯的眼神,缓缓扫掠了四周一眼,又道:“不过,目下分布这周围的黑衣人,火候似尚未到,如想凭仗这些人的力量,对付贫道和少林方丈,只怕还难如夫人之愿,何况四川唐家的暗器,见血封喉,这些人在动手之后,只怕要闹个伤亡殆尽。”
南宫夫人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冷笑说道:“这些人看去虽然目光凝滞,但他们一动上手,血脉转活,武功立复……”
她冷峻地环扫了四周一眼,接道:“何况这些人中,大都是各大门派中弟子,和中原素负盛名之人,和诸位或有亲友之谊,不论你们双方哪一个打出伤亡,对我们南宫世家,有何损害?”
唐老太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就老身生平所见,你可算得是天下第一阴毒人!”
南宫夫人突然一整脸色,说道:“老身看诸位都是当今武林中一代掌门之尊,破例优容,和你们费了很多唇舌,也让你们见识了很多想象不到的事……”
一阵冷笑,又道:“我们南宫世家忍辱负重,屈居长青林内数十年,对数代子孙的伤亡,不闻不间,这一旦要报复,自是早已有备,算无遗策,不是老身夸口,单是我们这迷魂牢中冷藏的武林高手,已非你们九大门派中所能抗拒。”
百忍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事请教。”
南宫夫人道:“时光已然不早,老身用功的时刻已至,无暇和你们多说废话了,大师问什么事,快些请说。”
百忍大师道:“近数十年来,武林所传,甚多成名高手失踪,回来都是被你们南宫世家掳掠来了?”
南宫夫人道:“不错,大部被我们南宫世家罗致门下。”
百忍大师长叹一声,道:“老衲早就该留心及此了,唉!想不到数十年的存疑,直到今日才算清楚了。”
南宫夫人道;“清楚了对诸位有害无益,数十年来,从没有一个人在发觉了南宫世家隐秘之后,仍能清醒的走出南宫世家!”
她的声音,突然转为冷厉,道:“眼下有两条路可供诸位选择,一条死亡,另一条像这些黑衣人一般的为南宫世家所用。”
玄真道长默查大势,心知终难免一战,当下冷笑一声,道:“可惜这两条路都非贫道等所愿行之路。”
南宫夫人道:“那你们是愿走第三条路了。”
百忍大师道:“不知这第三条路,是何等之路?”
南宫夫人道:“这第三条路嘛,就是在我们这迷魂牢中,造成一场残酷的杀劫,各位凭借武功,和环围在你们四周的黑衣人相搏,杀一个伤亡狼藉,老身并无小觑各位之心,这数十个环围你们四周的武林高手,或将为各位所伤,但老身相信,各位亦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哼!哼!如单是中原四君子,和玄月道长,辰州育家门的掌门人言风刚,已够各位对付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举步而行,接道:“老身在四个时辰之后,再来探望各位,甚望各位都安然无恙。”
但南竹杖着地的波波之声.人已走到了石门之前。
百代大师突然大喝一声,道:“站住!”
哪知南宫夫人恍如未闻,在两个素衣少妇相护之下,步出石门。 百代一侧身,怒道:
“要你站住,你听到没有?”
一侧身子,大步向前冲去。 那围伺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一横身子,拦住了去路。 百代大师在少林寺百字一辈僧人之中,武功最好,个性也是最为刚强,厉喝一声,呼的一掌“飞钹撞钟”,拍向当面之人。
他掌力雄浑,又是蓄势而发,一击之间的威势 非同小可,强大的潜力,划出了一股啸风之声。
只见那黑衣人举起右手一封、硬把百代一掌接了下来。
他血脉尚未活开,武功未复,如何能接得下百代这蓄势一掌,只听好然一声,如击败革,那黑衣人倒退三步,一交跌坐在地上。
百代一击伤敌,左右两侧的黑衣人,却齐齐举掌拍来。
百代大奋神威,双掌齐出,一左一右,硬挡两人掌势。三人六掌,又拼了一招。
两个黑衣人齐齐被震得向后退两步。
抬头看时.只见南宫夫人在两个素在夫人相护之下,已然出了石门、生似这石室中所有之人的生死,都和她毫无牵缠.连头也未回过一次。
常素玉走在最后,脚步跨出石门之时,突然回过身子,摸出一物,投于石室之中。
但见火光门了几闪 响起了一声暴震,爆起一阵青烟,袅袅散开。 那环们在四周的黑衣人,听得那暴震之后,突然开始缓缓转动起来,伸臂踢腿、动作愈来愈快。
玄真一皱眉头 道:“小心,这些人如若血脉活动开,武功尽复,实够咱们对付了。” 百忍大师慈眉一耸,道:“道兄,难道咱们真要和这些人死拼一场不成?”
玄真道:“贫道之意,如其急急出手,倒不如坐以待变,这些人心神虽已被南宫世家控制,但气候他尚未成,那南宫夫人对他们的运用,还未到得心应手之境 咱们如不出手,或不至招致他们的围攻。”
唐老大突然接口说道:“这些人纵有极好的武功 但他们的身体尚不灵活,如若老身施展我们唐家几种绝毒的暗器,一举之间,尽歼这些人并非难事,问题是……”
玄真道长摇头说道:“事情决不这么简单,如若咱们周围之人在十个以下,贫道相信以唐家绝毒的暗器,一举能把他们尽歼于这石室之中。但目下环围在我们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五十人之多,唐家暗器虽毒,最多能发出两次,两次之后,定当被这些人重新包围起来,在数人或数十人环攻之下,只怕老大再无施放暗器的机会了。”
唐老太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百忍大师道:“那咱们难道等在这里、和他们对峙下去不成?”
玄真正警说道:“就眼下情势而论,目下只有坐以待机,方为上策,如若咱们要打,也要待南官夫人再为现身之后,咱们全力和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一排,不论胜负如何。总算找的对手不恍如若和这些神志不情之人,舍生忘死的血战一场,不论结果如何都有些不大值得。”为此百忍道:“道兄言之成理,老衲十分敬佩,但如这些人先行回攻咱们呢?”玄真接道:“贫道亦曾为此事忧虑,不过并非绝无办法。”百忍道:“愿闻高见。”
玄真道:“咱们不妨四周围坐,布成一座圆阵,如若他们多人从四方出手,咱们亦好分手拒敌,彼此救应。但贫道的看法只要咱们不先行出手,这些人当不会出手合攻……”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贫道之言,并非无中生有,证诸适才百代大师出手连攻三人之事,当可知道贫道言之有据了。”
原来百代大师震伤了三名环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后,就未再出手,疾跃而退,那黑衣人竟然各回原位,未再出来追赶。
百代大师点点头,说道:“道长之言,甚是有理。”
玄真道:“咱们守在此地,还有一件重要之事。”
百忍道:“什么事?”
玄真道:“这只在人中,有一位是贫道的师弟,别人贫道知之不深,不敢妄作断言,但贫道这位师弟,却是常年和贫道守在一起,不论品格、武功,都该是上上之选,不知何以竟也为南宫世家收用?”
百忍道:“就依道兄之见。”
举步跨出,抢先站了一个方位,百祥、百代紧临百忍大师两侧,站了方位。
这些一派掌门之尊的高手,在玄真道长指挥之下,布成了一座拒敌的方阵。
布成方阵之后,玄真道长突然低声说道:“咱们此刻已陷入万分险恶的境遇之中,必得以大智慧,大定力,应付这危难之局。那石门坚固,决非人力能破,贫道之意,想借此危恶之境,发掘南宫世家的隐秘,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似非是单纯的迷神药物,能够令他们听受南宫世家之命,这其间定有着武学上一个极大的奥秘。”
百忍大师定力深厚,视死如归,处身危境.毫无惶恐之感,当下微微一笑,道:“老衲亦有此感,道兄尽管放手相试,老衲决然全力支助,但有用得老衲之处.尽管吩咐。”
玄真道:“贫道适才看唐老太和南宫夫人动手之情,已有所感,南宫一门中的武学,似是另走极端,诡异阴辣之外,别具一种偏激之奇,似乎是借重于一种奥秘而成,除了手法之外,内功的进修上,也走着一种偏捷之径。”
唐老太接道:“道长说得不错,老身适才和那南宫夫人动手之时,发觉她全身泛生出一片如云如雾的黑气,致使老身发出的暗器,尽皆失效,受阻于那黑气之外。”
玄真点头道:“诸位请各自戒备,贫道虽然思念及此,但心中却是毫无把握,或将招致麻烦。”
玄光拔出长剑,横在前胸。
唐老太也探手入怀摸出一把暗器,蓄势戒备。
百祥、百代,也摸出匕首,准备迎敌。
这些江湖上一流高手,各自身负绝艺,但在这等恐怖、阴沉的环境下,亦都显得小心翼翼。
只见玄真道长缓缓闭上双目,合掌当胸,脸色也逐渐变得肃穆起来。
一缕如歌如啸的声音,缓缓自口中发出。
声音由低沉,逐渐高拔,隐隐可辨,他似在诵吟着一种经文。
只见那黑衣人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玄月道长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僵直,神色茫然,举步维艰,生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拖着他的身躯,不让他向前移动。
玄真口中诵的经文,愈来愈是响亮,满室回音,尽都是诵吟经文之声。
玄月似是推拒不住那经文的呼唤之力,终于走到了玄真道长的身前。
玄光担心神智迷失的玄月师兄,突然出手,伤害到玄真,急急地说道:“二师兄……”
语音未完,玄真道长突然睁开了双目,停下那诵吟的经文,低沉地喝道:“玄月师弟,你还认得为兄吗?”
玄月圆睁的双目,眨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玄真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玄月的左腕,低声接道:“数十年同门相处,师弟你当真就不认得小兄了吗?”
忽听玄月大喝一声,右手扬起,一掌劈向玄真的前胸。
玄真道长早已有准备,右手突然加力,扣紧了玄月的脉门,暗运内功,挺胸挡受了一掌。
他闭关之后,内功大进,玄月左腕脉门被扣,用出力道不大,这一击看似猛恶,实则并不甚重,呼然大震声中,玄真屹立无恙。
但玄光道长,却是吃了一惊,怒声喝道:“二师兄,你发疯了吗?”
长剑斜斜伸了过去。
四周的黑衣人,突然齐齐走动起来,百十道目光,凝注在群豪布成的方阵之上,跃跃欲试,大有出手之意。
玄真急急对立光喝道:“快收回长剑,别要引起他们出手之心。”
说话声中,松手放开了玄月的左腕。
石室中,突然又恢复了寂静。
玄月缓缓向后退了两步,那些走动的黑衣人,也随着安静了下来。
玄真暗忖道:好险,好险,几乎引来了一阵群攻。
他缓缓举手,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低声对百忍大师道“大师,可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吗?”
百忍大师道:“老衲尚未看出端倪,愿闻道兄高论。”
玄真道:“贫道倒是看出一些内情,只要咱们静止不动,这些人决然不会出手攻袭咱们……”
突听那紧闭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唐老太低声说道:“南宫世家中的人来了。”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黄衣,面垂黑纱之人,当门而立。
玄真道:“这人装束诡奇,似非南宫世家中人。”
只听那重重黑纱中,透出一个微小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道:“此地不宜久停,趁那南宫夫人行功之际,诸位快些离开此地,如若等她行功完毕,再想离开此地,那就不容易了。”
百忍大师道:“你是什么人?”
黑纱蒙面之人缓缓答道:“此刻寸阴如金,不是盘名问姓之时,此刻我不宜以真面目和诸位相见,但决无相害之心,门口的埋伏暗桩,我已替诸位扫除,你们要快些走了。”
玄真仔细分辨他的口音,却是从未闻听过,略一沉吟,道:“你当真有知我们出险之心吗?”
那蒙面人道:“自然是当真了,难道寻你们开心不成?”
玄真道长道:“既然真心相救我们脱险,当该先行设法,对付这环围在我们四周的黑衣人。”
那黄衫人沉吟了一阵道:“好吧!你们准备好兵刃,出此石室之后,不能在假山附近停留.直出南宫府第,南行二十里,白河岸旁,我已代诸位备好了渡船。”
玄真道:“大驾可否赶往一见?”
黄衫人道:“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渡船之上,自有迎接诸位之人……”
微微一顿,接道:“我一引开这些黑衣人,诸位必须以最迅快的方法冲出石室。
说话之间,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锣,一阵乱敲。
只听一阵当当之声,响彻石室,那些凝立不动的黑衣人,突然齐齐转动身子、向那黄衫人扑了过去。
但见那黄衫人纵身一跃,飞到了一具棺木之上,飞起一脚,一只相盖,应腿而起,直向那些黑衣人撞了过去,口中却急声喝道:“诸位请快走,不用顾及在下,我自有脱身之策。”
玄真道长低声对百忍说道:“目下咱们还无能救助这些被掳之人,先离险地,然后再行设法。”
当先一跃,人已到石室门口。
百忍目光转动,只见那些黑衣人,已然群相出手,掌风拳脚,齐齐放向那黄衫人。
心中忽生不忍之感,暗道:此人武功再高,只伯也难当得这些黑衣人的群攻,别人既来相助,岂能弃人不管。
正待喝令百祥、百代出手,忽听那黄衫人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动身,等待什么?”
玄光、唐老太和三手搜魂包方齐齐向那石门奔去。
百忍暗暗忖道:他既这般喝叱,想必有脱身之能,大袖一拂,飘然而起,一跃之间,人已到了石门口处。
百代低声说道:“诸位先行一步,在下断后。”
目光转处,只见一个黑衣人疾扑过来,立时默运内功,扬手打出一拳。
他的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辈中,最为高强,这一拳乃少林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金刚神拳”,劲道刚猛异常。
只听那当先冲来的黑衣人间哼一声,身子一仰,栽入水池之中。
但他发这一拳,却招来了更多的黑衣人,追了过来。
但闻铜锣声一阵急响,那追过来的黑衣人,又被那铜锣声招了回去。
玄真仗剑当先,百代紧握匕首断后,沿道急奔而行。片刻间,已出山洞,看天色时光微现,已经是五更过后时分。
百忍凝神听去,仍隐隐可闻那铜锣之声,不禁叹息一声,道:“咱们虽然已离险地,可是那相救咱们之人,却陷入了石室之中。”
玄真道长接道:“大师放心,以贫道的预料,那人不但能够脱险,而且还可能先咱们而上渡船,不用多顾,咱们要早些赶路了。”当先飞跃而起,向前奔去。
百忍大师心中虽是不信,但却不好出言反驳,只好紧随玄真身后,急奔而去。
奇怪的是南宫世家并无拦截之人,群豪顺利的离开长青林,直向正南方奔去。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奔行之势,异常迅快.二十里路,也就不过是片刻工夫。
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银白,景物清晰可见。
横拦去路的白河岸旁,果然停靠着一只木船,风帆高涨,只待起碇。
船头上站了个三旬左右的大汉,正在东张西望,看他满睑汗水滚滚,似是心中正等得十分焦急。
一见群豪行来.立时举手相招。
玄真单掌当胸,正待发话,那大汉已收起铁锚,抢先说道:“诸位快请上船,有话上船再说。”
唐老太双足微一用力,当先跃上船头.群豪接连施展开提纵身法,飞上船头。
百忍大师最后一个上船,脚还未着船上,舟已开行。顺风顺水,急驶而去,片刻工夫已行出三四里路。
这一段时间之中,那大汉一直在急急撑篙划船,不发一语,直待舟到河心,天色破晓,半轮红日,升起地面,那大汉才收了竹篙,拂拭一下头上的汗珠,说道:“船舱之中 早已备好了食用之物,诸位如若饥饿时,尽管食用。”
由于那大汉举动的惶急神秘,使群豪都为之起了疑心,所有之人,都静静地站在船头之上,未入舱去,监视着那大汉的举动。
百忍大师低喧了一声现号 道:“施主可是专以迎接我们的吗?” 那大汉脸上的紧张之情,已然消去,微微一笑,道:“在下已相候各位一个更次以上了。”
百忍大师道:“施主尊姓大名?”
那大汉笑道:“武林小卒,名不见经传,在下说了,诸位也未必知道,不说也罢。”
玄真突然接口说道:“大驾不愿以姓名见告,岔道等自是不便追问,但有一事尚望不吝赐教!”那大汉笑道:“道长客气了,什么事先请明示,在下如能作得主意,自当尽言所知。”
玄真道:“大驾何以知道贫道等要乘渡舟?”
那大汉道:“在下奉命而来。”
玄真道:“何人之命?”
那大汉沉吟了良久,道:“任相公。”
百忍怔了一怔,道:“任无心。”
玄真接道:“果然是他,未出贫道所料。”
那大汉点点头,道:“任相公交代在下,诸位请在小的船上,停留一日一夜,今晨算起,要到明日晚上,诸位才能下船。”
唐老大奇道:“为什么?” 那大汉道:“任相公这样交代,在下只有照吩咐行事,至于原因何在,非在下所知,日后诸位见着任相公时,再问他也不迟。” 。百忍道:“南宫世家的恐怖,任大侠的神秘,倒使老衲等,不知所措了。”
那大汉笑道:“老禅师不用着急,任相公既然命在下迎接诸位,决无相害之心,舱内早已备好了酒肴素斋,诸位请自管食用,一日夜的工夫,弹指即过,届时任相公或可亲自赶来和诸位相见……”
忽听玄真道长说道:“她们追来了!”
群豪转头望去,果见两个全身素衣的妇人,骑着两匹白马,沿岸而行。
在两个白衣少妇之后,紧随着八匹健马,马上人全身黑装,背上分插着各种兵刃,双方相距,大约有四五丈左右。
两个白衣妇人,又似是有意的不让群豪看清,骑马侧脸而行,故意避开了群豪的目光。
玄光想起昨夜败在那白衣少妇手中之事,心头大感气恼,忍不住说道:“既然他们追了上来,我们何不也索性上岸去,和他们分个胜败出来,如能生擒那两个白衣少妇,也好交换玄月师兄脱险。”
玄真正待出言相阻,那大汉已抢先说道:“不成,任相公再三交代,不许诸位任何一人在一日夜之内,登上岸去。”
玄光道:“为什么?我们难道还会走错了路不成?”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入舱中,来人由在下对付就是。”
玄真略一沉吟,当先走入舱中,群豪一见玄真入舱,群相随入舱中。
唐老太望了玄真一眼,道:“道长,各位能这样坐在舱中吗?令师弟说的大有道理,咱们如能生擒那两个贱婢,也好和她换个师弟玄月道长,和犬子唐通回来。”
玄真摇头说道:“唐老太不用急,南宫世家的隐秘,既被发觉,自然不会就这般放过咱们,眼下情势不同。那位壮士,坚阻咱们登岸,想必定有作用。”
唐老太口虽不言,心中却是大为下服,暗暗忖道:我不信,这两个白衣妇人,能够胜过咱们眼下之人?
转眼望去.只见那当先而行的白衣妇人,已经转过脸来,举手对那小舟相招。
但那行舟大汉,却是视而不见,望也不望那白衣妇人一眼,只顾摇橹而行。
只听一声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不靠岸,等我们追上,那就别想再活!”
这木船相距那岸上甚远,少说也有八九丈的距离,但那传过来的声音,却如起自身侧,清晰可闻。
任那白衣妇人出言威吓,那摇船的却是一言不发,听而不闻,理也不理。
河水急转,小舟顺流而下,那白衣妇人和那些黑衣大汉,渐不可见。
那摇船大汉忽然放下橹,缓步走入舱中,笑道:“诸位吃点东西吧。”
玄真微微一笑,道:“我等尚不觉着饥饿。”
微微一顿,又道:“敢问壮士,上姓大名?”
那大汉忽然转变的十分严肃,说道:“有劳道长相问,但在下的姓氏,久已不愿提起……”
忽听唐老太啊了一声,道:“是啦,尊姓可是姓高吗?” 那大汉脸色一变,缓缓别过头去,道:“唐老大竟还记得十左年前的巫峡往事。”
唐老太缓缓点头道:“那是老身生平身经的有数恶战之一,如何能够忘去。”
那大汉似是被唐老太几句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长叹一声,道:“但那一次,在下仍然败在了老太的手下。”
唐老大微微一笑,道:“你心有旁顾,失神小挫,虽败犹荣。”
那大汉突然放声大笑了一阵,道:“好一个虽败犹荣……”
脸色忽然一沉,长叹说道:“往事已成过去,此刻我高蛟,已不复是昔年的高蛟了,扁舟一叶,飘荡于长江大河,垂钓自娱,与人无争,与世无涉……”
他脸色之上,泛起无比的崇敬,合掌当胸,接道:“这都是任相公的恩赐,使我高某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群豪之中,大都不知任相公是何许人,但对高蛟其人,却是闻名已久。
此人昔年乃是长江一带著名的大盗,武功高强,名响一时,尤以水底工夫,更为见长。
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一代枭杰,竟然洗心革面,垂钓江河,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玄真道长叹息一声,道:“贫道久仰大名……”
高蛟连连拱手说道:“往事久矣,不堪回首,道长不用再提过去。”
百忍点头赞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代高施主庆幸。”
高蛟轻叹一声,端起一杯酒,道:“在下奉敬诸位一杯。”
百忍大师道:“老衲素来滴酒不沾,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高蛟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举杯一饮而尽。
玄真道:“不知高壮士要把我等送往何处?”
高蛟笑道:“任相公要诸位屈留小舟之上,度过一日一夜的时光,想必他早已成竹在胸,然后再听他指示行止。”
包方究竟不脱江湖习性,忍不住接口说道:“在这长不过丈,宽不过五尺的小舟之上,要度过一日一夜时间,闷也要把人闷死了。”
高蛟微微一笑,道:“包兄不用感到委屈,兄弟替你操舟,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玄真道长心知再多问也是无益,当先闭上双目,运功调息。
一日时光,匆匆而过,但这一日之长,在群豪心中,有如过了一年一般。
幸得玄真和百忍大师,均能安之若素,其他之人,心中虽是问急,却也是不敢多言。
这又是一个无月的夜,薄云淡淡,星光忽隐忽现。
高蚊忽然投下船边铁锚,说道:“今夜舟不靠岸,咱们就在这河中过上一宵,好在白河水浅,不致有什么惊风骇浪,打扰诸位的好梦。”
他取过一件黑油布的风衣,缓步出舱,蹲在船头,斜斜倚在桅竿上,闭目而坐。
这时,船上风帆早收,一叶小舟,缓缓的停在水面上。
舱中群豪,虽都是武林中豪壮之士,但大都没有这等小舟坐以过夜的经过,是以,每人的心中,都有着奇异的感觉。
夜色渐深,风势转强,小舟随着起伏的波浪,摇颤水中,忽起忽落。 忽然间,传过一阵叹息之声,划破了夜的深寂。
倚竿而卧的高蛟,一跃而起,伸手握起撑船的竹篙,凝目望去,只见一只小舟,拨水而来,驶向小船。
玄真道长伸手抓起长剑,悄然出舱。
小舟渐近,已清晰可见舟上景物。
只见舱门紧闭,船梢处坐着个黑衣之人,双手摇橹,破浪而来。
那人背面而坐,是以玄真和高蛟目力虽好,也无法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眨眼之间,两舟相距,又不过丈余远近了,高蛟重重的咳了一声,道:“朋友,再不转向而驶,咱们两船就要撞在一起了。”
那小船果然停了下来,那摇橹的黑衣人,缓缓站了起来,放下船上铁锚,显然,那小舟亦无再行的打算了。
玄真低声说道:“高壮士,这小船有些可疑。”
高蛟道:“咱们避开他。”
伸手拉起铁锚。
忽见那坐在船梢处的黑衣人,一跃而起,直向高蛟的小船上飞了过来。
高蛟双臂一挥,抡动手中竹篙,疾击过去。
但当那竹篙将要逼近那黑衣人时,忽然疾沉而下。
玄真看得微微一怔,暗暗奇道:难道此人也和南宫世家暗通声息不成,目下船上之人,武功虽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水里工夫,却是无一精通,如若是上了贼船,那可是一件大难应付之事。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已落到甲板之上。
他落足奇重,小船立时在水中摇颤起来,水花飞溅到甲板之上,溅湿了玄真道长的农履。
高蛟急忙放下手中的竹篙,顺手在甲板上取过一把单刀,退去皮鞘。
玄真已对高蛟动了怀疑之心,为了全船之人的安危,这位德望兼备的道长,不得不早作准备,暗中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势待发。
只要高蛟一有危害小船的行动,立时全力发掌,一掌击毙强敌。
是以,他一直冷眼旁观局势的发展,不肯骤然出手。
高蚊一顿单刀,拦住了那黑衣人的去路 道:“停下来。” 右腕一振,推出了一片刀光。
那黑衣人依言停了下来,缓缓揭开了面纱。
玄真看得心头一动,手中长剑,几乎要脱手而落。
原来那人打开了面纱之后,竟然是玄月道长。
只见他神色茫茫,缓缓抽出了背上长剑。
高蚊打量了玄月两眼,脸上的紧张神情,忽然消去了甚多。显然,他在以往的时日之中,定已吃过了这些黑衣人的苦头,心中余悸犹存。
但见来人面目陌生,胆气复又壮大甚多。
玄真低吟道:“无量佛。”
缓缓走了过去,说道:“高壮士请照顾好小舟,此人有贫道来对付。”
余音方落,对面小舟忽然闪起了几道火光,片刻间一片通明。
大开的舱门中,只见南宫夫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合掌闭民 身前横放竹枝。 就在她身侧处,站着一个青衣小婢,手中执着一把锋利的宝剑。烛火照射下,寒芒闪闪,长剑架在一个绳索捆住的少年颈上。
那少年外衣已脱,只余贴身的内衣,双臂、双腿,赤露于外,双目圆睁,张着嘴.正是四川唐家掌门人唐老太的爱子唐通。
这时,百忍大师、唐老太等都已惊觉,缓步走出舱门。
唐老太一眼之下,已然看出爱子正陷于生死危亡之下,不禁心头大恸。
但地究竟是久历江湖,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心神震颤,但仍能强制忍下,默不出声。
这当儿,玄月道长已然抽出长剑,缓缓一剑,刺向玄真前胸玄真长剑斜举,一招“野火烧天”,封开了玄月的剑势,左手疾快的伸出,向玄月肘上曲地穴点了过去。
他想先把玄月的穴道制住,生抢过来,然后再想法子,使他恢复神智。
哪知玄月忽然一侧身子,右手长剑斜斜圈扫过来,劈斩玄真右臂。
这一剑快如电掣,变出意外,和刚才缓缓的剑势大不相同。幸得玄真知他剑路变化的路数,临危不乱,左手一沉、飞起一脚,踢向玄月握剑的左腕。 玄月拍出一掌,击向玄真肘间关节要害。
两人交手数招,马步来移,但剑掌上的变化,却都是致命的打法。
玄真为势所迫,只好斜斜闪开一步。”
玄月长剑疾挥,洒出一片寒芒,急袭而上。
玄真目睹玄月出手剑势,尽都是武当剑术中极凌厉的招数,让他不得,如若被他抢去先机后,再想扳回,只怕大为困难,只得举剑封架。
要知玄月道长剑术上的成就,在武当玄字辈中,仅次干玄真一人,就算玄真全力出手,也无法在一两百招内,制服这位师弟,如再想让于他,胜机更将大减。
这两位同门的师兄弟,以相同剑法,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战。
小船上剑气漫天,寒芒飞旋。依舱而立的群豪,都被那凌厉的剑风,飘飞起了衣袂。
百忍黯然叹息一声,道:“劫数,劫数,这当真是一场武林中千古未有的惨酷浩劫。”
忽听一声尖厉的笑声,由对面小舟上传了过来。
南宫夫人忽然睁开了双目,举步出舱。
只见她萧萧白发迎风飘来,屈背握杖,老态毕露。浪花飞溅,打在她飘飞的素裙上,这是如何凄凉的画面。
一个可怜的老妪,该使人油生同情之心。
她似是未看丈余外小舟上的群豪,面对着那起伏的波浪出神。
只见那青衣小婢手中的宝剑闪了一闪,唐通的左臂上登时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泉涌而出。
唐老太一直国注着那小舟的一举一动,母子之情,已使她逐渐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只听她低沉的轻咳了一声,回顾了百忍大师一眼,道:“大师,老身已难自主了。”
竹枝一顿,一式潜龙升天,身子直飞起两丈多,悬空一个大转身,施展出八步登空的轻功绝技,直向那对面的小舟飞落了过去。
百忍低沉的叹息一声,道:“百代师弟,你去助她一臂之力。百代应声而起,两脚微一用力,身形如箭,平向小舟射落过去。
唐老太还未落实地,南宫夫人却突然转过脸来,一挥手中竹枝,登时幻起了一片杖影,整个甲板之上,都被一片缭乱的杖影,封了起来。
唐老太竟然无法找到一处可供落足之地,幸得她内功精纯,一提气,稳住身子,手中竹杖疾向下面扫去,双杖相触,响起了一声大震。
唐老太却借那两杖相触之力,陡然又向上升起了七八尺高,就在唐老太身子升起的当儿,百代大师紧随而到。
南宫夫人手中竹杖一转,横里扫了过去。
百代手中只有着一柄长不及尺的匕首,想以这短小的兵刃,封开对方杖势,乃十分困难之事。
但百代却不愧为少林寺百字一辈中武功最强的高僧,一提真气,身子突然向前上升起了五尺,避开一杖,遥发一拳,直击过去。
他的金刚神拳,威猛绝伦,拳势出手,响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南宫夫人似是未料到对方击出的拳势,如此强猛,迫的挥动左手,拍出一掌。
两股潜力,悬空一撞之下,百代却借对方反击之力,身子又向上升起数尺,换了一口真气,又打出一记金刚种拳,人随拳起,疾向那甲板之上,直落了过去。
南宫夫人忽然一转身躯,避开一拳,收杖而退,不再阻拦。
唐老太当先落着实地,呼的扫出一杖,人却向舱中冲了过去。
百代大师紧随落上甲板,脚尖一面实地,疾向南宫夫人冲去。
此人不但武功在少林百字一辈中,最为高强,而且勇悍,和人动手之时,从未采过守势。
南宫夫人身躯忽然一挺,那微驼的腰杆,倏然直了起来.双目中神光湛湛,竹杖斜斜一招潮泛南海,挥动之间,迫退了唐老太,左手骈指如就,疾向百代大师点了过去。
百代匕首一挥金刚舒臂,横斩南宫夫人的左腿,左手却一记飞钹撞钟拍了出去。
南宫夫人一时之间,收不回手中竹杖,除了运功接百代大师一拳之外,只有横里避开。
一叶小舟,甲板能有多大,南宫夫人停身之处,已然靠近边缘,如若再要让避百代掌势,势非要落水下可。
但这白发老妪,却有着惊世骇俗的武功,双足钉地,身如车轮,疾快的一个转身,闪落到唐老太的身后。
唐老太心痛爱子,早已下了拼命之心,回手一招泰山压顶,用出全力劈下。
这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招术,但因唐老太全力出手,力道非同小可,竹杖划带起啸风之事 威势惊人。
南宫夫人冷笑一声,突然一伏身子,疾如流矢飘风一般,竟然从唐老太的扶下穿了过去,落入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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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惊险万分,除非身负绝世轻功之人,谁也不敢尝试。
百代大师怒声喝道:“贫憎晚生了几十年,未能一会夺得三宝被人尊称为武林第一的南宫明,今宵却极愿和夫人一决胜负,如若贫僧伤在夫人手中,我们少林一派立时撤离南阳,永不干涉你们南宫世家之事……”
南宫夫人脸上泛起了一阵黑气,既无喜怒之情,也不说话,竟似未曾听到百代大师之言。
百代瞧了南宫夫人一眼,看她又不言又不语,心头的火气更是大了,厉声喝道:“我们不愿以众凌寡,贫僧才要和你相约决战,你如再这样装聋作哑,可是别怪贫僧有失武林礼数了。”
他身着农装,而却一口一个贫僧,叫得震天价响。 只见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九大门派,和武林中身负盛名之人,老身一个也不愿放过,少林寺不找我们南宫世家,我们南宫世家也将要找上你们少林寺去。”
百代怒喝一声道:“好狂的口气,贫僧倒是要见识见识。”
呼的一拳,直劈过去,正击在舱门之上。
那木舱登时裂开了一块,船身亦自摇颤不已。
唐老太左手握了四支蛇头白羽箭,右手竹杖护身,疾向舱中冲去。
只听那青衣小婢怒声喝道:“退出去!”
手中利剑一摇,唐通的肩头之上,又多了一道血口,鲜血泉涌而出。
唐老太尖叫一声,疾快的退了出去。
南宫夫人双目眨了几眨,暴射出两道碧光;道:“唐老太,你可爱惜你儿子的性命吗?”
唐者太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南宫夫人身上泛起的黑气渐增,面目也忽现狰狞,冷笑一声.道:“那你不爱惜了?”
百代眼看南宫夫人身上的黑气渐浓,心知她又在暗运一种外门奇功,也暗中运聚真气,准备和她全力一拼。
他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却是生具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为了武林同道命运,竟自暗生全力一拼之心。
只听唐老太黯然叹息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蛇头白羽箭,道:“你说吧!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力所及,自当答应于你。”
南宫夫人咯咯一阵尖笑,道:“第一件事,你先和身后那个和尚,力斗一阵……”
唐老太任了一怔,道:“还有第二件吗?”
南宫夫人冷冷地说道:“这第二件,要比第一件容易多了,我们南宫世家有着各类各样的人物,唯独少个像你一般的暗器能手。”
唐老太怒目喝道:“老身拼受失子之痛,也不愿受你这等要挟。”
突然一扬左手,四支蛇头白羽箭,齐齐射向那青衣小婢。
她施展暗器的手法,天下第一,在这等近距离内,更是百发百中,四点青芒两先两后的疾射过去。
南宫夫人突然举手一挥,船舱中两支巨烛,同时熄去,小舟上 立时恢复了一片黑暗。 只听一阵扑扑通通,似是有人倒了下去,但急切之间,却无法看出那人是青衣小婢?还是唐通?
唐老太由心底泛起一阵颤栗,母子情深,使她自己对自己绝毒的暗器手法失去了信心,担心四支绝毒的蛇头白羽箭,误射到爱子身上。
当下一咬牙,直向船中冲过去。
忽觉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势道不强,但却寒意侵人。
唐老太左手一挥,拍出一掌,迎着拍去,人却疾冲到唐通的停身之处,口中低沉的喝道:
“孩子,为娘的来救你了。”
伸手一把,抓了过去。
只听南宫夫人的冷笑之声,传了过来,敢情地已遁出船舱,到了后稍。
唐老太一把抓空,立时探手由怀中摸出三支七步断魂针,一扬腕,直向那笑声传来之处打了过去。
笑声沓然,一切重归于沉寂。 唐老太探手入怀摸出火折子,一晃而燃,点起了烛火。 只见舱中一张木椅倒在一侧,南宫夫人和那青衣小婢,都已不知去向了。
但她唐老太最关心的爱子,却仍然留在舱中。
烛火照射下,他背上的伤痕宛然,仍然不停的流着鲜血。
唐老太急急的蹲了下来,伸手一触唐通前胸,只觉他心脏仍然在不停地跳动,心头为之一宽。
回头望去,只见百代大师缓步走了进来,步履间十分沉重,着地出声。
唐老太低声说道:“大师可看到那南宫夫人吗?”
百代摇头说道:“贫僧正在请教唐老太,南宫夫人哪里去了。”
唐老太道:“我冲入舱中之时,她已遁出舱去,停身后梢,但我发出了三支七步断魂针,就再来听到声音。”
言词之间,隐隐暗示,南宫夫人似是已中了她的七步断魂针。
百代神情肃然地说道:“狡猾的南宫夫人。”
缓缓闭上双目,合掌而立。
唐老太看的暗暗奇道:“这和尚怎么了?”
她发觉百代大师的神态有异,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着出他哪里不同。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百代合在前胸的双掌,忽然缓缓分开,恢复了平常轻松神态,道:“放她一次,但早晚贫增总得和她拼上一个生死出来。”
唐老太见闻广博,听他之言,心中忽然大悟,原来百代大师刚才的肃穆神情,是凝聚了全身功力,准备和南宫夫人拼个生死。
她缓缓抱起爱子,走回船头,暗中却运集功力,在唐通的穴道上,开始推拿起来。
但南宫世家的点穴手法,似是大异一般武林手法,唐老太推拿了唐通几处大穴,唐通却似浑然不觉。
抬头看去,只见对面船上,剑光消散 恶战已住,似是玄月道长已为玄真制服。 唐老太一提真气,凌空飞起,跃落在对面甲板之上。
百忍大师迎了上去,合掌说道:“恭喜老太救回了令郎。”
唐老太轻轻叹息一声,道:“惭愧得很,老身竟然无法解开犬子被点的穴道。”
第 七 回 荒林夜战
百忍大师道:“南宫一门的武功手法,迥异寻常,但老衲深信以目下诸人的力量,必能想出解开令郎穴道之法。”
但见人影一闪,百代大师也跃回船上,说道:“贫僧搜遍小舟,不见了南宫夫人和青衣小婢的去处,不是泅水而去,就是伤在了唐老太的七步断魂针下了。”
玄真抬头望着灰暗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南宫夫人的伎俩,决不至此,莫非她有意地送回来贫道的师弟,和唐老太的令郎吗?”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亦觉着事出突然,敢情她又有了什么诡谋?”
百代大师接道:“据贫僧和那南宫夫人动手相搏几招的情势而论,南宫夫人的武技,并不是咱们想象中的那般高强。”
玄真轻拂长髯,弹剑说道:“百忍道兄,看来咱们得大开一次杀戒了。”
百忍合掌应道:“阿弥陀佛,老衲亦觉着事态已到了最后关键之时。如不能及时扫平南宫世家,武林中即将暴起一场千古浩劫,血雨腥风。”
唐老大道:“大师和道长乃当今武林道中声望最着之人,如若两位联合,柬邀天下英雄,同心合力,扫平南宫世家,并非难事。”
玄真道长道:“只怕事情不是老太预料的那样简单……”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回顾了玄光道长一眼,接道:“多点你玄月师兄几处穴道,贫僧深信南宫夫人故意送回两人,别有用心。”
唐老太望了怀中的唐通一眼,道:“那犬子的穴道也不用解它了。”
玄真道:“两人的情形不同,敝师弟乃为本门点穴手法所制,那自然是要寻找对他没有伤害的穴道点制,令郎却为南宫世家中点穴手法所伤,咱们必须得设法先行解开他的穴道,老太如不放心,再自行点他的穴道不迟。”
唐老太道:“高见极是,惭愧的是,老身无能解开他受制穴道。”
百忍大师走了过去,道:“容老衲瞧瞧,用我们少林的解穴手法,试试看能否解开?”
目光移动,打量了唐通身上一阵,右手疾出,拍了唐通身上数处要穴。
少林的武功,虽然被天下武林推崇为正宗武学,但仍然无法解开唐通身上的穴道。
百忍大师连连拍出数掌,唐通的神智仍然未能回复。
玄真缓步走了过去,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说道:“只怕令郎并非是穴道受制……”
唐老大吃了一惊,道:“道长可看出异常之处了吗?”
玄真道:“贫道尚没有把握,但愿以内功试验二人看看,是否为断脉手法所伤?”
当下一提真气,伸手顶在唐通的背心之上。
片刻之后,忽见唐通的脸上,泛现出一片艳红之色,全身微微颤动。
显然,他全身的气血都已被玄真道长的内力催动,但双目仍然迟滞不转,神态依旧,仍是无法解开他受制的穴道。
玄真缓缓收回右掌,摇头说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唐老太缓缓接道:“老身不信南宫世家的点穴手法,天下就无人能够解得!”
只听得木橹拨水之声、传入耳际,十几只小舟破浪而来。
高蛟一手起锚,一手挥篙,准备逃避那些拥来小舟,却被百代大师出手拦阻道:“南宫夫人亲身临敌,也下过如此,咱们还怕哪个?”
说话之间,那小舟已蜂拥而到,疾快地散布开去,团团把群豪乘坐的小舟围了起来。
百代大师伸手抓住高蛟手中的竹篙,道:“壮士的竹篙,请赐借贫僧一用。”
高蛟低声说道:“任相公再三相嘱,不要和南宫世家一人动手。”
唐者太突然插口说道:“不许动手,难道要咱们坐以待毙不成?”回手一扬,两枚金钱镖脱手飞出,直向正东方一只小舟之上打去。
幽沉的夜色中,寒芒一闪,叮咚一声,两枚金钱镖尽被击落。
白光闪动,由那小舟上飞起一条人影,直向群豪乘坐的小舟甲板飞了过去。
百代大喝一声,手中竹篙横里扫去,他内功深厚,神力惊人,扫出的竹篙,挟带一片啸风之声。
一声清脆的娇叱,悬空发出,寒光一闪,竹篙应手而断,衣袂飘风声中,一个素衣少妇疾快的抢在甲板之上。
唐老太呼的一杖横扫五岳,不容那素衣少妇站稳身子,仗势已扫了出去。
那素衣少妇手中宝剑,暗夜中微一颤动,立时闪动着强烈的寒光。
只见她长剑一挥,斜斜向竹杖上面撩去,口中却冷冰冰地喝道:“住手!我衔命而来,有话要说。”
双方距离甚近,唐老太已然看清楚那素衣少妇手中的兵刃,是一柄断金切玉的宝刃,急急一挫腕势,收住竹杖。
百代已弃了竹篙,拔出匕首,准备出手。
玄真低声说道:“老太暂请住手,听她把话说完,然后出手不迟。”
唐老太志切伤子之恨,对南宫世家中人,视如眼中之钉,右手收杖的同时,左手探人怀中摸出了三支七步断魂针,扬腕欲发。
听得玄真道长的喝叫之声,才一收左腕,退后两步。
那素衣少妇目光炯炯的环扫四周的群豪一眼 说道:“南宫世家无意立时与少林、武当两派冲突,因此送还玄月道长,请你们两派退出这场是非。”
百代大师冷笑一声,道:“南宫夫人适才已大骂亲临,事后竟然又派你赶来……”
那素衣少妇冷冷接道:“我那婆婆化身千万,岂能使人经常见得她的真身。”
百代不由怔了一怔,默然不言,心中却暗忖思道:“如若那适才老妪.当真是南宫夫人的化身,那人武功,确然是够惊人的了。”
只见玄真道长一拱手 说道:“女檀越可否把姓名,身份见告?” 那素衣少妇神情冷漠地说道:“南宫世家第四代孙媳陈凤贞。” 玄真道长拱手一笑,道:“失敬,失敬。”
陈凤贞冷冷地说道:“不用客气啦,我还要等待复命,你们退下退出,快些答复。”
南宫世家中人,似是一个个都是天生的冷若冰霜,虽然说的是客气之言,但神色之间,也是一片冷漠。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道:“南宫夫人的盛意,在下感激不尽, 要少林和我们武当派退出这场是非不难,只要南宫夫人能答应贫道等一个不情之求。”
陈凤贞道:“你说吧!”
玄真道:“只要南宫夫人毁去‘迷魂牢’,释放了那些无辜之人,少林和武当立时退出这场是非之争……”
陈凤贞嘿嘿冷笑一声,接道:“道长说话,最好是多想一想,那‘迷魂牢’穷尽了我们南宫世家数代的心血,岂能够轻易便毁去吗?”
百忍大师道:“女檀樾既不愿开放迷魂牢,释放出那些无辜的人,我们少林一门决难坐视。”
陈凤贞道:“我那婆婆不过念你们少林、武当两派,向无恶迹,好意相劝你们,你们既然是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语音一住,双目中突然迸射出两道奇光,扫掠了群豪一眼,冷冷接道:“两位既然坚持卷入这场漩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已经传达过了婆婆之命。”
缓缓转过身子,举步向前行去。
唐老太一顿竹杖,厉声喝道:“站着,接老身几支断魂针再走不迟。”
只见她左腕一扬,三缕银线,电闪而出,疾向陈凤贞射了过去。
陈凤贞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挥,寒芒暴长,洒出一片剑花。
三缕银线有如石投大海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唐老太一击未中,左手探入怀中,套上了鹿皮手套,握了一把毒沙,高声喝道:“请诸位快退入舱中。”
扬腕一抖,陡然间暴散出一片黑烟,笼罩了一丈方圆大小。
陈凤贞娇叱一声,长剑疾抡而起,寒芒飞绕中,幻化起一片剑幕。
剑风似轮,狂飚突起,唐老太打出的一把毒沙,竟然被陈凤贞剑风给挡了回来,一部反向群豪撞击过去。
弥目沙雾中,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疾向另一只小舟之上落去。
玄真道长大喝一声,袍袖拂处,打出一阵强烈的罡风。
被陈凤贞剑风反击之力,带回来的毒沙,吃玄真道长打出的罡风,又反卷了回去,洒落在河水中。
唐老太望着陈风贞的去向,呆了一呆,自言自语地说道:“想不到南宫世家中人,竟然是个个都身怀此等武功。”
遥遥的传过来陈凤贞的声音,道:“凡是和南宫世家为敌之人,随时面对死亡。”
只听飞橹拨水之声,陈凤贞乘坐的小舟,竟然掉头而去。
百代大师一直自负武功,在这些人中,自视为第一高手,哪知看到了玄真道长打出的罡气之后,心中大为佩服,暗暗忖道:“看来武当派玄真道长的内功决然不会在我之下。”
玄真目睹陈凤贞小舟去远,但另有数只在四周的小舟,竟然未随陈凤贞小舟离去,心中大为奇怪,缓缓走向甲板边缘,凝目向那小舟之上望去。
他为人心思缜密,又有着过人的目力,仔细一瞧,果然发现了可疑之处,阴沉的夜色中,隐隐见一点火星,在那小舟之内闪动。
一瞥间,忽然大悟,急急喝道:“快走,快走!咱们陷入了他们的诡谋算计之中了!”
高蛟似是对南宫世家中人,早已生出了畏惧之心,一听玄真道长喝叫之言,立时摇橹飞驶。
群家坐船,也就不过是行出十余丈远,立时响起了几声爆震。
环绕群豪坐舟四面几只小船,自行暴裂,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而且那小船爆裂成块块火头,四外飞落,一刹间水面上火光点点,景色大变。
那裂开的小船,也不知装的何等之物,爆裂之后,燃烧仍然是异常的强大。
抬头看去,一片火焰燃烧在水面之上。
百忍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如非道兄适时看出了南宫世家的阴谋,咱们势将都葬身那片火海之中了。”
玄真道长淡淡一笑,道:“大师过奖了。”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南宫世家中的隐秘,既已暴现,他们决不会就此罢休,这一计火烧不成,连续而来的,定当是一着毒过一着的阴谋诡计,咱们再不能掉以轻心了……”
玄光道长突然接口说道:“看他们爆舟放火的诡计,似是在南宫世家中,有不少会水之人,咱们不宜在这小舟之上停留了。”
唐老太道:“老身亦有同感,如其在小舟上防他们诡谋施袭们不如弃舟登陆,和他们力拼一阵。”
玄真道长突然转过脸去,目注高蛟,沉声问道:“任相公如何交代于你?”
高蛟道:“唉!任相公交代在下,诸位登舟之后,立时启碇而行,巡航河中,不得与南宫世家人照面,也不得放任诸位下船。却不料南宫世家中人,来的如此迅快,以致逃避不及,不但和南宫世家中人照了面,而且还动了手……”
他仰起脸来,长长叹息一声,道:“真不知叫在下如何对任相公交代了?”
玄真道长道:“南宫世家中人,来的太过迅速,此事也怪不得壮士……”
目光一掠百忍大师和唐老太,接道:“眼下情势已变,南宫世家中人,已然发现了咱们乘坐之舟,一计不成,另一计必将接踵而来。但眼下舟中之人,大都不谙水底工夫,此情此景面对强敌,不免要生几分畏惧之心,贫道之意,想请高壮士暂时把小舟靠在岸上。”
高蚊重重地咳了一声,道:“这个实叫在下作难的很,诸位说的不错,就眼下情势,停身舟中,似是已和登岸毫无区别,但未得任相公之命,在下送各位登岸,内心之中,甚感不安。”
玄真道长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任相公的生死安危,目下还难预料,咱们不再等地了。”
高蛟呆了一呆,欲言又止,但却依言把小舟划近岸上。
群豪弃舟登陆,精神立时一振。
唐老大背上背着爱子,玄光道长背着师兄玄月,百代、百祥并肩开路、玄真一剑断后。
行了三四丈远,玄真道长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叫道:“高壮士?”
高蛟道:“道长有佝吩咐?”
玄真道长慈和地道:“壮士驶舟相渡,想那南宫世家中人,决然不会善罢干休,贫道之意,想请壮士同行,彼此之间,也好 有个照应。”
高蛟朗朗一笑,道:“南宫世家中人,虽然俱是身负绝技, 但我高某人,只要不离开水域,岂奈我何?”
忽然纵身一跃,飞入水中,但见水花一溅,立时消失不见。
玄真轻轻叹息一声,大步向前行去。
忽听当先而行的百代大师厉声喝道:“什么人?”
他内力精深,夜能视物,虽然在夜色幽沉之中,仍可远见数 丈以外的景物。
唐老太心忧爱子生死,憋了满腔怒火,左手一探腰间,摸出 两枚毒针,蓄势待发。
群聚凝目望去,只见两丈之外处,一株大树之下,蜷伏着一 团黑影。
忽然亮光一闪,一盏红色的气死风灯,突然高高的举了起 来,借灯光望去,景物清晰可见。
只见一个全身黑衣之人,脸上也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纱,只露 出两只眼睛,在灯光的射耀之下闪动,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高 举起手臂,挑着一盏红灯。
那盏红灯,似是早已燃起,但却被他隐藏在一层浓重的黑布 之中,百代那一声断喝之后,立时应声举起隐藏的红灯。
百代大师艺高胆大,双足一点实地,二个飞跃,直向那大树 下飞去。
玄真道长沉声喝道:“大师小心。”
袍袖一拂,疾急的追了上去。
只见对面那黑衣人凝立不动,只有两道闪烁的目光,不停的 转动着。
百代大师行距他三四尺处,停下了身子,暗中提聚功力戒备,缓缓举起了右拳,问道:
“你是什么人?再要故弄玄虚,装聋作哑,可别怪贫僧出手无情了。”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由那黑衣人的口中弹了出来,道“在下奉南宫夫人之命,等候诸位多时了。”
唐老太冷笑一声,道:“先尝一下唐门的暗器滋味如何?”
扬腕一送,两枚毒针,应手飞去。
那黑衣人目睹两缕银芒,闪闪飞来,突然一个转身,躲入了大树的背后,两枚毒针,尽皆钉在树身之上。
百代冷哼一声,道:“此人武功不弱。”
一个箭步急冲而上,呼的一拳,直捣过去。
那黑衣人贴树一转,让开了百代一击,冷冷地说道:“你们已陷入了围困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百代大师的拳劲,正击在树身之上,树动枝摇,落叶纷纷。
那黑衣人的声音,继续接了下去,道:“眼下情景,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放下兵刃、束手就缚,一条是面对死亡。”
百代怒道:“贫僧倒是有些不信。”
欺身而上,一掌拍去。
这时,他已冲近到那黑衣人的身旁,双方相距,也就不过是尺许距离,指掌伸缩之间,即可遍及对方全身大穴要害。
但那黑衣人,借树身掩护,闪避开去。他乃少林寺有名的勇武高僧,别人也不便出手相助。
忽听那黑衣人一声怪啸,手腕一振,红灯脱手飞出,高飞数丈,一闪而熄。
就在那红灯脱手的一瞬之间,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 履之声。
玄真道长突然大声说道:“咱们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了,诸 位快走……”
但已是晚了一步,目光转处,只见数十个黑衣人,分守四 面,把群豪重重围了起来。
这些人都穿着一色的黑色劲装,用黑布包起了头脸,除了两 只眼睛之外,全身都被黑布包着,只有手中的兵刃,闪闪生光。
玄真看那些黑衣人站的方位,井然有序,已知非经一场恶 战,决难破围而出,立时对玄光说道:“快放下你玄月师兄,准 备拒敌……”
目光一掠百忍大师,接道:“此时形势已危,这些幽灵般的 黑衣人,可能就是南宫夫人口中的七十二煞了,如若贫道的判断 不错,这些人大都已被南宫世家控制,个个神志不清,既无是非 之念,亦无仁慈之情,面对着这一群冷酷残忍的疯癫之人,如若 用存慈悲之心,那无疑是自入死亡的陷阱之中……”
说话之间,那四周群集的黑衣人,已缓缓的向几人停身之处 迫近,包围逐渐缩小。
玄光迅快的放下了玄月道长,拔出长剑,面西而立。
唐老太放下爱子,顺手解下腰间丝带,迅快的把爱子捆在背 上。
只听玄真道长提高了声音说道:“这绕树闪避的黑衣人,有 如咱们心中之剑,眼中之钉,如不早些把他除去,今宵之战,势 将毁在这些疯癫黑衣人的手中。”
他有意使百忍听到自已之言,以便拔剑相助。
百忍低吟了一声佛号,道:“道兄尽管出手!”
百忍仰首望天,高声接道:“我佛慈悲,恕弟子今日要一开.杀戒了。”
玄真长剑一挥,斜里横斩过去。
那黑衣人正被百代一拳逼向树后转去,玄真适时一剑,封闭了他的退路。
两个绝代高手的钳形一击,迫得黑衣人不得不出手封架,左手一挥,直向百代拳上迎去,右手一招手挥琵琶,竟然向玄真的剑上击去。
玄真道长心中大为奇怪,暗道:此人言词清楚.分明未服迷药,不知何以这等胡涂,竟然妄图以戴有手套的肉掌,接我利剑?
心念转动之间,那黑衣人的掌势,已然击在长剑之上。
玄真腕劲微加,想先削去那黑衣人的四指。
哪知事情竟然大出意料之外,一声轻微的响声过后,玄真手中剑,竟然被那黑衣人弹开半尺。
这时,百代的拳势.亦和那黑衣人的左掌,砰然一声轻震,黑衣人不敌百代内力,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玄真机智过人,长剑被那一掌弹开,立时恍然大悟,高声说道:“各位留心,这些黑衣人双手之上的黑色手套,乃铁线合以发丝编制而成,可避刀剑。”
说话间,剑光轮转,一连三剑,封闭那黑衣人的两侧退路。
这一位玄门高人,似是已动了杀机,决心要把这黑衣人毁在剑下。
百代一举震退了那黑衣人,忽觉手背、腕指之上,一阵轻微的麻痛,不禁心头一震,飞起一脚,封了门户。
凝目向手背之上望去。微弱的星光下,果见手背上渗出了血迹。
百祥低喝一声 道:“师兄受了伤吗?”
侧身而上,接替百代。
百代苦笑一声,道:“师弟小心,不可和他的双手接触,他那手套之上,暗藏毒针,我已经中了毒啦!”
唐老太目光一转,只见向前逼进的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缓缓举起兵刃,但却不立时出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唐老太对百代大师说道:“天下解毒之药,无出我们唐门左右。大师先行吞服一粒,稳住毒伤,过了这场风暴,老身再为大师疗治。”
右手取出一粒九药,投了过去。
百代接住丹丸,目光一瞥四周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个之多,想到一旦打了起来,这一战定然是激烈绝伦,惨不忍睹。当下一仰脸吞下药丸。
玄真看那黑衣人强开自己长剑,又硬接了百代一掌,心知遇上了劲敌,不再稍存礼让之心。
当下剑势一变,攻势急转凌厉,闪动的剑芒,一直不离开那黑衣人的大穴要害。
那黑衣人虽有可避刀剑的手套,凭借双掌,可封可弹,以阻止玄真道长的长剑。
但玄真剑路奇奥,变招迅快,寒锋闪闪,无不攻向必救,闹的那黑衣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不足十合,已被玄真的剑势迫得乱了章法。
百祥眼看玄真已抢得绝对的优势,不愿再出手夹攻,退到一 侧,冷眼旁观。
黑衣人激战之中,突然大喝一声,一掌推开了玄真长剑,双臂一振,拔身而起,直向树上飞去。 他已自知不敌,再战下去,势必要伤在玄真道长的手中不可,是以,全力击出一掌,逼开玄真长剑,纵身向树上飞去。
玄真道长冷笑一声,道:“贫道今夜要开一次杀戒了。”
袍袖一扬,一道寒芒,疾射而出,飞向那黑衣人的背心之处。
寒芒闪处,应手一声闷哼,已跃飞起一丈多高的黑衣人,突然又跌了下来。
但见玄真左腕一收,那飞出寒芒,突然又收入袍袖之中。
百祥目光锐利,看那寒芒光芒异常,心知是一柄绝世利器心中暗暗忖道:久闻武当玄真道长的剑术,乃当今武林中有数名剑之一,想不到他的暗器手法,竟然也是这等灵巧。 只听砰然一声,那黑衣人的尸体,已摔在地上了,前胸中鲜血泉涌而出。
玄真目光一转,低声对百忍说道:“今夜之局,看来已非平和手段能予以解决,势非要经过一场恶战不可,凭咱们眼下几人的武功,虽无绝对制胜的把握,但南宫世家中网罗的高手,势必将要付出重大的伤亡代价……”
他微微叹息一声 又道:“但如大师心存慈悲,不肯出于伤入,今夜之战,咱们就先败了一半。”
百忍大师道:“南宫世家步步紧逼,老衲也只好和她周旋一下了。可借,老衲为格守先师立下的戒规,往探南宫世家时,没有携带兵刃。”
玄真抬头望望四周的黑衣人道:“何不取于敌人之手?”
余音未绝,突闻一个冷厉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你们已被包围,只要我一声令下,四周的高手,立时全力攻击上去,这般人都是武林甚负盛名之人,个个武功高强,非一般江湖武士可比,你们几人武功再高,也难以抗拒得住。”
话声尖锐异常,凝神细听之下,立时可以辨出是南宫夫人的口气。
百代大师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南宫夫人吗?你可敢应贫僧的挑战吗?”
他吞服下唐老太的药物之后,果然觉着腹内好受多了,想到擒贼擒王一事,忘去了自己的伤势尚未全复,立时出言相激。
他被誉为少林寺百字一辈中第一高手,除了资质过人,身负绝学之外,生性强悍,好狠斗勇,八成武功,在他全力发挥之下,常达十成。
遥遥传过来南宫夫人笑声,道:“老身早晚总要和天下高手一见高低,但此时时机来至,没有奉陪的雅兴……”
语音一断,紧接着响起一阵凄厉的怪啸。
怪啸声似是有着一定的节拍,但因声音刺耳难听,不绝如缕的传播过来,有的荒郊鬼哭狼嚎,静夜听来.当真是惊心动魄。
环围在四周的数十个黑衣人,随着那怪啸之声,挥动了手中兵刃。
玄真道长双目神光闪闪,大声喝道:“快些出手,趁他们血脉尚未活开之前,先伤他们几人。”
喝声中欺身而上,长剑挥动,寒芒电奔,当先冲了过去。
剑光飞旋间,鲜血溅飞,两个黑衣人并肩陈尸。
唐老太竹枝一挥,疾扫而出,啪的一声,正击在一个黑衣人的肋间,登时把那黑衣人打摔了一个筋头。
左手一扬,四只毒针电射而出,四个黑衣人应手而倒。
两人出手之间,连伤七人,群豪都不禁心头一宽,暗暗的忖道:这黑衣人人数虽众,但却都是不堪一击之辈。念头未息,局势已变。
只见那四周的黑衣人,突然欺攻而上。
这些人初挥兵刃之时,动作极是缓慢,但这一阵工夫,已然大见灵活。
一片波翻浪涌的寒光,急速而上,当先把玄真和唐老太包围起来。
百忍沉声对百祥、百代道:“两位师弟只管全力出手。”
右手一挥,一拳击出,由袍袖挥展之处,冲了上去。
百祥低声说道:“师兄伤势来愈,最好先别出手,小弟护你一阵。”
百代微微一笑,道:“不敢有劳师弟。”
右手一抖,匕首疾飞而出,寒芒一闪间,再刺入一个黑衣人前胸之上,人随刀进,那黑衣人尸体尚未摔倒,百代人已追到,一举手间,抢过他手间一把雁翎刀来,高声说道:“掌门师兄请接兵刃。”
倒握寒锋,一抖手,雁翎刀直向百忍大师飞去。
百忍右手一扬,接过兵刃,一柄开山刀已直劈了下来,立时举刀封去,便接下了刀势。
只听一声金铁的相击的大震,开山刀虽被封架开去,百忍却觉着手腕微微一麻,不禁吃了惊,暗暗忖道:此人内力如此深厚,倒是不可轻敌。
那人不但功力深厚,刀势雄浑,而且变招迅快,不容百忍大师还手,开山刀改劈为斩,一招“横扫五岳”扫了过来。
百忍大师暗运内力,扫出一刀,又是大震,双方各自被震得退了一步,竟然又是个平分秋色之局。
那黑衣人刀势,点了过来,竟然直踏中宫攻上。
百忍看出他出手几刀,已知遇上劲敌,当下斜里闪开一步,反手一刀“金刚舒臂”反击过去。
那黑衣人刀势落空,立时变招,双刀并举,霍霍风生,打在一起。
百代提刀出手,料想对方虽不重伤拳下,亦将被震退开去,是以拳风击出之后,人亦紧随着欺攻而上,左手五指箕张,抓向用黑衣人的右腕,准备夺下他手中长剑。
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见那黑衣人一侧身,避开拳风,剑势一展,奇招突出,寒光闪闪,卷云飞雪般,横向百代 臂上斩来。
百代吃了一惊,飚然跃退三步,一个大转身,斜里闪开,反臂拍出一掌,逼开那黑衣人的剑势,施展出空手夺剑的招术,连出三招奇学,均被那黑衣人避去。
这时,百代才觉出那南宫夫人之言,并非危言耸听,这些黑衣人,确有不少武林中第一流高手。
那面的玄真和唐老太,也都遇上了劲敌,施出全力搏击。
幸得这些黑衣人心神受制,应变不似玄真等灵活,众寡虽然相差悬殊,群豪尚可支撑。
激斗之间,忽闻一阵弦音,传了过来,声音急促,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那些黑衣人听得琴声之后.手脚忽然缓慢下来。
百代大喝一声,一拳击在一个黑衣人前胸之上,打得个身子飞了起来,直掉到七八尺外。
玄真也借机施展出两招绝学,横劈了两个黑衣人。
百忍、百祥,各杀一人。
唐老太施展暗器轻伤两个。
三手搜魂包方浑水摸鱼,也伤了一个黑衣人。
不大工夫,环攻群豪的黑衣人,已然伤亡过半。
只听几声厉啸传来,未伤的黑衣人,突然收了兵刃,转身急奔而去。
但见人影在夜色中闪动奔跑,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玄真目睹那些黑衣人消失于夜色中,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的势力,确是不可轻视,单是这些为她们收用之人,就足以危害武林了。”
百忍大师道:“如若这些人缠战不退,今夜之战,鹿死谁手,还难预料,纵然咱们能够得胜,亦必将伤亡过半。”
百代大师道:“贫僧曾在江湖上走动甚久,会过高手不少,今夜围袭咱们的这些黑衣人,有一半可列人当世第一流高手,而无愧色。”
唐老太轻轻一顿竹杖,道:“如不及早设法毁去南宫世家那迷魂牢,尚不知有多少高手,要为她们收用了。”
玄真还剑入鞘,说道:“适才激斗之中,似是有一阵弦音传来,弦声一响,围袭咱们的黑衣人的手脚都忽然慢了下来,这人分明是有意相助咱们,而且他深知南宫世家中的隐秘,欲除南官世家,势非先得找着此人不可。”
百忍大师道:“道兄高论。”
玄真道:“只不知那人现在何处?”
玄光伸手指着正前方,道:“弦音由正北传来,想来不致很远,咱们我去瞧瞧吧!”
经过这一番激斗之后,似已无人敢再稍存轻敌之念。
玄真摇头说道:“弦音停歇已久,只怕那人早已走了。”
百忍忽然轻轻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玄真接道:“那人暗中隐身相助我们,却不愿和我们相见,也许他另有苦衷,贫道之意,不用再去找地了。”
百忍大师道:“这话不错,咱们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再筹谋对付南宫世家之法。”
唐老太仰面看了看天色,叹息一声,道:“老身这一生中,从未经过这等漫长的一夜。”
玄真笑道:“咱们走吧!南宫夫人受此挫折,料她们不至再立时出动人手追来。”
群豪经过这一番恶战后,身体上已觉困乏,心理上却对南官世家,生出了莫名的恐怖之心。
群豪举步而行,待天色微明之际,到了一座市镇之上。
唐老太道:“咱们就在这小镇之上,休息一下如何?”
她怕一番恶战之后,爱子受到什么伤害,必需设法,早些救醒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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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道:“好吧!”
抬头一看,只见丈余外处,有一个客栈,接道:“咱们先到那处客栈之中,休息一阵再说。”
大步向前行去。
群豪鱼贯随行进了客栈。
客栈中的店伙计,目睹一群僧道混合,男女杂处之人,行在一起,心中虽然奇怪,但见这些人中,佩剑挂刀,哪里敢多相向,当下把几人带入后面客房之中。
这等小镇客栈,迎来送往,大多是贩夫走卒,店家对他们特别优容,腾出了一座三间房子的大通铺。
好在这些人,个个内功深厚,只需尺许之地,能够容下打坐之处就行。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经过了一场恶战之后,群豪都有些疲乏之感,只有唐老太心中惦念爱子的安危,一进房中,立时解下背上缚着的唐通,放置在身前,暗运功力,在他全身各处要穴推拿。
南宫世家独情的点穴手法,唐老太虽然知道已无能解得,但深重的慈母之爱,使她生出万一的奇想,准备试行推拿唐通全身各大要穴,希望在无意中碰对诀窍,一举解得了唐通的穴道。
玄真、百忍都了然她用心的良苦,虽有相助之心,但却无相助之能,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唐老太已然推拿了唐通七十二处穴道,但晕迷如睡的唐通,仍然是沉睡不醒。
唐老太已难再忍耐心中的焦虑,脸上泛现惶急之色,汗水由她满月般的脸上滴了下来。
经过这一阵坐息,群豪次第从入定中清醒过来,目睹唐老大心痛爱子的焦虑之情,都不禁为之黯然。
百代大师虽已是跳出三界外的世外人,但他的性格却是充满着仁侠之心,当下高声说道:
“女檀樾暂请住手,请听贫增一言如何?”
唐老太缓缓停下了移动在唐通穴道上的双手,说道:“大师有何指教?”
百代关切地道:“武功一道,最重要诀窍,窍门不通,恐难幸至……”
唐老太长长叹息一声,打断了百代之言,接道:“老身虽不解南宫世家的独特点穴手法,但却不愿膝下唯一的儿子,就这般死去。”
百代叹道:“可怜天下慈母心。”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我们少林武功之中,有一个凭仗深厚内力,催动真气,以打开受伤脉穴的手法,只不知对南宫门下,诡异常人的点穴手法,是否有效,如若女檀樾信得过贫僧,我极愿一试此法。”
唐老太道:“大师如能救醒小儿,老身感激不尽。”
百代道:“言重了。”
起身行了过来。
只见百代大师缓缓移动脚步,绕着唐通走了一周,缓缓坐下了身躯。
原来百代借那几步绕行,已然提聚了真气。全室中的目光,都投注在百代大师的身上,流露出关切之情。
百代轻轻咳了一声,伸出右掌,抵按在唐通的背心之上。
唐老太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凝目望去,只见百代大师睑上泛现出阵阵的红晕,抵在唐通背心上的手掌,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显然,他正运全身的潜能,逼出真气,攻人唐通的内腑。
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射在百代大师的脸上,只见他眉宇之间,隐隐现出些汗水。
忽然间,传来一阵低沉细弱的声音,轻轻呼叫着百代大师的法号。
百代心头一震,脸上泛现的红晕突然消退了下去,回顾了百祥大师一眼,道:“师弟,可有人叫我吗?”
百祥微微一怔,凝神听去,果然听到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频断还续的呼叫着百代的法号。
当下站了起来 道:“我去瞧瞧。”
阳光普照,窗外行人不绝,南宫世家留给群豪的阴森恐怖,在丽日当空下,淡了甚多.似是由来的恐怖必需以黑夜衬托着。
百祥出了房门,群豪亦未留心。只有心思缜密的玄真道长,觉着有些奇怪,目注着百祥大师的背影,看他出门而去,他想叫他回来,但话将到口边之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想到百祥大师的武功,极是高强.在这等青天白日之下,南宫世家不致出动那幽灵般高手,围攻于他,终于,忍下了欲待出口之言。
百代大师重又凝集了功力,脸上又问动出一层红晕。大约过了约一盏热茶的工夫,唐通突然眨了眨两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唐老太心头一阵狂喜,激动地叫道:“孩子,孩子!”
突听好的一声,打断了唐老太呼叫爱子之声。
群豪张目看去,只见百祥大师趴跌在地上,一只脚还在门外面。
显然,地用尽了自己气力,走了回来,人到门口体力不支,一交摔了下来。
这变故,有如陡然暴出一声巨雷,室中群豪,无不为之一怔。
百忍大师霍然站了起来,抱起百祥,问道:“师弟,受了暗算吗?伤在何处?”
只觉手触之处,一片冷冰,百祥似是已经死去。
玄真道长走了过去,一掌击在百祥的后背之上。
百祥身子一颤,缓缓睁开双目,长长吁出一口气,微弱地说道:“一只素手……美丽的手……手掌上……”
他用尽了气力,想把心中之言,说的更清楚些,但他的体力已难胜任,断断续续的说了两句,人已不支,轻轻咳了一声,闭目逝去。
百忍大师缓缓放下百样的尸体,合掌当胸,闭上双目,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诵吟经文。
玄真道长睑色凝重.低声道:“一只素手……美丽的手,手掌上……什么东西呢?”
百代大师身体颤动了一下,道:“百祥师弟死了吗?”
唐老太道:“他死了。”
百代长长叹息一声,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陡然向前一伸,内力大增,源源不绝的冲入唐通背心之中。
只听唐通长长吁了一口气,双手不住神动了一阵,道:“冷死我了。”
唐老太大喜过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低声对百代大师说 道:“少林绝艺,果非凡响,这救子之情,老身当永铭于肺腑之 中。” 百代缓缓抽下抵在唐通背上的右掌,说道:“下用啦!”
大步向百祥走了过去。
只见百样脸色苍白,手指屈缩,似是全身的筋骨,都开始收缩起来。
百代仔细的查看了百样全身,低声说道:“是被一种奇毒的内功所伤。”
他神情木呆,双眉愁锁,脸上的肌肉颤抖不停,显然他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却尽力控制着自己。
百忍大师停下了哦吟之声,睁开双目,两颗晶莹的泪珠,滴了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去,拂在百祥的光头之上,说道:“师弟西归我佛,小兄预祝你一路顺风。”
百代放声而哭,道:“师弟代我而死。”
百忍道:“师弟不用自疚,生死之事,岂是人力所能左右!”
百代抱起了百祥的尸体,唏嘘泪下,黯然地说道:“师弟如不是代我出去查看那唤我之人,岂会遭此毒手。”
百忍大师道:“事已至此,急在善后,老衲不解的是百祥师 弟的武功,在咱们少林寺中,仅次于师弟你一筹,何以竟无声无
息的被人杀死?”
玄真道长突然啊了一声,道:“是啦!”
群豪齐齐转脸向玄真道长望去。
玄真似是自言自语,镇静了一下心神,回顾着百忍大师说 道:“可惜令师弟气结过早,未能说出他口中之言。”
百忍茫然问道:“他说些什么?”
原来他目睹百祥重伤归来,心头大恸,一时间神智茫然,百祥说话的声音,又极微弱,竟是未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玄真也被百忍惊愕之情,闹得微微一怔 道:“不错,令师弟说他看见了一只素手,一只美丽的手……”
百忍大师极力使自己波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但数十年前的往事,却突然间回转于脑际……
恍如置身在一座悬崖的山洞中,看到一只纤纤的素手,在幽暗的一角晃动,口中喃喃自语道:“一只素手,不错啊!那是一只美丽的手。”
玄真道长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大师,贫道不解的是一只素手,何以竟然便令师弟受此重创?”
百忍大师恍如没有听到玄真说些什么,他已沉浸在数十年前的往事中……
那一只美丽的手,一直留给他深刻难忘的记忆,数十年前,天龙大师死亡在那一只素手之下,数十年后,那只美丽的素手,却又夺去了他师弟的性命,幻觉中眼前出现了数十只美丽的素手,在面前晃动着。
他茫然的神色,使玄真动了怀疑,提高了声音,叫道:“大师!”
百忍怔了一下,由往事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轻轻叹息一声,道:“道兄。”
玄真缓缓站了起来,向室外行去。
百代突然对百祥大师的尸体一欠身,说道:“道长,咱们一起去查看一下。”
大步追了上去。
唐老太举手一掌,轻击唐通的背心之上,说道:“孩子。你要休息一下。”
唐通双目眨动了一下,冷峻的眼神,掠过母亲的脸上,对妈 妈那亲切的嘱咐,直似未曾听到。
唐老太只觉爱子的双目,充满着冷峻和敌意,似是母子二人 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一股寒意由这位中年妇人的心底泛了起来,她竟然不敢回顾 爱子一眼,缓缓走近了百忍大师。
百祥大师死亡,带给群豪一种默然的恐怖。
玄光道长不自禁的推动了一下玄月,低沉的喝道:“师兄!” 喝叫中,解开了他身上两处被点的穴道。
玄月挺身坐了起来,两道冷电般目光,环顾四周,对玄光也 似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当两道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时,凝注了良久,说道:“你可是 玄光师弟吗?”
玄光道:“不错,正是小弟……”
他微微一顿,又道:“掌门师兄也来了。”
数月小别,似是已在他们师兄弟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鸿 沟,玄月冷冷哼一声.道:
“师兄呢?”
玄光道:“出去了。”
玄月突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玄光道:“师兄留步。”
站起来追了上去,接道:“你到哪里去?”
玄月道:“我去找掌门师兄。”
玄光道:“师兄的身体,尚未复元,不宜劳动,何况掌门师 兄就要回来了。”
唐老太已被爱子那敌意的目光,刺伤了心。
她已有了敏锐的警觉,南宫世家有意的释放回玄月和唐通, 显然是别具用心。
她重重的咳了一声,疾快的伸出竹杖,拦住了玄月道长的去路,道:“道长的身体未复,最好留在室中,令师兄就要回来了。”
玄月双目凝注在唐老太的脸上,一连变换了几种神情,终于缓缓的退了回去。
百忍大师一阵悲痛过后,人也恢复了清醒,抱起了百祥大师的尸体,放在一处角落,低声对唐老太道:“令郎醒了吗?”
唐老太苦笑一下道:“他是清醒了,但老身却有些迷惘了。”
百忍正待答话,忽听步履声响,玄真和百代联袂走了进来。
玄真一眼之间,立时看出了玄月移动了位置,沉声喝问道:“你师兄清醒了吗?”
玄光道:“小弟解开了师兄的穴道。”
玄真脸色肃穆的缓步对玄月走了过去。
百代望了百祥的尸体一眼,合掌对百忍说道:“小弟和玄真道长,查询了店中之人,但却异口同声,未见过有妇人进店。”
百忍淡淡一笑,道:“早在我预料之中,你们查不出所以然的。”
百代道:“百祥师弟代我而死,我必得手刃那害他之人,才能对得起百祥师弟的英灵。”
百忍叹息一声,道:“复仇之事,言之过早,吩咐店家,要他们代备棺木一口,马车一辆,把你师弟的尸体,运回少林寺中。”
百代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忽听玄真大声喝道:“玄月师弟!”
举手一掌,迅向玄月天灵穴上拍去。
立月双目睁开,玄真的掌势已到,啪的一声轻响,击个正着。
但见玄月的身子摇了两摇,突然向后倒去。
玄光伸手去扶玄月将要倒下的身子,却被玄真大声喝阻道:“不要动他。”
玄光极快的缩回手去,黯然垂下头去。
唐老太突然轻轻的咳了一声,道:“道长,请把犬子的天灵大也封起来吧!”
玄真严肃的脸上泛现一丝微笑,道:“咱们都正面对死亡,随时随地,都可能死伤在南宫世家恐怖的暗算之下……”
忽听娇声细细,飘渺而来,呼叫着玄真的法号。
由于百祥大师神秘的死亡,群豪都已提高了警觉之心,而且玄真也较为冷静沉着,低沉地喝道:“诸位可听到呼叫贫道的声音吗?”
百忍突然站了起来,急步向外行去。
玄真一跃而起,疾如闪电一般,跃到门口,拦住了百忍大师,说道:“大师不可造次。”
百忍道:“我要去找百代,他生性急躁,听这呼叫之声,必然循声找去,唉!我不能再放任他死去……”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显然已被百祥大师的突然死亡,感受到巨大的震骇,神经紧张,有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玄真犹疑了一下,道:“贫道陪大师一起去一趟。”
这时,那飘忽的声音,突然消失,百代大师却大步行了回来。
百忍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师弟,你很好吗?”
百代愕了一愕,道:“我很好。”
玄真道:“大师可听到什么声音吗?”
百代摇摇头,道:“没有啊!”
凝神侧耳听去。
玄真缓步出室,但见蓝空如洗,满院月光,客栈中行人穿 梭,毫无异常感觉。
不禁一耸双眉,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人世之间,当真有所谓魔术邪法不成?”
百代似是突然间想起了师兄问话之意,高声喝道:“道长,可是又听到那妖媚的声音了吗?”
他在急怒之间,声若洪钟,引得不少客人注目。
玄真一拱手道:“咱们进去谈吧!”
牵着百代,大步行入室中。
百代大师紧随而人,脸上仍是一片激愤之情,急急说道:“可是又呼叫着贫僧的称号吗?”
玄真淡然一笑,道:“这次找到贫道的头上了。”
百代道:“道长可有胆子瞧瞧去吗?贫僧愿舍命相随。”
玄真道长缓缓说道:“可惜那声音消沉了……”
微一停顿,接道:“但大师不用着急,贫道断定这声音不会就此消失,此后行程中,咱们可能经常听到那呼叫之声,也许,咱们目下所有之人的法号、姓名,他都已知道了。”
百代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论他是什么人,我必将手刃此獠,为百祥师弟报仇。”
所有之人,心中都似笼罩着一层阴影,只有百代大师,恐惧为激愤所掩.豪气干云。
玄真合掌对百忍一礼,道:“大师,咱们不宜再在此停留了。”
百忍点点头,道;“老衲要赶回嵩山本院,诸位如愿一游嵩山,老衲欢迎至极。”
玄真道:“此时情景,咱们已是宜聚不宜分的局面。”
唐老太道:“道长说的不错,南宫世家的神秘力量,似是永远追随着咱们,唉!老身走了半生江湖,从来遇上过此等之事,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如若咱们分手而行,只怕咱
们谁也难以逃过南宫世家……” 忽然住口,觉着下面之言十分碍口,倏然而住。
百忍大师接道:“老衲回寺之后,当邀集敝寺几位长老,商议此事,尽出我们少林寺精锐,和南宫世家一决胜负。”
玄真道:“大师有此雄心,贫道当全力追随。”
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全身黑衣,背插长剑,年约十六七岁少年,陡然出现室门口处。
只见他目光转动,打量了室中一眼,说道:“哪一位是玄真道长?”
玄真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道:“贫道便是,施主贵姓?”
那黑衣少年答非所问地道:“在下奉了任先生之命,特来请诸位赶往一叙。”
玄真精神一振,道:“任相公现在何处?”
黑衣少年道:“就在离此不远之处,那地方我很难说出名字。”
玄真回顾了百忍一眼,道:“咱们瞧瞧去吧!”
唐老太道:“任相公可就是老身在三元观遇上的那位青衣人吗?”
玄真道:“正是那人。”
那黑衣人似是已等得不耐,急急接道:“任相公告诉我说,诸位如若要去,愈快愈好。”
玄真当先站了起来,道:“大师,任相公急促相邀,想来定有重要之事。”
百忍回顾了百祥的尸体一眼,道:“走吧!”
站了起来,去抱百祥大师的尸体。
百代抢先一步 抱起百祥,道:“各位雇的车还要不要?”
百忍道:“行程遥远,岂能背着你师弟的尸体赶路。”
唐老太伸出右手,一把扣住唐通脉门,玄光背起了玄月,随 在那黑衣少年身后,鱼贯出了店门。
这时,百代招的马车,刚好赶到。
唐老太暗中自了唐通两处穴道 放在马车之上。
玄光、百代,也把百祥的尸体和玄月放置在车上,百代押车 而行。
那黑衣少年一直冷眼旁观几人的行动,一语不发。
玄真为人谨慎,对这位突如其来的黑衣少年,深怀戒心,暗 中监视着他的举动,那黑衣少年,当先带路而行。
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已到一处菜园旁边,
这是一片荒凉的郊野,一株高大的核桃树下,有一座古老的房舍,一个赤足楼衣的大汉,还在踏着水车,灌溉着两亩大小的菜园。
那房舍建筑在这片菜园的中间,四周种满了各种蔬菜,阡陌纵横,仅可一人通过。
百忍大师低声对百代说道:“你也进去吧!”
百代道:“百祥师弟的尸体呢?”
百忍叹息:“唉!他已气绝多时,世间哪里当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那黑衣少年已放步向前行去,众豪鱼贯随行而入。
百代大师随在百忍大师之后,走在最后。
唐老太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马车上的爱子,低声对玄真说道:“道长,令师弟留在车中,没有危险吗?”
玄真知她是担心唐通的安危,淡然一笑,道:“咱们先会见过任相公,再来迎接他们不迟。”
唐老太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如何听不懂玄真的弦外之音,当下不再言语,暗中却调聚真气,如若那房舍中不是任无心时,就立时动手。
说话之间,已近房舍,那褛在赤足,踏转水车的大汉,对群豪行近之事,浑如不觉,群豪由他身侧走过,他连望也未望一眼。
那黑衣少年回首对群豪说道:“诸位请在室外等候一阵。”
推开房舍两扇紧闭的木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重又出来,抱拳说道:“任相公请诸位入室相见。”
群豪鱼贯人室,抬头望去,只见一方白木方桌上,早已摆好酒菜,杯筷分列,酒香扑鼻。
玄真迅快地扫掠了四周一眼,却不见任无心停身何处,心中疑念方生,瞥见壁角草帘启动,走出来一个蓝衣少年。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玉面朱唇,举动潇洒,英气逼人,正是群豪急欲一见的任无心。
他曲盘着一条左臂,用白纱系在颈间,似是左臂上,受了极重的伤。
玄真微微一惊,道:“你的手臂……”
任无心微微一笑 道:“受了一打微伤,不要紧,诸位请坐。”
群豪相继落座,任无心举起酒杯笑道:“各位先请尽此一杯。”
当先一饮而尽。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戒酒,有负任施主的盛意了。”
任无心道:“诸位自行食用,在下不再客气了。”
群豪的心中,个个如负重铅,哪还有心情饮酒。只有任无心神情轻松,妙语如珠,杯不停手的频频自行干杯。
玄真强行忍耐了一阵,仍是忍耐不住,拱手说道:“任相公把我等招引来此,想必有重要之事见教?”
任无心道:“不错,在下请诸位来此,确有要事与诸位相商。”
百忍大师道:“可是为南宫世家?”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为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道:“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浩劫,唉!”
任无心脸色一整,肃然地接道:“就目下情势而言,虽然是晚了一步,但并非完全绝望。”
玄真道:“贫道有几件不明之事,想请教任相公。”
任无心道:“道长请说。”
玄真道:“在那石室中击袭诱开那黑衣人的,可是阁下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虽然和我有关,但却非我本人。”
玄真怔了一怔,道:“白河岸边,以琴声诱退那黑衣人的,想来定然是你了?”
任无心道:“道长猜的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玄真道:“你好像很清楚南宫世家中的事?”
任无心淡淡一笑,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道:“现在诸位亦都知道这件事了……”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在下请诸位到此,有两件重大之事,想和各位研商一下。南宫世家中的情形,诸位已是亲眼所见,但目下他们尚未准备发动,一则因那主谋其事的南宫夫人,功行尚未圆满,有几种绝技,尚未练习成功,二则因为那迷魂牢中部分受南宫世家药物控制之人,气候未成。据在下得到的消息,大约尚需要半年时光.南宫世家才能完成准备,那时将在整个武林道上,展开残酷的屠杀,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是他们预计中的第一目标……”
玄真道长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事关系整个武林的命运,纵然南宫世家第一目标不是少林、武当,贫道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坐视不管……”
一顿又道:“任相公布衣行侠,傲啸江湖,贫道素所敬佩,望能出面主持其事,我们武当门下,自贫道起.都将听候派遣。”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道长言重了,三年以来,在下无时无刻,不在和南宫世家周旋,虽然有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全力协助于我,终因人单势孤,无法防范未然,那南宫夫人不但阴沉奸诈,而且极善心机,医道武功,都已入炉火纯青的境地,步步设防,戒备森严,我虽探出近年来武林道中,不少失踪高手和南宫世家有关,但却不知这些人竟然个个都还活在这世上,为南宫世家收用。”
百忍掸师接道:“阿弥陀佛 那南宫夫人似是无所不能,唉! 她的武功、才智,似在当年勇夺武林盟主的南宫明之上。”
任无心道:“不错,南宫夫人确是一个武林中罕见的奇才, 医道、武功.举世无双,而且旁通星卜,胸怀奇术,集文、武、 狠、毒于一身!”
唐老太插口说道:“那迷魂牢的阴沉恐怖,至今想起,老身 余悸犹存。” 百代大师不耐地接道:“目下已非是南宫世家中人如何的利 害,咱们研究的是要如何对付他们.徒耗空言,于事何补?”
任无心点头说道:“不错,咱们的时间已经无多了,如若等 到南宫夫人修习的几种绝技功行圆满,‘迷魂牢’内那些受药物 控制的武林高手气候已成,咱们再无压制他们的机会了,眼下时 机,转瞬即失,必须得急谋对策。”
玄真道长突然叹息一声,道:“任相公,不是贫道放马后炮,你既有救世之心,又早知南宫世家的隐秘,村以拖延至今。假如在三年之前,你能宣泄出南宫世家的隐秘,也许倩势就不至如此这般的严重了。”
住无心苦笑道:“道长相责之言甚是,错在在下无能,无法早日读出南宫世家的阴谋,唉!那迷魂牢中的隐秘,在下也不过在一个月之前,才听得消息,那时道长正值闭关期间,我也曾两度徘徊在三元观外,但又不忍惊扰你的关期,只好等到你功行圆满之日,才入观中相见。那时我如直言南宫世家中惊人之事,恐怕道长还不肯相信,只好略施小谋,诱诸位赶往南宫世家,亲自查看一番了。”
唐老太忽然想起车中的爱子,急急说道:“在相公,犬子失陷于迷魂牢中,虽然老身救了出来,但他似已中了那老妖妇的毒药,视老身如同陌路,住相公既能以弦音诱退那些为南宫世家被药物迷失去本性之人,想来亦能使老身犬子恢复神志了。”
任无心沉吟了良久 道:“这个很难说了,老太不妨把令郎带来,在下极愿一尽心力。”
唐老太急急站了起来,向外奔去。
玄真低对玄光说道:“去把你师兄也抱来吧!”
立光应了一声,急奔而去。
百代望了百忍大师一眼 道:“小弟可否去把百祥师弟也抱入来,让这位任施主,替他诊视一下如何?”
百忍道:“只怕他生机已经。”
百代站了起来 道:“姑且一试。”
大步向外行去。
片刻之后,唐老太背着唐通,玄光、百代抱着玄月、百祥重人房舍。
任无心望了三人一眼 低声说道:“先解开他们的穴道,放置地上。”
唐老太和玄光道长依言拍活了唐通和玄月道长的穴道,放置地上,缓步走开。
百代大师微微一怔之后,右手暗运功力在百样尸体上,几处大穴上推拿一阵,也缓步走开。
任无心目光一扫群豪,道:“诸位见笑了。”
探手入怀中,摸出一只玉笛,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一缕清音,由那玉笛上徐徐扬起。
他左臂用白纱系在颈上,运用上虽甚不便,但笛声却是未受到影响。
但闻笛声逐渐高升,绕耳不绝。
玄月首先睁开双目,目光缓缓转动,查看了全室一周,突然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对眼前的人人物物,似是异常的陌生。
唐通也有了动作,舒展一下双臂,随着站了起来。
但闻笛声一变,忽转急促,有如江河倒泻,万马奔腾,登时泛出一片杀伐之音。
群豪心神都不禁为之一震,起了强烈感应,有如面对强敌,跃跃欲动,赶忙运气调息,压制下激动的心情。
忽听唐通大喝一声,呼的繁出一拳,击向玄月道长。
玄月道长反应甚是迟缓,唐通劈来一拳,击个正着,身不由已的向旁侧退了两步。
唐通的一拳,立时招来了玄月的反击,回手一掌,神龙出云,劈了过去。
两人立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拳来脚在,打在一起。
玄月功力深厚,十合之后,唐通已呈不支状态,被玄月掌势迫的团团乱转。
唐老太母子连心,心中大为焦急,急急说道:“任相公,犬子和玄月道长都已眼下了南宫世家之毒药,一个收招不住,势非要闹人命不可,以老身之见,不如让他们停下手肥!”
任无心一心一意的吹着玉笛,对唐老太之言,恍如未闻一般。
玄真道长眼看玄月手法愈来愈重,唐通已被迫的险象环生生恐玄月一掌把唐通打死,或是重伤手下,势非要和唐老太结下深仇下可,心中也不禁的焦急起来,说道:“任相公,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
任无心忽然笛声一变,由急促的杀伐声中,转变成异常低沉、凄凉的曲调。
玄月道长和唐通的相搏之势,也突然缓了下来。
只见两人的拳脚随着那低沉的曲调,愈来愈慢,终于自动的停了下来。
任无心收了玉笛,轻轻叹息一声,道:“他们两人中毒甚深,心神已为南宫世家控制了。”
唐老太急急说道:“难道就没有可以救治的方法了吗?”
任无心道:“方法虽有,不过需要一段甚长的时间。”
玄真道:“大约需要多长的时间?”
任无心道:“多则半年,至少三月。”
百代大师突然插口说道:“贫僧的师弟,不知还有没有救?”
任无心缓缓站起身子 道:“容在下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百忍长长叹息一声,道:“他已气绝甚久了。”
任无心伏下身去,侧耳在百祥大师的前胸之上,听了一阵,摇头说道:“世无起死灵药,炉无回生金丹,他心脉已经停息甚久,没有救了。”
百代大师合掌当胸,缓缓对百样尸体跪了下来,说道:“师弟阴灵有知,助我为你复仇。”
百忍大师道:“老衲有一事不解,有劳任施主费心一查?”
任无心道:“大师请说。”
百忍道:“老衲这位师弟,在我们少林寺中、也算得高手之一。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也无法在一击之下,取他性命,但他却无声无息的被人重创而死,而且全身不见伤痕,这一点,实叫老衲想它不透。”
任无心道:“他离开诸位多长时间?”
百忍道:“不足一盏热茶工夫。”
百代忽道:“来去匆匆,又未闻打斗之声,师弟返来时已经气息奄奄,可怜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完,就闭目逝去。”
任无心道:“他说些什么?”
玄真接道:“若断若续,听来已不清楚,似是说他见到了一只素手。”
任无心凛然一震。道:“一只素手?”
唐老太道:“不错 他是说一只素手,美丽的手,唉!可惜一句话夫曾完,人已闭目逝去。”
往无心似是伯人看出他震荡的心情,突然闭上双目,静坐片刻,才缓缓睁眼说道:“他离去之前,可曾听到什么声音吗?”
百代接道:“隐隐间听到一种呼叫贫僧之声,但当时贫僧正以内功相助唐施主行血脉穴,百祥师弟代我外出查看,想不到竟遭毒手。”任无心沉吟了一阵,道:“个中奇诡,说来徒乱人意,在下一向也不信人世间当真有怪力乱神之说,可是南宫世家的诸般怪奇事迹,确使人有着目迷五色之感,三年来我已费尽了心机,但始终无法查明原因何在……”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但我已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南宫世家中冷藏于棺木中的武林高手,不只是单纯的用药物控制,其间的玄奥之机,实叫人百思不解。”
玄真道长道:“贫道虽然亲身经历了南宫世家那‘迷魂牢’的怪异恐怖,但仍然难使我相信世间有幽灵之说。”
百忍大师接道:“但南宫世家那诸般怪奇之事,确给了老衲一种神秘不解的疑问。”
任无心道:“玄思冥想,怪由心生,诸位不可为南宫世家那等神秘的布设,引入歧途……”
他突然一整脸色,接道:“如若诸位已被那神秘的气氛所惑,正中南宫夫人的下怀,志为其夺,气为其慑,只伯武林同道,都将渐次沦入那神秘的迷惑之下,陷入劫难。因此,在下相求诸位,切不可把迷魂牢中所见之事,传扬于江湖之上,以免以讹传讹,授那南宫夫人以可乘之机。”
唐老太道:“任相公虽言之有理,但那身历目睹的怪异,却有如随身之影,挥之不去,解之不脱。”
任无心点头说道:“在下诱使诸位深入南宫世家,用心在让诸位亲目看看千百年来,武林从未有的危难,即将展布于江湖之上,奉请诸位到此,一则共筹大计,谋对强敌之策,二则想消去诸位心中之惑……”
语声一顿,沉思了一阵,接道:“凡是为南宫世家网罗的武林高手,必先得服用一种药物,已是无可怀疑之事,而且在下已设法取到了几种配制已成之药,目下正请几位医学精博的武林名宿,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埋首研究,找出她用的药料,以便设法配制解药。”
唐老太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装于棺木之中,冷存于石室之内.一睡经年,不会死去,这一点,决非药物所能奏效了。”
任无心道:“这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下为此费了三月的工夫,遍查典籍,找不出一点可资参考的线索,最后,才想到了天竺的瑜伽之术。为了此事,在下已请了一位武林高手,赶往天竺,请一位奇僧,赶来中原。但愿那高僧到来之后,能解开个中之秘。”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侠骨仁心,为天下武林同道谋命,耗费了无数心血,当真使我等惭愧的很。”
任无心道:“老禅师不用自责,日后借重大力之处正多。”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但有所命,老衲无不全力以赴。”
任无心道:“不敢,不敢,彼此同为救世用心,尚望诸位同心一志,捐弃彼此之间的门户之见。”
玄真道:“但请放心,贫道自信我们武当一派,不存门户之见。”
任无心突然把目光凝注在百忍大师的脸上,道:“达摩祖师,来自天竺,不知在他手著之中,能否找出瑜伽学中之秘,大师回寺之后,尚望能仔细查上一查。”
百忍道:“老衲记下了。”
任无心目光一掠玄真和唐老太,道:“两位意欲何往?”
玄真道:“贫道想回武当山去,就目下弟子中,选出几位资质稍高之人,排练一座剑阵,以备对付南宫世家之用。”
唐老大道:“我要先回四川,为犬子疗好毒伤再说。”
任无心道:“令郎的伤势,已非养息能够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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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太黯然说道:“老身只此一个儿子,母子之情,怎能弃之不顾……”
任无心接道:“如若老大能够信得过在下,不妨把令郎交于在下……”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必得先设法替他除毒,然后才能 养息体力.逐渐复元……”
他叹了口气,道:“唉!不是在下危言耸听,令郎身受之毒 一日不除,你们母子之间情意一日难复,而且他心神为南宫世家 控制,随时有暗算你的危险。”
唐老大呆了一呆,叹道:“这话不错,他目下已对我充满敌 意。”
任无心淡淡一笑,缓缓将目光由室中群豪的脸上扫过,道: “南宫世家各种的药物,和当今武林道上用的药物不同,任何一 种药物,大都只有一个作用,毒人至死,或迷人神志,唯有南宫 世家中的药物,与众不同,不论他药物主用如何.都含有两种副 作用。”
玄真点头说道:“贫道亦觉着有些奇怪,只是下像任相公这般一语中的。”
任无心道:“据我这数年来搜集所得,南宫世家所用药物中,有一种强烈的亢奋作用,服过之后,定力立时消失,受不得任何诱惑……”
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这用心实在可怕的很。”
任无心微微一叹,接道:“第二件异于寻常的药物之处,是南宫世家的药物,服下之后,服药之人,武功似是增强了甚多。”
玄真道:“这一点倒使贫增大感不解了。”
任无心道:“这不过浮表的看法而已,哪里是增强了武功,只是那服药之人,变得更为粟悍而已,和人搏斗起来,忘去了自身的生死之事,过去不敢施用的险恶招术,在那时搏斗之中,即可完全的施展出来。因此,南宫世家那控制属下心神的药物,就非一般的解药所能奏效了……”
他转过脸去,望着玄真道长又道:“玄月道兄也中了南宫世家的药物之毒,道长如能放心,不妨让他和在下同去一处隐秘所在,疗治毒伤。”
百代大师黯然说道:“贫僧百祥师弟……” 任无心摇头接道:“没救了……”
缓缓站了起来,接道:“在下还有几句话奉告诸位,今后不论听到什么声息,最好是给他们不理不问,任何可疑之人,都别让他接近身边,我还有要办之事,必需离此,诸位珍重。”
突然大行一步,拉起唐通、玄月,缓步向内室走去。
室中群豪,都想他还会出来,哪知等了良久,仍然不见任无心影子,不禁心中一动。
百代大师最是没有耐性,口中喝道:“任施主!”人却大步向内室行去。
只见两扇窗门大开,室中哪里还有住无心的影子,不禁为之一呆。
百忍大师久久不闻百代大师说话之声,担心他又遇上了什么意外,急急追了进去。只见百代站在两扇大开的窗门之前,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百忍低声说道:“是百代师弟吗?”
百代缓缓转过身子,说道:“唉!住无心走了多时,这人当真是怪!”
百忍大师道:“此人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奇人奇行,何怪之有?”
这时,玄光、唐老太等,齐齐走了进来,但见禾苗青翠,荒野辽阔,连任无心的一点痕迹,也瞧不到。
玄真道长长长叹息一声,道:“咱们也该走了。”
百忍大师道:“道长可是要回武当山吗?”
玄真道:“贫道想赶回三元观中一趟,两月之内,当率同我武当向下弟子,赶去少林寺和大师相会,共谋拒敌之策。”
纵身一跃.飞出窗外。
玄光道长紧随着飘身而起,飞跃而出。
但见两条人影,飞奔于青翠的原野中,转瞬间,已走的踪影不见。
百忍回顾了唐老太一眼 道:“老太的行止呢?”
唐老大道:“老身也得先回四川一行,顺便邀集一些川中武林同道,斗斗南宫世家。”
百忍大师道:“两月之后,贫僧在少室峰顶,恭迎大驾。”
唐老太道:“大师言重了,老身尽早赶往少室峰顶就是,想来当不致有误两月之期。”
包方突然插口接道:“我那兄弟眼药之后,入川养息伤势,在下想陪同老太一行,顺便人川探望一下兄弟的伤势。”
唐老太道:“好吧!咱们走在一起,路上也好多个帮手,万一遇上南官世家中人,也多一分柜敌之力。”
说完话,一顿竹杖,穿窗而去。
包方紧随唐老太跃出窗外,放腿急追。
百忍缓缓关上两扇木窗,道:“咱们也该走了。”转过身子向外行去。
刚刚踏出内室,心头突然一震。
只见一个素衣女人.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背对内室。
百忍陡然停了脚步,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冷汗,沉自问道:“什么人?”
那素衣女人连动也未动一下,生似未曾听到百忍大师之言。
百代一侧身,抢在百忍前面,暗提功力,冷冷喝道:“你可耳聋了吗?”
那素衣女人缓缓应道:“我听得很清楚。”
百代暗运金刚拳力,缓缓举起右臂,说道:“贫僧只要扬拳推出,姑娘立时将伤在贫憎裂碑碎石的金刚拳下!”
那素衣女子冷冷接道:“咱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伤我呢?”
百代呆了一呆,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右掌,说道:“女施主说的不错,但南宫世家中人一向刁钻古怪,阴险恶毒,无所不用其极,贫僧来了解姑娘的身份之前,不得不预作防备。”
百忍大师接道:“女施主可否转过脸来,让贫僧一睹姑娘容色。”
那亲衣女子说道:“我还不是长的和别人一样,有什么好瞧的呢?”
百忍幼小出家,在清规森严的少林寺中长大,生平之中甚少和女子接近,听得那素衣女子之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正感为难之间,那素在女子已抢先接道:“两位大师父,可都是少林寺中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贫僧百……”
忽然想起百祥临死之前,先行听到一种微弱的声音,叫着百代大师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住口不言。
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说道:“师弟请监视着她,小兄绕到她前面瞧瞧去。”
百代大师微一点头,突然欺进一步,金刚拳提聚十成功力,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百忍大师缓缓举步向前行去。
他心中对神秘莫测的南宫世家,已存了几分畏惧之心,哪里还敢大意。 、绕行之际,一直保持着和那素衣女子四五尺的距离。 . 那素衣女子似是有意的不让百忍大师看清楚自己的面目,突然垂下头去。
百忍绕到那素在女子面前,凝目望去,只见她低垂粉颈,半个面目,若隐若现 但却始终无法看得清楚。
不禁一皱眉头,合掌说道:“女施主如不是南宫世家中人,何以不肯以真正面目示人?”
那素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慢步向外行去,一面说道:“两位如若不愿我在此停留,就此告别。”
百忍大师横身拦住了去路,道:“女施主留步。”
那素衣女子停下了脚步 道:“干什么?”
百忍大师肃然说道:“女施主今日如不肯以真正面目相示,那就别想出此茅屋。”
百代大师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右手横里一抄,硬向那素衣女子的左腕之上扣去。
那素衣女子若有意,若无意的一缩左腕,刚好把百代五指避开。
百代大师一击未中,击出的右手原式不变,身子斜斜一转,左掌护身,右手易擒拿为横击,斜斜拍出了一掌。
那素衣少女娇躯灵动,柳腰一扭,斜转半周,又避开了百代一击。
百代冷笑一声。道:“好身法。”
护身左掌,陡然劈出,右手却施展出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手法,专以扣拿素衣大的腕脉要穴。
倏忽之间.左掌劈出五招,右手连变三式。
那素衣女子在百代左掌右指的连续迫退之下,不得不还手解围,玉腕挥动,纤指连连点出,截脉点穴,迫使百代双腕的攻势,不能近身。
这出手几指的手法,大大使百代震动,只觉对方纤指攻袭之处,无一不是必需让开的要穴,竟然迫使自己的擒龙手法,有着无法施展之感。
但百代大师毕竟不愧为少林第一高僧,除了兼得少林甚多绝技之外,悟性和应变的智能,都有着过人的天赋。
交手十几个照面之后,忽然发觉那素衣少女的手法,虽然诡奇莫测,足以封开自己奇奥的攻势,但却似是只有一招两变,反复施用。
百代大师一面疾发左掌,凭借深厚的内力,拍击出强凌的掌力,激荡成风,满室响起了一片呼啸之声,以分散那素衣少女的心神,右手却停下攻势,暗中忖思破解之法。
他天资聪慧过人,胸罗又极广博,计算好那素衣少女,纤指点出变化的时问,立时大喝一声,一招天外来云,右掌突然推拿过去。
这一击,用出了八成功力,威势非同小可,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直撞过去。
那索衣少女似是被百代大师劈击出手的强猛暗劲震骇,疾向后面跃退了三尺。
百代哪还容她退走,右足疾跨一步,当胸一拳,迅击而出。
这一拳乃少林独步武林,威猛冠世的金刚拳,势道之强,尤过适才一掌。
那素衣少女娇躯连间,避开一击,金刚拳掠身而过。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屋动土扬,满室尘烟。
用泥土筑成的墙壁,吃百代大师一拳,击的破裂了一个两尺宽窄的缺口。
百代神威凛凛的发出了一掌一拳,先声夺人,那素衣女子的斗志,似已被百代大师的神威震慑,纵身一跃丈余,显然欲借那拳裂的壁洞,逸出室外。
但百代大师早已有了准备,哪里还容地逃走。
僧袖拂动,疾如离弦弩箭一般,急冲而上,右手施出十二擒龙手中一招“金索缚龙”,疾向那素衣女右腕之上扣去。
果然,那素衣女子仍然用出了适才克敌的同样手法,右手纤指半屈击出,打向百代大师肘间的曲地大。
百代几乎在适才的拼搏中吃了点亏,才搜索枯肠,穷尽所学的思索出破解她的手法。
当下冷笑一声,左臂微微向下一沉,诱使那累衣女子半屈的五指弹直之后,手法突变,左手呼的一掌,拂面扫去,分散了那素衣女子的心神。
右手却疾变一招纵龙北海,手腕突然翻了上来,扣向那素衣女子的右腕。
他似是早已算好了那素衣女子的变招时间、距离,自是一击成功。
第 八 回 真假难分
只听那素衣少女啊呀一声惊叫,右手腕脉处,已入了百代大师的五指之中。
百代大师生平之中从未和女子亲近过,陡然间抓到一个柔若无骨,滑不留手的玉腕,不禁心头一跳,几乎又自动松开手去,赶忙一收心神,暗中又加了两成真力。
他的内功何等的深厚,指力何等强劲。
这一加劲力,登使那素衣女子有着断腕碎骨的感觉,痛的失声尖叫。
百忍大师心地和善,忍不住说道:“阿弥陀佛,师弟不可骤下辣手,咱们宁可错放一百,不可误伤一人。”
言词间一派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百代道:“此妇行动鬼祟,故作一副神秘莫测之状,定是南宫世家中人。”
手上又暗加一成劲力。
那素衣少女只觉腕骨剧痛如裂,不自禁缓缓抬起头来,娇声喝道:“快放开我!”
百忍凝目望去,只见她柳眉弯弯,粉脸匀红,目凝秋水,容色艳丽,竟然是一位罕难一见的绝色丽人。一滴滴的汗珠儿,由她粉颊上直滴下来。
百代大师心切师弟遇难之仇,冷笑一声,道:“你如怕皮肉受苦,那就老老实实的答复贫僧之言。”
那素衣女子重重喘息一声,道:“我如不是有意现身,你们决抓我不到……”
微微一顿 又道:“在这周围百丈之内,早已埋伏了南宫世家中人,只要我施放出求救的信号,他们立时可以赶来相援。”
百代大师悲壮地说道:“很好,越多越好,贫僧要大开一次杀戒,为我那死难的师弟复仇。”
那素衣少女目光一掠百祥大师的尸体,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这位大师死了多人啦?”
百忍大师道:“不足一十二时辰。”
那素在少女道:“除非大师愿让他投入南宫世家的门下,充作他们‘七十二煞’中人,当今之世,无人再能救他了。”
百代大师怒道:“少林门下弟子,岂肯为人爪牙!”
百忍大师目光凝注那素衣女子的脸上,想从她的形貌上,分辨出她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
他隐隐记得南宫世家中数代寡妇的容貌,仔细看了一阵之后,只觉此女陌生,似是从未见过之人。
不禁一皱眉头,缓缓问道:“女施主似非南宫世家的几代寡妇中人?”
那素衣大缓缓说道:“如若我是南宫世家中人,只怕两位大师父早已没了性命。”
百忍沉声对百代说道:“师弟,放开她,咱们不能欺负一个孤身女子。”
百代虽然不愿,但他却不敢违抗师兄之命。
缓缓松开五指,口中却冷冷说道:“你如若有逃走之心,可别怪贫僧出手毒辣。”
素衣女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的汗珠,两道目光一直不停的在百忍、百代的脸上打量,生似要从这两人的脸上,找寻些什么一般。
对百代大师的警告之言,浑似不闻。
百忍大师听她口齿清楚,神情正常,和那些被药物奴身的人,大不相同。
心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的神秘,使人留下难忘的恐怖、颤栗,但这位美丽的少女,却还能保持着人性本能的神采,看来她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不会很低,能否探问出一点南宫世家的内情,此人关系至大。
心念一转,缓缓说道:“女施主虽非南宫世家中主要的首脑人物,但在南宫世家中的身份,决然不会大低。”
那素衣女左顾右盼,不住的四下打量,对百忍大师之言,充耳不闻。
百代看她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心中大为不满,冷冷喝道:“不是贫僧掌门师兄的仁慈,立时要你尝尝少林派分筋斩脉手法的滋味。”
那素衣女突然举步而行,探头向内室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呀!”
百忍大师摇手阻止了百代大师的冲动,低声说道:“何怪之有?”
那素衣人突然转过脸来,两道清澈的秋波,凝注百忍大师脸上,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百忍大师心中早已暗自打走了主意,如若无法用和平的手段,诱使这素衣女说出南宫世家中的部分隐秘,那就合自己及百代之力,一举将素衣女生擒,再行设法逼问。
但地心地仁慈,非为形势迫得无路可走,不愿以武功凌人。
这次,该那素衣少女焦急了,只见她柳眉耸动,双目中神光乱闪。
虽然她未再开口询问,但那种焦急之情,已然从神色中暴露无疑。
百忍大师忽觉脑际间灵光一闪,缓缓说道:“女施主可是要找人吗?”
素衣少女道:“不错,我要找一位姓任的。”
百忍大师微微一怔,道:“任无心T?”
素衣女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任。”
百忍大师道:“你可能说出他的形貌吗?”
任无心英俊潇洒,任何一个女孩子只要肯望他一眼,都将留下难以忘怀的银象……
只听那素衣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我是奉命而来。”
她究非老于世故,久走江湖的人物,当她为事困扰时,就无法保持那镇静的神情。
百忍大师道:“女施主奉何人之命?”
那素衣少女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时间快要到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百忍大师道:“贫僧乃少林寺掌门方丈,和任相公乃是好友,姑娘如能信得过老衲,老衲极愿代劳,转告任相公。”
那素衣女道:“我如何能信你之言?”
百忍淡淡一笑,道:“姑娘既不识任相公,纵然见了他之面,也无法认得出来。”
那素衣女道:“这个不用大师父为我担心、我自有和他联络之法。”
百忍沉吟了一阵,道:“这就叫老衲为难了,老衲纵有少林寺掌门方丈的信物,但女施主也未必识得?”
那少女道:“你且拿出来给我瞧瞧。”
百忍大师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座金色的佛像,托于掌心,道:“女施主可听说过这尊佛像吗?”
那素衣少女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凝注在那佛像之上,瞧了一阵,突然拜伏地上,道:
“晚辈虽然没见过,却是听人说过,这尊金佛敕令,只有少林掌门人,才能随身携带。”
百忍大师缓缓收好金佛,低声说道:“女施主听何人谈过这金佛敕令?”
那素在女道:“家父。”
百忍微微一怔道:“令尊何人?”
那素衣女忽然变的十分温柔起来,有问必答,说道:“叶长青。”
百忍大师道:“叶长青,中原四君子叶大侠?”
素在女突然流下泪来,唏嘘着道:“那正是家父,晚辈叫叶湘绮。”
百三大师道:“老衲和中原四君子,虽然甚少见面,但却是方外之交,姑娘,快快清起!”
叶湘绮站了起来,应道:“家父常对晚辈提起老禅师,感慨晚辈生非七尺男儿。”
百忍微微一叹,道:“是男儿又能如何?”
叶湘绮道:“晚辈如是男儿身,早已为家父送往少林寺中,拜列门墙了。”
百忍叹道:“令尊言重了 其实中原四君子的武功,别走蹊径,独树一帜,决不在我们少林之下……”
百忍一顿,道:“姑娘神智清醒,不知何以也甘为南宫世家所用?”
叶湘绮道:“晚辈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托身于南宫世家,苟安偷生,用以留作有用之身。”
百代大师接道:“南宫世家中网罗之人,个个服有迷神之药,姑娘何以独得例外?”
叶湘绮道:“晚辈受知于南宫世家中四代夫人,故得保持清醒神智。”
百忍大师一皱眉头,道:“任相公天纵奇才,行无定止,一时间只怕无处可找。”
叶湘绮满脸惶急之色,道:“这要怎么办呢?”
百忍大师道:“老衲斗胆相问,不知姑娘可否把心中之事,告诉贫僧。”
叶湘绮沉吟了一阵,道:“老前辈乃一代掌门宗师,又为家严知交,晚辈怎敢相欺,不过,晚辈来此之时,四夫人再三相告,除了任相公之外,决不可说给别人……”
百忍大师接道:“如若你确有碍难之处、那就算了。”
叶湘绮急急接道:“但此事关系武林人物的安危至大……”
她微微一顿 又道:“四夫人也太相信那任相公了。”
百忍大师道:“姑娘自行斟酌。”
叶湘绮长长叹息一声,黯然说道:“事已至此,只有通权达变了。”
忽然住口不言,凝神静听。
百忍大师道:“姑娘尽管说吧!我那百代师弟,乃我们少林寺中第一高手,耳目灵敏,五丈内能辨落叶着地之声,何况这房屋四周,又是一片旷野,不论武功如何高强之人,也难以躲得过他的耳目。”
叶湘绮仰脸忖思片刻 道:“南宫夫人几种神功,已将圆满,三月之前,她似是已预知了江湖有变,日夜赶修,时限提前了甚多,大约不出一月,她就可以功行圆满了,因此,四夫人和任相公所定之约,下得不中止作废了。”
百忍大师道:“所订的什么约?”
叶湘绮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四夫人要我告诉任相公,南宫世家准备造劫江湖的一只魔掌,气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别留心,那人武功奇高……”
百忍大师慈眉一皱,道:“造劫江湖的魔掌……”
叶湘绮接道:“四夫人只告诉我一只魔掌,那魔掌指何而言,就非晚辈所知了。”
百忍大师忽忆起天龙大师和武当上一代掌门人,惨死那悬崖密洞之事。
那只手虽是一现即逝,但却留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再一印证百祥大师死时之言,心中若有所悟,当下接道:“我知道,那是一只美丽的手。”
叶湘绮奇道:“所谓魔掌,就是一只美丽的手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是一只美丽的手,虽是匆匆一瞥之间,也能留给人极深的印象。”
叶湘绮叹道:“南宫世家中人,古古怪怪之事,当真是多,那女多男少,风物幽美的大庭院中,到处充满着神秘恐怖,晚辈虽得四夫人相信,但想来也有些毛骨悚然。”
百忍大师道:“老衲未入那‘迷魂牢’前,实难想到朗朗白日之下,竟然有那等所在,当真是人间鬼域。” 叶湘绮道:“哼!你还没有见过那南宫夫人炼功的形状,那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她辟了七处密室,每一处密室,都充满凶险和恐怖,我虽未得进入那密室看过.但只到门口,就有着一种阴风森森的感觉,那老太婆,真叫我怀疑她是人还是鬼?”
百忍大师点点头,道:“姑娘可还有别的话说吗?”
叶湘绮道:“没有了,就是这两件事情,深望老前辈能设法尽早告诉任相公。”
百忍道:“老衲见到他时,定当转告姑娘一言。”
叶湘绮道:“那晚辈告辞了。”
百忍大师道:“怎么?你还要回到南宫世家中去吗?”
叶湘绮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家父和几位叔怕,都还陷身南宫世家中,如不混迹南宫世家中 要何人搭救他们?”
百忍大师微微一叹,默然不语,叶湘绮欠身一礼,突然纵身向室外跃去。
百忍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
忽见叶湘绮探入头来,接道:“还有一句话忘记告诉老前辈,四夫人说三十日内,如不设法阻住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再想阻止,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也不待百忍大师回答,翻身一跃,急奔而去。
百忍大师突然觉着自己已然担负了一件沉重无比的担子,这担子决非自己的能力所担得起来。
放眼当今武林,能够担得这样沉重担子之人,只有一个任无心,或可勉强胜任。
但任无心如云雾中的神龙一般,隐现无常,一时间到哪里去找他。
可是叶湘绮临去之言,在他仁慈的心中反复的辗转,三十日,如不设法阻止住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再想阻止于她,那就不容易了。
这几句话,骤听起来,说的明明白白,毫无可疑之处 但如仔细一想,却是千头万绪,无从着手。
三十日,南宫夫人要发动什么?
南宫世家已然是武林中的公敌,武林中黑白两道,都将和南宫世家形成势不两立之局。
南宫世家再要发动,必将是指一件特别事情……
那位四代南宫夫人,要叶湘绮告诉任无心,那是说明了,在三十日内,可以阻止南宫夫人的发动,至低限度,有着阻止她发动的机会,这时机是万万不能放过,任其消失……
计思之间,百代大师走了进来,面上一片沉肃之色,缓缓说道:“师兄在想什么?”
百忍大师道:“小兄正在想那叶姑娘言语中的玄秘之处,但一时却难以想透。”
百代大师沉声道:“那女子行踪奇诡,言语怪异,师兄也能信她的话吗?”
百忍大师不由正色道:“那叶姑娘不但玉洁冰清,而且更有着舍身喂虎的勇气,自己埋身在危机四伏的南宫世家中,为我辈刺探机密,她冒着时时刻刻都有被南宫夫人发现的危险,还不是为了要保持武林中一点元气,这样的浊世奇女子,小兄怎敢怀疑于她?”
这一番话不但说的义正词严,字里行间,更流露出对叶湘绮的同情与敬佩。
百代大师缓缓垂下头去,说道:“是小弟错怪了她,望师兄恕罪。”
这倔强而高傲的一代奇僧,虽然技冠少林,但对他的掌门师兄,却素来敬重信服的很,听得百忍大师如此说话,立时便消去了怀疑之心。
百忍大师慈样一笑.道:“师弟也毋庸自责,日后见到叶姑娘时,莫再难为于她,也就是了!”
百代大师道:“小弟遵命。”
百忍大师缓缓抱起了百祥的尸身,面色又变的十分凝重,道:“此刻,已值我辈武林同道的生死关头,时机稍纵即逝,你我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语声中大步走出门去。
只见那广阔的菜园,已变得有如坟场般的静寂空旷,秋风过处,景色看来十分凄凉。
百忍、百代两人,心情俱是一片沉重,无言穿过园中的小径,谁也没有说话。
百忍大师思潮反复,想来想去,也不知要到何处寻找那任相公的行踪,心念闪动间,却突地想到了那脚踏水车的壮汉。
他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那水车依然在风中慢慢转动,水车上的那赤足壮汉却早已随那任无心走得无影无踪。
走出菜园,只见那马车仍停在官道上,车夫斜靠在前座上,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显得是那么悠闲而自在。
百忍大师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怀中的尸身,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心情更是沉重。
百代大师道:“师兄请入车厢内安坐,小弟在前面观望动静。”
百忍大师只得入了车厢。
赶车的振起了精神,扬鞭呼喝一声,马车前行,那辘辘的车声似乎也在说:如不设法阻止南宫夫人,待她全面发动之后,便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但如何阻止?发动什么呢?百忍大师虽待不想,却又忍不住要去想它。
百代大师与赶车的并肩坐在车厢前,眼神如电,四下观望,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眼下。
突听前面隐隐传来一阵管弦之声,仔细一听,却正是出殡时所吹的丧乐。
乐声凄凉、锐利,令人听了 心中更是沉闷。
赶车的一拉缰绳,将车赶到旁边的岔道上,口中喃喃道:“宁愿多走些路,也不要遇上棺材。”
百代大师双眉一皱,方待说话,但转念忖道:“行路人忌讳本多,何况是终年赶路的车夫,他既愿绕路,便由得他吧!”
这岔道上显然是终年少有人行,是以极为荒凉。
两旁蔓草丛生,看不到一个人影。
风吹草动,百代大师突地泛起一阵警惕之意,目光凝注着草丛之间,提防着那神秘的南宫世家中人,忽然在草丛中出现。
但草丛中毫无动静,道路上却已出现惊人之事。
日光之下,只见前面道路当中,赫然有一尊高约五尺的如来佛像,在秋日淡淡的阳光下,更是宝像庄严,闪闪地发着金光,佛像两旁,竟横放着三口崭新的棺木,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两个灰眉秃顶,身穿黄色袈裟的枯瘦僧人,双手合十,立在棺木前。
两人惧是面色阴森,目光呆滞,脸上无丝毫表情。
道路中供着佛像,佛像旁竟放着棺材,岂非更是惊人。
百代大师心头一凛,车马骤停,赶车的喝道:“两位让让道好吗?”
那两个黄衣僧人垂眉闭目,合什而立,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喝。
百忍大师亦知前面必定生出变故,立刻跃下车厢。
只听百代大师沉声道:“两位无端阻住道路,想必是为我兄弟而来的了?”
黄袍僧人中,左面一人,颧骨高耸,鹰鼻锐目,颔下留着几根灰须,闻言仍然动也不动,也不回话,看来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右面一人,长眉带须,冷冷道:“出家人见了我佛金身,也敢不下拜吗?”
百忍大师大步赶上前去,口中道:“师弟下来。”
身子已走到那如来佛前,虔诚地道:“贫僧一时疏忽,两位大师莫怪。”
语声中他已恭恭敬敬拜了下去,暗中却在凝神戒备着那两位奇诡的黄袍僧人,双臂满聚真力,随时都可以出手一击。
百代大师见他拜倒,也随着拜倒在地。
黄袍憎人面上,露出了奇诡的笑容,缓缓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两位此刻拜了这一拜,死后必登西方乐土。”
百代突然一跃而起,肃然接道:“佛门中人方便为怀,请两位师父让开一条去路。”
右面一个黄袍僧人,冷冷一笑,道:“看在我佛面上,贫憎特为三位募来了几具应用之物!”
百代问道:“什么应用之物?”
那黄袍僧人伸手一指那三具棺木,道:“这三具棺木,俱是上好的棺木制成,几位能在我佛之前,得证大道,脱去臭皮囊,西上灵山,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百代大师冷哼一声,道:“同是三宝弟子,贫僧不愿伤了我佛的慈悲,两位请让开一条去路,免得……”
左面那黄袍僧人,突然纵声大笑,打断了百代大师道:“两位既然不肯证道我佛之前,说不得只好由老衲等出手超度了?”
百代面色一变,就要出手,却被百忍大师低声喝止,接口说道:“两位大师父抬了我佛之像,又备了这三口棺木,那是真的为我师兄弟来的了?”
左面那黄袍增人笑道:“不错,看在我佛金面,不忍使三位暴骨荒野,特地为三位选了三具上好的棺木。”
百忍一面制止百代,一面合掌对二僧说道:“这样说来,老衲还得感谢两位的一片好心了?”
右面那黄衣僧人似是已然不耐,厉声接道:“两位若肯来就棺,还可以落得个全尸,如若妄图以武功相抗,哼!哼!那就怪不得我们施下毒手了!”
百代大师双眉微耸,目中神光景闪,仰天笑道:“这么说将起来,两位定也是南宫世家中的人物了?”
两位黄衣憎人,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百代大师回目一瞥百忍大师 说道:“小弟恭候掌门师兄令下。”
百忍大师知他心中潜蕴着无比愤怒,一出手势必如山崩地裂,迅雷下击。
想到同为佛门弟子,如若眼看二僧伤在百代手下,实是有些不忍。
当下肃态说道:“咱们绕道走吧!同为佛门中人,岂可自相残杀。”
百代大师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去,显然,他对师兄的太过仁慈,甚感不满,只不过不敢出口顶撞罢了。
就在百代大师刚刚转过身子的当儿,突然听得几声大震,三座棺木盖于,突然飞了起来。
百代大师虽已回身而行,但他仍然暗中当心着两个黄衣僧人的一举一动。
听得棺木震动之声,立时回身击出一拳。
一股强烈的拳风,划带起啸空之声,疾向左面一个黄袍僧人 击撞过去。
他早已算好距离、方位,是以这回身发出的一记金刚神拳, 认位奇准无比。
左侧那黄衣僧人袍袖突然一拂,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掌,迎向百代大师的拳风拍了过去。
两股潜力相撞,卷起了一阵狂飚,吹得地上砂石横飞。
那黄衣僧人武功虽高,出招部位也甚为怪异,但仍受不住百代大师那等刚烈的拳风,枯瘦的身子被震得离地而起。
只见他双拳一腿,突地凌空翻了一个筋斗,竟又落到原地,面上仍是那阴沉沉的脸色,但右掌已缩入油中。
百代大师也微微一震,心头暗凛忖道:“这厮好怪异的武功身法,看来竟非中土所传,难道他是来自藏边的喇嘛不成?”
思念之间,目光已转到那三口棺木上。
只见三口棺木,棺盖俱已震开,棺木中竟直挺挺的站起三个人来。
左面一人,身材高瘦,左臂已齐肩断去,右掌倒提着一柄精光闪闪的出鞘长剑。
他不但神情阴森,面容更是异怪至极,高高耸起的双颊间嵌着一个鹰钩鼻子。
只见双目开合之间,神光如电。
右面一人,却是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发长尺余,乱如野草,衣衫更是褴楼污秽不堪,仿佛许多年未曾换洗过。
但这样难看的人物手中,却横持着一柄其色碧绿的翠笛,长有三尺,通无暇庇,一眼望去,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当中一口棺木中,却又卓立了一个赤足的黄袍僧儿他身材枯瘦矮小,仿佛幼童,但衣衫却极是宽大,野风吹过,衣袂飞舞,飞舞的衣袂中,望之有如无物。
这三人不但形状古怪,神情更是阴森可怖。
百忍大师目光扫过,虽已看出左右两人的来历,却终是想不起当中一人究竟是谁。
他面色微微一变,抢步赶到百代大师身前,面向左面一人,沉声道:“施主神剑如电,可是人称南海第一奇剑的慕容飞,慕容大侠吗?”
独臂人阴森森的面容,丝毫没有表情,突然抖起手腕,掌中长剑,立刻化作了点点银星,锐厉的剑风,激得数丈外的健马不住长嘶。
百忍大师微笑道:“施主已将南海剑派的这一招绝学‘一剑千影’使得出神入化,老衲的猜侧,想来必定不会错了。”
他一眼之下,便喝破了独臂人剑招的名称来历,独臂人阴森的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那矮胖乞丐仰天狂笑,道:“少林的掌门人,果然是见多识广,名不虚传。”
百忍大师一笑,道:“施主过奖,老衲愧不敢当……”
他语声微顿,又自接道:“看施主的打扮神情,以及掌中的翠笛,使老衲突地想起一个人来,又要斗胆猜上一猜!”
矮胖乞丐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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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忍大师道:“老衲闻得‘丐帮’之中,有一位大大的奇人,不但喜欢百兽,而且善弄灵蛇,是以人称‘蛇神’康祖,想必就是施主了?”
百代大师冷冷接道:“丐帮门下,人人都是见义勇为的英侠之士,怎会投入阴险毒辣的‘南宫世家’门下,师兄必是看错了。”
他生性高傲刚烈,虽然百般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讥讽之言。
只见那矮胖乞丐又自仰天笑了一阵,突地举起翠笛,轻轻吹奏了起来。
笛声尖锐而奇特,一声声吹来,有如一柄柄尖刀在划裂着人们的心房。笛声中,那宝像庄严的如来佛金身像中,突地也响起了一阵尖锐而奇特的嘶鸣之声,竟比笛声还要诡异难听。
接着,如来佛像的莲花座位上,接连窜出了数十条灵蛇,一条接着一条,有如彩虹射日般,窜到百忍、百代面前。
这数十条灵蛇,虽然有大有小、色彩不一,但却似乎都有灵性,竟随着笛声,在百忍、百代面前,布下了一道蛇阵,红信闪闪,腥风扑鼻,显见得每一条都是奇毒恶绝之蛇。
百忍、百代面色齐地微变,当下暗运真气,贯劲于臂。
百忍大师虽然凡事忍耐.但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也不得不随时准备出手一击了。
当中那黄袍僧人,枯瘦的面容上,突地裂开一丝狰狞的笑容.道:“你不认得我是谁吗?”
他一笑将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耳边,面容更是丑怪可怖。
百忍大师仍然忍着气,合十道:“大师父足迹似乎甚少来中原走动,老衲一时眼拙,实在想不起师父是谁了。”
黄袍僧人哈哈笑道:“你显然不认得我,我且教你认识认识。”
语声之中,他枯瘦的身子,突地冲天飞起,腾空的转了一转,那宽大的僧袍中,便忽然仿佛生出了千百只手掌,射出了无数件暗器。
刹那之间,但见满生之中,俱是暗器的光芒,有暗有明,有急有缓,各各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闪电般地袭向百忍、百代身上。
百代大师喝了一声,道:“师兄,让我来……”
双掌齐扬,震出了两股凌厉的罡风,排山倒海般,将满天暗器俱都震了回去。
哪知道其中竟有几件暗器,势道不变,去而复回,划成几道光弧,交互击来。
百忍大师神色不变,道:“看大师的手法,莫非是来自藏边吗?”
他语声缓慢,每说一字,便伸手接过一件暗器,短短一句话说完,他掌中已接满了暗器,宛如拈摘枯叶一般。
黄袍僧人冷冷笑道:“好手法。”
“蛇神”康祖大笑道:“好眼光,这位大师的确是来自藏边。”
百忍大师接口道:“大师父既是来自藏边,想必定是素有‘黄教’中第一暗器高手之称的‘千手如来’普法大师了。”
他目光一转左右两个黄袍僧人,又道:“那么,这两位必定是‘千手如来’的左右护法,‘瘦韦陀’向明大师,及‘冷面天王’飞明大师了。唉!老衲近来,确是老眼昏花,否则方才使该认出两位是准了。”
他熟谙武林侠踪,竟将这三位远在边外的武林高手之来历,也说的如数家珍。
“蛇神”康祖笑道:“不错!不错!你全说对了。”
百忍大师微叹道:“各位俱是久享盛名,雄踞一方的人物,如今怎地也投入‘南宫世家’的门下?却令老衲有些不解。”
百代大师冷哼一声道:“最可惜是堂堂丐帮弟子,居然也弃明投暗。若是被丐帮帮主知道,不知要如何伤心……”
“蛇神”康祖笑道:“不劳过问,敝帮帮主,再也不会伤心了。”
百代大师变色道:“岳帮主难道已遇害了吗?可是你这厮下的毒手?”
“蛇神”康祖狂笑道:“你少时在地下见到他时,何不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笑声之中,突地撮口长啸一声。
那数十条盘身作阵的毒蛇,立刻凌空飞起,恍如无数条彩练,忽地窜向百忍、百代的身上。
百忍大师早已闻得“蛇神”康祖笑面蛇心,笑的越是得意时,心肠越是毒辣,是以方才见他大笑,早已暗作准备。
此刻群蛇一动,他身形立刻凌空飞起,口中大喝道:“师弟小心了。”
随手自腰间撤下一柄光华闪闪的金丝缠柄,长有三尺六寸。看来有如“佛门荡魔方便铲”
但却又比方便铲小了许多的外门兵刃,凌空下击,急扫群蛇。
这外门兵对乃是百忍大师未接掌门时的防身之物。
他已有多年未曾动用,此番江湖多变,风云险恶,迫得少林掌门又将它带在身边。
他在这兵刃上浸淫多年,一经施出,果有惊人霸道的威力。
只见金光一闪,风声呼啸,已有三条毒蛇,被月牙形的锋刃,斩作六段,一股腥臭的乌血,飞激而出,那六段蛇身,犹在不住跳跃。
百代大师怒吼一声,如狮子吼,双腿钉立,作金刚桩,双掌忽地挥出。
强劲的罡风,震得群蛇四下飞射,有的撞到棺木、佛像上,立刻僵伏不动,有的远远落入草丛,亦有几条,却飞向慕容飞及黄衣喇嘛的身上。
慕容飞眼神眨也不眨,直待飞蛇来到近前,突地振腕挥出一剑,拍在蛇身上。
他平剑而拍,蛇身上丝毫不受损伤,被他这一拍之势,震的倒飞而回,凌空一折,红舌闪闪,又复窜向百代大师。
“干手如来”普法大师振衣而起,避开了毒蛇。
长袖拂处,又是七点寒芒,激射而出,划空击向百代大师前胸七处大穴。
无论手力脱劲,认穴之准,俱已炉火纯青,当真不愧是边外第一暗器高手。
百代大师面凝寒霜,挥掌震飞了毒蛇、暗器。
突见眼前创光一闪,寒气逼面而来,慕容飞不知何时,已掠到他身前,掌中长剑,急地挥向他眉目之间。
阴寒的剑气,耀目的寒光,几乎令人难以张目。
百代大师仰面曲腰,飞起一足,劲踢向慕容飞持剑的手腕。
慕容飞不避不闪,剑光突地一垂,点向百代大师的膝盖。
他身不动,臂不曲,剑招已变,不但变招快如闪电,所攻更是百代大师必救之处。
百代大师翻身一跃,以攻制攻,震起双掌,直撞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手腕震处,斜斜一剑穿出,剑光错落,连点百代大师左右双肘。
他两人招式俱是走的猛烈一路,以攻为守,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两人身形一分又合,刹那之间,但见拳风剑影,纵横交错,但拳风愈来愈盛,剑气却愈来愈弱,南海第一奇剑终是敌不过少林第一高手。
突听一声轻叱,又是十数点寒芒,横飞而来,自闪动的剑光中穿出,直击向百代大师而来。
原来那“千手如来”普法大师虽未动手,仅在旁掠阵,但只要百忍、百代招式稍露空隙,他身上的暗器立刻乘隙发出,端的 令人防不胜防。
百代大师既要闪避这不时飞来的冷箭,又要留意脚底的毒 蛇,还要和面前那剑招奇诡迅快的南海慕容飞动手,一心难以三 用,十数招过后,优劣之势顿改,他已渐渐落到下风。
那边百忍大师,情势也甚是危急。
他身形方落,“蛇神”康祖已挥笛攻来。
这丐帮的高手,掌中翠笛,点、打、挑、刺,忽作判官笔忽作点穴撅,偶尔还夹杂着剑招,他身形虽臃肿,招式走的却是小巧一路。
百忍大师身形不动,金光缠体,自闪闪的金光中望去,只见他面色凝重,神情沉稳,对方千百种招式攻来,他淡淡一招便化去。
“瘦韦阳”向明,“冷面天王”飞明对望一眼,左右夹击而上,这两人两只手掌,十指尖尖,有如鹰爪一般,指尖寒光闪闪,竟都藏着护指铜套,虽是赤手空拳,却无异带有利剑。
百忍大师以一敌三,二十余招过后,仍是神定气足,稳如泰山。
“蛇神”康祖突又撮口长啸,凌乱的蛇群,又复蠕动,急窜了过去。
康祖一招击向百忍的胸腹,便有一条毒蛇,同时富向百忍大师的身后。
康祖剑招若是攻向敌背,另一条毒蛇便窜向前胸。
刹那间,但见翠笛轻飞,群蛇飞舞,一片翠影中,夹杂着点点红信,人蛇配合之妙,可称天衣无缝。
再加上向明、飞明那鹰爪铜套,百忍大师亦是独力难支,宛如同时应敌数十高手。
日色渐暗,情势更是危急。
那赶车的车夫远远坐在车上,作壁上观,突然放声长歌道:“杂乱草,断魂坡,百忍、百代来送终,黄泉路上结伴行,手携手,不寂寞。”
百代怒喝道:“原来你也是南宫世家中人?”
那车夫放声笑道:“你直到此刻才知道吗?”
百代大师厉声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骗我。”
转身向那车夫扑了过去。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哪里去?”
剑花错乱,忽地攻出七剑。
那车夫哈哈笑道:“明年今日,便是你们两人的忌辰,你两人若想逃出此地,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百代大师厉声狂笑道:“老僧纵然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活命。”
说话之间,招式突转凌厉,有时对方明明一招攻来,他也不避不闪,一招还了过去,用的竟是拼命的招式,已下了与敌同归于尽之心。
慕容飞冷笑道:“堂堂少林大师,居然也会用这种撤泼的招式,倒叫我想不到。”
剑走轻灵,专攻偏锋,不与百代大师硬拆硬拼。
百忍大师神情虽仍沉着,但心中也不禁大为焦急,我若不能将话传给任无心,眼见武林巨变即生,我岂非误了大事。
这少林掌门直到此刻,犹未顾及自己的生死,只关心着武林的安危,心情急乱之下,招式便见松散。
突听“嘶”地一声,他僧施长袖,竟被“冷面天王”的鹰爪撕下了一片。
他心头一凛,突地长啸一声,掌中金鞭银铲的招式由沉稳变作凌厉,凝立不动的身形,也飞掠游走起来。
他本来未存有伤人之心,此刻却已杀机顿生。
金光闪处,已有三条毒蛇被他斩断,腥臭的蛇血,飞激而出。落花般溅在他灰色僧衣之上。
但群蛇前仆后继,攻势更厉,再加上“干手如来”阴毒准确的暗器,“蛇神”康祖刁滑迅快的笛招,向明、飞明的狠毒奇诡的鹰爪……
百代大师暗叹一声“罢了!难道今日我……”
思念尚未转完,突听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蹄声马嘶,来势奇快,霎眼间便到了近前。
百忍大师精神一振 闪眼望去,只见一匹白马、来势如龙,马上的骑士,青衫、白袜,意态潇洒,负伤的左手,轻带马缓,右手挽着个长达三尺的丝鞭,朗声喝道:“什么人敢对百忍大师无礼?”
喝声清朗,马势不停,当真是人马如龙,霎时便冲入激斗的人群中。
百忍大师精神一振,脱口道:“任相公来了。”
金光一闪,攻出七招,顿时将“蛇神”康祖逼得后退数步。
马上的青衫骑士,正是任无心,口中笑道:“大胆的奴才,还不闪开。”
掌中丝鞭,突地盘旋飞起,鞭梢一卷,已将慕容飞掌中长剑震得脱手飞去。
他谈笑之间,随手攻出一招,便震飞了这“南海第一奇剑”的兵刃,众人都不禁耸然变色。
慕容飞凌空倒掠七尺,怔在地上发起呆来。
“蛇神”康祖大喝道:“朋友 你就是近日江湖盛传的任无心吗?”
任无心面带微笑,道:“不敢当。”
长鞭一展,直点康祖胸膛。
“蛇神”康租倒退五步,大声道:“任无心,且教你尝尝我灵蛇的滋味。”
翠笛展处,撮口长啸,群蛇果然舍百忍、百代,向任无心的人马窜去。
任无心长啸道:“纵是神龙,也吓不到任某,何况是几条毒蛇。”
长笑声中。手掌一扬,但见一股黄尘,随手而出,强烈的雄黄气味,立时随风飘散。
黄尘乍起。凌空乱窜的毒蛇,如受当头一棒,俱都软了下去,蛇目无光,红信不吐,凶毒之态尽敛,气息奄奄的在地上蠕动了一阵,终于僵仆不动。
“蛇神”康祖神色惨变,任无心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花样,只管一起施出来。”
“千手如来”冷冷道:“小心了!”
身子一转,衣衫飘风,飘飞的衣袖中,突有数十由寒星暴的而出,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任无心笑道:“在下自会小心了。”
左掌扬起,卷起一股袖风,看似并不激厉,但那满天飞来的暗器寒芒,竟齐齐地被这股劲风震落,只听“叮当”一阵轻响,数十点寒芒,不差前后地同时落到地上。
“千手如来”阴沉的面容,也不禁变了颜色,突地挥手道:“饶他们一命,走了吧!”
身形转处,当先跃退。
“冷面天王”、“瘦韦阳”、慕容飞、康祖,齐齐倒退数步,返身奔去。
住无心摇鞭大笑道:“你们走了吗?不送!不送!”
笑声未了,他们已去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一尊金身佛像伴着三口棺材,犹在暮色中微闪金光,仿佛在取笑那些来势汹汹的人们,走得竟如此狼狈。
百代大师很声道:“如此便放走了他们,贫僧实是气恼难平。”
任无心微微一笑,翻身下马,道:“这些都不过是‘南宫世家’门下的傀儡,若是杀了他们,岂非反而站污了大师的双手。”
那赶车的车夫似乎已被骇的呆在车座上,此刻方自惊醒过来,猛地一拉车缰,便待策马逃去。
哪知他车马未动,百代大师已大喝一声,箭步窜来,右掌急伸,双足钉立,挽住了奔马,他臂上似有千钧之力,健马空自仰首长嘶,竟不能再奔一步。
赶车的情急之下,大喝道:“闪开!”
挥起马鞭,当头向百代大师抽下。
百代大师怒喝道:“孽障,还敢无礼!”
左手忽地抓住了鞭梢,轻轻一带,那赶车的便翻跌着倒在地上。
百代大师一把提起了他的衣襟。
赶车的面上,顿失血色,目光竟乞怜的望向任无心,颤声道:“任相公救我!”
任无心面色一寒,缓步走了过去。
百代大师怒道:“这厮将我等骗到这里,还要出口讥讽,实在饶他不得。”
赶车的目光依然望着任无心,道:“任相公……救救我……”
任无心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你?”
赶车的更是神色大变,道:“任相公,你……你……”
语声未了,任无心突地扬手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口中道:“我救的是英雄汉子,却不是你这样的无耻匹夫。”
百代大师呆了一呆,松开手掌,赶车的尸体便软软的跌了下去。
百忍大师眼微合,长叹道:“今日若不是任施主及时而来,老衲眼看便要遭此一劫了。”
任无心面上又泛起了潇洒的笑容,道:“在下只当大师已赶回少室山,却未想到竟来到这里。”
百忍大师叹道:“贫僧若不是为了要寻找任相公,此刻也已回山了。”
任无心道:“寻找在下?为了什么?”
百忍大师道:“贫惜身受一人的重托,要将一个极其重要的口讯,转告给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闪动,道:“什么人?什么话?”
百忍大师微一沉吟,仔细瞧了任无心几眼,仿佛要证实面前人确是任相公,他才肯出口。
只因这讯息实在太过重要,万一泄露出去,被“南宫世家”中人知道,不但叶湘绮与四夫人要身罹惨祸,武林中也要因此而生巨变。
百忍大师身背着如此沉重的担子,行事自是特别谨慎。
但是他看来看去.临风卓立在暮色中的此人,不是任无心是谁?
他不禁暗笑自己太过多疑,启口道:“这讯息是南宫四夫人令叶湘绮,叶姑娘转告任相公的……”
任无心面色微微一变,但仍然凝神倾听。
只听百忍大师接道:“叶姑娘一时找不着任相公,但她又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只得将此事告诉了贫僧,托贫僧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着任相公,若是迟了,只怕武林就要大乱,贫僧肩负如此巨大的责任,又不知任相公究竟在哪里,心情实是沉重已极。”
任无心抬手一挥额角,仿佛在擦拭头上的汗珠,口中却微笑道:“在下行无足迹,四下飘泊,若非在此遇着两位,岂非误了武林大事?”
百忍大师道:“正是如此。”
当下将叶湘绮之言,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任无心凝神倾听,目光连连闪动,显见心中亦是大为激动。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任相公平日遇事最是镇静,纵然是泰山崩于前,他仍能神色不变,谈笑自若的气度,怎地今日也大为动容?”
付思之间,百忍大师已将叶湘绮托他转告之言说完,长叹道:“这些话老衲虽然记得清清楚楚,但也只是鹦鹉学舌而已,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机密,那南宫夫人究竟要如何发动,老衲却毫不知情。”
任无心道:“此事委实太过机密,大师请恕在下此刻也不敢说出,但时机一至,大师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他面上虽有笑容,但笑的却似十分勉强。
百忍大师肃然道:“老衲虽然难免也有好奇之心,但却绝不敢求任相公说出此中的机密,唯愿任相公能将此次劫祸消弭于无形。”
任无心接口道:“时机紧迫,在下也不敢再多停留,就此告辞了。”
他微一抱拳,匆匆掠上马鞍, 扬鞭道:“两位但清静听佳音,在下去了。”
丝鞭一落,健马扬蹄,霎眼间便绝尘而去。
百忍大师望着那扬起的烟尘,喟然叹道:“天纵奇才,人中之龙……”
百代大师面色凝重,接口道:“但小弟今日却觉他似有些奇怪。”
百忍大师道:“有什么奇怪呢?”
百代大师皱起双眉,沉吟道:“小弟一时也难以指出,只觉他今日神色.似乎大异于寻常,却又说不出他神情间究竟有何蹊跷之处。”
百忍大师微微一笑,道:“值此非常的变故,任何人都难免稍失常态,任相公虽是人间奇才,但究竟是人非神,师弟你也未免太过多疑了。”
他以诚待人,是以对人极为信任,当下带过车马,微笑道:“御者已逝,看来你我只有自己赶车了。”
百代大师道:“师兄请安坐,小弟应服此劳。”
拾起马鞭,纵身跃上了前座,他口中虽不再说话,但心中却仍然似乎隐有疑问……
车马方待启行,突听又是一阵蹄声传来。
百忍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一匹白马,奔驰而来,马鞍之上,似乎驮着一副包袱。
白马奔到近前,百忍、百代面色突地大变。
只因马鞍上的“包袱”骇然竟是一具身着青衫的尸体,而这白马,高足长鬃,矫健神骏,竟与方才任无心骑去的白马,毫无二致。
百代大师“嗖”地跃下车座,忽地抓住了白马的缰绳。
百忍大师掠到马旁,轻轻托起了那尸身的头颅,目光转处,突地变色惊呼起来。
这少林派一代掌门,竟然放声惊呼,此事的确大不寻常。
百代大师从未见过他师兄如此失态,不禁大惊道:“师兄,怎么样了?”
百忍大师呆呆地凝注那头颅,这突然的惊骇,竟使这少林的高僧仿佛变成了一具石像,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百代大师满心惊讶,一掠而前,凝目望去、面色亦不禁为之惨变,道:“任……任相公……”
这马上的尸体,骇然竟是任无心。
这身怀绝技,肩负着武林生死存亡之大任的奇男子,竟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百忍、百代纵是沉稳镇定,异于常人,却也再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
一时之间,两人如受雷击,木立当地,宛如石像一般。
此人一死,不但有许多关系武林存亡的秘密要随他而逝,江湖中眼看也就要扬起腥风血雨,掀起滔天巨祸。
只因茫茫人海,千万众生中,再无一人能够替代地在武林中的地位。
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方自定过神来,黯然长叹道:“任……相公,你不能死的……”
百代大师厉叱道:“追过去,看看是谁下的毒手?”
语声未了,突然马腹下扬起一阵震耳的笑声、道:“不用追了,是我下的毒手。”
百忍、百代齐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后退三步,厉声喝道:“什么人?”
两人只觉眼前微花,一条人影,自马腹下急窜而出,落在马鞍前。
百代大师惊怒之下,厉叱一声,扬手一股罡风,呼啸着直击过去。
那人影身子竟被罡风震的直飞出去,飘飘荡荡,显然已受重伤。
百代大师精神一振,大喝道:“蔡障,原来你……”
哪知他喝声来了,眼前又是一花,那人影竟又好端端地立在马鞍前。
端的是来去如电,形如鬼魅,身法之奇诡迅急,前所未见百忍、百代大惊失色,两人齐地展动身形,一左一右的向这鬼魅般的人影扑了过去。
掌影飘飞间,两人已各各击出三招。
掌风之间,那人影又自冲天而起。纵声笑道:“两位连下煞手,难道不认得了小弟吗?”
百忍、百代身子齐地一震,退后三步。
只见此人随手掀下了紧压在眉际的风帽,含笑直立在夜色中,那飞扬的双眉,闪亮的眼睛,永远微微带着一丝对人生嘲弄的笑容。
他,骇然竟也是任无心。
百忍、百代又惊又喜,看看马鞍上的尸体,又看看面前的任无心。
刹那之间,百忍只觉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好险,好险……”
百代大师变色道:“莫非这厮是假冒的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将尸体的头颅抬起,手掌轻挥,这尸身面上便有一层石粉随手而落。
百忍大师长叹道:“以假作真、老衲险些造成大错,如不是任相公你及时赶来,不但坏了大事,就连四夫人与叶姑娘的性命,也将死在老衲手中。”
这慈祥的僧人,一想到四夫人与叶相绮被南宫世家发觉通敌背叛时,所将受到的酷刑与虐待,额上更是汗如雨下。
任无心微微笑道:“这也怪下得大师。”
百忍大师叹道:“老衲有眼无珠,罪孽深重,任相公还要如此出言相慰,实令老衲更是于心难安。”
任无心正色道:“大师慈悲心肠,以诚待人,自然难以窥破南宫世家的阴谋奸狡……”
他伸手指了指鞍上的尸身,接口笑道:“这厮下但面容和我有六分相像,就连神情语态,也被南宫世家训练的和我一模一样,莫说大师难以分辨,就是在下方才见了他,也不免有些眼花了。”
百代大师恨声道:“好狠毒周详的计谋。”
任无心叹道:“南宫世家为了要刺探我方的消息,当真是不惜花费一切代价,我辈若不步步为营,处处提防,随时都可能为他们奸谋所乘。”
百忍大师苦笑叹道:“方才老衲落入他们的圈套中,已是性命垂危,若不是他们只想以此刺探消息,只怕贫僧兄弟今日便要丧身此地了。”
百代大师方才已觉此事有些蹊跷,只是一直看不出它的破绽。
此刻心念数转,恍然道:“难怪这厮一到,那班人毫不抵抗,立刻退走,难怪那‘干手如来’发出的暗器,几乎是不前不后,一齐落到地上,原来他们已经经过详细的策划,就连那千手如来发出暗器时,也早已将腕力控制,绝不会伤到此人身上。”
他目光缓缓移到那车夫的尸身之上,盯瞧了一阵,接道:“老衲虽对这车夫极为痛恨,但也未存杀他之意,但这厮唯恐他言语中露出破绽,便先下了毒手……唉!这些事如何贫僧直到此刻才想到呢?”
百忍大师叹道:“方才老衲还只道师弟你太过多疑,此刻看来.还是师弟你猜的对了。”
任无心道:“危机已去,两位何苦自责大过。”
百忍大师黯然叹息了半晌 方自缓缓道:“南宫世家的四夫人,可是与相公订有后约?”
任无心肃然道:“这位四夫人陈凤贞,天资绝慧,深通义理,我方如要破去南宫世家的阴谋,必需仰伏她的大力……”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道:“在下与她所订之约,更是关系着武林的大局……”
百忍大师忍不住长叹,接口道:“四夫人已令‘中原四君子’叶长青叶大侠的女公子叶湘绮,前来转告任相公 就说……”
任无心变色道:“莫非事情有变?”
百忍大师叹道:“不错!那陈四夫人说,南宫夫人的几种神功,已将圆满,只因她似预知江湖有变,日夜赶修,是以将时限提前,因此,四夫人与住相公所定之约,下得不中止作废了!”
一向从容镇静的任无心,此刻面上已变了颜色,木然立在地上,怔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
百忍、百代见了他的神倩,心情也不觉沉重起来。
又过了半响,百忍大师沉声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四夫人要告知任相公的。“住无心苦笑一声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件事必定亦非佳音,唉!大师可否稍候片刻。待在下心情稍安再说。”
他缓缓合上眼帘,口中虽说在使心情平静,但双眉微皱,全神凝立,却显然是在沉思。
良久,良久,他方自展颜一笑,道:“大师此刻可以说了。”
百忍大师早已对这绝世的奇才,有了无比的信心,见他展颜而笑,心里也大是平定,接口道:“南宫世家准备造劫江湖的一只魔掌,气候已成,要任相公特别留意……”
任无心面容又自微微一变,脱口道:“谁说的?”
他其实早已知道此话是四夫人说的,但一时激动之下,不禁又冲口问了出来。
百忍大师长叹道:“此话亦是四夫人说的,据老衲所知,这魔掌乃是一只极为美丽的手,敝师弟百祥,便是死在这只魔掌之下。”
任无心面色忽青忽白,沉吟了良久。
百忍、百代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心下又不禁为之焦急起来。
突听任无心朗笑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魔掌,我便有断掌的钢刀。”
笑声一顿,接口又道:“但此刻时机却已不能再有延误,在下必须去了。”
百忍大师道:“贫憎等来此已久,也急于赶回少室山,任相公如有所命,一招便至。”
住无心突地摇了摇手,正色道:“此时此刻,两位最好不要赶回去。”
百代大师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世家阴诡狠毒,我方必定要集中力量,才能与之一拼,实力万万不可分散,以免遭其所乘。”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任相公是要贫僧等往哪里去呢?”
任无心伸手一指东南,道:“过此百步道旁有一面石碑,碑旁又是一条羊肠小径,两位沿着这条小径前去,自然有人前来接应两位。”
百代大师道:“接应之人是谁?他要将我们接到哪里去?”
任无心心中似乎甚是焦急,接口道:“到了那里,两位自会知道,在下此刻也要先告辞了。”
微一抱拳,飘身急掠而去。
前一个假的任无心,固是来去匆匆,这一个任无心,走的竟更是匆忙。
百忍,百代对望一眼,两人谁也不再说话,黯然带马而行。
走了大约百步之远,道旁果有一面石碑,碑旁一条小道,仅容车马前行。
百代大师手掌一提缰绳,马车转向而行。
只见两旁草丛,越来越深,道路也越来越是崎岖。
夜色已临,天边疏星明月升起,淡淡的星月之光照着难行的路途。
车马又自行了一段,前面荒草没径,已无法分辨道路,草长石多,车马巅簸的十分剧烈,终于健马一声长嘶,再也无法前行。
百代大师双眉微皱,回首道:“前行已无路,还要往前去吗?”
百忍大师沉吟半响,黯然道:“弃车而行。”
百代大师也不再说话,跃下车座,到车厢内抱起百祥大师的尸体,向前急奔而行。
两人俱有不凡的身手,都未将这难行的道路看在眼里。
夜风飕飕,风吹草动,道路越来越是荒凉,凝目望去.前面山岳突起,哪里有人家房舍。
百忍、百代口中虽未说话,但心中却不禁泛起了疑虑,难道这任无心也是别人假冒的.故意将我等诱来这里?
前行越久,疑虑也越深,原野上的荒草,渐及人高,仿佛终年都未经践踏,草里虫声啾啾,蛇声唧唧,衬得天地间更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百代大师在前开路,此刻下住回首道:“师兄.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百忍大师沉吟良久,还未答话,前面深草之中,突有一阵极为强烈的亮光向他两人照了过来。
这道强烈的亮光在二人身上照来照去,久久不灭。
百代大师怒气陡生,纵声喝道:“什么人弄鬼?”
只听一个雄浑的口音道:“来者可是少林百忍老禅师,与百代大师两位?”
百忍大师迈上几步,道:“正是老纳百忍,与师弟百代,尊驾何人,请先移开亮光说话。”
顿了一顿,那道亮光倏地熄灭,黑暗之中,但见草丛中,钻出了一条人影。
那人走到近处,忽向百忍大师躬身一礼,道:“适才多有冒犯,尚祈老禅师恕罪。”
话调之中,甚为禁谨。
百忍大师闪目一看,见是一个身形雄壮的中年大汉,当下合什还礼道:“恕罪不敢,老衲等来的鲁莽。”
那中年人汉环顾左右一眼,接口道:“任相公已使灵禽传书,命在下迎候两位大驾,唯因事机隐秘,不敢贸然相认。”
他微微一顿,接道:“大师,此处非谈话之所,两位请跟随在下身后。”
说罢,转身拨草开路。
百忍大师虽然疑窦丛生,却不便开口动问,回眸望了师弟一眼,随着那中年大汉向深草中走去。
行了一程 忽听草丛前方,响起了几声低弱的竹哨之声。
那中年大汉口中,也响起了竹哨之声,抑扬顿挫,仿佛言语对答一般。
百忍大师暗暗忖道:“这所在如此隐蔽,又戒备得这等严密但不知是何用意?”
忖思中,忽然见两个带刀男人,分立在深草之内,四目灼灼,凝注着自己的来路。
那中年大汉领着百忍、百代二人,在深草中穿来插去,其间又经过了几处暗桩,一直行了顿饭工夫,始道:“过去不远即到了地头。”
百忍大师看那荒草已渐短少,接着出现丈许宽的一带空地,空地外边,乃是一条峡谷。
百代大师不禁叹息一声,自语道:“好一片隐秘所在!”
原来这峡谷上窄下丰,形势奇特,好似人工特为开凿的一般,外面看来,实难发现。
一会,那中年大汉领着二人,进入了一座石洞之内。
这石洞极为宽广,门户重重,当真别有洞天。洞中灯火通明,随处都见有人走动,来去匆匆,似乎忙碌异常。
百忍、百代方自疑云满腹之际,那大汉已将二人领入一间无人的石室之内,道:“两位大师就请在此歇息,任相公回来之后,在下立即来报。”
他想了一想。接道:“如果大师等有什么讯息,须要送至外间,可以交给在下代为传递。”
百忍大师连声称谢,转向百代大师道:“将百样师弟的法体置于榻上,你我二人,就在椅上打坐便了。”
百代大师点了点头,放下百祥大师的尸体,双目做蹙,讷讷地道:“时日已久,百祥师弟的法体眼看即要腐坏,师兄看该怎办呢?”
百忍大师低叹一声,道:“再挨两天,当真无法,也只好就地焚化了。”
那中年大汉站了片刻,见两人没有吩咐,于是躬身告退,走出了室外。
须臾,一个青衣小童送来了两人的饭食,二人正为百祥大师的遗体发愁,眼望饭菜,竟是无心饮食。
适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轻咳一声,接着响起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室内可是百代师兄吗?小弟翟式表,特来拜见师兄。”
百代大师闻得翟式表三字,惊喜交集,离座而起,高声道:“正是百代,翟兄快请入内。”
抢步上前,拉开室门。
只见室外走进一人,鬓发如银,面如重枣,宽袍缓带,神情洒脱之极。
百代大师合什一礼,道:“翟兄久违,故人无恙,可喜可贺。”
接着向百忍大师道:“师兄,这位即是翟式表,武林名宿,当代神医。”
百忍大师合掌为礼,连称:“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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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式表目光一扫,凝注榻上百祥大师的遗体,道:“百代师兄,这位……”
百代大师戚然道:“这是百代的师弟,丧在南宫世家那只魔掌之下,百代等正因时日过久,恐其法体难以运回嵩山,正感一筹莫展。”
翟式表浩叹一声,道:“此事兄弟已听任相公讲过,唉!魔劫方殷,不知尚有多少正人君子,逃不过这场空前浩劫。”
他微微一顿,道:“两位先行用饭,这保存百祥大师法体之事,包在兄弟身上就是。”
百忍、百代二人闻言,不禁喜出望外,两人齐齐施礼,道谢不迭。
百代大师道:“翟兄泽及亡灵,百代及师兄感激不尽,如果方便,就请及时办理吧!”
翟式表知道这两位佛门高僧都是情厚之人,面对同门遗体,谁也无心饮食,沉吟半晌道:
“百代师兄请抱起令师弟的法体,随兄弟来吧!”
说罢转身往室外走去。
百代大师急忙抱起百样的尸体,随同走出室外。
三人在洞中转了一会儿,来至一间石室门外。
翟式表推开石门,领着百忍、百代进入室内,道:“两位稍待,兄弟取点应用之物就来。”
说罢匆匆而去。
百忍、百代一看,见这间石室颇为窄小,室中除了一座石榻外,别无所有。
百代大师放下尸体,向四壁环扫一眼,道:“这地方密不通风,石门关上之后,虫蚁难入.倒是一个保藏尸体的上好所在。”
百忍大师双眉微蹙,道:“就是没有虫蚁侵蚀,尸体也会自行腐坏的……”
百代大师道:“那位翟大侠医道神通。他必然有法可想。”
说话中,只见翟式表抱着一些药材,急步走了进来,一个青衣小童,提着一只木桶,立于门外。
翟式表将那些药材置于地上,道:“这密室封闭之后,若无必要、最好是不启开……”
百忍、百代两人知道一时间,难以再见百祥大师的遗容,两人站在榻旁,神色之间,大有依依难舍之慨。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两位俱是有道高僧,如此着相,也难怪为了江湖之事,疲于奔命了。”
转念之下,取出火折子一晃,将地上的药材自燃,道:“两位大师,请退出室外吧!”
百忍、百代重又向榻上尸体望了一眼,转身退出门外。
翟式表带上石门,上了一把铁锁,然后由那木桶中,取出一种白色的物体,往石门缝隙中堵塞,口中道:“那些药材燃尽之后,药力可渗透尸体之内,只要这石门不开,三五十年间,可保百祥大师的法体不坏。”
忽听一人接道:“翟大侠好手段,在下百年之后,但望翟大侠为我多烧一点。”
三人转头一看,只见任无心右手捧着左手,疾步走来,青衫之上,血迹斑斑,犹未干涸。
百忍大师暗想道:“这位相公身上沾了血迹,杀人之多,激战之烈,也就可以想象了。”
任无心似是明白百忍大师的心意,朗声一笑,道:“大师且莫悲天悯人,在下先为你引见一批朋友,然后再商议弭患消劫的方法。”
说着星目一转,朝翟式表望去。
翟式表向石门仔细看了半晌,双掌一拍,道:“这样就好,任相公找的药物,如今怎么样了?”
任无心面容一整 摇头道:“一时尚无着落,下过在下业已派人,分头寻找去了。”
百忍大师对这洞中的部署,早已惊愕不已,这时合什一礼,道:“任相公要为老衲引见一批朋友,下知这些人今在何处?”
任无心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三人随在他身后,直往石洞深处行去。
忽见一座紧闭的石门之前,四个带剑的蓝衣童子分立两侧,一见任无心走近,立时躬身施礼,其中一人,伸手向石门推去。
百代大师讶然道:“这四位小友何人?渊停岳峙,英华隐蕴着来都有一副惊世骇俗的身手。”
任无心笑道:“他们四人虽由在下一手调教出来,不过时日尚浅,成就有限,大师不要过奖他们,以免长了他们的骄气。”
说话中,那石门业已缓缓启开。
百忍、百代闪目一看,不禁暗暗称奇,惊异不止。
原来这一座极为宽广的石室,石室四壁,半是琳琅满目的书籍,半是形形色色的罐,墙角之下,散置着各色各样的药材,中央置了一个长达丈许的木案,十余人围坐在案旁。
百忍大师等随同任无心步入室内。
只见围坐案旁的人,十九都是白发满头,长髯拂胸的老者,十余人中,倒有半数是老态龙钟,一眼之下,即能瞧出是些不谙武功的常人。
这些人有的正在看书,有的正在调药,有的正在低声交谈,还有的拿着一段树皮草根,在口中缓缓的嚼着,瞧那双目微合,全神贯注的模样,似乎正在领略其中的妙味。
住无心举手一挥,四个佩剑的蓝衣童子,迅快地闪到了石门外面,石门缓缓的关闭。
那些白发满头的老人们,似是早已习惯了这些突然来的陌生人,是以,百忍和百代大师的突然入室,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仍然是各自埋首工作,对两人的现身恍如未见。
任无心脸上经常浮现的笑意,突然间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脸肃然的神色,朗声说道:“诸位老前辈们辛苦了。”
他神充气足,这朗朗高呼,声音虽然下大,但却如水银泻地,字字钻入了人的耳中。
这些老人们,缓缓放下了工作,齐齐向任无心望来,说道:“任相公回来了。”
十余人齐齐开口,语音交混,反而听不清楚。
任无心抱拳一个长揖,说道:“诸位老前辈,为天下苍生,埋首这幽谷密洞之中,孜孜不倦,苦心试验,在下这里先行谢过了。”
翟式表似是这些人中的首脑,代为还了一礼,笑道:“住相公大义凛然.劳碌奔波,为天下苍生谋命,我等衷心敬佩,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任无心回顾百忍、百代一眼,笑道:“两位大师父,都是当世高人,这当先一位是少林寺掌门方丈百忍大师,这一位是百代大师。”
少林寺天下闻名,数百年在民间流行了无数的奇异传说,这些人中,虽是大半不会武功,不知江湖中事,但对少林寺的大名,却是久有所闻。
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注到两人身上,拱手说道:“久仰高僧大名。”
百忍合掌当胸,笑道:“诸位异日有暇,小游中岳,万望能到少林寺小坐,贫僧当略尽地主之情。”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庄严地说道:“少林寺号称武林第一之武学胜地,也真是武林一脉,我辈中人,为天下苍生谋命,自救救人,可算得份内之事。但这些老前辈们,大都是不解武事的人,个个席丰履厚,养尊处优,被在下请来此地,别妻离子,深居幽谷,度着凄凉的岁月,粗茶淡饭,一住数年,实叫人不安的很……”
百代大师接道:“这些施主们,个个都是习医的吗?”
任无心道:“岂止习医.个个都是名重一方的再世华伦,重生扁鹊。”
那些白发盈头的老人们,似是被任无心几句话,触发起无限乡思,不自禁眉头紧皱,默然长叹。
七八声苍老的叹息声,彼起此落,萧萧白发,龙钟老态,使这座石室中流现出无比的凄凉。
任无心侠心大动,惶惶说道:“在下把诸位老前辈们,由天南地北的请来此地,使你们苦度了数年的凄凉岁月,衷心大感不安,唉!只待药物配成,在下自当重报,恭送各位返回故里,和妻儿团聚。”
只见坐在右首的一个老人,操着北京口音,字正腔圆地说道:“任相公把我等接来此地;虽然不免老怀惆怅,但对医术一道,却是大有帮助,幽谷石室,与世隔绝,老朽虽无法以日月行转,计算年月,但大约想来,总已有三年左右了罢,唉……”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接道:“总算幸未辱命,已找出那毒药配制的材料,只要能采集到那几味主药,炼制都解毒药物,可望有成。”
任无心默然沉忖了良久,道:“在下己尽了心力,但有两味主药,还未采到……”
又是几声苍老的叹息,传了过来。
任无心微露愧色地接道:“但诸位老前辈尽管放心,只要当今之世,确有那几种药物,在下定然要将它采集到手。目下我已派人赶往西北荒漠、云贵山区寻找去了,想来在三月之内,当有确讯。”
忽见在首一个白髯垂胸的秃顶老人,起身接道:“灵药难求,一时间要想寻得谈何容易,老朽已研求出几种代替药物,只不知效用如何?”
此人一口吴侬软语,说来细声细气。
百忍大师暗暗惊道:“听这两人的口音,一似京都之人,一似江南世居,任无心竟把这些人网罗一起,实非易事。”
任无心缓缓点头说道:“但愿诸位能够早日配制成解毒的药物,也好返回故里。”
又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站了起来,正色说道:“老朽等连番研试,觉出那药物效力已够,奇怪的是竟然难以解开那服毒之人的神智……”
他语条微顿,凝目思索了片刻,接道:“因此,老朽遍翻医药典籍,几经研拟,才向任相公提出了那几种极难求得的奇药,但老朽却始终心中存疑,纵然找得那几种难求奇药,也未必就能使服毒人神智复清。”
此人言词爽直,分明是西北陕甘一带的口音。
翟式表点头道:“在下也有此等感觉,南宫世家中人,似非单纯为药物控制……”
话至此处,双目神光闪动,拂髯接道:“不是兄弟夸口,眼下这十几位医道中人,虽不敢说尽集天下精英,但却个个是医道高深的精英,埋首三年,日夜苦研,采集药物数千种,罗致了天下医药典籍,竟然无法解得南宫世家中的药毒,实叫人难信。因此兄弟触动了旁求灵机,曾和几位同道,从人身脉穴求解,隐隐试出,那些服毒人的身体之内,似是有一处旁径奇穴,为人所制,兄弟虽然略通武功,但自知难以尽解武学中的奇奥手法,任相公武学精奇,博通百家手法,如能抽暇相助,或可早得结果。”
翟式表乃有名的侠医,不但医道上精绝一时,武功也算得武林第一流的高手,任无心能够邀集了天下这多名医,大半得此人之助。
任无心微微一叹,道:“翟兄过谦了 当今武林之世,有谁不知你是当代侠医,武功医道,两绝于世。”
翟式表道:“任相公不用过奖老朽,武功一道,在下自知难及任相公的万一!”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任相公风尘奔波,剧战归来,等思策略,谋对强敌,身心两疲,左手又受了伤,先请休息两日,再助我们一试那药物功用不迟。”
任无心微微苦笑,道:“南宫夫人似已知道了我们正在谋求对付她的办法,日夕加功,绝技已成,可能要提前发动她屠尽天下武林人物的心愿,何况她‘迷魂牢’的隐秘已被揭穿,正式和少林、武当结了梁子,形势迫她,亦非得提前发动不可,我们必须在她发动之前,先杀杀她的锐气,并且要快马捷足,传告天下武林同道,留心提防,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在下实难在此多留,天亮之前,必得离此。”
百忍大师感动地说道:“任相公为我武林同道,这等劳苦,古往今来,可算得第一大侠,若是荡平了南宫世家,天下武林必将奉为一代神侠,彪炳功业,永垂下朽,传诵千古,老衲先代武林同道,谢过任施主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门大师,确为任无心的救世侠情所动,合掌当胸,躬身一礼。
任无心一闪避开,抱拳相还,口中连连说道:“老禅师一代武学宗师,在下怎敢当受。”
百忍叹道:“举国侠土,任相公当推首座,受老衲一礼,何愧之有。”
任无心道:“对付南宫世家,不得不借仗少林寺的大力。”
百忍大师道:“佛门中人虽戒杀生,但南宫夫人这等屠绝天下武林同道的手段,太过毒辣,老衲拼受我佛打入地狱之苦,亦将尽出少林精锐,和她周旋一二,但有所命,无不全力以赴。”
任无心道:“得大师一言,任无心愁怀大宽。”
目光一转,投注到翟式表的脸上,接道:“急不如快,翟兄 请准备一下,咱们此刻就试一下那药物的效用如何?”
翟式表道:“任相公不稍息一下吗?”
任无心道:“不妨事,三年以来,在下从未有过一日的养 息。”
翟式表道:“药物现有,只要放出南宫世家中人,就可以动 手一试了。”
任无心点头说道:“就请翟兄吩咐。”
百代大师讶然道:“怎么?这石室还有南宫世家中的人吗?”
任无心道:“在下为试配解药,除南宫世家独门奇毒之药, 生擒了两个为南宫世家奇毒所迷之人,关在这石室之中,已有两 年时光。”
百忍大师叹息一声,道:“任施主为救我武林同道,用心可谓良苦啊!”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过奖。”
只见翟式表大步走了过去,举手在门上一拂,两扇大门,应手而开。
四个蓝衣佩剑童子,齐齐走了进来,目光环扫了全室一眼、先对任无心拜了下去。
任无心举手一挥,道:“听从翟大侠的吩咐。”
四个蓝衣童子齐齐转过身去 抱拳作礼,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翟式表额首还礼,一面笑道:“有劳诸位把南宫世家中人,提拔上来。”
他万名满武林的一代侠医,享誉江湖数十年,但对那四个佩剑重子,却是毫无轻视之心。
四个蓝衣童子,欠身一礼.分两人出了石门。
片刻之后,两个匆匆而去的童子,重又走了回来,每人手中牵着一个大汉。
两个大汉的身材,都很高大,但却服服帖帖的随着两个童子行来。
百代武功精博,喜研天下各路武功,看两个童子施用手法,颇似扣脉手法,大、食、中三指,轻轻的按住两个大汉肘间,竟然使两个大汉,无能反抗,听命而行。
两个蓝衣童子,走入室中,点了那两个大汉身上三处要穴,欠身对那翟式表道:“南宫世家中人带到,恭候发落。”
百忍仔细的向两个大汉望去,除了脸色略觉苍白之外,和常人无异,心中暗暗忖道:
“文才武略,各极其用,练习武功,故可强身壮体,成万人敌,但却无法抗拒药物的侵害,眼下室中这些老态龙钟之人,大都是不会武功.但他却能研制成各种药物出来,控制人的神智。”
付思之间,突听翟式表高声说道:“诸位大夫,请避到一侧安全之区。”
十数个白发萧萧的老人,立时退到了石室一侧,四个蓝衣童子,却疾快分守那大汉的四周,其中两人唰的一声,拔出了身佩长剑,另外两人却迅快的解开了那两个大汉的穴道。
只见那两个大汉长长吁一口气,迅快的站了起来,四道目光,来回扫射,打量室中之人。
翟式表从石案下取出三个羊脂玉瓶,拔开瓶塞.由每一个瓶中,倒出来两个药丸,大概是为了易于辨识,是以,那药丸共分成了三种颜色。
任无心突然举手一挥,道:“翟兄且慢用药,兄弟问他们几句话再说。”
举步向前,直对两个大汉走去。
二个大汉四道凶恶的目光,齐齐投注到任无心身上。
任无心轻咳了一声,满脸笑容,拱手对那两个大汉一礼,和声说道:“两位兄台贵姓?”
两个大汉四目凝注在任无心脸上良久,左面一人突然弹琴般跳出了两个字道:“武奇。”
翟式表微微一怔,道:“他们想起过去的事了?”
任无心拱手笑道:“久仰武兄大名,今日幸会。”
目光一转,望着那右面大汉,含笑道:“兄台可想起自己的姓名吗?”
那人凝目而思,满脸茫然,生似忆不起过去之事。
任无心笑道:“两位下用心急,慢慢的想吧!你们被南宫世家人抓了过去,又如何服了他们的药物,只要两位能想起昔年之事,就不难摆脱南宫世家的控制了。”
两个大汉似是听懂任无心的话,凝目沉思,默然不言。
任无心回顾翟式表一眼,抱拳对那些避在一侧的老人一礼,说道:“诸位的工夫并未白费,不但已救了这位兄弟的性命,而且使他逐渐回忆起自己的身世了,在下这里先行谢过。”
翟式表一皱眉头 道:“我们费了数年工夫,尚未能找出南宫世家用药之道,说来也够惭愧了……”
任无心笑道:“翟无不用自责,据兄弟所知,凡是服过南宫世家中药物之人,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必得返回一行,否则毒发而亡。这两人在此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仍然完好无恙,证明诸位一开始的用药方法,完全对症,只是药性大过迟缓,无法一举解毒罢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方向既然不错,假以时日,当不难找出症结所在。”
百忍大师道:“老衲有几点不解之处 可否提出来 请教一二?”
任无心笑道:“大师尽管请说,只怕任无心才学不足解大师之疑。”
百忍大师叹息一声,道:“除了任相公之外,武林各大门派,一直未能发现南宫世家中的隐秘,这说明了南宫世家中人,从未有过背叛之人。”
任无心道:“大师高见。”
百忍大师道:“老衲不解之处,也就在此了,南宫世家中人凭借药物,控制了手下人的神智,使他们甘受驱使,但一个个都变成形同白痴一般,忘去了自己身世故旧,但何以识得南宫世家中人,又何以不会忘记武功?”
任无心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在下也难作断语,不过,大概想来,南宫世家这药物服用之后,促使人身体上起一种变化,这变化可能和心、脑两部有关,也许将损及某一部分经脉,使毒性侵入了心脏和大脑之中,虽然可使人忘了过去之事,但武功却不会失去……”
翟式表突然接道:“三年来使在下对此事,有了一点认识。”
任无心道:“愿闻高论。”
翟式表道:“南宫世家不知在何处,寻到了一张秘方,那秘方上开列了一种配制迷神丸散的药物……”
他为了证实自己的构想,从那石案之下,取了十余张药方出来,分别摆在案上。
百代大师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被武林同道等为侠医之名,但当紧要关头,总是难免一种学究气度,做事拖泥带水,说起话来,绕圈子转弯。”
只见翟式表回过头去,拱手对任无心一礼,道:“任相公,在下曾经设求南宫世家配制这迷神药物的方单,和这十数位医道精深名家,费尽心血,研拟出了这十几种药方,逐一核查求解,据研判所得,南宫世家的配毒药方,决非出自南宫夫人之手。”
任无心点点头,道:“这个在下亦有同感……”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南宫一门的武功手法,别具一格,和中原武林道上的各种手法,尽皆不同,此等武功亦非一个人有限的精力,能够研创出来的,因此在下也早怀疑到南宫一门的武功,似是超脱当今武林的另一支脉,在下亦为此查访过不少武林名宿,以及远居边荒的高人,均不知此一手法的来源。”
百代大师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第 九 回 摄魂魔妇
翟式表微微一叹,道:“任相公不但武功过人,才智亦非常人能及万一,在下今日要借重任相公的智慧,代为解答几点疑难之事。”
任无心道:“翟兄请先把自己推论说出,兄弟当参酌一番,提供愚见。”
翟式表道:“这石案上的几张药单,都是经我们苦心推敲,再三研讨之后,拟定出来,每一个药草都是极尽其毒,然后又根据单上的药性,配制解药,自信这单上开列药物,包罗甚广,但仍无法解得南宫世家中人所施之毒……”
他手成了一下长髯,庄严地说道:“南宫世家主事人的才智虽然高过我等甚多,但如说她在医道一方,强过我等十余人,只怕未必。因此,在下断言,那南宫世家所用之毒,确非主事人独力能够想得出来,至低的限度,亦将受到了前辈高人所遗留之物的启发……”
任无心点头赞道:“高论。”
翟式表苦笑一下 道:“根本之法,最好是找出配制毒药的单方,或是找出它几种主药,如若再这等摸索下去,只怕再耗下一两年时光,也无法配成解毒药物。”
任无心沉吟一阵,道:“这个,在下当可设法一试,只要这药方有第二个人知道,或可能想出办法。”
翟式表道:“除此之外,只有以毒攻毒,咱们配制另一种药物,让南宫世家中收罗之人服用……”
百忍大师摇头叹道:“此等行径,太过毒辣,非仁人君子所为。”
翟式表道:“大师悲天悯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宫世家屠绝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如不能在此短短时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药,也只有运用以毒攻毒之法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舒出心中的忧闷,接道:“不过兄弟等配制成的毒药,让人服下之后,并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让他们筋骨酸软、无法再和人动武,南宫世家虽然控制了他们的神智,亦无用处了。”
任无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运用此法了……”
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师的身上,接道:“让他们全身筋骨酸软,失去了武功,那总比杀死他们强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宫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当下闭口不再言语。
翟式表接道:“准于以上所言,兄弟判结两点,第一,南宫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药物,药方别有来源,只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人之手?”
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第二,在兄弟想来,就是咱们再花上两年功夫,也无法研究出解毒之药,一则两味主药大过珍贵,求之不易,何况纵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发觉了南宫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为药力控制,再耗上几年时间,只怕也是白费。”
说话之间,突听两声大吼,那两个大汉齐齐站了起来、四个蓝衣童子,时时转动身形,团团把两个大汉围了起来。
百代看那四个童子,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心中暗暗忖道: “这点年纪,纵然是出胎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十几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势,这四人却似是这石室中的主脑人物,任无心离开之后,似是由这四人主持其事。”
但见那两个站起的大汉,脸上逐渐泛现出赤红之色,双目暴射出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时出手之态,再看四个童子,一个个气定神闲,蓄势戒备,八道目光,盯在两个大汉身上。
任无心突然低声说道:“你们让开一条路。”
四个童子果然依言闪向一侧。
任无心缓步走了上去,笑道:“两位兄台……”
只听左面一个大汉怒喝一声,伸手抓了过去。
任无心不闪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惊,忖道:“一个人的腕脉重穴,如若被人扣住,纵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只怕也是难受,这人也未免太自负了。”
只听任无心以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个名叫武奇的大汉,闻得“南宫夫人”四个字,突然如遭雷殛,浑身一震,抓住任无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紧。
任无心已暗暗运起一种极阴至柔的功力,将那武奇指上的力 量,极为巧妙的化为无形。
情知这大汉正当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际,倘若受了惊恐, 或是遭到袭击,定然要被激怒。
于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 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名叫武奇的大汉,目光流转,向满室扫视了片刻,突然讶 声问道:“夫人驾到了吗?
何以兄弟未曾听到乐声?”
任无心剑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这厮的神志刚刚有点清醒,谁知他与自己称兄道弟,似是又回复了原状。”
思忖之际,忽见翟式表向自己连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将二人的穴道点住。
于是右腕霍地一翻,脱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双手,同时点在两个大汉的“精促”穴上,轻描淡写,干净利落之极。
只听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无心笑道:“大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翟式表手掌之上,托着六粒药丸,两黑两白,另外两粒则色作朱红,鲜艳欲滴。
他缓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这两人神志转变,略有先后之差,显然对于同一药物的反应,并不完全一样。”
任无心道:“翟兄断言甚是.兄弟也看出这点,只不知是由于体质的差异,抑或是因为内功修为的高下。”
翟式表沉吟片刻,摇头一叹 道:“说来惭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说话中,拣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汉口中,然后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
密室之内,鸦雀无声。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两个大汉的脸上。
那批老态龙钟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静气,凝神注视两个大汉脸上神色的变化,粗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数。
忽听翟式表低声说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开他二人的穴道了。”
任无心默然将头一点,双掌齐挥,隔空向二人助下击去。
只见那两个大汉身子一顿,同时吁了一口长气,四道凶恶的目光,齐向任无心望来。
蓦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汉惨叫一声,腰肢一弯,双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翟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
语声甫出,业已举手一挥,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
任无心运指如风,后发先至,挥手之间,立刻隔空震闭了武奇心脉上的三处大穴。
翟式表微微一顿,又在武奇的“上浣”穴上补了一指。
那武奇身躯一软,直向地面倒去。
一个蓝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后一贴,把他扶住。
曾式表吐了一大口气 摇首道:“好险!好险!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无心口齿启动,正欲询问其中的原因。
忽见另外那个大汉微微泛红的脸色,逐渐转成了青色,凶恶 的眼神,突然焕散起来,不禁戚然问道:“翟兄,此人无性命之 忧吗?”
翟式表凝神向大汉脸上望了几眼,摇头说道:“性命是无可 虑,不过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宫世家所施药物的毒力,却 是毫无疑义的事。”
他说罢之后,转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征求一下众入的 意见。
那群老者见他转望过来,有几人口齿微动,似欲讲话,但却 终于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众医束手之慨。
忽听百忍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翟大侠,这位姓武的朋 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药丸,与南宫世家所施药物,药性冲突 吗?”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位老禅师当真慈悲得很,看他说话的 样子,好像颇为这武奇的性命发愁。”
转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讲的不错,在下等 一则试验所配的解药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云托月,抽丝剥 茧之法,探测南宫世家所施毒药的根源。”
说到此处,他走到药架之旁,由一个紧口玉瓶中倾出一粒药 丸,捏开武奇的牙关,喂了进去,继续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种药材,与南宫世家所用的毒药相互冲突,好在我们早已防到 这点,因而每用一种药物,俱都先准备了解救之方。”
任无心见另外那名大汉的眼皮,业已软软地瘫了下来,略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似的,不觉戚然说道:“翟兄,是否也让这一个服下一点解药,恢复原来的状态?”
翟式表闻言之后,沉思良久,始才说道:“依在下愚见,白色丹丸的药力,留在他的体内无妨。”
他话音一顿,拈起一粒朱红药丸,缓缓地道:“这红、白、黑三种药丸,包罗了百余种剧毒的解药在内,三种药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种药丸,会生药性抵触的现象,因而这粒红色丹丸,服下之后,绝对是有益无害。”
说到这里,左手两指捏开那大汉的牙关,将药丸喂他服下,然后退开数步,说道:“倘若再无显著的效验,那就要大费周章了。”
约莫过了顿饭工夫,忽见那大汉脸上的青色逐渐消退,双眼徐徐张开,向四周打量不已。
目光之内,神采渐增,惊异之色,亦越来越甚。
满室之人,不觉同时精神一振,连百忍大师、百代大师,以及那四个蓝衣童子,也感到这大汉神色有异,大是佳兆。
忽听任无心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已命人昼夜兼程,赶往天竺国内,去请一位精通‘瑜伽术’的高僧,来此协助各位的工 作,无奈路途遥远,往来费时,至今尚无音信,倘若这红、白二色的药丸能见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翟式表却神色紧张的盯注着那大汉神情的变幻,似是根本未曾听得任无心之言。
他受得任无心之托,带着举国选出的名医国手,埋首这石室之中,度过了三年岁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宫世家的用毒之法, 心中甚感惭愧。
如今眼看这红、白二丹合用之后,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 的转变,当真是惊喜交集,莫可名状,全神贯注在那大汉的神情 变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运的关键,南宫世家用毒控制了无数 高手的神智,实力强大,睥睨天下武林。
但如这些人身受的剧毒解除之后,一个个都将是南宫世家的 生死对头,否则将为南宫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这正 反之间,利害是何等强大。
翟式表受命之日,任无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难相托,三年来 他无时不悉尽心力,孜孜不倦,浸沉于研求解药之中,但屡试屡 败,亦不无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骤见希望展现,心中的激动、惊 喜;自是难以控制。
只见那大汉双目连连眨动,神情间惊异更甚,终于长长叹息 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停身在此 地呢?”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无心,那位是当今武林中名 重一时的侠医,翟大侠翟式表。”
那大汉微一点头,目光却投注在百忍、百代两人的身上,说 道:“这两位大师父呢?”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汉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啊吁一声,道:“两位可是少 林寺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老那等剃度于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汉口中连连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声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称为济世生佛的百代大师了。”
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闪身避开,合掌还礼,道:“施主快快请起,贫僧如何 敢当!”
那大汉缓缓站了起来,道:“大师曾救小弟之命,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百代大师眉头耸动,目光在那大汉脸上打量了一阵,搜尽枯肠,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谁。
当下合掌笑道:“贫僧过去虽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觉应属份内之事,从未存望报之心……”
那大汉接道:“因此大师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吗?”
百代道:“贫僧眼拙了。”
那大汉道;“在下姓张,草字光恩。”
百代道:“张施主。”
张光恩道:“说在下之名 大师也许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师或能忆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张光恩道:“家兄张光义。”
百代凝目沉思,显然在他的记忆之中,仍然想不出张光义是何许人。
张光恩道:“是啦!大师是被江湖同道誉为济世生佛,救人无数,哪里还能想到我们兄弟,但家兄有个混号,武林中传诵颇广,大师或可记起。”
百代大师道:“愿承指教。”
张光恩道:“家兄的浑号是铁手昆仑。”
百代大师果然想起数年前行脚江湖之上,曾经伸手救了兄弟两人。
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强,连毙七敌,终因围攻两人的高手大多,无能破围。
战到力尽待毙当儿,恰好自己赶到,激于义愤,出手相助力败群寇,拯两人于危难之中。
当下点头说道:“提起铁手昆仑,倒使贫僧回忆起这件事了,贤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负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于南宫世家之中?”
张光恩脸上忽然一变,缓缓坐了下去。
百代大师急急叫道:“张施主……”只见张光恩若有无限痛苦,缓缓闭上双目。
任无心叹息一声。道:“功地垂成,咱们这解药,只怕已无法解除南宫世家的毒药了。”
翟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当地。
百忍大师合掌在胸、低声吟道:“劫数 劫数,阿弥陀佛。”
全场中突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
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张光恩的身上。
每人脸上,都显得一片肃冷。
因他神智渐复而带来的欢愉之气,也随着一扫而空。
不知何人,长长叹一口气,划破了室中的沉寂,紧接着,叹息声彼起此落,使这石室中弥漫了一片愁云惨雾。
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在不绝于耳的叹息中响起.道:“完了,咱们又不知还要在这石室中呆多长时间了?”
另一个老迈的声音接道:“这一把年纪了,这一生中,只怕咱们已没有离开此地之能了,看来这一把老骨头,八成要埋在这幽谷密洞中了!”
这声出自那些龙钟老人之口,声声如刀如剑,刺入了任无心 的心中。
忽然任无心缓缓转过身子,行到那石门之处,按动墙上的机纽,两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
抱拳对那些龙钟老人们说道:“在下把诸位请来此地.使诸位度过了几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儿承欢 生活欢乐,如今却为在下请入这穷山荒谷,幽谷绝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数年,想来诸位思乡之情,必极殷切,虽然尚研制不出化解南宫世家用毒之药,但诸位都已经尽到心力 在下这里先请诸位恕罪。”
厅中之人,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 尚未提到紧要之处,自是不便插嘴,数十道目光,又转注到住无心的脸上,等待他的决定。
只见任无心对身旁两个蓝衣童子低语一句,两人立时转身奔出石门。
片刻工夫,两个蓝衣童子捧来了十几个精致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无心打开盒盖,笑道:“诸位在这穷山密谷之中,埋首数年时光,在下略备薄仪,以表寸心,从此时起,诸位可以离开这里了。”
翟式表凝目望去,只见那木盒之中,放着一颗明珠,二锭黄金。
黄金虽然不多,且是有价之物,但那颗明珠却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任无心道:“这两锭黄金,为数虽然不多、但足可够诸位回乡川资,这一颗明珠,聊表酬谢之心。”
一排并立的龙钟老人,皱纹堆累的脸上,齐齐展现出欢愉的笑容。
想到久别的妻儿,即将相见,心中大感快乐。
任无心看那些老人们泛现出欢笑之态,亦不禁为之黯然。
这些人从未习过武功,江湖上血腥仇杀之事,可以说和他们毫无干连,不论眼下降临的这一场浩劫,何等的凄惨,和他们也算是毫无牵扯……
继而又想到这些国手名医,一旦离去,再想配制出解毒之药,自是永无希望之事,遭南宫世家中药物控制的武林高手,也永难有脱离禁制之日,在即将掀起的一场正邪大决战中,制胜之机,消失大半,只有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但任无心的心胸气度,都非常人能及、心中虽想忧凄之事,神色却仍是镇静如恒,拱手说道:“诸位可以走啦!唉,但在下却无法—一相送。”
靠西首当先一个老者,缓步走了过去,取了木盒中的黄金,拱手说道:“我等虽埋首石室,但并未为任相公解去相托之事,无功岂能受禄,这两锭黄金,取作川资,至于那颗明珠,老朽却不接受。”
一人领先,群相随和,但见那群排立的龙钟老人,依序走了过去,每人打开一个木盒,取了黄金,那颗明珠的留在盒中未动。
要知这般人既成一方名医,早已置了万贯家产,个个席丰履厚,享用不尽,娇妻美妾,儿孙绕膝。
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早日回去,和家人团聚,哪里还会想到取那明珠。
任无心暗暗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在前面市镇之上,代各位雇下车马—一”
忽听一声大叫,那盘膝闭目而坐的张光恩,突然一跃而起,手掌探去,抓住了最后一个老人。
变起仓促,虽有任无心、百代等高手在侧,也是抢救不及。
那环伺两个大汉的蓝衣童子,齐齐翻腕,呛呛啷啷,四柄长剑一齐出鞘。
百代自忖张光恩还记着我救命之恩,大步行了过去,说道:“张施主,看在贫僧的面上不可伤人—一”
只见张光恩眼中布满血丝,双目圆睁,狰狞可怖,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可是他的药毒又发作了吗?”
那四个蓝衣童子,己采取合围之势,只要一剑发动,另外三剑,立时将纷纷次出。
但见百代走了上去,只好停手不动。
百代虽然发现了张光恩的神色不对,但还想先将他手中那不会武功的老人救下再说。
当下伸出手去,道:“张施主,令兄此刻……”
只听张光恩怒吼一声,两手一挥 活生主把手中之人,撕成两半。
鲜血四溅,沾染百代大师的僧袍。百代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运起少林金刚拳。当胸击去。
张光恩挥手一接,立时被震的向后退去。
两柄长剑斜里斩来,寒芒一闪,生生把张光恩截作三断。
忽听任无心叫道:“翟兄小心。”
遥遥一掌劈了过去。他的掌力,全是阴柔之劲,劈击出手,丝毫不闻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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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闻砰然一声,一人应声而倒。
翟式表凝目望去,武奇已七窍出血,气绝而死。
原来张光恩生裂那老人之时,武奇竟也悄无声息站了起来,举手向翟式表后脑抓去。
翟式表眼见苦心配制三年的药物,毫无效用,心头又气又恼,耳目失了灵敏,当下拱手一礼道:“多谢相公拯救。”
瞬间惊变,血洒石室,三具尸体,横卧当场。
那些老人,几时见过这等武林中相搏凶杀之事,目睹惨局,早已吓的魂飞魄散。呆在当地。
任无心挥手对四个蓝衣童子道:“快些收去尸体。”
目光一转,抱拳接道:“惊扰诸位了。”
只见当先老人,须发抖动,缓缓放下手中黄金道:“老朽幼习医道,用以济人救世,埋首三年,竟然未能配制一种疗毒之药,此种毒药如若一旦流行于世,不知要戕害多少人命,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埋此荒山,也要配解出解毒之药。”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善莫大焉,施主仁术侠心,老衲敬佩万分。”
但闻几声长长叹息,十余老人,齐齐放下手中黄金。
任无心与百忍、百代三人,睹状之下,知道这批风烛残年的老人,俱已打消了去意,不禁喜动颜色,暗暗为武林苍生庆幸。
只见翟式表神情激动,朝众老人拱手齐额,道:“各位退还盘川,莫非是改变了心意,打算继续留在此处吗?”
左面那老人拱手还了一礼,感慨万千地道:“是老朽心想,人生百岁,白驹过隙而已,既不能立言立德,能为武林中留点遗泽,也不枉虚度此生……”
话来讲完,那个身着褐色宽袍的老人突然插口道:“李兄言之有理,成败虽难预料,只要倾力以赴,也就心安理得了。”
任无心抢上几步,长揖相谢道:“诸位以天地为心,甘舍家室之乐,为武林众生谋命……”
那褐袍老人似是性子较急,想着的话,立刻就要讲出口来,这时将手连摇,一本正经地道:“任相公干万别将我等捧得太厉害,老朽常听人言,练武之人 一旦略窥堂奥,便为武学所迷,孜孜不倦,切望升堂入室。”
他语音微顿,手捋银须,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接道:“文武两途,该是一个道理,尤其医学一门,更是深合武功之道,以老朽来说,真要是半途而废,就此离开这里,则归家之后,定然惚惚不乐,遗下终身之憾。”
他一人大发宏论,滔滔不绝,众老人竟然同是面露微笑,点头晃脑不已。
神色之间,对他的话似是深以为是,俱皆怀有同感。
只听另一老人道:“庄兄所言甚是 前功尽弃,未免可惜,来免可惜—一”
任无心莞尔一笑,朝众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谢诸位,大功虽未告成,在下胸中的积郁已去,心头的愁结已解,不敢多事打扰,就此告退了。”
最先决定留下的那老人急道:“任相公独担艰巨,日理万机,有事只管请便,不必以我等为念。”
任无心连连称谢,转向翟式表施了一礼,道:“在下行踪不定,此间的一应大事,以及诸位老先生的贴身琐务,俱都拜托翟兄一人了。”
翟式表含笑还礼 道:“任相公口管放心,翟式表鞠躬尽瘁,决不敢有负所托。”
任无心朗笑一声,转身走去。
百忍、百代双双告辞众人,随同他走出室外。
那四个蓝衣童子随后出来,闭好了密室的石门,两人守卫在外,另外两人退入了对面一间小室之内歇息,以便轮班接换。
任无心将百忍、百代二人,领入了自己所居的一间小室之内,立即吩咐那个青衣小童,为二人重新备办饮食。
百忍大师打量室中一眼.见壁上悬着一柄龟甲古剑,案上列着文房四宝,和二三十函书籍,石榻一角,放着几件换洗的衣衫。
除此之外,四壁萧然,与自己师兄弟所居的那间石室一般无二。
知他自奉甚薄,不觉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百代大师目光一抬,瞥了壁上龟甲古剑一眼,含笑道:“任施主,贫僧似乎未曾见过任施主佩带宝剑。”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惟兵不祥,非有必要,在下实不愿佩带。”
说着坐向案前,执起一只粗毫大笔,信手一挥,写了“少林高僧百祥大师停灵在此”的封条,落款之后,交与那青衣小童,道:“拿去将那小室封了,以免不知内情之人,无意中启动了那扇石门。”
那青衣小童接过封条,转身急步走去。
片刻之后,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之内,放着三人的饭食,那青衣小童将饭菜提上石案,请三人用餐。
百忍大师见菜肴俱是素食,而且无酒,遂向任无心含笑道;“任相公何必如此多礼,定要陪同老衲等茹素,而且像任相公这等天马行空之人,免不了有个千杯下醉的海量。”
任无心哈哈一笑,道:“老禅师目光如炬 在下的酒量确是不浅,不过……”
他忽然将头一摇,露齿一笑道:“在下已多时不饮酒了。”
百忍大师暗暗忖道:是什么原因,能令这位祥麟威凤一般的人物戒酒?
转念之下,寿目微睁,注目望了过去。
忽见任无心面色猝变,双手一扶石案,似欲离座而起,顿了一顿,却又凝然不动。
百代大师讶然问道:“任相公,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任无心剑眉微蹙,低声道:“在下似有所觉,好像是有外人进入了洞内。”
百忍、百代一听,俱是心神一凛,
三人不约而同的宁神静气,潜心内视,功凝双耳,往室外听去。
这三人的内功精湛深厚,倾耳凝听之下,便是十丈之外绣花针落地的响声,亦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内。
良久之后,三人交换了一瞥眼色,显然是谁也未曾听出什么异动。
百代大师忽然开口道:“任相公不会发生错……”
他本想说“错觉”二字,话到唇边,突然感到如此讲法不妥,只恐任无心听了不快,因而不曾讲完.即便住口不言。
任无心明白百代大师的意思,朗然一笑,道:“这地方警戒森严,守护重重,照理说来.纵然已被敌人发现,彼等亦难长驱直入,要说深入内洞,仍然毫无警兆,那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可是……”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有点怀疑起来,不知是否当真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那立在任无心身后的青衣小童,此时忽然接道:“我去瞧瞧。”
人影微晃,眨眼不见。
百忍大师的座位面向室门,这时正向门外望去。
但见青影闪了一闪,居然未曾瞧出那青衣小童的身形,不禁衷心赞佩,朝任无心道:
“任相公,你手下的这几个孩子,实在令老衲喜爱的很。”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等已非外人,在下的言词纵然夸张些,想亦可获得鉴谅,对这几个随身的童子,在下却已费过了一番苦心,寻常的一般武林人物,实难动得他们,唉!
南宫世家早具机心,凭仗诡奇的武功,绝世的毒药,暗算武林人物,当世中的高手,已被他们网罗甚多,日后这一场正邪的决战,人手实难调配,在下不得不未雨绸缪,调教出一些人手来,准备应付邪恶蔓延的武林局势……”
话至此处,感慨万千,长长叹一口气,又道:“如非局势迫得我无法兼顾,也不敢惊动贵派和武当玄真道兄了。”
百忍合掌当胸,肃然说道:“代有侠人,常在武林中留下了可歌可泣之事,让后辈们凭吊怀念,敬慕追思。任相公天纵奇才,为武林主正义,为苍生造福,用心良苦,不求闻达,只凭此一点,已使老衲等敬慕不已……”
任无心本在凝神倾听,忽然脸色一变,挺身而起,大步向室外奔去。
百代似是听到了什么异声,一语不发,紧随在任无心身后行去。
任无心人已出室,突然又一晃身,跃回室内,伸手摘下了壁上的龟甲古剑。
独闯南宫世家,力搏无数高手围攻,都未见过他佩带兵刃,此刻却摘剑而出,面色凝重,生似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过的劲敌。
只看得百忍大师心头暗暗惊凛,忖道:“难道是那南宫夫人亲身追踪而来,深入了这隐秘的石洞不成……”
心中在想,人却随着出了石洞。
目光瞥处,只见那适才离室的青衣童子,背靠石壁,僵挺而立。
任无心举手一探那青衣童子的鼻息,一声不响,直向里面行去。
百代施展开移形换位的身法。紧追在任无心身后,右手已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显然,这位被誉为少林武功第一的高僧,已动下杀机,也消失去了平时轻敌神态。
百忍大师走在最后,伸手向那青衣童子摸去,只觉他心脏跳动已止,早已气绝死去。
百忍心头大凛,暗暗忖道:“此人尸体,相距那石室只不过数丈距离,竟然未能闻得动手之声,想是连还手的机会,也是没有,就被人一掌击毙。”
忖思之间,任无心已和百代大师奔了回来,低声对百忍说道:“还好,如若那十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伤了一个,那可是在下的终身一大憾事。”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你这贴身的小童死去了。”
任无心惨然一笑,伸手抱起那青衣童干的尸体,缓步向前行去。
只看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行不数步,忽见任无心放下那童子的尸体,闪电般朝前驰去。
百忍大师心头亦是略有警兆,急奔几步,与百代大师抢着了并排。
任无心身形闪电,眨眼出了十余丈外, 目光到处,发觉守护内洞的四个手下,俱都背贴墙壁,直挺挺呆立当地。
一条看似颇为娇小玲珑的黑影,一闪而逝,瞬间隐没入昏暗之中。
这内洞深藏山腹,难见天光,日以继夜,俱以特制的灯火照亮。
这条娇小玲珑的身影一现即隐,若非极好的目力,实难发觉。
任无心惊怒交递,竭尽全身功力,猛地朝前飞射,口中大喝道:“什么人?姓任的有话问你!”
他的轻功,何等高强,疾追数步,重又瞧出那条淡影,向内洞左侧闪去,其疾若电,几非目力能见。
任无心怒不可抑,厉喝道:“你再不站住,姓任的要出手伤人了!”
语声方落,一阵粗重的暴喝,突地传了过来。
四名手横厚背单刀的青衣大汉,霍地冲了出来,并排挡住了甬道。
这四人乃是闻得任无心喝叱之声,由暗处冲出来阻截敌人,不过八只眼睛瞪注甬道之内,却又眼下茫然,一无所见。
任无心目力锐利,虽在远处,却瞧出那条淡影已奔近四人身侧,不禁大喝道:“留神……”
一言未了,那条娇小的淡影,已奔临四人面前。
但见那四人一分为二,倏地向两侧摔开!
只听一阵金石相击之声响起,四把沉重的厚背单刀,同时坠落于石地之上。
任无心见那四人丝毫声息未出,便已死去,不觉又惊又疑,不知来敌用的什么诡异手法,如此轻易地打发掉了四个武功不弱的人。
一阵强烈的好胜之念,与难以抑制的怒气同时升起,奋力几掠,霍地赶到了那条淡影之后十余丈处。
灯光之下,瞧出那条淡影青布包头,身披黑色大氅,足踏薄底快靴,闪动之间,显出一副娇小玲珑的背影,予人一种神秘飘渺,诡异恐怖的感觉。
任无心失去了平时那种从容不迫,儒雅倜傥的气概,提身一纵,倏地一剑刺去,一面冷冷地道:“什么人?与我转过面来。”
他连连喝问,意欲引得那人开口、或可由其语音之中,辨识其人。
这一剑乃是蓄势而发,威力之甚,无与伦比。
那黑衣娇小之人似是识得这一剑的厉害,不进反退,倏地身形一旋。
蓦地,一片黑影之内,一双白玉般的手掌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突地向任无心怀中扑来:
任无心忽感手腕一震,掌中的宝剑似欲脱手而去,霍然惊凛之下,宝剑一抡,霍地反撩而上,左手一探,陡地一指点了过去。
这一剑一指,倾尽了任无心毕生的武学造诣。两招同发,中蕴无穷的变化。
放眼当世高手,实难找出何人,能以干干净净地脱出这剑指之下。
孰料这黑衣娇小之人身形一晃,倏地与任无心探身而过,其快之甚.无可比拟。
任无心与这人面对面的拆了一招,但见一只莹白的手掌,晃下一晃,除此之外,竟是毫无所见,
一阵羞怒,泛起心头,任无心大喝一声,旋身一剑,蓦地猛推出去。
一阵刚猛无俦的剑罡,突然由剑身涌起,风雷之声,震得四壁皆应。
那黑衣娇小之人应变之速,大异常人。
但见她身形一侧,忽地横飘数尺,黑衣外氅一抖,晃眼逸出了数丈外。
忽听百代大师宏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何不停身答话?”
举臂一挥,一拳击了过去。
少林金刚拳,出之于少林寺第一高手,其威力之强,端的惊人。
那黑衣娇小之人,刚刚脱出任无心的剑罡之外,复遇一阵倒海狂澜般的挚风迎面撞来,匆促之下.又复身躯一侧,背贴墙壁,朝前急掠而去。
百代大师一惊不小,未待那黑衣娇小之人经过身前,右腿一弓,吐气开声,猛然一拳击了出去。
这一拳击的巧妙之极,拳向墙壁,似是无的放矢,但那强劲的拳风击出时,黑衣娇小之人,刚刚掠到,凑了上去。
这乃是百代大师由少林“罗汉阵”之内,参惜出的武学精髓,黑衣娇小之人,似是大出意料,黑影一顿,倏地停了一瞬。
在场之人,全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就这眨眼不到的时间,业已同时抢住这稍纵即逝的时间,齐齐出手攻到。
只见百代大师右拳一缩,左单一挥,直袭那黑衣人正面。
百忍大师立时抢步上前,右手一探,疾向那黑衣人肩臂之处抓去。
任无心左手五指箕张,罩定那娇小身躯背后的诸大穴道,右手宝剑一挥,封住了一侧的空门。
这三人合围,大有歼虎屠龙之势,拳掌指风,布成了一面天罗地网。
三人意下,纵是南宫夫人亲自到此,也插翅难飞了。
但见那黑影突然原地一阵旋转。
三人拳、指、掌眼看业已击到那黑衣人身上,却同感空无一物,仿佛那黑衣入乃是有形无质似的。
百忍、百代惊诧欲绝,两人变招换式,即待出手攻去。
忽听任无心急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百忍、百代听他言语微颤,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惶,不觉齐齐一蹙眉头,身子一晃,倏地闪退数尺。
忽见任无心宝剑护胸,晃身闪拦于百忍百代之间。
那娇小的黑衣身形,顿然而住,那裹身黑氅中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任无心低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手中长剑,陡然挥转不息。
一股内力由那长剑绵绵不绝的涌了出来,随着那轮转的剑势,幻化成一堵无形之墙,横挡在身前四五尺之处。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暗道:人言江湖之上能人无数,今天方证实此言不虚,任无心这等功力,实非我等所能及。
被誉为少林第一高僧的百代,至此刻,才真正对任无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听任无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两位大师快请退开,在下虽可挡她一时,决难长久。”
但见那一只素手缓缓地伸出了裹身黑氅,黑暗中仍可见那雪白的玉腕。
那是只美丽绝伦的玉手,白中透红,细指如葱。
百忍大师心头大震,只觉这玉手,似是哪里见过。
任无心忽然一闭双目,沉声喝道:“两位大师如若再不退开,在下也将无能相护了。”
但那出氅的玉手,有如带磁之物,吸引了百忍和百代两位大师的目光,对任无心那沉重喝叫之声,恍如未闻。
因为那一只美丽的素手,实在是太动人了,世上最优秀的名家,也无法雕刻出这等美丽夺目的艺术品。
激荡的剑风,震飘起来那黑衣人的衣袂。
只见那高举裹身黑氅的玉手,忽然轻轻招动。
百代大师首先抗拒不住那素手魔力的诱惑,举步向前行去。
忽然剑风掠面,一股寒意,凛然直透心底。
百忍、百代,被那素手吸引的心神忽然一清,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顶门之上,汗水淋漓,直流了下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沉重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快些闭上双目。”
百忍、百代究竟都是有道高僧,神智一清,立时警觉到不对,赶忙闭上了双目。
任无心又道:“两位大师快请转过身去,回到小弟居住之室,等候于我。”
百代大师道:“任施主,可需要贫僧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道:“不用了。”
百忍、百代听他说话声音,散微颤动,显见内心中甚为焦急。
依言举步行去,行约十四五步,突闻任无心大喝之声,传了过来。
百代大师忍不住睁开双目,回头一望,只见白光耀目,剑气漫天,环绕着一只红色的手掌盘旋。
两人目光一和那血红的手掌相触,不自禁又停下了脚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可是当真的想死了吗?”
百忍心头大凛,默念金刚经,回首而行。顺势一把,牵了百代,大步行进,匆匆绕过一个弯子。
两人匆匆走回任无心的静室中,回手封闭上石门。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原来他心中蕴埋着甚多疑问,欲待提出:
但目光一和百忍大师相触,看他脸上的茫然之色,心知百忍大师正和自己一般,在心中存了甚多疑问,当下住口不言。
两位少林高僧默然对坐,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突听石门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步履之声。
百代突然挺身而起,暗运功力,紧握匕旨,蓄势待敌。
石门呀然轻启,缓步走进来满面倦容的任无心。
此时,任无心已失去平常那神定气闲的从容风采,慢步行来,似有着不胜负荷之感。
百忍大师站了起来,迎上任无心,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可要老衲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轻轻摇首,道:“不用了,大师请坐:”
他勉力以剑作杖,支持身体,缓步走到一处座位上,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百忍、百代都是一流高手, 已看出任无心似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知他此刻正在运气调息,也不惊动于他:
大约过于顿饭工夫之久,任无心那苍白的脸色,才缓缓泛生起一片红润,长长吁一口气,睁开了双目。
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能在这片刻工夫之中,调息复元,内功精深惊人。”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没有受伤,只是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咱们今日之局,当真是险恶的很。”
百忍大师道:“那人可是南宫世家中的人物吗?她的武功,似犹在南宫夫人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任无心仰起脸来,凝目沉思,似是回忆着一件重要的往事,又似在推敲着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两位大师,可还记得五十年前,江湖上传诵摄魂女魔的往事吗?”
百忍怔了一怔,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对此事虽略有所闻,但知之不详。”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虽然听人谈过,但也是仅知皮毛,莫明真象,何况那摄魂女魔的出现,为时甚暂,有如突起狂飚,昙花一现,虽然伤了武林中不少高手,但为害时短,受害人又无一生还在世,真象迄今仍然无一人能口述其详。”
任无心道:“正因为那摄魂女魔,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太过短促,是以,武林中人,都已把此事淡忘了。”
此人年纪甚小,但却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讶然说道:“怎么?那摄魂女魔,可和适才出现的那素手有关吗?”
任无心道:“何止有关,如在下想象不错,这只造劫江湖的素手,就是那突然消失于武林中的摄魂女魔。”
百代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摇头笑道:“想象终归想象,想那摄魂女魔,已息隐江湖数十年,如若她果真还活在世上,料她也难耐数十年的寂寞,而不再涉足江湖,退一步讲,那人如真是摄魂女魔,也决不甘听受南宫夫人之命,”
任无心点点头,道:“大师说的不错,但在下决非凭空揣测,此事关系武林命运至大……”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就以在下来说吧,江湖之上,又有几人知我来历?”
百忍大师暗暗想道:“这话倒不错,近年中原武林,以四君子盛名最著,后起之秀中,虽不乏才气纵横之人,但却从未听到任无心三字,而且这名字又起的有些怪道,任无心似乎不像一个人的名字。”
他为人老成持重,虽然急于知道任无心的身世,但却不愿出言相询。
百代大师却合掌一礼,接道:“任施主出现江湖,确似神龙自空而降,贫僧早有相询任施主来历之心,只是不便启齿。”
任无心逐渐的又恢复了那爽朗的气度,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身世,确然是大异常人,只是眼下不便说出,好在来日方长,两位终有知道之日。”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既不便说出身世,也就罢了,老衲另有几点不解之处,不知可否请教?”
任无心道:“大师请说。”
百忍大师道:“据老衲所知,练武之人,如想登峰造极,必得有三个条件,那就是‘天赋、师承、时间’,任施主天纵奇才,必得良师垂青,三件已具有二,但时间一关,却是不易闯过,如若老衲没有走眼,任施主只不过二十四五,但以你的功力而论,却非四十年以上莫辨,此乃老衲不解之一。”
任无心笑道:“大师有多少不解之处,一并说出来吧!在下当尽我所知,奉告两位。”
百忍大师的脸色,突转肃穆,说道:“任施主遍请天下名医,研究南宫世家施用之毒,早于数年之前,已然开始,那时,任施主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二的少年,不知何以和南宫世家结仇,又如何知得南宫世家的隐秘,此乃老衲不解之二。”
任无心点点头,道:“老禅师还有什么可疑之问题?”
百忍大师道:“有志固不在年高,任施主智慧过人,那是有目共睹,但你处世的从容,处事的周详,辨事之精微,执事之方法,均非一个毫无阅历之人,能够做到。”
任无心感慨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问的好……”
仰起脸来,沉思不言,显然,他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如若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算了,老衲只不过随口相询,并无要施主非说不可之意。”
任无心叹道:“在下确然是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此事关系重大……”
他微微一顿,又接道:“两位道行深远,心怀救世之念,在下如若不将胸中的隐秘相告,一旦伤亡在南宫夫人手中,只怕主持其事的,将继起无人了。”
百代听得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任施主此言何意,贫僧大惑不解。”
任无心道:“在下只不过受人之托,其实主谋对付南宫世家的另有其人。”
这几句话,字字像铁锤一般,击打在百忍、百代心上,两人听的同时一怔。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不敢相瞒两位,在下适才和那妖女相搏,已然受了极重之伤,只怕已难久于人世……”
字字如霹雳击打下来,百忍、百代同时为之心神震荡,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任无心继续说道:“当今之世,只有死谷二奇,可和南宫世家中人一较长短,但这两位老人,都已重伤残躯,寸步难行,隐居死谷,无法行动……”
他的目光,突然放射出炯炯的神采,逼视在百忍大师身上,接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大师可否答允?”
他忽然转变话题,更令百忍大师有着一种莫测高深之感,当下正色说道:“只要老衲力所能及之事,无不答应。”
任无心微微一叹,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密封的锦囊,道:“这锦囊之中,记载着二奇居处,和死谷的形势,请两位代我物色两位智勇兼备,心地纯厚之人,把这锦囊,交付两人,赶往死谷,会见二奇。”
百忍大师道:“只怕老衲目难识人,选才难中人意。”
百代大师接道:“此洞之中,现有名医,任施主如若当真受了重伤,何不请他们会同诊冶一下?”
任无心摇摇头,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一身系武林安危,岂可轻易言死,名医下药,再加上任施主精深的内功,想来不难痊愈。”
任无心道:“正因为在下身负责任重大,才不敢冒请他们下药之险……”
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四粒绿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对这位神秘的年轻人,百忍和百代都已有七分敬重,三分畏惧的感觉。
他多才多艺,布衣啸傲,谜般的身世,绝代的才华,仁心侠胆,铁骨柔肠,似是武林中豪侠的美德,都已为他占尽。
偏是又生得如临风玉树,风采不可逼视,
面对这样一个神奇人物,使两个少林高僧,也有着相形见绌之感了。
百代大师常年在扛湖上走动,看那药丸颜色惨绿,不似治疗伤势的丹药,忍不住问道:
“任施主,你眼的什么药?”
任无心黯然一笑,道:“毒药。”
百忍讶然惊叫道:“毒药……”
任无心道:“不错,毒药,大师,俗语饮鸩止渴,这句话正是在下此刻的处境……”
百忍大师心地慈善,听任无心服用的是毒药,早已惊慌无措,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以……”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必须要留下有用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冒险疗治伤势……”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愈解说,老衲也实在愈迷糊了。”
任无心道:“我受伤奇重,如若要疗治伤势,势非要冒生命的危险不可……”
百忍大师道:“古人天相,我佛有灵,必佑施主。”
任无心道:“若事出大师的意料之外呢严
百代大师接道:“那是天道了。”
任无心道:“两位大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唉!我当时虽然中她一击,但却未料到,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初时在下并无告诉两位大师受伤之意,但此刻不行了,我必得把身后之事,托付两位。”
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么说将起来,任施主服食那毒药之后,也是难以活了……”
百代大师接道:“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冒险疗治一下伤势呢?”
任无心正色说道:“死不了,我只要能把这百数粒毒丸服完,人就不会死了……”他脸上突然泛现起一股恐怖的疑惧,剑眉连连的耸动,接道:“不过,我的躯体虽然还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的灵智和魂魄,却远远的离开了人间,说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也好……”
百忍大师愕然接道:“任施主,这个,这个……”
任无心又从瓶中倒出了六粒绿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接道:“大师不用惊慌,我虽然失去了灵性,但却保存了我的武功……”
百代大师摇摇头叹道:“如非贫僧亲眼看到了南宫世家中那些恐怖事物,这些话,实叫贫僧难以置信。”
任无心接道:“因此,我必须找一个可信可托之人,因为失去主裁自己灵智之徒,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百忍大师似是已听出一些端倪,脸色忽然大变,愕然道:“任施主,难道你要仿效南宫世家中那些永存于棺木之法,以保存武功……”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不错,服完这百粒毒丹后,我的伤势即将为绝毒的药力托住,不但不会再恶化下去,且将逐渐的开始好转……”
百忍、百代都听的愕然一怔,暗暗忖道:“只闻下药医病,尚未听到用毒药疗病之事。”
任无心似是已看出两人的怀疑之情,不待两入反问,接道:“物极必反,极刚则柔,这药物虽然非我调制.但决然不会有错,两位大师不用怀疑了……”
他脸色突然转变得十分严肃,接道:“我服完这瓶药物之后,身体或将发生变化,两位请将我放入一具棺木之中,寻一处阴寒之所置放,但必须在那棺木上,开一处极小的透风孔,两位最好守在那棺木之侧,不要让虫蚁恶兽,侵伤到我的身体,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请打开棺盖,如若那时我身上能生绿色的短毛,这药物已有效用,万一不幸,尸体有变,两位就任选一处风水之处,把我埋了起来,也就是了……”
百忍大师突然站起来,道:“任施主的仁侠胸怀,老衲虽然敬佩,但此等怪力乱神之说,老衲实难相信,如若任施主能够信得过老衲,还是遵循正规,早些设法疗伤,老衲愿以千遍金刚经,祈祝任施主伤势早愈。”
百代大师接道:“邪门旁径之学,或有其诡异之处,但那终非正统武功,难望身承大统,贫僧亦愿任施主早日从治疗调息之法着手,我们师兄弟愿以全力护法,保护你疗伤时的安全。”
百忍大师接道:“这盒药丸,纵然是确如任施主所说,当真有保全你的身体之能,但一个灵智闭塞,行事茫然,无善无恶观念之人,纵然是活在世上,与死何异,古往今来,又有凡人能活过百年,但他们的声誉功业,却能永传后世不朽,任施主胸罗玄机,才华绝代,尚请三思老衲之言。”
任无心似是已被百忍六师说动,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南宫世家那迷魂牢的恐怖,凡是涉足其间之人,无不惊心动魄,有如入鬼域之感,任施主虽然出道江湖不久,但短短的一段时日当中,已在武林中建立了崇高的地位,岂可旁走邪径。”
任无心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大师之言,字字金玉,捣地有声,但在下亦有难以言喻的苦衷。这药丸虽然剧毒,但它却调和了百毒而成,百种剧毒,相冲相克,使之产生出一种奇妙的作用,那就是麻痹了人的神智,却坚强人的身体,自然在下服药之前,要告诉两位大师控制我的办法,只要两位心无恶念,在下亦不致沦落武林……”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打断了任无心未完之言。
百代大师霍然而起,探手抓住了案上古剑,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中,左手一按桌面,飞跃而起,横剑挡在门口。
只听柔音细细,室外响起了一个娇细的女子声音道:“我。”
虽是短短的一个字,但细润娇美,动人至极。
但室中的百忍、百代大师,却是听的头皮发炸,心神震颤,那柔柔细声,入了两人之耳,如降春雷,
百代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喝道:“你是谁”
一阵香风拂面,门口处俏生生站立了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妇。
百代大师长剑疾挥,划出了一道银虹,封住了门户,道:“女施主……”
忽然住口不言,长剑陡然变了一招“潮泛南海”,颤出一片剑花,直刺过去。
原来,百代大师已看出来人正是南宫世家中五代寡妇中的一人。
那黑衣少妇娇躯疾闪,避开了一剑,喝道:“住手,我要见任相公。”
任无心霍然站起,沉声喝道:“大师快请停手。”
百代应声而退,手中仍然平举长剑,暗运功力,凝神戒备。
任无心举手一挥,道:“四夫人。”
那黑衣妇人缓步走入石室,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很久,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受了伤吗?”
任无心点点头,道:“我中了她一掌。”
那黑衣少妇点下点头,道:“我知道你和她动上了手。”
任无心奇道:“夫人何以得知是在下和她动过了手?”
那黑衣妇人道:“我见到她衣服上被长剑划破了两道口子,就想到定然是你了,果然被我料到……”
她的脸色,突然间变的十分严肃,缓缓扫了百忍、百代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凄凉一笑,道:“四夫人有话尽管请说,在下的伤势甚重,只怕已难久于人世了。”
那黑衣妇人道:“这两位和尚不妨事吗?”
任无心摇摇头,道:“不要紧。”
那黑衣妇人严肃地说道:“幸好轮到我守值,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百忍大师急急接道:“听夫人的口气,任施主的伤势,似是尚有救?”
黑衣妇人缓缓点头,道:“如若无救,我也不会来了,不过,我尚有二个时辰的轮值时光,此刻寸阴如金,无暇对你们解说内情,咱们必须得立刻动身。”
百忍大师茫然地问道:“到哪里去?”
那黑衣妇人目光一掠任无心,道:“帮他疗伤,”
对南宫世家中人,百忍和百代,都已生出了极深的戒心,听她说出此等之言,登时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四道眼光,一齐凝注在任无心的脸上。
任无心淡然一笑,说道:“在下承蒙四夫人多方相助,感激不尽……”
那黑衣妇人似是已耐不住,满脸焦急地说道:“任相公可是不相信我吗?”
任无心答非所问地说道:“夫人的闺讳,可是陈凤贞吗?”
那黑衣妇人先是微微一怔,继而黯然说道:“他都告诉你了吗?”
任无心道:“非是在下不肯相信夫人,实因此事关系重大,在下不得不多加小心……”
探手入怀,摸出一截玉簪,道:“夫人可识得此物吗?”
陈风贞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那半截断簪上,看了两眼,忽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美丽的脸上,泛现出一片凄苦的神情,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截断簪,托在掌心。
轻伸皓腕,取过任无心手中断簪,接在一起。
这两截玉簪,分明是用一根玉簪折断,两截合璧之后,天衣无缝。
情势的变化,大大的出了百忍、百代大师的意外,不禁呆在当地。
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陈凤贞才似由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缓缓把玉簪分开,一半还给了任无心道:“时光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走了。”
任无心收好了半截玉簪,放入怀中,道:“四夫人要如何疗治在下的伤势,可否先行见告?”
陈风贞道:“解铃还须系钤人,据我所知,南宫世家中还没有解救的药物……”
百代大师讶然说道:“怎么?咱们要去见那妖妇吗……”
他似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言。
陈风贞目光一掠百代,说道:“不错,她确已和常人不同了,常人所无法练成的武功,她都能练成,唉!个中之密,我虽然知道不少,但还未能全盘了然……”
语音一顿,急急接道:“咱们得快些走啦!再晚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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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低声说道:“两位大师是否有意同行?”
百代大师道:“如若是不妨事的话,贫僧极愿相随你去,开开眼界。”
遥遥传过来陈凤贞的声音,道:“两位如不放心,不妨相护随行。”
话说完,人已在六七丈外。
百代低声对百忍说道:“师兄,咱们去见识一番吧!”
紧随任无心,向外行去。
陈凤贞当先带路,出了洞口,立时放腿而行,身法疾快,奔行在荒凉的山道上。
百代大师对南宫世家中人,一直存有戒心,虽然这陈凤贞早巳叛离了南宫世家,但他仍然不敢松懈戒心,暗运功力,蓄集内劲。
行约七八里路,出了山区,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崖下面。
只见三间茅舍,依山势建筑而成。
陈凤贞大步行近门前,轻轻互击三掌,木门呀然而开,迎出来一个长发披垂的少女。
百忍大师凝目望去,夜色中,仍然隐隐辨出正是叶湘绮。
陈凤贞横里跨开一步,道:“请进吧!”
百代大师一侧身,当先而入。
陈凤贞仰脸望望天上的星辰,道:“咱们只有一个时辰了。”
举步进了茅屋。
百忍大师只觉南宫世家中人,天性上似乎都有着一种冰冷之气,虽是亲如师友,看来也好像毫无亲善之感。
火光一闪,点亮了一支白烛,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陈凤贞熄去手上的火折子,低声对任无心道:“任相公,我虽然知道南宫世家中不少隐秘,但非全盘了然,能否疗治好你的伤势,细想来全无把握,这要看你的运气了。”
百忍大师一入室门,立时留神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只见这三间房舍,除了一榻一桌一张竹椅之外,别无长物,木榻上有一条高高隆起的黑色布幔,上面似是睡着一个人。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这个在下自是不能责怪夫人。”
只见陈凤贞不再言语,冷峻的目光.扫掠了百忍、百代一眼,缓步向木榻走去。
百代大师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道:“如有惊变之事,师兄请保护任施土夺门而走,小弟对付南宫世家中人:”
只见陈凤贞揭去那床上黑色布单,果然木榻上仰面卧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
百代暗中凝神看去,发觉陈凤贞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显然,她心中正有无比的惊惧。
荒凉的房舍,荧荧烛光,四周一片沉沉夜色,这景象给人——种诡奇的恐怖之感。
连百忍、百代,那等修养有素的高僧,都不禁由心底冒上宋阵阵的寒意。
只见陈凤贞两只皓腕,在那侧卧在木棕上的黑衣女于身上,不停移动了一阵,陡然向后退开三步;
她的动作熟练迅快,那侧卧在木榻上的黑衣女于,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圆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樱口柳眉,只是面色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她举起左手,理一下长垂的秀发,右手却戴了一个长长的黑色手套。
陈凤贞幽凄一笑,道:“这就是我那婆祖,费尽了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在她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上,不但蓄蕴着举世无双的奇毒,而且她的武功,举世间也难以有人抗拒……”
只见那黑衣女人缓步走下了木榻,举步向前行去。
她长的娇美柔弱,极尽纤巧玲珑之妙,只是全身上下,似是笼罩着一股冰冷阴寒之气。
百代大师眼看她直对自己行来,不禁侧抽一口冷气,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陈凤贞突然合掌当胸,低垂眼帘,喃喃低吟不绝。
百忍听她吟哦之声,似在低诵经文,但声音古怪,却是从未听过的。
那行进中的黑衣女突然转过身子,两道目光凝注在陈凤贞脸上,缓步行了过去。
四目相注片刻,陈凤贞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在那黑衣女脑后点了两指。
百代大师一直留心着陈凤贞的一举一动,看她如何支使这黑衣女人。
这是南宫世家中一种神奇的隐秘,谁能了解这神奇隐秘,就可以使南宫世家解体,使无数的武林高手得救,从南宫世家的奴役下解救出来。
那陈凤贞出手虽慢,但落指奇快,匆匆一瞥之间,百代大师只能隐约的认出大略的部位,却无法看出她指点的穴道。
黑衣女被陈凤贞点中后脑两指之后,突然泛现出一脸红润之色,两只大眼睛,也灵活了甚多。
只见她嘴角间泛出微微的笑意,缓缓坐下了身子。
陈凤贞举手一招,低声说道:“任相公请过来。”
任无心缓步行了过去。
陈凤贞指指那黑衣女人,接道:“你和她对面坐下吧!”
才气纵横的任无心,此刻似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依言在那黑衣女的对面坐下。
陈凤贞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兰姑,兰姑,你可识得这位相公吗?”
那黑衣女人本已闭上的双目,听得陈风贞喝叫之言,突然睁开,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一阵后,微微笑道:“啊!好像见过他……”
陈凤贞突施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任相公,她此刻已暂时恢复了灵智。但她脑际之中,却记忆着无数屠杀往事,充满着怨、恨,你要和她多多说些亲切之言,先博得她的好感,我再指令她为你疗伤。”
任无心一皱眉头,暗暗忖道:“和她说些什么呢?”
凝目望去,只见那兰姑脸上绽开的笑容如花,慌忙说道;“姑娘的武功高超,在下好生敬佩。”
兰姑听他赞美,心中甚是得意,缓缓举起那只带有黑色手套的右臂,笑道:“天下高人,甚少能挡我一击……”
浯音微微一顿,又道:“咱们动过手吗?”
她的言词木讷、单纯,生似一个尚未全解人世的少女,一片赤子之心。
任无心正觉无言可答,陈凤贞已抢先说道:“他和兰姑动手,受了内伤,求你医伤来了。”
房舍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兰姑的身上。
只见她缓缓脱下那黑色的手套,露出一个绝世的美丽玉掌。
那纤长的十指,晶莹的肤光,散发着一阵阵清幽的香气。
谁能想到,这一只美丽的素手,竟然沾满着血腥。
只见陈凤贞的娇躯,微微的颤动着,汗珠儿有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的滚了下来,显然她并无充分的信心,控制这一只美丽的素手。
百代大师缓缓向前移动两步,暗中取好方位,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势戒备,只要一发觉情势不对,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全力攻出。
此时,任无心脸也变成一片灰色,两道眼神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只玉掌。
只听兰姑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伤的很重吗!”
任无心道:“内腑受震,剧毒内侵。”
兰姑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处,还能不能救活?”
任无心道:“我伤在后背之上,只怕不太方便吧!”
陈凤贞抬头望望天色,急急说道:“疗伤要紧,任相公不用拘泥于男女礼数了。”
任无心只好解去衣衫。
陈风贞一把抓住,嘶的一声,扯去他贴身内衣。
只见一个红色掌痕,印在任无心背后“命门穴”旁侧寸许之处。
百忍大师暗道:“好险,好险,如若掌势左偏一寸,只怕他早已横尸那山洞中了。”
只见兰姑缓缓伸出美丽的右掌,按在任无心的伤处,缓缓闭上双目。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兰姑那雪白玉掌,突然泛现出一片嫣红,由浅而深,眨眼间,那雪白的玉掌,变成了一片赤红。
再看任无心时,似是正在勉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百代紧紧握起拳头,双目凝注着兰姑,准备出手。
大约又过一盏热茶工夫,任无心头上的汗水,逐渐的消去,回复了平和之容。
陈凤贞不停的走来走去,团团乱转,粉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破空啸声,似是一粒极小的石块,波的一声,击在窗上。
陈凤贞脸色一变随手一掌,熄去了烛火。
茅屋中,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只听陈凤贞的声音响起了耳际,道:“来人可能是我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儿媳,不论是哪一个,但她们见了我背叛南宫世家,暗助你们之事,都会极快的把这消息传到我祖婆那里,我固然难
免一死,但接连而起的却是一片血腥的屠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久闻你们少林武功,领袖武林,七十二种绝技,冠绝天下,待会儿两位如见我出手,立时合力抢攻,手法愈毒愈好,最好能在四五招内击毙来人……”
百忍大师低声道:“这个……”
他刚刚说出了一句,陈凤贞又抢先说道:“现在咱们的处境,正值生死边缘,没有时间请两位发表高论了,我知道你们少林寺中的和尚,食古不化,与人动手,要讲求明枪挑战,一对一的相搏,凭借武功,决定胜负……”
百忍大师接道:“不错,老衲……”
陈凤贞打断百忍的话,急急接道:“这不是比武定名,而是你生我死,我要你命的生死之搏,江湖上那套规定,最好是暂弃脑后……”
话至此处,又是一阵沙石划空的轻微啸风之声,掠过房舍。
陈风贞改以传音入密之术,低声接道:“来了,两位请准备.我一出手,两位立时由两侧出手夹击、来人武功再高,在这等毫无防备之下,三面受敌,谅她也无能闪避开去。”
百忍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骨肉相残,各极其毒,南宫世家,这一个充满着神秘、诡异的家族,个中人物,个个心狠手辣,而且天性之中,似是都有一种变态心理,残酷冷漠,虽是对自己的师长好友,至亲骨肉,也是一般的手下无情。”
忖思之间,房舍外已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到了房舍门口。
百代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说说道:“她说的不错,今日之局,咱们决不能纵虎归山,师兄切不可妄动慈悲心肠。”
只听那步履声,忽然停了下来,生似一人将要进门之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趑趄不前。
百代凝目望了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鬼魅一般的当门而站,既不说话,也不行动,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百忍大师暗暗的提聚了功力,运劲于右掌之上,只要陈凤贞一出手,立时挥掌攻去。
一阵夜风吹来,飘起那当门而立窈窕身影的衣袂。
只见她缓缓举起右手,理一理鬓边散垂的长发,幽沉地说道:“是四婆妈吗?”
房舍中响起了陈风贞的声音,道:“铃儿吗?”
那女人应道:“室中怎不点起灯火?”
陈凤贞道:“点起灯火,故可见室中景物,但亦可能引来强敌。”
那女人突然轻声一笑,道:“儿媳心中一直隐藏着几件不解之事,一直想问四婆妈,但却一直没有机会,难得今宵有此一时光了。”
陈凤贞答非所问地道:“你可是奉命来,接替我吗?”
那女人答道:“老祖婆对四婆妈已动怀疑……”
陈风贞冷冷说道:“她怀疑我什么?”
那女人道:“她怀疑四婆妈暗通强敌,泄露了咱们南宫世家的隐秘。”
陈凤贞冷冷道:“你可是奉命来杀我的吗?”
那女人沉吟了一阵,道:“老祖婆确有此心,但儿媳我并无此意……”
微徽一顿,又道:“儿媳有一件隐埋胸中甚久的怀疑,想问四婆妈一声。”
陈凤贞道:“你说吧!”
那女人突然举步入室,接道:“四婆妈尽管放心,天亮之前,老祖婆不会再派人来……”
陈凤贞冷冷喝道:“老祖婆猜的不错,你既然奉命而来,那就别想生离此地了。”
那女人轻柔一笑,道:“老祖婆已暗示了我杀你的方法,你武功再高,也无能反抗于我。”
陈凤贞道: “在这房舍中,我已预伏了很多高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时将殒折当场。”
那女人轻轻咳了一声,幽沉地说道:“老祖婆算无遗策,她早已告诉了我此来之危,四婆妈眼下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和我合作,由我出面为你掩饰,不但无性命之险,而且还可暂得老祖婆的信任。”
陈凤贞沉吟了一阵,道:“怎么?你也要……”
她本来想说出你也要背叛南宫世家,但在话将出口之时,突然住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怀疑咱们都已经身中剧毒,老祖婆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咱们性命……”
她的笑声虽然十分娇柔动听,但却隐隐蕴含着无限的凄凉、悲苦。
笑声一落,又接口说道;“只不过咱们都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预伏在内腹中的剧毒发作而已。”
陈凤贞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你来此,老祖婆已告诉了你,引发我身伏剐毒的方法了?”
那女子缓缓点头,道:“不错,因此,我在眨眼工夫之间,可以置你于死地。”
陈凤贞知道她所言非虚,长叹一声.默燃不语。
隐伏在两侧的百忍、百代,已然从两人的说话之中,听出了两人的身份。
彼此乃婆媳关系,但两人之间,词锋相对,各极犀利,一片猜疑杀机,只听那女子接道:
“老祖婆派我来此之时,已调派了十二个高手随行,那些人现在这房舍外不远之处待命,只要我长啸相召,他们可在片刻之内赶来。”
陈凤贞黯然一叹,道:“老祖婆今宵可以命你杀我,异日又何尝不可使人杀你?”
那女子缓缓应道:“因此,我三思之后,消去了杀你之心,其实咱们虽是她的儿孙之妻,但和她网罗的高手,毫无不同之处,同样的身受剧毒控制,随时可能被她置于死地。”
陈凤贞长叹一声道: “你能思虑如此深长,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那女子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一直怀疑,你那儿子真已死去?”
陈凤贞愕然说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那女子缓缓吁一口气,道:“儿媳亦非凭空臆测,如若他们当真已离人世,那也是老祖婆暗中主谋其事……”
百忍、百代听到这婆媳二人对答之言,心神大为震动,一种新奇的恐怖,直泛上心头。
陈凤贞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那女子未完之言,说道:“两位大师父,请出来吧!”
火光一闪,燃起了烛火。
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烛火中打量来人,只见她风目柳眉,粉颊欺霜,长的娟秀异常,一身窄窄的裹身黑衣,更显得腰肢纤细,楚楚动人。
同样的绝色佳人,但此刻和适才,却给人两种大大不同的印象。
只见她微颔螓首,轻启樱唇,两道清澈的目光,缓缓向百忍、百代二人脸上扫过,道:
“如若我记忆不错,两位大师父,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百代合掌当胸。道:“贫僧百代。”
百忍道:“老衲百忍。”
那女子轻扬玉手,欠身说道:“我叫田秀铃。”
目光缓缓移注到任无心的身上,说道:“疗伤吗?”
陈凤贞道:“你可知道驾驭兰姑的方法吗?”
田秀钤道:“已得承老祖婆传授过了。”
陈凤贞目光一扫百忍、百代.道:“这两位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纵然听去咱们不少隐秘,也不致泄露出去。”
百忍道:“这个,两位尽管放心。”
陈凤贞叹息一声,道:“我如回报过晚,只怕要引起老祖婆的怀疑,我要去了。”
说走就走,娇躯一晃,人已离开了房舍。
田秀铃欠身道:“儿媳不送。”
举头看时,陈凤贞芳踪已渺。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女人,一句话也未交代,说走就走,留下这一局残棋,不知要如何处理?”
一面暗聚功力戒备,一面问道:“女施主可识得任相公吗?”
田秀钤目光转动,打量了任无心一眼,缓缓颔首道:“我认识他。”
缓步走到兰姑身删,轻挥玉掌,在兰姑身上抚摸了一阵。
只见兰姑端坐的身躯,缓缓向后倒下,双目也逐渐闭上,似是熟睡过去。
田秀铃抱起了兰姑的身体,仰放在木榻之上,用黑布盖了起来。回头对百忍、百代说道:
“你们可以过去看看贵友了。”
人却缓步向室外行去。
转眼望去,只见任无心微闭起双目而坐,脸上泛现出一片赤红,但神态安详,似是正在运气调息。
百忍低声说道:“不要惊扰了他,妄动手脚,不如静以观变。”
百代大师一侧身子,背门而立,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百忍大师说道:“小弟适见那女子手法,启动灵敏,想到达摩祖师的易筋真经中,记了一篇启穴驭神之法,只是字理深奥,小弟难解含义,但隐隐间似是指出人体之上,除了三百六十五处大小正穴之外,尚有几处密穴,如能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启开那些密穴,一个人习武的体能极限,即可大为增强,但他的神智,却失去主裁自己之能,为人控制。这被称兰姑之人,分明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但她却无法主裁自己……”
百忍轻轻咳了一声,叫道:“任施主。”
百代甚是机警,当下接道:“他久坐不醒,分明伤势尚未痊愈,真气凝滞不行,不知该否助他一臂之力?”
一面回目望去,果见田秀铃已进了室门。
只听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最好是不要擅自动他。”
百代大师一愕,道:“他久坐不醒,如不出手动他,或将误他性命。”
田秀铃道:“他如是伤在了兰姑手中,除兰姑之外,世间再无能救他之人。”
百代道:“女施主如何?”
田秀铃道:“力有未逮。”
百代道:“令祖婆可有此能?”
田秀铃淡淡地道:“这个大概能吧,我那祖婆除了身负绝世的武功外,尚且兼修医道,博览群书,只怕她无事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大师道:“因此,你们南宫世家中人,个个都得怕她了。”
田秀铃点点头,道:“怕她之人,也不只南宫世家中她儿孙之媳,单是被她网罗奴役的江湖高手,就不下百人之多。”
百代大师目光一瞥任无心,道:“任相公胸怀大志,侠骨仁心.尚望女施主全力施救。”
田秀铃凝目在任无心的脸上打量了一阵,道:“兰姑如若也不能救得活,世上就再无可以救他之法了。”
百忍大师欠身合掌一礼道:“女施主,老衲心有几件不明之事,不知可否请教?”
田秀铃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够答的,当不致使你失望。”
百忍大师道:“南宫世家,自从南宫明老前辈力败天下高手,夺得三宝之后,一直在江湖享誉甚隆,受着武林中人们无比的崇敬,地位崇高,可算得开先古之未有,令祖婆何以不肯坐享盛誉,却翻云弄雨的在武林中,布下了一片惨雾愁云。”
田秀钤淡然一笑,欲言又止。
百忍大师长叹一声,接道:“江湖中人,良莠不齐,或有觊觎三宝之人,妄生贪念,侵犯到南宫世家,或有心妒南宫世家的盛名,作出逾越武林规范之事,但南宫世家从未向各大门派提出过相助之求。”
田秀铃秀眉微耸.摇头说道:“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费口舌了。”
百忍大师肃然地说道:“老衲亦知女施主难作主意,但望转告令祖婆,大劫尚未造成,如能及时悔悟,尚未为晚,老衲愿以少林寺当代掌门身份,出面调解这一场武林纷争,追查杀死南宫世家数代男主人的凶手。”
田秀铃沉吟了一阵,道:“话是不错,可惜说的太晚了。”
百代大师插口接道:“令祖婆别有用心,早作预谋,处心积虐的要在武林中造成一场杀劫,眼下有如在弦之箭,恐怕难以劝得她回心转意了……”
田秀铃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疏不间亲,贫僧出家之人,更是不该擅作心机之言,但事关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非一二人的生死可比,贫僧不得不为天下苍生请命,请夫人大义灭亲……”
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纵热能联合天下武林高手,我也不信能胜过南宫世家……”
百代大师道:“因此贫僧等,才请求女施主为天下武林筹谋。”
田秀铃两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百代大师的脸上,沉吟了良久,遭:“这是千古以来,最大的隐秘,沿起于数百年前,只不过到了我祖婆的身上,才把这发挥出来而已。”
百忍、百代个个凝神静听,严肃的脸上,泛现出无限的期望。
田秀铃缓缓扫掠了两人一眼,接道:“一个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他投入了南宫世家的门下,武功立时就可以增强一倍,而且终生效忠南宫世家,誓志不二,在他们的脑际,除了勤练武功,和受命杀人之外,再无其他意识。”
百代大师一心想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此刻便试探着道:“自古以来,迷人心智的药物虽有不少,但却未闻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令祖婆能令这些江湖豪杰为南宫世家效死尽忠,除了施用药物之外,只怕还另外用了些神奇诡异的独门手法?”
田秀铃轻轻皱起双眉,俯首沉吟不语。
百代大师沉声道:“这些只是贫僧的猜测之言,贫僧自信虽未见能完全猜中,但……”
田秀铃霍然抬起头来,道:“你猜的不错。”
百代大师目中神光微闪,道:“令祖婆昕用的究竟是何手法,不知夫人可否见告?”
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摇头道:“我那祖婆博闻强识,知识的渊博丰富,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我甚至连她老人家所用的手法,究竟是自行研创而出,抑或是绝传多年的武林秘技,都不知道。”
百代大师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虽未说话,但在这轻轻一瞥中,显然地已含有一些怀疑之意。
田秀钤扬了扬柳叶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两位大师面前说出南宫世家的隐秘,说一件与说十件百件,同样地俱有杀身惨祸……”
百代大师接口道:“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贫僧实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边凝神倾听的百忍大师,此刻突然轻叹一声,道:“令老衲始终准以了解的是,南宫世家本已领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众生……”
田秀铃黯然半晌,轻轻地说道:“子不言父过,妻不发夫隐,我那祖婆婆做事无论如何,总是我的长辈,有些话,我实觉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齐齐凝目望着她,也不说话,但目光却已显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铃眼波四望,终于长叹道:“不瞒两位说.我那祖婆神智仿佛已不甚清明,她对世上每个人都充满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连她自己对自己都充满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头都不觉为之微微一颤。
百忍大师仰天长叹道:“仇恨,仇恨……”
田秀铃缓缓垂下眼帘,接口道:“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连我们这些嫡亲的儿媳,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宫夫人与她考人家较为接近,但甚至连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们一样,俱都身中了隐伏的剧毒,随时随地,只要祖婆微一挥手,我们便会猝然而死,丝毫没有预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心情似乎渐渐激动了起来,语声颤抖,双颊之上,隐现红晕,百忍大师同情地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劝解之言。
片刻寂静之后,田秀铃突然回身指向卧榻上的兰姑,颤声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此刻卧在榻上的是个什么人物吗?”
百忍、百代齐地随着她那颤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
她明明知道我们晓得这女子乃是南宫夫人费了近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兰姑,为何还要如此慎重地询问于我。
思忖之间,百代大师却已沉玲着道:“这位姑娘,不是名唤兰姑的……”
田秀铃面上突地泛起了一丝凄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错,我们此刻都将她唤做兰姑,但是兰姑这两字,却只不过是我那祖婆后来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来另外还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着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这其中必另有一段隐秘。
百代大师忍不住脱口问道:“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姓,贫僧是否也曾听人说过?”
田秀钤缓缓道:“她原来的姓名,天下武林无人不知,大师必定听人说起过的。”
百代大师接口道:“谁?”
田秀钤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测的光芒,仿佛是厌恶,又仿佛是恐惧,口中缓缓道:“大师可知道,许多年前,武林中有个最喜穿着紫绫衣衫的女魔头,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师心中一动,变色接口道:“夫人说的,可是数十年前,挥手诛七杰,血染金碧地,在谈笑之间,毒杀了当时武林十七高手的……”
他与田秀铃两人似乎都不愿提起这魔头的姓名,说到名字时,便懊然住口。
室中的气氛,仿佛突然寒冷沉重了许多。
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才自黯然叹息道:“令祖婆当真是个绝才,竟连这样的女魔头,都会被她收为己用。”
田秀铃缓缓道:“我祖婆得到她后,便以各种药物,各种手法,使得她忘记一切,只知练武,只知为我的祖婆拼命!”
她回首望向榻上的兰姑那苍白、神秘、寒冷,但却极为美丽的面容,缓缓接着道:“她不但忘却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却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经历,忘却了昕有她爱过或恨过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欲,甚至忘去了时间,是以她永远都是这样年青,只因她脑海中完全没有时间与生死的观念……”
她轻叹了一声,接口又道:“也因为这原因,是以她对别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语声轻轻道来,不但使这件本极邪恶凶狠的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美丽的色彩,更将这件事以另一种满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释出来。
百忍、百代面面相觑,仿佛都已听得呆了,又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目光四转,缓缓道:“无论什么人,若能揭开蒙着她心灵智慧的黑纱,不但有如寻着了一柄能启开神秘之门的钥匙,而且……”她轻轻长叹一声,接着道:“她恢复了记忆,忆起了生死、别离……这许多种悲伤、痛苦,或欢乐的情感后,她也再不会蔑视别人的生死了。”
她美丽的言词,明亮的眼泪,似乎已将百忍、百代这两位世外高人的心灵,都一直摄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方自长叹道:“善哉!善哉!女檀越当真是位有心人,那兰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当是因为南宫夫人以药物激发了她狠毒的天性,却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宫夫人只是以药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铃面上露出了一种凄凉神秘的笑容,缓缓道:“大师的话当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听了不禁神茌,只可惜……唉!纵有生公说法之佛力,也难使得她回复本性了。”
百代大师肃然道;“夫人的看法虽然正确,却未免太悲观了些。”
语声未了,只听身侧有人接口笑道:“不错,委实太悲观了些,”
原来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铃言语所醉,是以未曾发现。
此刻百忍大师目光转处,不禁大奇,问道:“任相公伤势已痊愈了吗?”
任无心淡淡一笑,长身而起,伸了伸双臂,道:“虽未痊愈,亦已不远矣!”
他转身向田秀铃长长一揖,含笑道:“在下的伤势,世上除了这位兰姑与令祖婆外,只怕已别无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侥幸活命,可说全是拜受夫人之赐,在下此刻多谢了!”
田秀铃轻轻笑道:“相公天纵奇才,怎会轻易而死,这只不过是苍天假贱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贱妾何功之有?”
任无心朗声笑道:“夫人灵心慧齿,人所难及,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他目光转向百忍、百代,接口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计较才好?”
百忍、百代齐地微笑着摇头,道;“任相公有何计较?”
他两人已对任无心有了无比坚强的信心,只要是任无心的意见,他两人当真是言听计从。
只听任无心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我再不走,只怕便来不及了。”
百忍大师颔首道:“极是极是,我等是该走了。”
田秀铃幽幽叹道:“三位既要去了,贱妾实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见时,亦望三位将贱妾视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语气虽说的极为平淡,但面上却已不禁流露出凄苦袁怨的神色。
百忍、百代心中虽然充满了同情睁悯,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言语才是,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合什躬身为礼。
第十回 最大隐秘
但是她这苍白而冰冷的面容上,却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仿佛是神话中被咒而死的公主。
任无心仿佛已看得痴了,面上却呈现出一种朝圣者仰视神佛的肃穆神情。
百忍、百代、田秀铃谁也不愿破坏这一份肃穆的寂静,谁都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无心方自转过身来.面上却仍带着一份怅然若失的迷惘,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却又似得到了些什么。
百忍大师轻轻唤了声:“任相公!”
任无心仿佛突然由梦中惊醒.展颜笑道:“是该走了吗?”
百忍大师微微含笑,闭口不语。
任无心抱拳向田秀铃深深一揖,转身向门,举手道:“大师先请!”
百忍、百代相继而行。
哪知他们方自走到门口,任无心突又回过头去,目光望向田秀铃,嚅嚅道:“夫人……”
田秀铃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便是。”
任无心又自沉吟了半响,突地仿佛下了甚大的决心.沉声道:“江湖中盛传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实……”
田秀铃面上立刻现出紧张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颤声问道: “其实—…其实怎样?难道任相公你……你……”
任无心徐徐道:“据在下所知,南宫世家第五代少主人,虽然遇着了极大危难,其实却还尚在人间,并未死去。”
此话一出,不但田秀铃身子为之震颤不已,就连百代、百忍也一齐悚然回身。
只见田秀铃张大了眼睛,紧握着双拳,颤声道:“真……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 “在下虽不能十分确定,但却有几分把握,否则在下怎敢随意说出?”
田秀铃又惊又喜,问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哪里?”
她不但语声哽咽,目中流泪,就连那纤秀的身躯,也被这惊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几案,摇摇欲倒。
任无心面色也更见沉重,缓缓道:“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隐秘,普天之下,除了两位老人外,就连在下也说不出来。”
田秀铃急急问道:“那两位老人是谁?”
任无心一字字沉声道:“死谷二奇,夫人可曾听过这名字?”
田秀铃呆了—呆,喃喃道:“死谷二奇、死谷二奇……”
眼波询问地望向百忍、百代。
百忍、百代两人,面面相觑.面上也充满了迷惑惘然的神色。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俱都有着极为丰富的阅历与见闻,却也不知道这两位神秘的老人是谁。
任无心道:“在下也知道夫人绝对未曾听过这名字,但在下确知这两位老人,在当今世上,不但武功可称最高,见闻之博,更是惊人。”
百忍大师动容道:“任相公既然如此钦佩于他,这两位老人必定是绝世的奇人了……”
百代大师接口道:“如此说来,这两位老人,以前必定是有—段辉煌的历史,显赫的名姓,只是长久隐姓埋名,是以贫僧等未曾听起。”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所料想必不差,但这两位老人的真正来历,在下也不知道。”
田秀铃神情更是激动,颤声道:“死谷在哪里?不知任相公可否见告?”
任无心长叹一声,摇首道:“在下已受重嘱,不可将死谷所在之地告人。”
田秀铃一步窜了过去,拉住了任无心的衣袖,流泪道:“任相公,你……你若可怜我这个苦命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将.....”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在下虽不能将死谷所在之地说出,但却可将夫人带至死谷……”
田秀钤大喜道:“真的吗?”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拼却受些责备,也必定会将夫人带去的。”
田秀铃满面喜色,放开了任无心的衣袖,道: “多谢相公,贱妾这就随相公……”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顿住了语声,垂下头去,黯然道:“只可惜贱妾这里还有许多未曾料理的事,此刻还不能随相公前去。”
这聪慧的女子,多年来置身在这险恶的环境中,已培养出极深的心机,和极强的自制之力。
此刻,她虽然是如此兴奋而激动,却仍有控制自己的力量,立刻冷静了下去。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这种强制自己的痛苦.暗中叹息一声,道:“夫人若有事尚待料理,在下可在前面相候,待夫人事完再去。”
田秀铃心头充满了激愤,黯然笑道:“任相公……”
她以一声幽幽的长叹,代替了心中的激愤之言,接口道:
“任相公请说个地方,五日之内贱妾必来相见。”
任无心道:“距此十里,出山口处,有一座荒凉的小庙,在下三日之后在那里等候夫人。”
田秀铃道:“贱妾纵难抽暇同去死谷.亦当设法赶往一晤。”
任无心道:“一言为定,在下就此告别。”
抱拳一礼,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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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铃道:“相公珍重,恕贱妾不远送了。”
任无心放步而行,转眼间消失于夜色中。
田秀铃望着任无心的背影,消失不见,才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转回茅室。她心细如发,仔细毁去了三人留在室中的痕迹。
且说任无心追上了百忍、百代,联袂疾奔,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座荒凉的山脚下面。这时.天色已然大亮,东方天际,泛起了一片鱼白。
任无心停下了脚步,长长吁一口气,道: “此地甚是僻静,咱们休息一下,在下还有几件大事,托请两位大师。”
百忍大师道:“任相公有何见教,但请吩咐。”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宫夫人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中一场残酷的杀劫,似是无法避免,眼下若不能及时阻止,势必祸廷天下武林同道,唉!但阻止南宫夫人的狂妄之行,似已非你我之力能够及得。”
百忍大师道:“不错!任相公有何高见?”
任无心道:“因此在下决定重入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怎么?当真有一处死谷吗?”
任无心道:“此乃千真万确,在下曾在那死谷之中,留居了数年岁月。”
百忍道:“死谷二奇,和任相公定有深厚的情谊了?”
任无心道:“死谷二奇对我有传艺之恩,可惜两位老人家都已无法离开那死谷一步,但我遍想天下高手,除了两位老人家之外,恐难再找出能和南宫夫人那等卓绝的身手颉颃的人物,因此.我必须要赴死谷一行。”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去见那死谷二奇时,最好问问对付兰姑的方法,贫僧的感觉之中,那兰姑才是一个劲厉之敌。”
任无心接道:“这个不用大师嘱托,在下也会请示两位老人家的……”
他微微一顿,道:“在下去后,还得烦请两位大师代为主盟大局。”
百忍大师道:“只怕我等力量难及!”
任无心道:“不论任何人,也不敢自诩能抗拒南宫世家,两位大师不用担心,眼下的情势,咱们只有尽其在我,成败由天了。”
百忍大师:“既然如此,任施主就请吩咐吧!”
任无心道:“这是个不情之求,我要两位大师暂脱袈裟,改着几天俗装,先给南宫夫人个虚实难测。”
百忍大师怔了一怔,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也似乎经过了许久的思虑,方自缓缓道:“我大师兄掌理少林门户,统率少林僧侣数千弟子,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武林视听,是以师兄的行止.尽可能避免有丝毫逾出少林门规之处,任相公若要贫僧之师兄改着便装.实有碍难。”
他语声极为沉重缓慢,只因他本不愿驳回任无心的请求,但格于少林寺数十代相传之下,那坚如金石,重若泰山,丝毫不能更移的门规,却又不得不驳回他的请求,而说出这番话来。
任无心歉然一笑,垂首道:“在下……”
百代大师微微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沉声接道:“但任相公此事若是必行之事,贫僧却可应命.以贫僧一人之力,虽未必能尽如任相公所愿,但贫僧却必将尽力而为。”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如此从权.在下先代表天下武林同道谢过。”
百代大师道:“但请任相公先将所命之事说出,贫僧好做准备。”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当今天下武林,显然已分为两大集团.—个以南宫世家为中心, 由南宫夫人统领,另—集团,便是你我这些不畏强权,不堪屈服于南宫夫人阴谋的武林朋友共同组成。”
他这番话虽然经过了极为慎重的思考方自说出,这几句话虽然有些似乎是老生常谈,但百忍、百代却深知这不过仅是一个极为严肃而重大的问题开端而已,是以俱都凝神倾听。
只听任无心缓缓接口道:“这两大集团壁垒分明.界限森严,看来也仿佛各不相让,势均力敌,其实我们的实力,较这南宫世家却相去甚远,这情况此时还不甚明显,只因双方还未有真正巨大的接触,但你我却必须未雨绸缪,先作打算,否则真的到了生死相拼之际,便来不及了。”
百忍,百代已不禁听得悚然动容,但他两人谁也不愿打断任无心的话头,俱都默然不语。
任无心面上也敛去了他惯有的潇洒笑容,变得十分凝重,接道:“南宫夫人本身的功力不说,单以她手下的七十二地煞而论,便已足惊人。只因七十二地煞以前本已是威镇一时,雄踞一方的武功高手,人人俱都有一身别出心裁的武功,他们有的是受药物所迷,本性丧失,而完全被南宫夫人所控制,有的是慑于南宫世家的威势,或是被未来的远景所诱,而心甘情愿地被南宫夫人所用,为南宫世家效死……”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方自接道:“例如像丐帮‘蛇神’康祖,黄教能手‘千手如来’普法,以及‘南海剑派’的慕容飞,便是属于后者,他们一心一意,要为南宫夫人争得天下,他们便是开国的功臣.是以不惜与我们全力相拼!”
语声之中,他已缓缓走回那隐秘的石洞。
此刻,虽已时近正午,但隆冬的寒风,却仍透体生寒。抬眼望去.天色阴沉,郁云掩日,已将有雪意,而雪前的天气,最易令人萧索。
任无心的面色,也正如天色般沉重。
他缓缓接口道:“但最可怕的却是那些已被药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他们本都有一身绝高的功力,甚至连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门掌门言凤刚,山东兖州‘神拳’鲁炳,这些可够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豪士都在其中,他们本性既已迷失,心中只知与我们相搏拼命,而我们却不得不顾及到他们昔日的身份、地位,与那侠义的名声,动手之际,更又困难了几分……”
百忍大师忍不住失声长叹道:“公子见解,当真是精辟已极,这一点贫僧则从来未曾想到。”
任无心叹道:“纵然我方实力与他完全相等,情势已是于我们如此不利,何况我方武功能与七十二地煞—拼之人,算来也不过只有两位大师,以及武当道长等五七位而已,若真的到了那生死相拼之际,我方若想致胜,无异缘木求鱼……”
说到这里,他缓缓顿住了语声。
百忍及百代听了他这番言语,心头也仿佛突然压下了块千钧巨石.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黯淡的前途,仿佛没有一丝曙光。
这两位少林高僧虽然早已置身方外,但此刻却不免为红尘间、武林中即将发生的灾难悲哀起来。
沉默良久,任无心方缓缓接道:“在如此艰苦的局面中,我方唯一取胜的希望,便是设法恢复那些武林高手的神智,是以我费尽千方百计,说动了数十位当代名医,来化解那迷药中的成分,研究破解它的方法,又请来了数十位武林点穴高手,来研究南宫夫人所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法,所点的究竟是什么隐秘穴道。”
此刻,天际已霏霏地下起雪来。
任无心拂了拂肩上雪花,接口道:“但这种工作,不但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而据那叶姑娘带来的消息,南宫夫人所练的几种神功秘技.却已将大功告成,我方研究.纵能有成,但时不我予.徒叹奈何……”
他叹了口气,立刻接着说道:“是以我等就必须以各种方法,来扰乱南宫夫人,使得她练功时注意之力,不能集中,练功势必受到阻延,我方能将她多拖一日,便多争到一分宝贵的时机,取胜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百代大师击节道:“不错,正该如此。”
任无心长叹道:“我先前只当南官夫人对我方的各种措施毫无所知,哪知她已洞悉无遗,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
他苦笑一下,接道:“她早已算准了我方的力量,不足为敌,是以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除非我方的力量突然增强,足以威胁于她,才能使她不得不分散力量,来防患于我。”
他目光尖锐地四扫—眼,接着又道:“但环顾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已被她收罗手下,以及我方数人之外,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即使还有几人,也大多早已归隐于深山大泽之中,无处可寻。是以,才不得不想出这从权之计,想请大师与武当道长等人,乔装改扮之后,以不同的面目、不同的身份出现,扰乱南宫世家,引斗七十二地煞中人,引起南官夫人的错觉,认为已有许多位久已不闻世事的武林高手投效我方,这一种突然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她的震动,使得她对我方实力难以估计,便不得不花费心力,来查究此事的真象,使得她功成的时日,便也必然会因之拖长了。”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长长一段话,语声已渐渐为之激动起来。
百忍、百代更是耸然动容,暗晴对任无心的才智钦佩不已!
任无心松了口长气,展颜一笑,道:“在下己将实情和盘托出,此刻见了玄真道长之后,便要再去死谷一行,看看是否能从死谷里那两位老人的口中,再查出南宫世家的隐秘。”
百忍大师肃然道:“相公入谷之后,此间有贫僧兄弟接替相公,挑起这付沉重的担子,请相公大可放心。”
轻轻一叹,接口又道:“但这付担子,对贫僧兄弟说来,却嫌太重,是以,但望相公早些回来,继续主持大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玄真道长只怕已等得急了,你我快些去吧!”
三人振起衣衫,连袂而起,向那狭谷中的隐秘石洞掠去!
这时,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已应约而来,被那侠医瞿式表迎入了一间颇为精致的石室,阅书相候。
众人见面,自有一番寒喧,也自有一番感慨,任无心当下便又将他那奇诡的计划说了。
玄真道长思虑许久,方自缓缓道: “我武当历代的掌门人,虽也从未闻有打扮易容之事,但事关武林今后之命运,贫道亦可从权,此番除了已命我玄光师弟连夜赶回武当,调召高手外,贫道自身亦当全力效命,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贫道无不答应。”
他以堂堂一代武当掌门的身份,竟对任无心说出这等话来,任无心听了,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 一时间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百忍大师默然良久,突然大声道:“玄真道兄既可从权,贫僧为何还要恪守成规,想我少林寺的历代先人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不会归罪贫僧的。”
他看了百代大师一眼:“师弟,你说是吗?”
百代大师双目圆睁,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颔首不语。
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正因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而起了一阵红晕。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在以理智抑止着心中的激动.然后沉声道:“两位掌门大师如此对待在下,在下实是……实是……”
突然长身一揖,住口不语。
百忍大师、玄真道长也连忙还礼谦谢。
玄真道长道:“任相公为了武林同道如此辛苦忧劳,贫道岂能不贡献几分绵薄之力!”
瞿式表一直凝注着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此刻突然一言不发,握住了任无心的脉门,凝神把脉许久,突又转身退出。
众人正不知他在作何玄虚,只见他却已领着五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奔了进来。
这五位老人向百忍、百代以及玄真微微颔首—礼,便立刻顺序为任无心把起脉来。
任无心问道:“前辈在做什么?”
这五位老人却有如未曾听到他的言语一般,神情肃穆地把完了脉,便走过去与瞿式表低低交谈了几句。
然后六人各自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纸笔,伏在案上,各各开了帖药方。
瞿式表将这六张药方收集到一起,匆匆看过一遍,突然展颜笑道:“这当真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六人所开的药方,竟俱都一模一样。”
这六人便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伤科名医。
百忍、百代看到这六人的举动,便已经猜到他们必定是要以自己精深的医道.来疗治任无心尚未痊愈的伤势。
但玄真道长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药方?”
瞿式表匆匆道: “为任相公配制的药方,在下这就抓药去了。”
要知这石洞中,可说已将天下各种药材都搜集了来,要配个药方,自然易如反掌。
任无心便在这石洞中住了两日。
他服下了那六位名医为他配制的药方,伤势果然已痊愈了。
第三天凌晨,他便告辞众人,再三谢过了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然后便出洞而去,到那荒芜的小庙中,等候田秀铃。
只因石洞中这些老年名医,其中不泛有易容的高手,是以百忍、百代与玄真道长便都留在洞中,等待易容后,再依计行事。
任无心出洞而行,穿过已被白雪掩盖的草原。
雪花已住,但天地苍茫.四野一片银白的颜色,这场雪显然已下了许久。
他飞掠在平坦的雪地上,足下丝毫不留痕迹。
只见一片隐秘的山崖下,四面积雪树林的掩饰中,已现出了一座荒凉的小庙。
他随身带的有些干粮,便坐在庙里,边吃边等。
四下死寂,在隆冬中连虫鸟的鸣声都没有.只是任无心独来独往,却早巳习惯了寂寞。
但他直等到了第三日的深夜,还没有看到田秀铃的踪影,他虽然镇定深沉,但此刻却也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猜测着可能发生在田秀铃身上的各种意外,暗暗在为她的安危担心!
到了深夜,雪停天霁,云逸雾散,夜空中疏落地升起了寒星。
任无心步出了荒寺外,极目四望,星空下的大地,闪闪如银。
他抬眼望了片刻,方待转身而回,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右眼突垲瞥见一条黑影,在银色的大地上极为迅快地移动而来。
他心头不禁一动,只当是田秀铃来了,当下摆转身形,凝目相候。
星空下只见这黑影来势之快,竟宛如御风而行。
极远极远的一条身影,霎眼间便隐约现出了身形的轮廓,果然仿佛是个女子。
任无心讶然忖道:“想不到这位田姑娘,竟有着如此惊人的轻功……”
心念尚未转完,心头不禁一震,原来他已看清了这女子并非田秀铃,而是那神秘的兰姑。
她身上穿着一件长达足背的黑色长袍,头上漆黑的长发分垂两肩。
长袍与长发.在寒风中波浪般翩翩起伏,但她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动作,肩不动.腰不弯,足不抬,当真有如鬼魅般乘风而来。
她苍白的面色,在黑发黑衫的衬托下,仿佛变成了一种可怖的青色,但这种可怖的青色,却仍掩不住她面容那种神秘的美丽。
目力异于常人的任无心,远远便看清了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永远都带着迷惘而茫然的神色,但口中却似在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紧,已来不及远远避开,只得闪身避到一株积雪的枯树后。
刹那间那神秘的兰姑便已掠来,双手俱都隐在长垂的袖中,美丽的眼睛茫然直视着远方,对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没有看见。
只听她口中仍在喃喃自语,仿佛说的是:“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阻挡于我……唤出了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任何人,任何事……”
她口中翻来覆去,只说的像是这两句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她身子虽然一闪便过,但直待她身子去远,这些话仍隐约流入任无心耳里。
任无心听得身子—震,大惊,忖道:“她又出来要以素手伤人了,但,他们是谁呢?她要伤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心念一转之间,毫不迟疑的跟踪掠去。
但就在他起步稍迟的一刹那间,兰姑却已去得远了,雪地上丝毫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任无心呆了半响,心头不禁暗睹叹息,这一番不知又有何人要遭劫在她的一只素手之下?
想到来日的艰难,他胸中不禁更是感叹。
缓缓回头走了几步,突听身后又有一阵急遽的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来。
任无心大惊转身,只见那神秘的兰姑,竟又回头而来,面上似是一片迷惘,口中仍在喃喃自语,那一双美丽的手掌,仍然藏在那垂落的长袖里。
任无心骇然忖道:“难道在这刹那之间.便已有人遭了她的毒手?”
思忖间,他急忙转身, 一掠三丈,那神秘的兰姑却已闪电般由他身侧掠了过去。
突听一声狼嗥,一只灰狼,不知什么时候已掩到一方灰色的石后,此刻飞一般窜了出来,横向那神秘的兰姑跃去。
兰姑喃喃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拦阻我……”
右手突地轻轻一挥,也不见有任何动作,那灰狼便似凌空被巨锤所击,惨吼一声,横飞丈余,狼血立刻染红了雪地。
而那神秘的兰姑,脚步不停,就仿佛没有感觉似的。
只见她那波动的丝袍轻轻飘了几飘,便已在苍茫的夜色中消失……
任无心望着灰狼的尸体,呆呆地愕了半响,暗睹忖道:“好惊人的武功,好惊人的手法……”
他虽然武功高绝,却也想不出抵挡兰姑适才一击之法。
哪知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那神秘的兰姑,竟又远远飞掠而来。
他倏然转身望去,兰姑的身影又已远在十数丈开外。
这样每隔约莫顿饭工夫,兰姑便在荒寺前面来回一趟,她倏忽来去,形如鬼魅,有时离荒寺稍近,有时离荒寺较远,这样来回了竟有四五次之多,到后来竟在荒寺四周兜起圈子来。
任无心心中又惊又奇,始终猜不透这神秘的魔女,究竟在作何玄虚?
只听远处突地传来—声极为轻微的牧笛声,若非四野死寂,任无心又在凝神倾听着四下的动静,纵然任无心这般耳力,也难以听见。
笛声响过不久.夜色中便有一条淡淡的素衣人影直奔荒寺而来。
这人影来势也极为迅快,衣袂飘飞,三五个起落间,便已来到近前,却正是任无心久候不至,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铃。
她清丽的面容,已变得异样恍惚,神色更是惶乱焦急,目光不住回顾.似是在逃避身后的追踪。
任无心转身迎了上去,沉声道:“田姑娘,任无心在此。”
田秀铃喘气犹自未定,面上勉强绽开一丝微笑,道:“劳相公久候,贱妾来迟了。”
任无心沉声道:“莫非事情有变?”
田秀铃黯然颔首道:“贱妾恐怕已不能随相公前去死谷了。”
任无心道:“为什么?”
田秀铃道: “我祖婆已开始有些疑心于我,我若外出太久,只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隐秘,到那时不但我性命难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险得很。”
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陈凤贞。
就在她说话之间,远处突又响起一声牧笛,只是这次笛声更轻更短,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竟然都未曾听到。
笛声—响即没。
任无心正在沉声问道:“田姑娘可知道那兰姑……”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凉、愤怒的呼唤之声。
只听那哀怨的声音一声一声唤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无心念头闪电般一转,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语“唤出他们,便立刻下手杀死…。”
当下心头一凉,再不迟疑,闪电般伸出手来,掩住了田秀铃的嘴,沉声道:“姑娘噤声。”
呼唤之声一起,田秀铃便下意识地要回答出来,但是她声音还未出口,便已被任无心掩住了嘴。
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立刻为之大变!
只听那呼唤之声,时远时近,时续时断,在寒夜中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呼唤了一阵五夫人后,又接着呼唤道:“任无心……任无心—一”
任无心只觉心神颠倒,魂魄都似乎要随着那凄凉而哀怨的呼声飞去,虽然咬紧了牙关,不出回音,但心跳辘辘,竟似难以控制。
他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内视,运气行功,以上乘内功的心法,稳定自己激动的心绪,但一只手掌,仍旧紧按在田秀铃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铃内力修养较差,万一心神把持不住,出声回答了呼唤,那神秘的魔女兰姑,立刻便会循声而来。
黑暗之中,虽看不出田秀铃的面色,但触手之处,却越来越是炽热,连呼吸也越来越是急促,而那呼唤之声,却越来越近了。
任无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将田秀铃拉入荒寺颓暗的角路之中。
只见那黑衫披发的兰姑,一面呼唤,一面随着那寒风冉冉飘了过来。
任无心屏住声息,在暗中窥望着她。
只见她面上既无悲哀,亦无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应声而出,无论是谁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从黑夜到天明,她始终都在附近飘荡着,呼唤着,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目的,她不过只是一具被人驱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前面,竟然没有转动一下。
任无心望着她那美丽而迷惘的眼睛,心头不知不觉中升起一阵悲哀与怜惜。
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飞越,赶忙又凝神运气,让这份悲哀与怜惜,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星群渐落,寒气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雾中,远远突又响起一声牧笛。
兰姑忽的轻轻旋了个身,口中不再呼唤,翩翩向笛声发出处奔去!
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任无心方自松了口气,垂下手来,只觉头上冷汗涔涔。
田秀铃却扑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任无心内伤方愈,此刻又经过了如此长久的内功争战,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调息良久,方自叹息道:“好险!”
田秀铃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兰姑学成了这魔音呼魂的大法,看来祖婆自身修练的几种神功秘技,也将成功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祖婆既然令兰姑来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会知道的呢?”
任无心沉声道:“南宫夫人之能,当真令人难测,她必定是以一种近似‘摄心术’的秘法,控制了兰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来取我两人的性命,然后再以那牧笛之声,远远指挥着她。”
田秀铃颔首叹道:“据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种神秘的手法,按住了兰姑身上一处直达心脉脑海的穴道,那时兰姑迷惘的神智,便会突然清醒一阵,我祖婆便乘此说出了她的命令,然后立刻将手松开,于是兰姑脑海中,便只记得这一件事情,无论有任何阻拦在前,她都将这命令中的任务完成。”
任无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只怕却无这般简单,令祖婆必定还另有一种方法,帮助她控制兰姑的心智,这方法可能便是这秘密的关键……”
他仰天长叹一声.接道: “但愿我能探测出这关键的秘密,那么……我或许便能够使兰姑神智清醒,恢复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铃凄然笑道:“兰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这秘密她必然永远不会让人知道的。”
任无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种坚毅的神色,目注远方,缓缓道:“无论什么隐秘,迟早总会被人揭穿的。”
他语气之中,也显露着一种无比坚强的勇气与决心,田秀铃目光转处,心头不禁暗叹,忖道:“我祖婆思虑周详,行事隐秘,古往今来,能成就霸业之人,大多还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别无错处,错只错在她不该结下任相公这样的敌人。”
这心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见任无心缓缓长身而起,沉声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
语声之中,暗叹着瞧了田秀铃一眼。
田秀铃凄然一笑,道:“贱妾此刻非但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而且,日后在江湖中只怕也要无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过我的!”
她缓缓低下了头,目中珠泪盈眶。
任无心心头亦觉十分黯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
过了半响,只听田秀铃幽幽接道:“何况,贱妾身上还中有我祖婆暗中给我服下的剧毒,随时都可能毒发毙命……”
她缓缓抬起头,凄然笑道:“在如此情况之下,贱妾实不忍再要任相公携带贱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误大事。”
任无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姑娘乃是为了我等而受迫于南宫夫人,便是姑娘与我等素不相识,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观,眼见姑娘为了南宫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铃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
她身处在南宫世家那种奇诡、复杂的环境之中,眼中所见,俱是些心计深沉之人,耳中所闻,俱是些勾心斗角之事,纵然亲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尔虞我诈,不肯以真心相对。
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这些不顾利害,不计成败,只要义之所在.便不惜赴汤蹈火的正义之人。
呆呆地凝注了任无心半响,方自长叹道:“任相公,难道你还肯携带贱妾同去死谷吗?”
任无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但贱妾此刻只怕对公子已再无可效力之处!”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说了,走吧!”
田秀铃只觉心中一阵激动,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
两人在积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阵,身形俱是快如飘风,眨眼间,便又来到那秘密的狭谷洞窟之前。
只见两条人影自那边飞掠而来。
这两人一个是身材颀长,满面病容,身穿一袭蓝衫的秀才。 还有一个,却是满脸红光,神情飞扬,身穿一身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个生意做得极为成功的富商模样。这两人一贫一富,一文一贾,看来极不相称,身法却都是出奇的迅快,脚步在雪地上不留半点痕迹。
接连几个起落,便横飞了数丈远近,竟飞掠着向任无心迎面扑了过来。
田秀铃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见到了这两条人影,心头便不觉为之一凛。
霍然便停了脚步,沉声道:“任相公,这两人来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语声未了,两人已来到近前。
只见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土,望着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无心却摆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面上不动声色,令人莫测高深。
田秀铃见这两人形踪诡异,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惊,却又仿佛与任无心认得,而任无心的神色,却又偏如此奇异。
她越想越觉惊疑,心念转动间,双臂之上,已满注真力。
只见那满面红光的富贾又自望着她微微一笑,道: “田姑娘!”
田秀铃心头一跳,大惊,忖道:“原来这厮已看破我的来历,莫非是祖婆派来的?”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也不等这富贾将话说完,脚步轻轻—滑,举掌向他拍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诡惊人。
她这猝然发出的一掌,掌势阴柔,掌影灵幻,也不知这一招之后,还藏有多少厉害后着。
哪知这锦衣富贾却朗声笑道:“田姑娘难道竟真的不识得老衲了吗?”
袍袖微拂.身形半转,乘势避开了这一招。
田秀铃不禁呆了一呆,却见任无心亦自展颜笑道:“那位神医的易容之术,果然惊人,便连田姑娘都认不出大师是谁了。”
田秀铃又惊又疑,仔细凝目望去,才看出这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中年商贾,面目之间,果然依稀有几分与百代大师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但仍然迟疑着道:“这……这莫非是百代大师吗?”
那锦衣富贾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
他一时间仿佛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觉又行起佛家之礼来。
任无心含笑道:“大师切莫忘记,此后只打拱作辑,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师笑道:“如今说来,任相公又岂可以大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展颜笑道:“大师请恕贱妾方才一时鲁莽之罪。”
她缓缓顿住语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那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百代大师笑道:“这一位便是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
田秀铃呀了一声,退后两步,躬身道:“晚辈早已久仰道长大名了。”
任无心含笑道:“令师弟玄光真人与百忍大师,可是还在洞窟之中?”
玄真道长笑道:“敝师弟已随着百忍大师先走了,百忍大师装扮成微服出来遨游的高官显宦,神情气度,再也恰当没有,敝师弟装扮成他的随行幕僚,却也有八分相似。”
任无心击节道:“好一个微服出游的高官显宦,以百忍大师那般身材气度,也只有扮成这等人物才能形似,却难为谁给想出来的?”
玄真道长笑道:“便是那位隐世避名的神医瞿先生瞿式表。”
百代大师接口笑道:“此人当真是位绝代异人,不但易容之术,妙绝天下,心思更是缜密,他料想我师兄弟在一起必定还易引人注意,是以将我等分为两拨,江湖中人又有谁想得到我这少林僧人,竟会乔装易容和武当掌门真人走在一起?”
任无心笑道:“在下此刻,便是想请瞿先生也为这位田姑娘易容一下,避人耳目。”
百代大师抱拳道:“我等这也就该去了。”
任无心沉声道:“此事风险颇大,两位多多善自珍重。”
百代大师笑道:“贫僧……在下省得。”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玄真道长亦自别过去了。
任无心望着他两人身影消失在积雪之中, 一时间又不禁感慨丛生。
只听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他们这些名重天下的世外高人,而且还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也肯委屈自己,乔装易容……”
任无心长叹接口道:“这才真正是出家人造福苍生的慈悲心肠,虽然乔装易容,却也上无愧天地, 下无愧世人,任某心中虽未曾对他们说过,但心里却实在钦佩的很。”
于是他又带着田秀铃再次回到了那隐秘的洞窟之中。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虽已大多心神交瘁,但却仍孜孜不倦的为这件造福天下武林之事,奉献着他们每一分经验与智慧。
田秀铃见了这许多白发老人埋头苦干的精神,心下也不禁大是感动。
任无心再次道过了感激慰劳之意,瞿式表便将他两人带入了那接待外人的石窟之中。
一入石室,他立刻沉下面色,沉声道:“任相公,你莫非忘了吗?”
任无心茫然皱眉道:“忘了什么?”
瞿式表沉声道: “这所在早巳被南宫世家中人发现,是以,那神秘的女魔头才会在此出现……”
任无心道:“这个在下自然早已知道。”
瞿式表变色道:“相公既已知道,为何还不快作打算?”
任无心道:“瞿先生之意,是否要在下将这些老人们设法移至安全隐秘之地?”
瞿式表道:“正是此意,否则……任相公你莫非要眼见这些老人在这里等死吗?他们医道虽高绝,但大多不晓武功,南宫世家只要一有人来,此地眼见便要玉石俱焚了。”
任无心微微一叹,道:“在下本来也是要另寻一个安全隐秘之处.将这些老人们移去,但后来一想,却觉此事大有考虑之必要。”
瞿式表心中显然已渐激怒起来,厉声道:“还有什么考虑之必要?”
任无心面色沉重道:“这些老人们俱是当世华佗, 一代神医,可说已齐聚了天下医道之精萃,在下处理此事,怎敢有丝毫大意,只因在下处置时若稍有不当,便将有许多神奇的医术,要永远绝传了,那么,在下有何颜面再见天下父老?”
瞿式表冷笑道:“相公知道便好。”
任无心沉声接道:“若要短时之间,将这些老人们移至他处,仓促之间便难免有许多疏忽之处,更极有可能被遍布天下的南宫世家耳目所发现,这责任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瞿式表面色虽已大见缓和,但仍接口问道:“相公若无别的妙计,也只有将他们护送出去,这责任相公是必需要担当的。”
任无心道:“在下想来想去,只有完全不动神色地耽在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瞿式表耸眉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缓缓道:“只因南宫世家中人,必定早已算定了我等此地的隐秘被他发现后,势必要设法迁移,他们正好在四下伏下暗桩,来窥探我等的动静,我等若是迁移,便正好落入他们的算中。”
瞿式表面上微微动容,颔首道:“不错!”
只听任无心接道:“两军对阵,最重要的便是莫教自己的行动,落入对方算中,他们算定了咱们要走,咱们偏偏不走,那南宫夫人纵然心计机巧,也再不会想到我等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留在这里。”
他眼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接口又道: “少时我出去再故布疑阵,使得他们以为咱们早已走了,甚至再将他们诱入歧途中去。”
瞿式表沉吟道:“此计虽然大妙,却嫌太冒险了些,如是万一被……”
任无心接口道:“此计若是用来对付直心直肠之人,确嫌太过冒险了些,只因这些人纵然不信咱们会留在这里.却也会前来查看一番才会死心。”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此计用来对付南宫世家,那般心智机巧之人,却最是有用,他们既已算定了咱们早已走了,最多匆匆在这外面看上两眼,绝不会前来仔细追查.这方法虽也不免有多少行险之处,但却是比迁移他处要安全多了。”
瞿式表出神地凝息了半晌,突然击节叹道:“果有道理。”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只有用最最粗浅的计策.才可以骗得倒最最奸滑之人,这道理乍听仿佛不然,其实却最是合理……”
瞿式表展颜笑道:“正是如此。”
田秀铃也忍不住在一旁接口笑道:“想那诸葛孔明,也正是如此道理.才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若将司马懿换作张翼德,他明知不是空城,也要进去看看,诸葛亮便无以用其计了。”
任无心失笑道:“想不到姑娘们也对这些市井流传的掌故熟悉的很。”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幽幽叹道: “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只有以此消遣,自从……自从他……”
突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任无心知道她必定又已想起了她亡故的夫君,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想到她正值青春年华,便要忍受漫长的寂寞,任无心亦不禁为之黯然,而瞿式表却在一旁向他长揖含笑谢罪。
当下任无心便请瞿式表也为田秀铃易容一番。
瞿式表上下瞧了田秀铃两眼,道:“不知相公要将这位姑娘改扮成如何模样?”
任无心含笑道:“先生乃是此道高手,—切全凭先生做主就是。”
田秀铃展颜一笑,道:“前辈,最好将我扮成一个男子,我与他一齐走也方便些。”
任无心道:“在下之意,也是要将姑娘扮成男子模样。”
瞿式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女子扮成男子,纵然外貌形似,但言语神态,却难免会露出女子的娇羞忸怩之态,是以千古以来,女扮男装,而不为别人看出破绽的,总之是不多……”
他语声微顿,又自沉吟半晌,微笑接道:“幸好田姑娘天真未泯,体型娇小,否则老夫当真也要无法可施了。”
他微一摆手,又道:“任相公在此稍候,请这位姑娘随老夫去去就来。”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心中充满了好奇.随着他走出了石窟。
过了半晌,只见一个青衫白袜的老人,捧着一只蓝布包袱,含笑走了进来。
任无心自然认得这老主人便是享名河朔一代的世传名医施翠峰,立刻长身而起,道:“施老先生此来,莫非要在下也换换打扮吗?”
施翠峰清瞿苍老的面容之上,永远都带着一分和蔼的笑容,使他的病人在他的面前,没有恐惧防范之心,而自然地亲近信服于他。
此刻他亦自微微一笑,双手捧过包袱,缓缓道:“请任相公先换了衣衫,老夫还要在任相公面上稍作易容之术。”
但包袱中仍是一套淡蓝色的秀士装束,衫裤鞋袜,准备的周全已极。
任无心虽然满身傲骨,但此刻却也不敢大意,当下立刻匆匆换了衣衫.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施翠峰抱拳一笑,道:“任相公请恕老夫无礼了。”
缓步走到任无心面前, 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铁盒,放在任无心身旁的桌上,含笑又道:“但请任相公暂时合上眼睛,老夫此刻便要动手了。”
言语神态,从容不迫,当真不愧是名家风范。
任无心果然合起眼帘,只觉施翠峰的双手,在自己面上轻轻移动着,自己面上便渐渐开始有了潮湿之感,但瞬即干燥凝固。
他方自准备耐心等候,哪知施翠峰已笑道:“好了。”
任无心笑道:“如此快吗?”
张开双目,接过施翠峰手中的铜镜,凝目望去。
只见镜中的面容枯瘦苍老,颔下微须,果然像是个未老先衰的酸秀才。哪里还像方才英姿飒爽的任无心。
总共不过只有盏茶时分,任无心便在这老人手下将面容彻底改换了。
他心中不觉大是钦服,叹道: “老先生当真是妙手无双,好教在下佩服。”
施翠峰含笑道:“任相公可知老夫为何要将你扮成如此憔悴丑陋的模样?”
任无心呆了一呆,摇头笑道:“这其中莫非还另有什么巧妙不成?”
施翠峰笑道:“江湖中不乏淫娃荡妇,相公你扮成如此模样,岂非便可少去些麻烦?”
任无心忍不住大声笑道:“老先生这当真是经验之谈,在下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瞿式表在外接口笑道:“任相公莫非还不知道施老先生昔年的风流韵事吗?否则,他又怎会有此经验?”
相与大笑间,瞿式表巳带着个青衣小帽的垂髻童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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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童子浓眉大眼,满面俱是天真之态,看来最多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又有谁能认得出,她便是南宫世家中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铃。
就连任无心明明知道她是田秀铃.此刻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
只见田秀铃转了转眼皮,一躬身道:“棋儿在此,静候相公的吩咐。”
瞿式表接口笑道: “任相公,看田姑娘装得可还有几分像吗?”
任无心拊掌笑道:“像极像极,只怕纵是南宫夫人来了,一时也看不出破绽。”
转向田秀铃长身一揖,接口道:“如此只是委屈了田姑娘。”
田秀铃道:“以玄光道长那样的身份,还能委屈做百代大师的随从,贱妾如此又算得什么,任相公你切莫放在心上。”
任无心叹道:“我等力虽不能胜得南宫夫人,志气却远盛于她,好歹也可和她拼上一拼,纵不能胜,也要将她拖垮。”
语声微顿,突又接道:“在下还有些需用之物,要烦两位费心取来。”
施翠峰、瞿式表齐声道:“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目光微转,屈指道:“烦两位将几件穿过的衣袜,包在一包,再零星取几件医师常用之物,最重要的是,还要将几种珍贵的药物,以及几张药方,锁在一只铁箱中, 一并取来。”
瞿式表道:“什么药方?”
任无心沉吟道:“最好是各位苦心研究用来化解南宫世家毒性的药方,但却已都是废弃不用了的,那铁箱也必需要十分精巧.教人一看便知道是置放贵重之物所用。”
施翠峰呆了一呆,犹自茫然不解,瞿式表却已了然道:“相公要用之药,莫非是要将南宫世家中人诱入歧途吗?”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
瞿式表笑道:“这个容易,老夫这就去为相公取来。”
他匆匆向施翠峰解释了几句,便拉着他一齐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他两人已将应用之物备齐,那铁箱上还嵌着些珠宝。
施翠峰笑道:“这铁箱乃是京城石老先生家传之物,他还有些舍不得昵!”
瞿式表道:“不但箱中的药草,俱是难得之物,便是那几张药方,虽不能解南宫世家之毒,却也俱是解毒的妙方……”
任无心躬身谢了,将衣物药箱俱都接过,道:“田姑娘请稍候在下,在下不出半日即回……”
匆匆一揖,转身去了。
施翠峰微叹道: “这位相公当真是个绝代奇才,行事之奇,更令人莫测高深,便是老夫这样的老狐狸了,若非瞿兄说明,也万万猜它不准。”
瞿式表将目光凝注在洞窟之外,缓缓长叹道:“但望那南宫夫人也捉摸不透就好了……”
悠长的叹息声中,仍不禁蕴藏几分忧虑。
任无心匆匆掠出那神秘的洞窟之外,身形毫不停顿,迅急的往四下搜索起来。
他身法快如闪电,目力更是异于常人,不到盏茶工夫,便将周围数十丈方圆之地,全都搜索了一遍,确定了四下确无人迹,于是在落满白雪的枯草地上,作出了许多践踏的痕迹.令人看来,仿佛有许多人自洞中走出。
然后,他便将手中的物件,零落的抛落在两旁的枯木草丛中。
地上的脚迹有去无回,再加上这些零星之物,看来仿佛是洞中之人,已离洞迁往他处.行色匆忙之中, 自难免遗落许多物件。
他直将这些痕迹远布至里许开外,又仔细地检查—遍,确定大致看不出什么破绽,方自松了口气,飞掠而回。
最后,他更将本是掩饰洞窟入口的枯草、藤萝,以及山石等物,故意抛得四下飞落——洞中已无人,洞口何需再要掩饰之物。
他纵然身手奇快.动作迅速,但将这一切做完.仍不免花费约摸三两个时辰。
此刻,日色早已隐入西山,穹苍星疏.夜色也已颇为沉重。
瞿式表、施翠峰伴着田秀铃在洞中相候。
他俩俱已将近古稀之年,是以也不避嫌疑,取了些莱饭与酒,边吃边等。
田秀铃心事重重,愁聚眉峰.纵有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也难以下咽。
瞿式表、施翠峰两人有意无意间,不禁将一些有关南宫世家的隐秘,想出来询问于她。
田秀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瞿式表这才发现,南宫夫人的心智,当真是阴险深沉已极,就连田秀铃与她这么亲近的人,对南宫夫人的隐秘所知也不甚多。
田秀铃闷闷地喝了几盅苦酒,酒入愁肠,她眉峰间的愁郁,不觉更是重了,突然抬起头来,幽幽问道: “两位前辈可知道,世上是否有种毒药,可以潜伏在人体之内,而下毒人随时都可令它发作?”
施翠峰沉吟半晌,缓缓道:“老夫对世上各种毒药,曾花了三十余年心血研究,直到如今,还未发现世上真有这种毒物。”
瞿式表沉思片刻,接道:“姑娘所说的情况,唯有传自苗疆的蛊毒……”
田秀铃心中一动.忍不住接口道:“中了蛊毒的人,别人可以看得出吗?”
瞿式表道:“老夫素喜遨游,平生足迹,虽不敢说踏遍天下,但也差不多了,昔年老夫也曾在苗疆之中.将这苗疆最神秘的下蛊之术,整整研究了三年,若有中了蛊毒之人,老夫虽不能解救,但自信不出片刻,便定可看出。”
田秀铃脱口道:“那么我……”
瞿式表微微一笑,缓缓道:“姑娘神气充足,目光清澈,老夫敢以这双眼珠作保,姑娘身上是万万没有蛊毒的。”
田秀铃愣了半响,不禁轻叹了一声,道:“那么……我身上中的又是什么毒呢?”
瞿式表微微诧异道:“姑娘怎能确定自己身上中的有毒?”
田秀铃长叹道: “这已是我们南宫世家婆媳间公开的秘密,只因祖婆除了她自己之外,谁也不信任,是以她唯恐我们背叛于她,早已在我们四代婆媳身上,都下了毒了。”
瞿式表、施翠峰对望一眼,齐地转过目光,凝视了田秀铃半晌。
瞿式表突又长身而起,道:“姑娘请恕老夫的冒昧,请姑娘将手腕伸出,让老夫探探脉息。”
田秀铃立刻伸出手腕,瞿式表面色凝重,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搭在田秀铃腕脉之上。
只见他缓缓合起眼帘,屏息诊视了约有盏茶工夫,才缓缓放下手来,沉声道:“施兄请。”
施翠峰亦自向田秀铃微微一礼,也伸手去把了把脉息。两人又自相视一眼,施翠峰沉吟道:“瞿兄所见,不知是否……”
瞿式表干咳一声,道:“老夫实在看不出田姑娘有丝毫中毒的征象。”
施翠峰苦笑道:“田姑娘不但脉息平和,全身上下.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我两人若是看不出来,只怕别人也看不出了。”
田秀铃喃嚅道:“那么……如此说来,我身上岂非没毒了?”
施翠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 “这一点老夫却难下断言,只因毒药一物,最是神秘奇妙,虽是贩夫走卒,也能下毒害人,但除了砒霜这等毒药外,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的毒物,老夫穷半生精力,也不过只发现了一百二十多种,这等毒物之中,便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后,丝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还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后,经过三年之久才毒发身死。”
这洒脱的名医,此刻言语已变得十分慎重,似乎字字句句,都经过详细的推敲。
他语声微顿,才又接道:“田姑娘身上中的毒药,只怕是属于此类,那南宫夫人想必是算准了毒发的时间,只要田姑娘没有背叛之意,她便在毒发之前,再以药物缓和毒性,使毒性发作之期,又可延后一段时日,田姑娘若是背……”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话声,默然不语。
但田秀铃又何尝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呆呆地出了会神,缓缓道:“如此说来,后日便是我毒发之日……”
施翠峰强笑道:“也说不定是在三年之后.或者田姑娘身上根本没毒,只是……”
田秀铃凄然一笑,接口道:“贱妾并非怕死,只是不愿在事情未曾分明之前死去。”话声未落,任无心已飘身而入,他衣袖之上,已沾了些杂草泥土。
瞿式表不忍见到田秀铃的伤心之态,强笑一声,改口道:“任相公如此模样,倒像是做了苦工似的,快请过来喝两杯酒。”
任无心其实已听到他们的言语,但此刻也不说破,当下匆匆进了些酒菜,微笑道:“棋儿,我们这就该去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方自想起他是在唤自己,忍不住失笑道:“全凭公子吩咐!”
任无心转笑道:“在下已在外面施了些手脚,只要各位再小心些,想必不致再出差错。”
他沉吟了半晌,又道: “各位最好将外面一间石室腾出来,将门户也全部堵死,等在下去了,再在洞口烧些烟痕,就会更安全了。”
瞿式表颔首应了,又道: “相公如此辛苦,又不歇息一阵.便要走了吗?”
任无心正色道:“此刻事态紧急.你我若能多争取一分时刻,便多一分制胜之机。”
施翠峰叹道:“任相公精力之过人.当真是老夫平生仅见。”
瞿式表亦自摇头笑说道:“自老夫与任相公相识以来,似乎就未曾听说任相公有吃饭安歇之时,任相公,你难道是铁打的身子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却抱拳告辞,说道:“各位千万莫送出来。”
施翠峰行事心细如发,早已为他两人准备了一个包袱,任无心方待背起,却已被田秀铃抢了过去,道:“相公,让我背吧!”
任无心笑道:“如此便有劳了。”
两人出了洞窟,田秀铃回首望处,四下的情况,果已是不再有人隐居洞窟之中的样子.雪地上践踏的痕迹,更可乱真。
任无心悄然道: “你我且沿着这脚印前行,看看可有何动静?”
两人在夜色中潜行遁影,飞掠而行。
突见前面似有火折的光亮一闪。
他两人俱是顶尖的身手,目光动处,立刻不约而同地斜窜了出去。
四下俱是乱山丛木,正不知有多少可以隐蔽身形之地,但任无心却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目光闪电般一扫,沉声道:“壁上树丛,可以藏身,田姑娘你可上得去吗?”
田秀铃仰首望处,只见离地约有四丈的山壁之上,果然有丛常青之树,四面枯草藤萝,下面却是—片平滑光整.满生苔藓的石壁。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任无心展颜一笑,悄声道:“好极了,田姑娘若上不去,他们就更上不去了,那地方想必安全的很。”
田秀铃皱眉道:“但……”
任无心沉声道:“田姑娘请奋身上跃,在下自有道理。”
远处似乎已有人语之声,隐隐传来。
田秀铃再不迟疑,奋身一掠丈余。
只见任无心亦自随着她飞掠而起,眼见她真力将竭之时,突地伸出手掌,在她足底一托。
田秀铃只觉一股力量,自足心涌出。
她轻功本已高巧,此刻借着这股力道,双臂微振,便已轻鸿般掠入了那丛暗树之中。
任无心身躯本已落下.但他却微点地面,便又立刻腾身而起,凌空三丈后,突见他左足尖在右足面上轻轻一蹈,身子便呼地窜入了树丛。这种自身借力的功夫,竟骇然正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梯云。
田秀铃心中不禁大是称赞,暗暗忖道:“难怪他硬挡了兰姑一阵,还能不死,看来当今武林中,也唯有此人的武功,可与我那祖婆较量较量了。”
思忖还未转完,突见下面草丛之中,又有火折光焰一闪,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一人手持火折,一人手里提个包袱,在雪地上飞掠而来。
两人身形,俱都十分轻健.但却时停时行,显然在搜索着什么。
火折的光焰,虽然一闪便灭,但苍空已有星群升起,雪光反映,三尺内可辨面目。
任无心、田秀铃居高临下.更是将下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这两个黑衣人一个四肢长大,手掌也比平常人长了许多,仿佛是外门功夫的高手。
另一个人却是短小精悍,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剽悍之气,身法更是轻灵无比,只要脚步微动,身子就立刻跟着窜了出去。
只是这两人面上,俱都戴有黑布裁成的面具,是以看不清面目。
任无心细细瞧了几眼,便以内家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田姑奶可曾习得‘传音入密’的工夫?”
田秀铃摇了摇头。
任无心又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这两人工夫不弱,耳目甚灵,你我千万不可大意,因此只能以传音入密之术说话,田姑娘若没习此术,便由在下出言相询,田姑娘只要以摇头、点头示意便可。”
他说的极为迅快,此刻歇了口气,立又接道:“那高的一人,在下一见便可猜到必定是‘北派’武功的不肖传人. ‘恶天王’李霸了……”
田秀铃立刻点了点头。
任无心又道:“看那矮的一人之身手如此敏捷,又与李霸同来,不知是否北六省声名最最狼藉的下五门高手,人称‘四八翅花蝶’的皇甫少虹?”
田秀铃立刻又点了点头,面上却已露出惊异之色,暗暗忖道:“这任无心是一代奇才。但江湖中本来就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声.直到此刻.还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却想不到他对江湖豪士,知道如此清楚。”
只听任无心又自问道:“这两人莫非也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吗?”
田秀铃又自颔首。
言语之间,只见李霸与皇甫少虹两人,借着星光,四下搜索了一阵。
李霸突又仿佛发现了什么,抬手沉声道:“皇甫兄,你看这是什么?”
皇甫少虹身躯轻轻一转,便已掠到他身侧。
只见李霸自溶雪泥地上的一堆枯藤乱草中,提起了一只小小的黑铁箱子,箱上嵌着数颗珠宝,在星光照耀之下,闪闪地发着微光。
李霸道:“这箱子看来倒还贵重的很,不知里面是什么?”
他语色已有些激动,显见暗地已有了贪心。
皇甫少虹微一皱眉,也不答话,突地反腕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随手一挥,便将箱子上的钢锁削落。
任无心忍不住暗中喝采:“好一柄锋利的匕首,只是被此人所用,却未免太可惜了。”
只见这两人打开箱子,翻动了一阵.李霸长长嘘了口气道:“好家伙,看来那批老家伙真都鼠窜而逃,连这些东西都会遗落。”
皇甫少虹冷冷道: “按道理说来,这乃是他们吃饭的家伙,怎会遗落?”
李霸摇头笑道:“兄弟,你这就不是了.想那些老家伙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情去照顾别的,何况……这箱子本就是在不易被人发觉之处,方才若不是上面的星光映得箱上的珠光在我眼睛里闪了—闪,我本也不会发觉的。”
暗树中的任无心不禁与田秀铃相视一笑。
俯首下望,只见微风过处,远处突又飘掠来了一条颀长枯瘦的黑衣人影。
这人影全身上下.俱都裹在一袭紧身的黑衣之中,看来宛如一截枯竹,面上亦是黑巾蒙面.只见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在夜色中散发着逼人的光芒。
他飘掠到皇甫少虹、李霸两人的身后,这两人都浑如不觉,可见这黑衣人的轻功,更是骇人听闻.连任无心都不觉吃了一惊,一时间却又猜不出此人的来历。
只见这黑衣人宛如行尸木立般,紧贴在皇甫少虹身后,那双精光闪烁的目光,瞬也不瞬地从身材矮小的皇甫少虹头顶望过去.望向李霸手中那具满嵌珠宝的箱子.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任无心与田秀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猜不出这神秘诡奇的人物究竟是友是敌。
那皇甫少虹与李霸似乎仍未发觉身后有人来了,只听李霸轻声笑道:“这箱子必属那些糟老头子遗下之物,箱中的药方与药草,看来也都十分贵重,你我不如将这箱子直接送回去,免得别人分功。”
皇甫少虹道:“送到何处去?”
李霸笑道:“自然是送回到南宫夫人处,她老人家若是高兴了,说不定……”
皇甫少虹接口道: “但你我此番行动.本由‘地猖’管辖,你我如不在他面前交代一声,岂非显得有些不妥?”
李霸叹了口气.道:“皇甫兄,依小弟看来,你当真太迂了些,想你我两人,本都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无奈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不但要受制于别人手下,连个分支头领都当不上,而且简直连南宫夫人之面都见不着。”
皇甫少虹道:“她老人家日理万机,自身还要练功,哪有许多工夫?”
李霸冷笑道:“但那‘地猖’萧老二,却又为何可随时直接求见?”
皇甫少虹道:“他乃是头领的身份,自然与你我有些不同。”
李霸冷哼—声.道:“这就是了,凭你我为何要那瘦鬼来管辖,此番你我正好以这箱子作为理由,直接去见南宫夫人,—来要她老人家瞧瞧你我兄弟的能力,再来也可乘机将那瘦鬼扳倒,否则你我若是将箱子交给他,功劳便又是他的了。”
隐身在暗处的任无心,只见皇甫少虹身后的黑衣人目光中突地满含杀机.心头不禁一动。暗暗忖思道:“这黑衣人莫非便是七十二地煞中六个头领之一吗?只怕此番这李霸已经惹下杀身之祸了。”
转念又忖道:“这皇甫少虹的凶狡险狠,远胜于李霸,但此番他却口口声声作出忠谨之态,看来他只怕已发现身后有人,却故作不知……”
心念转动间,只听皇甫少虹巳沉吟道:“李兄若定要如此做法,小弟却不敢追随。”
李霸面色大变,道:“你我多年相交,难道……”
皇甫少虹冷笑接口道:“小弟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也不去告发,李兄若要去见南宫夫人,此刻已可请便了。”
李霸呆了半晌,突然狠狠地一跺足,恨声说道:“算我瞎了眼睛……”
话犹未了,突听身后一个冰冷的语声接口道:“不错,你当真是瞎了眼睛!”
这冰冷的语声,宛如刀子般,嗖地插入了李霸心胸之间。
李霸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霍然转身,目光接触到黑衣人那一双满含杀机的眼睛,手中箱子,扑地一声,落到地上。
皇甫少虹亦自立刻转身,他口中虽也发出惊呼,但目光却没有惊恐之色,原来他竟当真不出任无心所料,早已发觉那黑衣人来到身后,于是他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地位,便把老朋友卖了。
黑衣人冷冷瞧了李霸半晌,突然缓缓俯下身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箱子,随意的瞧了两眼,然后竟将这箱子,缓缓递到李霸面前。
李霸呆了一呆,讷讷道:“这……这……”
黑衣人嗤地一笑.道:“李兄既要将此箱送交夫人,此刻便可送去了。”
李霸退了一步,颤声道:“在……在下方才只……只是玩笑的。” ’黑衣人和声道:“你我职位虽有上下,但却俱都效忠南宫世家门下,情如兄弟一般,谁送去不都—样的吗?”
他咯咯干笑数声.接口道: “反正咱们还要在这里查查看,李兄若肯先将此箱送去,本是再好也没有了.也免得夫人苦等回音。”
李霸眨了眨眼睛,讷讷道:“但……但……”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 “李兄莫再推辞了,如此偏劳了李兄,在下心中只觉有些不安,绝无他意,李兄只管放心便是。”
李霸眼睛不住眨动,瞧瞧黑衣人,又瞧瞧身旁的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垂首而立,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没有任何示意表情。
那黑衣人却将箱子递的更近了些!
李霸突地干咳—声,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强笑道:“头领既然有命,属下敢不从命,头领若是还有什么话要属下转告夫人,只管吩咐就是。”
黑衣人道:“别无他事了。”
李霸道:“属下去了,可还要回到此间?”
黑衣人哈哈笑道:“咱们少时也要回去,你去了,便不必回来了。”
李霸抱拳应声,缓缓接过了箱子,斜目扫了皇甫少虹一眼,转过身子。
黑衣人笑声不绝,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右掌闪电般拍出,掌心着力,扑地一声击在李霸脊背之上。
这—掌看似轻飘飘的,但李霸那般魁伟雄壮的身躯,竟禁不得这轻轻的一掌,口中闷哼一声,扑倒地上,箱子脱手而出,他嘴旁的雪地,立被沁出的鲜血染红。
寒风之中,弥荡着黑衣人凄厉的笑声.
只听他狂笑道:“李霸呀李霸,只怪你交友不慎,错交了朋友,皇甫少虹若是早些告之于你,你也不会死在这里了。”
一直袖手旁观的皇甫少虹,此刻身躯突地一震,惊呼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黑衣人笑声突顿,霍然移身,冷冷道:“这什么?难道本座说错了吗?”
皇甫少虹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黑衣人冷笑道:“本座一到这里,便已被你眼角瞥见,但你却故作不知,此番本座将李霸杀死,岂非称了你的心吗?”
皇甫少虹默然半晌,突然抬头笑道:“大哥明鉴,事实确是如此,属下的确早已知道李霸有背叛大哥之心,是以故意诱他在大哥面前说出。”
黑衣人冷冷道:“哦!原来你只是窥破他有背叛之心,而不是自己对他不满。”
皇甫少虹垂首道:“属下对大哥始终忠心如—,绝无二心。”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好好……”
笑声突又一顿,接道:“这李霸本是任无心杀死的,是吗?”
皇甫少虹目光一转,接口道:“正是正是,李霸的确是被任无心那厮杀死的,属下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不禁在暗处暗骂一声,道:“好毒辣的恶计,这两人居然狼狈为奸,栽赃栽到我头上来了,想来这黑衣人必定也有些畏惧南宫夫人,未得她命令之前,也不敢随意伤人。”
只听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原来你看到了吗,且说那任无心是如何将他杀死的?”
皇甫少虹道:“任无心保护着那批老人离去,老人俱都走了,任无心断后.发现李霸在暗中窥探,便一掌将他震死。”
黑衣人道:“如此说来,李霸岂非是效忠而死的,功劳不小呀!”
皇甫少虹微微笑道: “他人已死,功劳再大,也没有用了,何况……那箱子乃是大哥你经过—番苦战之后,夺下来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箱子乃是我夺下来的,但我既然能夺下他们的箱子,为何不能探出他们究竟要到哪里?”
皇甫少虹沉吟道:“他们的去向,除了那任无心之外,连老人们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任无心武功实在太高,谁也不能将他擒住。”
任无心暗笑道:“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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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关东七鞭
只听那黑衣人的宏大笑声,道:“不错不错,任无心那厮武功确有鬼神莫测之机,但是……”
笑声一顿,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踪窥探,追踪他们的落足之处,我为何要去夺人家箱子?”
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只因我等行踪,已被李霸泄露了,想那任无心是何等角色,怎会再容我等追踪,大哥你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奋不顾身,冒险去夺这机密的箱子……”
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错,不错,妙极妙极,这故事当真编得再好也没有了,少时你将这故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便是。”
突听远处有人笑道:“什么故事,说给谁听……”
一条人影,随着笑声飞掠而来。
却是个身躯矮胖,手足皆短的汉子,身上也穿着一身黑衣,面上也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几乎眯成一线的眼睛。
黑衣人与皇甫少虹目光齐地一凛,只见那矮胖汉子,身躯虽臃肿,身法却迅快,霎眼间便已来到近前.接着笑道:“小弟久闻皇甫兄有苏秦之舌,皇甫兄编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听听?”
皇甫少虹强笑道:”哪有什么故事……”
矮胖汉子笑道:“寒夜无酒,说说笑话也可御寒,皇甫兄为何不肯……”
黑衣人冷冷接口说道:“先说正事,再谈笑话.你四下查看,可曾发现什么?”
矮胖汉子顿住笑声,道: “那些老人们,只怕已都逃走了,属下到了那边,见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凌乱,而且还似有火烧的痕迹。”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
矮胖汉子道:“属下怎敢偷懒,早已入洞查看过了,他们人去之后.已然将那洞窟也烧毁了,但却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迹,直奔此路而来。”
任无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懒,看来果然不错,这胖子偷懒说谎,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只见黑衣人微一颔首,矮胖汉子却又笑着回头,说道:“皇甫兄……”
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听故事吗?小弟说的故事,便在那里。”
矮胖汉子口中道:“哪里?”
目光却已随着皇甫少虹手指之处转首望去。
皇甫少虹道:“这里。”
手指一沉,突然点在这矮胖汉子的“华盖”大穴之上。
此穴在喉结之下四寸六分,乃五脏之华盖,人身六大死穴之一,中人指点,血瘀于心经,不治必死。
矮胖汉子霍然回首,细眯的眼睛.已仿佛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未出声音,便扑地翻身跌倒。
黑衣人冷冷笑道:“这也是被任无心杀死的吗?”
皇甫少虹摇头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随那任无心同行的高手所杀死的,若不是因保护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将他们全都留下了,岂只仅仅夺来一只箱子而已。”
黑衣人哈哈笑道:“贤弟,你当真不愧为兄的贤弟,南宫世家,七十二豪杰中,看来唯有贤弟你才是为兄的知己。”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闪动,却立刻垂下头去,笑道:“小弟怎敢称为大哥知己,只不过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杰中本应有六位头领.此时尚缺其四,贤弟如若有意,为兄可在夫人面前设法保举于你!”
皇甫少虹大声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他虽然心计深沉,但此刻却已无法掩饰目中的狂喜之色。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态如此悠闲,少时见着他们,若说我等已与任无心血战了一场,只怕难以令人相信?”
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头道:“这倒无妨。”
突然跃起身形,—掌直劈黑衣人肩头。
他身形迅疾无俦,语声未落.右掌已堪堪击上黑衣人肩头。
哪知黑衣人,身法却比他更快,修长枯瘦的身子,竟随着他的掌风,直飘了开去,大怒道:“你这是……”
话未说完,已然会过意来.朗声笑道:“妙极,妙极,你我假意比划一场,模样就像的多了。”
身形飘忽,倏忽之间,便已回攻了七招。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还可乘着动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许多凌乱的足迹,好教别人看来.仿佛是此地有过血战的模样。”
黑衣人笑道:“不错不错,贤弟心智之灵巧,看来当真远胜于为兄多矣!”
笑语之际,双掌却已幻化出满天掌影,本已过急的招式,变得更见奇诡激荡,哪里还是像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烟幕,倒像是仇人相见.两强相搏的模样。
他仿佛是心智已弱于别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数十招过后,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见奇诡辛辣,凌厉的掌风也是更见刚猛绝伦。
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风迫在中央.直似已无还手能力,其实他早已窥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让你得意得意。当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样,又以内力迫出了满头汗珠.再过十数招.便强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变成任无心掌下的冤魂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势,倒退七尺.笑道:“贤弟休要见怪,为兄一时打得兴起,竟险些将伪装之事忘怀了。”
笑语目光中,无法掩饰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皇甫少虹叹道:“大哥的武功,当真是人所难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哪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缚手缚脚,一筹莫展了。”
黑衣人大笑道:“贤弟太谦了。”
语音微顿.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接口又道:“你我将这两具尸身抬起,便该迎头去接他们了。”
皇甫少虹道:“且慢!”
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闪处,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尸身直划下去!
黑衣人道:“贤弟,你这是为了什么?”
皇甫少虹笑道:“大哥的掌法名扬天下,岂能在这尸身上留下掌印?”
黑及人拊掌道:“贤弟当真是心细如发,为兄竟又将此事忘怀了。”
只见皇甫少虹手腕翻动,在李霸的尸身上划了四五道血口,一面笑道:“他乃是被数名高手围攻而死.胖兄却是在任无心手下,一指毙命。”
乘着李霸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又在雪地上,洒了数处血迹。
那边树丛中的田秀铃一直凝目而望,直到他两人搬起尸身走的远了,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只当‘七十二地煞’俱是誓死效忠我祖婆之人,哪知……唉,以我祖婆的那般深沉的心计,那股毒辣的手段,手下尚未能对她完全忠诚,看来要做个武林盟主,实不容易。”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古往今来,成就霸业之人,大致可分三类,胸襟博大,以德服人,令属下如沐春风,如曝冬日,乃属上乘,但这种人却委实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便是故作仁厚,以权术收拢人心,教别人全心效忠于己,已可算是人杰,汉高祖之用张良、萧何、韩信,便是如此。”
他话声微顿,含笑接道:“若以盛气凌人,霸力压人,或是以毒辣的手段震慑人心,实已落了下乘.别人纵然听命于他,亦不过是一时无奈而已,桀、纣、秦政,便是此等角色。”
田秀铃叹道:“但这种手段.却最直接,收效也最快。”
任无心叹道:“不错!令祖婆急于成就霸业,使此手法,想必亦是迫不得已,但要知速成之堤,必然易溃,一溃之下,便不可收拾。”
田秀铃呆呆地愣了半响,幽幽长叹一声,竟再也未说出话来。
她虽已背叛南宫夫人.但那种不可断绝的亲情,却已在她心中伏下了深深的关心与忧虑。
任无心亦自黯然良久,方自沉吟道: “那黑衣人武功卓绝,又被南宫夫人选为七十二地煞的头领,来历必定不凡……”
田秀铃接口叹道:“我祖婆已在七十二地煞中选出头领之事,连我都未曾听她说起,但以我看来,此人虽然高绝,来历奇诡,但却还不及那阴险狡猾的皇甫少虹可怕。”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只当那黑衣人心智真的不如皇甫少虹吗?那么你便大大错了。”
田秀铃微微皱眉,嫣然笑道: “这一次只怕是相公你错了,那皇甫少虹将黑衣人说得心服口服.相公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虽然如此,其实,那黑衣人又何尝没有窥破皇甫少虹的心意,只是他为了利用皇甫少虹,是以故作愚蠢,好教皇甫少虹对他没有防范之心。”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他却又不能让皇甫少虹轻视于他,只因皇甫少虹若是对他生出了轻视之心,就未必会服从他之命令,甚至也会背叛他。是以,他便以惊人之武功,震慑住皇甫少虹,试想以他那么阴沉的神情举止,怎会忘记两人动手只是故作烟幕而已。”
田秀铃默然良久,方自轻叹一声,道:“你想的真是周到。”
此刻天已将明,东方的曙色,一层层剥去了大地神秘的黑色外衣。两人又在树丛中隐伏了许久,只见那黑衣人与皇甫少虹带着七条黑衣劲装大汉飞掠而来,在雪地上装模作样地查看了半晌,方自沿着任无心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如飞去了。
这些大汉俱都是身手矫健,轻功不凡的高手,但也俱都以黑巾蒙住了面目。
显见这些人在江湖中本都有些声名来历,而今却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直到他们的身影俱都消失了许久,初出的旭日已渐将昨夜的积雪溶化,任无心与田秀铃方自隐身的树丛中飞身而出。
任无心振臂舒了舒筋骨。
田秀铃却轻轻伸了个懒腰,失笑道:“他们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
她究竟还是十分年轻,心中虽然忧虑重重,但还会设法消散。
任无心的心事,却远较她更为沉重,此刻江湖如此多事,他只恨不能有分身之术,当下长叹一声,道:“田姑娘,你我快些走吧!”
他指着东方日出的方向,道:“死谷便在那边。”
两人走了一段,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震耳而来, 自远而近,自轻而重,刹那间便已将来到近前。
田秀铃心头一惊,惶声道:“又有人来了,咱们快寻个隐僻之地藏身……”
任无心笑道:“你我此刻正可装作踏雪寻梅的主仆,何必再寻藏身之处。”
田秀铃迟疑道:“扮得像吗?”
任无心道:“瞿式表心细如发,那包袱之中必有应用之物。”
说话间,田秀铃已解下背上包袱,包袱中果然早巳为他们准备了一些诗书笔墨。
任无心方自取了卷诗书在手,雪地上已有一群健马急驰而来。
马蹄如铁,踏碎了地上冰雪,远远望去,各马蹄后,雪花飞溅,马上人更是人人骑术精绝,端坐马上,稳如山岳。
任无心手执书卷,吟哦不绝。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手挥丝鞭,坐骑白马的锦衣大汉,飞骑驰到他面前,左手缰绳轻带,健马便已人立而起,长嘶不绝,马上的锦衣大汉,却仍端坐如山。
任无心故作大惊失色,踉跄倒退了几步,瞪着眼睛,望着马上的锦衣大汉。
那锦衣大汉却已刷地跃下马来,沉声道:“俺弟兄夜间半途迷路,不辨方向,特来借问一声,南宫世家往哪里走?”
任无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 “南宫世家,什么是南宫世家?”
锦衣大汉突地沉下面色,厉声道: “朋友,你这是在俺面前装糊涂吗?”
他—口关东口音,此刻急怒之下,委实令人难懂。
任无心陪笑道: “小生只懂元、白、柳、陶、李白、杜甫,南宫世家是什么?小生委实不懂。”
锦衣大汉冷笑道:“南宫世家便在左近,你清晨大雪便在左近鬼鬼祟祟地游荡,却口口声声不知道南宫世家是什么?嘿嘿,朋友,你这非但是在装糊涂,而且简直是在弄鬼。”
他长鞭一挥,身形后退,扬声大呼道:“弟兄们,来将这厮围住。”
任无心颤声道:“小生这只是踏雪寻梅而来,绝无鬼祟的行为,好汉莫要误会了。”
只听蹄声响动,六匹健马,六条大汉,早已将任无心围在中央。
锦衣大汉冷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们在这寒天雪地里来踏雪寻梅.除非是疯了。”
任无心长叹—声,道:“文武殊途,性情各异,文人的习性,自非武林豪士所能了解,信与不信,都由得你了。”
锦衣大汉厉叱道:“不信。”
任无心道:“好汉若是不信,小生也无可奈何,武林豪士纵马天下,快意恩仇,杀得七零八落, 自非我等文人所能了解,但我等文人吟酒作诗,踏雪寻梅,在武林豪士看来, 自是疯了,但我等文人却认为是无上的乐事,这道理好汉你可信吗?”
锦衣大汉叱道:“不信。”
任无心暗自奇怪,这厮怎如此难缠,口中却轻叹道:“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遇着……唉,遇着挥刀弄剑的武侠豪士,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田秀铃也在一旁长长叹息,道:“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锦衣大汉仰天大笑道: “极是极是,你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任无心叹道:“好汉你究竟要小生怎样,只管吩咐,小生无不从命。”
锦衣大汉冷笑道:“俺只要你说出,你真正的来历。”
任无心心中已在暗暗吃惊,但口中却茫然道: “什么来历,小生只是个……”
锦衣大汉冷冷笑道:“只是个读书人,是吗?”
任无心笑道:“不错,正是如此,想不到好汉你也想通这个道理了。”
锦衣大汉突地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耳.但久久却不说话。
任无心又眨了眨眼睛,道:“好汉,你笑什么?”
锦衣大汉托笑道:“俺笑你要将别人都当做呆子,其实你却是个大大的呆子。”
任无心道:“此话怎讲,小生实在有些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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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大汉道:“踏雪寻梅的读书人,也会身怀踏雪无痕的轻功吗?”
任无心胸中微微一震.面上自然丝毫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小生更不懂了。”说话之间,双足已渐渐踏入雪地。
锦衣大汉哈哈大笑道:“你此刻再将双足陷入雪地,已来不及了。”
任无心还未说话,田秀铃却已忍不住道:“此……此话怎讲,他,我家的公子,更不懂了。”
棉衣大汉狂笑道:“你家的公子,既是踏雪寻梅而来,为何一双朱履之上,既无泥迹.亦无雪痕?”
任无心怔了一怔,田秀铃却已目光变色。
那锦衣大汉狂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此话你若能再加解释,俺非但什么话都不再问了,而且还向你叩头赔礼。”
任无心思念动处,暗道一声:“不好!”
不由自主地俯首望去,只见自己一双朱履之上,洁无点泥,而四下积雪初溶,自己若无踏雪无痕的轻功,这一路行来,足下怎能如此干净,他万般装作,偏偏就漏了这一件,竟使得前功尽弃。
扫目望去,只见七匹健马上的大汉.俱已离鞍下马,右手丝鞭垂地,鞭梢不住颤动,十四道森厉的目光,刀一般凝望在他身上。
四面寒风呼啸,健马扬蹄长嘶。
锦衣大汉狂笑又道:“朋友,俺看你还是实话实说了吧,关东三十二路好汉,奸狡凶恶也多的是,却还没有一人,能在俺兄弟眼前玩过半点花样。”
任无心淡淡—笑.道:“要在下说什么呢?”
锦衣大汉笑声突顿,厉声叱道;“你是否南宫世家门下?”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道:“非也。”
锦衣大汉怒道:“你还敢说不是,俺再问你,你既不是,为何那般装模作样?”
任无心朗声笑道:“南宫世家名重武林垂数十年,南宫世家的五代少主人俱已为武林公道奋战而死,五代夫人,更个个俱是玉洁冰清,节孝双全,当真无愧为‘武林第一世家’,在下若是南宫门下,到处宣扬还来不及,怎会否认?”
锦衣大汉狂笑道:“说的好,说的好…”
突又顿住笑声,厉声道:“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要故作从未听起过‘南宫世家’四字?”
任无心道:“这个嘛……”
锦衣大汉厉声道:“这个嘛,只是因为你知道武林中已有许多正道侠士,已窥破了南宫世家的—些隐秘,窥破就在他那武林第一家的金牌匾后,南宫世家那五位玉洁冰清,节孝双全的寡妇,已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荒淫残毒之事。”
田秀铃忍不住脱口骂道:“放屁!”
锦衣大汉面色一变,目光凛然望着她。
田秀铃放声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怎能在背后出言辱及别人家的寡妇,那五位夫人与你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你怎敢胡乱以‘荒淫’二字,加在人家身上。”
锦衣大汉道:“如此说来,那五位夫人绝非荒淫的,万万说不得她们了?”
田秀铃大声道:“自然。”
锦衣大汉道:“俺兄弟却说了她们,又当怎地?”
田秀铃怒道:“你说了她们,我就……我就……”突地瞧见任无心正在苦笑着凝注她,只因他深知这样一来.更是分说不清了。
锦衣大汉早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妙极妙极,你等若非‘南宫世家’门下,为何要替她们分辩?来来来.看来你两人武功还不错,俺兄弟便在此时此地领教领教。”
任无心暗暗叹息,只因此事的关系复杂,是以一时间绝对无法向人解说的清。
又有谁知他身旁的书僮,便是南宫世家中的五夫人?又有谁知道南官世家的五夫人,如今已是侠义同道。
他只得苦笑一声,错开话题,反问道:“各位远自关东而来,为的只是要寻找南宫世家吗?”
锦衣大汉轩眉道;“不错,俺兄弟自关东飞马而来,为的就是此事。”
任无心道:“如此说来,各位莫非与‘南宫世家’有何恩怨不成?”
锦衣大汉道:“俺兄弟远在关东,与‘南宫世家’可说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为何来?”
锦衣大汉厉声道:“南宫世家残害中原武林同道,过几时少不得也要向关东下手。”
他语声微微一顿,任无心不禁暗叹忖道:“想不到‘南宫世家’的隐秘,已传播于江湖间了.而且还传得如此迅快。”
心念一转,锦衣大汉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等他来寻我,不如我先来寻他了。”
语声未了.长鞭便已挥起,大喝道:“弟兄们,还不快快动手,将这厮抓将起来,仔细追问……”
四下应一声,六条长鞭划风而起。
鞭风嘶嘶,尖锐凌厉,显见这七人在七条鞭上,俱有极深的造诣。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各位真的要动手吗?”
锦衣大汉狂笑道:“关东七条破云鞭,下打群魔上打仙。这话你可听人说过,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动手还有真的假的。”
田秀铃不等任无心说话,便已抢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两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动手就动手!”
突地举手一掌,直击锦衣大汉胸膛。
任无心暗叹一声:“罢了,看来这位田姑娘,还不脱千金小姐的脾气.凡事都忍耐不得,只是……唉!只是这场架打得却是多么冤枉。”
思忖之间.已有三条长鞭交剪击来。
原来这七条长鞭,竟是以发丝夹金缠成,轻击赶马,重击伤人,若以内力通在鞭梢之上,远打人身上下大穴,鞭柄带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
端地是软硬兼备,远近可攻的外门兵刃,非同小可。
任无心身形展动于鞭风掌影间,正不知该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伤人,却也不能如此缠斗下去。
哪知七招尚未过去,突听远处又有一阵蹄声传来。
这蹄声虽然轻微,但来势却绝快。
蹄声初起时还远在数十丈外,霎眼间便己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来到近前。
任无心虽然仍在动手,心中却不禁暗叹道:“好快的马。”
他再也想不到来的竟不是马……这五骑当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骡,瘦骨嶙峋.秃尾短耳,看来实不起眼,但奔来却似较千里良驹还快三分。
后面跟着的四骑,驴马俱有,一眼望去,马是劣马.驴是蹇驴,谁也梦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脚力。
五骑来到近前,奔势骤缓,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马上人的神态。
只见当先一人,秃顶短眉,瘦小枯干,黯灰色的面容上,两条细眉,一张阔口,笑起来几可咧到耳畔。
身上穿着件古铜色破烂长衫,却系着条蓝色丝绦。
骤看像是个沿门托钵的穷和尚,仔细看却又像是个百事无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胯下那匹秃尾瘦骡,这一人一骡,当真是相映成趣。
第二骑却是匹花驴,驴背无鞍无辔,只搭了几只破麻布袋。
一个枯瘦颀长的褛衣白发老人,横跨在麻袋上,双足几乎是在踏地而行。
自后看似是童子骑狗,自侧望去却宛如驴生六足。只是这白发眉目间,却带着森严冷峭之意, 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样虽然滑稽有趣,却教人见了笑不出来。
第三、四两骑,两匹驴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个铜模中铸出的铁驴,形状、毛色、大小、高矮,没有丝毫差异。
两匹驴上之人,俱是大腹圆脸,满面红光,虽然也都是满头白发,但神情却有如童子,两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挡:生的更是一模一样,此刻两人两驴并肩行来,直教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将一个人看做两个影子。
第五骑更是奇形怪状, 一匹比驴子还矮小的短腿川马上,却坐个铁塔般的虬髯老人,浓眉环目,虬髯如铁,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双臂筋结虬起,披襟当风,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虽也近古稀年纪,却比年轻人还健壮。
关东七鞭也俱自眼角间窥见这五人的奇形异状,心中虽奇怪,但鞭势仍未休歇,七人联手,七鞭配合无间,田秀铃急攻也未得手。
当先青骡上的秃顶老人,见了这边争战,眉梢一扬,回首瞧了一眼。
第二匹驴上的白发老人,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见。
第三匹驴上的矮胖老人侧头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这年头真奇怪,打马的鞭子,居然也用来打人了,却又偏偏打不着。”
他身侧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无论打不打得着,七个打两个.总有点教人看着不顺眼,斐老大,你说是吗?”
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只怕有人也忍不住了。”
话未说完,第五匹马上的虬髯老人已反手一掌,击在马股上,只听“吧”的一响,马已冲过四人,冲向关东七鞭的鞭影中。
虬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给老夫住手.七个打两个,不害躁吗?”
那秃顶老人摇头笑道:“你我隐居将近二十年,想不到他还是这脾气。”
白发老人口哼了一声,便已算作答话。
那虬髯老人早巳冲开了七人联手的鞭阵。
关东七鞭为首的锦衣大汉,怒声叱道:“要你来管俺兄弟的闲事。”
手腕一震,长鞭波浪般挥出,鞭梢颤动如乱雨.分打虬髯老人肋下三处大穴。
虬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闲事,谁管得闲事,躺下来吧!”
笑声中,奋力夺鞭。
哪知长鞭虽已绷紧,那锦衣大汉足下却仍然钉立如山。
虬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劲。”
就在这刹那间,已另有三条长鞭,齐齐击来。
他身形后仰,大翻身,铁板桥,双腿紧夹马股,瘦马长嘶,人立而起,虬髯老人上半个身子,便几乎点到地面。
只听三缕鞭风,呼啸着自他身前左右挥过。
他右掌掌缘,已扫中了一条大汉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夺长鞭。
锦衣大汉身躯微微后仰.双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络暴起,紧握着鞭柄的手掌,指节俱已苍白。
突听砰的一声,那发丝夹金缠成的长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
锦衣大汉再也拿桩不住,踉跄向后跌倒。
那虬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挂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马上,此刻重心骤失,马也被他带得向右侧倒去。
虬髯老人右肘点地.身子平平弹起,凌空翻了个身,嗖地落在一丈开外。
那匹马眼见便要跌倒,惊嘶声中,任无心突地飘飘掠来,疾伸双掌,轻轻托住了这匹马的一双前足,放落在地上。
这马似乎又吃了一惊,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长嘶冲出。哪知任无心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马便再也冲不出半步。
青骡上的秃顶老人,双眉耸动,脱口道:“这才是真功夫。”
面寒如水,一直未曾开口的白发老人,此刻竟也微微变色道:“不错。”
关东七鞭入关以来,骤遇强敌,身形闪动,颜面向外,首尾相连,将足踝受伤的弟兄围在中央,锦衣大汉掌中紧握着半截断鞭,目光紧瞪着那虬髯老人。
虬髯老人正也凝注于他。
两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面目神情,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但锦衣大汉满面惊怒,虬髯老人面上却微微带着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劲果真不弱,看来你外门功夫,已练成八分火候了。”
锦衣大汉厉声道:“你不妨再来试试。”
虬髯老人捋须大笑道:“凭我老人家,怎会与你这种晚辈动手?”
锦衣大汉怒道:“方才难道算不得动手?”
虬髯老人笑道: “方才我老人家只是看不惯你等以多凌少,你等若是以一敌一,生死相拼.便是打死了……”
锦衣大汉怒喝道:“便是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吗?”
虬髯老人仰天狂笑道:“错了,纵然是以一敌一,老夫还是要管的。”
任无心忍不住暗中失笑,忖道:“好个好管闲事的老人。”
锦衣大汉却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还要管什么?”
虬髯老人突地笑声一顿,截断了笑声,沉声道:“双方相斗,必有善恶之分,两人相拼.必有强弱之别,老夫一生行事,讲的便是扬善抑恶.锄强扶弱,你两方为何相争,快说来给老夫听听,老夫说不定反过手来助你两拳亦未可知。”
锦衣大汉道:“谁要你出手相助,俺兄弟之事,素来不要外人插手。”
虬髯老人纵声狂笑道:“好个不要外人插手,老夫便偏要插手,你又当怎地?”
锦衣大汉怒喝道:“俺兄弟便先与你打上一场,看看又当怎地?”
喝声之中,身形暴起,迎面一拳,击向虬髯老人的面门,右掌鞭梢落地,拇指向心,掌缘向外.鞭柄寒刃,以匕首招式,“玄鸟划沙”、“孔雀剔羽”、“凤凰展翅”,一连三招,分击虬髯老人肩头,肋下六处大穴,变招之快,有如惊虹掣电.出手之重,似是雷霆下击。
他这一手,实已用出了全身功力。
只见漫天劲风中,夹杂着点点寒星,似乎已将虬髯老人的身形,俱都笼罩在银星掌影之下。
虬髯老人面沉如铁,身形如山,直待那银星掌影俱已来到近前,脚下突地行如流水般滑开七步,双掌下垂,肘贴腰,腕贴股,五指微张,指尖微翘,看来似无还手之意,其实掌下早已蓄下杀手。
他身形方动.那两个满面红光的矮胖老人,已齐地变色道:“不好!老五要动煞手!”
两人身形齐展,飘飘自驴背上凌空飞起。
左面一人.身法劲急,宛如离弦之箭,刷地掠到那虬髯老人身后,嘻嘻笑道:“老五莫要动怒,你也笑一笑吧!”
双掌齐出,轻伸食、中两指,在那虬髯老人的肋下轻轻地搔了两搔。
那虬髯老人果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身形架式,全部松散。
原来这老人烈火般的脾气,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却最是怕痒。
右面的矮胖老人,身法却是轻灵柔巧,如飞絮,如轻鸿,如落叶,飘飘落在虬髯老人与锦衣大汉之间,袍袖一拂,拦住了锦衣大汉的去路。
锦衣大汉只觉一股柔和但却不可抗拒的力道,随着这矮胖老人袍袖的一拂之势,直撞而来,身不由主,倒退了三步。
只听那矮胖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五.你连人家姓什么名谁都不知道,便又要施出你那套杀手锏来取人性命,岂非太可笑了吗?”
锦衣大汉暴怒道:“谁胜谁负,还未一定,怎见得他定能取俺性命?”
矮胖老人嘻嘻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虬髯老人也抑止了笑声,指着锦衣大汉厉声道:“好小子,你还不服气,若不是他两人,你此刻早已没命了,还能在此张牙舞爪?”
两人齐地迈前一步,剑拔弩张,眼见又是一触即发之势。那矮胖老人双手一分,又自哈哈地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转过身,面向虬髯老人,接道:“老五,你要管闲事,你要动手.都由得你,但你最少该问问清楚,他双方究竟是谁善谁恶方是。”
虬髯老人怒道:“我本不愿出手,是这厮太过无礼, 且看他对老夫尚且如此强横霸道,平日为人如何,你难道还猜不出吗?”
他伸手一指任无心,接口说道:“你看他斯斯文文,不言不语,怎会是个恶徒,你两人且莫要管我,这件闲事老夫是管定的了。”
矮胖老人笑道:“面上强横霸道,心里未必凶险,看来斯斯文文,却也未见得必是好人。”
虬髯老人瞪目道:“谁说的?”
矮胖老人大笑道:“当今天下,若论强横霸道之人,再也无人胜过你了,莫非你也自认是个恶徒不成?”
虬髯老人呆了一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边的秃顶老叟,犹自端坐在骡上,此刻转首向那白发老人微微笑道:“向老五的脾气,从来只有斐老三对付得了,若不是有斐老三这克星在,便是你我也管他不了。”
白发老人冷峻的面容,亦自露出一丝微笑。
秃顶老叟接口又道:“但今日之事,那双方都似乎有些来历.斐老三行事虽聪明,但总有些拖泥带水,此事他也未见能对付的了……”
他缓缓顿住语声,那白发老人已微微笑道:“大哥可是又要支使我了?”
秃顶老叟笑道:“不惜!正是又要贤弟你出马了。”
白发老人笑道:“小弟从命。”
语声未了,也未见他身形有丝毫动作,便已到了虬髯老人身前。
这时虬髯老人方自呆在当地,矮胖老人面上笑容犹自未敛,那锦衣大汉也还未说出话来。
任无心却始终在旁,袖手而观,看来似是此事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白发老人身形落地,便已笑道:“三位贤弟且请先退一步好吗?”
矮胖老人笑道:“二哥吩咐,自然是好的。”
拉起虬髯老人衣袖,齐齐后退了一步。
白发老人却已转过身,面对关东七鞭,抱拳道:“各位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锦衣大汉微一沉吟,还未答话,白发老人已含笑接道:“此事愚兄弟已经管了,势必不能中途撒手,是以,老夫方自冒昧请问各位的姓名来历,各位俱是江湖豪杰,想必也能谅解愚兄弟的苦衷。”
他面带笑容,言语更是说的和婉,但神色间却自带着一种威严肃穆之态.无形中流露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任无心冷眼旁观,不禁在暗中喝彩,道: “好漂亮的言语,好高明的手段,这种人居然也听命于人,想来那秃顶老叟行事更是高人一筹。”
思念之间,那锦衣大汉果然也已抱拳含笑道:“俺兄弟亦非无礼之人,只是平生最最不肯服硬,你阁下这般相待,俺兄弟有什么不可说的……”
那虬髯老人犹自满面怒容,自鼻孔中哼了一声,接口道:“你莫要以为我家二哥对你如此客气,便是怕了你。他与我兄弟数十年相交,到现在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何况对你。”
锦衣大汉瞧也不瞧他一眼,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言语,自管接口道;“但在俺兄弟说出姓名来历之前,也要冒昧请教阁下一声,阁下为何定要追问俺兄弟的姓名来历?”
白发老人淡淡一笑,道:“贤昆仲武功不凡,在武林中自非无名之辈,贤昆仲所享如非恶名,说出又有何妨?”
锦衣大汉大笑道:“原来阁下是要以俺兄弟之名声好坏.来判断此事。”
白发老人正色道:“不错,贤昆仲若是声名狼藉的恶徒,今日只怕……”
虬髯老人接口大叫道:“今日只怕再也休想活着上马了。”
锦衣大汉仰天狂笑道:“关东七条破云鞭,这七个字,阁下可随便到哪处去打听打听。俺金承信无论走到哪里,也都是响当当的名字。”
白发老人目光一转,回首道:“不错,金氏兄弟之侠名,实可算得上绝无瑕疵,五弟,你只怕是错了。”
虬髯老人怔了半响,目光转向任无心,缓缓道:“如此说来,莫非这文人倒是个恶徒不成?”
白发老人转身走向任无心,抱拳一揖,含笑道:“阁下高姓大名,老夫亦盼一闻。”
任无心朗声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这名字嘛……不说也罢!”
白发老人面色微微一沉,道:“阁下虽然英华内敛,深沉不露,但方才力敌关东七鞭的身手.却逃不过老夫眼下。”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哦,是吗?”
白发老人沉声道:“既然有力敌关东七鞭的身手,怎会是江湖无名之辈?”
任无心含笑道:“也未必见得。”
白发老人目中精光暴射,紧逼着沉声道: “既非无名之辈,却藏头露尾,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这其中显然无私有弊,这个老夫却定要请阁下解释解释。”
田秀铃突然自任无心身后一窜而出.锐声道:“若要力敌关东七鞭,也未见得要什么惊人的身手,纵有惊人的身手,也未见得定必是江湖中声名显赫之人,纵是声名显赫之人,也未见得必定要在阁下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解释个什么?”
白发老人眉尖耸动,目光更是寒如利刃,口中却仍然微微含笑道:“这位小管家好利的口。”
田秀铃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言语,大声道:“这本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简单之至的道理,纵是三尺童子.也说得出来,纵是头脑不清的蛮才,也该听的懂,要什么利口?”她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既不给别人插口,也不再望人一眼,立刻转过身子,道:“相公.咱们走吧……无缘无故打了这场架,已够冤枉的了,再留下来跟这些不讲理的人说话,更要把人气死了。”
话声未了,那关东破云七鞭已齐地挡在她面前,这七条大汉似乎永远只有那锦衣人金承信一人说话,其余六人,始终俱是面色深沉不作—声。
他们身材高矮虽有不同,年龄大小,更有差异,但面容却俱都是粗豪坚毅,浓眉大眼。
那满面的风尘之色,更使人一眼望去,便可知道他们必定是久经江湖的风尘健儿。
田秀铃却已怒道: “你们拦住我作甚?可是要再打一架不成?”
仍是锦衣大汉金承信开口道:“不错。”
白发老人冷冷接口道:“但这次却用不着贤昆仲来动手了。”
田秀铃扬眉道:“如此说来,是你要动手的了?”
那虬髯老人早已跃跃欲动,此刻忍不住大喝—声,飞身而出,厉吼道:“有老夫在这里,还用得着我二哥自己动手吗?”
金承信大声道:“两位都不可动手。”
虬髯老人瞪起眼睛,亦自大声道:“为什么?”
金承信道:“各位远道奔波,想必有急事在身,还是不要惹上这场是非的好。”
虬髯老人嘿嘿笑道:“这倒奇了,你们远自关东而来,难道不是远道奔波,难道不是有急事在身!你为何却能惹上这场是非?”
金承信叹道:“此人的来历……唉!总之五位还是快快置身事外的好,五位若是惹上了此人,只怕……日后的麻烦便多了。”
他心中虽然一直将任无心当作南宫世家中人,但口中却一直不愿在这五位老人面前说出,只因他虽然性情粗豪,但毕竟久闯江湖,还有些心机。
他见到这些老人行踪如此诡异,生怕他们也与南宫世家有些关连,是以说来说去,却也始终不愿提起南宫世家四字。
那虬髯老人听了他那番言语,神色间更是大怒,道:“你不怕这麻烦,难道老夫便怕了吗?”
金承信叹道:“俺弟兄本是为了此事而来,凄巧遇着了此人.再者……”
他语声突地变得十分激昂,接道:“俺兄弟此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若不将此事办好.俺兄弟也没打算要回关东的了。”
虬髯老人更是暴跳如雷,大声道:“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人?你越说老夫越糊涂了,你……”
白发老人目中光芒闪动,摆手截断了虬髯老人的语声.目光凝注金承信,沉声道:“贤昆仲与愚兄弟只怕是为了同一事故而来亦未可知。”
金承信心头一动,脱口道:“阁下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白发老人目光一扫,探手自怀中取出段焦炭,在掌心写了两字,口中沉声道:“阁下不妨也将此行目的写在掌心,看看与老夫写的可是一样……”
随手将那段焦炭交入金承信手中。
金承信手持那半截焦炭,迟疑了半响,目光在他兄弟面上缓缓扫动了一遍。
另六条大汉口中虽未说话,却情不自禁,齐齐点了点头。
金承信亦自颔首示意,也匆匆在掌心写了两字。
一步走到白发老人面前,沉声道:“阁下此刻可将掌心之字见示了吗?”
白发老人微微笑道:“你我不妨同时摊开掌心。”
两人齐地伸出紧握的拳头,虬髯老人已忍不住凑首过去,道:“快些。”
话声未了,两只紧握的拳头,已齐地摊开。
只见一黑一白.一粗一秀,两只手掌之上,写的果然都是南宫两字。
虬髯老人面色突地大变,目光立刻刀一般的望向微微含笑的任无心身上。
金承信亦自变色道:“五位也是为了南宫世家而来吗?”
白发老人颔首作为回答,手指任无心,口中却反问道:“此人可是……”
金承信截口大声道:“不错!此人便是南宫世家门下。”
虬髯老人双目暴张,厉声道:“好小子,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却不想你竟是南宫世家门下。”
语声中双臂抬起,十指箕张,威伟的身形,挟带劲风,已当头向任无心扑了过去。
皓日当空,阳光将他身形映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泰山般压向任无心。
任无心身形一闪,便已自他影中穿过。
突听身侧有人道:“好快的身法。”
那矮胖兄弟两人,已左右夹击而来。
此刻兄弟两人,面上也消失了笑容,出手如电,分击任无心左右双肩,出手部位,当真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而那虬髯老人勒住身形,身形暴转,借势扫出一足,横扫任无心双膝。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个丐帮五老,竟然也是以多凌少的无耻之辈。”
朗笑声中.只见他肩头一缩,便已自夹击而来的拳风掌影中冲天而起,衣袂飘飞,双腿微曲,自下望去,宛如翱翔九天的健羽飞鹤一般。
虬髯老人狂吼一声,便待跟踪而起。
突听那白发老人叱道:“且慢!”
一步挡到虬髯老人身前。
任无心也已飘飘落下地来,向那犹自若无其事,端坐在骡背上的秃顶老叟抱拳笑道:“阁下真沉得住气.那边闹得乌烟瘴气,阁下居然还坐得住。”
秃顶老叟咧开大嘴,哈哈一笑,道: “老夫的确越来越懒了。”
任无心道:“此事难道阁下不管吗?”
秃顶老叟哈哈大笑道:“我兄弟都比我强得多,何用我来多管。老二,还是你来与这位公子谈谈吧,问问他年纪轻轻,怎会知道咱们兄弟的来历,也该问问他究竟是否南宫世家门下?”
金承信大声道:“还问什么,俺早已看破他的行藏,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了。”
秃顶老叟微微笑道:“但老夫看来,却有些不似,必定要仔细问问。”
金承信大喝道:“谁说不似?”
虬髯老人道:“你这厮怎敢对我家大哥如此无理!”
又待冲过去。
白发老人自又截住了他, 一面向金承信道:“阁下且莫骤下断论,我大哥轻易不言,言必有中,他说的话,必然有些道理。”
金承信冷哼一声,喃喃道:“什么道理?”
但终于还是悻悻然后退了开去。
任无心也暗暗拦住了田秀铃,口中却笑道:“老一辈江湖人常道:丐帮五老,唯有老大无锋无芒,但在下今日看来,这无锋无芒四字,倒不如改作不露锋芒四字,反而恰当多了。”
他却不知道这话还是有些错了,这秃顶老人亦非不露锋芒,他只是将自己的锋芒借给了他的兄弟而已。
只见秃顶老人面上似带微笑,道:“这又怪了,你如此年轻,却偏偏对老一辈江湖人如此熟悉,怪怪怪……老二,还是你陪他谈谈吧!”
他说来说去,还是要老二去陪他谈谈。
听来似什么道理都没有说,其实却已在三两句间,提出了问题的症结。
哪知任无心却似乎偏偏不对别人说话,只找定了他,不等那白发老人过来,任无心便已微微笑道:“在下不但对老一辈江湖人极为熟悉.便是当今武林间事,在下更是了如指掌。”
他目光环扫一眼,接道:“便以各位来说,在下不但已知道各位此来的目的,还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秃顶老人笑道:“阁下不妨说来听听。”
任无心微一沉吟,缓缓道:“十九年前,南宫世家第四代少主人,丧生亡命,天下武林,大会洞庭,五老中冷面白眉追风叟欧阳亭欧阳二侠,夜闯洞庭,与当时洞庭大侠九士翁翁平对了三掌后,惹起了洞庭、丐帮两帮的决战君山,五老中三侠、四侠,斐氏昆仲双飞剑,赵五侠独举千斤鼎,洞庭众豪激怒之下,便设计要火焚君山,将丐帮群雄活活烧死在君山绝壑,阁下这时恰巧远在千里塞外,闻得消息,连换十八匹健马,星夜赶回……”
他喘了口气,立刻接道:“等阁下到了君山时,双方已是两败俱伤之局,阁下二三句话即解决了这千钩一发的危急之局,要洞庭大侠翁平亲率洞庭群豪,恭送丐帮英雄出寨,但丐帮五老回帮之后,也要立刻同时洗手归隐,退出江湖。”
他滔滔不绝的说到这里,对这事隔一十九年的武林旧事,说得当真是如数家珍一般。
丐帮五老听他音节锵然地说出了自己往日的英风豪举,面上也不禁现出了又是激动,又是惘然的神色。
那秃顶老人摇头笑道:“这件事,此刻只怕你比老夫还要记得清楚多了。”
任无心抱拳一笑,方自接道:“丐帮五老果是信人,洗手归隐后,便绝不过问江湖中事,此番却又突然五骑连袂,同现侠踪,为的自然是一件有关丐帮生死存亡的大事。”
秃顶老人又微笑道:“是什么事呢?”
任无心道:“蛇神康祖。”
秃顶老人面上笑容突敛,道:“你还知道多少呢?”
任无心缓缓道:“十九年前,蛇神康祖为了行为失检.反被师弟接掌了丐帮门户,十九年来,此事他一直耿耿在心,直到十九年后,他才报复出来。”
丐帮五老面上也已都不再带有微笑,关东七鞭听了这件武林秘辛.也都不禁为之动容。
只听任无心接道: “自从去年丐帮帮主突然宣称身患重病.将丐帮十五大弟子全部都召回总坛后,江湖中便无人再见过这位凌帮主的侠踪,别人只道是他患病未愈.其实……”
他突地缓缓语声,缓缓转动目光。
只见丐帮五老面沉如水,俱在凝神而听。
破云七鞭神情更是激动,金承信已忍不住脱口问道:“其实怎么样?”
任无心轻叹一声,一字字缓缓道:“其实他早巳死了!”
破云七鞭身子一震,齐地脱口惊呼出来。
要知丐帮在武林中不但历史悠久,声势显赫,丐帮弟子的足迹,更已遍布于江湖每一角落之中,这些弟子纵或武功不甚高强,但彼此照应,声息互闻。在武林实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潜伏力量。
而此刻丐帮帮主竟已亡故,此等重大的消息,江湖中竟会无人知道,破云七鞭纵然来自关东,也禁不住心头惊讶。
那虬髯老人更是变色厉叱道:“这是本帮中的隐秘,你怎会知道?”
任无心喟然一叹,自管接口说道:“远在丐帮总坛未曾发出召回十五弟子之命以前,凌帮主便已死在那蛇神康祖的手中,是以总坛才星夜召回十五大弟子,共谋善后。经过了一番周密而慎重的计议,才决定未将那凶手康祖擒回总坛正以门规之前,绝不将凌帮主的死讯公诸天下。”
他语声微微一顿,方自长叹接道:“但这时,蛇神康祖早已不知所终,丐帮弟子虽然遍布天下,一时间竟也寻不着他的下落,十五弟子束手无策,只有夜上天目绝顶、寒涧岩、清音洞,丐帮五老的隐居处,向五老禀告了此事,苦求五老下山,江湖中这才又能见到丐帮五老的侠踪。”
虬髯老人双目圆睁,大喝道:“怪了,怪了,你难道在一旁看到了吗?”
那白发老人冷面白眉追风叟欧阳亭面色凝重,沉声问道:“五弟休要插口,听他说下去。”
任无心道:“怎奈丐帮五老武功虽高,却终无未卜先知之能,虽然下山回丐帮总坛,但还是查不出那蛇神康祖的下落,这时若非白大先生与欧阳二侠又在暗中挑起重担,丐帮中数千弟子只怕早已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丐帮总坛始终不将凌帮主的死讯传出,便也是生怕凶手未逮,若将消息传出,不但要惊动江湖,更难免会使丐帮弟子的军心涣散。”
虬髯老人目定口呆,捋髯暗惊,忖道:“怎地我大哥的心意也被他知道了?”
只听任无心缓缓接道:“直到月余之前,丐帮总坛,才突地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才知道蛇神康祖竟已投入了南宫世家中的七十二地煞之中,丐帮五老震惊之下,这才一面飞柬洞庭,向九士翁翁干的继承人翁奇解释破誓复出的原因,一面束装就道,追查叛徒。”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凝注五老,缓缓接道:“这就是各位为何会来到此地的原因,在下斗胆说出,不知可说的对吗?”
虬髯老人虽然神情激动,但似乎亦因关系重大,是以忍住不敢说话。
那矮胖老人斐氏昆仲, 目光望着秃顶老叟白大先生,白大先生的目光.却望着欧阳亭。
欧阳亭白眉紧皱,一字字缓缓道:“此事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任无心沉声道:“在下不但知道此事,还知道破云七鞭赶来此间.想必是为了他们的世交好友唐通亦被南宫世家陷害,而唐老太太又将消息传至关东,否则七位又怎地抛下了关东三百顷大牧场的事务,同时入关内来呢?”
破云七鞭本已充满惊讶的面色, 自更动容,金承信大奇,道:“这你又怎会知道?”
任无心徐徐道:“各位先莫问在下怎会知道.在下只问各位我说的可对吗?”
欧阳亭白眉皱的更紧,沉声道:“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在下若是说的不错,便请各位听在下一言相劝。”
欧阳亭缓缓道:“是什么话,阁下不妨且先说出来听听。”
他此刻不但言语慎重,每说一字,都似经过极为周详的思虑。
而且说出的言语,俱是模棱两可,可进可退.绝不肯被对方捉住半分话柄。
任无心暗暗忖道:“好一个欧阳亭,果然不愧是位人才,若论应对之得礼,行事之稳重,判断之周密,当今江湖中,只怕无人能再胜过他了。”
当下言语间,也不禁加了几分谨慎小心,缓缓道:“在下只劝各位暂时切莫轻举妄动,更不可如此寻到南宫世家去。”
众人谁都不再开口,静等着欧阳亭说话。
只因破云七鞭也早巳听过冷面白眉追风叟的名声,深知他绝对不会说错话的。
只听欧阳亭沉声缓缓道: “阁下此言,想来必非无因而发,是以阁下不妨说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愚兄弟然后再做打算。”
任无心沉吟半晌,亦自沉声缓缓道: “南宫世家潜力之大,只怕远在各位意料之外,各位若是轻举妄动,不但打草惊蛇,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大局。”
欧阳亭目光突地一闪,道:“什么大局?”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主持武林正义,解救被害同道,揭破南宫世家阴谋,为死去的英豪复仇,这便是不能被各位影响的大局。”
欧阳亭接口道:“如何才不算轻举妄动?”
任无心亦自片刻不停,接口道:“各位必需寻个隐秘所在静等时机,若有别人也将有妄动之举时,各位要将之劝阻。”
欧阳亭道:“什么时机?”
任无心轩眉一扬道:“时机若是到了,在下自会赶来设法通知各位。”
欧阳亭垂手木立,凝思了良久,缓缓转过身子,沉声道:
“大哥,小弟已将他言语问清,如何决定,全凭大哥做主了。”
那白大先生开阔的双眉,亦自深深皱起,默然良久,沉声道:“这位相公所言.不能谓之无理……”
他目光忽然转向那虬髯老人,道:“五弟,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妨也说出来。”
任无心忍不住在暗中击节赞叹,忖道:“这位白大先生,当真不愧为领袖人才。“要知此事委实隐秘纷乱已极,谁也不敢骤下决定,有时越想的多,思绪便越乱,顾虑便愈多。
是以那白大先生才要听听那粗豪的虬髯老人最最直截了当的意见,正是要以快刀斩乱麻之意。
而关东七鞭见他在这紧要关头,竟询问这虬髯老人,心中不禁愕然,只有心计灵巧的任无心,才会在暗中赞叹。
只见那虬髯老人满心焦急忍不住了,此刻应声一跃而出,大喝道:“不管他说的有理无理,但我兄弟总不能完全听他这个行踪诡异,来历不明的少年人的话,而决定如此大事。”
金承信突也一跃而出,道:“这位前辈的话,实在说到俺心里了,俺关东七兄弟的心意,也完全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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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亭冷峻的面上,似乎有笑容一闪而过,显然他也对此事甚表赞同。
白大先生双眉突展,目光转向任无心,道:“这话相公可听清了吗?想来相公纵然有惊人之言论,却也难使在下等心服。”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前辈是要在下做些惊人之事出来了?”
白大先生缓缓道: “那也要看你做出的事,惊人至何等程度。”
任无心突然沉声道:“在下若做不出惊人之事,各位是要去了?”
白大先生道:“既定行程,本应不改。”
任无心道:“在下若说那武当玄真道长,少林百忍大师,川中唐老太太,听了在下之言,也相信的很,各位又当如何?”
丐帮五老、关东七鞭,似乎都不禁被这三位当代奇人的显赫名字惊得微微一震。
白大先生瞬即沉声道:“口说无凭,眼见方实。”
任无心突地仰天长笑起来,道:“丐帮五老,—生纵横江湖,所见所闻的惊人之事,只怕太过多了,在下不才,一时间哪里做得出能令丐帮五老回心转意的惊人之事,看来各位今日是去定的了,在下纵然说破了嘴,也难以劝阻得住。”
虬髯老人大喝道:“正是。”
任无心笑声突地一顿,道:“但各位若是要去,最少得有一人的武功,胜得过在下……”
他目光闪电般四扫一眼,沉声接道: “各位十二人中, 只要有一人的武功胜得了在下,方可前去,否则便有如羊投虎口,必定是有去无回的了。”
虬髯老人怒叱道:“好!老夫就先来试试,你到底有什么胜人的武功?”
任无心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一扫,冷冷道:“不错,阁下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君山力举重鼎,铁臂童心拔山叟赵烈彬.天下闻名,当真可称有万夫不挡之勇。”
虬髯老人赵烈彬大喝道:“你知道就好!老夫也不愿伤你性命,只要你……”
任无心突地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语声,口中冷笑道:“但阁下休怪在下出言鲁莽,似阁下这等武功,与在下书僮动手,还嫌差了一筹!”
赵烈彬双臂振处,须发皆张,暴怒道:“放屁!老夫三招之内,要他倒在东他便不敢倒在西。”
任无心知道今日若不能以武功震慑众人,势必难以劝阻他们,而此事关系重大,是以他方自以言语故意激怒于他。
此刻见了赵烈彬的激动之态,任无心不禁心头暗喜,立刻冷冷接口道:“莫说三招,阁下若能在三百招内胜得了他,在下便向阁下叩头赔礼。”
赵烈彬大怒道:“好,且看你这头如何叩法?”
身形展动,便要动手。
任无心轻叱道:“且慢!”
他目光四下一扫,冷冷道:“各位之中,是谁来指教在下?”
破云七鞭面面相觑,然后一齐转向丐帮五老。
这七人虽然性情粗豪,但却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万万不及丐帮五老。
欧阳亭躬身道:“大哥有何吩咐?”
白大先生面色凝重,缓缓道:“以你看来,这十年中,你我的武功谁进步的多?”
欧阳亭亦是面容肃然,沉吟许久,方自缓缓道:“小弟内功进境,似乎稍胜大哥一筹,但大哥近来独创的掌法,却非小弟能及。”
白大先生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我武功还是在伯仲之间,但你临阵狠辣准而有余,沉稳却不如我,以今日战局观之,还是由我出手较为妥当,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欧阳亭肃然道:“正当如此。”
别人先前只当听得白大先生口唤二弟,只当他又要令欧阳亭出手。
哪知到了这等事关丐帮五老声誉的关头.白大先生却丝毫不再退让。
这一来可见五老对任无心的看重,再者亦可看出丐帮五老之所以能成名江湖多年,实非拥虚名之辈。
便连田秀铃,也不禁为之暗暗赞佩。
任无心更早已凝神运气,不敢有丝毫大意。
只见白大先生转向破云七鞭,微一抱拳,道:“此战虽不关生死,但你我却也该选出个武功最强之人, 与这位相公动手,老夫虽厚颜毛遂自荐,自愿出手,但各位如觉武功有胜过老夫之处.亦当挺身而出……”
金承信亦自肃然道: “白老前辈不必太谦,俺兄弟虽不才,却尚有自知之明。”
白大先生道:“好。”
微整衣衫,凝神静气.缓步走向任无心。
突听赵烈彬大喝一声,道:“待小弟教训了这厮,大哥再出手吧!”
语声中他已飞身横向田秀铃,出招之刚猛凌厉,果然有力拔山岳之势。
田秀铃看来却行所无事,脚下不丁不八,直到对方招式袭来,她方自轻轻转身避开,口中犹自笑道:“你可要我先让你三招?”
语声方了,只听任无心传音入密的语声,已在她耳侧响起:“此人生具神力,外门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你万万不可有丝毫大意,最好先以灵巧的身法,避而不攻,先消耗他的真力,激发他的怒气,只要三百招一过,他便算输了。”
田秀铃目光一扫任无心,嘴角微微一笑,便算做了回答。
刹那间,赵烈彬已攻出了二十余招,刚猛的招式,有如急风暴雨,乱落而下。
骤看似乎没有什么章法,其实每招每式,俱都精妙无俦,当真是粗豪、细腻,兼而有之。
田秀铃果然紧记着任无心的嘱咐,以轻灵的身法,游走在赵烈彬拳风掌影之中,不时回手攻上一招,但余力不尽,点到便收,出招部位之奇诡,招式之辛辣,竟是武林罕睹。
要知南宫世家的武功招式,江湖中只有耳闻,却多末见过,田秀铃此刻施出的,更是南宫夫人后期所创的武功,是以丐帮五老、关东七鞭,纵然俱都是久历江湖,多闻多见之人,但却无一人能看破她的武功来历。
只见赵烈彬的招式,虽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澎湃千里,滔滔而下,但田秀铃纤巧的身形,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倾满江之水,也阻挡不住。
丐帮五老等人默然旁观,面容俱都十分凝重。
四下但闻拳风呼呼,衣飞猎猎,驴鸣嗥嗥,马群惊嘶,大地杀机,十分沉重。
白大先生双目凝注,面寒如铁,他全身木然,似是已无一丝生机,宛如石像般动也不动,显见已将全神贯注在这场比斗之中。
只见他已认定这书僮既与任无心一路,武功纵非任无心所授.亦必定与任无心同一师承。
只要他能摸清这书僮武功的家数,窥破他招式的破绽,等到自己与任无心动手时,自较方便的多。
突听耳侧传来欧阳亭的语声,以传音入密的功夫,缓缓道:“想不到这小小一个书懂,便有如此高深的功夫,那位公子英华内敛,含蕴不露,想必更是难斗,大哥你要小心些了。”
白大先生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亭又道:“但这书童的武功,轻灵狠辣有余,与人交手经验却似不足,他未动手之前,显然已经那公子的指教,是以绝不贪功躁进,但动手相搏,招式往来之间,却仍有许多稍纵即逝的机会,被他轻轻错过,老五若不是这般脾气,而且.先已被他激怒,三百招内,必有取胜之望,而如今……”
轻轻叹息一声,住口不语。
那斐氏昆仲的兄长斐老三,突也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这个书僮招式果然新奇辛辣,但却似乎稍带女子般的柔弱,那位公子若是也是如此招式,大哥便可以雄浑开阖的招式与之对敌,以慢制快,以刚克柔。”
白大先生亦自缓缓点了点头,但仍是默然不语。
那边任无心见他两人嘴皮启动,却无语声发出,知道必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力在暗中通话,但他却甚是放心,知道以丐帮五老的人品与身份,绝不致在暗中指点那赵烈彬的招式。
说话之间,田秀铃与赵烈彬战况已更见激烈。
在经过这一段吃力的比拼之后,赵烈彬刚猛的招式,仍丝毫未见软弱,他体内所蕴藏的真气力量,似可源源而来,用之不断,取之不竭。
田秀铃起先还在点数招式,但后来却连她自己也不知交手有多少招了, 只觉自交手之初到此刻,也不过只是刹那间事。
当下她不禁暗暗忖道:这老人力量如此惊人,看来似乎再拼个一日一夜也不在乎,我若内力不继,岂非难以抵挡,只是他招式虽刚猛.却未见灵妙,我不如此刻以奇诡的招式,胜他一招半招。
要知她连日忧心忡忡,当真是食不知味,寐难安枕.这一夜更是水米末沾, 目未交睫,此刻内力实已有些不继,是以才会转念至此,她内力若无匮乏之象,便定会和赵烈彬耗到底了。
此刻她一念至此,争胜之心大起,不觉便将任无心的叮咛忘怀了。
只见赵烈彬双手十指箕张,正以一招赤手搏龙,分抓田秀铃左肩右肘。
他招式本就刚烈威猛,大开大阉,见到对方—直不曾回手,难免更加大意了,此刻双掌搏出,分袭左右,自己当胸处,却已空门大露。
田秀铃目光转处,再不迟疑,拧身转腰,引肩一掌,自赵烈彬指锋中曲折穿出,左掌回旋,斜截赵烈彬双掌腕脉。
赵烈彬大喝一声,双掌互锁,封空门,擒敌掌,变招其急如电。
田秀铃暗喜,忖道:正要你如此变招。
心念初生,招式已变。
直到赵烈彬招式用老.堪堪将她掌势镇住,她右掌却已突地一沉,斜斜划了个半弧,急点赵烈彬左右双肘间的曲池大穴,左掌凌空,掌缘外削,封住了赵烈彬的退路。
这一招攻守兼备,内蕴煞手,看来虽平平无奇,其实却奇诡无俦,无论赵烈彬掌招如何变化,却难逃过这—招天罗地网。
只见赵烈彬双掌突然笔直垂下,紧贴腰股。
田秃铃见他虽然避开这一招,但全身上下,空门无不大露,心下更是欢喜,转念忖道:你如此变招,岂非饮鸩止渴, 自寻死路。
一念闪过,双掌幻起,便待立下煞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赵烈彬上半个身躯突地笔直向后倒.双足乘势飞起,连环踢出七腿。要知凡是铁板桥之类的功夫,全靠下盘稳固,双足钉立地面,身形方能不倒。谁也想不到赵烈彬在这种情况下,犹能飞足伤人。
田秀铃本已胜算在握,不免更是大意,此刻心惊手乱的避开了四腿。
哪知赵烈彬连环踢足间,身躯又已渐渐抬起,踢到第五足时,他紧贴在股间的双掌,突然飞击而出,配合了足部的攻势,分击田秀铃右肋。
刹那之间,他一招竟变作四式,分击田秀铃上、中、下、左、右五路。
田秀铃大惊之下,再难避过,当下心肠一狠,便待施出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只是她用力却远远不及对方,这亏是吃定了。
也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任无心方自变色欲起,那始终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却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口中轻叱一声:“住手!”
双掌已落在赵烈彬、田秀铃两人身形之间,掌势斜分,左掌挥向田秀铃,田秀铃借势后退,右掌却闪电般握住了赵烈彬的足踝,轻轻向外一推。
要知他与赵烈彬数十年相交,同堂习武,对赵烈彬的招式家数,早巳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换了别人,纵然武功强胜于他,却也不能在这刹那间解开两人生死相击的招式。
只见赵烈彬厉喝一声,再也稳不住身形,踉跄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个身,方自立足站稳。
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将胜了,大哥你为何出手来帮外人?”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内,你若胜不得人家.便已算败了。”
赵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过了三百招不成?”
白大先生缓缓道: “你踢出第四足时,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无心暗中不禁大是钦服,暗叹忖道:“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杰,不但处事公道,真正无私,而且目光明锐,心细如发。”
只见赵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吗?唉!小弟只觉自动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过只是三两句话的功夫,哪知竟有三百招了。”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贯注在对敌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纪.便能使你专心一致动手,还不能取胜,就凭这一点,你己早该算输了,纵能再以煞手取胜,也算不得什么光彩。”
赵烈彬面颊微红,垂下头去,神色之间,显出他心中实已十分难受。
田秀铃心下反觉有些不忍,轻轻道: “其实赵五侠的武功,的确远胜于我……”
任无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只怕三十招内,便已输了。”
赵烈彬抬头瞧了他一眼, 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败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脸上贴金,老夫平生与人争战,胜个两场,败个两场,又算得什么?”
任无心暗叹忖道:“当胜则胜.这赵烈彬果真是条汉子。”
一念至此,不禁对这豪迈的老人,又加了几分亲近之心。
只见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胜不骄,败不馁,这本是我五弟的可爱之处,公于也毋庸再说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肃然接道:“贵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惊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为能,唯盼公子不吝赐教而已。”
任无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谦了,想先生当年英风豪举,名震八表,在下面对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索无怨仇,动手间自是点到为止,但为了遵从公子之命,双方未曾分出胜负之前.谁也不能插手,谁也不能住手。”
他语声虽然仍极为和悦,但却也隐隐露出了好胜的锋芒。
任无心含笑道;“正当如此。”
白大先生后退两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长几岁,但请公子先行出手。”
任无心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脚步已横移三步,横掌当胸,凝神待敌。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潇洒不羁,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是静如泰山,定如北斗。
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闪,似乎也已看出当前的对手,乃是不可轻视的劲敌,武功或在自己方才预料之上。
两人目光相对,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分,竟仍无一人出手相击。
要知两人谁都知道对方乃是劲敌,是以谁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斗,所争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胜负之数.便完全扭转。
此刻任无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轻易出手一击。
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绽,不但自己立时便得居于下风,丐帮五老享誉多年的声名,也将毁于一旦。
他纵横江湖多年,天下各门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猎。
但在这盏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奇奥的招式,却想不出有哪一招是绝无丝毫破绽的,更想不出哪一招有绝对把握能一击之下,便制敌先机的。
此刻众人早已让开了丈余方圆的一个圈子,围在四面,屏息而观。
他两人虽自始至今,始终不动,但众人心头却丝毫末觉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谁都知道这一招的严重,委实丝毫大意不得。
无比沉重的气氛中,就连那轻微的呼吸声,竟亦可彼此相闻,大地间.寒风中,充满了森森杀机。
刹那之间,突听一声锐风,划破了四下无比沉重的寂静。
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白大先生身形已行云流水般连走七步.左掌轻轻弹出一指,指风尖锐,划空而去。
他这一式弹指神通,本乃诱敌之招,虽然明知伤不了任无心,但却可诱使任无心仓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击。
正是猎户先走石惊鸟,待得飞鸟出林,再以长弓大箭对付之意。
当真不愧是经验老到,纵横江湖数十年的绝代高手。
哪知任无心年纪虽轻,但心机之沉稳,临敌之沉着,却远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
眼见这一指弹来,竟然不避不让,宛如未见,深沉的目光,连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
只听波的一声,指风已消失无形,两人身形再次对峙。
旁观众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气。
田秀铃暗叹忖道;“这位白大先生当真是老奸巨猾,若换了是我,方才那一指弹来时,便早已忍不住了。”
欧阳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 “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沉着的定力,方才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无论以何招式应敌,大哥双掌早已蓄势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创掌法中的一钟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帮三绝招中的阳关走马,这两招一正一辅,一刚—柔,左掌沉凝,以补右掌轻灵之不足,右掌虚幻,却又可补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纵然身法轻灵,变招迅快,只怕在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风了。”
他观察之仔细.判断之正确,的确超人一等。
思忖之间,白大先生与任无心两人,脚下已渐渐开始有如磨盘一般移动起来。
但两人目光.却仍自互相凝注。
两人各各均想以流动之身形,迷惑对方的目光,更想以沉着的定力,逼得对方精神崩溃。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对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击来。
是以两人回肘扬掌,以掌护身,连目光都不敢稍懈。
众人的目光,也不禁随着他两人脚步移动,一时望向任无心,一时望向白大先生。
人人都对这场比斗的胜负,极为关心。
是以人人目光望处,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头微颤,面色凝重,也无人转动目光。
无比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发觉,远处雪地上已现出一片红衣身影。
时间过得越久,众人心头也越发沉重,似是置身于浓云密布,沉闷无比的天气之中,恨不得突发一声霹雳,让雨点击破沉郁。
而这时那片红衣人影,已来到数丈开外,竟是四个身穿红衣的喇嘛高僧。
他四人锐利的目光向这边一扫,面上也现出惊异之色.远远便顿住身形,也要凝神静观这一场江湖罕见的比斗。
突听任无心轻叱—声,身形也随着这一声轻叱,冲天而起。
众人心头,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
只见他衣袂飘飞,漫天飞舞.自下向上望去,只能看到这翻飞的衣袂.却看不到他掌势部位。
白大先生面色也微微一变,身形突然流云般满地游走。
只见任无心身形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斜分,当头扑下。
浩瀚苍穹,衬着他飞幻的身形,当真是霍如日落.矫如龙翔。
欧阳亭、赵烈彬、斐氏昆仲,对望一眼,相顾失色。
破云七鞭咬紧牙关,手足冰凉。
田秀铃睁大了眼睛,心头怦怦跳动,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任无心施展出这种惊人的身法。
就连远远站在那边的红衣喇嘛,也不禁耸然为之动容,想不到关内武林中,竟有如此高手。
刹那之间,只见任无心双掌已凌空递出。
骤看似北天山的七禽神掌,仔细一看,招式之奇诡,却又远在天山掌法之上。
白大先生身形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突地双臂—振,离地飞起。
这些事笔下写来虽然琐碎,但在当时,却当真是快如长空闪电,白驹过隙!
只见他两人的身影,一起一落。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而过,快如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听掌声连响。
这一阵掌声,骤听似乎只有一击,细听却有七响,两人竟在这刹那间,凌空换了七掌。
众人仰首而望,俱都早已耸然色变。
那欧阳亭等人,更是看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大哥的英名,便丧在这凌空一击之下。
而就在此刻,两条人影,已倏然分开。
任无心衣袂飘飞,身形转折,轻飘飘落下,落足之处,竟仿佛仍是他方才乍起之处。
白大先生却已远远落在丈余开外,开朗的面容,变得十分沉郁.胸膛也在不住起伏。
两人目光再次相对,身形也再次对立, 一时间各各都未再出手进击。
但在场旁观之人,人人俱是当代的武林一流高手,自然都已看出,白大先生真力已受轻伤,正在运气调息。
而任无心之所以未曾乘此追击,抢夺先机,却显然是存了相让之心。
欧阳亭明目如电,自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虽然也在暗暗感激任无心的泱泱大度,但为了丐帮五老数十年的声名,却又不愿白大先生就此认输落败。
当下竟自言自语地失声赞叹道:“这一招旗鼓相当,各有千秋,当真令小弟们开了眼界。”
田秀铃忍不住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但口中却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话。
只见白大先生身形已突地展动,一掠丈余,左拳右掌,双双击向任无心胸腹。
他不忍辜负欧阳亭期望之苦心。
此番虽然再次进击,心中其实已自认方才输了一着,争胜之心,自然亦因心有愧疚而大大的淡了,是以出手间,便没有方才那许多顾虑。
哪知他得失胜负之间,看得一淡,招式便自然轻快流畅,眨眼之间,已攻出七招。
任无心虽已有成竹在胸,此刻却仍然不敢丝毫大意,先以严谨沉稳的守势,封住了奇急迅快的七招,招式之紧密,宛如八卦,无懈可击。
冷眼旁观的欧阳亭见到他守势如此严密,实无异先已立于不败之地,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任无心掌缘外撤,倏然还了三招,由守而攻,招式变化间,妙到自然,毫无做作,掌势虽然奇诡迅急,激厉无俦,但却蕴含不尽,意在招先。
十数招过后,白大先生与欧阳亭俱已发现他的武功招式,竟与那书僮截然不同。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招式虽然已至迅急凌厉之巅峰,但挥掌出招间,却似仍有余劲未吐,谁也猜不出这少年体内,究竟还藏有多少潜力?
雪地中马群,本在寒风中颤抖,嘶不成声,但此刻被他两人飞快的身形与拳风掌影所惊,又自乱了起来,马蹄踏得泥雪,四下飞溅。
但在惊乱的马群与飞激的泥水中,众人却俱皆木立当地,有如石像。
他们全部心神,俱已被一场惊人的比斗所吸引,此外所有的变化.他们便都不放在心上。
甚至连那四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四条高大的身影已距离他们不及一丈,他们竟也都未曾发觉。
任无心与白大先生的迅急招式,却当真是瞬息千变,仅仅在片刻之间.两人巳拆了数百招之多。
那种招式变化间的精异之处,破云七鞭虽然全神贯注,却也不能窥其全貌。
欧阳亭沉肃的面容,本自充满了紧张与焦急,但此刻却竟渐渐松弛下来,变得茫然毫无表情,目光也不再凝注着两人的身手招式,只是茫然凝注着远方。
自他这神情的变化中看来,谁都可以看出这多智冷峻的老人,此刻心头的悲哀与失望。
只因任无心与白大先生此刻胜负虽尚未分,但胜负之数,却已可判定。
白大先生陈旧的古铜长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开阔的眉宇,高耸的颧骨间,更是汗迹斑斑,如雨流下。
而任无心身形游走间,却仍是那么从容而潇洒。
田秀铃望着他游走的身形,眼波中充满了钦羡,嘴角边却不禁泛起了微笑。
斐家兄弟突也不约而同,自比斗的身形上移开了目光。
他两人各各对望了一眼,各各轻叹了一声,看他垂下头去.神情间也显得无比的沉重与凄凉。
只因他们都已看出白大先生已然绝无取胜之望,伤败已是迟早间之事。
但他们却谁都不忍眼看白大先生失手而败的那具有决定性的一刹那。
只因这一刹那,不但能决定白大先生的胜负,也将使丐帮五老数十年不败的声誉,毁在这刹那之间!
田秀铃此刻的心情,自然正与他们相反。
她见到任无心已然必胜,心头实是充满了得意与喜悦,目光情不自禁,得意地向四下望去。
但这些失败者的面容,却不禁令她得意换作同情,喜悦变为叹息。
她心中暗叹忖道:“这丐帮五老当真是令人可敬的前辈侠义,若是换作了别人,眼见他们的大哥已必败,眼见自己兄弟不败的名声已将毁于这刹那之间,只怕便要一拥而上,联手抢救了,但他们却仅仅只是在暗中难受叹息而已!”
而破云七鞭心头,却只是充满惊异。
他们久已闻得丐帮五老的名声.又有谁会想到名震天下的白大先生,竟会败在这籍籍无名的少年手里。
第十二回 摩伽法王
突见赵烈彬双手撕开了胸前的衣襟,狂呼一声:“大哥!”
雷震般的喝声,使得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一震,马群也被骇得静了下来。
赵烈彬已将身上衣襟,撕得片片粉碎,似乎要借这双手来撕破胸中的沉闷。
他面上更是呈现着无比的痛苦,嘶声道:“大哥,你……你明明已将败了,还支撑什么?”
欧阳亭、斐氏兄弟,一齐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去望他一眼。
任无心的身形,却突地斜飞而起,衣袂如飞羽,轻鸿般远远落在三丈开外。
白大先生一招云龙探爪方自出手,但招至中途,便硬生生顿住了掌势。
五指微分,手指微曲,僵木地停在半空,似乎是要从虚空中抓回他已失去了的制胜先机,不败声誉!
一刹那的死般静寂。白大先生仍死一般木立在当地,面上一片茫然,身上也无一丝动弹。
赵烈彬却突地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飞身而起,扑到白大先生足前。
欧阳亭、斐氏兄弟.也在不知不觉间无言地移动脚步,走向白大先生身侧。
斐三先生手掌缓缓落在赵烈彬宽大的肩头,和声道:“五弟,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本是你自己常说的话,此刻你莫非已忘记了不成?”
赵烈彬大喝道:“我败个一千次也无关系,但大哥万万不能败的。”
斐三先生笑道:“五弟,你好呆,大哥也是人,天下只有永远不败的仙佛,岂有永远不败的凡人,何况,纵是神仙,也有败的。”
他面上虽极力想装出笑容,但目中却难以自禁地泛起泪光。
只见他口中虽如此说话,心中却也承认了赵烈彬的言语。
只因白大先生是丐帮一切光荣的象征,丐帮所有弟子的偶像。
而世上所有的光荣之象征,所有的偶像,俱是万万不能败的!
沉重的悲哀之间,突听任无心竟朗朗长笑起来!
赵烈彬大喝一声,翻身跃起,怒吼道:“你胜就胜了,笑个什么?”
任无心朗声道:“在下笑的正是阁下!”
赵烈彬双目圆睁,怒喝道:“赵某宁可教人一刀杀死,也不愿被人所笑!”
任无心微微笑道:“白大先生明明未曾落败,他的兄弟却偏偏定要说他败了,这岂非可笑之事?这岂非令人可笑?”
赵烈彬呆了一呆,突又大怒道:“谁要你虚情假意,故做仁义。”
任无心笑容一敛,正色道:“在下生平从未虚言,阁下怎能说我虚情假意,在下若能战胜丐帮五老,本是在下的喜事,为何不愿承认?”
赵烈彬又自呆了一呆, 自己说不出话,却回首望向白大先生。
这时,那四个红衣喇嘛,却已在众人的惊笑之间悄悄走了,他们身形虽高大,但飞掠在雪地上却不带丝毫声息。
而此刻不但赵烈彬的目光仍在望着白大先生,众人的目光,也都移向白大先生面上。
白大先生终于缓缓放下手掌,突地苦笑一声,道: “不错,我还未败。”
田秀铃双眉一皱,心下大是不满,破云七鞭也都愕了一愕,面面相觑。
只听白大先生沉声缓缓接道:“但我此刻虽末败,只是因为公子的手下留情而已,远在五十招之内,我便已无制胜的希望,直过五十招,我便已无还手之力,这情况还有谁看不出来?公子再如此说话,岂非要叫我兄弟无以自处?”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虽然看来是如此,但实际情况,却大有差别,只是贤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已。”
白大先生苦笑道:“实际情况有何差异?这话却教在下难懂了?”
任无心目光一扫,沉声道:“贤兄弟可知道在下未曾动手之前,便已将白大先生的武功招式变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白大先生却丝毫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招式,两人相拼,若能完全知道对方的武功招式,便能制敌先机,自然是胜算居多的了,只是在下在这种情况下占得的先机,又焉能真的算作胜了?”
破云七鞭又自恍然对笑一眼。
田秀铃却不禁微微皱起了双眉。
只见白大先生感激地长叹一声,苦笑道: “公子如此胸襟,在下不但钦佩,更是感激。”
任无心微微一笑,说道: “在下不过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又有何……”
白大先生长叹一声,截断了他的话,苦笑接道:“公子若是假借别的理由来宽慰在下,在下或许还难免稍自慰解,骗骗自己,但公子此番的理由,在下却是万万不能自欺自慰的。”
任无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下所说,句句实情,前辈为何不信?”
白大先生叹道:“老朽方才所使的招式,俱是近年来方自创出的,本是闭门造车,也未敢在江湖中显露,纵是本帮弟子,都未曾见过,公子又怎能知道,怎会知道?”
哪知任无心却仅是轻轻一笑,缓缓问道:“阁下自创的这一套武功掌法,普天之下,难道真的绝无一人知道吗?”
白大先生沉吟道: “除了我兄弟之外,江湖中实是无人知道。”
任无心缓缓道:“先生昔日游侠江湖,曾将武林各门各派的武林招式中的精粹之处,俱都费过苦心研讨,是以归隐后,便将这些深藏于心的招式武功,融会贯通,独创出这套掌法……”
他话未说完,那赵烈彬已忍不住瞠目道:“怪了,这些事就连老夫都不甚知道,你却怎会偏偏知道得这般清楚?”
任无心微微—笑,接口道:“但先生研创这套掌法之时,仍不免遇着些困惑疑难之处,先生自必也曾向一两位请教过的了?”
白大先生不禁愕然,面上已微微变了颜色,大奇道:“不错,但公子你……”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先生显然曾经向人请教,那人想必是知道先生这套掌法的了!”
白大先生面上突又换过一片沉肃恭谨之色,缓缓道:“但老朽似曾请教的那前辈!虽然胸藏万有,学究天人,江湖之中,却万万不会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住处,公子若说有人能从他老人家口中,听到老朽这套掌法,老朽也万难相信的。”
任无心微笑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白大先生目中突地光芒一闪,深深凝注着任无心,沉声道:“公子如能说出那两位前辈高人的姓名,老朽便再无疑惑之心。”
任无心目光闪动般在众人面上一扫,一字字缓缓道:“死谷二奇!”
丐帮五老与田秀铃身子齐地一震。
破云七鞭神色却更是迷惘,七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询问对方:“死谷二奇?谁是死谷二奇?”
只见白大先生目中的光芒更是光亮,突然大声道:“公子莫非便是他老人家口中的……”
任无心不等他话说完,立刻含笑接口道:“不错。”
白大先生面上突然现出大喜之色,但瞬即皱眉道:“不对不对。”
任无心笑道:“什么不对?”
白大先生道:“老朽曾听他老人家指述过‘他’的形貌,公子若是‘他’,怎会……怎会如此?”
任无心含笑道:“先生久历江湖,莫非不知道江湖中有种神奇的易容之术?”
白大先生大喜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但公子先前怎么不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却要老朽在公子面前献了这次丑。”
任无心笑道:“在下先前若是道出贱名,先生只怕也未见会相信吧!”
白大先生哈哈一笑,抱拳躬下身去,道: “老朽关山千里,想不到今日竟能见着公子.当真也可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他两人言来语去,说了半天,却有如是在互打哑谜一般。
这时不但破云七鞭想得满头雾水,就连斐氏昆仲等人,心头也有些茫然不解。
赵烈彬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方才所说,他老人家口中指过的‘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白大先生哈哈笑道:“说起这个‘他’吗,文可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武可掌五湖四海,黑白两道,除此之外,不但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通,样样皆精,便是行军对阵,亦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朗声大笑一阵,挑起拇指,道:“这个‘他’端的是位百世难见的奇大高人。”
赵烈彬大声道: “不错,如此这般,端的可称得上位高人,但世上竟会有这样的高人,小弟我却有些不信。”
白大先生朗声笑道:“世上不但果然有这样的高人,而且这位高人,此刻便在你我眼前!”
赵烈彬口中虽然大声问道:“谁?”但眼睛却也已随着别人的目光.望到任无心身上。
任无心长身一揖,含笑道:“先生如此夸奖,在下委实担当不起。”
欧阳亭微微一笑,轻轻叹道:“我大哥口中,从未如此夸奖过别人,此刻听我大哥一说.便连在下也想起公子是谁了。”
金承信再也忍不住大声道:“谁?究竟是谁?在下听得各位如此说,实在早已心动神驰,千祈各位莫要再打哑谜了!”
白大先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贤兄弟亦是侠义男子,老朽在贤兄弟面前,也无妨说出这位公子的姓名,他便是……”
任无心突然朗声一笑,接口道:“先生既要说出,不如在下自已说出的好。”
赵烈彬大声道:“那么我的相公,你就快说出来吧!”
任无心笑道:“其实在下说出来,各位也未必知道,贱名乃是任无心。”
赵烈彬双目圆圆地睁了起来。
破云七鞭却各各呆呆地愕了半晌。
金承信方自仰天大笑道:“任无心,任无心……想不到俺兄弟今日终于见着了任无心。”
白大先生奇道:“贤兄弟远在边外,居然也会知道任公子的名声?”
金承信大笑道: “前辈们隐居多年,也知道任公子的名声,俺兄弟若不知道任公子的大名, 岂非都变成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聋子、瞎子了不成?”
任无心苦笑道: “江湖名侠,何止千百,区区出道也未久,贱名居然也有人知道,这倒使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金承信大笑道:“公子出道未久,但虫鸣蚁语,纵然终年不绝,也未见能令人闻,霹雳雷鸣,虽只仅仅一声,便已是震动江湖……”
他四顾自家兄弟一眼,接道:“俺兄弟虽然都是拗不过的牛脾气,但若是公子你有吩咐,俺兄弟七人全都算上,无人敢不从命。”
任无心长揖谢道:“吩咐不敢,在下只是想请各位暂忍一时,等到时机成熟,届时瓜熟蒂落,各位义旗所指,南宫世家的阴谋诡计,便无所遁形了。”
白大先生沉声道: “公子既如此说,我等焉能再有妄动之意。”
金承信道:“虽然如此,但我兄弟千里而来,这段日子却教我到哪里去忍着等下去?”
任无心毫不迟疑,立刻自怀中取出一封书柬,道:“各位寻着柬中所书之人,将此柬交付于他,他便会为各位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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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先生按了书信,微叹道:“公子当真是深谋远虑,似乎对一切事都已早有安排了。”
金承信却脱口道: “虽然如此,却不知公子在这段时日中,要到何处去?”
任无心面上立刻变得一片沉穆,肃然道:“在下此刻便要到那白云深处,拜谒死谷二奇……”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奇异的乐声远远传来。
乐声起处,众人心头都不禁为之—动,不约而同地顿住语声,凝神听去。
只听自风中传来的奇异乐声,非丝非竹,非鼓非钹,曲凋凄凉悲壮中,还带着一种神秘而庄肃的意味,教人听了,前胸中虽然热血奔腾,里面却有一股寒意升起,似乎情不自禁地要垂下头来。
任无心不禁双眉微皱,喃喃道:“如此荒僻之地,怎会又有人来?”
白大先生沉声道:“你我可要避上一避?”
赵烈彬大声道:“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避什么?”
白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五弟,此刻岂是你逞意气的时候!且听任相公说话。”
任无心微一沉吟,展颜笑道:“不瞒各位,在下虽有回避之心,但这乐声却委实太过奇异,在下也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
欧阳亭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乐声听来似非中土所有,曲调似又带着些梵音,莫非是………”
突听赵烈彬大喝一声:“来了!”
众人不由自主,凝目望去。
只见远处灰蒙蒙的天色下,冉冉移动着一片红影。
这片红影虽然仍在远处,但众人俱都是目力异于常人,已可隐约辨出,这灰蒙中的红影,乃是一群红衣人。
白大先生沉吟道:“二弟只怕猜的不错,依老朽看来,这些红衣人只怕也必定是自关外的来客。”
任无心微微皱眉道:“莫非是红教中的喇嘛高僧……看来倒当真有些相似。”
已忍了许久未曾开口的田秀铃,此刻忍不住问道: “红教喇嘛?他们来做什么?”
任无心叹道:“只怕也是像白大先生,他们是同一来意。”
赵烈彬道:“这又怪了,南宫世家怎会连喇嘛教都惹上了”
任无心长叹道:“不但惹上,在下曾亲眼见到,黄教中已有几位喇嘛高僧,投身入了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之中。”
赵烈彬抚掌道:“这就是了,红黄两教,都是喇嘛,虽然花开两朵,却是并蒂一枝,黄教中有人投入南宫世家,红教自然要派人来瞧瞧的。”
说话之间,那一群红衣人影.已自来到近前。
四个身躯高大的红衣喇嘛,健步如飞,当先开道,双掌之中,各各横持着一件形状奇怪的乐器,那奇异的乐声,便是自此传出。
这四人身形已异常威猛高大,哪知在他四人身后,却还有六个红衣喇嘛更较他四人高出了一头。
十二条奇长的手臂,抬着两杆巨竹,竹上缚着只红缎的软椅,椅上端坐着却是个身材痴肥臃肿,仿佛犹在沉睡的红衣喇嘛。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见的怪人都也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行列。
赵烈彬更是忍不住心中暗笑,忖道:“这喇嘛胖的路都走不动了,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在喇嘛庙里睡觉,却偏偏要跑出来受这活罪?”
但任无心见了抬竿之人身手已如此轻灵矫健,椅上人必定更是不凡,不禁已在暗中起了警惕之心,凝重的面色,使得赵烈彬也不敢笑出声来。
直走到白大先生与任无心身前不及一丈之处,红衣喇嘛方自顿住脚步。
前面四人两侧闪开,后面六人缓缓将软椅放下地来。
乐声随之停顿,那胖大的喇嘛双目犹未睁开, 只是懒懒问道:“到了吗?”
四下一齐躬身应道:“回禀师父,已经到了。”
那胖大喇嘛长长叹了口气,长长伸了个懒腰,方自缓缓睁开眼来。
他满面红光,疏眉团面,眼睛虽已睁开,但却也已被挤得只剩一线。
此刻细小的眼睛转了一转,缓缓道:“在哪里?”
四个红衣喇嘛齐地伸手向任无心一指,躬身道: “就在这里。”
仔无心面上虽仍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暗暗诧异,不知这些喇嘛寻他做什么?
只见那胖大喇嘛细小的双目中,突地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但光芒一闪即隐.他团团的圆脸上,却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摇头道:“奇怪奇怪!”
赵烈彬忍不住脱口道:“有什么奇怪?”
胖大喇嘛懒洋洋笑道:“老僧未来中土之前,曾听人说起中土武林,有几个厉害角色,但老僧见了,却都未见如何了得。”
他说话虽然懒洋洋地有气无力,但汉语却说的十分流利。
赵烈彬虽然也已年近古稀,但性情却仍不改少年,遇事最是好奇,而且半分也藏不住在心里,闻言忍不住又道:“是哪几位厉害角色,你不妨说来听听,看那人是否是骗你?”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花费气力说给你听,何况,你听了非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徒自气苦。”
赵烈彬大奇道:“老夫听了为何气苦?”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 “老僧不愿说了,你不听也比听了好些。”
赵烈彬大声道:“你先前不说也还罢了,此刻却非说不可!”
胖大喇嘛笑道:“你当真要老僧说吗?”
赵烈彬生怕又被自己的兄长拦住,早已走到破云七鞭身旁站着,大声道:“自然要你说的。”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近来心广体胖,已不愿与人动手,说出这些话后,你若要来寻老僧争吵厮打,老僧便不如不说了。”
赵烈彬道: “无论你说什么,老夫决不与你争吵动手便是了。”
胖大喇嘛哈哈一笑,道:“老僧常听人道,中原丐帮五老十分了得,哪知却是些饭桶,连这样个小孩子都战他不过,老僧方才听徒弟说这里有些了不得的高手,才不辞劳苦赶了过来,早知如此,老僧是万万不会赶来的了。”
他话未说完,赵烈彬已气得须发皆张,但有言在先,又不便出言争吵。
想了半天,方自大笑道:“你看来似乎要被人送去祭神一般,抬来抬去,口中还说劳苦,当真可笑的很!”
胖大喇嘛道:“如此说来,你是在骂老僧像只要抬去祭神的猪了?”
赵烈彬满腹怒气,无处发泄,此时正是故意要激怒于他,仰首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哪知这胖大喇嘛却哈哈笑道:“老僧若非胸襟宽大,焉会如此发福,你虽然出言不逊,老僧却也不放在心上,徒儿们,走吧!”
赵烈彬大喝道:“且慢!”
肿大喇嘛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只是说好不准争吵厮打,你切切不可忘了。”
赵烈彬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胖大喇嘛却又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气苦,老僧到这里,本是为着要寻个人,此刻寻他不着,自然是要走的了。”
语声中那六人又已抬起软椅,回身而行。
任无心心念一动,突地朗声道:“大师傅要寻何人,在下或许知道也未可知。”
胖大喇嘛摇头笑道:“你不会知道的……”
言犹未了,只听那边马群突地惊嘶起来,四下飞奔而出。
这些马俱是关外良驹,又终年久经破云七鞭之严格训练,平日从来不系缰绳。
丐帮五老所乘的驴马,外貌虽然不佳,却更是万中选一的异兽,是以方才在那种掌风拳影之下,犹未曾惊嘶奔逃。
此刻马群一散,破云七鞭、丐帮五老都不禁为之变色。
哪知马群狂奔几步后,竟都又惨厉的长嘶一声,斜斜跌倒在地上!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心痛坐骑,纷纷惊叱声中,便要追去查看:
突听那胖大喇嘛大喝一声:“莫要妄动!”
他方才说话,虽是有气无力,此刻这一声大喝,却当真是声如霹雳!
众人齐都为之一呆,只见那胖大喇嘛搔头苦笑道: “你们且看看那是什么?”
众人早已凝睛望去, 只见溶雪泥水间,突然出现了无数条青褐色的小蛇,长不及一尺,头如方铲,显见是奇毒无比。
此刻这些毒蛇,竟一条接着一条,钻入了驴马腹中。自这边钻入,霎眼间便自那边钻出,其急如风,但首尾连接,绝不混乱。
不到盏茶时分,那十二匹驴马,竟已被吸干了血肉, 只剩下一堆皮骨,几副马鞍。
众人都不禁看得惊心动魄,面目变色。
丐帮五老、破云七鞭更看得心痛如绞。
赵烈彬、金承信大喝—声,双双方待纵上前去,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抓住。
那胖大喇嘛亦自摇头叹道: “想不到中土也有驱蛇役兽人物。”
目光一扫,接口道:“各位可知道此人是谁?”
任无心瞧了瞧白大先生,默不作声。
白大先生满面悲怒,顿足道:“孽障,孽障,莫非是他吗?”
任无心这才长叹一声,道:“只怕必定是他了。”
胖大喇嘛与破云七鞭齐地脱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任无心叹道:“当今武林中,除了蛇神康祖有此本事,只怕便无别人了。”
他目光一转凝注丐帮五老,突又沉声道:“但五位此刻却万万现身不得。”
欧田亭、斐氏兄弟、赵烈彬—齐转身望向白大先生,遇着此等重大之事,他四人仍是以白大先生马首是瞻,赵烈彬虽然性如烈火,也不敢鲁莽从事。
只见白大先生皱眉沉思了半响,方自长叹道: “若是现身不得, 又当如何?”
任无心截然道:“走!”
胖大喇嘛搔了搔头,微微笑道: “往四面瞧瞧,只怕是走不脱的了。”
四面早已被蛇群布满,寒风扑面,吹来一阵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
而蛇阵密密层层,一团围着一团,也不知有多少条,占地连绵,却宽有两丈左右,若非轻功绝高之人,万难一跃而过。
任无心目光转处,不禁暗暗忖道:“好厉害的蛇神康祖,我与白大先生等人,或能掠出此阵,却又怎能将破云七鞭兄弟等人留在这里?”
要知道百忍大师在道上遇着蛇神康祖之时,那只是他有心散布疑阵而已,自然不会施出真正本领,此刻情况,却已远较那时情况不同。
思忖之间,只听赵烈彬道:“这些蛇难道都是死的不成,怎地不进不退,呆在那里?”
任无心叹道:”想必是蛇神康祖已发现我等行踪,是以布出蛇阵,要将我等困在此间,他却另去寻人相助了。”
欧阳亭双目凝注着蛇阵,沉声道:“但这蛇阵首尾相接,你我若是惊动了它,那时蛇群突起,势如乱箭,便难免有人要遭它的毒手了!”
金承信瞠目道:“有这般厉害?”
欧阳亭叹道:“看驴马惨死之时,俱未奔出七步,若被这毒蛇咬上—口,纵能以内力相抗,只怕也是无救的了。”
赵烈彬恨声骂道:“想不到康祖这厮弄蛇的本事,竟越来越是厉害了,只恨我兄弟从来不喜这种龌龊的功夫,竟破它不得。”
金承信呆了半晌,长叹道:“但望能想出个法子,能跃出此阵,又不要惊动蛇阵才好。”
任无心心头又一动,转目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仍是面带微笑,仿佛胸有成竹,立刻抱拳笑道:“大师可有什么高见?”
胖大喇嘛笑道:“果然是有的。”
任无心道:“但请大师赐教。”
胖大喇嘛笑道:“看来你武功不错,就留下与老僧一齐断后吧!”
任无心道:“但别人又该如何先走……”
胖大喇嘛突地双掌一拍,极快地说了几句藏语。
那六个高大的喇嘛立刻放下竹竿,极快的解开了竿上所备的软椅。
左面三人双掌又是一拍,并肩而立,两腿蹲了下来,另两人立刻急步奔了过去,手掌在这三人肩上一撑,纵身跃上,左面一人右足踏上中间一人的左肩,左足踏在另一人右肩,长身站了起来。此刻另一人亦自在那边站起!
剩下最后一人,手持那条长达两丈五尺的竹竿尾端,将竿头在地上一点,高大的身躯,悠悠在竹竿上撑了上去,双足找着上面两人的双肩,挺腰立起。
下面三人吐气开声,双臂平伸,互相搭住,腰腿用力,缓缓站了起来,他六人似乎久经训练,动作整齐迅快,站得稳如泰山。
这六人身高俱有九尺出头,此刻六人宝塔般叠起,最上—人的肩头,离地已在一丈五尺开外。
任无心仰首望去,只见上面那人,手横长竿牢牢背在肩头,竹竿前端几已伸入蛇阵之中, 只是离地太高,蛇阵未曾惊动…—
那胖大喇嘛却已笑道:“老僧已为各位搭起了这铁塔,各位只要自塔上那竹竿跃出去,毒蛇再多一些,也无妨了。”
破云七鞭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
任无心抚掌叹道:“大师妙计,果然非人所及,在下先多谢了”
胖大喇嘛笑道:“妙计虽是妙计,但老僧却坐不成轿子了。”
任无心双眉微皱,突又正色道:“在下与大师断后,自是无妨,但别人走了,大师这六位金刚般的高足,又当如何出去?”
胖大喇嘛笑道:“这个老僧自有安排,不劳阁下费心。”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便请破云七鞭贤兄弟先上去吧,再迟若是被康祖约得人来,便来不及了。”
破云七鞭知道事态紧急,也不谦让,金承信沉声道:“待为兄先为弟兄们开道!”
语声中他已跃上最下一人的肩头,只觉落足之处,果然稳如磐石。
当下再不迟疑,提气跃身,向第二层肩头掠上了最上一层,足尖试了试那竹竿的力量,突然向竿上直奔而出。
只见竹竿微微颤动,他身形已奔至长竿尾端,竿端向上一弹。他借势一跃,凌空翻了个身,斜斜跃出了四丈开外,果然跃出了蛇阵!
要知平地纵身,必然不如自高处斜跃之远,何况竹竿性韧,又具弹力,自竿上提气奔出,奋力而跃,自较平地纵身相去更多。
另六人见得兄长已脱离险境,齐齐松了口气,向那胖大喇嘛躬身一礼,道:“多谢大师。”
这六人俱是面容坚毅,神情凝重,显见得俱是沉默寡言之辈,此刻虽然都已开口说话,但言语简捷,绝不愿多说一字。
哪知胖大喇嘛却更不愿开口, 只是懒洋洋地含笑挥了挥手。
任无心不禁暗笑忖道: “若要这几人共处,倒是对了脾胃,只怕终日也难闻得笑语之声,若要那位赵烈彬与他们共处,却是惨了……”
思忖之间,那六人已鱼贯自红衣喇嘛的肩上,飞身而出,身手之矫健轻灵,非但绝不在金承信之下,而且似乎还有凌驾之势。
任无心本自以为金承信既是破云七鞭之首,武功必是也要高出其他六人许多,哪知事实却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暗中怔了一怔,突地恍然忖道:“是了,一群沉默寡言的哲人学者之间,多言者必定不能获人敬重,但在一群拙于口舌的江湖人之间,能言者都必定是被推为众人之首,想那金承信虽也言语粗豪,但应付之间,却极为得体,对友不失恭敬,对敌时言语间,虽然咄咄逼人,但也随时不忘留下三分锋锐,正是标准江湖豪杰的言语作风,是以他年龄虽非最长,武功亦非最强,却在破云七鞭中做了大哥。”
要知无论在任何团体中能做得大哥之人,必定要有一些独胜的长处,独特的作风,否则别人又怎肯心甘情愿地声声唤他作大哥?
这时破云七鞭七兄弟已全部掠出了蛇阵之外,胖大喇嘛的目光便笑嘻嘻地望向丐帮五老。
赵烈彬眼睛一瞪,大声道:“你瞧什么?我兄弟用不着靠这种江湖卖把式的花样,—样也能活着出来,不信你就瞧瞧看吧!”
那胖大喇嘛仍是笑嘻嘻的,也不开口。
白大先生却微微一笑,道:“老夫先走一步了。”
向那六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微一抱拳,含笑道:“得罪。”
轻轻纵身,掠上了他们的肩头,竟也与破云七鞭—样, 自竿上飞跃而出。
赵烈彬呆了一呆,斐三先生笑道:“大哥也是这样走的,老五你还要如何?”
赵烈彬讷讷道:“这个……这个……”
举目望去,欧阳亭也已自竿上飞身而出,身法上更无半分花巧卖弄。
斐三先生道:“人家—番好意,老五你若不领情,岂非教人齿冷?”
赵烈彬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都已如此,小弟早已无语可说了!”
任无心又不禁在暗中赞叹,忖道:“风尘异人中,虽然多的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之辈,看来白大先生这样的谦谦君子,却也有不少,江湖中若有几个这样的君子,别人对武林人的看法也要改变些了。”
只听田秀铃咳一声,低低唤道:“公子!”
任无心抬头一看,就在这刹那之间,丐帮五老也俱都走了。
他微一迟疑,沉声道:“我留在这里与大师一齐断后,你先走吧!”
田秀铃眨了眨眼睛道:“但……”
她眼睛瞧了瞧那六个红衣喇嘛,又垂下头去,瞧了瞧自己的足尖,脚步却未曾移动。
任无心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你怎地还不……”
语声未了,突地想起一事,不禁苦笑暗忖道:“是了,她是个女子,又是个寡妇,以她的身份,怎能抬脚扬扬的在六个大男人头顶上立足,难怪她几番迟疑,也不愿举足了……”
—念至此,他心下不禁大是为难。
那胖大喇嘛瞧了他们半晌,微微笑道:“你这位书僮,还在等什么?”
任无心目光微转,抱拳笑道:“他身份不同,怎敢在六位大师傅头顶上过去?”
胖大喇嘛眼睛半张半闭,懒洋洋笑道:“如此说来,又当如何,难道要将他留在这里,喂这几条毒蛇不成?”
任无心抬手摸了摸面颊,道:“这……这……”
不禁转目去望田秀铃。
田秀铃也正望着他,目中光芒,隐隐闪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是了,以她的轻功, 只怕可以凭空飞身而出,而她此刻又不知是否该如此炫耀,为难之下,才来问我。”
一念至此,当下抱拳笑道:“在下这书僮, 自幼习武,武功虽不高,但轻身功夫,却有几分火候.不如教他自己出去,免得冒渎了大师的高足。”
胖大喇嘛点头笑道:“不错,他身份不同,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田秀铃暗怒忖道: “任相公说我身份不同,只是自谦之词,不想这出家人,居然也端起架子,来说我身份不同了,在出家人眼中,众生本应平等才是.你为何说我身份不同?”
她心中暗怒,面上虽不能发作,但仍免不了狠狠瞪了那胖大喇嘛一眼。
胖大喇嘛眼睛仍然半开半闭,虽然站在那里,却已似是有些头晕的模样,别人无论如何瞪他,他直似根本不知道。
田秀铃也无可奈何,心中却憋着满腹怒气。
她平日以南宫世家第五代夫人的身份,身份是何等尊贵, 一般武林豪士,当真是连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怎敢对她如此轻蔑。
但见她跺了跺足,身形突然斜斜窜起,有如梅花火箭般,笔直窜了出去。
她满腹怒气,无可宣泄,便全部发泄在一窜之势上,身法之迅急,当真是翻如惊鸿,掠起两丈开外。
身子方自一沉,眼见似乎要落入蛇阵之中,几个红衣喇嘛不禁在暗中为她提了口气。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双手突地一分,将落未落的身形,突又斜窜而前,滑了出去。
凌空一个翻身,恰巧落在蛇阵之外。
红衣喇嘛又都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
只有那胖大喇嘛微笑道:“好妙的身法!”
任无心故做谦谢,微笑道: “大师过奖了,小小年纪的人,最好不能当面被人夸奖,若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那胖大喇嘛突又笑道: “但他轻功虽妙,却总还不及相公的话说得妙。”
任无心呆了—呆,茫然笑道:“大师似乎话中有话,在下有些难以了然。”
胖大喇嘛笑道:“你方才说她身份不同,别人必定以为是说她因为身为书僮,是以地位稍卑,谁知你这身份不同四字,却另有妙解。”
任无心目光微转,笑道:“什么妙解,连在下自己都不知道,但望大师赐教了。”
胖大喇嘛朗声大笑道:“什么妙解,她虽然扮的男装,却明明是个女子,那身份嘛!自与别人大大的不同了, 自然不便在男子头顶上飞掠。”
任无心又不禁呆了一呆,暗奇忖道:“想那丐帮五老,俱是久走江湖之风尘异士,却都未看出,不想他居然看出来了。”
只听胖大喇嘛又自笑道:“为她易容之人,可算是一流顶尖的高手.但百密终有—疏,那位高手,还是忘了几件事,你日后若是还要她扮做男装,这几件事便必定要改过了。”
任无心道:“愿聆高见。”
他明知这句话说将出来, 已无异承认,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但终于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
胖大喇嘛笑道:“那位姑娘面容虽变,但—双明眸,倩然流波,尤其在望着你时.似乎脉脉含有情意,绝非男子的目光,老和尚虽然置身世外,但这些少年男女间的情爱,却还是知道一些的。”
任无心心头不禁一凛,暗惊忖道:“但愿他看的错了,这种事是万万发生不得的!”
那胖大喇嘛得意地大笑数声,又道: “还有她那纤纤双手,十指尖尖,发际鬓脚,云鬓如雾,心情焦急时,还要垂首瞧瞧自己鼻尖,这些俱是女子神态,男子是再也做不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道:“还有,她对你说话虽然口口声声唤你相公、公子,但举止间却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绝无主仆应有的神态,这纵然能瞒得过别人,却万万瞒不过老和尚我的。”
任无心呆了半响,忍不住暗暗地忖道:“此人眼睛终日半开半闭,似乎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看,哪知道什么事情却都瞒不过他的目光……”
当下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师果然目光敏锐,但……但有些事大师却还是未免看错了。”
胖大喇嘛笑道:“阁下也不必再作狡辩了,少年风流,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合起眼睛,再也不听任无心说话。
任无心腹中却是有苦难言,暗道: “他看的若是不错.她……她若真的对……对我有了情意,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那四位手持乐器的喇嘛也已掠出,而那六个高大喇嘛也都已掠下地来。
任无心始终不知道六人该如何跃出,看他们的身材行动,又绝不似身具足能一跃而出的轻功火候,心中暗道:“他要我留下,莫不是要我一个个将这六人背出去不成?”
心念一转,只见当先一人,忽然手持竹竿,急奔两步,将竿头在地上一点,身子借势撑起,双脚凌空一蹴,身形便向前纵出,竹竿便向后倒下。
第二人也急奔两步.跃起接着了竹竿,身子一撑,双足一蹴,也依样跃出。
这六人身高丈余,竹竿更长达三丈,但他们却都运用得灵便自如,高大的身子,似已突然变的十分柔软,转动自如,显然久经训练,不到三、五句话的功夫,六人都已飞身而出。
任无心不禁赞道:“好俊的功夫。”
胖大喇嘛得意地一笑,道:“老和尚这六个徒弟,虽然外表看来一副蠢样,其实却大是有用的,老和尚若肯放他们在江湖上去闯上一闯,只怕不出半年,便能博个不小的名声回来了。”
他言语中虽然充满了自傲,但任无心却绝无反应,只因他实有自傲的条件与理由。
胖大喇嘛突又侧目一笑,道:“阁下可知道老和尚为何要留你断后?”
他不等任无心答话,便已接口道:“只因老和尚瞧着这些毒蛇可厌,总要想个法子除去它们才好,要请你做个帮手。”
任无心目光—转,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大师要如何下手?”
胖大喇嘛笑道: “此刻人都走了,咱们也不再怕惊动它们,伤了别人,不如就索性将它们惊动起来,要它们一齐窜过来,看看它们能将老和尚咬死,还是老和尚送它们的终?”
任无心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些蛇一齐攻上来,那光景想必好看的很,在下倒也当真想瞧一瞧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万蛇齐飞,围攻而上,是何等凶险之事,但在他两人口中说来,却宛如儿戏一般!
那胖大和尚凝目瞧了任无心几眼,颔首笑道:“老和尚初入中土,便能看到你这样的少年,想必是老和尚要走运了。”
任无心不禁试探着道:“不知大师此番入关,所为何事?”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乃是赴约而来!”
他微微笑了一笑,接口又道:“老和尚要见之人,但愿能与你有几分相似,否则老和尚就当真不禁要失望的很了!”
任无心突地心头一动,还待接着追问。
只见这胖大喇嘛突地盘膝坐了下来,道:“你我两人,武功不同,对付毒蛇,想必也各有手段,所以咱们谁也不必管谁,自管对付毒蛇就是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面色变的十分凝重,注目看任无心,缓缓又道:“但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免得……”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大师只管放心,在下自信还不致变为毒蛇口中之物。”
他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却始终凝望着这胖大而奇异的红衣喇嘛,要想看一看这远来的奇僧,武功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只见他动手之前,非但毫无准备,反而盘膝坐了下来,足心向上,膝头虚悬,这打坐的方法,便已与中原所练大不相同。
哪知此刻他微笑颔首之后,竟将身上宽大的红色袈裟,自肩头退了下来,露出了满身丰盈的肌肉,肤色光细,宛如白玉一般,看来端的与那弥陀佛像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目紧闭,面色凝重,满面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异,心中暗道:“他明明要引得毒蛇惊动,怎地何以静坐下来,莫非他要施展魔音异声一类的功夫不成?”
思念还未转完,突见这胖大喇嘛自腕底摸出一串佛珠,随手向外—抖,数十粒佛珠,从四面八方的向外洒了出去!
风声过处,立刻便有数十条毒蛇,死在这急射而出的佛珠之下。未死的毒蛇,立刻齐飞而起,有如万箭飞蝗,破空窜了过来。
而这胖大的喇嘛,却仍端坐未动,双目也仍然紧闭,似乎没有丝毫戒备。
任无心再也想不到这喇嘛竟直到此刻仍然没有防身的举动,大惊之下,正待飞身赶去援救。
但那毒蛇的来势,是何等急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已有数十条毒蛇弩箭般向任无心激射而来,红信闪闪,腥风扑鼻。
他无暇他顾,暂求自保,双掌齐扬,挥出了一股强劲的掌风。
他深厚的内力,竟已使得这无形的掌风,似乎变为了有形之物。
但见掌风过处,蛇群宛如山水被铁壁所挡,纷纷被震得倒飞而回。
当先十余条毒蛇,俱已被震得皮开肉绽,腥臭的蛇血,激飞而出!
但这些毒蛇不知是都已被药性所迷,还是根本冷血无知,全然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宛如潮水般一层接着一层地弹了过来,前面的毒蛇虽被震退,后面的毒蛇立刻跟着窜上!这时便可看出任无心的掌力,委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火候。
刹那之间,他身形周围,已堆起了—团死蛇的污血骨肉,但只要他掌风稍懈,被—两条毒蛇乘隙窜入,他武功虽高,也要立刻葬身在这蛇海之中。
连攻五掌之后,他方自乘暇回顾那胖大的红衣喇嘛,目光转处,不禁被吓得一呆。
只见那胖大喇嘛,竟仍盘膝静坐未动,只是以双掌护住了面目。
但那精赤的身上.都已骇然被毒蛇附满,后来的毒蛇,仍一条接着一条地窜过去,挤过去,张开蛇吻,咬住他那白玉般的皮肉!
他身子虽然胖大,但身上每一块,每寸皮肉,都已被毒蛇咬住。
这种奇毒之物,常人被咬上一口,已难有解救之药物,此刻他却何止被咬上千口百口,显见他是绝然无法活命的了。
任无心一目扫过,既是震惊,又是恐惧,跌足忖道:“如此一位世外高人,怎地竟做出了这种以身殉蛇的事?”
他暗道这喇嘛或是在身上涂了剧毒,让毒蛇咬他,他虽必死,毒蛇亦须陪他同死,但以如此一位高僧的生命来换蛇命,岂非令人惋惜!
但此刻已没有任无心再加思索悲痛的余地。
就在他心神难分的瞬息间,又有十数条毒蛇乘隙袭来。
任无心暴喝一声,手腕一反,手中却已多了一支玉笛。
但见他身形急旋,玉笛横扫,晶莹的笛儿,立刻护满全身。
那毒蛇只要沾着笛光,立刻宛如被利刃划为数段,溅血而亡。
扑鼻的腥臭之气,更是中人欲呕。
寒风如刀,任无心也不禁只觉心头充满了悲凉的寒意。
他立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抢过那胖大喇嘛的尸身,好生安葬祭奠。
也要让中原武林的豪杰,知道这高僧可歌可泣的事迹。
心念转动间,他身形便唰唰向那胖大喇嘛所坐之地移动了过去。
但他目光触及那胖大喇嘛时,却不禁又为之吃了一惊!
这胖大喇嘛,竟赫然未死。
只见他双臂突地一振,咬在他身上的毒蛇,不但全部纷纷跌落了下来,而且一跌落地.便不再动弹。
而他那晶白如玉的皮肉,竟也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毒蛇咬过的痕迹。
他张开眼来,向任无心微微一笑,大声道:“老和尚已弄死不少条了,还得要加劲吧!”
眼帘一垂,双掌再次护住了面目。
于是所有的毒蛇,再次窜上,瞬息之间,便又咬满了他的皮肉。
任无心看得又惊又奇,他虽然博闻广见,但却也从未曾见过如此奇异的武功,也从未想到有如此奇异的杀蛇之法。
但是他心中却已大变,掌笛齐挥,施展开举世难见的内力,诛屠毒蛇。
那边的胖大和尚,不出片刻,便抖落一次蛇尸,他见到任无心这种强劲的内力掌风,也不禁为之暗暗震惊,耸然动容。
忽然间,只听得那边传过来了一阵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公子……任相公……”
呼声尖细.显然是田秀铃发出来的。
她有时虽然尽力改变语声,但此刻心情焦急之下,便不禁露出了女子的娇嫩之音。
任无心知道那边已然脱围之人,见到自己久久未去,必然十分关心焦急。
但他与那胖大喇嘛两人,虽然都有着绝世惊人的手段,一时间却也难将那些毒蛇全部杀死。
突听那胖大喇嘛朗声一笑,长身而起,口中笑道:“咱们走吧!免得叫别人担心,老和尚又平添罪过,反正这毒蛇剩下的也已不多了。”
语声间他胖大的身形,已冲天正起,犹有十余条毒蛇, 自半空中被他抖落下来!
任无心也只得奋力挥出最后一掌,展动身形,随之而去。
身形凌空间,他已随手藏起玉笛,却顺手撕去了一截衣袖,只因他方才玉笛初挥时,衣袖上已溅着了三五滴腥臭的蛇血。
两人身形微微起落,便已望见了那边正要赶过来探视的人群。
田秀铃本自最焦急,但见到任无心回转,反而立刻做出冷静之色。
任无心暗中又是一凛,暗叹忖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切切要小心些了,切切不可在无心之中,造下这不可宽恕的情孽!”
思念电转间, 目光望也不望田秀铃一眼, 口中沉声道: “不可停留此地,快退!”
身形不停,当先掠去!
此刻众人已都对他极为信服,人人俱都毫不迟疑,随他退了下去。
这时蛇群已随后窜了过来,但终是迟了一步,再也追不上了。
这些人俱是身具上乘轻功的武林高手。
就连那六个看来最是迟钝呆笨的高大喇嘛,行走间竟也是身法轻灵,行动如飞。
奔走了不到盏茶时分,已走得甚远。
任无心一面奔掠,一面思忖,忽然放缓身形,白大先生便已掠来。
任无心道:“但愿五位能如约相候,依柬行事,在下此刻便要与各位分路了。”
白大先生道:“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任无心道:“再见之期,便是大举发动之日。”
白大先生精神一振,道:“好……”放足奔去。
任无心再次放缓身影,等到金承信赶来,又道:“但望七位能与丐帮五老同去在下柬上所留之处,比刻在下便要与各位分手了,再见之期,但望贤兄弟能助我一臂,除去顽凶!”
金承信胸膛一挺道:“公子只管放心去吧!到时俺兄弟为公子卖命就是……”
挥手招呼了他的兄弟,急步赶上丐帮五老而去。
只见丐帮五老犹在那边远远挥手。
赵烈彬口中喃喃道:“任无心,好个任无心,这样的少年英雄,老夫倒当真未曾见过!”
任无心驻足望去,只见那胖大喇嘛果然也已缓缓跟了过来,也在喃喃自语道:“老和尚毕生最怕走路,总得想个法子,再做张软椅,两根竹竿来才是!”
田秀铃心中还在恨他方才的轻蔑言语,忍不住冷冷接口道:“若是走不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那胖大喇嘛朗声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和尚绝不会在这里多打扰的,这就要走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似乎也听出他话中带有揶揄之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唇相讥,呆了半响,冷哼一声,转身道:“公子,咱们走吧!”
胖大喇嘛笑声突地一顿,道:“且慢,老和尚还有事要请教请教。”
任无心道:“在下也正有事要请教大师,不知大师方才施展的那种神秘武功,可是……”
胖大喇嘛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语声,道:“老和尚若问你的武功来历,你可愿相告?”
任无心沉吟半晌,搔首苦笑道:“只怕在下难以相告。”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既是如此,老和尚又怎愿说出自己的武功来历!”
任无心长叹一声,抱拳道: “既是如此,在下也只有告辞了。”
田秀铃接口道:“对了,他既不肯回答咱们的话,咱们也不必听他要问什么?还是快走吧!”
哪知她身形方动,胖大喇嘛便已抢掠在她面前。
田秀铃那般锐利的目光,却也未看清他那胖大的身躯是如何移动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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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不觉吃了一惊,口中却冷叱道:“你要做什么?”
胖大喇嘛微微笑道:“老和尚只要在两位面前打听一人,两位听听又有何妨?”
任无心心头突地一动,说道:“如此便请大师将那人的姓名见示……”
胖大喇嘛又自缓缓敛去了笑容,肃然道:“此人在江湖中出现还不甚久,但却有如夜空中之彗星,带着无比光亮的星芒,乍一出现,便照亮了武林,老和尚远在万里外,也听到了他的名声,两位经常在中原走动.想必定也知道的了?”
田秀铃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他说的莫非是任无心吗?”
不由偷偷瞧了任无心一眼,口中又忍不住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胖大喇嘛轻轻咳一声,徐徐道:“此人的名姓,便唤作任无心。”
田秀铃目光—亮,大声道:“你与他非亲非故,寻他做甚?”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 “听你如此说话:想必是认得他的了,否则又怎知老和尚与他非亲非故?”
田秀铃道:“认得他怎样?不认得他又怎样?这与你有何关系?”
胖大喇嘛沉声道: “老和尚与那位任无心,虽然非亲非故,但此番不远万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了他.假如你知道他的下落,快请相告。”
田秀铃冷笑一声,道:“纵然知道,却也不会告诉你,你又怎样?”
肝大喇嘛面容一沉,但瞬又露出了笑容。
他行踪虽诡异,但脾气却是极好,无论听了什么话,心中不动怒,面上更不发作。
任无心始终凝望着他,此刻方自沉声道:“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为的只是要看见那任无心一面,想必自有十分严重之事了?”
胖大喇嘛笑道:“是他们约老和尚来的,此刻他想必正在急着见我,两位若是他的相知故友,便应快快说出他的下落。”
任无心动容道:“他既相约大师前来,怎会未曾约定见面之处?”
胖大喇嘛突然长叹一声,道:“世事变幻,是祸是福、谁也难以预料得到……”
他答非所问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田秀铃听了大是不解。
任无心心头却不禁一跳,变色道:“大师言下之意,莫非是说那引路之人已有不测……”
胖大喇嘛目中突地神光暴射,亦自变色道:“你怎会知道?”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身形突然展动, 举手一掌,拍了过去!
这—掌迅急轻便,当真是举世无俦。
又是在对方绝无防范之下发出,纵是当代绝顶武林高手,猝然之下,只怕也难以迎敌。
胖大喇嘛大惊之下,任无心掌缘巳触及他肩头,但力蕴掌心,含而未吐。
在这刹那之间,若是换了别人,自必要撤身全力后退,以消卸任无心的掌力。
但这胖大喇嘛身形却向前冲出.肩头竟自然而然地沿着任无心掌缘溜至任无心腕肘之间。
要知这腕肘之间,乃是人身最难使力之处,他如此一滑,实已无异卸去了任无心的掌力,右掌却已急点任无心肋下。
任无心袍袖一拂,飘然后掠,来去之间.也不过只是霎眼功夫。
这胖大喇嘛如何破去任无心这一掌,就连田秀铃的眼力都未看出。
只见这胖大喇嘛亦自不再还击, 只是含笑望着任无心,道:“阁下这一击之快,当世无俦,但掌下却无加害老和尚之意,莫非只是想试试老和尚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来路吗?”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大师的内力,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俱不相同,莫非便是近年江湖中盛传的天竺秘技,瑜伽神功?”
胖大喇嘛微微变色道:“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任无心肃然道:“在下方才看大师以身御蛇,便已猜出五成,想不到这瑜伽神功,竟有这般神秘?”
他语声微顿,目光炯然逼视,沉声又道:“但不知大师与那天竺奇僧,摩伽法王是何称呼?”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便是摩伽。”
任无心神色又自一变,道:“但摩伽法王乃天竺奇僧,而大师看来却似来自藏边,更不似天竺异邦之人的模样?”
摩咖法王道:“老僧隐居藏边神山,世人以讹传讹,便将老僧当做天竺佛国之人。”
任无心微一沉吟,变色又道:“如此说来,大师乃是与独行老人同来的了?”
摩伽法王面上已无半点笑容,缓缓道:“不错,老僧与独行翁三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此番正是此老费尽千辛万苦,翻越千里神山,将老僧自隐居之处请出来的。”
任无心叹道:“独行老人—生独行,遍游天下,除了这位前辈奇人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寻得出大师的法驾了!”
摩伽法王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道;“只可惜老僧的这位故友,却已在半途不幸去世了,是以老僧才无法寻得那位任无心任相公。”
任无心身子一震,道:“他……他老人家武功绝世,怎会死的?”
摩伽法王苦叹道:“独行叟武功纵然冠绝人间,却也难夺天命,大限一至,再也难逃,只可惜他死的的确太仓促了些。”
任无心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道: “他必是因为阳关万里,来回跋涉.积劳而死的。”
摩归法王颔首叹道:“这也有些原因,只是他仓猝而死,未及留下任何遗言,也未说出那约老僧前来的任公子,究竟在何处,老僧已至中原,末见任无心之面,自不甘回去,只道任无心如此声名.江湖中必有多人能道出他的行踪。”
他苦笑—声,接道:“哪知这位任无心却是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江湖中人虽震于他的名声.却连他的形貌都未曾见过。”
任无心肃然躬身道:“在下便是任无心。”
摩伽法王呆了—呆,突然暴怒起来,大声道:“好呀,你既要将老和尚约来,却为何又要三番四次地故弄玄虚?”
他现身之时,本是嘻笑怒骂,脱略形迹,直到方才,才有了些—代宗主的庄严之态,但此刻暴怒起来,言语便又不加修饰。
任无心苦笑叹道:“在下曾听独行老人叙起大师,乃是位枯瘦之人,性如烈火,但大师此刻却不但与他口中所叙的形貌大不相同,便是性格也截然而异,在下怎敢相认?”
摩伽法王暴怒的神色,突又消失,大笑道: “不错,不错,老僧三十年前,的确是那般形状,但这三十年来,老僧深自痛悔昔日那性如烈火般的脾气,凡事都以存忍为先,更学会了以笑容来应付一切……”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肚皮,大笑接道:“只是老僧性格这么一变,竟心广体胖,发起福来,便是昔年故人骤然遇着老僧,也是不敢相认的多。”
任无心肃然道:“大师性格如此一变,定必参透我佛慈悲妙谛,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摩伽法王上下瞧了任无心几眼,又自笑道:“想不到一生独行的独行翁,只是恭维起别人来,居然也有些不尽不实之处。”
他大笑接口道: “他曾说公子你不但渊博多智,武功高绝,品貌更是出众,这前面两句话,是以老僧方才正在奇怪,中原武林除了任无心外,怎会还有这样一位少年英杰,也不禁有些疑心阁下便是任无心,只是见了阁下面容,却又不敢相认而已。”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莫要忘了,中原武林中尽多易容的高手。”
摩伽法王愕了一愕,方自大笑道:“不错不错,公子既有将女子易钗而弁的手段,自也有变俊为丑的妙术, 只是……公子你为何要如此,老僧却有些难以猜测,奠非……”
他转目瞧了瞧田秀铃,放声大笑道:“莫非是怕一路上再惹下相思风流债吗?”
田秀铃面颊一红,猜不出这喇嘛怎地看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装。
任无心却想不到这一代宗主身份的喇嘛高僧,竟也口出戏言,不禁呆住说不出话来。
摩伽法王突又收敛了笑容,一顿,道:“公子乔装改扮,避人耳目,想必是因为此行担负极为重大的任务,莫非也是为南宫世家吗?”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
摩伽法王道:“老僧早已听得独行叟说起南宫世家之事,但一路行来,却查不出任何有关南宫世家的秘密。”
任无心叹道:“大师由此可知,那南宫世家行事的隐秘,否则在下又怎敢劳动大师的法驾?”
摩伽法王淡然一笑,道:“老僧虽然隐居藏边,但若能为中原武林同道尽些心力,亦是欣喜的很,但却不知究竟有何可让老僧效力之处?”
任无心长叹一声,将南宫世家如何将—切武林高手的心智迷失,收为己用,如何又使这些人冷存于石室之中,一睡经年,如何造就兰姑那种奇诡的武功,神秘的魔力……俱都一一说了出来。
摩伽法王早已听得耸然动容,俯首沉思半晌,徐徐道:“老僧自七岁苦修.至今已有七十三年,自觉世上一切奇诡之事,俱已在老僧胸中,但公子此番所说,这南宫世家的种种隐秘,老僧一时间却委实猜测不透.但是……”
他面色更见凝重,接口道:“老僧却可断言,造成这许多隐秘奇诡之事的人,他所能造成的事,老惜必定也可猜破,只是先需多花些功夫而已,老僧此刻已决心与此人斗上一斗。”
任无心躬身道:“大师如此慈悲,在下先代中原武林同道谢过。”
他沉吟半晌.又自接道: “但此事时机已极为紧迫,不知大师你……”
摩伽法王接口道:“三个月的时间,还可以来得及吗?”
任无心沉吟道: “迟则半年,最快也要三月,对方才会发动!”
摩伽法王道:“好,既是如此,你我便以三个月为期。三月之后,残冬已尽,你我再见时,老僧必将有以报命之处!”
任无心道:“这三个月里,不知大师要如何行动.是否有需用在下之处?”
摩伽法王道:“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老僧也自会想出着手之处.是以你我分头办事最好,三个月后,再约地相见。”
任无心慨然道:“如此只是劳动大师了。”
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书柬,接道:“无论何时,大师只要寻着这柬中所书之人,他必定会代大师安排一切,在下此刻也不愿再以俗事打扰,俗言相谢,只等三个月后,再以美酒为大师洗尘了!”
摩伽法王拇指一挑,笑道:“对了,这才是英雄汉子的快人快语,老僧远来一趟,能见着你这样的少年,也不算冤枉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抱拳道:“如此在下也要告辞了!”
他行事果断,知人甚明,只要一言说出,绝不拖泥带水,对别人更是全心信任,绝不噜嗦。
是以这些前辈的风尘异人,才俱都甘心被他差遣,人人都有心将他推为领袖武林的一代雄主。
此刻就连这身怀无上奇功的喇嘛高僧,都已对他生出了从来未有的好感,接过书柬之后,兀自含笑凝望了他几眼.方才相别而去。
直到他们的红色人影俱都去远,田秀铃突又轻叹一声,道:“你的人缘真好,连这些老怪物们.都在不绝口地称赞于你,数十年来.江湖中除了你外.只怕再没有别的人能如此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随口道:“以诚待人,自能换得别人以诚相待……”
突然想起摩伽法王的戏言.立刻收敛了笑容,回转身去,冷冷道:“田姑娘若要随在下同去死谷,一路上就不要再耽误了。”
再不回头,拂袖而去。
田秀铃也不知他态度、言语为何突然冷淡了上来,心中拗了口气,索性也不开口,要知突然的冷淡.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两人闭口而行,走了数里路途,田秀铃突然叹道:“喂!纵然赶路,也要吃饭的呀!”
任无心道:“包袱里有些干粮,姑娘将就食用些吧!”
冷冰冰的言语、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田秀铃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干粮。
其实她满腹心事,哪里是真的饿了,吃了两口,便悄悄地抛了。
只见任无心冷淡的目光,笔直凝注着前方,双目虽为心窗,但谁也无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铃突又叹道:“最可怜是那独行老人,为人千辛万苦地奔波来去,积劳而死,但人家却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虽似自言自语,其实自然是说给任无心听的。
任无心故作无闻。
田秀铃在心中暗暗叹道:此刻他实已将所有的心神都贡献于这一场有关武林正气存亡的搏斗,紧急的情势,也不允许他为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减人们的力量!
夜色降临,寒意更重。
田秀铃又自大声道:“喂,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吗?”
任无心苦叹一声,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处。”
他沿着河岸奔行一阵,走到一处河湾,夜色中果然似有一只木舟,泊在岸边。
船舱中灯光犹未熄灭,隐隐传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吟咏之声。
任无心突然撮口轻哨了一声,哨声尖锐短促,乍听有如蝉虫之鸣。
哨声方了,船舱中吟咏之声突然顿住,却有个短衣赤足的大汉, 自舱中一跃而出,轻声呼道:“是任相公来了吗?”
呼声之中,充满喜意,任无心的来临,显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任无心脸上也泛出了笑容,沉声道:“夜对寒江,秉烛而读,高兄的雅兴当真不浅,好教小弟羡慕得很。”
轻轻一跃,上了船头。
那大汉正是高蛟,此刻又大笑道:“若非任相公,高某此刻只怕还在乘着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去了,哪里能尝得到秉烛夜读的风味?”
任无心笑道:“自月黑挥刀,到秉烛夜读.这是何等艰辛遥远的路途,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似高兄这般大彻大悟。”
高蛟笑道:“相公切莫如此说话,当真要愧煞高某了,闲语休提,小弟为了要见相公一面.不但已在此等了数日,而且日日都准备得有鲜鱼醇酒, 只等相公来这里痛饮三杯。”
两人相顾大笑,携手进了船舱,却将田秀铃搁在了一边。
田秀铃在船头站了半晌,心里又悲又恼。
只听任无心在舱内唤道:“田兄弟……”
田秀铃大声道:“我闻不得酒气,索性等你们喝完了酒再进去吧!”
任无心道:“此船虽小,却有内舱,正好供田兄弟安息。”
田秀铃哼了一声,大步入舱,只见舱中热菜热酒,正是寒夜中的恩物。
但任无心却道:“田兄弟既闻不得酒气,在下也不敢强邀了,兄弟如是饥饿,可请高兄在后舱另备一份饭菜。”
田秀铃大声道:“不必了……”
这时高蛟已开启了后舱的门户,她大步冲了进去,一入船舱,目中却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高蛟轻轻关了门,回桌就坐。
他知道任无心行踪有如神龙,是以见到任无心容貌改变,心里也不惊异。
倒是田秀铃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问道:“那位兄台怎地生气了,相公怎地也不为小弟引见引见?”
他虽然久闻江湖,一时间却也看不出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是以口称兄台。
任无心苦苦叹息了一声,只有苦笑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异常的举止神态.心中不禁更是警惕.高蛟毕竟是走江湖的,见了他神情间隐有苦衷,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频频劝酒。
田秀铃和身躺在舱中,心里却充满了委屈,暗暗忖道:“他纵是当代奇侠,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我虽求他将我带去死谷,但他却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却又为何要给我这种气受?”
她虽然劳累不堪,但翻来覆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听外面的饮酒谈笑之声,渐渐消失,风声呼啸,水声荡荡,也不知这断肠的寒夜已到了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翻身坐起,将气窗开了一线,探首望处,只见外舱中烛火飘摇,高蛟已在伏案假寐,任无心却在烛火下提笔而书,有时住笔沉思半晌,便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过了半晌,任无心伸手推了推高蛟,将写成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轻轻道: “这封书信,有劳高兄设法转交给唐老太太。”
高蛟应声接过书信,又自叹道:“相公连日奔波,此刻也该歇歇了吧?”
任无心含笑摇头道:“此番我再入死谷,少也要一月半月才能回转,若不将此事全部交代,我怎能放心得下,何况…”
他苦笑一下,接道:“还有些问题,必需我苦心思索,好在我已不睡惯了,床是什么滋味,我几乎也已忘怀了。”
田秀铃出神地凝望着,听了他的言语,心中突地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江湖中人只知任无心奇功盖世,只见得到他的英风侠骨,无论什么事只管有任无心来了,都能迎刃而解。
又有谁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见得到他连日奔波,中宵不寐的劳苦?
田秀铃徐徐合上眼帘,暗自思忖:“他如此劳苦,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武林的正气,又何尝是为他自己?这样的英雄侠士,他的负担与痛苦已够重了,我怎能再刺激他,何况他冒着危险,将我带去死谷,我若不能减轻他的负担,已大是不该,却又怎能再加重他的担子?”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暗自语道:“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呀!这些事我本就知道,那么……我为何为了一些小事.便对他如此?莫非……莫非我已对他有了情意,是以才忍受不得他的冷淡,是以才故意要气恼于他?”
想到这里,她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回想这短短的时日中,任无心的一言一行,实在是令任何一个少女心折。
她越怕越觉惭愧,我怎能对他动情?
越想越是害怕,不知该如何制止自己。
原来指尖已刺入掌心中,摊开手掌,血痕斑斑,这些血,似乎都是自她心底流出来的。
她缓缓后退,退到床畔,茫然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任无心在舱外沉声道:“田姑娘……田姑娘,可曾醒来了吗?”
田秀铃似是下了决心,突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她已决心要忘记一切为她本不该想起的事。
只见桌上已为她备下了一份精致的餐点,白粥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田秀铃嫣然一笑,敛衽道:“公子如此相待,贱妾怎担当得起?”
任无心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见到田秀铃一夜间又改变了神态,心头实也充满了惊异之情,不禁暗叹忖道:“女子毕竟是善变的……”
那高蛟心中,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呆望着田秀铃,暗笑忖道:“原来这位兄台竟是个女子……”
干咳一声,垂下头去。
只见田秀铃自己匆匆漱洗过了,又洗出两副碗筷,请任无心与高蛟一同进食。
她态度突然变得大方而多礼.与昨夜那刁难作态的女子,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任无心见了不禁暗自欣慰,知道这—路上自己已可减却了许多心事。
高蛟虽不愿多问,但口中却不住干咳,等到任无心告辞而去,他恭送到岸上,却再也忍不住对任无心作了个奇怪的眼色,悄悄笑道:“恭喜相公,此后飘游江湖,不再寂寞了!”
他心里实是在代任无心暗暗欣喜,任无心却不禁暗中苦笑,只因这误会他一时间实在无法解释。
两人向西而行,这一日来到终南山北的长安古城。
这条路本是行人繁织的大道,但道上却极少见到江湖豪杰的骑影。
就连往日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的骡马镖车,此刻竟也绝踪。
纵有几个挥鞭佩剑的大汉,亦是满面风尘,行色匆匆,放马疾行,瞬即奔过。
许多件武林高人神奇失踪的故事,显然已使江湖中充满了动荡与不安,人人心中俱已隐隐感觉到,江湖中瞬即必定要发生一件震荡人心的大事。
但是那些纵马扬蹄,奔行道上的武林豪士,谁也不会想到,道中从容而行的一个长衫文士,便是此刻主宰着江湖命运的任无心!
这古老的长安城,却依旧是匆忙而繁华的,武林中任何大事,都不能影响到这古城中平凡的百姓。
江湖豪杰与平凡人家,自古来便似乎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看来似与平凡的行人丝毫无异的任无心,其行踪却仍然满带着神秘的色彩。
这一路上他赶路也似乎毫不匆忙,但每值夜深人静,他等到田秀铃安睡之后,便要转身而出,直到破晓时才带着疲倦之色回来。
谁也猜不到他在这一夜中又安排了多少大事。
田秀铃极力保持着自己大方而多礼的神态,心中虽奇,口中却绝不问出来。
有时,她也不禁为任无心的劳累担心,但见了任无心无论如何疲劳,只要略为盘坐调息片刻,第二日立刻又恢复精神奕奕,她便也放下了心事,只是在暗暗感佩,他内功的精深,身子有如铁打的一般。
但这一日到了长安,任无心的神色却显得异常的不安与焦躁。
他并未投宿繁华的长安城中,只是在长安城南,终南山脚,寻了家村店落脚。
黄昏时,他竟又破例地唤来几斤汾酒,歉然着向田秀铃笑道:“姑娘若闻不得酒气,在下可移到院中去饮,免得……”
田秀铃嫣然一笑,截断了他的语声,道:“那只是贱妾心乱时所说的戏言,公子若要饮酒,贱妾还可奉陪几杯。”
任无心暗喜忖道:“她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心中想必已坦荡的很。”
当下斟出两杯一饮而尽,虽然在饮酒之时,他也还是不时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倾听着窗外的更鼓,显见今夜必有大事将要发生。
但他不说,田秀铃也已习惯了不问,只是暗叹忖道:“他纵然强极,却也是人非神,他临事虽然是那么从容而镇定,但事前却也难免与常人一样,有着一分不安与焦虑,但能令得他如此不安之事,想必惊人的很。”
只听窗外更鼓敲过了二更,任无心突然推杯而起,道:“姑娘也该安歇了吧?”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全心想为今夜之事出一份力,但她知道任无心绝不会让她做的。
她默然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 “但愿相公今夜一切顺利!”
任无心愕了一愕,苦笑道:“姑娘已知道了多少?”
田秀铃道:“贱妾已知道今夜必有大事,但却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任无心仰首苦叹,沉吟道:“在下一路上确实探出了不少风声,知道今夜……”
突地顿住语声,展颜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安歇,纵有什么事,必定也可迎刃而解的。”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田秀铃推开窗子,任无心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隆冬的夜色里。
她伫立在窗前,呆呆地出了会神,心中却难以放得下心事,恨不得能悄悄跟踪任无心而去,但终于却只是叹息着掩上窗子。
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
方自合上眼睛,便似乎见到任无心满身浴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祖婆却在一边仰天狂笑。
远处终于响起了鸡啼,曙色也渐渐染白了窗纸。
时间每过一刻.田秀铃的担心也就随着加强一分,时已破晓.任无心本该回来了。
突听窗外轻轻一响,田秀针立刻翻身而起,大喜忖道:“他毕竟回来了!”
倏地窜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小院中,铺满了昨夜的霜迹,只有个畏寒的狸猫,畏缩在墙角,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对面房中却走出个落魄的文士,手掖着衣襟,眼望着霜迹,口中喃喃地低咏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唉……又是一年了……”
田秀铃失望地叹息一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悄悄掩上窗子。
院外已有响动的人声了。人声越来越杂,天色越来越亮。
田秀铃的焦虑,已变为惊惶,忖道:“任相公怎地还不回来,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了整衣衫,走出院外。
任无心到了哪里?遇着何事?她一点也不知道,除了焦急苦等,她又能做些什么?
一阵阵寒意,自她足底升起,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突听院外低喧了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并肩走入了两个蓝衫道人。
这两人灰发长髫,面色俱是无比的沉重。
田秀铃回身望着他们,他们也正在凝望着田秀铃。
田秀铃只觉心中砰的一动,脱口道:“两位道长是要寻人的吗?”
蓝袍道人对望了一眼,缓步而来,四道炯然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了田秀铃半响,左面一人沉声道:“不敢请教,檀越可是在等人吗?”
田秀铃心头又是—跳,道:“不错!”
两个蓝袍道人又自对望了一眼,右边一人沉声道:“檀越等候之人,特令贫道们前来传话,请檀越不必再于此间等了。”
田秀铃身子一震,簌簌地颤抖了起来,道:“他……他—…他为何要我不必等了?”
蓝袍道人稽首道:“请檀越收拾行装,随贫道前去, 自会知道。”
田秀铃道:“好……”
转身奔回房中。
但奔到门前,突又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 目光逼高着蓝袍道人,沉声道:“请教道长大名?”
蓝袍道人道:“贫道身居方外,贱名何足挂齿,请檀越快些收拾行装便是。”
田秀铃目光—转,突地冷笑道:“道长们一不说明缘故,二不说出身份,便要我相随而去,天下岂有如此简单的事?”
蓝袍道人微一迟疑,又自对望了一眼,左面—人道:“贫道青石。”
右面一人道:“贫道青松。”
他两人行事似乎十分谨慎,每说—句话前,必定要先交换个眼色,征求了对方意见,然后开口,但却仍不愿多说一字。
田秀铃冷冷道:“说来说去,道长们可知道我等的是谁吗?”
青松道长凝重的面容,突然微微现出一丝笑意,道:“檀越果然谨慎得很……”
青石道人沉声道:“但事值非常,贫道们又不能不多加谨慎,此时此刻,实不能随意说出檀越所等之人的姓名。”
田秀铃眼波转动,道:“你只要说得出他姓名中一个字也就罢了。”
青石道人沉吟下半晌,缓缓道: “你我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田秀铃心念一转,暗暗忖道: “心照不宣……心……不错,正是任无心。”
口中道:“两位稍候。”
人已转身奔入房中。
不到三两句话工夫,她便已提着行装奔出,道:“道长先行,我在后追随。”
青石道人稽首道:“贫道有僭了。”
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田秀铃匆匆结过店钱,跟随而去,只见他们两人向南而行,脚下不带点尘,显然轻功颇有火候。
到了不见人踪之处,他两人果然便施展开轻功身法,放足而奔。
田秀铃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奇怪,展动身形,追到他两人身侧,道:“任相公此刻究竟在哪里?遇着了什么事?他自己为何不来,却教两位传话?”
青石道人沉声道:“贫道不敢多言,檀越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田秀铃大声道:“地头在哪里?”
青石道人道:“前面。”
田秀铃举目望去,只见灰黠的苍穹之下,一片迷蒙,除了隐隐可见山形峰影,便什么也看不到,心里不禁更是焦急。
但无论她如何询问,青石、青松两人,却再也不肯开口。
田秀铃又急又怒,恨不得先以武功制住他两人,逼问出原因。
但奔行—段之后,怒气渐渐消了,又不禁暗暗忖道:“任相公要这样谨慎的人出来传话,当真是再可靠没有了。”
奔行了约顿饭工夫,田秀铃眼前便豁然现出了终南山的巍峨山影。
她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青石、青松道人,必定是来自终南山的,当下转首道:“任相公可是在山上”
青石道人终于点了点头道:”正是!”
肩头微耸,当先掠上了山道。
田秀铃又惊又喜又急,虽待全力飞掠而上,却又不得不等这两位道人。
又奔行了两盏茶时分,转过几道山坳,青松道人突地长叹了口气,手指前方,道:“此处便是她头了。”
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古老的道观,坐落在群峰之间的一片平崖上,背依高峰,面向东南,门前一方横匾,写的是:
终南玄妙观
第十三回 终南遭劫
田秀铃似乎隐约听人说起,这玄妙观正是终南剑派的发源之地,此刻一见,果然是气象庄严。
几个蓝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观前以清水冲洗着石阶与观门,人人面容上,也都带着种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铃心头又一动:“他们冲洗的莫非是血迹不成?”
思念犹未转完,只见观门中已行出十数个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着五具黑色的棺木,见到青石、青松,齐地躬身为礼。
青石道人微一颔首,面色更是沉重,脚步却放缓了下来,回首道:“贫僧这就带领檀越入观,但请檀越未见任相公前,无论见到何事都莫要开口。”
田秀铃此刻心里已更是惊急,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随他举步而入。
目光转处,赫然见观院中还倒卧着几具尸身,只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顶,全都盖住,看不到面目。
她谨记着方才承诺之言,只得忍住不问,但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动起来,不住暗睹祝祷,但愿任无心平安无恙。
青石、青松领路先行,经过前殿时,丝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刚被整理停当,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伤损的痕迹。
不问可知,这古老的道观昨夜间定然经过了一番恶斗。
转过前殿,乃是一重宽广的院落,两排厢房中,寂无声息,都潜伏着无比沉重的气氛。
这重院落左角,还有一道圆门,四个劲装佩剑的道人,并肩守着这道门户,手掌紧握着剑柄, 目中仍充满了杀机, 见到青石、青松,稽首为礼,侧身让开了道路。
门内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间.隐隐可见一排精致的厢房,想必已是掌门人的居处。
青石、青松果然将田秀铃引到这排厢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 “启禀掌门师兄,小弟已将这位檀越请上来了。”
门中立刻传出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请她进来!”
青石道人微一侧身,道:“请:”
到了这里,田秀铃只觉心房跳动越来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帘而入。
只见房中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位须发如银,乌簪高髻的道人,面色灰白,全无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负伤,包扎的痕迹,道袍外仍隐约可见。
但右臂下仍放着出鞘的长剑,剑光莹然,宛如秋水,更衬得这银发道人的沉重庄肃。
田秀铃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问道:“请问道长,任相公此刻在哪里?”
银发道人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缓缓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伙伴吗?”
田秀铃恭声道:“晚辈正是与任相公同行而来。”
银发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好!”
缓缓下了云床,走向左面的门户,掀开了重帘,道: “檀越有请,任相公便在这里。”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唤道:“任相公……”
大步冲了进来。
但她一声任相公还未唤完,身子已如受雷击,立时震住。
只见这间云房中,四悬重帘,不见日光,却燃着支白烛。
飘摇的烛光映照下,迎面一张木桌上,赫然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无人影。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缓缓回过身,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这里面……”
银发道人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
田秀铃只觉耳畔轰地一声,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钧铁锤击了一下,再也立不稳足,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了下去,一双秀目,圆瞪着那具棺木,目中已涌泉般流出了两行泪珠。
这种无声的痛哭,远比有声悲惨的多。
那银发道人愕了一愕,沉声道:“檀越毋庸如此悲伤……”
但田秀铃此刻哪里还听得到他说的话,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和身扑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无限的悲痛,无限的哀伤,所有被她缓缓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这一刹那间暴发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旁,便痛哭着说出了心里的话:“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忽然间,她耳畔竟又传来了一阵她熟悉的语声,轻轻唤道:“田姑娘!”
这语声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极为遥远,但却毫无疑问是出于任无心的声音。
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头,目光骇然望着那具棺木。
只见那漆黑的棺盖,此刻竟冉冉升了起来,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腕,然后,骇然见到了任无心那苍白的面容。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望了任无心半响,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门外。
银发道人合什当胸,拦住了她的去路,和声道:“女檀越既已见到任相公,为何却要走了?”
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冷笑道:“好个终南掌门人,想不到竟是个阴险狡猾之辈。”
银发道人呆了一呆、沉声道:“女檀越为何出言辱及贫道?”
田秀铃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带着他来骗我?莫非是一定要瞧着我在你们面前出丑吗?好!不错,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却要走了,闪开,让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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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道人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他虽然早已忘情,却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会有羞愧之情。当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举绝非有意戏弄于你.为的只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铃掏出手帕,拭着面上泪痕。
只听银发道入长叹一声,接道:“只因终南一派,虽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却已身负重伤.如今已是步履难行了。”
田秀铃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莫非他们还要来戏弄于我”
心中虽有待不信,但身子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缓缓转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双掌托着棺盖,面邑却果然苍白的全无一丝血色,双目之中,亦已神光尽失,茫然望着田秀铃,亦是心乱如麻,难以自解。
田秀铃见了他这般神态,不禁又已忘却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过去,双手扶着棺木,怆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伤?”
任无心黯然一笑.缓缓颔首。
田秀铃道:“伤在哪里,不妨事吗?”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如此神态,心中不禁大是紊乱,暗暗忖道:“她对我果已生情,却教我怎生了断?”
田秀铃幽幽长叹一声,道:“相公伤势如何?不知可否让贱妾一看……”
语声未了,任无心却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盖。
只听他语声自棺中传出,冷冷道:“在下伤势无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语声,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两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笔直刺入田秀铃的心里。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觉忧愁苦恼羞愧之情,纷至沓来,不可断绝。
只昕那银发道人慈祥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道:“任公子伤在内腑经脉,若非他身怀绝世内功,只怕此刻早已毙命,但神智已散,气力枯竭,实是不宜说话,那伤势亦是女檀越你无法看到的。”
田秀铃身子一震,转身道:“伤在内腑经脉?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她想当今世上,能以内力伤及任无心内腑经脉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宫夫人与那神秘的兰姑或许具此功力,此外纵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亦有所不能,更无论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阵寒意,暗惊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来到了这里?”
银发道人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女檀越且随贫道到外面去听贫道慢慢道来。”
转身而出。
田秀铃跟着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两人,亦已垂手肃立在云房中。
青石道人沉声道:“任相公的伤势可曾恶化?”
银发道人长叹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开口说话了。”
青石、青松齐地松了口气,双掌合什,口喧佛号,显然颇为欣慰。
田秀铃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你们难道还不能相告吗?”
银发道人在云床上盘膝坐了下来,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让田秀铃落座,只是沉声道:“女檀越莫着急,且听贫道从头道来。”
田秀铃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
银发道人这才想到,举手道:“女檀越请坐。”
田秀铃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说吧!”
银发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贫道面前如此无礼。”
当下肃然道:“终南一派,创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不敢说代有才人,但终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终南七剑,剑荡群魔的英风侠举,至今江湖中犹时常提及……”
田秀铃虽也知道他说的并无虚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愤,暗道:“任相公已为你们受了重伤,你此刻却在我面前吹嘘先人的往事。”
当下冷冷道:“那时只怕道长们还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银发道人目光一凛,但瞬即垂下了眼帘,喃喃低念道:“无量寿佛……”
他似乎要借这佛号之声,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那青松道人却忍不住变色道:“这位女檀越若不愿听师兄说话,师兄不说也罢!”
田秀铃大声道:“若非与任相公有关之事,我还不愿听哩!”
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别处受了气,又何苦发作在贫道们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贫道们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对女檀越无礼吗?”
原来他早已偷听那边房中之事,银发道人与青石道人木讷沉着,这青松道人却是言词锐利,田秀铃又羞又恼,却也不便发作。
她寻思之间,方待反唇相讥,银发道人已轻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铃更是恼怒,暗忖道:“好呀!他说完了你才叫他住口。显然是要听他对我讥嘲过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与你多说,等到你将事情说完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世家中数年的陶冶,已将她养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气,丝毫受不得闲气。
银发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烟气缭绕中,他缓缓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门陆真人率领本派弟子,与华山十一剑决战于华山之阴,这一役虽然震动天下,但华山、终南两派,却已受到极大的损伤,陆真人也身负了不治的重伤。”
他黯然一叹,接道:“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折剑为誓,要本门弟子,从今不得干预江湖间事,更不准再与华山剑派成仇为敌。”
青石、青松缓缓垂下头去,似乎仍在为本门中这哀痛的历史悲哀。
银发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缓缓接道:“经过六十年来的生聚教训,本派虽然早已恢复元气,但仍不敢忘怀先人的遗训,闭关自守,不问江湖间事,这六十年来,终南弟子从未与人动过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 “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也从未有人敢对终南派稍存轻视之意。”
田秀铃冷笑暗忖道:“他这话莫非是说来给我听的不成?”
只听银发道人接道:“是以近年来江湖中虽然屡传警兆,不但有许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踪,就连少林、武当两派,也受到极大的波动.但这震荡江湖的巨浪,却始终未曾波及我终南一派,本门弟子遵守先人遗训,也对此事从未过问。”
他面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贫道还曾约束本门弟子,不得私下终南,在这件震撼武林的风波未曾消失之前,终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门规处治。”
他长叹接道:“贫道为了息事宁人,才颁下此谕,哪知我虽不去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突然顿住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昨夜……”双眉突又一皱,缓缓合起眼帘。
田秀铃脱口道:“昨夜怎么样了?”
银发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 “为兄伤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着说吧!”
只因青石道人索来拙于言词,是以他不唤二弟,反唤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声接道:“昨夜黄昏之后,华山派的当代掌门人立风道长,突然率领了十七个佩剑的道人,直上终南。”
田秀铃暗暗松了口气,忖道:“原来这只是他们终南与华山两派的宿仇旧恨,与我祖婆无关。”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叹道:“任相公呀任相公,这既是他们的私事,你又何必来管,如今你身受重伤,却怎生是好?”
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无心做主,时机又如此紧迫,而任无心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觉更是忧心忡忡。
只听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门青云师兄为了顾全礼数,虽然明知他来的有异,还是幸领了全派弟子,恭迎于玄妙观外。那时夜色已临,观门外燃起了数十只灯笼,以迎佳宾。
“火光照耀下,华山道人的面容上,却带着重重的煞气。但掌门师兄还是以礼相待,含笑请教他们的来意,请他们到观中待茶。
哪知立风道长却不肯迈入观门,只是冷冷道: “六十年前,终南陆真人带领了十七位终南高手,前去华山,今日贫道也带领十七位前来回敬。”
“那时不但掌门师兄变了颜色,贫道也暗暗吃惊,但掌门师兄还是含笑道; “往事已成云烟,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两派的先人已有了断,当着天下英雄,化戾气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为戾气?”
“这番话说的可算是仁至义尽,情理兼顾,哪知立风道长却置之不理,他身后的华山道人更是蛮横,话也不说,便拔出剑来。这时掌门师兄才知道他们是抱定了必战的决心而来,心中便有些奇怪,素闻华山立风道长是位谦谦君子,今日却恁的横蛮无理?
“而那些华山弟子们,更一个个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满面俱是戾气,人人俱都是紧握着剑柄,似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一击,却无一人说话!我四师弟首先忍不住了,当先仗剑而出,跪在掌门师兄面前,说他实在忍不住了.纵然拼却门规处治,也要挺身—斗。”
青松道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微一顿,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道: “哪知我那年纪轻轻,最是有为的四师弟,便在这一役中,伤了性命!”
他话未说完,目中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青云道长虽然眼帘紧合,但眼角却也不禁隐隐泛起了泪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满悲痛与激动,突然大声接口道: “四师弟一死,贫道与掌门师兄也下了决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辙,也要与华山派决死一战,三师弟更早已回观取剑。哪知他剑未取出,华山派的十八个道人竟不顾武林道义,骤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间,那十八柄长剑便齐地挥起。”
他目中泪光盈盈,厉声接道:“本门弟子本是迎宾而出,身上怎会佩有兵刃,何况也想不到华山道人竟会如此险恶,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过三句话功夫,本门中已……已有数名弟子伤在他们剑下,那时掌门师兄才令我取剑……”
他本是拙于言词,此刻只因胸中的激动,是以言语脱口而出。但说到这里,他却也是语气哽咽,言难成句。
青云道长霍然张开眼帘.接口道: “混战之局,瞬即展动,片刻之间,鲜血便溅满了玄妙观前的石阶!本门弟子虽然朝夕勤练武功,怎奈门规所限,可说从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出手非但不够辛辣,也不够沉稳,面对这种险恶凶残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搏斗之中,自然吃了大亏,何况他们俱是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施展我终南派本门的剑法,而本门却又素来以剑法见重,拳脚功夫,从来未多注意。
“对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却又大大出了贫道意料之外,这其中无论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贫道这时却看出了一宗惊人的诧事,这十八人武功虽高强,招式虽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却绝非华山本门的剑法。”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头不禁又是一凛。
只见那青松道人竟然又自抢口接道:“他们用的非但绝不是华山本门剑法.而且竟然是各家杂学,招式迥异,还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传自海南的南海披风剑,当真是剑急如风,招式毒辣、只恨贫道等俱都从来未曾在江湖走动,虽然认出了他们剑法的宗派,却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田秀铃忽然脱口道: “那施展南海披风剑的,可是个残废吗?”
青松道人变色道: “不错,那人只有独臂,女檀越怎会知道?”
田秀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道长请先说吧!”
青松道人愕了半响,接口道:“等到贫道与三师兄拔剑而出时,本门弟子已是伤残屡屡,而对方却仅有一人,被掌门师兄夺得长剑,剑伤了他前胸,但伤势却仍不足致命.他还可再斗。”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门户,突又长叹一声,接道:“就在这时,山下突地传来了一声清啸,啸声如鹤唳,上达云汉。”
田秀铃精神不觉一振,暗喜忖道:“这必定是任相公来了。”
她听得入神,似乎当时也在战局之中一般,是以听到这里,精神方不觉一振!
只见青松道人面上也露出兴奋的光彩,接道:“听了这啸声之后,对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惊,那时已有一条人影随着啸声飞掠而来。这人影来势之快.竟是贫道们前所未见,等贫道们看清那只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惊人的少年。
“但这时贫道们唯恐来人是对方的助手,心里自更着急,只听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头.不住恨声自语道: “来迟了……来迟了……还是来迟了一步!”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夺下了对方两柄长剑。他身手之迅急奇奥,贫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难以形容得出。”
他越说越是兴奋,苍白的面容上, 已泛起红光,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 “那时对方自然更是吃惊, 已有人脱口道: ‘任无心,必定是任无心!’“但贫道孤陋寡闻,却从来未曾听起过任相公的名字.正自惊疑间,任相公已大喝道:‘终南道友听着,这些并非华山弟子,俱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乔装改扮而来的。’“贫道们心头一震,这才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难怪这些人俱都不发一言,满面戾气,难怪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强,而又门派各异,难怪他们竟然毫不顾江湖道义。”
他每说一句,田秀钤便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不由得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却未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只管接道:“对方被任相公喝破了来历, 自更惊怒.但却俱都似乎慑于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没有一人敢上去动手,反而都垂下了剑锋。
“而这时任相公已飞身掠来.向贫道兄弟道: ‘这十八人中,只有立风一人确是华山掌门,但也被南宫世家控制了神智,他们此番假借华山、终南两派的宿仇前来挑战,为的只是要消灭终南派的实力,还要将道长们纳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补近日七十二地煞伤残的数目,在下虽早已得到消息,却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任相公言语说得十分迅快,贫道们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话未说完,突地不知由何处传来—声奇异的乐声。对方那十八人听到了这奇异的乐声,突然如中魔法,奋不顾身地挥剑扑了上来。任相公这时独力上去挡住了他们,并要贫道兄弟带领伤残的弟子速回观去。
“贫道们怎肯让任相公独力代战,哪知任相公却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长们上来不过只是平白送死,也丝毫不能有助于在下,道长们纵不爱惜生命,也该为终南一派保留些实力。’“贫道们虽然知道任相公这只是激将之言,但心中仍不禁羞愧难过,这时掌门师兄方要贫道与三师兄带领弟子回去,留下他自己与任相公并肩作战。
“贫道们怎敢违抗掌门之令,只得遵命而退,是以……”
他惨然一笑,接道:“我终南一派,能武的弟子,只有贫道与三师兄先去取剑,后又退回,身上才毫无损伤。”
长叹一声,垂首不语。
他结束了语声,室中顿时弥漫着—种异常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心透不过气来。
田秀铃默然良久,突又问道: “但究竟是何人伤了任相公?他怎会受了伤的?”
青云道长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贫道虽然说是与任相公并肩作战.其实当真是对任相公没有丝毫助益之处。”
他手掌轻轻抚摸着身畔的长剑,黯然接道: “在这柄剑上,贫道虽也曾浸淫数十年,但闭门造车,实是井底之蛙,遇着如此血腥凶残的搏杀,贫道心神先已乱了,平日的武功,十成中只剩了两成。是以任相公反要时时留意着贫道,约摸两、三盏茶的时分.贫道便已受伤,而对方的十八高手,也已有六七人伤在任相公掌下。
“但任相公的武功虽令人吃惊,对方之人却似已浑忘了生死,打的纵然身负重伤,却仍奋不顾身的挥剑扑上,贫道一生中从来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残之辈,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惊人的武功,这才知道贫道在互相竞争—日千里的武林中,实已落后得太多了。”
他黯然垂首,沉默半晌,缓缓接道:“激战之中,天色已渐渐破晓,对方十八高手,在任相公惊世的武学下,竟已只剩下五六人,这时那若断若续的乐声,突然完全停顿,停下的五六人,精力、胆气,也似乎突然随着乐声而断绝,竟齐地垂下了掌中之剑。空山之中,晨雾弥漫,却呈现着一种死一般沉重的寂静。”
他语声渐渐低沉、缓慢,但在他这低沉缓慢的语声中,也现出沉重的杀机。
田秀铃心头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寒气,双拳紧握,却仍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只听青云道长接道:“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静中,山下云雾间,突然冉冉飘上了一条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穿着一袭纯白的衣衫,面容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在云雾中看来,实在宛如鬼魅一般.贫道虽然苦修多年,见了她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任相公显然也大为惊奇,口中似乎说了句:‘她怎会来了?’就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白衣少女已飘身来到任相公面前,这时最令贫道奇怪的是,任相公明知道这女子便是方才吹出那奇异乐声之人,想必就是此番带领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来终南的主脑,而任相公见她来到面前,竟毫无防范。
“贫道大惊之下,那白衣女子已闪电般伸出手掌,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掌势看来虽轻,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身子立刻踉跄而倒……”
田秀铃牙关颤抖,颤声道:“她……她是否看来只有二十多的年纪……”
青云道长变色道:“不错,女檀越你又怎会知道了?”
田秀铃面上已无人色,又道:“她……她面上看……看来是否似乎有些不对…—”
青云道长叹道: “不错,那时贫道见任相公为了本门负伤,再也顾不得别的,奋力扑了上去,目光动处,却见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后,不但身子似乎一震,她那痴迷的面容,也似乎变了颜色,立在任相公面前呆了一呆。突然挥手转身而去。她身形快如飘风,一会儿已不见了,对方剩下的五六人,也毫不迟疑地随她飞奔下去,贫道……唉,贫道也追赶不及了。”
他也结束了语声,室中再次寂静如死。
田秀铃苍白的面上,却流满了冷汗,暗暗忖道: “她……她—定是四夫人,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绽,用药物迷失了她本性.但任相公却不知道.只道她万万不会伤害他的,所以……所以才会如此……”
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泪珠,泪珠与冷汗一齐流下她苍白的面颊。
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竟连她亲生的玄孙媳妇也一齐用迷药害了。
而这时那青松道人已黯然接道:“等到贫僧出去探视时,任相公已晕迷难支,玄妙观内外,都是一片鲜血与死尸。贫道们虽然悲痛本门的不幸,但却更为任相公的伤势担心,只因那任相公伤势的严重,已使贫道兄弟丝毫无能为力,但任相公与终南派非亲非故,贫道们怎忍心教他为终南派而死。
“这时任相公反而来安慰贫道兄弟,又令贫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女檀越上山时所见到的死尸与棺木,便是昨夜恶战的痕迹。”
青云道长立刻又自接道:“而贫道生怕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再加害于任相公.是以便请任相公权且避在棺木之中,南宫世家中人虽然凶狠,但若是见到任相公已死,想必也不会再残害他的尸体……”
他惨然一笑,接道:“哪知如此却引得女檀越你误会于贫道”
这师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终于说完了昨夜发生的凶险悲惨之事。
田秀铃听完了他们的话.更是面容失色,汗流如雨, 良久良久,都作声不得。
青云道长等三人,心头自更充满了悲痛,无言沉默了许久,青云道长面上突地露出了无比坚强的神色,沉声道:“事已至此,我终南派所有弟子,俱已誓死与南宫世家周旋到底,纵然战至最后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挥剑而战,挥剑而死……”
他望了望那还停放棺木的门户一眼,长叹接口道:“令贫道们死也难安的,只是任相公的安危,只是贫道们身无灵药,无能为力,而终南山玄妙观,又已变作了腥风血雨之地.再难维护任相公了!”
他突然长身下了云床,在田秀铃面前躬身行下礼去.黯然道:“只望女檀越此刻立时护送任相公存身的棺木下山.为任相公寻一神医,我终南派所有弟子,生生死死不敢忘大恩。”
他以一派掌门之尊的地位,竟向一个少年女子躬身行礼,语声更是如此沉痛,显见他心头的沉痛,更非言语所能描述。
立在他身后的青石、青松,自也齐地躬身为礼,目中却已不禁流下泪来。
田秀铃早已泪流满面,躬身道:“道长们如此托付,贱妾自要从命,但—…但……”
她回身望着那重门户,流泪道:“但任相公的伤势那般危急,一时之间,又叫我……又叫我到哪里去寻找那活命的神医?”
语声未了,突然反身扑倒在椅上,放声痛哭起来。
青云、青石、青松三人,流泪对望,默然无语,心中却有如刀割一般。
突听那门户中,又传出了任无心低沉的语声,呼唤道:“道长……”呼声未了,青云、青石、青松,与田秀铃已一齐奔了进去。
只见任无心又已挣扎,坐起,田秀铃急急赶过去为他扶起了棺盖。
青云道长已恭声道:“相公有何吩咐?”
他虽是一代掌门,但对任无心的恭敬,的确是发自内心。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道长自管放心,那南宫世家经过了昨夜的惨败,三五个月里,绝不敢再卷土重来,而三五个月来,他们只怕也无暇再来了,只因我等的攻势,到那时已要完全发动,他们那时自顾已不暇,哪有伤人的力量?”
他朗笑一声,接道:“道长们大可乘此时机,重振终南派的门户,任某日后到终南山来,却少不得要叨扰道长们素酒三杯。”
他伤势虽沉重,语声虽微弱,但神色间却仍然是谈笑自若,宛如无事。
青云道长见了,心头既是悲痛,更是钦佩。
青云道长忍不住黯然叹道:“贫道们的生死,实在其次,但任相公的伤势……”
任无心朗声笑道:“区区一掌,还难要得了任某的性命,道长们只管放心好了。”
青云道长道:“但……但任相公此刻已是寸步难行,而天下武林同道,却都在等着任相公的音讯……”
任无心笑道:“只望道长能遣人将在下送至甘肃境内,在下自有疗伤之人。”
青云道长大喜道:“真的吗?”
青松道人亦自大喜接道:“贫道虽无能,但任相公无论去何处,贫道亦愿相送。”
田秀铃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护送任相公之责, 自然是该贱妾承当的。”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夫人好意,但在下却不敢偏劳夫人。”
他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语气中却显然带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意。
青云、青石、青松齐地呆了一呆,他们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关切,而任无心对她如此冷漠,心中却不禁有些奇怪,也猜不透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一时间目光都不禁望在田秀铃身上。
田秀铃木然呆在当地,身子又微微颤抖了起来,目中更是热泪盈眶。
但她却勉强忍着目中的眼泪,突然嘶声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夫人,为何不说出我是谁呢?”
惨厉的语声中,充满了悲愤。
任无心呆了一呆,苦笑道:“这……”
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面对青云道长,凄然一笑,道:“不用他说,我自己来说.我便是南宫世家中的第五代的寡妇。”
青云、青石、青松心头齐地一震,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凄然笑道:“道长们可是奇怪吗?南宫世家中的寡妇,为何会与任无心走在一起?”
任无心忍不住长叹一声,接口道:“这位夫人身虽在南宫世家中,但心胸却仍皓洁如月,她也不忍再看南宫世家中的所作所为,是以不惜冒着极大的危险,反出了南宫世家。”
青云、青石、青松恍然对望一眼,心中又不禁为之深深叹息。
只见田秀铃又自凄然一笑,道: “道长们此刻想必已了解,为何任无心会对我如此羞侮.只因我是南宫世家的寡妇,而这个寡妇却偏偏……偏偏对他……”
喉头一阵哽咽,语声难以继续。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在下何曾出言羞侮了夫人,夫人只怕是……”
田秀铃又自一抹泪痕,冷笑接口道: “相公你也不用解释,一个寡妇,不去悲悼亡夫,反对别人关心,别人自然是要瞧不起的。”
任无心黯然道:“你错了……惜了……”
他目光隐隐似也被激出了泪光,黯然一笑,接道:“有什么话,你何苦……”
田秀铃凄然笑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有什么话,都要在此刻说出来。”
青云、青石、青松悄悄对望了一眼,知道此事必定复杂纠缠,自己实不能参预其间,悄然使了个眼色,便待退出房去。
哪知田秀铃却突地大喝道:“近长们莫要走……”
她面上满布着的笑容是那么悲惨而凄凉,使得青云道长们再也不忍移动脚步。
只听她缓缓接道:“贱妾要当着三位道长之面.说出件久已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好教道长们知道,贱妾并不是个厚颜无耻的人。”
青云道长等齐地垂下目光,不忍再看她面上无声流下的泪珠。
田秀铃任凭泪珠涌泉般流下,也不去拭擦, 目光梦幻般望向窗外迷茫的天色,开始叙出了她那段深深隐藏着的秘密。
“十年前,有个家世凄苦的髫龄女孩子,却被一个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看中,收为他们的童养媳,她那时也不过只七八岁光景,而她的未来夫婿却只是个六七岁的童子。这一对少年童子,自幼生长在一起,又是对未来的夫妻,在别人眼中看来, 自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幸福的很。
“哪知事实却绝非如此,他两人竟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无论谁瞧着谁,都会有种厌恶之感, 自心底涌至,而两人却又绝不似别的同龄童子,要互相捉弄自己厌恶的人,却只是互相逃避,谁也不愿见着谁的面,只因他们在互相厌恶之外,还互相畏惧,一见对方之面,便宛如见到毒虫蛇蝎一般。
“但他两人却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在人人面前,绝不将这种厌恶之情现于词色,而他们心底的厌恶与憎恨却在日日加深。”
她语声凄凉而哀婉,宛如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但谁都知道她说的正是自己,也猜出她所厌恶的人,想必就是南宫世家之第五代少主人。
人人心底,都不禁泛起惊异之情,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烟云缭绕,檀香的气息更见浓郁,但却仍冲不淡室中悲哀沉重的气氛。
只听田秀铃缓缓接着道:“时日便在他们憎恨与厌恶中无形逝去,他们也都由髫龄童子变为少年,这两人无论自何方面看来,俱是双天成佳偶,那武林世家的主人,便决定在那女孩子十六岁那年,为他们俩正式成婚,她久在那家族的束缚之下,心中虽厌恶不愿,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但是她外貌越不敢反抗,内心的反抗却越是激烈,到了成婚那日,她竟在吉服下暗藏了利刃,准备只要她夫婿触及她身子,她便要先杀了他,然后横刀自刎。”
青云道长等不禁齐地惊叹一声,任无心目光闪动,忍不住沉吟道:“不知那女子为何会对她夫婿如此厌恶?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田秀铃幽幽一叹,垂首道:“人之喜怒好恶,有时根本无法解说,但是她之所以厌恶憎恨她那未来的夫婿,却确实别有原因。”
任无心脱口问道:“什么原因?”
田秀铃霍然抬起头来,沉声道:“只因他天性狡黠多疑,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加信任,人又寡情,自幼所说之话,便处处和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明是甜的,他偏说苦的,明是方的,他偏说圆的,教人无从捉摸,而且随时随刻,都生怕有人加害于他,每日晚间,要等别人全都睡了,他方肯安睡,纵是他亲生母亲所说的话,他也丝毫不加信任。”
她长叹一声,接道:“这种性格,或许是因为他生长的环境所培养而成,只因他数代祖父,俱是成婚后便立刻遇难而死,是以他自幼便憎厌成婚,自然也就连带地憎恶于他未来的妻子了。”
任无心沉重地叹息一声,黯然道:“无论何人,生长在那种环境之下,只怕都难免变得神志失常,行动怪异的。”
青云道长等更是耸然动容,他们年纪虽大,实是涉世不深,听得人世间这些光怪奇异之事,一时间都不禁惊得呆了。
只听田秀铃接道:“若要那女孩子与这种性格之人结成夫妻,她自是宁死不从。婚礼那日,仪式虽也隆重却极简单,只因这武林世家声名虽显赫,但却极少与武林人土往来,是以可说是绝无贺客。”
青云道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的少主人迎亲,在武林中应是件大事,但却做的甚是隐秘,贫道们连讯息都未得到。”
田秀铃接道:“只因婚典那日,绝未发出一张请柬,是以不但没有贺客.连贺礼都未见有人送来。”
任无心目光突然一闪,接口道: “真的连一份贺礼都没有吗?”
田秀铃似乎也听出他语声有异,转目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一份也没有。”
任无心沉吟半响,道:“姑娘请说下去。”
田秀铃道:“还未到起鼓之时,婚典便已结束,那女孩子思潮紊乱,被人晕晕地送入了洞房,只听她祖婆再三叮咛,要她为这世家早早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又笑着说: ‘我家的媳妇都有宜男之相,头胎必定是会生男子的。”
她目光露出了憎恨之色,恨声接道: “但那些人终于走了,洞房中终于只剩下一对新人,那女子手掌缩在袖中,掌中紧握着刀柄.只要那男孩子动她一动,她便要拔刀而起。
“哪知那男孩子却当真是聪明绝顶,竟似乎早就看破她心意,突然冷笑问她:‘你手里拿着刀做什?莫非是要杀我吗?’“她自然吃了一惊,只见那男孩子突然走去关了窗户,拴起房门,望着她沉声道: ‘你放心,纵然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动一动你,从今以后,你我白天是夫妻,到了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但那女孩子却连与他同处一室也不愿意,当下便问他,这样装做要到几时?那男孩子面上竟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对她说: ‘生为我家的人,便凡事都得受些委屈,老实告诉你,连我此刻都不知道这家里究竟有多少怪异的事,你若不能忍受,只怕便会遇着比死还要凄惨的事。’“那女孩子听他这般言语,又不禁大是惊异,只见他呆呆地立了半晌,眉宇间似乎充满了怨毒,缓缓接道: ‘如今我既已成婚,只怕不出一两个月,便要走了,我如此对你,倒不是对你有什么仁慈之事,只是不愿为他们留下后代而已。’“直到那一天,那女孩子才发现家族之间,似乎也彼此充满了憎恨,这家中的关系.竟是以恨来互相维系的。
“那孩子说完了话, 自管在地上睡了,也不再理她,二十多天之后,他果然出去了,临行之前,他并未对她那名义上的妻子说一句话,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两眼,这两眼中的怨毒与憎恨,可使任何人永生都不会忘记,而他一去之后,也永远未再回去。”
她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动了一遍,凄然笑道:“毋庸再说,各位想必已知道那女孩子便是贱妾了,贱妾此番在各位面前叙出这段秘密,为的只是要各位评判贱妾是否是卑下不贞的女子?”
任无心神色黯然,闭口无言,青云道长等面上,更已露出同情怜悯之色。
青松道人突然朗声道:“依贫道看来,有女檀越护送任相公前去,已足够了。”
青云道长缓缓道: “贫道亦是此意,却不知任相公意下如何”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转首望向田秀铃。
田秀铃低垂着头,良久良久,突然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任无心。
任无心黯然一笑,道:“田姑娘仍愿护送在下前去吗?”
田秀铃悲戚的目光中,已泛起无比坚毅的神色,一字字缓缓道:“自然愿意!”
青云道长等都不禁为之暗中叹息,知道她此刻说出这四个字来,实需要无比的勇气。
只见她语声微顿,突又接口道:“但贱妾此番护送相公前去,除了要一见死谷中那两位前辈奇人之外,绝无别的要求,若是苍天相佑,让贱妾此番能够解破一些秘密,贱妾从此以后,便……便……”
突然垂下头去,肩头微微颤动起来。
室中也再无别的声息,只有青云道长唇间微诵,似乎在低念着经文。
忽然间,云房外传来一阵骚动,又响起了一阵步履奔腾之声。
青云道长面色微变,低叱道:“什么人?”
云房外喘息着道:“弟子净心,有事禀报掌门师尊。”
青云道长微徽皱眉,沉声道:“有什么事如此惊慌.进来!”
语声未了,已有个少年道人掀帘而入,面上果然满带着惊惶之色,躬身道:“观门外来了位年轻的女檀越,要见任相公。”
他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 “这……这位女檀越满身白衣,弟子看来,似……似乎……”
青云道长变色道:“似乎怎样?”
净心道人垂首道:“弟子昨夜曾远远在窗内观看,今日这位女檀越,似乎与昨夜伤了任相公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他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仍然无法控制语声中的惊惶与恐惧之意。
青云道长等人神色更是为之大变,青石、青松,突地反腕握住了剑柄。
田秀铃转首望向任无心,颤声道:“她是否陈……陈凤贞?”
任无心面色沉重,无言地点了点头。
净心道人垂首道: “弟子们虽早已备战,但未得师父之令,不敢动手。”
青云道长亦自转目望向任无心.道: “相公请从后山取道,贫道们只有决一死战!”
任无心长叹道:“她怎会又来了,这当真与南宫世家素来的行事大不相同……”
目光一凛,接道:“就只她一人吗?”
净心道人道:“看得见的只有她一人.看不见的,还不知有多少?”
青云道长突然凄笑一声,厉声道:“无论多少,也不过只是血洗终南而已……”
语声未了,门外竟又响起一阵奔腾的脚步声,一人道:“弟子善心求见。”
青云道长面色一沉,厉声道:“如此情况,还通报什么,快过来。”
另一少年道人掀帘而入.面上亦是满带惊惶,躬身道:“观门外那女子已颇为不耐,不时回身望着山下,又仿佛要冲进来了,她还说……”
青云道长轩眉道:“还说什么?”
净心道人垂首道:“她只要弟子们说出任相公是否还在山上,任相公若是在山上,她便令弟子传话,说叶湘绮求见!”
田秀铃身子一震,脱口道:“叶湘绮,是她!”
青云道长沉声道:“任相公可是认得这叶湘绮吗?”
田秀铃接口道:“认得。”
青松道人面寒如水,缓缓道:“纵然认得,只怕是别人伪冒姓名也未可知?”
任无心目光直视前方.显然正以全部智慧来思考决定,口中沉吟道: “如此情况下.她们本可直冲进来,毋庸再行伪冒之事。”
田秀铃惶声接口道:“纵然真的是她,但陈凤贞却似被药性所迷,她怎能侥幸脱身?”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如此……”
他肃然接口道:“何况她纵然是神智清醒,侥幸逃出,只怕也是南宫夫人故意放出的香饵,让她任意行动,却令人在后追随刺探。”
青云道长沉声道:“无论如何,相公也要速下决定,贫道等无不从命。”
任无心沉声道:“请她进来!”
田秀铃惶声道:“但……”
任无心截断她的语声,沉声道:“此刻若是有人在她身后刺探消息,我等必当请她进来,免得动人疑心,若无人跟随,更当让她进来……”
语声未了,突地远处隐隐传来了叱咤怒骂,兵刃相击之声!
接着,步伐响动,一人惶声道:“弟子寒心求见。”
口中报告,人已冲了过来,他怆惶的神色,显示着局势又有变化。
青云道长变色道:“什么事?快说!”
寒心道人喘息着道:“那位叶姑娘久等不耐,便要闯入,弟子们自不肯放她进来,逼得只有与她动手.但却远非这女子的敌手,这时幸好徐师叔恰巧赶来了,代弟子等拦住了她,此刻正在与她动手。”
青云道长双眉一扬,道:“徐师叔,可是徐素白来了?”
寒心道人垂首道:“正是他老人家。”
青云道长大喜道: “巧极巧极.他来的当真恰是时候.快请。”
任无心却已变色道:“道长说的,可是与瞿式表齐名的南北二侠医,度危金针徐素白吗?”
青云道长颔首道:“正是此人,他医道之精,早已名传江湖,此番来了,任相公的伤势便毋庸再劳动别人了.贫道本想请他,只是又恐不及,哪知他此刻却恰巧来了。”
任无心面寒如水,肃然道:“依在下看来,此人却绝非我道中人,而且此番来的又似太过凑巧。”
青云道长道:“但他乃是贫道多年的方外之交,贫道深知他的为人。”
任无心叹息道:“人心难测,何况道长以诚待人,怎知江湖诡诈,在下昔日曾邀约此人,但他却数次避而不见。”
突听院外传来笑声,任无心变色道:“无论如何,道长也不可令他知道在下虽然伤重,却仍未死……”匆匆卧倒,合起了棺盖。
田秀铃心中一动,立刻翻身跪倒在棺前,做出了痛哭之态。
青云道长呆了一呆,门外已有人朗声笑道:“道兄此番真该好生谢谢小弟了。”
青云道长翻身掠出,上了云床,门外已有黄衣高冠的颀长老人,朗笑而入,目光转处,突然顿住笑声道:“小弟只当道兄不愿与女子动手,是以隐忍未出,哪知道兄却受了伤了。”
他言语清朗,神态洒脱,闪闪的目光中,更是显然充满了机诈。
青云道长苦笑道:“多日未见,徐兄风采依旧,但贫道却已是险死还生了。”
徐素白微微变色道:“此话怎讲?”
青云道长下了云床,揖客入座,口中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门外那女子……”
徐素白朗声一笑道: “非是小弟自夸,那女子武功虽不弱,却还不是小弟对手,只是小弟也不愿伤她,将她逐出下山去了。”
他笑声一顿,接口又道:“但道兄方才那般说话,可是小弟多日未来,这玄妙观已生变故了吗?”
青云道长叹息一声,道:“徐兄猜的不错,昨夜……”
当下将昨夜之事,全都说了出来,但却终于忍住未将田秀铃之事说出。
徐素白面色大变,拍案而起,道: “有这等事,那南宫世家竟会如此凶残狠毒,道兄,你只怕弄错了吧!”
青云道长叹道:“万万不会错的。”
青松道人突地在旁接口道:“今日上山来的那女子,只怕也是南宫世家小人。”
他听得任无心的言语,便故意如此说法,只因他深知掌门师兄敦厚木呐,若是被徐素白问起那位叶姑娘之事,青云道长一时间必定无法自圆其说的。
徐素白仰天叹了口气,道:“想我等这数十年来,对南宫世家是何等敬重,他们也风光够了,为何还要做出此等情事?”
青松道人也长叹道:“只可惜那位任相公,仗义援手,却为终南派丧了性命。”
徐素白变色道:“小弟近日也曾听得这位任相公的声名,都说他武功之高,无与伦比,怎会被人一掌便丧了性命?”
青云道长道: “这个……只因……”他终是不善谎言之人,一时间果然不知该如何说法,只得做出伤痛之态,倏然住口。
青松道人长叹接口道:“想那任相公虽然武功入神,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身.以一敌众,终宵剧战之下,实已精力交瘁,再被人当胸击了一掌,内腑经脉皆断,便是大罗金仙,唉.也难以救治。”
徐素白默然半晌,垂首道:“可惜可惜……道兄已将他厚葬了吗?”
青松道人叹道:“自当厚葬,但却无此迅快,任相公的灵木,此刻还停放在丹房中哩!”
徐素白突地抬起头来,道:“有时内家高手纵然被人伤了经脉,亦有救活之望,只怕道兄们不明医理,是以瞧不出来,任相公的灵木既然停在此间,不如让小弟再去探视探视,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小弟必当拼尽全力救回这位武林奇侠的性命。”
青云道长忍不住大喜道:“这……”
但他话声方出,青松道人已急地接口道:“贫道等虽不明医理,但人之死活焉有看不出之理,何况贫道对任相公之事,更不敢有丝毫大意,早已再三检视过了。”
徐素白道:“但小弟实在心幕此人,还是要亲眼瞧瞧才能放心。”
口中说话,人已举步向那边门户走了过去。
青石、青松齐地变色,一时间不知该否拦阻,只得急急跟随而入。
只见徐素白已走到那灵木之旁,喃喃叹道:“但愿任相公还有—线生机,也好让我为这位武林奇侠尽一分心力。”
说话之间,手掌已向棺盖伸了过去。
青云、青松,纵待喝止,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只见伏地痛哭的田秀铃,已飞身而起。
她本来虽是故做伤心痛哭,但想到自己的满腹幽怨,凄凉身世,哭着哭着,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假哭竟变做了真哭,此刻满面俱是泪痕.口中轻叱道:“住手!”
手腕震处,纤指疾划徐素白腕脉。
这一着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却暗藏三种变化,无论徐素白要向何处出手,去路俱已被封死。
徐素白心头一惊, 只得缩回手掌, 上下瞧了田秀铃两眼,咯咯笑道:“小管家好俊的武功,除了任相公外,想必再无人调教得出。”
田秀铃冷哼一声。
青松道人已抢着道:“不错,这位少施主,正是相随任相公同来之人。”
徐素白道:“既是任相公门下,为何不愿在下出手相救任相公?”
田秀铃怒喝道:“我家相公的灵木,任何人也侵犯不得。”
徐素白笑道:“在下只是一番好意,焉有冒犯任相公灵木之理!”
口里说着话,手掌又缓缓向棺木伸了过去,接道:“在下只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任相公是有救还是无救的了。”
ㄒχㄒ峆鏶 丅〤ㄒH亅、CоM
语声未落,田秀铃已横身挡在棺木前,出手三招,着着进攻.霎眼之间,便已连着点向徐素白中极、太元、玄机三处大穴。
迅急的招式,凌厉的指风,竟将徐素白逼得后退数尺,几乎到了墙角。
田秀铃方自顿住招式,厉声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断你的双手。”
徐素白面容已变,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任家相公难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长者吗?”
田秀铃冷笑道:“我家相公只告诉我,若有谁无知妄动,只管狠狠地教训于他,方才只不过是警告你,再出手便无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个不讲理的顽童,难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田秀铃厉声道: “不准你动就是不准你动,不讲理又怎样.你若不服,不妨再动手试试。”
徐素白面色铁青, 目光转向青云道长,冷笑道: “在下与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愿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着这无知稚子屡屡以无礼之词相加于我,也不闻不问吗?”
青云道长苦笑一声,讷讷道:“这个……这个……”
青松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后之事, 自应由这位小施主全权料理.贫道们也过问不得。”
徐素白目光转处,只见田秀铃双手叉腰,狠狠在望着他,面上泪痕,犹自未干,不禁暗暗忖道:“任无心若非真的身死,这童子怎会如此痛哭伤心……”
此人心机深沉,目光敏锐,田秀铃若非真的流泪,是瞒他不过。
但他纵然目灵心巧,却也猜不出田秀铃的儿女情怀,怎知田秀铃心头另有伤心之事。
此刻他心头一念闪过,再见到田秀铃方才出手数招,非同凡俗,实也不愿与她动手,只因胜之不武,败了却大弱自己名声。
青松道人见他目光连连闪动,也不知他心头在转着什么心思,当下赔笑道:“徐兄的这番好意,任相公在九泉下必已知道,依贫道看来,徐兄不如暂时歇歇,容贫道奉茶相待。”
徐素白心念已定,此刻正好见机下阶,冷笑道:“徐某一番好意,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袍袖拂处,作色而出。
青云道长苦笑道:“徐兄留步,贫道……”
徐素白冷笑道:“道兄的香茶,还是留待敬给那位小管家吧!在下被人如此屈侮,再也无颜留在此地了。”
出了门户,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云道长追到门外,大呼道:“徐兄……徐兄……”
徐素白却早已去得远了,只见长衫飘飘,霎眼间已在林木间消失。
青云道长沉重地叹息一声,回转身来,神色大有歉疚之意。
青松道人却向田秀铃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在此,贫道们当真拦他不住。”
青云道长怫然叹道:“他若真的是一番好意,贫道非但无故开罪了个方外之交,还令他伤心而去,教贫道如何安心得下?”
只听棺木中传出任无心微弱的语声,道:“道长毋庸歉疚于心,在下已可断定,那徐素白必定是为南宫世家刺探消息而来。”
青云道长道:“何以见得?”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棺盖抬起一线,身子却仍卧在棺中,沉声道:“想那徐素白与道长多年相交,他见道长的伤势,竟仅是淡淡提起一句,却不再过问,反而对在下的伤势,这般关心,岂非于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机诈。”
青松道人抚掌道:“正是如此。”
青云道长却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缓缓颔首道:“不错!”
任无心又道:“年前任某为了要寻出南宫世家所使迷药的解救之方,曾经奔走天下四方,邀集医道知名之士,那时任某便曾再三拜访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见,在下又诚诚恳恳地留下一封长函,详细说明了有关南宫世家之事,只望他见了这封信后,能赶到约定之处与我相会。”
青云道长忍不住脱口问道:“他可曾去了?”
任无心长叹道:“自然未去,但却令人捎来封便笺,简单地推却了。”
田秀铃冷笑道:“这样的人,你本不该再三去寻求于他。”
任无心道: “由此可见,他必已看过我那封长函, 已知道南宫世家近年来的作为,但今日道长说出南宫世家之事时,他却故做惊异,显见得是心中有虚,再加以他既匆匆而来, 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断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青云道长合什长叹一声,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叹道:“任相公不但心计过人,而且心细如发,当真教贫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将任相公死讯说出,南宫世家中人,想必高兴的很,防范只怕要大大疏弱了。”
当日傍晚,晚霞余辉中,—辆乌篷大车, 自终南山急驰而下,车门车窗紧闭,赶车的虽然俗服粗装,但神情俊朗,显然是终南高足改扮。
但大车还未走出山区,便有三条人影,远远蹑在车后。
这三人轻功俱自不凡,车马奔驰虽急,但竟仍快不过这三人的双足。
这三条人影,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前面的两人,黑衣劲服,黑巾蒙面,两人同样的装束,互相呼应,显见乃是一路同来。
后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蒙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体态婀娜,纵在沉沉的黑色间,也可看出必定是个美艳的少女。
她鬓发甚是蓬乱,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双剪水双瞳,虽充满了焦急和忧郁,却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妩媚与柔美,此刻她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紧跟在前面两个黑衣人身后,身形却仍不带半点声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显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辆门窗紧闭的大车之上。两人不时悄悄打着手势,谁也没有发觉身后的青衣少女。
车马出山西行,地势仍甚荒僻,赶车的似是也发觉有人跟踪.长鞭飞舞间,频频鞭打着马股,健马负痛,蹄声更骤,驰骋更急。
两个黑衣人忽然齐地厉喝一声,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车马,快些停住,赶车的还可无事,否则便要冤枉地陪着车中人送命了。”
此人身材高瘦,语声凄厉,左面衣袖空空,扎在腰间的丝绦上,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看来似乎正是南海幕容飞。
赶车的呼啸一声,头也不回,打马更急。
黑衣人对望一眼,但听呛啷一声,独臂人长剑已出鞘,拔剑之快,果然不愧为南海第一奇剑之风范。
右面一人双肩耸处,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折,斜斜向那马车黑篷急窜了下去。
但见长鞭打马,马车前窜,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缘在车篷上轻轻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车上,随着车马奔行了一段,双腿突地一缩,翻身落在车篷上,身法轻灵,无与伦比。
赶车的听得车篷一响,面色大变,口中轻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击而去,急锐的鞭风,斜划黑衣人肩头之间。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间已抓住了鞭梢,厉叱道:“撒手!”
叱声未了,长鞭果已落在他掌中,赶车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车篷上。
只听一声清啸,剑光匹练般飞来,正是慕容飞已赶到车旁:剑光回舞,喀地一响,竟生生将驭马的车驾,一剑斩为两段。
健马惊嘶,放蹄前奔,那辆乌篷大车,却斜斜冲下道旁。
后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惊惶,伏身在三丈外一处树木阴影间,疑注着车上的动静。
只见那黑衣人飞身跃下了车篷,厉声长笑道:“任无心,此番无论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脱太爷们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将你尸骨乱刀分尸,碎为万段。”
赶车的挣扎着爬起,戳指大骂,道:“任无心?谁是任无心,你们疯了吗?”
慕容飞阴恻恻冷笑一声,长剑展动,剑尖直逼赶车的咽喉。
那赶车的丝毫不惧,大声道:“你要杀就杀,堂堂的终南弟子还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个终南弟子!”
身形展处,双掌突然插入车篷里。
只见他双掌分处,嘶地一声锐响,那浸油的坚实车篷,竟被生生撕了开来。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首,正待飞身扑去。
却见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赶车人的衣襟,暴怒道:“任无心在哪里?”
他算定了车篷中必是身负重伤,甚或真已身死的任无心。
哪知这门窗紧闭的车篷中,却只装的是数十册经书道籍,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松了口气,暗暗道:“我早该知道任相公的行事,万万不会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哪里?”
任无心的行踪不明,委实令她着急。
这时,任无心与田秀铃,却早已远离了终南山,直奔甘肃境中。
就在那乌蓬大车狂奔下山之时,田秀铃便已带着任无心,自山阴处觅路而下。
只因南宫世家知道任无心中了陈凤贞一掌,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势难徒步而行,必将注意之力集中在车马之上。
是以任无心便偏偏舍弃了马车,勉强徒步而行,如此行路,虽然远较艰苦,但却又必将大出敌方意料之外!
夜色凄清,荒山寂寂,一个终南弟子,背负着任无心到了终南山脚,方自作别而回。
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无心生怕人数一多,反易引起敌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却了他。
空旷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铃与任无心独自相对,也不知是忧是喜,长长叹了口气,道:“往哪里走?”
任无心沉吟半晌,叹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昼伏夜行,专走荒山僻径,还是索性无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
田秀铃也不说话,只是凝目望着他。
任无心缓缓道: “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聪慧过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铃眼波转动,轻轻道:“荒山僻径,你可走得动吗?”
任无心苦笑道:“势在必行,走不动也要走的。”
田秀铃道:“我们的目的之地,究在何处?”
任无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铃叹道:“此间路途,贱妾实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体力,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在荒山僻径之道,万一有了变故,岂非呼救无门?”
她沉吟了半响,又缓缓接道:“是以依贱妾看来,还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来道上行人纷扰,你我可混杂在行旅之间,便难被他们发觉,何况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我纵被他们发现.他们也不敢立刻动手,你我还可有个缓冲逃走的机会。”
任无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辟入微,只是……”
他目光突地一闪,接口道:“那南宫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样想法,岂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线埋伏?”
田秀铃呆了—呆,转目四望,幽幽叹道:“但这里山脉绵亘,道路实在太过艰险,看相公的身子,只怕难以度过。”
要知此地便是绵延陕南的秦岭山脉,霜凝路滑,云积峰巅,道路当真是艰险已极,何况任无心此刻重伤未愈,这千里关山,怎堪飞渡?
任无心转眼望处,目光也变得十分沉重,默然寻思半晌,长叹道:“无论如何,你我也要走一段再说,若是体力真个不支时,也只有出山而行了。”
微一振衣,昂首而行。
只见他虽然挺胸昂首,勉力支持,但脚步间仍不可掩饰地带着踉跄之态。
田秀铃默然跟在他身后,奔走了一段路途,心中实是不忍,忍不住要伸手搀扶于他,但方自伸出手掌,又不禁叹息着缩了回来。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脚下一个踉跄,扑面跌倒了下去。
田秀铃惊呼一声,赶过去扶起他。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鲜血一片,气息已甚是微弱,易容之后,虽瞧不出他的面色如何,但探手一摸,十指冰凉。
显见他重伤之后,又经过方才一番奔走.体力已再难支持了。
刹那之间,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阵震动,目中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颤声道:“谁教你如此好强,明明体力不济,还要独力支持,如今……如今却教我怎么办呢?”
荒山夜色,凄清寒冷,风吹寒草,天地间充满了肃杀萧索之意。
田秀铃缓缓抱起了任无心的身子,茫然而行,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死的……你不会死的……”
晶莹的泪珠,一连串落在任无心面上。
天地迷茫,阴暗的苍穹,沉重的压在群山峰头,那种孤独无助的寂寞.使得她心头充满了寒意,她第一次发觉自身竟是如此渺小而懦弱。
俯首望去,怀中的人儿.仍然昏迷不醒,双目仍然紧闭.十指更见冰冷,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看来真是已毫无生机。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刻,多少路途,她心中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任无心的生死,便是她的生死,任无心是生,她便伴他同去西崆峒,任无心若是死,她便追随任无心于地下。
要知她本也是生性偏激之人,竟将此等生死大事,茫然之间,便匆匆下了决定,似是全然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决心既下,她心中反觉一片坦然,垂首望着任无心的面目,凄然—笑,道:“我陪你死.便不必忍受你死后的悲痛,你黄泉路上,也可不再寂寞了!”
抬眼望处,只见一处荒僻的山坳间,依山筑着间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这祠堂中竟还有着昏黄的灯光,透窗而出。
这本是可惊可奇之事,但田秀铃却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跷,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若真的伤重难支,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处了……”
轻轻抚了抚任无心的鬓发,举步向祠堂走了过去。
但见那荒凉颓败的祠堂中,檐下蛛网密结,石阶上也生满了厚重的青苔。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几只鲜明的足印,若是仔细望去,便可发觉这足印竟只有一只左脚的痕迹,宛如独足往来的山魅木客所留。
荒山里,寒夜中,任何人见了这奇异的足印,心底只怕都会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但田秀铃却连望也未望一眼,便举步走入了祠堂。
寒风过处.火光摇曳。
田秀铃只觉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但似竟比南宫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还要阴森可怖。
祠堂神幔颓败,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屋角里尘封土积,但幔前的一张神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点着半截白烛,已结下一段长长的烛花.随风摇曳,乍明乍暗。
白烛旁,放着半只吃残的馒头,一堆吃剩的鸡骨,和一柄晶莹的匕首。
木桌边.竟真的骇然停留着一具棺木,棺盖已然不见,棺木里竟铺着床凌乱的棉絮,显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卧,却不知是人是鬼?
棺木边还有半堆残火灰烬,被寒风一吹,卷得人眼前灰雾迷蒙,使这本已阴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几分森森鬼气。
田秀铃目光转处,却只是凄然一笑,喃喃道:“难道我们今日当真该死在这里?这棺木竟是为我们留下的?”
竟缓缓将任无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决心一死之人,纵然见了世上任何惊奇恐怖之事,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木桌下还有只被烟火熏得黝黑的铜壶,壶中还有半壶残水。
她撕下块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无心的额角之上,口中轻轻道:“你还能醒过来,和我说一句话吗?只要一句……”
晶莹的泪珠.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任无心竟真的缓缓张开了眼帘,目光缓缓转动了一圈,嘴角挣扎着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缓缓道:“你……你还在这里—…”
田秀铃轻轻点了点头,黯然笑道:“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不会舍你而去。”
任无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长叹道:“我低估了陈凤贞的掌力,却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我……”
黯然一叹,顿住了语声。
田秀铃颤声道:“此刻……此刻你……”
任无心凝目望着她,目中忽然流露出伧痛之色,口中却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觉得很好,歇过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铃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道:“你骗我。”
任无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开了目光。
他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是多么沉重.若能及时得到医道高手的解救,定能无妨,但此时此刻……他暗中沉声一叹,不愿再想下去。
只听田秀铃梦呓般喃喃自语道:“苍天呀苍天,你能将我的生命,换做他的生命吗?我死了无妨,但是他……他还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还要许多许多人在等着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无心心头一震,所有不愿去想的事,却被这几句话引上心头。
一时之间,他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口中喃喃道:“我的确不能死的……不能死……”
突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嘴角又自呛出了一口鲜血,人又晕了过去。
田秀铃忍不住放声啼哭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映着她晶莹的眼泪,荒山寂寂.天地间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忽然间,只觉一阵飘缈的歌声,自祠堂外遥遥传送了过来。
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沉声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断肠人天涯难寻梦,更长夜沉兮.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雄浑低沉的歌声中,充满了悲壮苍凉的沉痛之意,风中听来,当真令人断肠。
田秀铃不知不觉间,似是听得痴了,喃喃低诵道:“身世难言,风雨凄凄……”
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从中来,情难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突听门框吱地一声,歌声顿绝,沉寂中充满了难言的悚粟!
田秀铃缓缓抬起头来,转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条黑色的高大人影!
只见他乱发披肩,似是已与颔下的虬髯连做了一处,掩去了大半面目,只留下一双灼亮的眼睛,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那宽阔的肩头,当门而立,更似能隔断门外的寒风。
田秀铃仰首望去,更觉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这高大的人影,却只剩下一条右臂,一只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齐根断去。
他左肋下夹着一大捆木柴,手中却提着只硕大的酒葫芦,目光闪闪,瞧了田秀铃一眼,也不说话,单足跳跃,走了进来,抛下了满地木柴,咬开丁葫芦木塞,痛饮了几口烈酒。
田秀铃瞧了他两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现—个如此怪异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将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轻拭着任无心嘴角的血痕。
只听砰地一声,那独臂之人将葫芦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声高歌道:“苍天不悯兮,天降凶冥,悲凄身世兮……”
田秀铃霍然转过身子,厉声道:“有伤病之人在此,你难道未曾瞧见吗?”
独臂之人头也不回,曲腿坐了下来,背对田秀铃,只顾引发柴火,似是根本未曾听到田秀铃的言语一般。犹自歌道:“悲凄身世兮,天涯飘零……”
田秀铃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出手向他肩头抓了过去。
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转念忖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与他争气!”
轻轻长叹一声,道:“只要你轻些作歌,莫要惊扰了这伤病之人,我也不愿赶你出去。”
那独臂之人忽然仰首大笑了一声,道: “好,好,多谢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铃轻轻叹了一声,道:“外面风寒露重,你就在这里歇一晚吧,但请坐在那边,莫要挡住了火。”
缓缓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那独臂之人竟也站了起来,坐到一旁,灼亮的眼睛,呆望着田秀铃,目中竟充满了惊异之色。
取下葫芦.又痛饮了几口酒,反手一抹嘴唇,突然摇头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铃轻轻皱了皱双眉,道: “要你声音轻些,你又忘了吗?”
那独臂之人道:“是是……”
但还是忍不住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铃回首怒道:“你奇怪什么?”
独臂之人道:“老夫要说的话,竟全被你先说了去,老夫为何不奇怪?”
田秀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独臂主人笑道:“老夫出外取柴沽酒一趟,居处床铺,都已被你占了,老夫未说将你赶走,你反要赶走老夫,这岂非是天大的怪事?”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哦……这原来是你的地方……”
又待转过身子。
独臂之人道:“你此刻已知此地乃老夫所有,便该怎样?”
田秀铃似是茫然不解,眨了眨眼睛,道:“要怎样?”
独臂之人呆了一呆,失笑道:“你莫非是呆子不成?此地既是老夫所有,你纵不让将出来,也该向老夫求借才是,哪知你却仍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莫非你就不怕老夫赶走你吗?”
田秀铃轻轻一叹道:“你赶不走我的。”
独臂之人大奇道:“此话怎讲?”
田秀铃缓缓叹道:“老实告诉你,我看来虽然文弱,其实却身怀武功,你若出手来赶我.便要吃亏了。”
独臂之人笑道:“真的吗?”
田秀铃又自轻轻长叹了一声.道:“我为何要骗你,你若不信,不妨来试试……唉!但我劝你,还是莫要试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动手。”
独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肠,看来老夫那床铺,只得让给你了。”
身子一缩,钻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铃先还是听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过了半响,便已呼声大作,竟已睡了。
这时,寒风过处,门外竟飕飕的下起雨来。
中宵风雨,最是令人断肠,田秀铃望着晕睡着的任无心,目中又不禁滚滚流下了泪珠。
一丝丝寒雨,随风飘了进来,打得那初生的火堆, 又将熄灭。
田秀铃也无心去架柴添火.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外无边的夜色,断肠的风雨……
忽然间,风雨中竟又远远飘来了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人影。只听左面一人叹道:“你我兄弟真是时乖运蹇,总是遇着这样的差使,老天也不帮助,偏偏又下起雨来,像我们这样孤魂野鬼般在风雨中乱闯.连鬼影子都见不着,莫说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 “无论寻不寻得着,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闪动,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说吧!”
话声之中,飞掠而来。
这两人语声俱是尖锐冷漠,虽在风雨中,远远便听得十分清晰。
田秀铃心中方自傲微一惊,两条人影已并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着身上的雨珠。
只见这两人俱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颀长枯瘦.只是左面一人,背后多了柄长剑,却有一只衣袖空空束在腰畔丝绦上,竟也是个独臂之人。
田秀铃见到这两人的装束,神色便为之一变,而两个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扫在她身上。
只见这两人面色冷漠,目光却锐利如鹰,闪电般扫了田秀铃一眼,神色也为之一变。
田秀铃却已转过了头。
她此刻虽然故作镇定,心头却不住怦怦跳动,只因她此刻已看出这两人俱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认出那独臂汉子正是南海慕容飞。
原来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截住了马车,发现车里竟只是一堆经书之后,惊怒之下,竟挥剑伤了那赶车的终南弟子!
两人本是奉命探听任无心之行踪而来,不得任无心的真实消息,无法回去交差。
要知南宫夫人早巳将任无心视为心腹之患,纵然明知任无心已死,但若无人看到任无心的尸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虽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对南宫夫人.却都畏如蛇蝎,两人商议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终南后山搜寻而来。
任无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远了,这两人纵然心中畏怯,也只有空手而归。
怎奈任无心不支而倒,而他两人又偏偏发现了这荒祠中的火光。
夜雨荒山,骤见火光,惊喜之下,自就直奔而来。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悄悄打了个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来到这里,主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个地方给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铃不敢回头,沉声道:“请便!”
黑衣人笑道:“多谢了!”
缓缓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来,但一双目光,却在四下转动,忽然抬起手来,向慕容飞打了个手势。
慕容飞身形一转,嗖地窜到那棺木旁。
田秀铃情不自禁,霍然长身而起,目光凛然凝注着慕容飞.只要慕容飞稍露动手之意,她拼却性命,也要抢先出手了。
哪知幕容飞仅是微微一笑,道:“这位朋友睡得倒颇安稳”,转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几枝柴火,竟安安稳稳地烤起火来。
田秀铃不禁暗道—声:“侥幸!”
悄悄擦干了面上泪痕,面对火光,坐了下来,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这两人怀疑于我。”
思忖之间,突见慕容飞反腕拔出了长剑,田秀铃暗中又是一惊。
哪知慕容飞只是伸出长剑,拨动着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这堆柴火,我两人只怕要在风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错不错,确是好火。”
田秀铃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难安.她虽然已将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无心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让任无心落入敌手。
异样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又过了许久,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却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窥破田秀铃的行藏。
田秀铃暗叹一声,回顾门外,只望风雨早些停顿,好教这两人快快上路。
第十四回 独臂怪客
突听慕容飞又自干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成语俗话虽多,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仿佛已昏昏将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兄,你火烤够了吗?”
田秀铃心头方自一震,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已长笑着飞身而起。
两人一左一右,但见剑光一闪,左面的慕容飞,已飞身拦在门前.阴恻恻狞笑道:“任无心,莫要装死了,快起来与大爷斗上—斗!”
右面的黑衣人.却突然飞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厉声笑道:“朋友还不出来!缩在桌子下,我兄弟难道就瞧不见了吗?”
那独臂人翻了个身,似是方自睡梦间醒来,揉着眼睛苦笑道:“今日当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占去我床铺,如今又有人连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见他手足残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与那两人无关,就莫要多事。”
独臂人道:“小人只是个残废,哪里敢多事!”
远远爬到角落中,缩做一堆。
黑衣人回转身子,亦自狞笑道:“任无心,你装死又有何用?还不快起来受死!”
田秀铃守护在棺前,掌上已满聚真力。
只见这两个人虽是在狞笑恶骂,却是色厉内荏,仍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心念一转.暗暗忖道:“难怪这两人先前装腔作态,不敢动手,原来他两人惧于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两人明在烤火,暗中却在调息行功,直等体力恢复后,才敢发作,而此刻两人还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击, 自己难以抵挡,还在试探着……”
—念闪过,忽然冷冷笑道:“你两人在此打打闹闹,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 只怕你两人谁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她若是惊慌否认,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再也不需迟疑试探,立时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这般说话,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身子却不禁齐地一震,脚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他两人也是那日在终南山中, 与任无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较高,是以侥幸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无心的赫赫神威,惊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变!
田秀铃见了他两人神色,心头暗喜,神色却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两人,缓缓坐了下来。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却也不便逃跑。
田秀铃神色越是冷漠.心头跳动却越是急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劝,你两人还是莫等任相公醒来,快快走了吧!”
缩在角落中的独臂人,目中一直闪动着笑意.屏息旁观,此刻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糟了!糟了!”
只见慕容飞突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似是在那独臂人意料之中,却大大出了田秀铃意料之外。
慕容飞仰天笑道:“古往今来,传说故事何止千万,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之一,深觉钦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丝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么故事?”
慕容飞狂笑道:“三国时蜀魏相争,死诸葛却吓退了真司马,只可惜……”
他笑声突顿, 目光霍然尖锐地转向田秀铃面上,缓缓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话,却说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聪明,真能忍住不说,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这不能动的任无心骇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 “任无心的奴仆,竟会有如此好心,劝我等快快逃生,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但这笑话却有用的很,几乎和这堆柴火同样有用,若不是这笑话.只怕我两人又得奔逃于风雨中了。”
田秀铃心头又是惊惶,又是自责,又是失望。
但这些混乱的情况,却在—瞬间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使她惊惶失措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飞手中剑光暴长,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那黑衣人却抢先喝道:“慕容兄只请在旁为小弟掠阵,这厮岂值得你我两人同时出手!”
喝声中双掌已自击出,左掌横截,右掌直击,掌影闪动间,分打田秀铃前胸下腹。
慕容飞只得倏然顿住身形,旋身挡住了门户,心头却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想不道事到临头,他却要与我抢功来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云七十二掌,是否是这任无心门下弟子的对手?”
剑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观起来!
这时,那黑衣人迅快地击出七掌,掌势连绵,急如飘风。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间,竟不带丝毫风声。
慕容飞不禁暗中动容,想不到他竟已将此等阴柔之掌力,练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势看来虽似飘飘无力,其实却霸道已极,对方只要沾着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闪间,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连绵的掌势,当真有如浮云飞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铃身上,但田秀铃却仍未还手。
十四掌过后,她身形已显得有些呆滞,闪避也大见吃力,目中更满现惊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闪动,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飞双眉却皱得更紧。
那缩在角落阴影中的独臂人,似也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看来虽似对田秀铃极为同情,但目光中却仍带着那种完全袖手旁观神色。
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过是个孤独的幽灵而已!
只听黑衣人朗声大笑道: “任无心门下,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吗?”
笑声未了,田秀铃突然冷笑一声,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惊惶之色,也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换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来她方才故做惊惶,只是诱敌之计.只因她心头早已全然抛去了生死之念,变得出奇的冷静,是以能在这生死关头中.冷静地决定对敌之策。
而那黑衣人对敌经验,虽然远胜于她,但却远不及她镇定,大意之下.便着了她道儿。
她掌势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出手一击,当真是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黑衣人轻敌太甚,笑声未绝,对方奇诡的攻势已至。
他大惊旋身,却已不及应变,只觉肘下一阵麻木,左臂再难提起。
慕容飞心头亦自一凛,亦不知是惊是喜。
他本存幸灾乐祸之心,只望黑衣人败在对方手下,他再出手取胜。
但此刻他见到田秀铃招式竟是如此奇诡辛辣,却又不禁暗暗担心。
角落中那独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有如突被雷击一般。
霍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着田秀铃的身法。
田秀铃一招得手,占得先机,下手再不容情,招式连绵,跟着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掌影飞幻,招招俱是对方未闻未见之学。
那黑衣人纵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猎。
但此刻却认不出她掌势的路数,眼见她一掌自左向右斜击而来,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诡异难测的招式变化.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何况那黑衣人一条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门户大开。
要知田秀铃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秘传独门掌法,除了南宫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无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经与南宫世家动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饶是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更连做梦也未想到,这任无心的弟子,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过后,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更是大见惊骇。
只见慕容飞手横长剑,竟仍无出手相助之意。
而对方举臂挥腕之间,不但暗劲极强,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间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脱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 兄台还不快来相助?”
慕容飞显然已被田秀铃奇诡的招式惊得呆了,此刻心头一震,暗道一声:“惭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剑花,便待挥剑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占得上风,但却不过只是一时侥幸得计而已,他两人若是左右夹击而来,以自己的武功,绝非敌手!
丅χТ閤磼 Т〤丅Η亅.СοM
动念之间,慕容飞长剑已长虹般斜划而来,剑锋破空,划起了嘶嘶剑风!
黑衣人喘了口气,突然后退了三步,探手入怀,撤下了一条长达四尺以上的乌鞘软鞭,迎风一抖,笔直点向田秀铃肋下三处大穴。
只见激荡的鞭风中,夹杂着丝丝剑气。
慕容飞辛辣迅急的剑招,久已驰名江湖,此刻蓄势而发,自然是招式凌厉,锐不可当。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轻敌,未用兵刃,后来更一直被逼得无暇抽鞭。
但此刻长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着慕容飞的剑招,不时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铃后背、肋下的空门之处,鞭长及远,更见威力。
田秀铃赤手空拳,以一敌二.数招过后.已是远居下风.但她早已忘却生死之事,每遇险招,便施展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时间还可勉强支持。
但此等打法,却是最为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持久。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相搏数招,已然瞧出田秀铃的弱点,长剑一旋,纵声长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着抢攻?”
田秀铃暗咬玉齿,转身一招星移斗换击了出去,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但是她转身之间. 目光突然触及了棺木中的任无心,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尸身都难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大喝一声:“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独臂人凝望着她的身法, 目光中竟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着一些难以解决之事,此刻听她一声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齐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铃身侧.截断了她的逃路。
慕容飞冷笑道:“你若要不战而降,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
田秀铃银牙都已将咬碎了.颤声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俩人也无法追得上我,是吗?”
慕容飞目光转处.只见祠堂四面,窗户颓败.看她飘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 自己实无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阵,冷冷道:“不错……”
忽又仰天大笑一阵,接道:“但任无心却是万万逃不走的。”
田秀铃道:“不错,他……他已不行了.但你们若肯放过他,我便不逃,听凭你们将我发落。”
慕容飞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么,竟要以自己来换取任无心的生命,十个你也抵不过任无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铃暗咬银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她似是费了许多气力才能说出,只因她本不愿泻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时此刻,她实已束手无策.企望自己若是说出身份,或可能换取任无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试了。
慕容飞果然呆了一呆,继尔哈哈一笑道:“你是谁?莫非你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铃胸膛一挺,神色立刻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缓缓道:“我便是……”
我便是这三个字,方自出口,突听耳畔竟响起了一阵奇异之声。
这语声轻微柔弱,飘渺飘忽,但却有如细抽长丝,连绵不绝,正是传音入密之内家绝学。
一字字在她耳畔说道:“这两人纵然将你擒去,也万万放不过任无心的!”
田秀铃微微一怔。
目光四转.只见风吹烛动.残窗轻曳,祠堂内外,并无突然现身之人。
只有那独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头不禁大是惊奇,暗惊忖道:“这独臂之人,莫非也是隐迹风尘的内家高手?这语声难道是自他口中发出来的?”
心念一转间,只听这语声又自缓缓道:“老夫昔年发下重誓,绝不与世人动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于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为何不再放手与他两人相搏,焉知绝无致胜之机!即便落败而死,也该死得堂堂正正,一无遗憾。”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股热血上涌,神色一凛,大声道:“谨遵前辈教训!”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齐地呆了一呆,脱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对谁说话?”
田秀铃厉声大喝道:“你死!”
声发掌发.出手一举直取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势,怒喝道:“好啊,方才原来使的是缓兵之计,大爷们就容你多喘口气,又有何妨?”
几句话功夫,已急风般攻出七剑。
田秀铃掌势寻找剑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听黑衣人一声冷笑,一缕锐风,斜击而来,直点田秀铃左肘曲池大穴!
鞭剑夹击,片刻间,田秀铃便又落在下风。
她心头暗叹一声,忖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总算能与任无心死在一处了。”
双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龙擒凤,右掌直点慕容飞持剑之腕脉,左掌回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一招还未施出,突听耳畔有人轻语道:“不可使搏龙擒凤。”
田秀铃呆了一呆,顿住掌势,那人又已说道: “莲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捣黄龙。”
这莲台拜佛一招,守而无攻,斜走七星更是退败之式,但第三招直捣黄龙,却是猛攻之势。
三招性质,迥然不同,本难连绵施出,何况这莲台拜佛一招,本来只能对付一人,此刻鞭剑夹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实是凶多吉少。
若是换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的危急之时.怎肯随意听从他人之言,施出这有败无胜,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铃此刻已不再顾及生死胜负。
竟毫不迟疑,双掌回收,双膝微曲,合掌当胸,使的正是一招莲台拜佛之式。
只见眼前光华闪动,耳畔风声急响。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一剑一鞭,那般凌厉的攻势,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过。
但这时她这莲台拜佛之势,仍是守而无攻,去路似已全为对方封死,哪里能跟着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铃方自暗惊,突听慕容飞冷笑叱道:“你这是找死!”
长剑夹风,剑风虽然激厉无俦,但剑身直击,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丝空门。
田秀铃大喜之下,脚步微错,便已自对方剑风中窜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飞那招毒蛇寻穴方自施出.她已绕到慕容飞身后。
那一招毒蛇寻穴,乃是出剑前攻,后心空门大露。
他本以为这一剑之下,对方前路被封,后路被挡,实已无法避过。
哪知田秀铃竟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使出了那一招本来万万无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为主。
他大惊之下,田秀铃第三招直捣黄龙已跟着使出,慕容飞哪里还躲得开。
只听砰的一声,他后心已被田秀铃双掌击中,口吐鲜血,扑地而倒!
田秀铃一招得手,心头怦怦跳动,连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轻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骇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响,突然大喝一声,挥鞭扑来。
他惊骇之下,亦已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田秀铃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环套月一招三式,节节抢攻而上。
哪知刹那间,她耳畔竟又响起了那神秘的语声,沉声道:“不可使三环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说。”
田秀铃自然依言顿住掌势,避了三招。
但心头却忽然一惊,这神秘的语声,不但能窥破对方的招式.令自己占得先机。
竟还能将自己将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却乃是南宫世家之秘传,江湖中从未得见,此人怎会知道?
心念一闪,三招已过。
那语声道:“斜走偏锋,凤凰展翅,双风贯耳。”
这前两招犹自罢了,但第三招双风贯耳,却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长鞭在手,怎容田秀铃近身施出这一招来!
田秀铃心头又不禁大是惊异.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斜走偏锋,滑向黑衣人左侧。
黑衣人大喝一声,鞭势回施,风卷落叶,猛地抽向田秀铃左肩。
田秀铃身子还未站稳,双掌便已施出凤凰展翅之势,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势一抓,便已将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惊之下,身形一转,便已面对着田秀铃。
田秀铃再不迟疑,左掌虽捏着鞭梢,但双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划了个半弧,合击而来,恰巧又将那一招本自明明无法施展的双风贯耳施了出来。
黑衣人一声惊呼还未喊出,只觉耳畔嗡的一声锐响,头脑已被田秀铃生生击碎,鲜血飞溅间,他身影便已倒卧在慕容飞尸身之旁。
田秀铃呆呆地木立当地,心头亦不知是惊是喜。
只觉方才那一场搏斗,直如做梦一般. 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间,反败为胜,三招两式,便击毙两个武林一流高手,当真令人难以相信此乃真实之事。
转目望处,那独臂人已自室角阴影中移动而出,一双锐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着她。
目光中竟带着奇异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伤感,是悲痛,还是怜惜。
田秀铃直被他如此奇异复杂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芳心之中,微生惊骇,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辈惠于指点?在下……”
独臂人目光仍然遇视着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 “不错!”
田秀铃轻轻叹了口气,躬身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该如何相谢。”
独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两眼,忽然大笑道:“谢什么?你只要莫将老夫赶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铃垂头一笑,娇靥上不禁微微露出娇红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识高人,前辈……”
独臂人忽然顿住笑声,微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大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铃听他问得奇怪,不禁又为之怔了一怔.道: “在下……在下……”
独臂人道:“可是属虎的?”
田秀铃本不应说出自己年龄,此刻随口道:“不错!”
心头忽又—动,暗奇忖道: “此人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年纪,这倒怪了!”
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独臂人眉宇间虽似满溢着凄凉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极为激动,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错……不错……”
田秀铃越看越是惊奇诡异,木立当地,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独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语了半晌.又自拾起头来,瞧了田秀铃几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还需再多练练。”
田秀铃强笑道:“多承前辈指点.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哪知独臂人双目凝注着远方,却生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言语一般,呆呆出了一会神.忽又大声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吗?”
田秀铃更是惊诧,睁大了眼睛.讷讷道:“还……还好!前辈你……你可是……”
独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认得她。”
他不住仰天长笑,似是要借这大笑之声,遮掩了心中激动之情。
田秀铃只觉他每一句话,都问得奇奇怪怪,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也忘了说话。
独臂人仰天大笑了许久,忽然纵身跃到那棺木边.道:“这任无心是你什么人?”
田秀铃略一沉吟,强做笑容,说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独臂人忽然回过头来,怒喝道:“胡说!南宫世家子弟,岂有为人奴仆之理?”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直涌上来,身子微微一颤,道:“前辈怎会知道?”
独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讷讷道;“老夫自然知道……”
忽又仰天大笑数声,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几件瞒得过老夫?”
田秀铃长长叹息一声,道:“任无心与我情如兄弟,义共生死。”
独臂人垂首凝注着棺木中任无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义共生死?”
田秀铃道:“不错,前辈方才虽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无心若是伤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从于地下了……”
说着说着,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独臂人目光疑注着任无心,呆呆地望了半响,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无心眼皮看了两眼,又探他的脉息,仰首向天,默然无语。
田秀铃心中一动,脱口道:“前辈武功绝伦,医道想必也是不错的了?”
独臂人道:“不错。”
田秀铃大喜道:“前辈看来,他……他的伤势可还有救吗?”
独臂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此人平时积劳积瘁,体内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着深湛的内功,勉力还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
回身瞧了田秀铃一眼,道:“我说的可对吗?”
田秀铃黯然长叹道:“前辈虽末目睹,但说来却有如眼见一般。”
独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别人一掌,若以他内功看来,本不致十分严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内外交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得。”
摇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田秀铃心头一凛,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目中更是泪如泉涌.一时之间。只觉双膝发软,踉跄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是无救的了?”
独臂人双目一瞪,大声道:“谁说他是无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会无救?”
田秀铃悲痛之中,忽又惊喜,这乍悲乍喜,情感的冲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扑地跌坐地上,目中泪痕未干,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辈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独臂人缓缓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
仰天一笑,接口道: “但老夫平生,从不愿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当怎样?”
田秀铃流泪道:“前辈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愿意的。”
独臂人目光凝着,缓缓叹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来并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还未见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汤蹈火了,唉,看来他能交着你这样的朋友。当真是幸运的很。”
语声顿处,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后,只要你肯跪下叫我两声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这一件吗?”
她做梦也未曾想到,这独臂人提出之条件,竟是如此怪异,又是如此简单。
只见独臂人仰天—笑,道:“不错,就只这件事,你肯答应吗?”
田秀铃破涕一笑.道:“前辈对我两人,本已恩同再造,何况前辈之年龄: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说前辈只要我呼唤两声,便是要我呼前辈千声万声,我也愿意的。”
当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独臂人挥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迟。”
突然伸出独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铃喜出望外.举手拭了拭面上泪痕,将他那只破烂的衣袖,整整齐齐,扭了起来。
独臂人望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间似又泛起一阵悲怆之意。
过了半响,方自轻叹一声,道:“过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灭了,也莫要回过头来.天亮起来,老夫便将活生生的任无心交给你。”
田秀铃只觉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只是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话来。
躬身一礼,转过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响声,接着是一连串骨节响动声.密如珠炮,历久不绝。
忽然间,所有声息,俱不再闻,身后竟变的死一般寂静。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吹窗,吱吱作响,寒意也越来越重,但田秀铃身后,仍然寂无声响。
她心头突觉一凛,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暗忖道:
这独臂人行踪这般奇诡怪异, 与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对他有恭谨之态,多礼之言,他为何要如此善待于我,这……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为的只是要杀害任无心,此刻他或许已将任无心劫走,或是残害而死……”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头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岂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于我,我岂能怀疑于他……”
暗咬银牙,加了块木柴,立下决心,绝不回头。
但她越是不愿对那独臂人有怀疑之心,心中的疑难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绝不回头,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头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关己,自是安闲,若是关心太甚,谁都难免要患得患失,心绪大乱。
田秀铃纵是聪慧绝顶之人,也未能例外。
一时之间,她心头当真是充满了痛苦与矛盾,不知不觉间,将掌中木柴.摇得片片碎裂。
但是她终于忍住未曾回头。
焦急等待中的时光,似是过得分外缓慢,凝目望处,祠堂外风雨已歇,远处东方,已微微露出一丝鱼青之色,群山之巅,已现曙光。
突听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喘息之声。
那呻吟声似是发自任无心,而那喘息之声,赫然竟是那独臂人发出来的。
田秀铃双眉微皱,心头大是惊异。
只听那呻吟喘息之声,延续了许久,呻吟越来越见微弱.那喘息之声却越来越见粗重。
忽然间,只听那独臂之人一声大喝,喝声有如霹雳般震人耳鼓。
田秀铃心头又一震,独臂人已大声喝道:“好了!回过头来吧!”
话声未了,田秀铃已翻身跃起。
转身望处.只见那独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湿透,额上已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犹在喘息。
赶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无心,虽仍紧紧闭着双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适均匀,看来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温热。
田秀铃知道那独臂人方才显然不惜损耗自身功力,来为任无心疗治伤势,此等舍已救人的侠义之情,使得田秀铃喉头又为之哽咽难语。
她心中虽在为任无心复生而惊喜,但对那独臂人之感激,更是难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前辈大恩大德……”
独臂人双目一张,大声道:“你怎地还要以前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目中充满惊喜感激之泪珠,泪眼模糊间望去,只觉眼前这衣衫褛褴,形容丑怪的残废之人,当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伟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儿,当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荣之事。
当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泪珠,伏身唤道:“爹爹,爹爹……”
她这两声呼唤虽然轻微.但呼声却当真乃是发自内心,绝无丝毫勉强之意。
独臂人呆呆地望着她,有如鹰隼一般的双目之中,似是也自隐隐泛起了泪珠,口中喃喃低语,似在说道:“儿子,儿子…—今日我终于听到你的呼声了……”
忽然仰首大笑数声,独臂向天挥舞,嘶声大呼道:“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田秀铃抬起头来,大惊道:“爹爹,你……”
独臂人仍自大笑着道:“我好高兴……”
飞起一足,将那酒葫芦踢出门外。
他魁伟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个身,追着那酒葫芦,嗖地掠出门去。
他虽是残废之人,但身法却快如闪电。
田秀铃大惊跃起,追到门外,只听四面群山回应不绝,似乎都在大笑着高呼:“我好高兴.他终于唤了我爹爹……”
但凄凉的晓色中,那神奇的独臂人与他那朱红的酒葫芦,却早已失去踪影。
田秀铃遥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泪来,颤声低语道:“爹爹,我……我连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吗?”
四山回应寂绝,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自缓缓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棺前。
任无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铃怎忍惊动于他,流泪低语道:“你的确该好生睡睡了。”
倚着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灭,闪动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觉一阵浓厚的倦意袭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不禁缓缓合起眼帘,斜坐在棺边,听着任无心安详的呼吸,她也渐渐入睡了。
阴霾密布的苍穹,竟渐渐露出阳光。
伏尸在地上的慕容飞,突然悄悄移动了一下身子,侧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铃也未想到事变又生,幕容飞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连日的劳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着好梦。
而此刻,慕容飞已悄悄爬了过来。
他嘴角却带的是一丝狞笑,目中更充满了杀机,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铃。
田秀铃睡得仍沉,棺木中任无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匀。
慕容飞手掌已触及那柄长剑,渐渐抓起了剑柄。
门外阳光满地,已晒干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铃梦中带笑,睡得更甜。
慕容飞手掌紧紧捏着剑柄,撑着长身而起,充满杀机之目光,望了望田秀铃,又望了望棺木中的任无心,似是未能决定先向谁下手!
他只觉掌中长剑,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虽然侥幸未死,但真力却已所剩无几,这一剑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问,能否在刹那之间将两人一齐在睡梦中刺死,更无把握。是以这一剑究竟是先刺向谁人,便成了他心中绝大问题。
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样。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田秀铃下手,任无心醒了,他还能逃得走吗?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任无心下手,田秀铃醒了,又当如何?
一时之间,慕容飞心头当真是左右为难,这一剑竟刺不下去。
他虽是凶险狡猾之人,却无当机立断之心。竟生生将大好机会错过。
他这一剑若是毫不迟疑,便向田秀铃下手。
任无心重伤方愈,气力尚未恢复,怎会是他敌手?
但良机稍纵即逝。
阳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飞掌中斜举着的长剑之上,剑锋反光,映上田秀铃双目。
闪光耀眼,田秀铃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霍然张开了眼来。
眼帘方开,便瞧见了身前那面带狞笑,高举长剑,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飞惊喝一声,长剑直刺而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田秀铃和身一滚,滚开了数尺。
左肩虽被划破一道血口,但却已避过要害之处。
慕容飞一剑不中.还待追击,怎奈心虽有余,力却已不足。
回身一剑划去,剑尖不住颤动,显然毫无力道,哪里还能伤人?
田秀铃惊惶之下,虽然闪避不及,但她不退反进,微一侧身,左手奋力一拂,拍出一股潜力,人却已从那颤动的剑光之中,闪穿过去。
这等奇奥之学,正是南宫世家秘传救命三招,举世也没有几人能够破解。
慕容飞微微一怔,田秀铃已到身侧,右手连绵而出,直向慕容飞左胸乳、玄机两处大穴拍出。
慕容飞右手长剑,早已被她一拂之势荡开,左臂更早已齐根而断,此刻眼见田秀铃一掌拍来.哪里还能闪避,情急之下,忽然触动灵机,大喝道:“且慢!”
田秀铃手掌已按在他玄机大穴之上,含劲未吐,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飞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对方手中,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抛去了掌中长剑,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当真不认得你吗?”
他暗思对方武功身法,那般怪异奇诡,正如传闻中南宫世家的武功一般。
又想起耳中隐约听来,有关五夫人田秀铃之事,情急生智,忽触灵机,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乔装改扮亦未可知。
一时感触,便冲口而出,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几分把握。
但田秀铃听得这一声大喝,身子却不禁一震,按住对方的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
慕容飞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当下心念又转了几转,大笑道:“总算夫人鸿运当头.教在下终于认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则……”
故意摇头一叹,闭口不语。
田秀铃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否则慕容飞固难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终了。”
田秀铃变色道:“此话怎讲?”
慕容飞嘿嘿冷笑了两声,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听这段隐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说下去。
其实他心中哪里知道什么隐秘.此刻心中正在连连运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挟田秀铃之事。
田秀铃五指加劲,在慕容飞玄机上一按,怒道: “你说不说?”
这玄机大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平时被人轻轻一触,已是痛楚不堪,何况此刻田秀铃掌含内劲。出手又极有分寸,虽按在此等死穴之上,但只要他痛苦,并未使他晕死过去。
慕容飞果然疼得满头冷汗,但仍然咬紧牙关,嘿嘿大笑道:“说是自然要说,但却无这般容易。”
要知他心性阴险、深沉,知道这一句话,便可决定自己生死。
自己若是轻易说出,对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说,反而会使得此事加多几分真实性。
是以他虽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说。
他越不说,田秀铃心中果然越是怀疑,越是想听。
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飞右臂曲池大穴.厉声道:“你还不说吗?”
慕容飞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钻心头,当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觉疼得流下泪来,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绝。
田秀铃暗暗忖道:“他宁可忍受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来这隐秘必定关系甚大。”
—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劲,厉声道:“你若再不说,我先拧断你这条手臂。”
慕容飞故意做出忍痛不过之态,颤抖着长叹一声,道:“夫人请……请放开手掌……”
田秀铃冷笑道:“不怕你不说……”
五指微松,但手掌仍不离对方要穴。
慕容飞长叹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宫世家.果然是胆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吗?”
他在南宫世家属下已久, 目观耳闻,也有不少,此刻这句话,虽也是衡情度理,猜测之言,但却正说到田秀铃心中要害之处。
她心头一凛,暗惊忖道:祖婆在我等体内暗下的毒药,只怕绝不会要我等一死便罢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万般折磨,才算罢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连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慕容飞却又怎会知道其中隐情?”
她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已无异默认。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已知对方隐情,当下长叹一声,接道:“纵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还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岂非死不瞑目。”
田秀铃心头又一凛,脱口道:“你怎地知道我还有心事?”
慕容飞仰天长叹道:“情天多恨事,生死两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铃暗惊忖道:“莫非连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
当下脱口又道:“你知道他还未死?你知道他在哪里?”
慕容飞故意变色道: “他……他……他的事,在下怎会知道?”
田秀铃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态!”
慕容飞接口说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说出了他的事,唉……”
他看来虽似吞吞吐吐.不敢尽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铃口中的他,究竟说的是谁,只是在故意闪烁其言,要套出田秀铃的话来。
田秀铃果然大声道:“江湖中虽然俱都传言他已身死,但我却总是不信,你若能说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虽然聪慧绝顶,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阴险诡诈。
慕容飞说的虽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言,但听在田秀铃耳里,却恰巧说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动之下,便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机密。
慕容飞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对方心中隐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来她口中的他,说的便是她的夫婿,原来她只当她夫婿,至今未死。”
当下心念数转,面上神情,忽面皱眉长叹,忽而俯首沉吟,一刹那之间,竟换了数种表情。
田秀铃望着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问道:“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慕容飞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夫人还是杀了我吧!”
田秀铃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厉害.姑娘我也未见是面软心慈之人,你若不说出实话,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飞似是吃了一惊,颤声道:“在下但求速死,实也不敢说出公子的……的疗伤之地。”
田秀铃只觉耳衅轰然一声,亦不知是惊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颤声道:“什……什么?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苦着脸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将造成极大的动乱,是以便将公子送至一处极为隐秘之地,疗养伤势.此事连在下在内,也不过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参与此事之人,均曾发下重誓,若是泄露机密,便当受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在下纵有天胆,也不敢说出来的。”
田秀铃越听越是激动,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嘶声道:“你若不说,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你若说出来,还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择,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幕容飞知道她已将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头不禁狂喜,但面上却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颤声道:“在下此刻纵然说出,夫人也未见能相信的。”
田秀铃道:“不错,我还要你将我带至他藏身之处,等我见着他后,必定不再难为于你。”
慕容飞道:“在下又怎能信得过夫人?”
田秀铃道: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虚,我也必不相欺于你。”
慕容飞垂下了头,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过了良久,方自长叹一声,道:“在下纵能冒死带领夫人前去,但任无心……唉!若有任无心同行,在下宁可此刻受苦,也不愿来日去受再大的活罪了!”
田秀铃心房怦怦跳动,心中更是充满痛苦矛盾。
她此刻反出南宫世家,本就是为了要去见她那名义上的夫婿一面,了却自己心事。
但此刻若是要她抛下任无心而去,却更是万万不能。
只听慕容飞道:“夫人若是不能抛下任无心独行,此刻刀剑俱在地下,但请夫人动手便是。”
田秀铃柔肠百折,转首望去,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睡得仍极香甜。
她知道这正是重伤方愈之人,必有的现象,任无心此刻正要借此安甜的睡眠,恢复体力生机。
那独臂异人疗治了任无心的伤势之后,想必也已点了他的睡穴,让他能安心大睡。
心念数转,忽然沉声道:“你不能带任相公同行,可是为了不愿让他得知其中隐秘?”
慕容飞本就想不出什么充足的理由.拒绝任无心同行,只是生怕任无心窥玻他的破绽而已,此刻闻言立刻应声道: “不错,此事其中之隐秘,是万万不能让任无心知道的。”
田秀铃道:“既是如此,一路上我都可点住任相公睡穴.让他好生睡着,那么,无论什么隐秘,他也不会听到见到了。”
慕容飞微一沉吟,长叹道: “在下生死俱已操在夫人手中,还有什么话说。”
田秀铃忽然松开手掌,转向棺木旁,眼角却在留意着慕容飞的动静,只要他稍生逃生之意,便无论如何,也要将之先毙在掌下。
哪知慕容飞早有成竹在胸,更知道以自己此刻体力,绝对无法逃生,是以垂手木立,动也不动。
田秀铃心念一转,突又忖道:“他若是要我出山而行,此中便必有奸谋,说不定乃是故意要将我诱至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的手中………”
一念至此,故意淡淡问道:“你我该从哪里走?”
慕容飞道:“这个……”
心念一闪.亦自暗暗忖道:“我若要她出山东行,她必定要想到我乃是要将她诱至南宫世家的罗网之中……”
当下沉吟道: “大夫人已在四面道路伏下眼线,你我出山,必被发现。”
田秀铃冷冷道:“若是被她发现,于你岂非大大有利?”
慕容飞暗骂道:“好个刁滑的丫头。”
口中却长叹道:“你我若是被他人发觉,只怕不等别人前来援救,在下便要死在夫人掌下了。”
田秀铃冷笑道:“你倒聪明的很,既是如此.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也该小心些。”
慕容飞苦笑道:“幸好公子疗伤之地,乃是在甘肃境内乱山之中,由此西去,小路极为荒僻,夫人只要小心些,想必便不致被人发觉了。”
他胡乱说了个地方,哪知却恰巧与任无心所去的目的之地同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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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铃暗喜忖道:“这倒巧得很,我也不必绕路了。”
当下再无怀疑,举掌又拍了任无心之睡穴。
要知她若带着任无心西行而去,一路上仍难免要被敌人发现踪迹。
但此番有了慕容飞带路,他为了自己生命安全,便必定不敢让田秀铃行踪被人发觉,便必定要加意躲避南宫世家之眼线。
只因田秀铃若是被人发觉,便必定先取他之性命。
此事如此演变,只可云巧中之巧,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此刻,田秀铃与慕容飞.谁也不知道此中的巧妙之处。
只见田秀铃俯身抱起了任无心,缓步走到慕容飞面前,手掌突然飞起,一连拍了慕容飞将台、期门、章门、白海四穴。
她出掌虽然迅快,但力道拿捏,极是轻微,虽连点了慕容飞四处穴道,仅是使他真力尽失,脚下却仍可走动。
慕容飞苦笑一声,道:“在下已受夫人掌伤,夫人纵不下手点我穴道,在下也是无法逃走的。”
田秀铃冷冷道:“废话少说,只管在前带路。”
言语之中,慕容飞果已当先向外走出。
他真力委实已大为受损,再加以穴道被点,此刻体力已与常人无异。
只见他脚步踉跄,勉力前行,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只走出了四五里地。
田秀铃见他汗透重衫,气喘渐剧,知道他并非装假,倒也不便催促于他,走到山路艰险之处,还不时伸出手来,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田秀铃自身又何尝不是疲乏巳极,只是仗着心头一股热血,勉力前行。
又走了段路途,突见慕容飞向左疾行数步,俯下身子,在地上不住挖掘起来。
田秀铃皱眉道:“你若是要玩什么花样,便是自寻死路。”
话末说完,只见慕容飞微微一笑,巳自地下掘出了七八个龟蛋,此人毕竟久走江湖,竟能在此等荒僻寒山.冰天雪地中寻得食物,田秀铃只有自叹不如,暗道:“若是没有此人同行,只怕我便得挨饿了。”
思忖之间,慕容飞已取出火折,燃起一堆野火,将那龟蛋煨熟。
两人吃了些龟蛋,嚼了些岩石间的积雪,顿觉体力大增。
田秀铃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了。”
慕容飞道:“不必不必!”
又自向前走去。
此番走得虽然轻快,但走到黄昏时,也不过多走了十二三里路。
但见四山苍茫,寒意又重,前面却现出了一条窄路。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幸好荒山有路,否则黑夜中如何前行?”
哪知她思念还未转完.慕容飞凝目在道旁的草丛间望了半晌,竟绕开这条道路,走向荒山。
田秀铃沉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慕容飞干笑一声,道:“那草丛之中,正有南宫世家留下的暗记,你我若是走上那条窄路,只怕不出一里,便要被他们发觉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暗暗忖道:“幸好此人未死,幸好有他带路,否则我怎走出去?”
当下对慕容飞,不禁又减去几分怀疑之心。
她却不知道慕容飞这样自私之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要他牺牲自己,无论有什么代价,他都是万万不肯的。
此刻他一心只想自己逃生,别的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南宫世家之成败,他早已完全不管了。
只走到夜色弥漫天地,田秀铃寻了个山坳避风之处.先点了慕容飞穴道,再将任无心好生安置下,自己才胡乱打了个盹。
第二日清晨,便启程西行。
一路上全靠慕容飞寻找食物,躲避追踪。
这样走了三日,田秀铃纵是铁打的心肠也不禁软下了,对幕容飞的防范,也渐渐疏忽。
这一日走出大散关.已至甘肃边境,当晚便在城郊寻了个荒祠歇下。
这时慕容飞已是瘦骨支离,不成人形。
田秀铃亦自憔悴不堪。
只有任无心终日沉睡,落得安静。
田秀铃见了慕容飞神情,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叹道:“今夜我暂不点你穴道,你好生睡一觉吧!”
要知穴道被点,虽能沉睡,但全身肌肉不能放松,只能恢复神智,却不能恢复肌肉疲劳.是以像任无心此等情形,被点睡穴,极是有用。而慕容飞奔行多日,体力上的劳累,却非穴道被点后的睡眠可以恢复。
只见慕容飞面色微变,似是心中十分感激,口中却苦笑道:“在下若是睡了,夫人岂非无法成眠?”
田秀铃叹了口气,道:“你只管好生睡吧,莫要管我。”
慕容飞沉吟半响,目中忽然流下泪来。
田秀铃大奇道:“你哭什么?”
哪知慕容飞竟又翻身拜倒,流泪道:“在下该死,在下欺骗了夫人。”
田秀铃大惊道:“什么?莫非你……你并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摇头道:“这个在下怎敢相欺,只是……只是……”
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碧绿的玉瓶,接道:“在下一见夫人之面,本该便将解药取出,只是在下存有私心,是以将它一直藏了起来.但……但夫人对在下如此宽厚,在下实在再也不忍隐瞒夫人了。”
田秀铃动容道:“这是什么解药?”
慕容飞叹道:“太夫人早已算定,夫人你的毒发之期,便在这三五日间,是以令我等把解药带在身边,见着夫人时便立刻送上。”
田秀铃目光一转,冷笑道:“我既已背叛了她,她只恨不得见我受尽苦楚而死才甘心,又怎会令人将解药送来救我?”
墓容飞黯然道:“是了,太夫人正是要眼见夫人受尽折磨苦痛而死才甘心,夫人若是死了,她老人家岂非见不着夫人的死时之痛苦。”
田秀铃呆了一呆,垂首叹道;“想不到她真的如此恨我。”
慕容飞道:“这解药能将毒性延迟发作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大夫人必定要将夫人生擒活捉, 只因太夫人深知我等之力.绝难生擒夫人.是以才有此举,但夫人能延长一年寿命,也可了却了心事.总比此刻就毒发身死,要好的多了。”
田秀铃凝目瞧了他两眼,夜色之中,只见他面上泪痕未干,似是一片真诚,话也说得合情合理,当下暗暗忖道:“看他近日来的举动,倒不似十分奸恶之人,何况他若要骗我,也不该用此等愚蠢之策。”
一念至此,接过翠瓶,启开瓶塞嗅了嗅, 只觉一股异香扑鼻。
要知她生长南宫世之中,对天下毒药,大半已有认识,此刻一嗅之下,便知此翠瓶之中,装的绝非毒药。
但是她仍未泯怀疑之心,又自暗忖道: “是了.我不如令他先将瓶中之药物.吃下一半,瓶中装的若是毒药、迷药,他便要先中毒而倒。”
一念至此,冷冷道:“此瓶中装的若是解药.便是万万无毒的了。”
慕容飞道:“想来自当如此。”
田秀铃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将瓶中药物,吃下一半试试。”
慕容飞微一沉吟,慨然道:“在下为了取信夫人,瓶中纵是毒药,也要吃下去的。”
当下接过玉瓶,倒出了一半药物.仰首吞下了。
田秀铃目光瞬也不瞬,凝注着他.见他果然将药物吞下.并无一丝作为。
心下又信了几成,但仍然忖道:“普通毒药.毒性发作,最慢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我不如等他三个时辰再说。”
当下沉声道:“你先睡吧!过三个时辰,我再唤你。”
慕容飞躬身道:“多谢夫人!”
果然翻身卧倒,过不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田秀铃目不交睫,等了约摸三个时辰,将他唤醒,见他神采奕奕,毫无中毒的征状,不禁想道: “看来瓶中装的纵非解药,也绝非毒药,何况我此刻纵然服下毒药,发作也在他之后,此人将性命看得这般重要,绝不肯身冒此险的。”
她小心谨慎,想了又想.当真是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
但此刻想来想去.都觉此中绝无蹊跷,于是打开瓶塞,将瓶中所剩药物,尽都服下。
夜色更是沉重,夜风也更寒冷。
慕容飞缩在角落中,似在闭目假寐,其实却在留意田秀铃的动静。
田秀铃服下瓶中药物后,只觉四脚渐渐暖和,疲劳亦似刚刚恢复,通体上下,舒畅已极,不禁暗暗忖道:“看来这解药之功,倒颇有灵效。”
她本待稍觉体中有异,使立下毒手去点慕容飞之死穴,此刻见这解药如此灵效,非但不再下手.反而笑道:“这解药看来似乎还有醒神解倦之力,你若还觉疲乏,不妨再睡一觉。”
慕容飞微微一笑,也不开口。
田秀铃也不再说话,盘膝端坐,正是要这解药效力运行之际,运功调息。
一时之间,她只觉全身血脉运行,越来越快,功力竟似也突然加深了两分.心头方自大喜,忽觉小腹中一股气血,直向胸喉冲上。
她心头微微一惊.只见慕容飞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笑容竟似十分奇异,心中更觉不对,方待长身而起,哪知四肢竟已软绵绵地无从着力了。
这毒性来得无声无息,不但毫无迹象可寻,而且还令中毒之人舒服已极,最令人奇怪的是,慕容飞也曾服了瓶中药物,为何却无中毒之征兆。
田秀铃惊怒交集,嘶声喝道:“你……你敢……”
虽然全力挣扎,也难长身而起。
慕容飞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夫人此刻虽然责怪在下,但等会儿舒服起来时.只怕又要感激在下了。”
笑声之中.充满猥亵之意。
田秀铃心头一寒,只觉心神渐渐荡漾,绮念渐生,双颊宛如火烧,体中血液奔腾,那种奇异的感觉,竟是她生平未有,不禁大骇道:“你……你用的是什么……”
此刻她虽然全力大喝,但所发之声音,却已是轻微细弱.宛如呻吟一般。
她只望任无心能突然醒转,但任无心睡穴被点,天亮前还是无法回醒的。
慕容飞哈哈笑道:“平常的毒药,怎能瞒得过南宫世家的五夫人,在下此番用的,乃是以千年鹿茸为主,配合南海麝香之精,再加上些海南异兽,春情发动时所遗下的圣水调制而成,功效灵著,妙用有方,有的女子,想吃还吃不到哩!”
要知鹿茸一物,最是奇异,男子服下,于身体大有益助,但女子吃了,却立即便要春情发动,难以自制。
田秀铃虽然生长在专制各种毒药的南宫世家之中,但南宫世家五代守寡,家中自然绝无此等催淫之剂,自也未想到,世上还有男子吃了无事,女子吃了却要销魂蚀骨的药物。
此刻她体内虽然春潮泛滥,不能自已,但心头却仍有一点灵智未泯。
只因她终究还是处子之身,对此等男女间之大情大欲,感受自不及妇人强烈。
慕容飞心中自已充满得意与兴奋之情,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瞬也不瞬地耵在田秀铃起伏的胸膛,嫣红的双颊之上,口中嘻嘻笑道:“夫人此刻只怕已觉得舒服的很了吧,再过半响……嘿嘿……”
他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接道: “自从在下配制此药以来,已不知有多少三贞九烈的女子,被此药制得欲仙欲死,当真有如到了极乐世界一般,何况……夫人守寡已有许久了,对此中的滋味,想必也怀念的很,是吗?只要再过半响,在下……在下便可使夫人……”
他生性阴沉凶狡,此刻虽然已有成竹在胸,但仍不肯轻举妄动,只是远远站在一边,不断以淫词艳语,去挑动田秀铃的春情。
只见田秀铃双颊更红,气喘更急,一双水淋淋的眼睛.飘来飘去,突然嘤咛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卧下去,口中不断发出令人销魂的呻吟。
慕容飞大喜之下,暗中推算,果然是时候到了!
望着田秀铃蜷曲在地上的身子,是那么柔弱而诱人。
他只觉喉头发干,心头怦怦跳动,全身都燃烧起情欲之火,大喝—声,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他只道此刻必定是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哪知田秀铃突然银牙一咬,仰身一掌,向慕容飞胸膛拍了出去。
慕容飞正值情欲大动之际,哪里还闪避得开,砰的一掌被打得滚开数尺。
要知田秀铃虽已力弱,但慕容飞亦是伤重未愈,再加以长途跋涉,此荆只被这一掌打得血气翻涌,痛入骨髓,半晌爬不起身来。
只见田秀铃一掌拍出,身子已借势翻起,面靥之上虽仍春意荡然,但唇间却已被自己咬出了鲜血.挣扎着退了几步,踉跄拔出一柄长剑。
这柄剑她随身携带,寸步不离,但本来却属慕容飞所有。
慕容飞自然深知此剑的锋芒与锐利.此刻不禁大骇忖道:“那……那药莫非已失去了灵效不成?”
他自然再也不会想到这位南宫世家的寡妇,竟仍是黄花处子,是以便将药力发作的时间估错。
此刻见到田秀铃手持长剑,正待削来,刹那间他哪会有力量闪避,大骇呼道:“夫人……你……”
目光转处,却见田秀铃掌中之剑,剑光低垂,原来姑方才拼尽全力.发出一掌,此刻手持长剑,竟举之不起.只觉身上又痒又热,似是不知有多少虫蚁在遍身爬行,突然又听当地一响.长剑已跌落到地上。
慕容飞喘了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但仍不敢再次妄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田秀铃。
两人面面相对,过了盏茶时分,只听田秀铃梦呓般轻叹了一声,娇躯又自倒下。
慕容飞如惊弓之鸟.色念已消,但求逃生,只当田秀铃又是诱敌之计,哪里还敢去细瞧。
缓缓后退了几步,霍然转过身子,挣扎着向门外逃了过去。
只见他身形狂奔到门外,突然停住脚步,有如见到鬼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夜风凄凄,吹得他头发衣袂不住猎猎做舞,但他左足在前,右足在后.双肩前后弯曲,看来却似是一具石塑的奔跑人像。
过了半响,才见他嘴唇启动、张开数次,却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脚下渐渐开始后退,一步步又退入门里,扑地跌倒。
夜色之中.只见两个遍体黑衣、黑巾蒙面之人,缓缓走了过来。
慕容飞退一步,黑衣人便进一步,慕容飞跌倒,黑衣人亦自迈入门里。
两人露在黑巾外的四道眼神一扫, 目中既是得意.又是兴奋,左面一人嘻嘻笑道:“想不到……”
右面一人接道:“真想不到这大功竟然落到我兄弟身上。”
两人语声粗豪,绝无内家高手那般连绵细长之力。
慕容飞精神一震,壮胆挺胸道:“你两人是谁?职属何人手下?”
两条黑衣大汉对望一眼,冷冷道:“自是南宫世家门下。”
慕容飞此刻已断定这两人必是自己之下,心胆更壮.沉声道:“既是南宫世家门下,见了本座,还不道名报职?”
黑衣大汉又自对望了一眼,突然齐地伸手抹下了蒙面黑巾。
只见左面一人浓眉大眼,年纪果然甚轻,缓缓道:“地罡属下张风。”
右面一人年龄较长,但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微微笑道:“地灵门下王永豪。”
慕容飞哈哈一笑,翻身而起,他先前只当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已知道自己有不忠之行.追随来了,是以心怀恐惧。
此刻听这两人不过是南宫世家中最低层的部属,不禁心怀大放.笑道:“你两人此来.可是为了迎接本座的吗?”
王永豪嘻的一笑道:“正是要来迎接阁下,然后再送阁下归天的。”
慕容飞变色道:“你说什么?”
王永豪道:“上面已交代下来,无论在哪里见着阁下,就送阁下归天。”
慕容飞道:“混帐!本座为南宫世家效忠至今,上面岂会有如此交代,只怕你两人必是听错了。”
他口中虽如此说话,其实心里自然有数,是以语声也已不禁颤抖起来。
王永豪咧嘴一笑.道:“阁下的事, 上面早已知道了,若不是阁下引路,那两人怎能逃到这里。”
慕容飞突然狂笑道:“纵然如此,就凭你两人也敢向我慕容飞出手?”
他此刻更是色厉内荏,这狂笑之声,听来当真有如哭嚎一般。
王永豪大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我王永豪名气比起南海慕容飞来,实在差的太远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雪亮的,今日若非看出你这位南海剑客早巳垮了,此刻还敢走进来吗?”
慕容飞身子一震,只听那张风亦自笑道: “这真教我兄弟成名露脸,若不是南面有了急事, 上面有急令将好手全部调回,这件大功,也轮不到咱们,方才你若不是做贼心虚,怕得太厉害,让咱们看出你已不行了,咱们也只有赶紧回去报讯,还是不敢进来。”
语声中他两人身子已走向慕容飞,那魁壮的人影.已将慕容飞淹没。
慕容飞方自站起,又复跌倒。
只见这两人,一齐拔出了长刀。
王永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吧!堂堂的南海剑客,竟死在咱们这两个无名小卒手中。”
语声未落,双刀齐下!
只听一声惨呼,血溅五步之外,那柄慕容飞仗以成名的碧剑之上.也溅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惨呼之声,瞬即消寂,王永豪、张风两人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迹,这才听到一阵阵梦呓般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两人齐地转目望去,只见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蜷曲着倒卧在地上,双目紧闭,双腿互绞,一双白生生的手掌,不住在胸腹间揉动,喉间更不住发出一阵令人销魂的呻吟声.方才那一切事的发生,这少年竟似是全都没有看到。
她身上穿的虽是男装,但此刻身子在地上揉动,衣衫俱已紧裹在身上,使得她那诱人的胴体,再也无法掩饰。
再加上那一阵阵销魂荡魄的呻吟声,任何人已都可看出她是个思春的女子。
王永豪看得目瞪口呆。
张风更是全身紧张,连膝盖都微徽颤抖了起来。
突见她手掌一扯,将夜襟扯开了一半,两人看得心头更是一跳。
王永豪喘着气道:“那……那边的人若是任无心,这……这个只……只怕就是咱们的五夫人了。”
张风含胡地答了一声,目光仍然死盯在那一片莹白的肌肤上,喉结上下移动,呼吸更是粗重。
王永豪吃惊地拉住他的手掌,沉声道:“不行的,若是被上面知道……”
张风茫然点了点头,只见田秀铃手掌揉动间,衣襟又褪落了数寸,那种销魂的模样,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见了,都无法忍受!
刹那间,张风突然大喝一声,道: “不要管我,我死了也要!”反手挣脱了王永豪的掌握.和身扑了上去,粗壮的双臂,将下面扭动的身躯抱了个结实。
田秀铃仍然紧闭着双目,似已准备将世上所有事俱都放弃,喉间呻吟一声,双臂蛇一般缠住张风的脖子,张风喘着气,腾出—只手来……
王永豪只见两条人体,在自己眼前扭动着.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颤抖的呻吟声……
张风全身似乎已将爆裂,反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衫。
忽然间,王永豪暴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开了张风的身子。
田秀铃伸手抱了个空.呻吟一声,全身蜷曲起来。
张风正值神迷意痴,销魂荡魄之时,被这一足,踢开了数尺,呆了一呆,方自怒吼着跃起。
王水豪道:“要死大家一齐死,你想独占,那可不成!”
张风怒骂道:“直娘贼,老子先上的,你……”
王永豪嘻嘻笑道:“你凭什么占先?”
张风道:“就凭这个!”
提起碗大的拳头,呼地—拳击去。
王永豪身影一低,避开了这一拳,秋风扫落叶,右腿盘旋,横扫张风下盘。
哪知张风竟然不避不闪,铁牛耕地,双拳打将下去,砰的捶在王永豪肩头之上,自己却也被王永豪一扫踢中,两人一齐翻身跌倒地上。
他两人本就是庄稼把式,此刻情急拼命,哪里还讲什么招式。
只听砰砰一阵乱打,你找我一举.我踢你一足,亏得两人俱是皮粗肉厚,谁也没有受伤。
打了一阵,两人俱已气喘如牛,王永豪突然喝道:“住手!”
张风喘着气道:“住什么手,再打,谁怕你!”
他其实也想乘机喘息,果然停住了手。
王永豪道:“你我两人打来打去,纵然打得累倦而死,反倒令两人都占不了便宜,不如猜拳为博,看是谁先谁后?”
张风想了一想,也是道理,道:“哼,猜拳也不怕你。”
王永豪道:“我说一、二、三,咱们一齐出手。”
张风道:“我来说一、二、三……”
手掌方自伸出,王永豪突然伸足一勾,将他勾得仰天跌倒,张风大怒道:“直娘……”
骂声还未喝出,王永豪已骑上他的身子,叉住他的咽喉,狞笑道:“不怨老子手狠.只怨你要和老子抢先。”
双手渐渐加紧,张风挣扎也渐渐乏力,但手掌仍不住在地上摸索。
王永豪满面狞笑,满头汗珠。
一线晨曦破窗而入,映在他脸上,使得他铁青的面容,望之当真有如恶魔野兽一般。
张风只觉手指突然一凉,竟已触及了地上的剑柄,他心头一阵狂喜,但眼前已渐渐黑暗.连手指都无法再动.连王永豪的狞笑之声,也渐渐不复可闻。
王永豪反手一抹额上汗珠,长长叹一口气,狞笑着瞧了手下的尸身一眼,目光立刻转向田秀铃蜷曲着的娇躯。
他此刻虽已倦极乏力,但双目在田秀铃胸膛上一睹之后,全身瞬即充满火一般的热力,仰天狂笑道:“王永豪呀王永豪,慕容飞已在你刀下丧生,任无心也成你囊中之物,就连南宫世家的五夫人,也……嘿嘿……哈哈,你一日前还只是个江湖中无名小卒,但此刻你却已是武林中从来未有的幸运儿了。”
狂笑声中,扑上了田秀铃的胸膛。
辗转扭动,喘息更粗重。
忽然间,只听一声惊叱,一声惨呼,王永豪的身子,竟被抛飞一丈开外,撞上了墙角。
本已颓败的土墙,被撞得尘土飞扬.王永豪更是血光迸现,立时尸横就地。
曦微的晨光中, 只见任无心满面惊怒,木立在几已呈裸的田秀铃身前,胸膛犹在不住起伏。
他虽是天纵奇才,但也弄不清情况怎会演变至此。
只觉自己一梦醒来,不但时地皆迁,而且武功竟也神奇地恢复。
望着面前的田秀铃及满地的尸身,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此刻犹在梦中。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田秀铃也惊的呆了半晌,但那不可抑止的欲火,瞬又将她淹没,忽然娇呼一声,扑入了任无心的怀中。
任无心已来不及思忖这所有变化的微妙之处,身躯侧转.双手齐出,握住了田秀铃双腕,触手之处, 只觉田秀铃身躯有如火烧一般,再瞧她面如丹霞,眼波荡漾,口中不住呻吟呓语,似是要将心中已将爆裂的欲火,借着这一声声呻吟发泄一些。
刹那之间,任无心便已恍然,暗惊忖道:“她怎会服下这般猛烈的媚药?”
心念闪电般一闪,手下已连点了田秀铃三处穴道,横身抱起了她,轻轻放在他自身方才所卧的神案上。
只见田秀铃全身虽已被制,但那晶莹的肌肤.却仍微微颤抖,那一双充满媚荡之意的眼波,更犹在乞怜地凝视着任无心,似是忍不住心中被欲火焚烧的熬煎与痛苦。
任无心深深了解她此刻的痛苦,深知她宁可牺牲一切来获得片刻的解脱与满足。
他眼望着这丰满的胴体,诱人的媚态,又何尝未为之心旌摇荡,难以自主,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掌。
但一触之下.便又如触闪电般缩回。
只因他心头已存有一个神秘而绝美的面容,这面容已深深存在他心底深处,世间再无别人能够代替得了。
这是他心头最大的隐秘,甚至连他自身都不愿时常想起,但—经想起,便难抛开。
一时间他只觉悲思如缕,不绝而起,几乎忘却了眼前还有田秀铃存在。
只因他深知自己心事几乎永难实现。
过了良久,他方自迷梦中醒来。
田秀铃如痴如醉的目光,仍未离开过他。
他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媚药必定是地上这三具尸体其中之一诱他服下的,想必定还有解药留在这三人身上。”
这少年确有超乎常人之处.在如此情况下.犹能有着如此明确之判断。
判断既下,他再不迟疑,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已在慕容飞的尸身中寻出了一只碧色玉瓶,一试之下,瓶中果然便是装的解药。
等他掩起田秀铃之衣襟.束起她腰带时.田秀铃亦自痴迷中醒来,目光四转,亦如置身梦中一般。
幡冢山,位于甘肃境西,穷山恶石.山势狰狞,自古便少游人行踪。
黄昏过后,幡冢山穷险之处,突然掠来两条人影,此刻虽然已近暮春,但这两人却仍然皮衣重裘,头戴护耳貂帽.几乎将面目一齐遮住。
这两人行色匆匆,互不言语,正是任无心与田秀铃,显见这幡冢山境,便是死谷所在之地。
任无心已自田秀铃口中获知了此行的经过,心中不禁又是惊叹,又是侥幸。
若无慕容飞闯来,他两人自无惊险;但若无慕容飞引路,他两人也万万到不了此地。
最令他惊疑不解的,便是那独臂独足之人的来历。
此人不但行迹诡异,武功高绝,竟还似得知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却又对田秀铃绝无恶心.而且还不惜耗损真气,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这怪人的身世,必是隐藏着一份绝大的隐秘,而且和田秀铃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虽然已多少猜着一些,怎奈此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难探出究竟。
最令田秀铃惊疑不解的,却是在这暮春三月中,任无心却去选择了这一身皮衣。
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带羞愧,也未问出口来,只是默然追随着任无心,到了这里。
她本已复杂的心事,更加了几分紧张与激动。
两人沿山直奔,走了约摸两里路途,只觉寒气越来越重,两旁山壁上已有霜迹雪花,道路也越来越是险峻。
突见一道峭壁,挡住了去路,峰巅隐隐没入阴冥的天色中,极目难望。
任无心身影骤顿,沉声道: “死谷入口,便在这峭壁之上,离地五六丈处.你可准备好了?”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皮裘貂帽。
只见任无心调息做势,后退了三步,肩头微一耸动,腾身而起。
他显然对此间地形甚是熟悉,在这满布霜迹,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处。
身形起落间.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间,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长索。
只听任无心低沉的语声遥遥唤道:“上来!”
田秀铃深深吸了口气,飞身援索而上。
虽有长索相助,但田秀铃攀上峭壁后,心犹自跳动不已。
只见当地景物,更是阴森奇特。
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宽广丈余的平崖,那入口之处,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坚冰密布, 日久年深,已成暗蓝色,身子稍为逼近,便觉冷气袭人。
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识得道路,当真谁也无法寻得着这入口之处。
任无心已收回长索,当先跃入,随手晃起了火折。
阴冥的冷雾中,这火光看来竟是惨碧颜色,碧荧荧地有如鬼火一般。
田秀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之而入。
里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宽内窄,深不见底。
两旁崖岩,看去石质坚硬如铁,与别处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风潮侵袭,剥蚀之痕,密如鳞片,映着口外积雪,口内碧火,只觉光华闪动,竟不似人间。
抬头望去,两边冰崖环抱,其高天际,上面灰蒙蒙地笼罩着一片寒雾。
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狱一般。
寒风呼啸而来,四山回应,更宛如鬼哭。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 “此地以死谷为名,当真再也恰当不过。”
心念转动间,入谷已有十余丈。
四面风声渐息,但寒雾却更重,只有火光到处,才将这暗沉沉的寒云冷雾,划破一线,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极。
田秀铃若是稍走远些,便难以望见火光。
谷内地势虽甚平坦,但满布霜迹,仍是难行已极。
那积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过了足底,—阵阵刺入心头。
田秀铃暗惊忖道:“若无先前的准备,纵能寻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冻死了。”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前面阴森森立着一条人影.但任无心却有如未见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绕了过去。
田秀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认识不成,但……但两人对面而过,却又为何不打个招呼?”
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见这人影竟是个锦衣少年,满身锦缎衣衫,花团锦簇,鲜艳夺目,掌中长剑,也宛如—泓秋水,精光四射。
但仔细望去,才发现他衣衫虽新,人却早已僵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缩,鼻孔、嘴角.挂下一截寸许长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蓝光一映,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田秀铃胆量虽大,却也不禁为之惊呼一声。
只听任无心低声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时.只是因为此地极阴极寒.是以尸身绝不腐朽。”
田秀铃苦笑暗忖道: “难怪他看了这尸身,犹自行若无事,犹如未见,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时,早已看过许多次了。”
心念转动间,口中道: “既已僵死多时,为保不将尸身收葬?”
任无心叹道:“死谷中二位前辈,行事之奇,岂是你我所能猜测,他留下这些尸身,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几分阴森恐怖之意……”
田秀铃惶声道:“这些尸身……难道这尸身还不止一具吗?”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正是不止一具。”
高举火折,当先向前走去。
火焰闪动间,地势越来越见倾斜,任无心脚步也越来越见缓慢凝重。
走了段路途,又越过了几具尸身,田秀铃虽然合起眼帘,不敢再看。
但眼角有意无意间,却又忍不住去瞥上两眼。
只见这些尸身,俱都保持着死时情况,并未弯曲,衣衫色泽.也俱都保持鲜艳。
但却都已被谷中这逼人的寒气凝缩,望之都有如童子尸身一般。
但面容有的却是满面虬髯,长达颔下,相形之下,更觉形状怪异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铃暗惊忖道: “难怪谷中老人要将这些尸身保持原状,若是胆量稍弱之人到了这里,早已心惊胆裂,哪里还敢进去?”
忽觉额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额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
抬头望去,任无心掌中的火折,光焰也越来越是微弱,似是已将熄灭—般。
田秀铃不禁失色道:“这火折……”
话一出口,才发觉语声竟已变得模糊细弱已极,三尺之外,便难分辨,纵然放声而呼,仍有如平日细言细语一般。
原来话声出口,便为寒气冻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冻得冰冷坚硬,满身肌肤,也似被冻得完全麻木.纵待提气飞跃.亦已力不从心,若是脚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难以爬得起来。
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彻骨之地,田秀铃若非身历其境.实是难以相信。
寒雾飞浮,雪崩狂涛。
田秀铃目力能及之处,所见俱是灰蒙蒙的寒云冷雾,以及云雾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甚至连任无心的身形,都已渐渐消失不见。
她心头虽然充满恐惧,但为了要见一见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她只有冒着严寒,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盏茶时分,耳侧方自响起任无心凝重缓慢的语声,道:“长谷已尽,下面一道风穴,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穴深达五丈开外,以你此刻情况,绝难一跃而入,只有紧闭双目,沿着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冻僵,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断之危,是以最好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间停歇数次,才将这段话断续说了出来,显见亦是吃力已极。
田秀铃听他言语间充满关切维护之情,心头只觉一阵温暖.四下之严寒,前路之凶险,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
目光转处,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闪而灭。
无比的寂静与黑暗中,田秀铃之手腕,已被任无心紧紧握住。
她只觉一股热流,自腕间直达心头,但闻任无心沉声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气,稳住身形,将肩背完全贴在冰壁之上,便无妨了,好,走吧!”
语声落处,田秀铃只觉手腕一紧,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
任无心虽说这风穴其深仅有五丈左右,但却只是为了要令田秀铃安心之言。
此穴其深竟达二十丈,由上而下、势甚陡斜,,正面满布玄色坚冰,滑不留足。
田秀铃只觉身子飞降,心房似也随着沉落,一面尽力稳住身形,却又忍不住张开眼帘一看。
此时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浓雾忽淡,四下景物,历历可辨。
目光一瞥间,身形已落地。
田秀铃踉跄冲出数步,方被任无心拉得站稳。
只见当地乃是—片方广数十丈之深穴,对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际,但却斜斜前倾,将这穴顶遮去了大半,怪石狰狞,犬牙错列.望之有如洪荒恶兽,箕踞当前,正待择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将随风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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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之险恶,绝非未曾身历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两旁冰峰,合抱而起,与危峰会合于数百丈高处,只留下一张乍窄山隙。
仰首上望,但见一线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却距离得分外遥远。
田秀铃到了这里,顿觉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头感慨丛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气已稍减,但两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纵横错落,布满壁间,迎面危峰之上,却布了六角形的孔穴,形势奇异,大小不一,望去黯黑无光,深不见底,更使此地平添许多阴森恐怖之感。
地面霜粒如雪,颇为平坦。
那一线天光照射之处,却是一块磨盘般的圆石,方圆丈余,形式奇异。
沿着四边,还围着—道七寸高矮的石栏,立着十八根石柱,仔细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层地狱之中诸般苦难,虽因光线黯淡,但朦胧中却更显得刀法灵活,栩栩如生。
第十五回 死谷二奇
石栏所围的圆石中央,矗立着一根略较人高,酒杯般粗细的铜柱,深埋入石,铜色斑斓,色作深碧,显见亦是百年以上之物。
田秀铃将四下景物极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战粟,嗫嚅着道:“这里便是死谷地头了吗?怎地不见那两位前辈奇人现身?”
任无心面容沉肃,道: “那两位前辈奇人,虽然同居死谷,但静修之地却并不同在一处,唯有每月朔望两日,方自聚首。”
田秀铃叹道:“这些奇人们之行事,当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见人迹,他两位老人家共处—处,已是万分寂寞,若再分居两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了?”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闭口不答。
过了半响,方自缓缓道:“这两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处,却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见之时,均要敲击铜柱为号。”
田秀钟忍不住问道: “击柱作声,危岩上自可听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难道也能听见吗?”
任无心道: “这铜柱长达数丈,绝大部分,俱被埋在地下,直达那位老人家静坐的石床边,顶端一响,立时便可传至底端。”
田秀铃恍然叹道:“想不到此间设计,竟是如此巧妙,难道这都是那两位老人家亲手所建的吗?”
任无心又自默然不答。过了半晌,道:“铜柱一响,他两位老人家若在闲时,立刻便将传声接引,但若我等来得不巧,他两位老人家正值坐关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但望这两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关才好,否则若要我在这里等上数日,冻也要冻死了。”
心念一转,只见任无心已肃容上了圆石,跨过石栏.伸出食、中两指,在那古色斑澜的铜柱之上,轻轻弹了一下。
一连串铜钟般的清鸣响起.空谷传声,回应不绝,满山满谷,似是俱有钟声大震.当真令人闻之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音方自渐渐清寂,田秀铃两耳,犹在嗡嗡作响。
但危岩上,地层下,却寂无应声,山谷间霎眼便回复那亘古的寂静。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寒.忍不住长叹道:“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极边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确令人难耐,幸好那方圆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实却是性质近于温玉的一种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犹能未结冰霜,可容坐卧,此时此地,总算也聊胜于无了。”
田秀铃跃过石栏,只见石质果然光润如玉,触手之处,虽不觉温暖,但却已无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见有半点冰霜之迹。
任无心已在栏边盘膝坐下。
他心头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却极为沉稳,似是无论什么困难,只要到了这里,便有解决之机。
田秀铃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这死谷中两位前辈奇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使得任无心也对他们这般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变化,使她不敢坐得距离任无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阴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远。
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盘膝坐下,虽待凝神静虑,安坐调息,但心头思绪反反复夏,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如丝如缕,竟无法断绝。
对于死谷中两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种种猜测,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潇洒清癯,与之言谈,如沐春风一般,令人不觉自醉。
又忽而暗道:这两位奇人,多年居此穷荒阴寒之地,永日寂寞凄清,性情必定变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语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来想去,越想心绪越是紊乱。
转目望去, 只见任无心眼帘垂落,鼻息微闻,竟似已入定。
骤然间,她只觉天地间似已剩下她—人,心头充满说不出的阴森孤寂,不禁勉强闭起眼睛。
过了半晌,双目微睁,却见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处,正是对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纹,雕的正是第七层拔舌地狱的情况。
只见牛头马面,鬼丁鬼卒,一个个狰狞怪笑,睥作态,形状恐怖已极。
那人世间之骗子、说客、薄情郎、长舌妇,跪遍一地,张口惨呼,叩头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田秀铃越不想看,却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细,看着看着,只觉四下阴风森森,鬼哭神号, 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狱中一般。
一阵风吹过,她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动身子,往任无心那边移了过去,停停歇歌,心里又想靠得近些,又想离得远些.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身子距离任无心已不及一尺。
任无心竟恰巧在此时张开眼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还好吗?”
田秀铃只觉面上一热,直达耳后,心里虽想说一万个“不好”口中却强笑道:“还好!”
任无心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顶上繁星渐疏.明月已落,微微叹了口气,道:“天已快亮了!”
闭起双目,又自入定。
田秀铃恨不得扑他怀中,将他摇醒,好教他陪自己说话,但终于强自忍了下去,移动身子,反而坐得更远了些。
万籁俱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静卧片刻。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地底突然传来一阵镣铐叮当、铁链曳地之声.其中似是夹杂着一声声低沉凄凉的叹息。
田秀铃先前本以为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贴上地面,越听越是清晰,听来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长叹走动,忍受那自古以来,永不停歇的酷刑。
刹那间,她只觉一阵寒意, 由心底升起, 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转处,石柱上的地狱苦难,更是历历可见,夜风呼啸,寒意更重。
她虽是女中豪杰,但女子天性究竟胆小.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往任无心身上扑了过去。
任无心一惊张开眼来,耸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了?”
田秀铃身子紧紧倚在任无心怀中,手指着地下.颤声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任无心微微动容,凝神倾听了半晌.开口道:“哪有什么声音?”
田秀铃呆了一呆,伏地听去,那镣铐响动,凄凉悲叹之声.果然已俱不再闻。
但闻任无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觉得太过寒冷,不妨将在下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铃翻身一跃,自任无心怀中跃起,口中道: “多谢你,不用了。”
心头却是又羞又恼,暗暗忖道:“莫非他只当我为了要和他亲近.是以故意编造出如此事来……唉!只恨那些声音此刻又偏偏不响了,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教他亲耳听上一遍。”
她虽非世俗一般心胸狭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儿家遇着此等事,情怀郁结,总是难以化解的开,越是平日豁达的女孩子,到了此种地步,便越是偏见固执。
田秀铃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无心后面,睁大眼睛,凝神倾听,只等那异声再响.便将任无心推起。
任无心又已在闭目调息,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却绝不显露。
又过了许久,异声却绝不再闻。
只见日光已从山顶缺口中,斜斜射了下来,将那铜柱的阴影,斜映在任无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
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铃方才所坐之处,上面刻的拔舌地狱惨况,田秀铃此刻似是仍隐约可见。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气也已稍减,田秀铃方才的恐惧悚栗之心,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要知那时人们虽然索畏鬼神,但无论是谁,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对鬼神一事之恐惧,十分中便要减去个六七分。
此时田秀铃回想起方才情景,心里反觉有些好笑,只觉自己方才的模样,莫要被任无心瞧见了。
心念反复间,突听喀地一声轻响,那根被阴影笼罩的石柱,忽然移动起来。
田秀铃方待伸手拍醒任无心,哪知任无心不等她叫唤,早已翻身掠起,沉声道:“两位老人家闭关时期已过,你就快见得着他们了。”
语声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侧了下去,圆石上立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细,柱倒洞现,那柱洞自也足以让人容身而过。
只听柱洞下飘飘渺渺传上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是无心来了吗?”
任无心气贯丹田,恭声道:“是!”
那苍老的语声道:“下来吧!”
任无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铃衣襟,还未答话。
忽然间.只听那危岩之上.也飘飘渺渺传下来一阵苍老的语声,道:“你带来的女娃儿是谁?”
语声虽轻细,但已隐有怒意。
任无心身子轻轻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赔笑道:“这位姑娘虽是南宫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
他本待说:“但却和南宫少主并无燕婉之私,是以可说和南宫世家无甚关系。”
只是说到这一句话,他突觉话中甚是疑难,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那语声冷冷道:“但什么?”
任无心叹了口气,道:“但她却数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宫夫人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我将她带来,求见两位老人家,再作区处。”
危岩上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田秀铃也不敢做声。
但见任无心垂手肃立,更不敢言语。
他为了对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脚,便与田秀铃两人设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
田秀铃见他已被冻得苍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将自己带来此间,果然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担着极大的干系。
一时之间,她心头不觉大是感激.忽然大声道:“晚辈来此,但求能见两位前辈一面,绝不敢多扰前辈们的清修,此后也永远不会说出有关此间所有之事,但两位前辈若是以此相责任相公.晚辈纵然立刻退出,也无关系。”
她对谷中这两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无心将为自己受责,心头勇气忽然大增,竟朗然说出话来。
任无心虽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却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见。
只听地穴下老人沉声一叹,道:“你既已将她带来.也就罢了!”
危岩上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来见我!”
任无心瞧了田秀铃一眼,低低道:“在此等着,莫要妄动。”
田秀铃方自点了点头。
任无心身形,已轻轻跃起,掠向左侧峭岩。峭岩之上,满布冰柱,正是绝好的落足借力之处。
田秀铃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耸在空,任无心轻功虽高,也难插翅飞渡。
此刻她目光转处,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飞渡危岩的云梯。
只见任无心身形在冰柱上飞跃.看去越来越小,上得数十丈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无踪影,想是已侧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
四下顿时又复归于寂静。
田秀铃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只望这两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将自己拒于门外。
突然间.只听地穴下的老人语声又自传出,道:“听无心那般说来,你想必就是南宫寿的寡妻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恭声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心头却已大是惊骇诧异,不知这地底中的老人,怎会知道南宫寿这名字。
原来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俱是夭折惨死.是以南宫夫人便将第五代的孙儿,取名为寿,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
但他名字,江湖中并无人得知,就连南宫世家,也只有上几代夫人,将他唤作寿儿。
但这老人隐居此间数十年,却唤出了这名字,田秀铃自然惊奇诧异,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无心将你带来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无论你求的是什么,都要有交换条件的。”
田秀铃沉吟半晌,道:“晚辈纵无所求,前辈若是有事吩咐,晚辈也当从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说话倒伶俐得很,这难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给你的吗?”
虽是含笑而言,但笑声却冰冰冷冷,比不笑还要令人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是一凛,不知该如何答话,地穴中也没了声息。
田秀铃只得盘膝坐下,望着顶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来!
日色渐移.铜柱的阴影,也移过了两根石柱,任无心方又现身而出。
只见他身形有如飞鸟下坠.直至将达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换气一次,飘然落地。
身法之轻灵佳美,又岂是寻常江湖人所能梦想。
田秀铃见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复原.心下不觉大是安慰。
又见到任无心面色也大见轻松,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无心匆匆道:“我还要下去一次……”
话未说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
田秀铃只得叹了口气,心头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次任无心却出来得极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这条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铃大喜道:“两位老人家已答应让我拜见了吗?”
任无心点了点头,拉着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难辨景物,田秀铃想到她即将与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见,心头只觉热血奔腾,所有的黑暗严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并不甚长.恍眼便已走尽。
尽头处便是一间石室,方广丈余,四下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炉,看来陈设甚是简陋。床侧还有一道小小的门户。
田秀铃见此石室中并无人迹.想是那门户必是通向老人的居处。
只见任无心果已恭声求见,门户中低应一声:“进来。”
田秀铃心头一阵紧张,随着任无心举步跨入门户.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那老人道:“这就是田姑娘吗?”
声音却变得甚是柔和,并无丝毫恶意。
田秀铃应声抬头。
只见这石室形如八角,方广也不过丈余,陈设也甚是简陋.迎面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毛皮所制的宽袍,正在凝目瞧着自己。
她见了这地穴上危岩如削,圆石如玉,朔风严寒,秘径陈尸……种种气势,俱都奇诡雄伟,当真不愧死谷两字,心想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寻常,再也未想到这里仅有两间如此简陋的石室。
她见任无心对谷中两老那般倾倒恭敬,心里对这两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种幻想猜测。
而如今见了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镜,头发略为零乱外,也与普通老人无异,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奇形异感。
一时之间.她心头亦不知是惊奇还是失望,呆了半响,方自盈盈拜倒。
白发老人微微皱眉.瞧了任无心一眼。
任无心立刻沉声道:“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多礼.快起来吧!”
田秀铃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恭声道:“晚辈田秀铃拜见前辈,但求前辈……”
白发老人道:“你的来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还不能明言,过两日再说吧!”
田秀铃抬头道:“这……”
目光动处,突见这老人面容虽无特异之处,但神情却出奇的冷漠。
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状,虽与普通老人无异,但神情实质,却大不相同!
这种极微妙而奇异的差异,使得田秀铃顿觉一股寒意由心头升起,说出一个但字,下面之言便无法继续。
白发老人道:“你既已来了,又瞧见老夫,此刻便过去外室相候,等任无心走时再带你同行。”
田秀铃瞧着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发觉这老人另有特异之处。
她第一眼看时,只觉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时,手足俱已冰冷。
直到任无心在她耳侧轻唤了句: “田姑娘”,她方自回过神来,向那老人拜了一礼,立即转身而出。
她不惜冒着千辛万苦,要求见这老人一面,但此刻却只望越快离开这老人越好。她心头本有千百句疑问,但见了这老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里外两间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
里面那石室虽也阴森寒冷,但却甚是光亮,室中并不见灯光,想是悬有夜明珠一类稀世珍宝。
外间这间石室,仅赖内室余光透入,自是凄清黯淡.更显寒冷。
田秀铃粉颈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脚步,转目四望,顿觉一种孤寂清冷之感.自心头升起。
方才地穴之上,寒气虽远较此间为重,但那时有任无心在她身侧还可忍受。此刻她转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木立半响,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她有心冲出石室,不顾而去,但那险峻的地穴,又岂是她孤身所能冲出,何况,她纵能冲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处?
她若不冲出去,这种被人冷落的痛苦,又岂是素来要强的她所能忍受。
一时之间,她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天下虽大,竟无她容身之地,世人虽多,又有谁是她的知心?又有谁怜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银牙,勉强忍住不令眼泪流下.但眼泪在她秀目中转了几转,还是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连串流下面颊,湿透衣襟。
她感怀身世,不禁自怜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语,道:“我那祖婆对别人虽然心肠狠毒,但却是世上最怜我疼我的人,我却偏偏要背叛了她,到这里来受别人的欺负冷落,只要她怜我疼我,我本已该心满意足,对别人凶狠毒辣,与我又有何干系?”
忽然间,听到那老人沉缓的语声,一阵阵自石门里传了出来,道:“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为,我知之虽不详细,但想来必定有欠谨慎,看你今日竟将那女子带来,就已可见一般,你难道不怕她是南宫世家卧底的奸细,一切做作,只是为了要来探听我方的机密。”
接着,便听得任无心低声言浯,似是为田秀铃分辩之言,但语声模糊,听不甚清。
那人冷哼—声,道: “不要说了,莫非我懂的还没有你多吗?”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中更是悲愤难言,这种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愤,端的令人难以忍受。
石室中老人却已不再提问此事,只是不断垂询任无心在江湖中之安排布置。
任无心恭恭敬敬,将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田秀铃又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她虽然早已知道任无心乃是一代奇才,却也未想到任无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来那南宫夫人纵然狠辣,在此即将来临的生死存亡一战之中,也未见能操胜算了!
只听任无心滔滔不绝,说了约摸两盏茶时分,方自叹了口气,道:“弟子此番在外,虽在各方面均有布置,甚至连那些后来极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前辈名家,也大多为弟子说动,答应出山助弟子—臂之力,但还有几件事,弟子仍觉毫无把握,只因这一战关系太过重大,是以弟子丝毫不敢大意,才赶着来请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时机已十分紧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声道:“你随我十年,我一身所学,你已学得十之八九,唯有这镇静两字,你却还要再多下几分功夫。”
任无心没有出声,显见是不敢辩驳。
那老人又道:“其实你心中所觉那几件毫无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宫夫人所练究竟是何秘门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无心叹道: “你老人家当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宫夫人,数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惊世骇俗,此番闭关修练后,弟子等怎是她敌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人能练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铃正自听得心动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间只听那老人一声轻叱,道:“好大胆子,竟敢偷听!”
接着.砰然一声大震,两边石门,立刻紧紧关了起来,石室中变得漆黑一团,难见五指。
田秀铃又惊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话声太大,又非我故意要听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哪有回声。这石室本已阴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坟墓一般,全无半分生气。
田秀铃大骇之下,摸了过去,但方才门户之处竟已变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哪还有丝毫痕迹,更无丝毫着力之处。
她回身再摸那边.情况也是一样。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质之物。
无论是谁.在这里也莫想度过数日,便要因饥渴寒冷而死。
田秀铃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道:“他……他见我听得机密,竟要将我杀死灭口吗?但……但任无心总不忍见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任无心又何尝对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歼灭南宫世家之外,什么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时对我虽也不坏,但那……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况,他对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惧.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愤怒,忽而痛责自己,又忽而大骂任无心。
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万一的希望,只望任无心能瞧她曾经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
那么,便可证明任无心还对她有一丝情意,那么,纵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黑暗中,她不断折磨自己,饥渴、爱恨、寒冷、寂寞,各种痛苦,有如千万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不断在啃噬着她的心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秀铃暗中推算时日,约过了四五日光景,这四五日时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还抱有万一之希望,实是难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无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该出手了,他纵不能真的将我救出,我也可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四下—直静寂如死,只怕……只怕……”
—念至此,顿觉万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当下缓缓站起身子,摸索着走到石壁边。
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脚步移动,滴落在地。
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泪痕,仰面悲嘶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此番我死在你手里,虽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纵然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她因爱成仇,因悲成恨,语声中充满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来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来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声又道:“祖婆……我……我对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将化做厉鬼,助你老人家得胜,让那些自命仁义的侠义道,全都死在你手里!”
语声未了,突然纵起身子,一头向石壁之上撞了过去,黑暗中也瞧不见是否有血光飞溅,只是她身子已软软跌倒在地。
又过了约摸顿饭时分.石壁突然开了一线,闪身跃入一条人影。
石壁开处,并非方才那两重门户,是以也未见有光线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难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双目闪闪生光。
只见他对此间地形,似是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脚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着床几等物。
他走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个火折子,闪起一溜火光,瞬又熄灭。
但在这火光一闪中, 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形状诡秘,身材魁伟,落手投足间,武功看来并不甚高,绝非田秀铃室中所见之人。
这人影也在火光一闪间.瞧见田秀铃身子,赶过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
那一线石壁,立时关起,外面仍是坟墓般死寂黑暗。
突听黑暗中一个阴森的语声道:“想不到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赶紧救治,留着她还有大用。”
那白发苍苍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铃脉搏腕息,然后沉声道: “非但未死,而且伤的并不甚重,想来她气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语声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将她放在此地罢了。”
那白发苍苍之人似是吃了一惊,诧声道:“放在这里?不送她出去吗?”
黑暗中语声道:“正是放在这里。”
白发之人道:“但……但若放在这里,由她行动,便难保不被她发觉些隐秘。”
黑暗中语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此番正是要她发觉些隐秘。”
白发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 “你还是去管你的饮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计,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记得莫要忘了给任相公送些石蟹汤,那是他最爱吃的。”
那白发之人躬身听了,放下田秀铃,佝偻着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阴风惨惨,使得此地不但似坟墓,简直胜似鬼域一般。
又过了许久,只听田秀铃呻吟一声,显已自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轻轻转动一下身子,仍觉头疼如裂.耳中但听风声呼啸,竟是那石室中绝对没有的。
触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质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极,与那石室迥然大异。
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厉鬼冤魂?”
心念还未转完,突然又听得一阵铁链拖曳,镣铐响动之声,随风传来,虽然飘飘渺渺,隐约难辨,但听来却更是令人悚粟心惊。
田秀铃心头又一寒,接着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于鬼境地狱之中?”
刹那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悲痛.呆了许久,方自长身而起.咬牙暗忖道:“无论我是人是鬼,都该查个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无关系,我若真的死了,那么我已是鬼了,别人都该怕我才是,我还怕什么?”
一念至此,当下摸索着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铁链镣铐之声,究竟是自何处发出的。
地势虽非十分难行,但田秀铃走来却甚是辛苦,每走几步,便得定下来略作喘息,但顿饭功夫后,还是被她走出二十余丈。
只听那铁链镣铐之声.已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又可听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悲叹呻吟之声.声声令人断肠心惊。
田秀铃心头忽又一动,大奇忖道:“这里莫非还是死谷,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圆石上所听得的声息,但……但如此说来,我又是如伺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因这其中所包含的诡秘奇异之事,委实令人难测。
转目望去,忽觉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虽然火焰闪动间,也带着森森鬼气,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条狭长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齿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还是钟乳?
这时她已可听出,铁镣悲叹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她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忖道:“任无心此刻若在这里,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没有听错了。”
但这死谷之中,怎会有此异声?
任无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爱传人,怎会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这死谷中除了那两位奇人之外,是否还另有他人存在?
若是还有他人,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觉疑云密布.难以猜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喉间更是干渴难言,坐在地下,闭目调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冲去。
这时她满腹雄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奔行了三数丈后,便见岩洞尽头,石壁上嵌着一盏铜灯,光焰甚是黝黯.铜灯上更是色泽斑斓,满生铜锈。
那铜灯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铁门,铁链悲叹之声.便是自门中传出来的。
门上也系着条巨大的铁链,用一柄铜锁扣住,但那钥匙却也正挂在铁链之上。
还有四个以碧磷写成的字迹,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写的正是:“妄入者死!”
铁门铜灯.粗链巨锁.望之已如地狱之入口,令人不寒而粟。
那四个碧光惨惨的字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但田秀铃早已将—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银牙,大步走去。
摘下钥匙,开了铜锁,费了许多气力,方将那粗重的铁链取下,铁链相碰,叮当作响。
这种铁链响动之声一起,门内的铁镣悲叹及脚步之声,便一齐停住。
田秀铃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去扳铁门,那铁门自她想来必十分沉重。
哪知她伸手轻轻一拉,铁门便已大开,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觉吃了一惊,踉跄倒退两步,方自驻足凝目望去。
只见门内灯光,较门外尤暗,阴森森的,哪里瞧得见有半条人影。
她壮起胆子,干咳一声,沉声道:“里面可有人吗?请出来相见。”
她一连问了三次,门中仍是寂无回应。
此时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双掌护胸,一步步向门里走了过去!
其实她此刻哪有防身自保的力气,门内若是有人偷袭,一掌便可将她立毙当地。
但她一直走入门里,四下并无异兆。
灯光之下,但见她身上皮衣,早巳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冻,哪有丝毫温暖之意,她头上所戴护身皮帽,也已歪落一边,露出那零乱之长发,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还见不到一条人影。
忽然间,她只听身后叮地一声轻响,大惊之下,霍然转身。
只见一条鬼魅般的人影,乱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满身镣铐缠绕,正作势要向她扑来,但身形一动,镣铐便已出声.是以田秀铃立刻发觉。
她虽未被伤,但瞧这人影如此模样,当真有如恶鬼噬人一般,也不禁惊的呆了,只觉双膝发软,竟不能动弹。
那恶鬼般的人影.两道恶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见动弹。
田秀铃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缓缓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你看这里可像是人间吗?”
田秀铃心头一凛,只觉这语声之尖厉枯燥,当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声道:“此地若非人间,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这里正是森罗鬼域,我也有许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门来,正好让我大嚼一顿。”
惨厉的笑声中,他竟带着铁链,移动脚步,一步步向田秀铃逼了过去。
田秀铃虽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见了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觉心惊胆战,颤声呼道:“你……你敢?”
脚步一错,便待冲出门去。
但是她行动早已不便,而那恶鬼般之人影,虽然满身镣铐,脚步也比她灵便的多,横身一跃,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开双臂,嘿嘿狞笑道:“你到了这里,还想走的了吗?”
田秀铃惊怒之下,奋起一拳,向他当胸直击过去,但她一手招式虽也后藏变化,怎奈气力却已大是不济,哪里还能伤人。
那鬼怪般人影见她一拳击来.双手一横铁链,迎了上去。
田秀铃摸不清他来路,此时此刻,怎敢与他硬拆硬接,缩肘收拳,连发三招。
那怪人嘿嘿一笑,轻描淡写,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预知她拳路之精华。
田秀铃呆了一呆,大惊退后三步,暗暗忖道:“无论如何,我只要令他身子一侧,便可冲出门去。”
她实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落在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里的情况,是以求生之念大起,当下奋起仅余之气力,左拳右掌,猛扑上去,忽地攻出七招。
这七招正是南宫世家不传之秘,招式奇诡,变化无方。
田秀铃纵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命使出这七招来,仍然颇见威力!
哪知怪人却狞笑道:“人世间的武功,岂能打鬼!”
手掌微扬,铁链叮当作响声中,又轻轻易易,化解了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铃一招还未发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铃大骇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则怎会识得我的招式?”
当下心头一寒,奋力向那怪人身旁窜了过去,只望能侥幸冲过。
哪知她身子还未到,那颗乱发披散的头颅,已狞笑着挡在她面前。
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齐使出了全身气力,向后滚出数尺,踉跄着爬了起来,抬头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着镣铐,摇摇摆摆地向她走了过来,喉间不断发出恶兽般的狞笑之声。
他每走一步,田秀铃便后退一步.虽在如此严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间,她身子一撞,后面已是石壁.退无可退。
那怪物狞笑不绝.越逼越近,双臂斜举,十指箕张,饿鬼般扑了下来!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终于嘶声惊呼起来。
尖锐的呼声,划破四下寒雾,与那鬼魔般的狞笑之声,混合成令人悚栗的声调。
她只觉双膝发软,力竭声嘶,竟扑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间铁链一阵颤动,冰冷的手指,缓缓触及了田秀铃的咽喉。
田秀铃只觉喉间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过气来,暗道一声罢了,闭目等死。
哪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缩回手掌.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充满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么得意之事—般.铁链镣铐,也不觉叮当作响。
田秀铃紧闭双目,忍住不去瞧他。
只听这怪人狂笑道:“田秀铃,你为何不敢张开眼来?”
田秀铃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惊呼道:“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铃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怪人道:“你不认得我吗?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绝崖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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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铃又不禁打了个寒噤,目光直视他,鬼火般的灯光下,只见他被乱发掩去大半的面容.满是血污,森森白齿,也有几粒碎断,但……但他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仔细瞧去,却似曾相识。
只听那怪人狞笑着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从小最恨的人……”
田秀铃只觉得身子一震,突然嘶声惊呼道:“你是……你是南宫……”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会跪在我面前,多年来的冤气,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铃听得他这番狂笑之言,心头不知是惊是喜是怒,面前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出下落的人,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
瞧他此刻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像是昔日潇洒从容的南宫公子,想见他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
一念至此,她心头又不禁泛起怜悯之意,黯然长叹一声,垂泪道:“你……你怎会未死……又怎会被人困在这里?”
那怪人霍然顿住笑声,目光又变得满含悲愤怨毒之意,嘶声道:“我多年苦心布置,步步为营,只因我早已知道……”
说到这里,铁门外已闪入一条人影,身子飘飘,大袖微拂,一阵香气,随袖而出。
田秀铃眼角方自瞥见这条人影,鼻端已飘入一阵香气,惊呼道:“快回头,有人……”
话声未了,又是头晕目眩,话不成声,身子摇摇而倒。
她实未想到世上竟有发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朦胧飘忽之间.只听一声怪笑,又一声厉喝,道: “好恶的人,你既将她放入,为何……”
但这时田秀铃已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话都再也无法听到了。
直到田秀铃再度醒来之时,情况却已与晕前迥然而异,晕迷中她只觉一种燥热之感,布达四肢躯体,竟是难以忍耐,呻吟一声,方自微微张开双目。
转目望处,但见青天在上,白云悠悠,一对早春候鸟,展翼飞于白云之下,吱呀浅唱。四面新抽浅绿,林木已将成荫.地上青草茸茸,广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织之毛毡一般。
这时,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线阳光,灿烂如金,将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辉煌。
加以鸟语花香,薰风拂面,更似人间天上。
田秀铃一目望过,但觉心头一惊,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仍是那一袭厚重的皮衣,触手摸处,满头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这是我眼花了吗?
但一切景物,却又是如此真实。
田秀铃定了定神,回想晕倒前的情景,当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宫,便是九幽地狱,也无那般阴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头仍不禁为之一阵悚粟。
而此刻,青天白云,浅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还是犹在梦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会到了这里,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发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场噩梦不成?”
但只要她一合起眼帘,那些阴森恐怖的景象,便历历如在目前。
尤其那穴中满身镣铐之人,更难令她忘怀,那叮当作响之镣链曳地声,那可惊可怖之悲叹狂笑声,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间,一阵车马之声,随风传来,车声辚辚.马声长嘶,瞬息间来到近前。
田秀铃正想寻人问一问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马车仍穿林而入。
哪知车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
林木掩映间, 只觉那马车金碧辉煌,甚是华丽.驾车之马,更是长足奋鬃.神骏已极。
田秀铃暗奇忖道:“此地看来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来如此豪富人家?”
一念尚未转完,但闻车厢中一阵娇笑轻语,车门微启,相继走出四个白衣女子。
阳光之下,只见这些女子们长裙曳地,白衣胜雪,秀发披肩,宛如乌云,衬着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袅娜穿林而来。
田秀铃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顾衣衫,却顿觉有些自惭形秽,勉强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衫, 却仍不敢面对来人.垂首走了过去,敛衽道:“请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说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轻笑起来。
田秀铃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们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
田秀铃又惊又奇,几乎惶然失措,嗫嚅着道:“姑……姑娘们为何如此多礼?”
她方待还礼拜到,只听跪在前面一个颀长少女伏身轻笑道:“才只一个月不见,夫人难道便已不认得婢子们了吗?”
田秀铃身子一震,大惊道:“你……你是谁?”
那颀长少女咯咯轻笑着.抬起头来,道:“莺莺叩见夫人!”
竟是南宫世家中之内宅婢女。
田秀铃更是大惊,目光一转,另三人也已抬起头来。
田秀铃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自失声道:“莺莺、燕儿……你……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着南宫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们是谁?
只听莺莺垂首笑道:“婢妇们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迎接夫人的。”
田秀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处.这些南宫婢女们却竟己知道。
一时间,她更是惊诧.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莺莺秋波微转,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经忘了吗?”
田秀铃道:“我忘了什么?”
莺莺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们到此相迎。”
田秀铃失色道:“哪有此事?”
莺莺浅笑道:“若非如此,婢子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在这里?”
田秀铃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话来,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到了这里,她们怎会知道,难道……难道……我真的通知了她们,而自己又忘怀了……难道,我在晕迷之中,竟做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连日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梦如醒,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对自己之行为,都变得毫无把握。
莺莺见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转,面上突然泛起了怜悯的神情,似是在可怜她神智已有些不清,连自己所做所为都记不得了。
田秀铃见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惧交集。
莺莺、燕儿相互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了她衣袖。
燕儿轻声笑道:“夫人,请上车吧。太夫人还在等着呢。”
田秀铃道:“她……她老人家……”
莺莺不等她话问出来,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对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后,都夸说夫人的好处,只……只可惜一时受了坏人蒙骗,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说太夫人欢喜,就是婢子们,也都高兴的,所以太夫人一说,婢子们就急着赶来了。”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对我好的……只有祖婆……再无别人……”
说着,泪珠不觉滚下面颊。
莺莺、燕儿又自悄然换了个眼色,燕儿赔笑道:“这就对了,夫人的聪明,究竟非别人能及,常言说的好,间不疏亲,十指连心.别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亲的骨肉,胳膊肘还有往外拧的吗,不看别的,单看太夫人自从夫人走了后,那份悲伤之情,唉……”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红了。
这一番话显然已将田秀铃说的更是激动,虽在阳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紧裹着的窈窕娇躯,仍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
莺莺眼波一转.轻轻推了推燕儿,笑骂道:“死丫头,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赶紧将夫人扶上车吧,莫要让太夫人等得着急。”
田秀铃心头再无疑虑,已决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侧。
她只觉世界虽大,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存身之处,只有在那里,她才有温暖与尊严.才不致受到别人的冷漠与轻贱……
她甚至已开始后悔,以前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关心她的祖婆,她若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换得的却只有冷漠与轻贱.那岂非太傻了吗?
莺莺、燕儿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泪痕。
抬首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阴云飞来,掩去了和丽的日色。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之上,阴影之下,正有一条佝偻的人影,在留意窥望着这边的动静,暗影中虽无法分辨他的面目,却可看到他那双目之中,光芒闪动,远远望去,有如惊虹厉电一般。
一声马嘶,划破四下寂静。
马车终于启行。座上的车夫,挥鞭打马,带起急速的辘辘车声,向东方奔去。
且说任无心那日在石室,发见老人封闭门户之后,立即瞑目静坐,似已入定。
他自不敢惊扰,也只得在一旁静坐调息。
静室之中,难分时日,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方自缓缓张开眼来.道:“方才你先去上面,与那老怪物说了些什么?”
他口中之老怪物,说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无心笑道:“弟子去了那里,他老人家也未说什么,只略垂问了弟子这些日来的经过,便挥手令弟子出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来脾气更加古怪,你多日未来,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尝西湖醋鱼的风味,试想此间连木鱼都没有哪有醋鱼.他却定要大吵大闹不休,又有一日他与我棋未终局,便定要出谷,说在这里罪已受够,无论如何.也要老谢扶他出去,谢老儿既不敢违抗于他.又实无法答应,那情况当真狼狈不堪。还有一日,他……”
这老人口风一变,忽然娓娓说及此类琐细之事,绝口再也不提田秀铃。
任无心虽然有些关心,但见他如此,也不敢询问,只得赔笑倾听。
又过了许久,突听有人轻叩石壁,原来那石壁之间,还另有一道暗门。
任无心应命开了暗门,门外便躬身走入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只托盘,见着任无心,欢呼—声,道:“任相公你是何时来的?早知任相公你来,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汤了。”
任无心见着了他.似也十分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要唤我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称,我也要唤你为谢老前辈了。”
白发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长幼有序,大小有别,尊卑之间,这称呼是万万不能错的.老奴服侍老爷数十年,若连这都不懂,那岂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 “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论了,这老儿固执起来,连那怪物都拿他无法可想,近十年来,我哪次不劝他改了称呼.但他却道: ‘头可断,血可流.这称呼却是万万改不得的。’这种话要人听了,当真要被他活活气死。”
白发老人只做未闻,双手将托盘放在榻上,恭声道:“老爷请用饭。”
榻上老人笑道:“这老儿睥气虽然古板固执,但做饭的花样却不少,竟将—样黄精山药,翻出了七十多种做法……”
白发老人道:“七十七种。”
榻上老人笑道:“不错,七十七种,我吃了数十年黄精山药,有时吃到口里,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无心你既来了,少不得也要吃几日了。”
任无心笑道:“谢老儿的手艺,弟子已有多日未尝,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顿的。”
白发老人的枯涩的面上,又露出了—丝笑容,道:“近日洞里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汤来,任相公不妨品尝品尝,不是老奴自夸,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见差了许多。”
他一面说话,—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叹息—声,道:“若不是他,我与那老怪物日子便当真难过了,这数十年来……唉……”
举起托盘,改口道:“你来吃些吧!”
任无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门户,讷讷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么?我绝不敢将她饿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乱想,时机既已如此紧迫,我便要在这几日之中,传授你几样绝世之学,用以对付南宫世家之魔功。”
任无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只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兰姑,当下将她的种种神奇之处,以及自己对她之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说到那兰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来,一掌击毙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见他斜倚石壁而坐,眼帘微合,满面俱是肃穆之容。
这睿智的老人,显然正在以数十年累积的经验与那过人的智慧,试想来解释这匪夷所思.几乎非人类所能解释之事。
任无心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但在这片刻间,兰姑那神秘、苍白、而又艳绝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头泛起,与田秀铃含泪凝睇之双目,在他心中纠结成另一不可解决的难题。
突听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打断了任无心之思潮,道:“据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唤摧心使者!”
任无心动容道: “摧心使者?这名字弟子怎地从未听人说起?”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将百年,你自不会知他姓名,但纵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极少有人能见着他的行踪.更无人知他武功深浅,只是……武林中无论是谁,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惊胆战。”
仔无心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又自插口问道:“别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浅,却又为何畏惧于他?”
老人道:“只因当时江湖传言,这摧心使者,有种极为神奇之魔功,能令无论什么人,只要瞧他一眼,便要听命于他。”
他微微—顿,方自接道: “此等秘门魔功,自古便有相传,武林中号称摄心之术,被此术所摄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晕迷,完全受制于施术之人,而且有人还能做出些并非自身能力所能达到之事。”
任无心道:“弟子也曾听起这摄心之术的魔力,但却不知此术还能令人做出超凡之事。”
老人叹一口气,道:“此事解释极为困难,却可举例说明。”
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个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摄心之术所迷之后.施术者若令他离地飞起三丈.他也可毫无困难的离地飞起,魔术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与个武林高手动手较技,他也可立刻应命,动手时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梦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无心全神贯注,屏息倾听,面上早已为之耸然色变。
只听老人缓缓接着又道:“此等事情,全然超出人类理解能力,但却绝非虚幻空言,只能勉强将之解释为一种精神之力量,若是再进一步研讨,又与佛家大乘妙帝有些相似,西域苦行头陀,有些竟能入火不伤,入水不淹,想来亦是此理,只因他们面临水火之时,早已自我摄心,将自身驱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发挥体内全部潜能,做出些超凡之事。”
任无心道:“佛家芥子须弥,明镜无台之说,若是浅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当真可教。”
笑容一敛,正色又道:“想那摄心使者,既有摄心之力, 自可驱策群豪,为所欲为,江湖中自然人人对他畏惧,幸好此人虽具异能,却颇知自束,一生之中.并未行恶,是以并未在江湖中引起什么波澜,而那南宫夫人嘛……”
他沉声一叹,接道:“她如今驱策群雄,用的虽多属药物之类,但依你说来,那素手兰姑之种种,却绝非药方单独所能达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宫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万事万物,甚至连时间都已忘去……”
任无心恍然道:“是了,想那兰姑数十年来,容颜始终未改,这绝非是因南宫夫人与她自身怀有驻颜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时日之逝去,是以还保留着数十年前之容颜。”
他说到这里,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丝极为微妙之变化。
但这变化瞬即消失,任无心自也未曾发现。何况.他纵然发现,也猜不透这老人面色为何变化,有何含意。
只听任无心又道:“想那兰姑若是已具超凡之力, 自是人所难敌,南宫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挡百,想来那些武功极深的高手,亦俱是伤在这一双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见素手成劫,却仍无法破解,亦无法抵挡,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 “那南宫夫人武功虽高深,却并不可惧,只因南宫世家中之四夫人陈凤贞,已曾暗透消息于弟子,说这南宫夫人所练之魔力,俱都是练在这素手兰姑的身上,而几次素手出现之时,还未达成最后之阶段.但那惊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与她周旋,亦难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后阶段被她练成,便是南宫夫人全面发动之时,那时素手兰姑,甚至已成金刚不坏之身,那时……唉,若令这一双素手纵横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象了。”
他心怀悲天悯人之心,心下当真是忧虑重重,难以自解。
哪知老人却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过.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有素手兰姑,便必将出现她的克星……”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但那克星是谁?何时出现,却委实令人担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克星说不定便是你任无心,说不定数日之后便可出现了。”
任无心不禁心头一动,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术?”
老人微微颔首道:“凡被药物所迷之人,应有解药,此点已毋庸置疑。”
任无心讷讷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说过,那素手兰姑绝非单凭药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凡被摄心之术所制之人,亦必有一点弱点,那正如横练金钟罩等功无法练至之死门,只要寻出此点,便无异寻着解药。”
任无心道:“莫非此点是在她身上吗?”
老人摇头道:“并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无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灵之上,必有一处弱点,你只要能设法击中她此处弱点,那摄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时她不但完全记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会对那南宫夫人恨之入骨,那时……”
老人极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 “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过头去,与南宫夫人为敌,你便可去—强敌,得一助手了。”
任无心听得又惊又喜,道:“但她那弱点.必被南宫夫人隐藏的极为隐秘,外人怎能发觉?”
老人笑道: “常言说得好,若要知水性,须向根处寻, 你若要探查出她心灵之弱点,便得先知道她心头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头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与来历。”
任无心双眉深皱,呆了半响,长叹道:“这却又难了。”
老人道:“那兰姑秘密,你终有发现之日……”
任无心陷入了沉思。
老人展颜一笑,道: “你不妨在此暂留数日,在这几天里,我尽量将南宫世家武功中之破绽俱都指出.你不妨也回忆回忆与兰姑动手时之招式,七日之后,你再动身上路吧!”
当晚,那白发老奴谢忠果然调制出一碗极为美味的石蟹汤来。
要知这死谷穷阴极寒,鸟兽绝迹,他们平日的食物,除了可以储存经年的黄精山药之外,便是这寄生石隙中,生存力最强的石蟹了,是以这石蟹汤,也就成了这死谷中唯一的美味。
七日之后,任无心自然获益良多。
在这七日之中.他也曾为田秀铃担心,但却断定老人绝不致伤害于她,是以随即释怀。
第七日过后,老人将任无心唤至榻前.自也是再三叮咛,要任无心加意谨慎。
任无心肃然道:“弟子此番出谷之后,便要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不但弟子之一生事业,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江湖中还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的安全生命,也着落在弟子肩上,此事关系如此重大,不劳你老人家吩咐,弟子自会小心在意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便是我们两个老怪物的希望,也着落在你身上哩!”
任无心面色更是沉肃,接口又道:“这一战动员武林豪杰之多,占地之广,堪称江湖中数十年来仅见,战况之激烈,不问可知,武林黑白两道,也势将有不知多少人丧身于此一役之中。是以弟子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求一身之力,能阻遏甫宫世家恶势力之增长,是以……”
他黯然一叹,垂首接道:“弟子此番一去,实不知他日是否还能生回此间……”
他语声已渐哽咽.垂下头去,住口不语。
老人的面容,似也变得十分黯然,缓缓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固是男子汉本色,但我却不希望你如此,常言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这次纵然败了,下次也并未绝无希望,若是定要学那西楚霸王,一战不成,便自刎乌江,便大大错了。”
任无心忽然觉得老人言语之中.竟似隐隐含有不祥之意,并在暗示他此战致胜之机并不太多。
他心头一阵热血奔激,昂然道:“弟子生死虽事小,此战胜负却事大,是以这一战实是只许胜.不许败,战事未胜之前,弟子也万万不肯死的!”
他说的截钉断铁,音节锵然,老人展颜一笑,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弟子有生之年,绝不敢忘,只恨……只恨你老人家始终不肯将弟子列为门墙,是以弟子也始终不敢以师傅两字称呼你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本极潇洒,为何也学会斤斤计较于这称呼名分之上。”
任无心垂首不语,只是翻身在地,拜了四拜,道:“弟子去了。”
老人道:“你何时动身?”
任无心道:“待弟子上崖参拜过他老人家之后,立时动身。”
只听石壁一阵响动,那白发老奴又躬身走入,道:“二老爷要老奴传语给任相公,说他老人家已闭关,请任相公不必拜别了。”
任无心道:“但……但……”
老人道:“那老怪物既然如此说,你不拜也罢。”
白发老奴赔笑道:“反正任相公此去不会太久,老奴的石蟹汤,还在这里等着任相公哩!”
任无心颓然长叹一声,道:“我此番一去,已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
白发老奴怔了一怔,惶然道:“任相公你……你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任无心凄然一笑,再不做答。
老人道:“你此刻若要动身,还是由原路出去吧!”
伸手一按,通往前面石壁的门户又自缓缓现出。
任无心目光转处,但见外面那石室之中.竟然渺无人迹,田秀铃也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他面上立时变了颜色,不禁惶然道: “田姑娘……她……”
老人缓缓道:“她已走了。”
任无心目注老人,道: “你……你老人家莫非……已将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轻叱道:“我会将她怎样?”
任无心垂首道:“弟子并无他意.只是……那田姑娘无论如何,总是弟子之救命恩人,弟子既将她带来此地,岂可……”
老人轻叱道:“你不必说了,只因此间之秘密,绝不容外人参与,是以我方自将她遣出.但她之生命安全,绝无妨碍,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听得老人如此说法,怎敢不信,当下暗中放下心事,只盘算日后如何去寻得田秀铃之行踪,报一报她相待自己之恩义。
他再也想不到此中之曲折变化,处处令人难以猜测,田秀铃此番一去,又使得事情之变化更加微妙.这后果任无心此刻若是知道, 只怕他再也不肯出去了。
但他终于别过了老人,黯然而出.那地穴中仍是穷阴极寒,寒风刺体。
任无心上得圆石,地穴便自合起。
想起那日田秀铃在寒冷恐惧之中,不自觉地依偎到他身侧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些微笑。
但此刻地穴依旧,田秀铃却已不知去向。
一想起田秀铃幽怨眼泪,含愁眉尖,面上的笑容,立时消失。
出了地穴,便是那酷寒漫长的山狭地道,那些狰狞的尸身.有如石像般,亘古不变,守护着这地道,吓阻着妄想窥探此间秘密之人。
任无心多年来在这条谷道中往复行走,已不知有多少次,谷道中每一具尸身之来历,他俱能一一道出,每一具尸身的形态.他纵然闭起双目,也能描述。
这些尸身和他似是已结下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情感,他每走这谷道一次,这种情感便似又加深一分。
此刻他脚步已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下来,只觉身穿蓝袍的老人尸身,横剑而立,在黑暗中骤眼望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
任无心轻叹一声,喃喃道:“铁公直呀铁公直,你享名数十年,虽未行善,亦无大恶,本可在家中度过残年,享享清福.为何你却偏偏要闯入此地,无端送死,还连累了你心爱的弟子!”
这尸身正是昔年以纯阳七十二剑在武林中颇享盛名的仙人剑铁公直,再后面便是他唯一的传人,小纯阳吕玄。
这老少两具尸身,在这谷道中存在最久.任无心自也对他们最是熟悉,但他总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冒险闯入死谷?
此刻他心中正自感慨丛生,悄悄绕了过去,目光动处,神情突然一变。
阴风惨然吹动,冷雾往来飞浮,旧有的两具尸身之后,赫然竟又多了两具尸身。
两人俱是黑衣劲服,死状甚是狰狞可怖。
任无心骤然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本还只当自己眼睛已瞧花了,但凝目瞧了半晌,这两个尸身虽然也已僵冷,却确属任无心前所未见之人。
他与田秀铃入谷之时,也曾留意观察,也绝未发现这两具尸身。
显然,在这短短几日之中,谷道中又曾有人试图闯入,却不知被何人击毙在此地。
但谷中人死,立刻便被冻僵,是以谁也无法自尸身之僵冷程度推测出这两人究竟死了多久?
他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两具尸身致死之因,只见尸身之上,绝无伤痕,也不见血迹。
但两人双眼俱已凸出,似是被人以一种罕闻罕睹的重手法击毙,且是一招便已毙命!
武林中身怀此等武功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任无心用尽心思,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怎会在这里击毙两人之后,便又消失无影?
就在此时,谷道前端,突然隐隐飘送来一声轻微的呼喝之声!
只因这谷道中奇寒无比.连语声出口都被凝结,绝难及远,而此声呼喝却能自远方传来,那呼喝之人想必中气充沛,内力惊人!
任无心心头一动,肩头微耸,如飞赶了上去。
连接几个起落之后,只见前面冷雾寒云之中,果然有刀光闪闪,人影飞跃。
他微一迟疑,方自借着山壁凸起之掩护,悄悄移动过去。但纵以任无心之目力,也要到近前丈余远近,才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轮廓。
只见三条黑衣劲装的汉子,装束相同,使的兵刃也全是刀身狭长的镔铁单刀,此刻正围着一条魁伟异常的人影恶斗!
这三人使的兵刃虽是江湖常见,但施展的刀法却是奇诡迅急,怪异绝伦。
一人身材最高,右手持刀,泼风般连环击进,一刀连着一刀,绵绵密密,再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另一人却是左手持刀,刀法虽是与前者一样.但走的俱是反路,当真令人难以防守。
再加两人—正—反,配合的天衣无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还有一人身材最短小,施展的竟是江湖罕见的地趟刀法,在这阴森狭小,满地玄冰之地,他竟能施展此种刀法,当真更是令人可惊之事,腰腿间若无过人的功夫,在这里莫说施展地趟刀法,便是大步走路也要一交滑倒。
三柄长刀,化做三团瑞雪,将四下寒冰冷雾,丝丝划破,化为飞絮。
他三人其中无论是谁单独一人,已令人难以抗敌,何况三人联手,上下纵横.配合无间,纵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也未见能与这三人战个平手。
但三团刀光中的魁伟身影,赤手空拳,游走在这三柄长刀间,竟似游刃有余,不但未曾落在下风,且仍攻多守少。
只见他每挥一掌,都带起一阵强劲绝伦的掌风,武功之高,功力之深,竟是任无心行走江湖以来前所未见。
有时对方一刀劈来,明明躲无可躲,但他只身子—倒,便轻轻躲过。
以任无心如此目力,竟也瞧不出他身法如何变化,自也更瞧不出他的武功来路。
任无心默数当世武林高手.自己纵不认得.亦有耳闻,这人影既非南宫夫人,更非兰姑。
但除了这两个女中异人外,他还想不出世上谁有这般深厚的功力,怪异的身法。
就在这刹那间,黑衣人似也自知不堪久战,势必孤注一掷,竟将那三柄长刀织成的刀网,渐渐缩小。
眼见他三人刺出的锋芒,似已都要在那人身上交叉刺过,但他却偏能在间不容发时,自刀网寒芒中漏出。
若非黑衣人变招迅急,长刀竟生生要相互刺在对方身上。
任无心越瞧越是心惊,他知道这般近身搏斗,情况更是凶险,随时随刻,俱可判出生死胜负。
只是他双方俱不认得.也不知哪方是敌,哪方是友,甚至双方俱是敌人亦未可知。是以他自也不便出手相助!
只是他借著代筹,却不禁在为那三个黑衣人暗暗奇怪,明是敌强我弱之际,本不该施出此等近身肉搏的招式,何况对方以空手入白刃,黑衣人本该以奇长的刀锋,逼得他不能近身方是,但这三人却主动逼近了对方赤手能及的范围之中,但瞧他三人招式之毒辣.又万不会是经验浅薄的生手,莫非是斗得着急,心已乱了?
心念转动间.他突然发现刀网中那魁伟的人影,掌力虽凌厉,但招式间竟似时有破绽之处。
黑衣人近身肉搏,正是专攻这弱点而发。要他在快打快攻的情况下,不能以雄浑的掌风,弥补招式的破绽。
用心之凶狡狠毒。连任无心都未发觉。
以那般内家高手,招式间竟有破绽,这发觉更令任无心大为惊奇。
他忍不住又向前悄悄移动了数尺,距离之近,已可感觉到刀锋划出的寒意。
忽然间,他终于发现,这武功绝高的人影,赫然竟是个残废!
只因他身法太过灵幻迅急,四面刀网重重.而这谷道中更是雾气迷漫,阴森黝黯,是以直到此刻才被任无心发觉!
残废之人,武功再高,招式间自也难免有些破绽。
若是以一敌一,这些破绽他本可弥补,但他此刻以一身抵敌三名高手,那三柄长刀,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一齐攻了过来,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能防护得风雨不透,何况他仅有单臂独足!
任无心方自惋惜地暗叹一声。
心头忽有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舍命为他疗伤的独臂异人。
那异人任无心虽未看见.但田秀铃却将他描述得甚是详细,正是单臂独足,身材出奇的魁伟高大。
任无心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我那救命恩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还是忍住未动。
只见黑衣人刀法越来越见泼辣紧凑。
他们似已寻着了那残废之人招式中的破绽所在,刀锋连转,也就不离那方寸之处。
任无心眼睛瞧着战局,心念仍不住在转,终于断然下了个决定,暗自忖道:“想那荒祠中的独臂异人,既能以内力救转我已将奄奄一息的伤势,武功自是超凡绝世,而眼前此人,功力之深.亦是惊世骇俗,这两人若非一人,世上焉有这许多单臂独足的内家高手?”
一念至此,再无疑惑。
这时刀光中的独臂异人,弱点既是被对方窥破,情势已甚是危殆!
任无心悄然展动身形,游鱼般滑了出去.堪堪到了黑衣人身后。
恶斗中四人并无一人发觉。
任无心剑眉轩展.轻叱一声,左拳右掌.一招两式,急攻而去。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仍不愿出手暗袭,是以出手之前,先发出一声轻叱!
那黑衣人显然绝未想到这谷道中竟有人走出。
听得一声清叱,心头蓦地一惊,两道强劲绝伦的掌风,已自身后袭来!
他久经大敌,毋庸回顾,便知道这身后施袭之人.武功绝高.自己纵然避过这一招,也未见能避得过其后连绵而来的后着。
当下转身错步,刀随身走.八方风雨.施起一团瑞雪般的刀光.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正是守势中的绝妙高招。
但任无心之武功,又迥非武林中一般高手可比。他那招式之变化,功力之深湛,怎是黑衣人梦想得到。
此刻那黑衣人一招八方风雨使出,自信必能将对手身形逼出数尺开外。
哪知任无心不退反进,竟施展出分光捉影之无上绝学,一双赤手,竟抢出了刀光之中,口中轻叱道:“还不撒手!”
黑衣人只觉掌中刀一紧,竟已被任无心以五指捏住了刀背。
黑衣人大惊之下,坐马弓腰,运劲后夺,却有如蜻蜒撼石柱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方待撒手甩刀,转身逃走。
却不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已有一股真力自刀锋涌来,他只觉手腕一震,虎口震裂。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躺下吧!”长刀乘势向前一送,刀柄颤动间,连点了他将台、乳泉、玄机三处大穴。
黑衣人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另二个黑衣人此刻虽仍以两把长刀将那残废之人困得风雨不透,但却已不能似方才那般抢尽先机。
这两人本已有些心慌,再见到自己同伴出手一招还未施全,便被对方制住,心头不禁更是慌乱。
两人齐地打了个呼哨,虚砍—刀,便将逃走。
独臂人大喝一声:“哪里走?”
五指如钩,随着雷霆般的喝声,一招云龙探爪,虽是寻常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端得变化无方,有如神龙。
那黑衣人情慌意乱,突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铁掌抓住,但觉一阵疼痛彻骨,手腕一松,独臂人反手一掌,黑衣人扑面倒地。
那边任无心也以独风飞絮、满城飞花、十里春风连环三招,将另一黑衣人点了穴道。
要知道这三个黑衣人武功并非庸手,若非心已惊.胆已怯,任无心也无这般容易便自得手。
独臂异人眼见敌手俱已倒地,忽然引吭长啸一声。
啸声高亢.震得这百丈长谷,由头到尾,俱都嗡嗡作响,有如洪钟巨震一般,显见得胸中意气自豪,就连任无心也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长啸之声,良久方歇。
独臂异人引手一探颔下须髯,仰天笑道:“挥手之间,强敌便已成擒,朋友你好俊的武功!”
任无心笑道:“不敢……”
独臂人笑声顿敛,沉声道:“但老夫与朋友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出手相助于我,你既自此谷中出来,可知道被你击倒的是什么人?”
任无心暗笑着道:“这人好傲的脾气,我解了他的危难.他言词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难怪田秀铃要说他是个世上少有的怪人了!”
当下干咳一声,缓缓道:“前辈难道不认得在下吗?”
独臂异人目光一闪,有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灯,瞬也不瞬地瞪了任无心半晌,口中喃喃道:“果然有些面熟……”
谷道中委实大过黯黯,以他之目力.竟也难辨人面目。
任无心走近两步,含笑道:“前辈……”
话末说完,独臂异人已大喝一声,道:“是你!”
仰天不住长笑起来,洪亮的笑声,激荡在谷道间, 良久良久,方自消寂。
任无心听得他这大笑之声,已知自己所料不差。
第十六回 指示机宜
那独臂之人果己一把握住了他肩头, 又自长笑道:“天道循环,不想竟一至于斯.今日救我的,竟是月前被我所救之人,老夫本想不到今生之中,还会受人恩惠,更想不到施恩于我之人,竟会是你?”
他语声中惊喜委实多于感慨,显然,这奇僻而又神秘的老人,极为乐意再见任无心。
而任无心心中,更是充满惊喜之情,当下躬身道:“在下此次只是机缘凑巧,为前辈略尽了绵薄之力,但却又怎能报得前辈救命之大恩以万一?”
独臂人突然面色—整,大声道:“不错,你是无意间救了我,但老夫亦非有意救你,从今以后,你我彼此两不赊欠,今后你若有危难,我纵然见了,也未必救你,我若有危难被你见了,你也不必救我。”
任无心被他说的怔了一怔,苦笑暗忖道:“难怪田秀铃说他性情孤僻古怪.如今—见,此人之不通情理,果然少见的很……”
心念转动间,那独臂之人竟已俯身拾起一柄长刀,权充拐杖,转身欲去。
任无心脱口唤道:“前辈慢走,在下……”
独臂之人眼睛一瞪,转首道:“谁是你的前辈?你当我真的老了吗?”
任无心又不禁为之一怔.暗笑道:“这……”
独臂之人忽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我虽然两不赊欠,但今日相见.总算有缘,我此刻正是要去将洒拿来与你痛饮几杯。”
他口中说话,人已向前纵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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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虽然仅剩一足,以刀代杖,但行动之间,仍是轻灵巧快,不带些毫声息。
任无心只得苦笑着随他而行。
到了一处小小的山坳,独臂之人方自停下脚步, 自冰壁间一处小穴之中,取出个硕大的酒葫芦,一面仰天大笑道:“我天涯飘零,身无长物,只有这酒葫芦,方是老夫的命根子,老夫身子被人伤了,倒无所谓,这酒葫芦却是万万不能教别人打破的,是以老夫每次与人交手之前,自须将它好生藏起……喏,喏,此中虽非佳酿,却正是男儿汉当饮的烈酒,不但驱寒, 且可壮胆.你不妨喝上几口。”
说话之间.他自己早已满满喝了几口,才将那酒葫芦交给任无心。
任无心含笑接过,仰天喝了几口。
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由喉间贯穿而下、不由得脱口赞道:“好……咳,咳,好酒!”
独臂之人哈哈大笑,又将葫芦接去,两人轮流递饮,但觉心头甚是舒畅,彼此间的距离,亦似拉近了几分。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老任性率直.本是个性情中人,但如今却又故做这般偏激古怪,不通人情之态,这其中原因,想必颇堪玩味,他武功这般惊人,姓名却不愿为人所知,想见他一生之中,必定有件极大的伤心之事,他不但武功精深,对南宫世家的武功招式.更是了如指掌,由此想来,他那段神秘的往事,莫非也与南宫世家有极大关系?”
他心思周详谨密,几番推敲,越想越觉这老人身世可疑,当下朗声道:“前……兄台……”
独臂之人眼睛又一瞪,说道:“我既非你的前辈,更非你的兄台……”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知你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与那些黑衣人恶斗起来?”
他心中委实充满疑惑、是以不得不问,但问出口后,却又怕这位性情古怪的老人置之不答,甚或当时就给他重重的碰个钉子。
哪知这独臂之人此番竟未再瞪眼睛,啪地一拍酒葫芦,沉声道:“有些事你不来问我.我也正要来问你的。”
任无心道:“但请相询。”
独臂之人道:“你可知道有个海南剑派的传人弟子,剑法也练到六七成火候,甚是辛辣迅急,此人也只剩独臂……”
任无心不等他话说完.便已知道他说的是谁,当下接口道:“慕容飞,此人必是慕容飞.前……你怎会认得他的?”
独臂之人嘿嘿一笑,道:“那日在终南山后的荒祠之中,便是他一心想要你们的性命。”
任无心赧然一笑,道:“这就是了,但……但那慕容飞岂非已死了吗?”
独臂之人沉声道:“不错,他正是死了,但却非死在终南山后那荒祠之中。”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口道:“我飘泊讧湖,普天之下的荒祠败庙.俱是我的居处,那日在终南山后我与你等分手之后,无牵无挂,一路来到甘肃境,当晚正想寻个荒祠投宿,不想竟在那荒祠之中,见到了慕容飞的尸身,我本当他已死在终南山后,哪知却远在此间发现他的尸身,心头自是惊异交集……”
任无心叹息一声,将田秀铃所叙这一路上的经过,简略说了出来。
独臂之人颔首道:“这其中还有这段曲折,我怎会知道,是以那日我见着慕容飞尸身之后,惊疑之下便加查视,又发现这尸身虽已渐腐败,但死期绝不太久,显然绝非被人将他的尸身自终南山后运来此处,而是他活着自己走来的,而又死在此处。”
任无心苦笑叹道:“那日我委实太过大意,竟未将他尸身掩埋便匆匆走了,但你见着那尸身之时,尸身既已将腐败,想必距离我等离开那荒祠之时,又有三五日之久了?”
独臂之人道: “我行止从容, 一路是幕天席地,对月饮酒,到那荒祠中时,正是月圆之日,当真是满地清辉,亮如白昼.我方在月下检视尸身,突听得远处有衣袂带风之声响动,听那风声,来人非但武功不弱,而且人数也绝不止一人。”
他仰首痛饮一口,苦笑一下,接道:“我独来独往,怎肯多惹闲气.多结是非,不等他们来到,便闪身躲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三个满身劲装的黑衣人,联袂飞奔而来,想是也要把这荒祠作为宿处。”
任无心忍不住问道:“这三个黑衣人,想必就是方才与你交手之人了。”
独臂之人道: “不错,但我说话时,你莫插口,你若插口,我便不说了。”
任无心微笑不语。
独臂之人接道:“他三人见到慕容飞尸身,突然一齐惊呼出声来,显然这三人竟是认得那慕容飞的。我见他三人将慕容飞埋葬之后,便忍不住好奇之心,要想看看这三人究竟是准?也要查出那慕容飞怎会到了这里方自身死,更想看看你两人与他们究竟有何仇恨。于是便立心跟踪他们。嘿嘿,他三人武功虽都不弱,但我这个残废一路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竟无—人发觉。”
说到这里,他目中不禁闪耀出得意的光芒.任无心嘴唇启动,似是想说什幺,但终是不敢插口。
只听独臂之人接道: “那三人一路之上,行踪鬼鬼祟祟,俱是昼伏夜出,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但无论他们到了任何荒僻之地.却总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赶来与他们联络,这些人行事都似乎十分谨慎,虽在无人之地说话,但语声仍是说的十分低沉,以我的耳力,竟也听不甚清楚,只隐约可闻他们言语之中,时时提及个姓任的小子,他们此番西来,最大的任务.似乎便是要和那姓任的小子作对。”
任无心听得心头一凛,暗惊忖道: “这三人不问可知, 自是南宫世家中人,瞧他们行动,莫非已将我之行踪打听出来,所以方自专程赶来此地,要拦劫于我,教我无法回去。”
心念一转间,独臂之人又已接道:“我虽不认得那姓任的小子,但听他们说话,却似对此人又恨又怕,那时我已知道这三人必然身属一家极秘密的帮派,这帮派之组织也十分严密.更下了决心,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微笑一声.接道:“但那时我不过仅是想看看而已.并无与他们正面冲突之意,是以行动极是留意,那三人虽也处处小心.却始终未发现有人在后跟踪。
“但他们似也并无目的之地,只是在这方圆数里中游弋巡视,似是在等候着什么人到来,又似要搜查一切人的行踪,整日便如临大敌一般,即使在睡觉之时,三人亦是轮流守望,不敢有丝毫大意。”
任无心暗叹一声,忖道:“他们这哪里是在等人,想必不过是在找我……”
独臂之人缓缓接道: “这情况数日未变,我正已有些不耐,哪知他们等的人却终于来了。”
任无心大奇忖道:“原来他们竟真的是在等人,却不知等的是谁呢?”
他面容连连变色,几番欲言又止。
独臂之人大笑道:“你想必是要问他们等的是谁?是吗?”
任无心叹息一声,颔首做答。
独臂之人道:“那时我心中好奇之心,并不亚于你,那日他三人—早便买些鸡鸭美酒,未到黄昏时,便到—片荒坟中的一座墓碑下,我瞧那情况,早知他们已约了人等在此处。但直到子时过后,仍未见有人前来。那三人虽已饿得饥肠辘辘,但却始终不敢将准备好的酒菜吃上一口。”
说到这里,他自己却忍不住又痛饮一口,方自接道:“我瞧了那情况,又知这三人必定对他们所等之人,极为恭敬畏惧.也忍着饥渴,伏身在暗处不动。
“又过了良久,荒坟之间,果然冉冉飘来一条人影,这人影一身灰惨惨的长袍,行动之际,肩不动.腿不曲,似是御风而来,那时夜深风寒,荒坟中不时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这人影望之更是有如鬼魅一般,教人见了不由自主要为之打个寒噤。”
听到这里,任无心只觉自己心中似也有一股寒意升起,忍不住仰首喝了口葫芦中的烈酒,暗暗忖道:“不知这人影面容如何?我是否认得?”
独臂之人接道:“我那时一心想瞧瞧此人的面目, 只因江湖中轻功能练到如此地步之人,实在寥寥可致。瞬息间这人便已到了近前。我不由得凝目望去,但见他面如蓝靛,满面虬髯,生像竟比恶鬼判官还要狰狞可怖,似我这般胆量.寒夜荒坟中骤然见到这样的角色,仍不禁为之倒抽—口凉气。”
任无心早已听得目定神夺,作声不得。
却见那独臂之人突然微微一笑,接道:“但我那口凉气还未抽完,已发觉这人影面上实是戴着一具戏台上用的恶鬼面具,是以瞧来那般可怖,在那般严重的情况之中,此人竟会戴个面具而来.实是令我大出意料之外.我至今还不知他此举是别有用意,抑或仅是为了好玩而已,否则,他若不愿以面目示人,大可以一方黑巾蒙面便已足够,又何苦要藏个恶鬼面具骇人!”
任无心方自失望的叹息一声,心头又一动,暗暗忖道:“以他们行事之严密凶狠,此举绝不止是为了好玩而已,其中用意必然极深……”
但此人究竟为了什么要戴这恶鬼面具,他也无法说出所以然来。
这时独臂之人又已接道:“那三人瞧见这灰袍怪人来了.立刻—齐躬身而迎,神情之间,果然极为恭敬。
“三人一齐赔笑道:‘老先生来的好早,晚辈们早已备下些酒菜,请老先生随意用些。’我听了这老先生三字,才知道这灰袍怪人竟非与黑衣人同一帮派中人,幸好那时夜更深,风更寒.他们也想不到这荒坟之中会有人偷听,是以话声说得稍高响亮,否则我若一句话也听不到,那却当真是有如白等的了。”
听到这里.任无心已更是惊疑交集,动念忖道:“那灰袍人并非南宫世家中人,却与南宫世家相约会于这甘肃境中,听那情况,黑衣人竟早已知他所好,先就为他备下了酒肉.可见这约会此番必非第一次了,而此人武功又是江湖少见的第一流高手……唉!此人究竟是谁,委实令人猜不透。”
他已知此人关系必定甚大,是以心头不由得十分纳闷。
独臂之人道: “那灰袍人对他三人的恭敬礼数,全不理睬,身子一倒,便箕踞地上放怀大嚼起来,他竟有如多日未得饱餐的饿鬼一般,直吃了半个时辰,直瞧得我饥火中烧.那三人更是在旁不住咽着口水。”
任无心听他说的活灵活现,也想一笑,怎奈心情既沉重,又紊乱,实是笑不出来。
独臂之人又已接道:“直等那灰袍人吃得尽兴,方自怀中取个密密封起的函简,交给他三人,口中沉声道: ‘三日之内便得送到,万万不能耽误,知道吗?”
“他语声嘶哑怪异,与寻常人说话亦大不相同,那三人躬身接过,眼睛里都露出喜色,只恨我目光无透视之能,看不出那封信里究竟写的什么?”
任无心也不禁失望的叹息一声,心知这封书信,必与当今武林命运有极大之关键!
独臂之人道: “灰袍人交过信简之后,又道: ‘回复你家主人,这已是我老人家最后一次指示机宜,以后就全要靠她自己相机行事了。这一战是胜是败!此刻犹在未定之数.但无论胜败,我老人家此后都不会再与你们见面,你们也不必来了。”
他说到这里,所叙之事,又是一变。
任无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自忖道:“如此说来.南宫夫人竟非这一战的真正主脑人物,幕后竟还有个人随时向她指示机宜!但……但这些机密究竟是什么?此人究竟与南宫世家有何关系?”
他越听越觉此中疑窦甚多,其中之曲折隐秘,竟事事大出他意料之外。
那独臂之人显然还似不知道自己的叙述竟对江湖中这生死之战有如此重大的关系,仍然缓缓接道: “那三人听他如此说话,神情都为之—变.其中一人道:家主人正对老先生倚重方殷,老先生怎能突然相弃?那灰袍人冷笑道:我老人家既然说出不来,自因此事已近揭晓分判之时,虽然这敌方还有一些你主人不知道的机密.但此刻已另有他人会去向你家主人说了.已毋庸我老人家再来费心。”
任无心暗中又一凛: “另有他人,这人又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我方的机密?”
他想来想去,更想不出,自己这方的人,有谁会向南宫夫人泄露机密,何况,能够知道己方机密之人,也根本不多。
独臂之人接道:“那三人听丁此言,似已无话可说,那灰袍人突然又道:但你等此后遇有紧急之事,还可来此地寻我。说话之后,又自怀中取出张纸笺,上面写的想必是他的居住之地,那三人自然大喜接过,我却不禁暗自恼恨,恨这灰袍人为何不说出自己的居处,却偏偏要写在纸笺之上。”
任无心暗忖道:“恼恨的岂只是你,只怕我比你更要恼恨百倍。”
独臂之人道: “灰袍人—手交给纸笺,身形便已飘然而去,我本有心追踪于他,怎奈他身形太过迅急,世上只怕再无一人能追得上他,于是我只有退而求其次,想设法自那三个黑衣人身中取得那两封信笺。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两条黑衣人影悄然掠来,后来的两人.身形比那三人尤快,身份亦似高出一些, 一到便令那三人交出信笺,接过信笺之后,其中一人便道: ‘此信既如此急迫,我先送它回去。’另一人行事竟更小心,轻叱了声: ‘噤声’便在先至那三个黑衣人耳畔附耳低语了几句,又拆开其中一信瞧了半晌.我方自拿不定主张,这两人竟已如飞去了,我若要跟踪他两人,势必要绕过半个坟场.那时这两人只怕早已去得远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是以我只有眼睁睁地瞧着这两人,带着那两封事关紧要的书信如飞去了,另三人却已坐下吃喝起来。”
他固是扼腕叹息,任无心更是跌足不已。
知道此番良机一失,再想寻出那神秘灰袍人的来历下落, 只怕已难如登天了。
独臂之人叹息半晌,接道:“在那般情况之下,我只有继续跟踪那三人不放,天光大亮时,那三人寻找了个贫户之家投宿,我也觅地饮食歇息。但等到黄昏之时,竟又有两人前去会合,他们一行五人,便齐地来到这里,一路上不住回顾查看.似是生怕有人暗中跟踪,我虽然极力隐藏行踪.但入此谷后,仍是被他五人发觉了,于是便在这里,恶斗起来。
“最怪的是,他五人既不问我来历,也不肯说出自己来历,只是一味哑斗……此后的事,想必你全已瞧见,我伤了他们两人,却被另三人围住。”
他滔滔说到这里,告一段落。
只听得任无心目定口呆,手足冰冷,再也想不通这些曲折隐秘.更想不通这五个南宫世家之党羽,竟会来到死谷。
莫非是死谷的秘密已被南宫世家发觉不成?若真是如此.情况岂非更是危急。
他默然寻思半晌,尚不得解。
突听独臂之人失声呼道:“忘了,忘了……”
任无心奇道:“什么忘了?”
独臂之人摇头叹道:“看来我真已老糊涂了,只是在这里不住去猜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却忘了拷问于他.逼他们说出自己身份。”说话之间,以刀做杖.又向谷边奔去。
任无心展步相随,到了方才恶斗之处.只见那三人身子仍然卧倒在当地。
近前一看,三人身子却已都冰冰冷冷,全无气息。
原来这三人穴道被点,血脉不能流通,在这酷寒之地,竟已被冻僵而死!
独臂人呆了半晌,放声大骂起来,骂的却是自己糊涂该死。
但任无心早已知道这三人纵非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亦是南宫党羽,无论是谁.都休想自南宫世家中人口里问出半句话,是以虽见这三人俱都身死,心中并不觉得后悔惋惜,只是沉声道:“这三人的身份来历,你莫非还不知道吗?”
独臂之人大声道:“我自然不知道,莫非你竟知道不成?”
任无心叹道:“这三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他们的主人,就是那南宫夫人,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姓任的小子,便是区区在下。”
独臂之人身子一震,呆在当地,这句话显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他木然呆了半晌,方自说道:“这些若是南宫世家中人,那南海慕容飞想必也是了?”
任无心道:“不错。”
独臂之人双眉一轩,大声道: “慕容飞既是南宫世家中人,却又为何要将你那生死之交南宫世家之第五代主人置之死地?”
任无心怔了一怔,道:“谁是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在下并未见过。”
独臂之人大怒道:“你莫非还要在我面前装聋作哑不成?”
任无心道:“在下并无此意,但……”
独臂之人道:“若不是他,我怎会救你?若不是他,你怎会活到此刻?而此刻你竟说不认得他,你……你若非忘恩负义的小人,便是个……”
任无心忽然心头一动,恍然接口道:“原来你说的是她!”
独臂之人冷笑道:“不错,我说的是他,你此刻方自想起来吗?”
任无心叹道:“但她却并非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你只怕错了。”
独臂之人神色又一变,道:“他不是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是谁?他若不是南宫世家传人,怎会学得南宫世家绝不外传的武功?”
任无心苦笑一声,道:“这其中曲折隐秘,本不能相告他人,但前……但你……唉,你既救了我两人性命.我又怎能相瞒于你,只是,在我未叙此事之前,却还要请教一事。”
独臂之人道:“快!有话快说。”
任无心一整面容,沉声道:“你既然终年游侠江湖,怎会不知道南宫世家近年中所发生的那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
要知他心细如发,见到这独臂之人竟将田秀铃误认为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想必因为不知道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已在那狂风暴雨之后,丧身在峭壁下的万丈深谷之中。
而此事早已轰动江湖,这独臂之人竟然不知, 自也启人疑窦。
那独臂之人亦自沉吟半响,方自沉声道:“此事我也不能对人明言.但不妨告诉你,近十余年来,我也幽居于一处绝壑深谷之中,除了天上白云飞鸟,地上木叶枯草之外,便不知他事,直至近日,我方自静极思动,才出来行走江湖,但……但若非遇见你们,我也绝不会过问江湖间事了!”
他语声说的甚是沉痛.显见这些话又已触及了他神秘的往事,那往事若非充满伤痛,又怎会幽居深谷之中,十余年不知世事?
任无心恍然长叹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明言,你那日在终南山后的荒祠中所见之人,实是女扮男装……”
独臂之人怒喝道:“放屁,南宫世家数代独子相传,怎会出来个女儿,若说南宫世家竟把秘传之武功传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更是绝不可能之事,你若要我相信,实是做梦。”
任无心目光闪动,凝注着他,一字字缓缓道:“她虽非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却是南宫世家第五代寡妇!”
说话之间,他目光始终未离对方面目,似是要查看这神秘的独臂之人听了这话后,神色有何变化。
只见那独臂之人面色果已大变,口中喃喃地道:“寡妇……寡妇……”
突然大喝一声.道:“那……南宫世家第五代主人,莫非也已死了?”
任无心颔首叹道:“不错!”
独臂之人厉声道:“他是如何死的?”
任无心缓缓道:“雨夜之中,被人路劫而死,对方俱都是蒙面人,但究竟是些什么人,时至今日,江湖中还是无人知道。”
独臂之人身子一震,目光中倏然现出怨毒、悲痛、凄凉……等情感混合而成的奇异光芒,虽在如此黑暗之中,任无心还是瞧得清清楚楚。
只听他口中呓语般喃喃说道:“无头公案……又是一段无头公案……”
任无心目注着他,缓缓道:“不错,南宫世家数代主人之死,俱是无头公案,这几人俱都死的不明不白,含冤地下,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们扼腕叹息,但愿这真象有大白之日,只是……奇怪的是,那南宫夫人非但不愿从中相助,反而……”
独臂之人突然大喝一声道:“住口!”
任无心目光又一闪,但终是顿住语声。
只见那独臂之人两道凄厉的眼神,已望到他身上,一字字缓缓道:“你未骗我?那人真是南宫世家的寡妇?”
任无心点了点头,还未答话,那独臂之人已仰天狂笑起来。他笑击中所含的怨毒之意.更是令人听了不禁为之胆战心惊。
只听他狂笑着道:“瞧她为了你的生死之事,那般关心,想来你与她两人之间,关系定必非浅。”
任无心愕了一愕,道:“这……这……”
独臂之人笑声突顿,厉声道:“你既已知她乃是别人家的寡妇,为何还要与她……与她如此不干不净?可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任无心赔笑道:“在下仅与田姑娘—路同行.始终以礼相待,怎谈得上失节两字?”
独臂之人仰天狂笑道: “嘿嘿,好一个一路同行……哈哈,好一个以礼相待……”
笑声又顿,戟指大骂道:“恶奴,你可知道瓜田李下,蜚短流长,别人若是知道你两人如此,纵然无事,也变做了有事……恶奴!你自命侠义道之人,可知道已在无形中坏了她的名节?”
任无心只被他骂得满头俱是冷汗,既不能默认,更不能分辩。
忽然间,心头一动,暗暗忖道:“此人自称早已不愿多管人间闲事,却又为何为了此事这般激恼,其中想必大有文章。”
一念至此,当下冷冷道:“阁下如此关心南宫世家之事,又那般熟悉南宫世家之武功,莫非……阁下也与南宫世家有什么关系不成?”
独臂之人面色又—变,怒喝道:“这般不仁不义之事,天下人听了俱都要管,何况老夫?你方才虽对老夫有些恩情,但老夫此刻还是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你这不仁不义的恶奴!”
恶奴两字出口,他已抛去了掌中长刀,独臂亦己随之挥出,但见那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五指箕张,黝黯中望去,当真有如云雾中探出之毒龙利爪一般。
任无心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测,此刻怎敢有丝毫大意,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抓.右臂随之挥出,先行封住了对方之后着,口中急呼道:“你我是友非敌,阁下何苦出手?”
独臂之人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竟似定要将任无心教训一番,方能出了胸中怒火。
但见他独足频点,身形展动,霎眼间便已攻出数招,非但招式奇诡繁复,缤纷错落如风中狂絮,身形之展动,更是迅急无俦。
只因他只剩下一腿,下盘功夫,自不如常人稳固,便只有以迅快的身法补其不足。
任无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听了田秀铃乃是南宫世家中的寡妇,便对我如此苦苦相逼,他若非与南宫世家有密切关系,怎会对此事如此恼怒?莫非他真的竟会是他吗?”
但高手相争,情况是何等危急,怎容他多加思索。
只见对方掌影满天而来,虽是虚多实少。
但若不加闪避,虚招便立时变做实招,正是虚虚实实,人所难测。
任无心唯有凝神卓立如山。以不变而应万变!
他见那独臂之人出手之时,先已抛去了掌中权充拐杖的长刀,便猜出这独臂人掌力上必有独到的功夫,使了兵刃,反不称手。
此刻他但觉独臂人掌势未至,那强劲的风声便已刺骨而来,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虚,是以防守更是严密。
要知任无心直至此刻,仍不愿伤了对方.是以直到此刻仍未发出一招攻势。
只见那独臂之人虽只剩下一手,但出招之间,望之却有如千百条手臂在一齐舞动。
虽只仅剩一足,但身形展动间却丝毫没有不便,反而更见灵幻。
突听独臂人大喝一声,竟飞起一足, 自缤纷的掌影中穿出,直踢任无心胸腹。
任无心再也想不到这仅只一腿之人,还敢施展穿心腿此等凶险的招式。
残废之人竟敢施展腿法,腿上自必有过人的功力,而此等腿法,本是要令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任无心骤出意外,纵有通天本事,在这狭窄之地,也不知该如何闪避。
若是硬接他这一招,则双方胜负之判,其中必有一方,要受损伤。
任无心既不愿被对方所伤,在这瞬息之间.眼见对方一腿飞来.他心中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手相争,固是瞬息千变,江湖风云,又何尝不是波谲云诡,变化万千。
自从任无心布下疑阵,骗过了南宫世家对那些当代名医之搜索,与田秀铃结伴西去,夜上终南,大意受伤,入棺诈死,荒祠夜斗,田秀铃巧遇独臂人,任无心死里逃生,慕容飞在劫难逃,任无心伤愈回醒,入死谷,见奇人……至今已有四十余日。
这四十余日时光,在常人平凡庸碌的生活中,并不算十分长久,也不至引起如何巨大的变化。
但在武林之中,却已足够发生许许多多惊心动魄之事。
伺况今日之江湖,正值危机四伏,杀气腾腾之际,短短一日时光中发生的变化,已可令武林局势完全改观,何况四十余日这般漫长!
这一场激战虽未暴发,但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 上上下下,只要见闻稍广之人,都已隐约知道,将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是以人人俱在瞩目着此一激战双方的动态.他们自忖能力,虽不敢轻易投身于此一战役之中,但对此战之关心,却是人同此心.无一例外。
令人惊异的是,这一触即发的战事,在这四十余日之中,表面看来.竟似无丝毫变化。
南宫世家庭院深沉.终日紧闭着门户.竟看不到有任何武林人士出入其中,至于那五位神秘的寡妇,武林中人更是至今,还无人见过。
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的长老.更似已完全绝迹。
有些好事之人,忍不住去寻这几派中的门人弟子加以询问,但纵是他们之至亲好友,只要询及此事.他们便立刻掉首不顾而去。
使得此一战役,在人们眼中更平添许多神秘之色彩。
江湖中消息灵通之士,暗中传语.都知道此战中还有个最最神秘的人物任无心。
也都知道此人多才多艺,布衣傲啸,虽然年纪轻轻,但甫出江湖.便已与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有分庭抗礼之势.就连百忍大师、玄真道长那般的身份,那般的人物,都对他甚是敬重。
但此人虽然仁心侠胆,才华绝代,而且人如临风玉树,风采不可逼视,却偏偏又有谜般的身世,神龙般的行踪,教谁也揣摸不透。
有关任无心的种种传说,在江湖中已成为最最令人动心的话题。
有关任无心的身世来历,江湖中更是人言纷纷,莫衷一是。
暴风雨之前.本应有—段令人窒息的沉静。
但突然间,一件事震撼了所有的人心.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方巨石……
在大散关内,名城宝鸡附近,有个小小的市镇田家集。
这市镇虽小,但名气却甚大。
只因陕西境内的武林豪士归稳之后,大半迁来此地定居,为的自是英雄虽老去,并不甘寂寞,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谈一谈昔日雄风,叙一叙扬刀往事,虽不能再去与人争胜.但也可稍慰寂寞。
镇里大街尽头,有个金盆居,卖些牛肉白酒。
地方虽甚是简陋,酒菜也未必佳妙,但这金盆居三字,却正投了那些金盆洗手的暮年英雄脾胃,是以生意兴隆,经常坐无虚席。
这一日严风呼啸,余寒犹烈。
金盆居更是高朋满座。
几张大方桌上,坐的大多是田家集归隐的豪士,只有角落里一个灰袍人,面壁而坐,低头吃面。
瞧那桌上放着的包袱,可见此人必定是个外来的过客,众人瞧不见他面目,本未在意,只是这些老江湖们,骤然见着一个既不喝酒,也不叫菜的江湖客,都不免觉得暗暗奇怪,又有些暗暗好笑。
英雄虽老去,但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倒也不减昔日豪气。
忽然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步自门外闯入。
此人年龄虽老迈,但筋骨尤健, 一张透着红光的面容上,竟满现惊奇激动之色!
众人见他来了,纷纷招呼让座。
有人瞧他神情奇怪,不禁问道:“瞧田大哥满面红光,莫非是又听见什么惊人的消息吗”
那田大哥连干了三杯烧刀子,方自喘了口气,道:“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俺听了不敢丝毫耽误,赶紧跑来说给各位老哥知道。”
众人更是惊奇、诧异,纷纷催促声中,那田大哥沉声道:“俺那大儿子今日回来,带回这消息,说是……说是……”
忽然压低语声,接道: “此事江湖中目前还无什么人知道,俺今日在这里说了,老哥们听了千万莫在外面乱嚷才好。”
众人道: “田大哥只管说就是了,咱们又不是顽童少年了,怎会胡言乱语。”
那田大哥又道:“不是俺故作神秘.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而且……而且……”
他数次欲言又止,却更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一叠声不住催问。
只听那田大哥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诸位可知道,咱们嘴里时常说起的那位大英雄,已在前些日子死在终南山了。”
有人忍不住道:“谁?究竟是谁?田大哥你说清楚些好吗?”
田大哥干咳一声,沉声道:“任无心,除了任无心还有谁?”
此言甫出,那面壁而坐的灰袍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众人听了更是大惊失色,失声道:“任无心?他怎会死?凭他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还有谁伤的了他?田大哥莫非是听错了吧?”
田大哥沉着脸道:“俺听的清清楚楚,一点不错,据说南方那边,早已为此事闹得天翻地覆,任无心手下的人,本来都藏得甚是隐秘,不到时候,绝不妄动,但听了这消息后,都已忍不住了……只是,唉,群龙无首,他们这一动,唉,咳咳……”
干咳数声,长叹不语。
酒店里立刻变得死一般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背面坐着的灰袍人的面容虽不可见.但持筷的手掌, 禁不住颤抖。
显然,他听了这消息之后, 吃惊较他人尤甚。
过了良久,才有—个人喃喃着说道:“这……这消息来源……可是真的?说不定是南……那边的主儿故意造谣. 为的是扰乱军心也未可知。”
田大哥叹道: “这消息来源千真万确,再也错不了, 只是俺不便说出……”
话声未了,突听那灰袍人大喝—声,道: “如此紧急重要之事,你说到一半,怎能不说了?”
声如霹雳雷霆,震得桌上杯盘碗盏,不住叮当作响。
众人更被震的耳鼓欲裂。
这些人俱是久历风尘的老江湖了,闻声之下,便知这灰袍人必是内功深湛的武林高手,相觑之下,不禁更是大惊失色。
那田大哥毕竟不愧是老江湖,略一变色,立刻沉声道:“朋友是准?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那灰袍人犹未转过身来,只是沉声道: “要你说,你就说,多问什么?”
田大哥面色突也—沉,大声道:“不说就不说,你要怎地?”
他本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想到这里有如许多老朋友在,怎会眼见他被个外路人所欺,是以胆子不觉更是壮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众人俱都振臂而起。
方自大乱之间,突听那灰袍人长笑一声,双手微按桌面,竟连人带椅飞起。
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耳畔呼呼风声.那灰袍人已自众人头顶飞过,砰的一声,连人带椅落在一张方桌之上,身子竟仍端坐椅上,似是未曾动过一动。
黯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色蜡黄,冰冰冷冷.全无半分表情,那一双眼神,却是光芒闪动,令人不敢逼视。
这一手绝世轻功亮出,端的是惊世骇俗,无与伦比,众人虽然久走江湖.但几曾见过这般高手,不觉豪气顿消,都骇得呆了。
只见灰袍人利刃般的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田大哥面上,一字字缓缓道:“那消息来源如何?你究竟说是不说?”
田大哥被他眼神逼的,踉跄后退两步,道:“俺……俺……”
目光四转,只见众人满面惊骇,哪有斗志。
他心头不觉为之一寒,接道:“这……这消息是俺那儿子说的,他……他……”
灰袍人目光一凛,沉声道:“他此刻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这灰袍人面容虽然奇诡怪异,但语声却沉肃威严,似是久惯发施命令的人。
那一双眼神之中,更带种令人不可抗拒的慑人之力。
众人竟都为其神威所慑,再无一人敢出言抗拒。
喧嚷的酒店,早已变得无比寂静。
只听田大哥垂首道:“犬子匆匆回家一转,此刻已走了。”
他本乃性情粗豪之人,此刻言语竟也变得斯文起来。
灰袍人双眉一皱,紧紧逼问道:“走了?走向哪里?”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显见对这消息关心已极。
众人已隐隐猜到,此人若非任无心的朋友之辈,必与南宫世家有些关系!
只见田大哥面如土色,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灰袍人见他似有难言之隐,目光更是锐利,追问更急。
忽然间,有人大声道:“田大哥,你说就说吧!我田大哥的令郎,乃是龙门府的三班捕头……”
灰袍人冷哼一声.道:“官门中人,怎会知道江湖隐秘,田某人,今日你若不说出你儿子的来历去向.休怪老夫无礼!”
众人见他如此紧逼,神情间已忍不住露出激愤之色。
听田大哥长叹一声,道:“这位……这位爷台说的不错.犬子实非公门中人,俺那样说法.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众人怔了一怔,再也做声不得。
只听田大哥长叹接口道: “不瞒各位,俺那不成材的儿子,在江湖厮混多年,实无半点出息,只是在西安府左近,做些杂工,抬抬行李,俺有个这样不成材的儿子,实在丢人,实在没有脸向各位说出实话。”
他本是满脸红光的面容,此刻早已变得苍白而沮丧;众人更是听得目定口呆。
灰袍人沉声道:“若是苦力,更又怎知此等武林秘辛?”
田大哥垂首接道:“此次终南山巨变之后,尸积如山,终南山上的道爷,人手不够分配,下山雇了些杂工去抬棺材,俺那不成材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任大侠任无心的棺材,他不但亲眼见过,而且……他还亲眼见到有许多武林中人上终南山,去向那边的掌教真人探问任大侠的消息.掌教真人也亲口说任大侠是……是死了。试想以终南掌教的身份,自然不会说假话,想来这消息,必定是千真万确的!”
说到这里,那灰袍人双掌又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他本当这田大哥父子两人身份可疑.只望能从这父子两人身上,寻得些隐秘。
哪知这田大哥不过只是个代子吹嘘的昏庸老人而已,一时间,他心头虽然充满悲激,却又不觉有些失望!
酒店里鸦雀无声。
田大哥神情黯然。
灰袍人缓缓自桌上走下,步履竟已显得有些踉跄,那一双神光满盈的虎目之中,更似已有了晶莹泪光。
忽然间,只听酒店垂帘响起一阵尖锐而冷峭的语声,冷笑着道:“俺爹爹年纪大了,说也说不清楚,还是由俺来说吧!”
众人神情又一震.田大哥霍然抬头。
灰袍人厉声道:“什么人?快进来!”
语声未了,门帘已启,—阵寒风穿帘而入,一个黑衣少年随着这阵寒风,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形颀长,举止矫健,举手投足间,满现剽悍之气,面上浓眉如戟, 目光闪烁,颔下刮的青渗渗的,更显得凶猛过人!
灰袍人—见此人走入,心头一动,便知这黑衣少年神情绝非杂工苦力等江湖无赖可比,瞧他举止之间,外功实已练至极深的火候…—
既是如此.爹爹为何又要说他是个不成材的儿子?
疑云既生,当下沉声道:“这位便是令郎吗?”
田大哥赔笑道:“不错,这就是犬子田威……呔,还不过来见礼!”
那黑衣少年目光一转,神光四射,大步走了进来,眼睛便已逼射在灰袍人面上,一字字缓缓道: “客官要问什么?只管问吧!”
灰袍人道:“那位任相公棺木已运至何处?你可知道?”
黑衣少年田威道:“他棺木被他身畔一位书僮押去,下落谁也不知。”
灰袍人道: “他是如何死的,死在谁人手中?你可听人说起?”
田威沉声道:“任无心此次丧命.据说是内讧。”
灰袍人大奇道:“内讧?”
田威道:“他为了一个小姐儿,被随他同行而去的少林百忍和尚、武当玄真道土,两人联手,在无意之中将他一掌震死。”
他话未说完,众人已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那灰袍人更是神情大变,厉声道:“好个造谣生事,胡言乱语的奴才,你究竟是谁?”
田威忽然仰天狂笑起来,道:“你既非百忍和尚,亦非玄真道士,怎知道任无心不是被这两人所伤?”
灰袍人大怒喝道:“好个大胆的孽障……”
忽然伸手一抓,急扣田威腕脉。
田大哥方自惊呼—声,田威身形一闪,急退数尺,狞笑着道:“俺好生回答你言语,你怎可如此无礼.莫非你便是百忍、玄真乔装改扮的不成?”
灰袍人怒喝道:“你可是南宫世家门下?”
田威仰天大笑道: “你莫管俺是什么人,俺也不管你是谁?反正你今日再也莫想活着走出这里了。”
双手一拍.大喝道:“朋友们来吧,还等什么?”
喝声未了,只听砰的几声大震,四下窗户,一齐被震得四散而开。
七八个黑衣劲装蒙面人,自窗外纵身一跃而入,身法轻灵矫健,显得俱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众人不禁俱都为之愕然失色。
那田大哥也大出意外,惶声道:“威儿,你……你这是干什么?”
田威冷笑道:“此事与爹爹无关,你还是快随各位乡亲一齐退出去吧!”
田大哥道:“但……”
突听那灰袍人冷笑一声,道: “你儿子乃是南宫世家爪牙.你莫非还不知道?”
田大哥眼瞧着田威,道:“真…—真的吗?”
田威冷哼—声还未做答。
那灰袍人已厉声道:“他故意透露这消息.为的是借此刺探谁是任无心的朋友,若有人听了此事情急关心.便必定与任无心关系密切,他便要向此人施以毒手。”
田威狞笑道:“老匹夫果然猜得不错!”
众人又是一阵惊乱。
田大哥失色道:“你……这畜生,你……真是南宫世家门下,你真是借着爹爹来刺探?”
田威冷冷接口道:“不错!”
田大哥怒喝一声,道:“畜生,你认贼作父,我与你拼了!”和身扑了上去。
哪知他身形方动,已有个黑衣蒙面人自门外一掠而入。
这人影来的好快,只见身形一闪,便挡住在田威面前,双手一伸,便扣住了那田大哥腕脉,冷冷道:“好糊涂的老匹夫,你儿子得投明主,将来必然飞黄腾达,你本该高兴才是,怎可随意责骂于他?”
田大哥嘶声道:“畜生!你……你叫他放手。”
他双手被捏,此刻已疼得满面冷汗。
但田威垂手而立,非但动也未动,而且面上绝无丝毫表情,直如未见—般。
只听黑衣人狞笑道:“以你如此昏庸老迈之人,本已不该留在世上,姑念你儿子尚知道好歹,且饶你一命,去吧!”
飞起一足,将田大哥踢出门外。
这老人虽然筋骨犹健.但气急之下,怎还禁得起这一足,只觉一口气塞在喉间,扑倒街心,哪里还爬得起来!
田威竟仍然声色不动,甚至未回头瞧他爹爹一眼。
众人又惊又怒, 一个平日与田大哥交往最深厚之秃顶老人,突然抽出一柄匕首,戟指大骂道:“田大哥竟会生下你这样的孽子,俺胡老刀真替他难受.田大哥一生忠直,想不到竟生下你这样的畜生!”
黑衣人目光—凛,沉声道:“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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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威冷冷道:“平日我也尊他一声长辈,是以此刻才容他胡言乱语,但他若是再说上一句……哼哼……”
冷哼两声住口.面上倏然笼起一阵杀气。
那秃顶老人胡老刀大喝一声道:“你哼个什么,俺今日正要替田大哥教训教训你这不孝的逆子!”
挥动掌中匕首,直扑上去。
但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堪堪划上田威的胸膛!
田威身子似未动弹,但不知怎的,那匕首竟偏偏够不上部位。
只听嗖的一声,匕首锋利已自他胸前一寸之处划过,连他衣衫都未沾着。
胡老刀当这一刀必可奏功.是以用了全力,此刻刀锋落空,用力过猛,身子也被带的一个踉跄。
他大惊之下.方待拿桩站稳,突觉手腕一紧,已被田威夹腕抓住,腕骨欲裂,痛入心脾,掌中匕首,哪里还把持的住,当的落了下去。
田威冷笑一声,借力使力,往外一带,胡老刀便已踉跄跌入了街心。
黑衣人单足一挑,挑起了地上的匕首,冷笑道:“这也算得上是伤人的利器吗?”口中说话.双手不停,竟将一柄锋利的匕首,一寸寸捏断,望之竟有如摧枯拉朽,刀切豆腐一般容易。
众人更是胆寒,只听黑衣人冷笑道: “事不关己之人,最好还是快快出去吧,若再留此地多事时, 只怕便要像这匕首一般,难以全身而退了!”
语声虽缓慢,但寒气却甚逼人。
众人昔日虽都是江湖好汉.怎奈年老,豪气已消,眼见黑衣人如此武功,怎敢还存多事之心,各各对望了一眼,竟真的鱼贯着垂首走了出去。
黑衣人眼瞧着老人们一个个自身前走过.缓缓又道:“各位莫要忘了,在下要取各位性命,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家主人素来大仁大义.善体上天好生之德,是以在下也不愿难为各位,但愿各位莫要忘记今日死里逃生, 日后莫再多言贾祸,多事伤身了!”
他话才说完,老人们也都走的干干净净。
那灰袍怪客自从黑衣人现身之后,便一直凝神卓立当地,目光灼灼,凝望着黑衣人们的动静。
只要他们对这些无辜的老人稍施煞手,他随时随刻.早已准备好出手一击!
哪知黑衣人竟将众人轻轻放过.灰袍客正自奇怪:“素来心狠手辣的南宫门下,今日怎会变得如此好说话?”
此刻听得黑衣人那番言语,心下方才恍然:“原来他们这是在收买人心……”
心念一转,突又大骇忖道:“他们若非自觉事机已成,万万不会做出收买人心之举,瞧这情况,莫非他们已有胜算在胸了吗?”
翻来覆去,心念数转间,闲人们已走得干干净净。
但闻窗外风声嗖嗖, 偌大的房子里, 只剩下几张翻倒的桌椅,以及围在四面的黑衣人。
这人数虽然减少. 寒意骤然加重了!
黑六人向田威打了个眼色。
田威大步向前迈了一步, 冷冷道:“任无心黄泉路上,正十分寂寞,朋友你怎地还不快去陪他?”
灰袍人目光一转.仰首狂笑道:“任相公天纵奇才, 岂是这般容易就被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所害得死的,你们纵以危言耸听,也难教人相信!”
田威冷笑道:“你口中虽说不信,心里却已千信万信了,是吗?否则你方才又怎会那般惊慌?否则我等又怎的会探出你便是任无心的属下?”
那灰袍人心中一寒。
只因田威这番言语,实已说入他心里.他虽有些不信任无心的噩耗,但察情度理,却又容不得他不信!
田威道:“事已至此.朋友你还是认命吧,不如堂堂皇皇亮出自己的身份,若再如此藏头露尾,死也死得不甚光彩!”
灰袍人厉声道:“老夫若是说出身份来历,只怕骇了你的狗胆。”
语声一顿.接口又道:“就凭你几人就要老夫束手就缚,岂不可笑。南宫世家多行不义……”
黑衣人突然冷冷接口道: “这厮东扯西凑,言语不能成句,显见得是在故意推延时间, 只怕是在等伙伴到来,你还与他噜嗦个什么?早些将他打发了,还怕揭不破他身份。”
灰袍人似是被他揭破了心意,目光一变,大声道:“还等什么伙伴,就凭老夫一人,已足够打发你们这些鼠辈了。”
黑衣人狞笑道:“只怕你那伙伴不来,他若是来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那时大爷们网中捉鳖,岂不快哉!”
语声方了,突然挥手,四面黑衣人轻叱一声,齐地拔出了兵刃。
但见寒光闪动.风声激荡,四面八方,向灰袍人围攻而来!
这些人手使之兵刃.长短软硬不一.但却无—人使的是刀枪鞭剑此等正统兵刃,而俱是兵器谱不载的外门利器!
只见仙人指路笔、阴阳弧形剑、九节连环子母离魂圈、万胜银光万字夺、七十二斤跨虎篮……
十余件兵刃,无一雷同。
招式更是奇诡万分,别走蹊径,全无一人使的是武林常见的路数。
而武功之高,身手之快,却又人人均数江湖中一流之身手,显贝俱是成名立万之人物。
那灰袍人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无法猜得透这些人的来历。
心中不禁更是吃惊,想不到南宫世家竟又罗致了这许多外门高手!
但他武功实已超凡入圣.身当如许多一流高手的夹击,虽无胜望,但一时间竟也不致落败。
但见铁掌翻飞.以七十二把大小擒拿手,夹杂着空手入白刃的招式,施展出大鹰爪力神功,那十余件外门兵刃,竟无一件敢镝其锋!
只有那似是众人之首的黑衣人与田威并肩立在门前,看来有如在作壁上之观,其实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招呼着场中之恶斗。
但一时间,两人竟都无法自灰袍人的武功招式间,揭破他的身份来历。
瞬息间数十招已过,田威沉吟道:“这人莫非是淮南鹰爪王一派?”
黑衣人摇了摇头,道:“淮南派近来人才凋零,哪有如此高手?”
田威道:“但……但他使的擒拿手、鹰瓜力,却是淮南一派真传。”
黑衣人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擒拿手、鹰爪力,绝非他本门武功只是想用来混淆别人之耳目而已。”
说话间场中又拆了三数十招。
黑衣人忍不住轻叹一声,又道:“此人武功之高,倒端的出了本座的意料之外,在如此围攻之下,竟然仍逼不出他的本门武功来……”
随一皱眉,接口又道:“他不惜屡冒险招,却仍不肯施出本门武功,显见他的身份来历,必定甚是惊人,是以他才不惜冒险,也要隐藏身份,但……哼哼,我就不信真的逼不出他原形来,瞧我的!”
瞧我的三字方自出口,他颀长枯瘦的身形,已纵身跃入战圈之中。
左拳右掌,暴雨般急攻八招。
不但招式连绵,快如闪电,功力之深,更是惊人,端得无愧为群魔之首!
那灰袍人以一双铁掌身当十余件外门兵刃的围攻,本已吃力,此刻在黑衣人这一轮急攻之下,更是险象环生。
突听黑衣人大喝一声:“着!”
双拳上下击来.掌影飞幻灵动,竟瞧不出他要打的部位。
灰袍人一惊之下,左右又有三缕风声夹袭而来,前后五道攻势,无一不是凌厉无俦,眼见他武功虽高强,但也无法将这前后五道攻势一一避过!
就在这生死俄顷的刹那之间.灰袍人突—伏身,捏掌成拳,双拳错起,各各划了半弧,抖手攻出了五拳.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身前左右攻来的五招一—封挡了出去!
田威瞧的心惊胆战,忍不住脱口赞道:“好拳法!”
突听那黑衣人一声长笑.翻身掠出了战圈,落在田威身侧。
田威大奇道: “星座只要再攻几招.便可将那厮逼入死地,却为何又抽身而出?”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他们几人,已足够将那厮置之死地,本座既已逼出了他本门武功,又何苦再费力出手!”
田威忍不住问道:“方才他施的那几拳,便是他本门之武功吗?”
黑衣人笑道:“不错,你可瞧得出那是哪一派的拳法?”
田威沉吟道:“这……属下瞧那拳法,刚猛中不失灵巧.沉稳中不失迅捷,但……”
黑衣人突骂道:“蠢才,连少林派的镇山拳法伏虎罗汉拳都不认得吗?”
田威心头一凛,不由大惊道: “伏虎罗汉拳?这厮莫非是……是……”
他一连说了两个是字,却似不敢说出下面的名字!
黑衣人哈哈笑道:“少林寺虽然人才济济,但能将伏虎罗汉拳练的如此功力的,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本座瞧这厮不是百代,便是百忍……嘿嘿,我猜的可对吗?”
他这最后—句话,自是向那灰袍人喝问的。
灰袍人见自己施出一招本门拳法,便被他窥破来历,心头不觉为之一惊,大喝道: “孽障!教你瞧瞧少林七十二绝艺的手段!”
拳招骤然一变,霎眼间便攻出七招。
但闻满天拳风呼呼,拳势更是大开大合.势不可挡,端的有诸天罗汉降龙伏虎之威!
黑衣人纵声大笑道:“想不到少林—代高僧.竟也效鼠窃狗盗之行,乔装改扮起来,难道你就不怕被江湖朋友耻笑?”
灰袍人怒喝道:“我佛普度众生.化身千万,洒家为了扫荡妖气,铲除群魔,为武林伸张正义,又何惜乔装改扮!”
黑衣人大笑道:“明明施用诡计,还要花言巧辩,我佛座下,竟有这样的高僧弟子,难怪有人宁可当强盗也不愿做和尚了!”
灰袍人大喝一声.闪身直扑黑衣人而来。
但那十余件外门利器,瞬即在他面前结成—道光幕,挡住了他去路。
但他这转身一扑之下,全身空门已大露,纵然回身自救,还是失了先机。
黑衣人阴森森笑道:“弟兄们加紧些,先将这秃驴生擒活捉,缚在驴马之上游街示众,好教天下武林朋友得知,少林高僧竟是如此模样。”
他口中不住冷嘲热讽,那灰袍人只听得怒火满胸.招式间更是疏漏。
突然寒光一闪,—柄跨虎蓝的锐齿,竟将他左肩生生划破一道血口!
黑衣人喃喃狞笑道:“快了,快了!秃驴,你还挡得住三十招吗?”
灰袍人一声怒喝,还未出口,心头突然一动,暗道:“这孽障如此辱骂于我,想来是要激得我心浮气躁,好教他们早些得手,我岂可中了他之奸计。”
一念至此.心气沉稳,对那黑衣人百般辱骂,只做不闻不见, 十招过后,果已稍挽颓势。
但这时他左肩之上那一道伤口,却火灼般疼痛起来,左臂运转,也大见不便。
黑衣人目光转处,大喝道:“这秃驴左臂受伤,弟兄们全力攻他左方。”
喝声未了,双笔一夺,已闪电般划向灰袍人左方空门。
他虽然勉力避着,但其余之兵刃,后着立刻绵绵而至,他左臂本已难以运转灵活,怎禁得如此重大之压力,微一疏神又着了一招。
刹那间他左面连肩带臂,俱已鲜血淋漓,再也难以动弹,只仗着一条右臂,勉力支持。
以一掌面对十余高手之夹攻,其势相去,何止天渊.看来他虽有通天本领,今日也难以逃出了。
他本望自己所约之人能及时赶来,但那人至今不见踪影,显见也有意外之变。
他既无外援,亦不能自救,不由得暗叹一声:“罢了,任相公.想不到我终是有负你之所托.还未能与南宫世家主力决一死战,便先已死在这班鼠辈手中!”
只听黑衣人犹在狞笑道:“弟兄们,切莫让这秃驴死得太过舒服,好歹也要让他受些活罪,好教天下人得知与南宫世家作对之人的下场!”
灰袍人奋起—拳,击退了前面一招,暗道: “我一生英雄.岂能落在这般鼠辈手中,受他们的凌辱!”
—念至此,已动了自决之念,仰天长啸一声,暗道:“苍天呀,苍天!想不到我百代和尚今日竟死在这里!”
反手一拳击下,竟要自裂天灵而死!
若是换了别人,身负重任,少不得还要再等救援转机。
但百代大师天性刚烈,宁折不曲,死意一决,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任无心眼见那独臂之人一足飞来,既不愿力拼,也无法躲闪。但高手相争,时机稍纵即逝,等到他心念决定之时,纵待出手力拼,也来不及了。
独臂之人脚尖,已触在他胸膛之上。
他内力修为,实有过人之能.足尖方自触及任无心胸膛,竟能将那如山的力道及时止住,凝在足尖,含劲不吐,他身子也借着这—点真力,凝立空中。
任无心见他竟能将足上真力练得收发自如,不觉更是心惊,知道自己不动还可,自己若是稍一动弹,对方内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纵有通天本领,也难免被他震得肠腑寸断而死,当下屏息静气,不言不动。
黑暗中只见那独臂之人目光闪烁不定,显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无心骤下毒手。
两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无心纵是胸襟洒脱之人,但此刻性命悬于别人足下,额上也不禁渐渐沁出汗珠,暗叹忖道:“他还不开口说话,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
心念一转,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开口说话,真气便将焕散,再也无法悬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开门,但他若不将我问个清清白白,绝不致动手杀我……”
一念至此,心下不觉释然,微微一笑道:“前辈若要相询在下,不妨先点了在下穴道,再下去说话。”
那独臂之人见他在此情况之下,竟仍敢冒险说话,也不觉吃了—惊,暗道:“好个胆大之人!”
忽然翻身跃下,大喝道:“我偏不点你穴道,你又怎样?”
任无心微微笑道:“前辈好容易才将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轻轻放手,岂非失策?”
独臂之人怒喝一声,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虽不承情,但也该饶你—次……”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如此说话, 在下却也不愿承情!”
独臂之人怒道:“谁要你承情?”
任无心含笑接口道:“前辈为何不想一想, 方才前辈—足飞来,在下明明可以抵挡.为何不加以抵挡?”
独臂之人怔了一怔,道: “你做了亏心之事, 自然心怯手软!”
任无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虚手软,不等前辈动手,早该束手就缚!”
独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任无心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在下一身责任未了,怎会不怕死?”
独臂之人还未说话.任无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挡,只因在下既不愿伤了前辈,也明知前辈不会伤了在下!”
独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将你这坏人名节的鼠辈撕成八块!你却说我不会伤你……”
他虽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声却甚勉强。
任无心目光一转,缓缓道:“前辈虽在盛怒之下,也不愿伤我,只是为了两个原因。”
独臂之人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原因?”
任无心道:“前辈此刻未见田姑娘与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辈明明对田姑娘甚是关心,却又不愿让别人知道,是以才借题发挥,否则前辈眼见别人杀人都可不管,却又为何偏偏为了这些闲事而盛怒如此。”
他娓娓道来,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独臂之人却大喝道:“胡说,第二个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前辈口中虽说在下胡言,心里却早已承认在下所言非虚,否则前辈又何苦再问那第二个原因。”
词锋咄咄逼人,教人难以回答。
那独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无心一笑又道:“那第二个原因吗?只因前辈心里有件疑难不决之事,要在下为前辈探听出来。”
独臂之人神色虽变,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里纵有疑难不决之事.自己也会探听出来,为何却偏偏要来寻你?”
任无心摇了摇头,道:“这秘密前辈万难探听出来……非但前辈探听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无人探听的出了!”
独臂之人道:“你说是何秘密?”
任无心微微一笑, 一字字缓缓道: “那便是南宫世家的秘密!”
这句话似是说入了独臂之人心里。
只见他身子一颤,但瞬即狂笑道:“南宫世家与老夫毫无关系,我为何要探听他们的秘密?”
任无心沉声道:“前辈非但与南宫世家有所关系,而且关系极深!”
独臂之人道:“何……何以见得?”
虽仍满口否认,但语声已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任无心缓缓道:“前辈既深知南宫世家秘传之武功招式,又极是关心田姑娘……在下斗胆猜上一猜,前辈不但与南宫世家关系极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宫世家中人!”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说到这里,一双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独臂之人面上。
虽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独臂之人面色果已大变,嘶声笑道:“你越说越是离谱、老夫若是南宫世家中人,就该知道南宫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还要探听?”
任无心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只因前辈昔日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今日却已不是。”
独臂之人道:“你说的什么,老夫越来越是无法听的懂了。”
找了许久,终于找着那酒葫芦,将葫芦中所剩之酒,喝得干干净净。
任无心道:“昔日南宫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处做一样极为机密之事,他之行踪去向,除了那南宫夫人外,世间并无第二人知道,哪知他到了那里,突然被几位武功极高,但却都蒙住面目的高手围攻,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来历,却又都似与他有极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将他置之死地,他武功虽高,怎奈双拳不敌四手,终于被逼入绝地!”
独臂之人颤声道:“你……你这是在……在说故事吗?”
任无心目光如电,接道:“前辈若要将之当做故事,亦无不可,但在下说的,不但是真实之事,而且南宫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说的这位较他人稍为幸运,别人虽都死了,他却死里逃生。”
他口中虽在说话,双目却未曾一刻放松那独臂之人,缓缓接道:“他九死—生.身心俱已受创甚重.甚至已变为残废,但他昼思夜想.却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踪是如何泄露的,他虽然疑心那南宫夫人,但却又不敢探询,万般痛苦之下,只有……”
独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声.道:“你……你莫要再说了!”
任无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与前辈无关,前辈如何不愿再听?莫非在下说的这故事,触及了前辈之隐痛吗?”
独臂之人身子颤抖.口不能言。
任无心忽然大声道:“前辈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老实说出,前辈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的南宫世家主人?”
独臂之人嘶声道:“任无心,你既……”
语声未了,突闻幽谷另端,响起了一阵呼喝:“任相公,你在这里吗?”
喝声高亢沉凝,满含惊喜之情。
任无心道:“什么人,任某在……”
突见那独臂之人狂呼一声,转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无心纵待飞身拦阻.却已不及,不由得脱口惊呼道:“拦住他,莫放他走了!”
这时,长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来,拦住了那独臂人的去路。
独臂之人怒吼一声,道:“闪开!”
挥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见他出掌部位,但闻掌风呼呼,力道之强,端的令人不敢轻视。
但来的这人,却也是声名显赫.性情刚烈之武林高手,听风辨位,竟挥掌还击了上去。
双掌相击,砰的一声.两人都觉心头一惊,谁也想不到对方竟有如此雄浑的掌力。
但独臂之人身子仅是微一受挫,便依旧如飞掠出,后来的那人,身子却被震得踉跄后退几步.砰的冲上了石壁。
任无心赶来之时.此人正自耸肩而起,口中还在喃喃道:“是什么人?如此惊人的掌力……”
任无心听得他口音,心头又是一惊,脱口惊呼道:“是百代大师吗?怎会来到这里?”
黑暗中但见来人一袭灰白的长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师。
只听百代大师先不说自己来由,不答反问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哪一位?贫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谁有这般惊人的掌力?”
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称雄武林,此番竟在别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难免耿耿于怀。
任无心知道经此耽误.便再也难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独臂人了,不禁长叹一声,道:“大师来的好生不巧,大师若是迟来一时半刻,在下便可能确定此人的来历了!”
百代大师奇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叹道:“在下正待逼问出此人来历之时,便已被大师惊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错,此人这番现身江湖,武林中又将有好戏看了。”
百代大师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听相公说话,似已猜出他的来历.但他还是不肯说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说不说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道:“他说与不说,关系委实不大,只因我虽猜出他是南宫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却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几代主人?”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变色道:“他……他真的是吗?这……这……既知他乃是南宫世家主人便也罢了,第几代又有何关系?”
任无心惋然一笑,叹道: “最重要的,便在这第几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几代主人.便可释破心头一些疑团,再者……他若真的说出自己的身份,便也会说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隐秘,再与我等所知两相比较……”
突然展颜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过去,不提也罢,在下今日实是死里逃生.想不到还能见着大师,更想不到大师竟赶来此地?”
百代大师苦笑道:“贫僧实也是九死一生,却当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赶来此地。”
要知任无心身受那素手兰姑一掌之伤后,本当自己定不久于人世,是以曾将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诉了百忍与百代两位大师,请这两位高僧.在他死后远来死谷。
任无心想起自己诈死之事,不觉一笑.道:“这里委实太冷,你我出去说话。”
两人出了长谷,宛如来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无心道:“大师怎地一人前来,令师兄与玄真道长……”
百代大师不等他说完,便已沉声一叹.接口道:“自从任相公死后,情势已大乱,师兄与玄真道长亦已失去联络。”
他显然是因情绪激动,是以说话竟然杂乱无章,茫无头绪。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先请坐下歇息,再慢慢道来!”
他瞧见百代大师衣衫凌乱,形容憔悴,衣衫里宛如还有包扎伤口之痕迹,眼神更是惶乱不堪,便知事已有变.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十分沉得住气, 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龙之首.万万乱不得的。
只见百代大师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却仍显得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叹道:“自从任相公去后,我等本是两人作伴而行,到后来突然发觉江湖中行迹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实不够,便只有分开单独行动,但彼此之间,仍经常保持联络。”
任无心道:“这段时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百代大师叹道:“这段时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实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说也罢。”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这时江湖之中,表面看来,亦是一直平静无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与玄真道长相约,在一镇中名唤金盆居之饭铺相见, 为的自是此种地方,既可在无意中听到许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哪知…~”
当下便将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任无心听得双眉微皱,只听百代大师说道:“那时贫僧见玄真道长还未前来,便已决心自绝,也不愿落在那群鼠辈手中,受其凌辱,哪知……”
他苦笑一声,接道:“哪知就在那刹那之间,金盆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之暴喝,接着,四面八方,风声骤响,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没头没脑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过来。”
任无心双眉一展,笑道:“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归隐的武林朋友,见不惯南宫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动了公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来为大师助拳了。”
百代大师叹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错,那时我见到这些暗器之中,铁镖、弩箭、弹丸……什么种类都有,甚至连飞蝗石、破砖头,也夹杂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颜一笑.方自接道:“这些人发射暗器手法虽不高明,但终究曾在江湖闯荡,准头、劲力,总比常人强胜几筹.若是三数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数量,委实大多,面且源源不绝而来,还不知有多少,更加上连那村中之妇孺童子,也帮着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还拿着面盆破锣,在一旁敲打……’任无心忍不住笑道:“好惊人的声势!”
百代大师笑道:“那声势委实惊人,就连贫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从未见过,那些黑衣人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见到此等声势,也不禁慌了手脚,那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却也不能下令将村中之妇人孺子都杀个干净。”
任无心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会为一些妇人孺子弄得束手无策,看来群众力量,端的惊人的很。”
百代大师道: “贫僧见了此等情况,既是惊奇,又是好笑,只听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故心,这些人虽然狼心狗肺,谅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听了更是感激,终于乘着大乱,突围而出,唉,若是换了别的村庄,又怎会有这些人如此豪气,如此团结,仗义相救于我,只怕我……我此刻也无法再见着任相公了!”
任无心怃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话果然不虚。”
百代大师喘了口气,方自接道: “那日贫僧突围而出之后,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这般武功,怎会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们言之凿凿,就连江湖中,似也已风闻其事,只是江湖中人听得南宫世家或是任无心几个字,多半三缄其口.耳畔纵然闻得什么消息,口中也不肯说将出来。”
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叙述急切,还是因俗装打扮在江湖行动惯了,是以说话之间,自称我字之时竟较他自称贫僧为多。
任无心听他这番言语,心中亦是怦然而动。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生死谣传而关心,却是为了闻得江湖中人竟不愿提起任无心之事而皱眉。
由此显然可见,南宫世家之恶势,在这短短一段时日之中,在武林里又增广加深几分。
观其发展之速,显见他们表面看来虽末发动,其实,暗中却在加紧布置。
而自己这段时日却—无发展,岂非又落后许多。
这心念—闪而过.只听百代大师已自接道:“贫僧着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长既然与我有约,为何始终不见前来?玄真道长虽是玄门羽士,但轻生死,重信诺之风,却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着绝大之险阻,万万不会失约。”
任无心肃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师长叹一声,接道:“贫僧心怀忧疑,自然四处探访,哪知非但玄真道长之行迹,有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便是敞师兄也突然与我失去联络。”
语声微顿,叹道:“只因我等数人行踪虽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联络的暗记、平日还有定期联络之处,互换消息,哪知这段时期之中,所有联络消息,竟一齐断绝,更找不到他们留下之暗记,贫僧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别多日,毫无音讯,贫僧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对贫僧师兄弟所叙之死谷途径,这才匆匆赶来,想不到……唉,想不到贫僧一时鲁莽,竟将关系那般重要之人惊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话中,竟一连叹气数次。
任无心双眉也皱得更紧,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说出话来。
百代大师道:“此刻贫僧既已见着任相公,心中最最着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长与我那师兄之安危下落了,他两人虽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数之人,但论起江湖历练,比之贫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横行,满布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难免坠入奸人诡计之中,他两人……”
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任无心道:“在下方才已曾说过,吉人自有天相,邪终不能胜正,以百忍大师与玄真道长之亮节高风。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师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贫僧总算找着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贫僧也就放心了。”
钦服之心,溢于言表。
任无心见他对自己竟这般信任,顿觉自身责任更是重大,暗叹一声,道:“只怪我太过大意,我若不曾受伤……唉……”
陈凤贞苍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态,出掌时的眼神,又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接着,他心头便自泛起田秀铃含情脉脉的眼神,楚楚可怜之神情,以及她被屏于石室外的幽哀与痛楚……
百代大师见他语声突然中断,忍不住道: “贫僧今后行止,全凭相公调派。”
任无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 “大师说得太谦,调派两字,在下如何敢当。”
百代大师朗声道: “调派也好,不是调派也好,时已至此,贫僧方寸已乱,任相公令我水里去,便水里去,火里去,便火里行。”
这番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而且悲愤耿耿.可质天日。
任无心也不再谦,肃然道:“大师说的不错.时已至此,万事俱已迫在眉睫,万万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师道:“哪三件事?”
任无心道:“首要之事, 自是先要探访出令师兄与玄真道长之下落,决战之期在即,我方是万万少不得这两人的。”
百代大师愤然道:“相公说的不错,师兄若有不测,贫僧也不想活着再回少林了!”
任无心知道别人若是说出此话,或许只是一时激愤之言,但百代大师生性刚毅,他既说出此话,便永生再也不会更改!
当下喟然一叹,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经设下许多布置,秘窑中那些当代神医,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与他们也有多时未曾联络,此刻必需赶急前去。”
百代大师道:“不错,万万迟不得了。”
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们若也闻得任相公的死讯,不知该如何着急?”
任无心身子一震,脱口道:“哎哟,不好!”
百代大师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不禁也为之变色道:“什么不好?”
任无心凛然道:“他们若是闻得在下死讯,而信以为真,只怕必然有变!”
百代大师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忖道:“我闻得任相公死讯之际,亦曾顿觉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与南宫世家一拼生死,我若真的那样做了,岂不是无谓的牺牲死得冤枉已极,他们……他们莫要和我一样,那就……那就……”
当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无心黯然良久,方自缓缓接道:“那第三件事吗……便是田秀铃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宫世家手中,将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说,大师也该知道。”
百代大师思及南宫世家手段之毒,刑罚之惨,不禁心头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与相公一路同行而来的吗,怎会又与相公失去联络?”
任无心长叹一声,黯然良久,方自缓缓道:“她之离去.在下亦似无能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宫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难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机密,要被南宫世家知道了。”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道:“这三件事,任相公说来虽有先后,但以贫僧看来,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迟片刻,便将生变。”
任无心颔首道:“大师说的是。”
百代大师道:“既是如此,你我两人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动身才是。”
任无心道:“大师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师接口道:“此等大事,贫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贫僧而误了大事,贫僧便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了。”
任无心精神一震,道:“侠义道中有大师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长身而起,仰视天际.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带,既可看看玄真道长是否去得迟了.有未留下讯息暗记,亦可看看那镇上居民,为大师解围之后,安危如何?”
说话之间,他已换下皮制山帽,两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
这时日已西斜,又是黄昏时分,正是旅人们结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时,但两人心急如火,谁也不愿再耽误一日.当即连夜就道。
待天色将要黎明。两人已奔出两百里路途,任无心道:“你我体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临头之时,真力不济,总该寻个客栈略为漱洗饮食才是。”
百代大师道:“何需客栈,随便寻个荒祠穴洞,也就是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荒祠穴洞,俱都可能是南宫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当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师叹道:“贫僧识见,确是不如相公甚远。”
任无心肃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谨慎,万万不能再走错一步,若是遇着行迹可疑之人,也该先下手为强,将之制住,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宁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过一个歹徒。”
他平日说话俱是和气带笑,令人闻之,如沐春风,这番话却说得谨重已极。
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师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肠.而此两事,却正是最易为南宫世家利用之弱点,是以才如此叮嘱,百代大师自是唯唯受教。
当下两人便寻了个客栈住下。
两人昼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
这时正值夕阳西落,家家户户,晚炊正香,本该是炊烟四起,与夕阳互争风姿的风景。
但两人放眼望处,那一片栉比鳞次的屋脊之上,竟全无一缕炊烟,甚至连鸡犬之声,都寂无所闻。
百代大师浓眉一皱.沉声道:“瞧这景象,莫非……”
任无心道:“大师先莫下定论,你我进去瞧瞧再说。”
两人此刻已换过一身粗布衣杉,路上又置了顶遮阳竹笠,戴在头上,一眼望去,正是寻常行脚赶路人的打扮。
这时两人俱将竹笠戴的甚低,夕阳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阴影,遮去下两人大半面目。
百代大师心情焦急,当先而行。
走入镇中之后,脚步突然变得十分涩重.似是举步艰难,竹笠阴影下之面目,更变的铁青一片。
原来这昔日本甚热闹的小镇,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个行人,街道是干干净净,显见方经洗涤打扫。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这镇上之人为何要洗涤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迹?”
再看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最令人吃惊的是,十户之中,倒有五六户门上挂着白布丧幡,在风中乱云般舒卷。
偌大的村镇,竟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风吹白幡,猎猎作响。
夕阳将落未落.两人顿觉心中泛起种说不出的寒意。
忽听一阵轻微的哀哭之声, 自风中隐约传来,为这凄凉的景象,更平添几分悲惨。
两人情不自禁,向那哭声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方自走了几步,哭声又自消寂。
百代大师忍不住便伸手拍门,却被任无心一把握住。
百代大师着急道:“这村镇眼看已为贫僧遭了大祸,贫僧怎能不闻不问?”
任无心黯然道:“瞧这情况,大师似乎猜的不错.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从长计议,总得要生者节衰,死者瞑目,大师此刻若是鲁莽从事,非但于事无补,只怕更动人哀思。”
百代大师默然半响,垂首叹道:“贫僧想的实无相公你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节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说出。”
任无心眼望着两旁在风中飞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缓缓地道: “自大师离此之后,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
语声突顿,似是听见了什么,一把拉住百代大师,飞上屋脊,隐身屋檐后。
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
百代大师却仍一无所见,忍不住问道:“相公可是发现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大师听听你我来路之上的动静。”
百代大师屏息静气,凝神听去。
过了半晌,才听得风中隐约传来马嘶之声,马行显然并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马嘶方自渐响,但却已可断定是向这村镇而来。接着便可听得马蹄声,呼喝声。
百代大师不禁暗暗佩服任无心的耳力,口中却道:“来的这行人马是何来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无心道:“我此刻虽尚不知,但此时此刻,你我总以镇静为妙,千万要沉住气,静窥动静,待看出来的是何路人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师自是唯任无心马首是瞻,心里虽恨不得迎上前去,看个明白,但却终是伏在那屋檐暗影之后,不敢稍有动静。
这时,百代又已听出,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ㄒ×丅匼集 丅〤丅Η亅.СOм
可见来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是以来势才会如此缓慢。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暗忖道:“听这声音,来人也不过只是过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无心如此做法,未免显得谨慎太过了。”
心念虽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视着来路。
只见满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现一列人马的影子,但犹自看不清他们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马来到镇外,微—逡巡,终于鱼贯而入。
百代大师心头—惊,这才瞧见当先四人,骇然竟是满身黑衣。
肩头抬着两只箱子,箱子显然十分沉重,压得扁担都弯弯坠下。
这四人之后,另有四条黑衣大汉,抬着顶绿绒软轿,轿帘深垂,也瞧不清轿内是何人?
轿后又是四条步行之黑衣大汉,腰佩长刀。
却还有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骑着匹浑身全无杂色的黑马,紧跟在软轿两侧。
黄昏日落,小镇死寂,两旁丧幡招展中,突然来了这一行人马,端的更显得奇诡恐怖已极,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百代大师暗道一声:“惭愧!”
他方才还在暗怪任无心谨慎太过,此刻却已知道并非任无心太过谨慎,只是自己太过粗心。
只见这行人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齐站住,前面四条大汉,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马上的黑衣人,嗖地跃下马来,身法之轻灵巧快,无法形容。
他走到软轿之前,低低说了两句话,轿中似也说了几句嘱咐之言。
但两下语声俱都十分轻微,屋脊上的任无心与百代大师都未听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缓缓道:“本镇父老兄弟请了,武林第一家南宫世家.特来拜候。”
言语清晰,中气充沛.在晚风中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这小镇最远的人家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听得这语声,心头不觉又是一震,暗道:“原来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记忆之力.可称惊世骇俗,只要听过一遍之声音,便永生再也不会忘记。
只见两旁紧闭的门户中,寂无应声,毫无动静。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忖道:“镇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响,将方才说过之话,缓缓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语声说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气充沛,直似万里游客.前来拜访故人一般。
若非任无心印象特深,竟难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恶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听街尾一扇紧闭的门窗之中,传出一阵语声,道:“武林第一家,哼!你们又来做什么?”
声音嘶哑,满含悲愤怨毒之意。
这句话问的正是任无心与百代大师心中疑惑之事,两人心中本在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宫世家已将此镇造成这般悲惨局面,此番又自前来做甚?莫非真的想赶尽杀绝不成?”
只听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门中有些不肖徒众,在贵镇滋事生端,以致贵镇朋友,有些不幸伤身,敝门座上南宫夫人知道之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来,向各位深致歉意,并敬上些许奠仪,虽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门上上下下,数百子弟之抱憾于万一。”
这番话说的更是词意恳切,委婉动听,却听得百代大师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这岂非猫哭老鼠,假慈假悲,伤了人家的性命.区区几两奠仪就可补偿了吗?”
只见皇甫少虹话一说完,立刻将左面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一封封银子,俱以白绢包好.叠得整整齐齐。
皇甫少虹微一挥手,轿后那四条大汉立刻急奔而来,每人手里捧起十数封银子,见到门前挂有丧幡的人家,便在阶前放下一封。
但闻银封落地之声,叮当作响,显见每封银子份量俱都不轻。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惊动各位,已将奠仪敬置各位门前,但望各位节哀顺变,以此区区奠仪,好生为死者料理丧事。”
话犹未了,街头街尾,突有几扇紧闭的门户,豁然而开,门前窗畔,现出十余条人影,俱是丧衣丧服,又悲又愤,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之中,散发着悲愤怨毒之光,齐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区区奠仪,万望……”
突见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银子,厉声道:“谁要你们的臭银子!”
举手一掷,竟将银子远远掷了过来。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来甚是沉重的银子,被他举手一掷.竟抛出三丈开外,当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动气,足尖一挑,将银子挑在手中。
只听街旁众人纷纷怒喝道:“谁要你的银子……拿回去……滚吧,咱们再也不愿见着你们……咱们街道才洗得干干净净,莫被你们的臭脚踩脏了……”
怒喝声中,竟将银封雨点般掷了过来!
百代大师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气!”
但却又不禁暗暗为他们担忧,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恼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这是何苦……”
双手连招,竟将骤雨般抛来的银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叠着一封,宝塔般高高叠在手掌之上。
只听—人喝道:“这里还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后一封夹带风声而来的银子,便恰巧落在宝塔尖顶之上,他掌中那十余封高高叠起的银子,竟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巅,怎露得出这一手来?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难收,送出之礼,怎能收回,各位还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转,手掌连连震动,竟将掌中银子,又自抛了回去。
众人只听一连串叮当声响,那些银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来之处。
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处,且不去说它。
最难是顷刻之间,便将二十余封银子一齐送回,别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准,劲力之稳,三样缺一不可。
只听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这区区奠仪之外.本门主人还有一物奉赠各位。”
身子平转挥手道:“抬过来!”
他话声未了,便有两条大汉将右面一只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两人启开箱盖,众人只觉一股强烈之石灰气味,自箱子里直冲而出!心里不禁暗地惊诧:“这箱子里又是什么?”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来!”
两条大汉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将箱中之物,尽数倒出,滴溜溜满街滚动。
骤眼望去,似是许多只灰白色的西瓜。
仔细一瞧,骇然竟是十数个以石灰腌的好好的人头,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双眼厉凸,显是临死前胸中犹有一股冤厉之气!
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虽是极力压制,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有几人甚至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
皇甫少虹语声似是平静如常,缓缓道:“各位可认得这些人头是谁的吗?”
众人昔日虽是闯荡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见到满街人头,一时之间,仍不禁为之噤如寒蝉.竟无一人说得出话来!
皇甫少虹目光四扫,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颗人头,双手高举:身子转了一圈,大声道:“各位可认得这是谁吗?”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过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声惊呼道:“这……这不是田大哥的……的儿子吗……”
众人凄然一惊。
皇甫少虹笑道:“不错,这人头正是田威的!”
笑声一敛,厉声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动是非,为恶乡里,作恶事端,实是本门中之败类,南宫夫人对属下虽然爱如子弟,宽宏大量,却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马,来败坏本门名声,是以才将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谢罪。”
这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落地成声,而且满口仁义道德,端的是义正词严,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这才知道南宫世家此番举动,竟是为了要在江湖间洗脱恶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镇之中俱是归隐江湖之豪士,名声虽然不大,但声息却甚广。
南宫世家今日这般做作,他日传将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宫世家知过能改,门规森严。
百代大师忍不住切齿喑骂:“好歹毒的南宫夫人,连自己门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况他人,但望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计才好!”
但他心念一转间,那些紧闭的门户竟全都开了,众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减,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这番话说的心动。
任无心瞧在眼里,心头方自暗叹一声。
忽自那软轿重帘之中,伸出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五指尖尖,轻轻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见,嗖地窜了过去,在轿前轻轻说了句话,那纤手方自缓缓缩回重帘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松了口气,缓步走回。
任无心见了,更是大惊,睹忖道: “这轿中坐的又会是谁,瞧她身份,似是高于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陈凤贞?”
转目瞧去,只见百代大师竟已做势欲起。
任无心大惊之下,连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师以传音之术道:“眼看这些人已坠入南宫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视,好歹也要揭穿他们阴谋。”
任无心道:“等他们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迟。”
他自己也不敢出声说话,用的也是传音之术。
百代大师道:“他们若是不走了,又当如何?”
任无心道:“他们目的已达,怎会不走?”
忽然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踉跄着飞奔而出,扑地倒在街心.挣扎着爬了几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头颅,嘶声悲哭道:“威儿,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们老少两人都走了,叫我这老太婆去依靠什么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妇人,痛哭大骂道: “你们杀了他爹爹,还不够?还要杀他?他……他还不是你们教坏的!”
突然—头向皇甫少虹撞了过去。
皇甫少虹怎会被她撞着,微微一闪身,便自避过。
那老妇人一头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爱子的头颅,大哭道:“威儿,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这些恶徒,你怎会变坏……”
哭声凄厉,惨不忍闻,两旁众人面上又自激动。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这老婆子坏了咱们的大事。”
心念一转间,那老妇人竟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张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个正着!
这老妇人年纪虽大,牙口却甚健。
此刻满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里,鲜血沿着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极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滚……”
真气下沉,满布腿间,轻轻向外一踢。
那老妇人怎禁得起这千百斤内家真力,只觉胸前如被铁锤痛击,惨声还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爱子头颅边。
她伸出五只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触摸那头颅,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动,已是气绝而死。
这变化发生的十分突然,两旁众人援救已自不及,惊喝怒骂之声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满口仁义,却对妇人也要下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声道:“各位休得这般说话,她自寻死.怎怪得在下?”
众人纷纷怒喝道:“放屁……恶徒……”
皇甫少虹双手分张,呼道:“南宫世家为了替各位泄愤,不惜将弟子正以家法。”
语声未了,又有人嘶声喝道:“那不过只是沽名钓誉,惺惺做态而已,若是真的.你为何此刻竟杀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惊怒,又是着急,顿足大喝道: “各位,这……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边一匹马上的黑衣人,始终连目光都未曾眨过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说了,这些奴才显然不知好歹,便将第二个法子对付!”
语声冰冰冷冷,直似坟墓中发出。
众人听得心底一寒,惊呼怒骂之声突然一齐住口。
百代大师、任无心也不禁暗惊忖道:“这第二个法子是什么?莫非软的不成,便来硬的……”
只听那黑衣人冷冷接着:“这村中反正连老带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齐料理了,反而清静……”
众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原来这村中虽有三百余人之多,但经过前次变乱之后,大半多已离去,再加上丧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众人见到南宫世家竟将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显见得早有灭绝全村的打算,心头虽都不禁怒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百代大师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 “贫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们一出手,贫僧纵然血溅此间,也要出手了!”
任无心长叹颔首道:“别无选择,只得如此!”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下马,刀一般眼神,四下缓缓扫动.被他目光扫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后退步,黑衣人双掌不住搓动,一步步走了过来……
突然间,只听砰地一声大震,两扇紧闭的门板,被震得直飞街心。那两匹健马虽然训练有素,此刻也自惊嘶一声,扬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齐地一惊,四道眼神,电一般向那扇门瞧了过去。
只听门里一个沉重之语声缓缓道:“南宫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们软的不成,想来硬的,却不知咱们早已在这里等着你哩!”
皇甫少虹厉声喝道:“什么人?”
门里雷般传出一声大喝,道:“专和南宫世家作对的人!”
喝声中气充沛,显见是武林高手。
这一着又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
任无心道:“看来还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与黑衣人亦暗中吃惊。
喝声余音未歇,那门户之中已鱼贯走出十余条大汉.手持利刃,脚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余双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对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们!”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们这些杀不光的蠢才,任无心尸骨俱已腐朽,你们却还要为他拼命,世上愚人虽多.却少有人似你等这般愚不可及!”
那为首之白衣人,似极沉得住气,饶是对力百般辱骂,却仍是凝神卓立,不动声色,只是缓缓道: “我们为武林铲除败类.只求能维护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纵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语气仍是极为沉稳,但言下之意,已无异承认自身乃是任无心之同道。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些白衣壮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杰,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与满身黑衣之南宫世家党羽对立之意!”
他自觉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转目瞧去,任无心面上却满是茫然之色,似是对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师心头一动,传音问道:“任相公为何……”
任无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问的是什么,当下也以传音之术道:“在下还未认出这些白衣人是何来历,皇甫少虹却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觉惊奇。”
百代大师奇道:“他们满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壮土之标志?”
任无心苦笑摇头道:“南宫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隐秘,若是要他们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当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师更是惊诧,道:“莫非连这些人是谁,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无心道: “在下非但丝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错,这些白衣人的行动之中,还藏有极大之阴谋,说不定又是南宫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师早知南宫世家诡计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闻言呆了一呆,立将出手之意压了下去,屏息静气,静观待变。
他两人这几句问答之间.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热讽了几句,似是要挑起对方怒火,使得对方心浮气躁,才好乘机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静气,缓缓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还是武功上见输赢,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还请示下。”
在这般危急情况之下,此人居然还在和对方讲武林过节,直似与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简直乃是闻所末闻之事。
百代大师暗骂道:“此人怎地这般迂法,你讲江湖过节,别人和你拼命,你莫非还要点到为止吗?”
心念一闪间,只听任无心的声音在耳畔响道:“此人这般说话,实在装模做样,两人一搭一唱双簧.好教别人上当!”
百代大师道:“不错,不错!否则世上哪有这般迂执之人。”
只听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们两人就请朋友赐教!”
想是那黑衣人与皇甫少虹双双出手,是以出言点明。
众人本当白衣人现身之后,立刻便是一场激烈残酷之斗,哪知此刻看来,却似江湖同道,校场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着急。
只见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与身侧一人并肩走出,两人俱是脚步沉稳,身子笔直。
皇甫少虹狞笑道:“两位是否还要让咱们三招?”
南宫门下听得一齐大笑起来。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让,但我等与入动手,一招总是要让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们听听,此人居然还要让我一招。”
南宫门下笑得更响。
连那黑衣人那般阴沉之人,都不禁笑出声来,似是从未闻得有这般可笑之人,这般可笑之事。
只有软轿之中,仍是寂无声息,若不是帘中方才有纤手一现,别人真要将轿子当做空的。
突见皇甫少虹脚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击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转,竟是后发先至,还抢在皇甫少虹之先,双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来虽是皇甫少虹较为霸道,但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两个大行家,却已看出这黑衣人之轻轻一拂,实是内藏杀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险的多。
只见那两个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缩,后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两人更是瞧的一惊。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这两个蠢材还有些门道!”
声到人到,两人更猛扑过去。
他两人动手显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间,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击左, 一人击右,俱是奇诡绝伦之煞手!
哪知对方两个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面一人左手斜击,右手五指,半伸半张,如爪如钩,向外—推。
左面—人右手斜击,左手前推,两人出手左右虽有异,使的却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间便将对方招式化开,而且乘势进击,端的是攻守兼备的佳作。
这一招不使还罢,此刻使将出来,任无心、百代两人,骤然一惊。
两人对望一眼,虽未说话,却都已知道对方要说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更是已脱口呼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这一来任无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来那两个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经中有歌诀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来,排山倒海后,随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镇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长老外,无人精通,更不传俗家弟子。
而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却是神定气足.意在拳先。
若无数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将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别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场中双方已急斗数招。
那白衣人说话虽然彬彬有礼,但出拳过招,却是沉稳老辣,手段丝毫不客气。
两人同时出手,同时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只见两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劲绝伦之拳网,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势之稳,竟不在百忍大师之下,攻势虽较弱些,但真力沉稳,却可补攻势之不足。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招式虽然奇诡毒辣,一时半刻间,也休想占半分便宜。
众人虽是江湖老手,但几曾见过此等惊世骇俗之绝学,也不禁都瞧得目定口呆,几乎忘了置身何处?
任无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见百代大师竟也能做壁上观,而无出手之意,忍不住问道:“大师可知道这两位是否少林子弟?”
只因他实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几人外,还有这般绝俗高手,是以才问出这句话来。
只见百代大师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十分惊喜,颔首道:“不但他两人正是本门子弟,半分不假,其余之白衣人,最少还有三人乃是贫僧同门。”
任无心奇道:“为何还有三人?”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莫非还看不出.这便是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五僧吗?”
任无心心头一惊,道: “想不到少林达摩堂五老,竟也伸手来管江湖事,这倒当真难得的很,看来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为。”
原来这少林达摩堂护法五老,不但自少林当代弟子选出之武功最强,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门方丈,也不能差遣,辈份有时比方丈还高。
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学,从来不问世事,此刻竟连袂而出,确属非同小可。
任无心恍然忖道:“难怪方才那般情况之中,他还与人讲究江湖过节.还要让人一招,原来是这护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们从来不在江湖走动.行事自与别人大不相同。”
他却不知这五老方才说的那句江湖话,还是向本门俗家弟子临时学来的,好来掩饰身份,现学现卖,自然用的有些不当。
只见百代大师微笑道:“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贫僧自是十分放心,便乐得暂作壁上观了。”
他说来虽似有些自矜自夸,似是只要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便是有胜无败之局。
但任无心却知他说的倒并非自夸之言,只因少林护法五老若是联手,当世天下武林,确是无人能敌!
两人此刻虽仍以传音入密之术交谈,其实众人早已被场中一场龙争虎斗所吸引.他两人纵是大声说话.只怕也无人听到。
这时场中四人,虽已恶斗数百照面,但双方仍是难分胜负之局。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攻势虽然奇诡犀利,怎奈对方守势之沉稳严密,竟是不容人有丝毫可乘之机。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变化虽然繁复灵幻.难以捉摸,但这两个白衣人却是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对方使的什么招式,两人只要四拳一合.轻轻一招,便将对方奇诡犀利,繁复灵幻之招式化解于无形。
任无心瞧得暗自感叹,忍不住又道:“贵寺护法五老,果真名下无虚,他五人明知自己临敌交手之经验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对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以守为势,以逸待劳,别人看来.但见他两人轻轻放过许多次乘隙反击之良机,必代他两人惋惜,却不知道正是他两人立于不败之道,如若两人贪功急进,只怕此时已着了皇甫少虹道儿!”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见解精辟,分析入微。
若论动手之狠辣,临敌之机变,少林五老自是万万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称已有如糜鹿奔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镇静涵养功夫。
皇甫少虹无论使出什么诱招,若是换了别人,必当忍不住犯险一试。
但这少林高僧,却有如未闻未见一般,绝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师含笑道:“不是贫僧自夸,若论镇静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护法五老,贫僧若是看得不错,此刻动手的两人,乃是百扶、百携两位师兄,若是百维、百护两位师兄出手,这皇甫少虹只怕也支持不了这般长久……喏喏,你看他两人此刻也已知道情况不妙,实是有败无胜.已在预算撤退了。”
但见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身形已渐渐向后移动,似是想掩护着那顶软轿,一齐退却。
任无心见到这般情况,也不禁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先前我还怕轿中坐的,不知是南宫世家第几代夫人,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们也不好对付,如今瞧这情况,这轿中非但没有丝毫动静,而且连轿帘都未再掀起……”
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错,这轿中坐的必定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女子,否则她怎忍得住不掀帘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与少林护法这一阵龙争虎斗,实是武林中难睹之事,软轿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实在难忍的住不掀帘而观,任无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错!
哪知他面上笑容还未消敛,百代大师双唇启动,尚未说话。
突见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轿帘,轻轻一招。
他手上似自怀中取出一物之后.方自伸手入帘。
怎奈他出手太快,连任无心这般目力之人,却也瞧不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但闻他口中轻叱一声,道:“无物无我……”
语声突低,又说了—句不知什么,然后身子一侧,急退七尺,让出了轿前道路。
百代大师皱眉道:“皇甫少虹花样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虚?”
任无心却已突然心中动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这不好两字方自出口,软轿垂帘已无风自动.轻轻飘起……
众人只觉—股幽秘飘渺,难以指摹的香风,拂面而过。
一个以青巾包着满头青丝,身披纯黑风氅,足踏纯黑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唯有面容却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的人影,便自这股飘渺的香风之中,幽灵般飘出了软轿垂帘。
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风氅笼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丝毫动作。
但这一飘之势,竟有丈余远近,当真有如乘风而来一般。
黑衣人与皇甫少虹,早已在垂帘飘拂之际,各各跃出一丈开外。
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乍睹这黑衣娇小之人,心头各自一震,骇然脱口道:“素手兰姑!”
他两人是何等身份,但见到素手兰姑突然自软轿中现身,也不禁惊得一呆!
但见她苍白之面容,绝无丝毫表情,—双剪水双瞳,亦是迷迷蒙蒙,宛如笼罩着一层水雾,夕阳斜映下,令人只觉得这份惊人与神秘的形态,已美的不似人类,竟与人一种飘渺、迷茫的诡异恐怖之感。
要知绝丑固是骇人,绝美更是令人悚栗!
众人但觉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后了两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
也就在刹那之间,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已鬼魁般飘在那两个白衣人——百扶与百携身前。
百扶与百携亦知情况不妙,齐地大喝一声,各各击出一掌。
这两位少林护法大师全力击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惊世骇俗!
只觉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风,宛如海啸狂澜般迎面向兰姑撞去,纵是当世第一高手,也难硬接这一招。
哪知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转,竟将这刚猛绝伦的拳风,消解于无影无形。
百扶、百携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但见到此等怪异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惊,方待击出第二拳。
蓦地,那乌云般之风氅黑影中,伸出了一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
轻轻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
这情况笔下写来虽慢,但自兰姑软轿现身直到此刻,也不过半句话的工夫。
就在此时,任无心、百代大师已双双振臂而起,齐声喝道:“这女子不可力敌,两位师兄速退!”
喝声中两人已闪电般掠来。
但饶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
百扶、百携乍睹素手一晃,那娇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两人身形之间。
这少林两大护法联手之势.皇甫少虹等两人数百招急攻尚不能取胜,但兰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携更是吃惊。
两人拳掌又是一阵急攻,眼见业已击在对方身上,却突感着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这黑衣娇小之人影,竟似有形无质一般。
百扶、百携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
只见一声惊呼,一声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携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但脚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齐大惊,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耸肩扑上,突见一条灰衣人影挡在他们面前.三人目光转处,大喜呼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沉声道:“师兄们快退……”
只听任无心的语声自身后传来.道:“扶起伤者,随时准备退走!”
百代大师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
只见百扶大师面容已然苍白,但只是受了惊骇,并未受伤。
而百携大师嘴角却已流满鲜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见了百代大师,微微一笑道:“百……”一字还未说出口来.便已晕厥在地,显见伤势极重。
少林高僧虽然俱是忧心忡忡,但也无暇再多探问他的伤势。
五大护法为首之百维大师随手取出一粒疗伤圣药.塞在百携口中。
转目瞧去,只见一个书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娇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皱眉道:“让这位施主一人来对付这女魔头,只怕……”
百代大师知道这五大护法经年闭关,是以并不认得任无心,接口道:“他若无法抵挡,我师兄弟去了亦是无用.他便是任无心!”
少林高僧一齐失惊.百维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任相公居然还在人间,这当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将得救了。”
那边南宫世家中人,听得这书生般的少年便是名传天下之任无心.更是愕然失色。
有些人心中还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无心死了之后,此人被推出来假冒于他?”
但见任无心那股气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来任无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无心外,还有谁有此胆量,敢面对我家兰姑……”
只因一路上他们已不止一次,亲眼瞧过兰姑的手段,所以早己将兰姑视为鬼魅般的人物。
而这些大汉,又不过都是南宫世家之外围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难以参预机密,是以才会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却早已知道任无心其实未死,此刻心中并无惊疑。
皇甫少虹冷笑喝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无心呀任无心,想不到你竟远远赶来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无心,你若能在兰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个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党,早已大半死在兰姑一双素手之下……你强抢贞女,诱奸贞妇,作恶多端,江湖中稍有见识之人,早已对你唾弃.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寝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断,免得丢人现眼……”
原来他两人亦是深深畏惧任无心之武功,生怕兰姑难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许多不堪之事,百般辱骂,为的只是要分散任无心之心神。
百代大师听得满心怒火,嘶声道:“这人胡言乱语,待老衲教训教训他!”
他双臂一振,便待扑去,却被百维大师一把拉住,沉声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专注之时,师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顾!”
百代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任无心凝神卓立,对这百般辱骂,竟似是一个字也未曾听到。
百代大师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若非百维师兄提醒,我竟险些着了这厮的道儿。”
但见任无心双目如电,瞬也不瞬盯在兰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阳掌齐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阴掌齐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势,右足足尖点地,脚背平直,做飞足之势,身上衣袂虽然不住随风飘拂,但身子由头至足,却是动也不动,面色更是凝重已极,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师与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顶尖高手, 一眼望过,便知任无心这一守势之稳,当真是冠绝天下,傲视古今。
这数大高手穷心竭虑,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这一招式。
百维大师暗道:“阿弥陀佛,纵然找兄弟五人联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撄其锋.势必毙于他的掌下!”
这少林高僧所学武功,亦是以守为主,所评自是权威之论。
要知任无心此刻这一招守势,不但绝无—丝破绽.而且全身上下,无论何处,俱都满蓄反击之力。
有如长江大河,满河之水,俱如蓄势待发一般,只要对方一招攻来,这力道暴涌而出,对方无异将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时便有灭顶之祸。
再瞧那兰姑,双手仍然聚藏在风氅之内.一双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却渐渐露出神光。
原来她心神虽已迷失.全无自主之力.但对武功一道,非但半点也不痴述,反而有种神秘之威力。
此刻这身具无限神秘威力之人,显然也对任无心这一招守势大觉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末出手,似是要等到任无心精神松弛,招式间稍露破绽,才肯出手一击,这一击自是石破天惊,难以抵挡。
皇甫少虹等两人深知兰姑之能,见她竟也一反常态,迟迟不敢出手,口中虽然越骂越是不堪,心下却是越来越为惊骇!
两人推想任无心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精神必有松弛之时。
哪知任无心身子虽非铁打,却有铁打的神智。
直到了约摸顿饭工夫,两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但任无心却仍是神色不变,身形不动,直似纵然站上三五个月也无关系。
这时百代大师等人固是心头怦然,闷的透不过气来。
就连百维大师面壁功深,那般的镇静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颤抖。
忽然间,只见皇甫少虹与黑衣人双手齐扬。
两人竟不声不响,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银封,奋力掷出,夹带风声.直打任无心左肋右背。
两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难以伤得任无心,只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绽,好教兰姑乘隙出手,一击致命。
百代大师等人自是大惊失色,怎奈骤出意外,不及救阻。
只见那两道风声,势如雷霆而来,任无心竟仍有如未闻末见.丝毫不曾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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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更是大惊,已忍不住失声而呼。
哪知这两封银子到了任无心身外一尺之处,突似遇着了一层无形的坚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
又听砰砰两响,一齐击在道旁门墙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溅,木板洞穿。
这两封银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两人掷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惊人。
别人纵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
而他任无心此刻却能凭护身之真气,将之反震而出,这又是何等神功!
百维大师等人虽然久闻任无心之名,却直到此刻.才见着任无心之真实功力,都不禁双手合什,低诵佛号不绝。
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惊失色。只见任无心仍是行似无事,卓立不动。
两人对望一眼,但觉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冲上来。
就在此时,风中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奇异之乐声,声音凄惋,令人断肠。
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见那兰姑脚步已渐渐后退。
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
兰姑微一弓身,身形骤退。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她娇小的人影已无影无踪.只有那软轿垂帘犹在,不住拂动。
只听那黑衣人厉声喝道:“任无心,今日饶你一命.你等着吧!”
几个黑衣大汉抬起软轿,皇甫少虹微一挥手,一行人竟飞也似地向乐声来路退去。
百代大师等人呆了一呆,齐齐拥至任无心身侧,问道:“追不追?”
话犹未了,突见任无心身子一阵摇晃.竟扑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时变的—片苍白.额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师等人瞧得目定口呆,惊心动魄。
这才知道任无心方才表面看来虽仍行所无事.稳如泰山,其实却已是竭尽心力,苦苦支持,那素手兰姑若是迟走一步.此刻之情况只怕已不可想象了。
任无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动,当即屏息静气,运功调息,众人哪敢打扰,更怕那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各各分立任无心四侧。
虽然关心任无心之安危,还不时要留意来路之动静。
过了盏茶时分,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才渐渐恢复原来之红润。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任无心游目四顾,苦笑道:“好险……好险……唉,在下无力退敌,却害得各位也担了不少心事。”
百维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檀越休得太谦,若非檀越以身挡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于魔手,怎能逃得过这一劫?”
百代大师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绝古今的守势,还有谁挡得住那女魔头!”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师,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时,心中实无把握是否能令那兰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师道:“她若是出手,还不是自寻死路,怕她做甚?”
任无心叹道:“大师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来虽是十分严密之守势,但若遇上兰姑这样的高手,并非无法可破,那时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实.变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
少林高僧齐地心头一凉,半晌做声不得,百维大师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实景仰的很。”
任无心苦笑叹道:“大师又有所不知,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传授于我,他老人家那日传艺之时,已说过那兰姑遇着这一招时,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师奇道:“如此说来,这一招除了守势绝无破绽之外,莫非还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无心道:“这一招对你我而言,绝无神奇之魔力,但却似给了兰姑一个绝大之刺激,或是触及了她心底某一点隐痛,或是启发了她心底某一处回忆,她心神虽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见了这一招时,仍不免因激动而踟蹰,由此可见,这一招必定对她之一生影响甚大,此点在下已可断定。”
他沉声一叹,接口又道:“方才我与她面面相对之时, 只见她目中屡有灵光闪动,似是想起了什么,终是因为中迷太深,是以灵光一闪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错。她昔日必曾在这一招下受过重创,而使用这一招之人,必定又与她有极大之关系”
少林高僧们闭关多年.初入江湖,几曾听到过此等诡秘之事。
不觉人人听得目定口呆,心动神驰.半晌做声不得!
任无心道:“方才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兰姑心神之物,是以兰姑便完全听命于他,方才兰姑还未现身之际,曾经自轿帘中伸出手来一晃,那时你我还当是轿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绝未想到轿中人便是兰姑,如此想来,必是那兰姑在轿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却因时机未至,连忙赶过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单看表面显示之情况,便难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百维大师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与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极密切之连带关系,老衲胡乱猜测,不知檀越以为如何?”
任无心击节赞道:“大师之论.当真精辟之极,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谁所创,昔日江湖中有谁曾使出这招神奇之极,也凶险之极的招式?只怕便能连带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兰姑,设法恢复她的神智,那么,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关南宫世家之绝大隐秘,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点之关系,实是太大了!”
百代大师沉吟半晌,缓缓道:“贫僧自首次闯入江湖走动至今日,已有四十余年,江湖中各门各派之武功,虽不敢说均有涉猎,但也略知一二,至于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辈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约知道,却从未听过有这一招天地俱焚……”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闻之绝学,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将轰传江湖……但武林中与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昆仑九式中之江山一线封,敝门十八擒龙手之乾坤锁龙式来说.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与这天地俱焚相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贫僧可以断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过这—招,必定不致淹没无闻。”
任无心叹道:“如此说来,江湖中只怕真的无人使出过这一招了……”
双目突然一张,目中精光暴射,沉声道:“说不定江湖中曾经见过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师心头一凉,失色道:“这……这……”
只觉喉间堵塞,竟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更是群相缄口,心头只觉寒意渐生。
这时村中人已将道路大致整理干净,便有人恭请任无心、百代、百维等人入屋待茶,言语中感激之情,也难一一详述。
那百携大师伤势之严重,竟使得任无心等这一般内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伤药虽然名闻天下,但也只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众人但见百携大师气如游丝,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师更知道伤在兰姑手下之人.除了兰姑亲手相救外,实是死路一条。
眼见百携面上已无丝毫血色,目中几乎流下泪来,喃喃道:“师兄呀师兄.你一生恭谨木讷.只知事佛诵经,江湖中事.本毋庸你来出手的,你……你为何偏偏要出来……”
任无心道:“少林护法五老实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师以掌教之尊,宁可自己出山,也不愿劳动护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镇寺中,不致动摇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尽数而出,实是武林中罕闻罕睹!”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武林中虽然群魔纷扰,但大师等身系少林本院之安危,关系亦是非同小可,大师们实不该轻身犯险,出山来的!”
百维大师双目转动,神色似是十分惊奇,道:“贫僧们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亲柬相召.由田秀铃田姑娘亲自送来……”
这少林高僧话未说完,任无心已是面色大变,失声道:“在下亲柬相召?田姑娘亲自送去?大……大师莫非弄错了吗?”
百代大师见他平日那般镇静从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变,而且语声更是大见惶乱,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个绝大之阴谋.包藏着极大之祸胎。
那百维大师虽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惊道:“那封书信莫非不是檀越所书?”
任无心摇头叹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说的究竟是什么?不知大师可否见告?”
百维大师道:“那封书信原词原句,老衲已记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携师兄,他本是状元之材.过目成诵,他虽也只看过一遍,但他……他若是……”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纵已看破情关,却仍不禁为之长叹住口,泫然欲泪,赶紧垂下头去,低诵佛号不绝,百维大师说话之际.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俱都守护在百携大师身侧。
百维大师语声方住,那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携大师,突然张开—丝眼帘,缓缓道:“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大师佛前素鉴……”语声虽微弱,但语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无心等人听了这一句,便知他要以残存之气息,念出那封关系极为重大的书信,当下俱都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寂静之中,只听百携大师低微之语声,断续着念道:“大师佛法弘毅,虔诚事佛,早已天下知闻,无心常恨不能亲聆教训,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数声,念到这里,更是喘息咳嗽,难以继续。
任无心恻然道:“大师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请百维大师大略叙出信中之意……”
百携大师惨然一笑,道:“那书信字里行间,说不定大有破绽线索可寻,老枘虽恨……虽根难以眼见王师成功,但亦愿以此残身.为天下武林同道献出最后一份心力,也好安心。”
这沉痛的语声.慈悲之心肠,侠义的胸襟,使得任无心等人更是怆恻,不禁一齐垂下头去。
只听百携大师接着道:“自百忍、百代大师以降魔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师佛驾西返后,少林本院,多赖大师维护,为天下武林坐镇此一武学发源圣地.扛胡同道莫不深感于心,然日来江湖魔势日益猖獗,正所谓:道长一尺.魔高一丈.吾辈虽已尽全力,亦不能尽阻魔势。无心虽知大师佛驾不踏尘寰,但实需大师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师悲天悯人,慈悲心怀,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独善其身之举,值此非常之际,无心才大胆相求大师,暂以执经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众生,则天下苍生幸甚,无心幸甚……”
他断断续续念到这里,气息已更见微弱.胸膛起伏.急剧的喘息几声接着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师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宽袍,覆以白色面罩,以与南宫世家之黑衣魔道相径庭,来日白长黑消,光明战胜黑暗之日,行将必见,无心敢不额手以庆。江南任无心沐手恭呈……”
书信至此,方自结束。
百维大师长叹道:“此封书信,不但写的情文并茂,而且词意真挚,是以老衲等接信后之第二日,便束装而下少林……”
忽听百扶大师惊呼道:“师弟……百携师弟……”
百维大师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师垂首道:“百携师弟已圆寂了……”
缓缓伸出双手,盖起百携大师之眼帘,与百维、百卫、百护、百代诸大师一齐跪下。
要知佛家最重证果圆寂。
此刻百携既已西归,百维、百扶等人虽是他的师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无心等人见这少林高僧本已伤重难支,竟不惜以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书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随着少林诸僧之后,肃然跪倒。
室中顿时响起经诵梵唱之声,随风飘飘四散。
室外之人,竟觉风中似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随着经诵梵唱之言传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诵:“我佛慈悲……”
跪倒长街之旁。
夜渐深沉,紧闭之门窗中,亮起了灯光。
香烟氤氲中.荧荧孤灯畔,少林诸高僧,盘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
任无心肃然道:“百携大师虽已西返,但典范却已长存人间,只因他临去前所念出的那封书信,已今在下解破数点疑团。”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在下本在怀疑,我等值此魔势嚣张之际,本应尽量掩饰行迹,大师等为何却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这原来竟又是南宫世家所施的毒计,好尽诛异己,否则江湖豪杰这般众多.他们又怎能看出究竟谁是他们真正的对头?”
百代大师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阴毒之计谋,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侠之士,代有人出,无论是谁、永远都杀不光的!”
任无心叹道:“听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计之人,除了大师们外,还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最厉害的是,此计绝非单线发展.而是双管齐下……”
百维大师凛然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道:“他们以此方法,将各门各派中精锐诱出,逐个歼灭,使得各门派基本重地,防守无人,他便可以强大之武力,将各门各派干百年来造成的基业,一举而消灭,教各派元气永难恢复,那么,南宫世家便必将成为武林中独一无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门派都要臣服于他。”
少林高僧身子齐地一震,面面相觑.骤然失色,百维大师终年虔诚事佛,哪里会想到南宫世家竟有这么毒辣的手段,这么大的野心。
任无心缓缓道:“尤有甚者,他们此举只怕不但为的要大伤各派元气,甚至要将少林、武当这些名字,永远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维大师惶然道: “如此说来,贫僧们即便急速赶回少林,还不知能否挽救此场浩劫……唉,贫僧等实已方寸大乱,还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此时此刻,大师千万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们不禁齐地大奇道:“此话又怎讲?”
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必定先要将江湖中所有的对头,完全歼灭之后,才敢动摇各门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错,南宫夫人此刻必已将门下所有精锐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队伍,在江湖中四下游击搜寻,看她竟连兰姑也调派出来,可知他们必已将倾巢而出. 只是此刻这许多支队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实力还未集中,我们即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逐个击破!”
百代大师拊掌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闪动,接道:“但大师们此刻若是赶回少林,南宫世家必有警觉,说不定立时便会将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为一,那么,这力量之大,吾辈便再也无法抵挡,更无法摧毁,他们若先以这力量集中对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刹丛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少林高僧们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听得汗透重衣!
百维大师合什道:“幸好吾辈人中,还有任相公来识破他们的奸计,指点吾等迷途,否则……只怕江湖中侠义之士将无噍类。”
百代大师道: “如此说来,我等此刻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成?”
任无心道:“我等此刻,虽必需装做对他们之阴谋一无所知,免得打草惊蛇,但暗中却必需加急行动,全面布置。”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算无遗策,无论如何布置,贫僧无不听命!”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敢!”
笑容一敛,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飞柬各大门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于少室嵩山!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即使南宫世家来犯,亦可抵挡,我等再随时留意嵩山动静,万一稍有惊动.立时赶往驰救,但此计划又必需注意两点,一是定要加急进行,刻不容缓.二是定要严守秘密,泄露不得,只因我等实力究竟不如对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和他们全面硬拼,做孤注一掷之冲突,免得将武林实力,毁于一旦!”
百维大师叹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绝世武功如子龙之勇,竟还有诸葛之谋,大将之才,应变之间,不但知己知彼,不骄不馁.而且明暗兼施,奇计百出,好教贫僧佩服,贫僧这就准备简柬,再与贫僧随行同来之少林弟子,分头驰送……”
百代大师忽然接口道:“但各门各派若将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们本派重地,岂非更是空虚,若是南宫世家攻袭突至,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那时南宫世家纵然施以突袭,但所能毁去的,也不过只是各门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后立可重建.与元气丝毫无损,何况南宫世家到了武当山时,看见的若只是—座空洞洞的道观,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毁去了玄真观,这正是兵法所云实者虚之,出敌不意之计!”
百代大师拍掌大笑道:“好一个出敌不意之空城计,那第二计又如何?”
任无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够召集之高手,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击搜查,只要遇着对方力量稍小的队伍,便立刻将之歼灭.这本是他们所用的以大吃小,逐个击破之汁,此刻我等以牙还牙,再以此计对付他们,又必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亦是兵法所云:虚者实之,攻其无备,但此计更必需严守秘密,丝毫泄露不得。”
百代大师击节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实互用……唉!便是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计!”
任无心氏叹一声,道: “此计虽然不错,但能否运用成功,在下却毫无把握!”
百代大师皱眉奇道:“此计还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谦了。”
但他也知道任无心既然如此说话,其中必有缘故。
只听任无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实有种不祥之兆,总觉得南宫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计百出,而且对我方情势,必定十分了解.是以南宫世家近日来之行动,无一不是针对我方之弱点,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总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师道: “如此说来,我等势必要将此人设法除去的了。”
任无心苦笑道:“我等连此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一无线索可寻,如何将他除去?”
百代大师垂首沉吟半响,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铃姑娘……”
干咳一声,倏然住口。
但他虽未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显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铃姑娘吗?
任无心怎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长叹摇头道:“田姑娘已是南宫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宫夫人也不会容她,更不会放心由她主持大计……唉!南宫世家深知百维大师等万不会认的田姑娘,随便派个秀丽聪慧的女子,便可冒充于她了。”
百代大师赧然道:“贫僧原本不该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却委实令人担心。”
任无心道:“令人担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这时百维大师已令人将书柬写就,分送武当、峨眉、点苍各地。
与五大护法同行而来的,还有罗汉堂四大弟子.此刻这四大弟子,便承担起送信之责。
四人换过俗家装束,听命待行。
百代大师沉声道: “别的话毋庸多加叮咛,你们自会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这八个字,你们却必须牢记在心。”
四大弟子肃然应了,再拜而出,乘着夜色而去。
这四人俱是少林罗汉堂内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轻体健,矫捷已极,而且神气沉静,想必不会误事。
但这四人一出门,任无心立刻长身而起,沉声道: “百代、百维、百卫大师,请随在下一行。”
百代大师轻声道:“去哪里?”
任无心道:“皇甫少虹等人虽已退走,但这村镇四周,说不定仍有南宫世家伏下的暗桩,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险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随前去.一来暗中照护,再者也可乘机查出他们埋伏所在,此间便请百扶、百护两位大师费心照料。”说话之间,当先掠出门去。
百维大师叹道: “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谨慎,当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借着房屋阴影掩护,提气纵跃.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诣,夜色中但见四条人影,有如四道轻烟一般,哪里辨得出他们的身法。
接连几个起落之后,已可望见罗汉堂四大弟子之身影。
只见他们四人,行动也极是小心,三步一张.五步一望,已渐渐走出村外。
然后四人低低商议了一阵.两人向左.两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无心悄悄打了个手势,与百卫大师扑向左方,百代、百维两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无动静.哪似有什么埋伏?
百代与百维又飞掠了二十余丈远近。
百代低声笑道:“任相公什么都算的准,只是太过自谦,南宫世家门下一见他现身,早已骇的跑了,哪里还敢在这里设什么伏桩埋伏……”
话声未了,突见前面两个少林弟子身形一闪.没入—丛杂树之后,无影无踪。
百代大师双眉微皱,打了个手式,与百维先后掠了过去,方待向那树丛张望窥探。
忽然间.只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口音, 自树丛中传出,一字字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两步,沉声叱道:“什么人?”
树丛中那语声缓缓道:“我的声音师弟你都听不出了吗?”
接着, 一阵树叶沙沙响动,方才那两个少林弟子,竟又分开枝叶,自树丛中缓步走出,只见两人面色铁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
树丛中语声第二次传出。
百代大师便已惊得怔在当地,此刻忽然大喝一声,道:“师兄……大师兄.是你吗?”
张臂扑了进去。
少林二僧闪身让出了道路。
只见那树丛外面看来,虽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却有一片方圆六七尺之空地。
一个灰袍僧人,盘膝端坐在这片空地上,低眉敛目,似已入定。
星光月辉, 自上面直照下来,映得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带着层亮银般的光辉。
百代大师瞧的清楚.这灰袍僧人骇然竟是他那失踪了的师兄,当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师。
此时此刻此地,百忍大师竟会骤然现身,委实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他心头只觉一阵热血翻涌,亦不知是惊是喜,翻身扑倒在地大呼道:“师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师眼帘微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了,过来让我瞧瞧.你近来气色如何?”
百代大师笑道:“颇吃得下饭,师兄请放心,但师兄你……唉!近日却似憔悴了些。”
他师兄弟两人,虽然同在方外为僧,但数十年同堂习艺.情感却有如亲生手足一般。
百忍大师对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师弟,平日更是分外爱护.是以百代见了师兄安然无恙,口中虽在含笑而言,目中却巳喜极而涕。
百忍大师见到师弟过来,目中光芒闪烁.心情亦似十分激动。
长叹一声,缓缓执着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师弟,你何尝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师哽咽道:“师兄此番无恙归来,不但我等高兴,便是任相公——”
突觉手腕一紧,自掌缘至腕脉七处大穴.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师骇极大呼道:“师兄,你……你……”
呼声未了,立在他身后的百维大师,出手如电,自百代颈间三焦大穴.真会穴,五堂穴……一路点将下来,霎时之间,竟已接连点了百代后背十三处穴道。
这十三处穴道,无一不是重穴,百维大师以力贯木石之重手法点来,百代大师哪里还能动弹?
耳中听得百忍大师冷森森笑道:“与南宫世家为敌之人.实是自取灭亡,你不要怪师兄辣手!”
语声中充满阴狠之意,与昔日那仁慈谦忍之百忍大师,实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惊、又悲、又怒.胸膛几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数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与护法长老,竟会同时降服南宫世家.为虎做伥!
只是他胸中虽有满腔悲愤,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维大师转过头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触他那—双悲怒惊异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声道: “师兄可要此刻便结果了他?”
百忍大师道:“你将他交给我便是,还是快回去应付那任无心,就说……”
百维大师微微一笑,道:“就说百代与我发现有警,分途去追,到后来百代竞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寻不获,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师笑道:“不错,就是这般说法……任无心呀任无心,你自命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岂知你的种种计划.早已被人了如指掌?”
百维大师叹道:“只是百携师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师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无心之信任,百携虽死,但死的极有价值,又有什么可惜之处?”
百维大师垂首道:“师兄说的是……但咱们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机会实是极多.为何还要将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师道: “此人虽然有些自作聪明,但才干却也不小,数年以来,他在江湖中,的确集结了不少力量,这些人此刻大半还在养精蓄锐,伺机而动,除了任无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这些人究竟潜伏在何处?”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咱们若将任无心杀了,便再也不能将这些人一—寻出,一一除去.正是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们此刻必需借任无心之手,将这些人全部召出,斩尽杀绝,到了那时……嘿嘿,任无心纵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咱们掌心了!”
百维大师叹道:“人道任无心智计百出,如今看来,他实还不及田姑娘多多,咱们有了田姑娘这样的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何愁大敌不除?”
百代大师身子虽不能动.却也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惊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终至满盘皆输,你算定田秀铃不会重返南宫世家,便是你之大错特错,她与你多日相处,对你的一切俱已了然于胸,是以你无论订下何等妙计,她都能事先预料,而你却连真正在暗中策划的对头是谁都不知道……”
暗叹一声,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他却不知道田秀铃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负起如此沉重的担子,便是因为她对任相公爱恨痴缠,均已入骨.这种刺骨难忘的相思,激发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潜力.一心要战胜任无心,好教任无心终生悔恨,为何昔日不曾对她好些。
百维向百忍行了一礼,转身跃出丛木。
夜色之中,但见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谨沉肃,谁也不会看出.这少林高僧霓已变成了为虎做伥的恶徒。
他回去之时,任无心早已在那里相候,方自松了口气。
百维大师目光一转,面上立刻露出诧异之色,道:“百代师兄莫非还没有回来吗?”
任无心面色微变,道:“大师怎会未与他一路?”
百维大师长叹一声,垂首坐了下来。
任无心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是着急,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师千万请快些相告。”
百维大师这才将那番早已编好的话说了出来,自然还加了许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现惊惶之色,但目光却是丝毫未动情感,与面容大不相称。
只是任无心满心焦虑,竟丝毫未曾发觉。
百维大师皱眉道:“任相公你在那边视察,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任无心叹道: “就是一无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觉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处处俱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南宫世家门下.今日怎会事未成功,说走就走,还未留下丝毫埋伏?”
百维大师道:“我佛慧悲,南宫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师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间便会回来。”
任无心叹道:“若说百代大师竟会迷路,实是令人难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愿他真是迷路才好。”
只见他背负双手,绕室而行,这正是他遇着重大之事,必须思考之习性。
但见他绕屋走了几圈之后,双眉皱的更紧,只是他无论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敛目,肃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将他除去之人。
他一身已如卧于猛虎恶兽群中,十面俱有埋伏,处处皆是杀机。
以他此刻之处境.若无一个极大之转机.要想战胜南宫世家,实有如缘木求鱼。
长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纸,百代大师仍不见踪迹。
任无心只觉心智已将枯竭,全身已将脱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场。
但他却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系,自己若是倒下,别人更将失去信心。
纵然心力皆疲.也要强自挣扎,至死而已。
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几口气.方自转身。
百维大师抢眼望去,只见他双目奕奕有神.满面容光焕发。
百维、百扶等人见了,心下都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这任无心当真是个奇人,万万不可轻视.在如此情况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岂非令人不可思议?”
只听任无心笑道:“百代大师虽仍然未回归.但以他的胆识武功.万万不会逢到什么凶险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着什么惊人的线索.来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寻前去,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日.他必有喜讯带回,各位但请放心。”
这番话与其说他是在稳定别人之心,倒不如说他是在安慰自已。
百维大师神色不动,合什道:“我佛慈悲.但愿如此。”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长、百忍与百代大师.此刻虽然暂时与你我失去联络,但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为非常之事.说不定他三人都已潜入了敌后,回来必将为我等带回丰富之收获,各位大师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齐道:“是!”
暗中却不约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说梦?”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此间事已可算是告一段芦,各门各派,也行将聚会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紧之事,便是要赶紧将此村中之人,带往安全之地,免得他们再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话声方了,突听外面传入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一字字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想对抗南宫世家之人.天下哪里还有他们的安身之地!”
任无心面色立变,微一错步.已掠到窗前,将窗子开了一线.沉声喝道:“什么人?”
身子却砰的自门中撞了出去。
原来他深知南宫世家手段阴辣,无所不为,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夺门而出!
哪知他目光扫处,却只看见一个人,孤零零立在空荡荡的街心中。
任无心身子方自撞出门外,那人影双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来。
身形旋转之快,绝非未曾眼见之人所能想象,刹时之间,便已转了数十次。
以任无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长发披散,满身衣袂,那披散之长发随着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张开的黑伞一般。
一时之间,任无心心中真是惊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见到自己之后,为何既不动手,也不逃走.更不说话,只是如此疯狂般旋舞。
莫非此人竟要借着这旋舞之势.散布毒粉?
任无心心思本就十分细密,屡经巨变之后,更是考虑周详,步步为营。
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转首望去,百维大师等人立在门口。面色虽也充满惊诧,但呼吸之间.却毫无异状。
纵是如此,任无心仍不敢放心。
只见那长发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时方会停顿。
任无心心念数转,突然纵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哪知他身形方至这长发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觉得有一阵阵无形之气流旋风.随着这黑衣人旋舞之势散发出来,有如一具无形而有质之奇异魔幢,将黑衣人与外界隔绝。
任无心自然知道这旋风气流乃是这黑衣人之内家劲气,随着双手挥舞招展之动作中发出。
但这疯子般的黑衣人内力之强.却远出任无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当世间真力有如此强劲之人物,也不过只有南宫夫人、兰姑、百代大师、玄真道长等寥寥数人而已,就连陈凤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虽也可算高手,但内力却绝无此人淳厚。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端的费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为的什么?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无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这谜底,身形旋动,扑上前去!
但这黑衣人双手招展,绝无丝毫武功家数,也就因如此,更觉他出手怪异,身法奇诡,任无心自己也不能以寻常招式与之动手。
当下双手如抓,施展开大擒拿手,寻找此人之腕脉。
哪知他出手虽快,那黑衣旋舞更急.双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任无心以迅急绝伦之擒拿手夹杂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数十招,竟不能擒得这黑衣人之手腕。
只听百维大师沉声道:“朋友是什么人?再要如此装神弄鬼,莫怪老僧无理!”
那披发黑衣人全然有如未闻,任无心听了心头却为之一动,突然一个翻身掠出.道:“大师请助在下—臂之力。”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但请吩咐!”
任无心道:“以四位大师分占四方,遥遥出掌.以大师本门冠古绝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将此人身形逼缓,那时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维大师道:“遵命!”
与百扶、百护、百卫等三人,齐地展动身形,但见灰袍飘风间,四人已团团将那黑衣人围在中央。
四入八掌齐出,各有一股强劲但并不霸道之内力,自掌心源源不绝挤出。
这四股真力一出.那无形之气幢,力量果然大为减弱,披发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挤的大见呆滞沉涩,那飞旋飘舞如伞盖之满头长发,缓缓披散下来,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无心身子一侧.箭一殷窜了过去,左手闪电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脉,右手出指如风连点了黑衣人前肩后背七处大穴。
那黑衣人穴道被点,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势,犹自不歇。
任无心撒手退步,只见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数圈子.突然仰天跌倒,后脑砰的一声,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百维大师早已撤去掌力,围上前来。
任无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开他的乱发……
目光望处,任无心面色突然大变,再也控制不住,竟放声惊呼起来!
从容镇静之任无心,居然竟会放声惊呼出来,这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百维大师也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任相公为何如此惊惶?”
任无心双目瞪在那披发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轻微颤抖,道:“他……他就是武当派的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
这疯子般的黑衣人竟会是一别无消息之武当掌门。
声威显赫.地位尊隆之武当掌门,竟会做出这样疯子般的行径。
任无心若非亲眼所见.任何人相告于他,他都不会相信。
他呆了半响,直等情绪稍为平定,立刻将玄真道长抱入屋中。
但他生怕玄真道长狂性又做,是以一时间仍不敢为他解开穴道。
只见玄真道长双眼怒凸.充满疯狂迷茫之色,狠狠瞪着任无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识。
神情之间,与昔日那人清如鹤之玄真道长,哪里还有一分相似。
任无心惨然道:“道长……玄真道长,可还认得在下吗?”
玄真道长喉间发出了一连串喀喀声响,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但见他额角之上,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着极为深邃之煎熬与痛苦。
但更无人知道他这痛苦发处何处?
百维大师长叹道:“以玄真道长如此情况看来,呈见神智已为南宫世家一种极恶毒之药物所迷.而且还似受了极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开他的穴道,只怕……唉!于玄真道长身心更是有损。”
任无心黯然道:“大师之言,在下何尝不知.但此刻若是解开他的穴道,亦是大有不便……唉,当前唯一急务.乃是如何设法寻出玄真道长所中之毒性……”
想到这一代武学宗师,若是一直无法治愈,永远变成如此模样,任无心不禁打了个寒噤.垂首叹道:“玄真道长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坚邀.玄真道长若有不测,任某有何颜面去对武当数千弟子?唉!在下纵然拼了性命,也要将玄真道长之病势治好再说,别的事一时都管不得了!”
百维大师肃然道:“但当今之情势.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计,都要任相公来亲自主持,任相公岂能再分心他顾!”
任无心转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缓缓道:“大师说的虽然不错,但我辈行事,有所不为,亦应有所必为.有些事纵然明知做了有害无益,但却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长此刻已如此情况。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万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虽然紧急万分,但玄真道长之病势,又何尝不是万万延误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术……”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只因他深知此刻与南宫世家对敌之局势,自己纵然投注全付精神与力量,亦是不够,何况此时又有事分心!—时之间,任无心念及自身责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维大师见了他的神情.目中闪出一丝喜悦之光芒,但瞬即垂下头去沉声道:“老僧纵然孤陋寡闻,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药,绝不止数百种,这些毒药之性,有的直攻头脑、心房,有的散布于经脉血液之中,何况这些毒药,其中任何一种与另一种配合之后,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寻出玄真道长中的究竟是何种毒药,只怕……唉!绝非三数十日之中所能办得到的。”
任无心苦笑道:“事在人为,在下无论做什么,都抱着人定胜天之心,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否则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隐深山.不问世事了!”
百维大师叹道:“好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无心接口道:“在下此刻先将玄真道长之伤势,略加探视,若是毫无效果,午后在下便要立刻带着玄真道长动身,前往一名医聚集之地,想那许多位岐黄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师……”
百维大师慨然接口道:“老衲兄弟从此跟随任相公,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纵是赴汤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辞。”
这番话说的当是义气过人,任无心只觉一阵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该如何说话,过了半晌,方自沉声说道:“多谢大师……”
缓缓抱起玄真道长的身子,向内室走去。
百维大师望着他身影在门后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种得意喜悦之色,喃喃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顾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无数件事来,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无心如此劳心劳力,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处心积虑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却竟是昔日爱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铃。
正是因爱转恨.其恨入骨,女子们对这般爱恨之间的微妙距离与转变,古往今来,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杰壮志难酬,含恨而死,任无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听得百维大师此番言语,难免要为之不寒而栗。
只是百维语声模糊.纵是在他身侧之人,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结束行装,都已准备弃家而去,眼见多年家园,将要从此别离.其心情之沉重与悲痛,自是可想而知。
过了顿饭时分,百维大师突然张开眼来,一跃而起。
由村人派来服侍茶水的汉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师有何吩咐?”
百维大师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异动,免得各位离去时,途中遭遇险难!”
那村人满面感激.垂首道:“大师为村中人如此费心,小人倒不知该如何感激……”
语声哽咽,显见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发自心底。
百维大师双掌合什,微微一笑道: “这本是老衲当尽之责.施主如此说话,反令老衲不安!”
大袖飘飘.出门而去。
那村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当真有说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对咱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谦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里去,火里去.我莫四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于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自始自终.俱是面容肃然,不言不语,似是早已参透佛家真道妙谛,将自身置于另一绝无任何痛苦烦恼的世界中.对身外之事全都不闻不理。
百维大师身形闪动,出了村镇,此时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显见这田家镇早已被传为凶镇,是以行人裹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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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色即是空
片刻之间,百维大师已到了昨夜与百忍大师相见之树丛。百忍与那两个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
但百维大师却闪身入了树丛,目光四下不住闪动,似是生怕被人发现行踪。
此时此地.以神情行动看来.已经不似佛门高僧,而流露出—种武林枭杰之机警、剽悍之气,这与他那因多年坐禅,而变得绝无表情之沉肃面容,显得极不相称,只是四野无人谁都不曾发觉!
百维大师在树丛中缓缓走了几步,目光缓缓搜索,终于发现一棍结成如意结的草枝,半埋在地下。
百维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钩,将那块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着一根黑色的铁管。
管长七寸,看来就似—段铁棒,但百维大师手持铁管两端,向外一旋,铁管立刻分做两段.管内中空,贮放着三粒珊瑚般的丸药,以及一张字柬。
百维将药丸仔细藏起,展开纸柬,只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十八个字:“内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见.盼见字条,即速向东而行!”
百维大师面色微变,将纸柬塞在嘴里嚼碎,并将铁管旋紧,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别方向,立刻转身东行。
但他身形方动,突又发觉身旁地上.竟有一滩血迹,双眉微轩,暗暗忖道:“此地只怕就是百代的丧命之地?”
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动身形,笔直向正东奔行。
奔行了约摸盏茶时分,只见远处树后人影一闪,发出吱的一声轻哨,有如鸟啼。
百维大师双肩微耸,三两个起落,已到树后。
一个黑衣劲装汉子.自树后闪身而出.百维大师沉声叱道:“朋友是何方神圣?”
黑衣汉子应声道:“缺天罡、立地煞。”
百维大师微一抱拳, 目光四转,瞧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内府来人是哪一位?在哪里?”
黑衣人沉声道:“请随我来!”
再不说话,转身急奔而去。
百维大师知道多问也是无用,紧紧随在那黑衣人身后,又奔行了盏茶时分,来到一间荒凉颓败,早已没有香火的祠堂。
黑衣人远在祠堂丈余开外,便已放缓脚步,一步步走了过去,沉声道:“属下已将殷前辈带来,静候传见。”
话未说完.祠堂中已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语声,道: “请进。”
黑衣人回身拱手,肃然道:“请。”
百维大师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门户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门里娇美口音轻轻笑道:“夫人不在这里,只是先令我来恭迎大驾!”
一条娇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随着那轻言笑浯,自门内一闪而出。
百维大师定睛望去,只见这少女芙蓉面、柳叶眉,还未说话,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转动间,更是勾魂夺魄,令人其意也销.再加上纤腰一握,莲步姗姗,那销魂之态,当真难描难叙,就连百维这般人物,也不觉瞧的痴了。
乌衫少女秋波转动,突然扑哧一笑,道:“你瞧什么?我脸上难道长了花吗?”
百维大师镇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年龄,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与老衲随意玩笑。”
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恶之人.绝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说话间.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语声中已隐有令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哪知乌衫少女却似毫不在意,仍然娇笑着道:“我常听夫人说起,大师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个最最风流的人物……”
百维大师沉声道:“数十年来佛门生涯,却已将老衲之性情改变了。”
乌衫少女道:“如此说来,大师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门的了?”
百维大师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乌衣少女娇笑道:“大师你既然已是佛门弟子,又何必再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罗汉堂去,拜佛念经去吧!”
百维心一凛,强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为南宫世家卧底去的,此番事机已至,自当重返南宫门下,再去念经做甚?”
乌衫少女笑道:“难怪太夫人常说你忠诚坚毅,乃是本门中第一个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风流样,就为了替本门卧底,竟做了数十年和尚,真是难得的很。”
秋波一转.咯咯娇笑着接口道:“但你数十年和尚做过,难道……难道还一点也不想……不想亲近亲近美貌的女子吗?”
光影朦胧中,只见她粉颈低垂,满面嫣红,似是娇羞不胜。
百维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赶紧转过头去.干咳两声道:“姑娘休得说笑,夫人在哪里,便请姑娘快些带路。”
乌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亲我一亲,我就带你去。”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这……”
乌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亲我,我就不带你去,少时夫人若是怪罪下来,问你为何不去,我就说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们的毒,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宫世家了!”
她笑语如莺,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随着笑声不住轻轻颤抖。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阵红,呆呆地愕了半晌,长叹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于我?”
乌衫少女轻轻笑道:“我要你亲我,也算捉弄你吗?别人想亲我,还亲不到哩!”
扭动腰肢,走了过去,将娇躯软绵绵的偎入百维怀里,仰面道:“亲呀?你究竟亲不亲?”
香喘微微,媚眼如丝,那丰满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温香软玉一般,便是铁石人也难免为之动心。
百维沉肃的面容,已微微发红,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亲。
不亲还倒罢了,这一亲之下,百维顿觉心房跳动加剧,一颗心似是要跳出腔外。
哪知乌衫少女身子一扭,却从百维怀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娇笑着,扭动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娇笑道:“我叫莲儿,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名字。”
百维呆在当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莲儿娇媚的语声,又在祠堂外传来,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着急了。”
百维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但见莲儿纤细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动,不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百维垂首跟在她身后,竟是心旌摇荡,难以自主,越发不敢抬头。
两人一先一后,飞步而行,这道貌岸然,长须如雪的高僧,竟似已变做那笑厣如花,娇腰如柳的轻俏少女之跟随从人一般。
举目望去,只见前途更是荒凉,又走了盏茶时分,便是一片广阔的荒坟之地。几株枯树.伴着垒垒荒坟,一眼望去,但觉天地间,充满肃杀萧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颓败的坟墓中,不时可看见腐朽的棺木、凄凉的白骨,显然,埋葬在这片坟地中的,俱是远离亲人.流浪天涯的断肠孤客,是以坟墓纵然颓败,也无人理睬。
莲儿穿行在荒坟之间,神情却似丝毫无动于衷,面上也仍带着笑容。
只见她身形三转两转,突然走入四座荒坟中,其间竟有一片打扫的十分整洁的草地,草地上竟还放着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满布佳肴美酒,还有两副杯筷,不但装酒放莱的银器,精致贵重.就连盘中的菜,也还冒着热气。
但放眼望去,四下却绝无人迹,也不知这酒菜桌椅是从哪里来的?
荒坟之中,突然见到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奇诡恐怖!
百维顿住身形,但觉指尖微微有些发冷。
莲儿却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远来辛苦,是以先备好酒菜为你洗尘,快坐下吃吧!”
自己当先坐下,持起银壶.斟出了两杯美酒,百维只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莲儿举杯道:“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万寿无疆,你该喝了。”
百维沉声道:“是!”
举杯一饮而尽。
莲儿又斟满一杯,举杯笑道:“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该喝了。”
百维道:“自然要喝的!”
又自干了一杯。
莲儿道: “第三杯乃是为了预祝本门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该喝了。”
百维接过酒杯,立刻饮尽,只因莲儿说的这三句话,他纵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莲儿一手持壶,一手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百维身畔,纤纤玉手,搭上了百维的肩头,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
吟声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诉衷情, 又有如思春少妇,帏下低语。
百维只听得心弦一阵荡漾,忍不住转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见莲儿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当真可令天下豪杰,都坠入其中。
那肤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弹得破,柳眉半敛,似颦似笑,樱唇半张,又似在渴望……
百维要待不去瞧她,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颤抖。
莲儿媚笑一声,春葱般的手指,轻搔百维的面颊,樱唇附在百维耳畔,柔声道:“你为什么不瞧我,难道我生的不美吗?唉!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你……你不信来摸摸看。”
百维咬紧牙关,暗暗忖道:“我离开了南宫世家已有数十年,那时南宫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过还在髫龄,如今算起来,我在南宫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极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们看重于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于天下武林中占一席之地,这数十年来,我与南宫世家内府虽然保持着联络,但被内府中夫人召见,今日却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岂非要被别人轻贱,是以万万妄动不得……”
他想来想去,只觉身畔虽有佳人投怀送抱,自己却也只有勉强忍住。
但心念转动间,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热力,直冲而上,他那冷漠苍白的面容,已被这股热力,热的变了颜色。
莲儿眼波流动,瞧着他神色的变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整个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维怀中,樱唇微启,轻轻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维但觉得口干喉燥.头脑晕眩,丹田中之热力,也越来越强……
莲儿娇躯扭动,媚眼如丝,颤声道:“我……我要……”
百维双目之中,渐渐发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莲儿.有如温香软玉,微微颤抖着的娇躯。
莲儿嘤咛一声,抬手抱住了他火热的身子……
此时此刻,世上万事万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阴森凄清的荒坟白骨,也似都变成了甜香绮丽之罗帏绣帐。
刹时,两人便都已滚在地上,轻轻的呓语,断续的呻吟……天地间似已充满了春意。
但四面荒坟之中,却不住有人影闪动,俱是满身黑衣,身法飘忽,只是百维却是一无所觉。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健步如飞,抬着一顶四面垂帘之软轿,直闯而来。
一个青衣少女,步履轻盈,走在软轿前,她容颜之美,与莲儿有如春兰秋菊,难分轩轾,但美丽的面容之上.却带着一种冷漠而孤傲之神情,—双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暖意。
百维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丝毫未曾觉察这五人一轿的到来。
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转,面上仍是冷漠而无表情,一字字缓缓道:“五夫人到!”
语声虽缓慢,但尖锐嘹亮,刺人耳鼓。
莲儿这才似突然觉察.双手一推,将百维身子推得直飞出去。
百维在地上连滚数转.滚到一座荒坟旁。
坟后突然窜出一条黑衣大汉,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维头顶直浇了下去。
百维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个筋斗.倒跃而起,顺手抓起—件长衫,套在身上,心里又是惶急,又是羞惭,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时间当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着莲儿。
莲儿手忙脚乱穿起衣衫,低垂着头.也似骇得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青衣少女冷冷道:“莲儿,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夫人要来,还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时候,那岂非要翻了天吗?”
莲儿垂首道:“菊姐……我错了.但……但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
偷偷瞧了百维一眼,接道:“全是他强着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扫百维,冷冷哼了一声,转身面对软轿垂帘.缓缓道:“回禀夫人,百维大师已到这里!”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莲儿说他,他也不能辩白,此刻听得这百维大师四字,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满头汗珠,滚滚而下。
只听软轿垂帘中有人道:“百维大师?谁是百维大师?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门派去少林寺卧底的粉面狐殷智吗?”
青衣少女道:“是!”
软轿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来,你初次被召,就敢诱奸本门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
话声虽然清脆动听,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令人不能仰视。
百维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狈不堪,此刻听得这几句话,心头顿时有如被尖针所刺,面红如血,再也抬不起头来。
软轿中人又已唤道:“莲儿,你过来!”
莲儿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软轿前,颤声道:“夫人,莲儿在这里……”
轿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于他,却不是要你以肉身布施,你如此做法,实已将南宫内府之贞节清誉,毁于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吗?”
语声越来越是冷峭威重。
莲儿伏地道:“婢……婢子知……错了,但……”
突然双手抓紧了轿杆,痛哭着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强,力气又大,他……他要……婢子纵然拼死.也不能反抗。”
百维心中羞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声道:“好……好个刁猾的贱人.你……你竟敢血口喷人.方……方才你……”
轿中人冷笑一声,接口道: “莫非是莲儿看中你少年英俊,反来强奸你不成?”
百维心头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针,面色更红,结结巴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轿中人道:“莲儿,你既已知错,且退下一旁,静候发落!”
莲儿掩面道:“遵命……”
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轿中人冷冷唤道:“殷大侠!”
百维连忙道:“夫人如此称唤,属下怎敢克当。”
轿中人道:“你数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宫世家,那时你已被仇家重伤,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这才感恩图报,为我南宫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卧底,数十年来,你不断将少林寺之秘密消息与不传之技,设法传送出来,功劳可算不小,我年纪还轻,实不敢以下属之礼相待于你。”
百维垂首道:“不敢!”
轿中人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此事—直严守秘密.直至你已荣任少林罗汉堂护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众僧绝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杰也无人知道,只因谁也想不到我南宫世家远在数十年前,便已有了称霸天下之雄心.竟远在数十年前便伏下一着狠棋,更想不到门规最严,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会有我南宫世家的眼线,由此可见,这数十年来你确实守口如瓶,未曾泄露秘密。”
百维听她语气中尽是称赞之言,心里不觉恢复些勇气,抬头道:“不是属下邀功求赏,但在这数十年中,我为了保守这件秘密,实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虽无功劳,亦有苦劳!”
他本来一直自称属下,但说到后来,属下已变为我字,显见他口中虽说不敢邀功求赏,其实却在挟功自重。
轿中人冷笑一声,道:“好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我南宫世家为你保守的秘密,你难道就忘怀了吗?”
百维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头去,容颜之间,更是沮丧!
轿中人冷冷道:“数十年前,江湖中虽都知道粉面狐风流倜傥,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风流而不下流的君子,哪知你表面看来虽是君子,做的却是小人之事,竟敢诱奸了你恩师的如夫人后,又将你师妹逼奸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师傅发觉之后,你竟又以毒药将你恩师满门十三口一齐害死!”
百维双拳紧握,面上又是羞惭,又是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轿中人冷笑道:“谁说往事提不得的?”
百维不敢说话,轿中人接口道: “你以毒药害死恩师满门,生怕他们身死还魂,竟又持刀肢解他们的尸身.哪知就在此际,竟被江东四杰突然走来撞见。江东四杰本是你恩师好友,亲见此等事情,自是悲愤交集,这才一心将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长刀出鞘,你怎抵挡的了?”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你人性虽然不佳,心智却是聪明绝顶,竟在身受七处刀伤之后,还能以计脱身.江东四杰怎肯将你放过.—路追赶下来,你纵然使尽千方百计,以期能摆脱他们的追踪,但毕竟身受重伤,气力将尽,眼见就将落入他们手中.何况你那时纵能逃脱.若被江东四杰将你那些事传言出去.只怕你再也无法于江湖立足了!”
百维血红的面容,又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也不住颤抖起来,显见他每一思及这件往事,纵然心肠再毒.也不免要内疚。
轿中人道:“就在那时.你眼见已是走投无路.不意竟遇着了我祖婆大人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还将江东四杰一齐杀死灭口,心想你必当感恩图报.哪知你伤愈之后,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将你杀师奸妹之恶行,留下了几件证据.你这才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这才肯投入我南宫世家效力,这些话,我说的不错吧?”
百维木立当地,动也不动.哪里还能说得出—句话来?
轿中人语声稍见和缓,接口道:“但纵然如此,我南宫世家念在你数十年之功劳,本来还是对你十分尊重,哪知你初蒙内府召见之日,便做出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来,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说?”
百维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恼.此刻他头上水迹已干,但满头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过一般,外貌的狼狈,更减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
突然间,他似已觉得自己与轿中人,实是隔着一段极为遥远的距离,自己实不配与人家相提并论。自轻自贱之心既生,只觉别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扑地跪倒。
软轿虽是长幕低垂,但百维之神情变比,一举—动都逃不出轿中人之耳目。
百维方自跪倒,轿中已又传出语声,语声大见缓和.道:“纵然如此,但说起来你总是我南宫世家之功臣,这些年来,你立下之功劳,实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几乎—下手便将威镇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毁,百忍、百代、百携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药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伤,便是已为我南宫世家所用,你这种机智深沉,实非常人能及,不但我钦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时常在人前夸赞于你,说你是本门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风一变,不但语气大见缓和,言词中更是充满了夸奖之意,正如打了别人一掌之后,又去轻轻抚摸那人的疼处一般。
但百维听在耳里,却是大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说话,叫属下如何担当的起,属下方才……方才……”
垂首一叹,再也说不下去。
轿中人柔声道:“你方才所作所为,虽然有些不对,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杰之辈,更如日月之蚀,只要过而能改,仍无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后能一本初衷,为我南宫世家效力,则我也不会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说给别人听的。”
百维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伏地道:“夫人对属下如此恩德,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夫人日后只要有所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知以百维此时之年纪与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与南宫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后非但再无颜面去见江湖豪杰,即使在南宫世家之中,也再无颜面立足。
而他却已为南宫世家尽了无穷心力,费了数十年功夫,他今后之一切希望,实已完全寄托于南宫世家,若要他无法在南宫世家立足,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是以轿中人肯为他隐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实比三十年前,南宫夫人为他隐藏弑师奸妹之事,还要令他感激。
自此以后,百维果然对南宫五夫人田秀铃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轿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语声更是温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日后我若有事,我自会令菊儿和莲儿来通知你……”
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对她俩人有意,日后大功告成之时,我不妨将她两人送给你,这两人姿色虽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训练,棋、琴、书、画、丝、竹、弹、唱,倒还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闺中清伴。”
百维面红耳赤,喃喃道:“这……这……不敢……不敢!”
中虽说不敢,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儿与莲儿一眼。
但见莲儿身子轻颤,娇啼宛转,百维念及方才之情,心中实不禁又怜又爱。
那青衣少女菊儿虽然冷如冰霜,但清丽绝俗.另有—种诱人之态。
若能将这两人左拥有抱,收诸一室,此中之乐,实是难以描述。
百维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动。
轿中人柔声含笑道:“你心里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说了……菊儿,快去扶殷先生起来,将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儿垂首道:“是!”
果然将凌乱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维身畔,微微一笑,道:“请起!”伸手去扶百维肩膀。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将起来,实是百媚俱生,百维心中不觉一荡,突觉一股大力, 自肩膀涌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来。
百维这才知道,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个婢女,竟然也身怀如此惊人之内力、武功,心头不觉又是一惊,道: “不敢劳动姑娘!”
菊儿浅浅笑道:“没关系,夫人的吩咐,你敢不听吗?”
百维道:“这……这……”
话还未说出,菊儿已取出一条香巾,为他擦干了额角与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维数十年来, 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念经,久已未曾享受过这般温柔滋味。
但闻鼻端幽香不住飘动,那一双春葱般柔荑,触及他身子时,更令他心神飘荡,有如身在云端一般。
一时间,百维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宫世家大功告成之日,这莲儿与菊儿,此时便已为自己所有。
他心中虽已再无挟功自重,邀功求赏之意.但对南宫世家效忠之心.却更是强烈。
轿中人缓缓笑道:“衣服穿了吗?”
百维面颊一红,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过去,躬身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轿中人道:“这里有三只锦囊,上面各有开启日期,到时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计行事便是。”
百维躬身道:“是!”
只见软轿垂帘轻轻一飘,伸出了一只纤长柔细,较春葱更美百倍的纤纤玉手,手里果然有三只锦囊。
百维目光动处,竟不敢仰视,更不敢伸手去接,显然对轿中之五夫人,实己尊敬至极!
菊儿含笑接过锦囊,送到他手上。
轿中人才蔼声道:“大计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儿,先送殷先生出去,咱们也该走了。”
软轿垂帘,犹在不住飘拂,那只纤纤玉手,又已隐没于轿帘后.自始自终,百维竟都未见轿中人的神情面容,就连她的玉手,也仅是匆匆一瞥,但纵然如此,不但已足够在百维心中留下一个永生都难磨灭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对轿中的五夫人,添加许多神秘的幻想。
菊儿当先带路,领着百维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终不住在四下现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却一个也瞧不见,但百维无论走到哪里,暗中都有三两双锐利的目光在监视于他。
百维垂首急行,哪里还敢东张西望。
将近走出墓地,菊儿突然回身笑道:“你对咱们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说给我听听。”
百维叹道:“起先我只当五夫人乃是个超群绝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错了。”
菊儿娥眉微扬.道:“此话怎讲?如今竟将五夫人看成个凡俗女子不成?”
百维摇头叹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简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对她的估计太低了。”
菊儿展颜一笑,道:“仙子?你不觉得说的太过分了些?”
百维道:“智计超群,美绝人寰,还不是仙子是什么?”
菊儿抿嘴笑道:“你连五夫人的面都未见过,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个……”
他只觉那轿中人有种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见轿中人面目,越是觉得这魅力之摄人,叫人时时刻刻,都会想起,这原因为了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儿见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这里已快出去了,你可认得路吗?”
百维笑道,“认得!”
口中虽是含笑而言,心中却在大骂:“这姑娘也未免将我瞧的太轻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会不认得路吗?”
菊儿道:“既是认得,你不如就自己寻路去吧,五夫人还在等着我哩!”
百维垂首道:“遵命!”
菊儿已袅娜扭动着腰肢,走将回去。
百维瞧着她艳盈的身躯,动人的风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动。
只见菊儿走了两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百维道:“莫忘了什么?”
菊儿双颊微红,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两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
腰肢微拧,惊鸿般一掠而去。
百维但觉心神又是一阵荡漾,仔细体味她临去时的两句话,更是满腹温馨.齿颊生香,呆呆的出了会神,方自一力向来路奔去。
菊儿纤腰微拧,三转两转,便已回到软轿前。
轿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吗?”
菊儿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颠倒地去了,才回来的。”
笑语如花,眼波流动,竟已不复再是方才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
这句话说完,一直伏在地上轻轻啜泣的莲儿,亦自一跃而起,面上哪有一丝泪痕,原来方才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来给百维看的。
菊儿纤指轻轻一戳她的面颊,笑骂道:“小妮子,整天价瞧着你倚在栏杆边想男人,今日可称了你的心愿了吧!”
莲儿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气谁稀罕?你要,就送给你吧!”
菊儿笑道:“唉唷?好不要脸,那和尚是你的吗?你就要拿来送人了。”
莲儿顿足道:“好……你……你……”
笑着去搔菊儿胳肢,菊儿笑着告饶。
轿中人轻轻道:“好了,莫再闹了,事已办完,咱们也该回去啦!”
莲儿扭着腰肢,转身面对软轿,说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们门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对他来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脏了,又被菊儿这丫头取笑。”
轿中人缓缓道:“唉!这次真让你吃亏了,该怎么办呢?”
莲儿道:“怎么办……夫人真该好好补偿才是……”
菊儿笑道:“她既然那么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赏给她个大男人吧!”
莲儿眼波横飞,轻轻媚笑说道:“别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轿中人道:“你要什么?只管说呀!”
莲儿道: “我只要像任无心那样的男人,又英俊、又聪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样的男人陪着我、我再吃点亏也没关系了。”
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着远方,似是任无心那潇洒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软轿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厉叱道:“跪下来!”
叱声中绝无丝毫暖意,莲儿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颤声道:“夫……夫人……”
轿中人厉声道:“菊儿,给我重重去打这妮子十掌!”
菊儿面色也被骇得铁青,垂首道:“是!”
身子一闪,掠到莲儿身前。
莲儿又惊又骇,惊呼道:“夫人……菊儿姐姐.你饶了莲儿吧!”
呼声凄恻婉转,端的惹人怜爱。
菊儿却似充耳不闻,铁青着脸,啪的一掌,掴在莲儿那吹弹得破的娇靥之上。
她方才虽与莲儿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却绝不留情,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莲儿双颊已被打得又红又肿,哪里还有方才那如花颜色。
但她却也不敢闪避,直待十掌打过,忍不住痛哭着道:“菊儿姐姐……你—…你好狠……”
满面俱是泪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菊儿背转了脸,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谁也不得违抗,夫人就是叫我杀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将你杀死。”
莲儿身子一震,颤声道:“咱们姐妹间难道……难道就没有一分情感吗?”
轿中人冷冷接口道:“什么姐妹间的情感?我南宫世家门下,要的就是菊儿这样的人.只知听命行事,别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莲儿仰面流泪道:“但莲儿也是什么话都听夫人的呀!夫人你为何……”
轿中人冷冷道:“我南宫世家门下,万万不能容有挟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对付那姓殷的,只是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昔日的功劳,永远像奴隶听命于我,他若随时随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劳.时时刻刻要别人对他尊重,我还怎能驾驭于他?”
语声微顿,缓缓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罚你,是因为你非但也来邀功求赏,而且问话大多,要知凡是我南宫世家门下,都得绝无条件的服从命令.绝不能要求解释,就是要你吃些粪便.你也得立刻去吃,万不能去问什么原因。”
莲儿听得身子不住颤抖,垂首道:“莲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轿中人语声稍和,缓缓道: “但今日虽然有过,亦非无功!我南宫世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回去之后对你自有一番赏赐!”
莲儿伏地拜道:“多谢夫人!”
轿中人叹了口气,道:“好,走吧!”
那几条抬轿之大汉,始终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动,听得轿中人赏罚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严,面上都不禁流露出钦佩尊敬之色。
此刻轿中人一声令下.黑衣大汉们立刻俯身抄起轿杆抬轿向西行去。
菊儿突然握住莲儿的手腕.微微—笑,道:“莲儿妹子,咱们走吧!”
伸手替莲儿拭去泪痕,抚着伤势,轻叹一声,道:“唉!打得好重……”
似是全然忘记莲儿面上的伤势,就是她这只手打的一般。
昔日那般温良柔顺的田秀铃,今日竟会变的如此工于心计,指挥若定,言词间忽然有如十万大军统帅般威严,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温柔,对人临之以威,继之以惠,做事周详严密,信赏必罚……这种性格上的巨大变化,别人若非眼见.实是再也难以令人相信!
百维恍恍惚惚,直奔了盏茶时分.已可望见那死寂的村庄,头脑方自略为清醒,当下顿住脚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锦囊。
只见第一封锦囊之上,写的是:“离此地约摸盏茶时分,经过一番急遽的奔驰之后,头脑才会清醒,才会念及这三封锦囊,取出观看,只要那时四下无人,便立刻将此封锦囊拆阅。”
百维还未看完这短短数十个字,心头已是怦怦跳动,苍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阵羞红,似是突然被人发觉了隐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几眼。
风吹荒草,四野哪有人迹。
百维先是暗笑自己慌张,想了一想,方自大为惊叹,对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田秀铃能窥破他心意,倒也不难,但田秀铃竟能将他离开坟地后之情绪变化经过,预先一一说出,竟有如在场眼见一般,这种惊人的判断能力,怎能不叫百维口服心服?
过了半晌,百维方自寻了个较为隐僻之处,拆开锦囊。
只见一张素色薛涛笺上,写满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迹,写的是:“任无心此人,猜疑之心颇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将对你事事都存下防范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两个时辰之多,回去后必将受到极为详细之盘问,你不妨尽量编造一些离奇诡异之原因.回答于他,任无心聪明过度,想到你如要说谎,必定会编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说的越是荒诞离奇,他反而越发相信,必会绞尽脑汁,去思索这些荒诞离奇之事发生的原因,反而不会去细想别的,你便可安全渡过这一关。”
瞧到这里, 百维面上不禁泛起会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于心计之人,是以对五夫人这锦囊中之妙处,深深了解。
略一寻思.继续瞧了下去,只见接着写道:“我使百代失踪,玄真疯狂,再令你如此做法,这一切只是为了要令任无心分心他顾,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涣散,而事情变化,越来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积劳之下,甚至会发疯也未可知。”
百维不禁暗叹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连叫任无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两人之间,有什么怨恨不成?”
百维虽然心计深沉,却也再不会想到田秀铃对任无心之怨毒,竟是因爱而生。
“但那玄真却非真的玄真,发疯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门门下一位内功极为深湛之高手,经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装做逼真,而且能将气脉故意错乱,好教任无心再也诊断不出他是为了何种原因发疯.而任无心一心注意到他疯狂之事便不会留意到他是否伪装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与他联络,无论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瞧到这里,百维更不禁为之击节,暗叹忖道: “好妙的计,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龄虽轻,却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但锦囊之中,还另有妙计,薛涛笺上, 下面接着写的是:“你受盘问之后,任无心还要大费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处,他身怀重任,自不能带着这些老弱一齐随行,但却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这些人食住,那时便可毛遂自荐,对他说少室嵩山,有个少林下院,正是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仔无心必定大喜称善,你便可写封书信,令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宫世家门下去收拾他们!”
另有一行字迹,写的特别明显,似是要百维特别注意,写的是:“你回去之后,任无心若是丝毫不加盘问于你,你便要立刻带着那玄真以及百护等四人,设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迹为妙。”
看完这封书信, 百维更不觉将那五夫人田秀铃视为天人一般,暗叹忖道:“是了,任无心若是丝毫不加盘问于我,必是对我已有极重之怀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纵然也能策划出前面那些妙计,但却万万不会想到这最后也最最重要之一着……唉!那便要棋差一着,而满盘皆输了。”
百维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宫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诚。
再看第二封锦囊之上写着:“看到一盏以五色彩纸糊的灯笼时,便可拆阅,但灯笼下若无尸身,便要将此信焚毁,拆阅不得。”
百维暗奇忖道:“五色灯笼?尸身?五色灯笼之下,怎会定然有尸身?为何没有尸身,这锦囊便看也看不得?”
再看第三封锦囊,写的是:“等到任无心发觉自己两鬓头发斑白时便可拆阅,那时必定在一条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钓之人,便是我南宫世家门下,你可暗中与他联络,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第一句话必须回答:锦囊妙计,上天入地!”
百维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无心正值盛年,两鬓怎会斑白……他发觉自己两鬓已斑之时,为何必定会是在条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么必定会有南宫世家的门下?”
他想来想去,只有最后一点还可解释,只要南宫世家在这一路上,每条溪流畔,都派个人垂钓就成了。但其余的道理,百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对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细想。
当下藏起那两封还未拆开的锦囊,将瞧过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开身法,直奔入村。
任无心等人果然俱是满面焦急之色,在等候于他。
那玄真道长虽已不再发疯,但木然坐在那里,目光仍是痴痴呆呆,别人所说的任何话,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丝毫不了解一般。
百维身形还未入村,在外了望的村众,便已欢呼起来,道:“百维大师回来了……百维大师回来了!”
一面欢呼,一面奔入通报。
任无心骤然松了口气,大喜道:“在哪里?”
他屡经变故.神情已远不及昔日镇静,匆匆长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
百维已一掠而入,他衣衫还未干透,满身俱是泥污,看来当真狼狈不堪,似是曾经遭遇到什么极为严重之险难一般。
任无心果然吃了一惊,失色问道:“大师怎地如此模样?”
百维道:“贫……贫僧…”
故做出气喘剧急之态,连话也无法说的上来,似是惊魂虽已略定,却仍未完全平复。
任无心惶然道:“大师莫非又遇见了什么惊人之事不成?”
百维颔首道:“不……不错!”
任无心长叹—声,眉宇间之忧虑,又加深几分,道:“大师且请安坐,慢慢道来。”
百维依言坐下,气喘渐渐平复.但面容间却仍带着惊怖之意。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维连喝了三杯.方自沉声叹道:“南宫门下虽已远扬,但贫僧仍是放心不下,见得任相公小憩之时,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贫僧此番出去,竟险些再也回不来了。”
手掌不住颤抖,茶杯当的跌得粉碎,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称是当世无双。
要知他在那藏龙卧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骗得少林寺上下数百僧侣,对他深信不疑,而且还将他推为罗汉堂之护法,这份忍耐与做作功夫,又岂是常人们能望其项背。
任无心虽然观察入微,也强不过少林数百高僧,哪里能瞧得出丝毫破绽,闻言更是色变,道:“莫非那素手兰姑竟又去而复返?”
百维听了这句话,便知能令任无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兰姑,只因当今世上曾与任无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兰姑能胜得了任无心一着半着,是以任无心第一便是生怕兰姑去而复返。
百维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当下沉声叹道:“相公且听贫僧将此番经过,一一道来……唉!只望相公听了,莫要太过忧郁。”
他越是要任无心莫要太过忧虑,任无心忧郁之心便更加重。
只听百维长长舒了口气,接道: “贫僧漫无目的,四下搜寻,见得四下毫无动静,方自略为放下些心事,哪知就在那时,草丛中突然钻出个身穿轻纱之绝色少女,向贫僧含笑招手。”
他果然善于捉摸别人心里,就只开场几句话,已说的离奇诡异之极,教别人不得不凝神倾听,听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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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目光一扫,见得门外已围了许多人旁听,面色俱都紧张的很,百维心头暗喜,故做不见,沉声接道:“贫僧见那少女虽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却带着种妖艳淫荡之态,立刻对她深怀戒心,便问她相召有何见教?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过来,我让你瞧几件东西。那语声更是柔媚入骨.贫僧若非坐关多年,便已忍不住要为之心动神驰。”
众人虽末见到这绝色少女,但听他如此描述,便已听得心动神驰。
百维道:“但贫僧仍是压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观看,那时贫僧早已将真气贯注全身,只要稍觉不对,便可立刻将那少女毙于掌下,但……但贫僧一见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气便立刻溃散,身子也几乎要倒在地上。”
听到这里,任无心也忍不住问道:“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维黯然长叹一声,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师弟之佛珠与度牒!”
任无心耸然动容,大骇道:“如此说来,百代大师莫非也遭了别人毒手?”
百维叹道:“那时贫僧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这佛珠与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视之物,片刻不敢离身,如今百代师弟之佛珠与度牒,竟落入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师弟岂非……”
长叹—声.转口道:“贫僧大惊之下,便喝问那少女是如何得来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将这两件东西交给我,要我以此为信物,请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问我此人是谁,反正一到了那里,你便可见着他了。贫僧……”
任无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师想必定是跟着她去了?”
百维垂首道:“不错!”
任无心叹道:“大师若是回来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讯就好了。”
百维道:“贫僧事后想来,何尝不觉如此,但那时贫僧方寸已乱,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贫僧也不及细想,便跟着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风言风语,贫僧也不愿理睬于她,只是在暗中猜测,不知这妖女要将贫僧带去何处?足走了两三盏茶时分,那妖女竟将贫僧带到一处荒凉阴森的坟场。”
任无心突然问道:“那女子轻功如何?”
百维呆了一呆,一时间还捉摸不透任无心相询此话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纪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但轻功之高,已与贫僧不相上下。”
任无心双眉微微一皱,显然,正是为这少女轻功之高,而暗暗吃惊,寻思半晌,方自缓缓道:“以大师轻功身法,全力奔驰,两三盏茶时分.至少已可奔出—里开外…”
目光转向窗外,接道:“贵村一里之外,可是有个坟场吗?”
窗外村众之中,立刻有人应声道: “不错,敝村—里之外,正是有个坟场,但那坟场多属义坟,乃是邻近的村镇,专用埋葬无人认领的尸身,或是一些烟花女子之用,是以经常无人扫墓,有些坟墓且已颓败,看来正是阴森荒凉的很。”
百维冷笑暗忖道:“好个任无心,心思果然精细,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要加以证实,嘿!幸好我这篇谎话,都有些事实根据,否则此刻便要露出破绽了!”
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只见任无心面色凝重.缓缓道:“大师但请接着说下去。”
百维干咳一声,道:“贫僧见到那坟场那般荒凉,不觉更是加重了戒备之心,那少女三转两转,竟将贫僧带到一个荒草漫漫,颓败不堪的坟头前,那坟墓已倒塌了一边,露出一角棺木,坟前的墓碑,字迹也模糊不清,贫僧见了这情况.心里更是惊疑不定,那少女却已咯咯笑道:要见你的人,便在这里。”
这时围聚在窗外之人,已越来越多,听了这句话,都不禁发出惊呼之声。
百维目光一转,接道:“贫僧听了这句话,心里不觉大吃一惊,那少女瞧见贫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吗?随我来!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几按.那棺盖竟突然滑了进去,棺木中竟没有尸身,而是一条地道。”
任无心动容道: “那里想必便是南宫门下的秘密巢穴之一,大师怎可随意进去?”
百维长叹一声,道:“贫僧本也不敢进去,但就在那时,地道中竟然传出了我百代师弟的呼声,唤贫僧快些进去。”
任无心身子一震,骇然道:“百代大师的呼声?大师你可听清楚了吗?”
百维沉声道:“贫僧与百代师弟同门数十年,怎会听错他的口音?只听那呼声道:百维,快些进来!百维,快些进来!接连不断.唤到第三次时,贫僧已听得清清楚楚,绝无疑问!”
任无心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如此说来.百代大师并未遭毒手?但他却为何要躲到那里去?莫非已被南宫门下禁锢了不成?”
百维叹道:“那时贫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举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听那少女在身后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胆量!接着砰地一声,棺盖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着下来,幸好地道中还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并不太长,尽头处乃是一扇铜门,并未关紧,灯光便是自门缝中透出来的。我缓缓走到门前,也不知门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否有着极厉害的埋伏?实是不敢轻易推门一看。”
他不但说的活灵活现,而且语声抑扬顿挫,传神已极,说到每个关口,便微微顿住语声.四下众人都听得为他捏了把冷汗。
只听沉重的呼吸之声,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气氛之沉重。
百维沉声接道:“但就在这时,铜门突然洞开,一阵强烈的灯光,射了出来,贫僧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等我睁开眼时, 只见……唉!任相公,你可知贫僧见着了什么?”
任无心突然被他一问,竟有些不知所措,摇头苦笑道:“在下不知。”
百维长叹道:“莫说任相公不知,便是贫僧.也做梦都未曾想到,那铜门后竟是一间布置的极华丽的精室,室中摆着一桌酒宴,正坐上首举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师弟!”
任无心心头一震,竟不觉脱口惊呼出来,道:“这……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百维沉声叹道:“他竟已换了一身锦缎衣衫,膝上还坐个身披轻纱的绝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两个身穿黑衣,面容苍白的美妇人,其中一人,面上无一丝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虽然坐在酒宴之前,却不动著,后来贫僧方才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诡绝的素手兰姑!”
任无心大骇道:“素手兰姑也在那里?另一人是谁?大师可知道吗?”
百维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纪.风华绝代.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一种威严,皇甫少虹与我那百代师弟,都对她十分恭敬,口口声声唤她夫人……”
任无心呀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她想必定是南宫世家的四夫人陈凤贞……唉!百代大师既与他们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宫世家所诱,投入了他们的门下?”
百维垂下头,黯然叹道:“这实是少林派数百年来,最最不堪之奇耻大辱,贫僧实是无颜说起,但……唉!事已至此,却又不能不说,当时贫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顾利害.痛责于他,哪知百代大师非但面无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虚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时享受享受,岂非太过冤枉。”
任无心只听得连连顿足,连连长叹道:“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难以相信……”
口中虽说难以相信,但百维瞧他神色,却已知他实已相信了。
当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种种不堪之态,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听到这里,任无心双眉微皱.暗暗忖道:“想那陈凤贞,素来不是这样的女子,即使心性已变,也不该眼见别人在她对面做出淫亵之态,而丝毫无动于衷。”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却将之忍住,并未说出口来。
百维口中在胡言乱语,心里却已联想到方才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绮丽的风光,暗中不觉情动,苍白的面容,也隐隐泛起一阵激动之红晕。
只是此刻众人俱被他言词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神情之变化。
只听百维接道:“那女子诸般做作,自是想以春情挑逗于我,但见到贫僧不为所动,竟又换了个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荡之少女,几乎不着寸缕,在贫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态,甚至投怀送抱,我那百代师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宫世家,这样的美女还不知有多少供你享乐。”
任无心叹道:“若是此等情况之中.连在下都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百维道:“贫僧心知当时强敌环伺,风光看来虽然绮丽,其实却是危机四伏,那皇甫少虹与素手兰姑等人,虽然一直未曾言动,但随时随刻,都极有可能出手一击,贫僧性命虽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实是心有不甘,何况,他们虽想利用于我,贫僧又何尝不想自他们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任无心叹道:“大师想法实是精确已极……唉!在那般情况之中,大师还能做如此想,实是常人难及,好教任某佩服。”
百维说得更是兴起,道:“更何况,贫僧即使不能自他们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敌之事,已是极为重大的消息,贫僧无论如何,也要将此消息带回来告知任相公,是以万万不能逞一时匹夫之勇。”
任无心赞道:“大师说得是!”
百维道:“是以贫僧任凭那女子纠缠,只是神色不动,却听那四夫人突然道:咱们有几句话要问你,盼你从实说出来,便是第一大功。贫僧还未答话,四夫人又道:本门叛徒田秀铃此刻身在何处?贫僧微一寻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贫僧说的不假,便又接着问道:百忍大师的下落.你该知道吧?贫僧实不知情,只有摇头。”
语声微顿,接道:“她问了这两句话,见到贫僧竟是有问必答,毫无隐瞒,眉宇间不觉隐隐露出喜色. 只当贫僧已有归顺之心,却不知贫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这两句话并未问出贫僧任何机密,贫僧却从她两句话中探出两件事。”
任无心道:“哪两件事”
百维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铃姑娘直到此刻,想必还甚是安全,并未被南宫世家发觉,随时随刻都会寻着任相公的!”
任无心长叹道:“但愿如此!”
百维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师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宫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图谋着什么大事。”
任无心又自叹道:“大师心思之周密,判断之正确,实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几个似大师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百维暗笑忖道:“我将已入南宫世家门下之人,说成下落不明,却将百代说成已投入南宫世家门下,任无心非但不知.还口口声声称赞于我。”
一念至此,心里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无心素来极少称赞他人,此番却一连称赞于他达数次之多。
心念闪动,面上仍装得愁眉苦脸,接道:“但贫僧究竟是否能够脱身而出,在那时希望却是渺茫的很。就在这时,那将贫憎诱来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进来,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她说话声音虽轻.但贫僧多年静坐.耳力实比常人稍胜几分,她说的话,并无一字逃过贫僧之耳。”
任无心道:“她说的什么?”
百维叹了口气.道:“她说的竟是任相公的情况,而且说的详细已极,任相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任无心变色道:“真的吗?”
百维叹道:“她说任相公已将玄真道长带回医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种毒药,任无心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将他医治复元。贫僧听了,不觉一惊!”
偷眼望去,任无心果然也似吃了一惊。
百维道:“贫僧听了这些话,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宫世家的耳目.百护等三位师弟,固是绝无可能,那想必定是别的人,但究竟是什么人?贫僧却是再也想不出。”
只见任无心面色沉重,呆坐在那里,不言不动,显见正是心事重重。
百维又道:“无论如何,这是非之地,咱们总是越快离去越好。”
任无心颔首道:“正是如此。”
百维目光四扫一眼,语声放的更轻,道: “而且一路之上,随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绝不能令南宫世家之眼线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长,与贫僧三个师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随行,那南宫世家纵有通天本领,也不能探知咱们的消息了。”
他说的实是言词恳切,令人心动,任无心似也不禁动容道:“正该如此。”
百维心头暗喜,道:“这样我等既可掩饰行藏,行动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觉应该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要知如此一来,在任无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宫世家门下,任无心实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还当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处境之险,实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栗。
百维想到从此非但任无心之一举一动,俱都休想瞒过南宫世家,便是自己随时随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欢喜。
突听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师如何逃脱险境的,小人们正等着听呢!”
百维不禁暗道一声惭愧,他欢喜之下,竟忘却将自己之历险行程说完!
任无心亦似浑然忘却此事,闻言方自叹道:“大师之脱险经过,想必更是惊人,非但他们亟欲知闻,便是在下,也正等着洗耳恭听。”
百维大师缓缓说道: “贫僧此番得能侥幸脱除,实是天幸……天幸……”
他方才只顾说的高兴,竟未想起无论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势之中,若想脱险,实是难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圆其说,口中连说了几句天幸天幸,一时还想不出该如何继续?
但任无心等人还是在凝神倾听,丝毫未觉出他神情之尴尬。
百维又长叹了几声,突然灵机一动,道:“那时贫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诚心归顺南宫世家之态,好教南宫世家将贫僧派到任相公这里作为眼线,于是贫僧也可乘机归来,而且贫僧还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虚假之消息,回报于他,一来可混淆他们的耳目,再来也可随时得知他们的行踪。”
任无心拊掌道:“此计果然大妙,不知大师是否用了?”
百维道:“但贫僧后来转念一想,南宫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药物见长,即使相信了贫僧的话,也必定先要逼贫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药,贫僧若是真的变了性情,岂非弄巧成拙。”
任无心叹道: “大师思虑端的周详细密,此点在下竟未想到。”
百维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
口中道:“就在贫僧犹疑难决之时,那进来通报讯息的妖女方待离去,哪知……”
说到这里,他双掌紧握,似是变的十分紧张,旁听众人,也不由自主跟着他紧张起来。
只听百维接道:“忽然间,那秘室之中.竟涌入了大量水来,大势竟有如黄河决堤,澎湃汹涌,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这股水势冲得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果然群相动容,百维亦自暗暗得意,忖道:“这一着果然是惊人之笔,五夫人令我说得越是荒诞不经越好,此番我说的总不愧荒诞不经四字了吧!叫任无心无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心念转动,口中接道:“变生意外,就连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脱口惊呼出来,但他惊呼还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势冲倒,碗盘杯盏.珍馐菜肴,俱都被冲得飘浮水上。”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丝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宫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见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况那水势来的又是那般猛烈,刹那之间.便已没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宫世家中人,自顾尚且不暇,怎能顾得了贫僧。”
任无心喟然长叹道: “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师可通水性吗?”
百维道:“贫僧幼时居于江滨,于水性倒还略知一二,那时心里虽也吃惊,但怎肯失去了这千载难逢之良机,当下闭气潜入水里.等到水势越来越高,已将那秘室全都流满,贫僧便自水中一跃而出,南宫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挣扎惊呼,虽然眼见贫僧逃走,却也无计可施!”
任无心瞧了他衣衫一眼,叹道:“大师衣衫,直到此刻还未干透哩!”
百维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设法烘干衣服……”
口中道:“贫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贫僧,哪知地道上面一无人影,四下荒坟,也仍是冷冷清清,阴阴森森,似乎与贫僧方才进去时毫无变化,但贫僧却已是九死一生。”
语声微微一顿,众人也情不自禁,跟着松了口气,暗暗为百维高兴。
百维突又接道:“但贫僧方自走了两步,便瞧见干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洒了过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贫僧实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谁放的水,便跟着那水痕走了过去, 只见那水痕在荒坟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长满青草的荒坟之前.突然消失不见……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这座荒坟中走出来的幽灵!”
一阵风吹过,百维恰巧说完,众人只听得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良久良久,百维方自沉声道:“那一片荒坟地中.既无溪流.亦无水井,那水自何处来的?纵然有溪水与井,又有何法能将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坟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不可思议,迹近奇迹的神通?”
长叹一声,接道:“贫僧心中实是疑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贫僧死里逃生,亦不及仔细思索,便急忙奔了回来……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象,你可想的出吗?”
他说完了话,众人俱都面面相望,目定口呆,任无心木然而立,亦是做声不得。
窗外云层渐渐沉重,似是即将有狂风暴雨落下,风生满室,卷的窗帘呼呼作响。
但室中却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续了多久.任无心方自缓缓道:“那内藏地道之坟墓,大师你此刻还能认的出吗?”
百维沉吟道:“那一片荒坟地中,坟头可止千百,看来也都是大同小异,差别极小,何况……贫僧那时始终处于极大之惊惶中,—直未能静心观察,此刻……唉!只怕难以分辨的出了。”
这番说词他早已想好,是以说来非但毫无疑难,而且语声中所带那种自责自疚之意,装做的更是逼真已极,教人听不出丝毫破绽。
任无心缓缓道:“此事想来必是如此,大师也不必自责自疚,若是换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
语声微顿,突又问道:“那坟墓之中,除了那间地室外,是否还另有秘室暗道?”
这一问却是出了百维意料之外, 百维沉吟良久, 方自说道:“贫僧所见,不过仅有那间地室而已, 是否有暗道, 贫僧便不知情,但从那地道看来并无通向他处的门户。”
任无心喃喃道: “哦……坟下仅有一间秘室,那水势想必还未能泄出……”
百维连忙道:“那地室中虽无看得见之门户.但想必还另有目力难见之暗门,以皇甫少虹与百代那等武功, 当时虽然惊惶,但绝不致被那水势困住,必能设法走出.将—切掩饰的不着痕迹。”
任无心颔首道: “不错,想来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况,纵然查看,有那素手兰姑在那里,我等亦非其敌手。”
百维暗喜道: “任无心呀任无心, 你可知我说那素手兰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
心念一转,突听任无心又自问道: “那素手兰姑面貌看来是何模样?双目之中,所带的是什么神色?大师想必是看到了。”
这一问,更是大出百维意料之外,要知他从未瞧过兰姑平时的面貌,这一问叫他如何回答的出,当下讷讷道: “这………那神情实是颇难描述,贫僧……”
忽然间,那一直茫然呆坐着的玄真道长,竟发出了一声惨厉的长笑,身影缓缓自凳上站了起来,双臂伸张,似是要择人而噬!
百维立刻做出惊惶之态,大声呼叫道: “不好了,任相公……快……”
任无心倏然长身而起,闪电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脉门,沉声道:“各位大师请随我来。”
将玄真架入内室之中。
百维、百护等四人,相随而入。
只听任无心叹道:“在下此刻实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长若再发作,在下只怕已难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师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于他?”
百维早已想寻个机会,与这玄真道长密商,闻言立刻应声道:“此乃贫僧等份所当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任无心将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声道:“但望四位大师各据—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长若是发作,大师们出手也不可太重。”
百维道:“遵命!”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支持了!”
百维暗暗欢喜,面上却做出关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赶紧摒弃一切心事,歇息一阵,不然怎能应付来日之行程?此间事有贫僧师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谢道:“如此就偏劳大师了。”
一揖到地,转身而出。
百维究竟不敢追出查看,与百护等分四面坐下,过了良久,沉声道:“有劳百卫师弟,去将门户关起。”
他料想任无心已走的远了,但仍提防着田家村有人前来窃听。
哪知玄真道长突然道:“不可关门!”他面上虽仍带着痴迷疯狂之态,但这四个字说将出来,语声已极是清楚镇定。
百维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觉意外,百护等三人.却显然吃了一惊。
只听那假玄真道长缓缓接道:“任无心精细无比,你方才那番说话中.他似已觉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继续追问下去,必将是破绽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转开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问!”
语声不但清楚镇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维等四人虽听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却无法听闻,显见这语声是以内家真力自喉间逼出来的,说话时嘴唇也丝毫不见动弹.使人纵在暗中窥望于他,也觉察不出他在说话。
百维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内功竟如此精湛,当下肃然道:“多谢兄台。”
假玄真道长道:“是以你我此刻万万不可再有丝毫行迹可疑之事,落入任无心眼中,我说不可关门,也正是此意。”
百维大是赞佩,道:“兄台说的是。”
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悄声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假玄真缓缓道:“你此刻也不必问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绝不能泄露,总之,我与你一样,乃是南宫世家的属下之一,说不定……说不定昔日与你也是素识!”
百维呆了一呆,心下更是惊疑,遍思故交旧识,也找不出任何一人与此人有相似之处。
若是任无心在此,听了这玄真道长的语声,便可发觉他便是那日与皇甫少虹一搭一挡,狼狈为奸,杀了自己的同伴,却要嫁祸于任无心之人。
那田秀铃虽觉皇甫少虹阴险毒辣,但任无心便已发觉此人不但武功高绝,来去无声,若论阴险毒辣之心计,亦高出皇甫少虹甚远。
而此刻此人已在任无心身侧,那情况当真有如自己卧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侧一般。
就连百维,亦是越想越觉此人来历之神秘,行迹之诡异,心计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头不觉泛起一阵寒意,神情之间便更是恭敬。
那假冒玄真道长之人,眼神中微微现出一丝暖意,沉声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过于低估对方之实力, 自骄自满,将因轻敌而败;过于高估对方之实力,则必自轻气馁,而致丧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虽已占必胜之优势,但却万万不可有丝毫轻视任无心之心。”
百维道:“是!”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从今而后,言语行动,都切需备加留意,若是被他发觉破绽,岂非功亏一篑?”
百维垂首道:“是!”
他神情之间越来越是恭谨,假玄真眼神间也随着他神情之变化,而冷峭之意越来越见减少,暖和之意越来越见加深。
假玄真道:“你方才此去,必是见着了我南宫世家中,当今权位最重的五夫人。”
百维嗫嚅道:“虽闻其声,却未见其面。”
假玄真道:“虽然未见其面,但仅闻其声,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实是天纵奇才,任无心纵是算无遗策,却无一事不在她计算之中。”
百维心悦诚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将方才一去多时之事,编造的越是荒谬越好,是吗?”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好厉害的角色,连五夫人之算计,也落入他算计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 “你必定以为你方才那些说词,已是荒谬绝伦,是吗?”
百维道:“实是荒谬的很,但望任无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绽才好。”
假玄真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 “你以为那番说词已是荒谬绝伦,但我看来。却是太不荒谬之极!”
百维呆了一呆,呐呐道:“真……真的?”
他实是无法想象,方才那番说词,若非荒谬.世上还有什么更荒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 “自是真的, 只因你心中还是时刻不忘你亲身经历之事.是以说话时,便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此种心理上之弱点,便形成了你说话间之破绽,你若能完全抛开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编造个绝无相关之故事,任无心便再也生不出丝毫疑心了。”
言词虽然简短,但却中肯已极.三言两语,便切中问题之症结。
百维不禁大是赞叹,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终未能忘去那莲儿之绮艳.菊儿之清丽.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销魂时刻,是以说话间不知不觉将这两人说了出来,又不知不觉描述了一段绮丽之风光,正是借题发挥,聊作发泄……”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着忖道:“他方才这番话,说的必是此点……唉!此人当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别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维亦是心机灵敏之人,是以一经别人点醒,便立可分听出真情。
但想到这里,百维心中突又一动,忖道:“他心计纵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却又怎能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他若不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经历,又怎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莫非方才那所有发生之一切,俱早已经过周密之计划与安排.而这所有安排与计划,此人也俱都曾经参与其事?”
一念至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只听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无心还未聪明到此等程度,纵然暗怀疑心,也万万不会看破其中真象,更万万不会窥破你的心意。”
百维道:“但愿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来编造一番说词.可还交代你什么别的吗?”
百维心头一凛,道:“正是还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为田家村这些人,安排—条出路?”
百维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迟疑,你快快去吧!”
百维道:“是!”
当下长身而起,匆匆奔去。
这时距离他入房时不过仅有顿饭时分,但外面之情景.却已大不相同。
方才还在四面游荡窥望之村众。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简单之行李,聚集在长街之上,整装待发。
百维面色微微一变,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哪里?”
村众中有一位年纪看来最长之人,恭声道:“此间已非久居之处,我等虽不愿离开这里.但……唉……但却也只好出去暂避一时,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宫世家一败涂地之日,再做归计。”
百维目光环扫一眼,道:“但各位人数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处?”
那老人道:“虽然寻不着安居之乡,但聊蔽风雨之处,总是有的。”
百维沉吟道: “各位行列如此众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宫世家耳目那般众多,各位行踪难保不为其发现,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须十分要妥当安全, 否则又与留在这里有何两样?”
那老人枯涩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之笑容.道: “小人们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任……任相公已为各位安排好了吗?”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临去之际,才告诉小人们的。”
百维双眉皱得更紧,道:“不知任相公为各位安排的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连大师都不知道吗?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决定,还未及通知大师。”
语声微顿,接道:“任相公为小人们安排之地, 乃是由此东去五百里,—个叫聚贤庄的,任相公还说那聚贤庄主陆大侠,为人不但急公好义,古道热肠,而且挥手干金,绝不吝啬,小人们虽然食指繁多,但去吃个三五年,也绝无问题。”
百维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贫僧却不知道?唉!想必是贫僧坐关多年,自对江湖间侠踪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来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说过,那陆庄主虽然好义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并不甚多……”
百维道:“是吗?”
忽然抬起头来,接道:“任相公到哪里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从听了大师那番经历之后,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间似有重忧, 自屋中出来,交代了小人们那番话后,便说要去寻个清静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们也不敢多问,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哪里,小人们却不知道。”
百维又自沉吟半晌,沉声道: “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总该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寻思,指着正东方向,道: “任相公是往这里走的。”
百维见他手指之方向,并非那一片荒坟所在之地,暗中不觉放下了些心事.沉声叹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该好生休息休息了。”
口中说话之间,已自转过身子, 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着百维身形逐渐去远, 目光仍未移动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错,这位大师果然盘问得甚是祥细…”
任无心此刻却早已到了那—片荒坟之外,以鹰隼般敏锐的目光,窥探着坟地中之动静。
他方才出村时,走的确是与这片荒坟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后,也曾寻了个隐蔽的树荫,闭目倚树而坐,静思养神。
只见他面色忽阴忽晴,双眉时展时聚,显见.正是为了那许许多多,可惊可疑之事,而思虑忧烦,心情哪里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风吹木叶,四野无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片刻之后,他霍然长身而起,在村外绕了个大大的圈子,又寻找片刻.便已瞧见那—片阴森之坟地。
任无心展动身形,在坟地四外,迅快地探视了一遍,荒坟地中哪有丝毫动静?
夜色渐深.但见磷磷鬼火,飞舞于荒坟野草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任无心又自迟疑半晌, 突然转身一跃,闯了进去.借着天上星光.地下鬼火. 一个个坟头搜了过去,其实他究竟搜寻什么,此刻就连他自己心里,亦是一片茫然,毫无线索。
忽然间,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闪, 任无心闪电般一跃而去.俯下身子。
只见荒草中闪光之物, 竟是一只银盘,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来,映出了反光,那是谁也不会发现的。
任无心目光闪动,撕下一块衣角,包起手掌,将银盘拾起,盘下扣着的,竟是一排清蒸鱼翅,汤汁却都已浸在土中,鱼翅也已凉透,但却仍带着种香甜之气.丝毫未曾腐烂。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扫的甚是清净,再也寻不着别的什么?
只是地上偏偏又摆着些枯草断枝,残瓦败石,若是稍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无法发觉这些草石之属,乃是此地经过打扫之后,故意摆将上去,作为乱人耳目之用的。
但任无心心细如发. 一眼望去, 便已发觉这片草地异常之处。
双目微皱,目光闪动,忖道:“瞧这银盘的形状,必是远远飞来,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扫之人发觉,而盘中鱼翅,竟未腐臭,更可见这鱼翅蒸熟.绝不会超过一日。”
心念一转,接着忖道:“以此情况看来,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后来不知经过什么动乱,将桌上杯盘都震的飞了起来,是以这盘鱼翅才会落入草丛之中,而鱼翅既未腐臭.摆筵之时,也必定是在这一日之间,也正是百维到这里来的时候。”
但这酒宴是何人所摆.为何要摆在这一片荒坟地中?百维所叙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属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显然摆这酒筵,是否此间还另有一处孤坟,地室中也曾摆过酒筵?
最令任无心难以解释之事,乃是:这—盘鱼翅在中原一带,可算得是极为珍贵之物,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珍贵的酒筵,若是为了招待百维,那却是为了什么?
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南宫世家摆下这一席酒筵,便是为了要款待于他,拉拢于他,但这理由亦是勉强已极。
只因谁都可以知道,单凭一席酒筵,是万万无法会使少林护法变心的.这—席酒筵岂非摆的毫无价值?
何况,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中之奸细,回去便万万不会编造那—番荒谬之故事!
但百维若真的早已是南宫世家之门下.则南宫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摆下如此珍贵之酒筵,来款待于他。只因此时既非摆酒之时,此地亦非摆酒之地。
任无心独立于四面鬼火之中,翻来覆去,苦心思索了顿饭功夫。
他想来想去,只觉此事无论怎么去想,其中都有极大之矛盾。
顿饭功夫的苦心思索后,任无心是否发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他未说出,别人亦无法猜测。
只见他苍白之面色,绝无一丝表情,只是用那方撕F来的衣角,包起了那只银盘与那排鱼翅仔细地藏入了怀中,这一银盘鱼翅中,似也隐藏着—些秘密的线索,而任何线索,他都不愿放过。
忽然间,风中传来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自远方急奔而来。
任无心精神一震,凌空一个翻身,便已隐身在一座坟头后,行动之迅捷灵敏,身法之干净利落,端的无人可望其项背!
顷刻之间,远方便已有两条人影,先后奔来。
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个女子,轻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
后面的一人,身材魁伟,黑衣劲装,但轻功却远远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极为吃力.那脚步之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两人到了这一片空地之上,骤然停下脚步。
夜色中但见这女子明眸如水,娇靥胜花,竟然绝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带着一种狠毒之意,转首向那黑衣大汉厉声道:“二十八件银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这里,你就给姑娘我找出来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纵然有心饶你,只怕你也不敢活着回去!”
那黑衣大汉生像虽威猛,但神情间却似是畏惧已极,连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发抖,颤声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胆,也不敢……”
那绝美少女轻叱道:“废话少说,快动手找吧!”
黑衣大汉恭应一声,果然俯身寻找起来。
隐身坟后的任无心,听了这一番言语,已知这两人必是南宫世家门下,再瞧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与百维口中那妖女相似。
任无心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南宫世家行事果然谨密,连少了一只银盘,都不肯放过。
喜的却是百维必定曾经见过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几点是真的。那么自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询出此事之真相。
任无心此刻若是飞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难在举手之间将这男女两人一齐制住。
但任无心考虑再三,竟未出手,还是隐身坟后,不动声色,他凡事必经极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 自有他的道理。
只见那大汉双手在草丛中疯狂般拨动,满头大汗雨点般落下,直搜寻了将近顿饭时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几乎被他翻了个身,但仍是毫无所获。
黑衣大汉转过身子扑地—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 “菊……菊姑……娘……”
艳美少女面上似是笼着一层寒霜,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黑衣大汉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来,无论流汗、流血,从未有过……有过丝毫退缩.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这一番话……”
艳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夸功劳了,你难道未曾瞧见我家五夫人.对那些邀功求赏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汉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头来,道:“小……小人不敢!”
绝美少女冷冷道:“似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亲自动手杀你,你还不自己,快寻个了断?等到姑娘我动手的时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几个时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汉不再说话,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叩的满头俱是鲜血。
绝美少女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背转身子,道:“等我再回头时,你若还没死,那时……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仰面向天,轻抚着满头秀发,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汉不敢活着等她回头。
黑衣大汉果然不敢,霍然抬起头来,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虽然满含怨毒,但手掌却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插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耳畔间忽然响起一阵虽然轻微,但却极为清晰的语声,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为何想死?”
黑衣大汉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几乎脱手跌下,转目望去,数丈方圆内哪有人影。
再看那背转身子的少女,亦是绝未动弹,显见根本未听到这奇异之语声。
黑衣汉子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想开口说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来,一柄匕首悬在半空,哪里还刺得下去。
只听耳畔那语声缓缓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吗?”
黑衣大汉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那语声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机会扑上去,将那少女拦腰一把抱住,她万万杀不死你了,而且说不定还另有奇迹发生。”
这话声自是任无心以传音入密之术说出来的。
他内功实是炉火纯青,是以与这黑衣大汉虽然相隔数丈之遥,却仍可将字句清清楚楚逼入这黑衣大汉耳中,而第三者却毫无所闻。
那黑衣大汉纵然知道世上有传音入密这一类功夫,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将这类功夫练到如此惊人之地步。
一时之间.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举棋难定,只因他虽不想死,但对那少女实是积畏已深,要他上去将这少女一把抱住,实比杀了他的头还要困难。
此时那绝色少女虽然仍未回头,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举起来了吗?若巳举起来了.就快快插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
冷冰冰的语声,无丝毫暖意。
黑衣大汉忍不住心头又自一寒,但闻耳畔那语声又道:“动手呀!你还怕什么,常言道:自古艰难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纵然是死,不动手也是要死的,动手反有一线生机,若不试试,岂非傻子?”
黑衣大汉抹了抹头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个死,为何不试试,何况这语声来的如此奇怪,说不定真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那语声变的更是缓和,但却最是有力,缓缓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来。”
黑衣大汉但觉这语声中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来,那语声道:“好,扑上去!”
黑衣大汉想也不想,纵身扑了上去。
但他身形还未扑到,那绝色少女已自警觉.霍然转身,怒叱道:“你……你找死!”
其实她也绝未想到这大汉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脚。
黑衣大汉更是惊惶.但已收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扑上。
绝色少女也不闪避,冷笑一声,纤手微扬,向他胸膛直劈而下!
哪知她手掌方自拍起,突有一缕尖锐的风声,斜斜飞来,风声强劲。
若是换作平时,这绝色少女势必发现,也可能闪开.但此刻她心神全被大汉所引,根本未曾留意其他,击出的手掌,还未触及大汉胸膛,当下期门大穴,突然一麻。
绝色少女连惊呼都未及发出,全身立刻不能动弹,击出的掌势,也变的软弱无力。
黑衣大汉这—扑将上去,果然将她抱了个结实。
绝色少女又惊又怒,黑衣大汉却是又惊又喜.刹那间两人—齐翻滚在地。
黑衣大汉左足一抬,竟将这少女整个人压在身下。
黑衣大汉揉了揉眼睛,几乎还不能相信此乃真实之事,他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女.一时间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杀了她,那是万万不敢,放了她,那自己岂非便要死在她手中。
突昕耳畔那语声又道:“这女子已被你所擒,生杀死活,无论怎样,都由得你了,你要拿她怎样?”
黑衣大汉讷讷道:“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少女绝美的面颜,娇红的樱唇,以及那丰满而柔美的胴体上。
耳畔的语声又道:“你可是还拿不定主意?可是怕日后难逃她们的毒手?”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目光东张西望,但身子却仍压在那少女身上。
突见一个布包,由半空中直落下来.砰的落在大汉身侧。
耳畔那语声又道:“拾起这布袋.将袋中之物,分成两芈。”
黑衣大汉此刻对这语声已是视若神明,唯命是从,闻言赶紧拾起布袋,解开一看,里面却竟是一排已然冷凉,但却未腐败的鱼翅。
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猜不出这鱼翅中究竟有何秘密,将它分做两半又为的是什么?
但他却仍遵命将鱼翅分做两半,那语声道:“你压着的少女身子虽然丝毫不能动弹,但颈部以上都可活动,你先将一半鱼翅,塞入她嘴里,强迫她吃下,然后自己再吃下另一半。”
黑衣大汉更是奇怪,猜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俯首望去.只见那少女眼睛虽闭着,但满面都是愤恨之色,牙齿也咬得紧紧的。
黑衣大汉迟疑良久,还是不敢决定是否该如此做。
只听那语声又道: “你性命是我救回来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黑衣大汉终于下了决心,捏开那少女的牙齿,将鱼翅塞入她嘴里。
那少女自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知道在如此情况之下,反抗亦是无用,竟乖乖的将鱼翅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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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大汉也皱眉吞下另外一半,心里犹自奇怪,不知那诡异的语声要他吃下这冰冷的鱼翅,究竟是何用意。
而此刻四下已无丝毫声息,那诡异的语声,似已有如来时一般,神秘的消失。
黑衣大汉四下探视,四下搜索,却既不知那语声自何而来,更不知那语声从何消失。
他骤然失去这神秘力量之凭依,心头间不觉泛起一阵茫然、惶恐之感。
既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少女,那情况当真有如大海中骤然失舵一般,非是身历其境之人,再也不会明了这等心情之茫然.惶恐与恐怖。
哪知不到盏茶时分,他这惶恐之心情,竟也突然消失,刹那之间,黑衣大汉但觉一股热流.自丹田小腹直冲上来,极快的遍布全身,体内似是有一股热力要胀破躯壳,暴散而出。
黑衣大汉又惊又惧,俯首望去,那少女苍白的面容,亦已变为火烧—般,虽然在这暗淡之星光下,仍可看出她面色上惊人之变化。
再看她那一双眼皮之中,也不再满含怨毒愤恨之色,反而充满了—种奇异的渴求之色,带着种勾魂摄魄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瞧着那黑衣大汉。
与其说是向他挑逗,倒不如说是求他怜惜。
她体内显然也正在受着那欲念与热力煎熬, 只是身子不能动弹,只能自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将牙关咬得吱吱做响。
黑衣大汉心房跳动也骤然加剧.粗大的手掌,在少女那丰满而又诱人的胴体上不住摸索,看来犹如疯狂一般.又将那少女一身衣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晶白的肌肤。
那少女浑身肌肤,都在不住颤抖,双颊更是赤如流丹,眼波中发出野兽般之欲焰。
但两人却都无法再进一步,只因那少女穴道被点,四肢僵硬的不能动弹。
黑衣大汉欲望不得发泄,行止自然更是疯狂,本在抚摸的手掌,也变得拍打拧扭起来,将那少女的娇躯,拧扭得一块块青肿起来。
那少女非但全无痛苦之意,反似觉得是舒服。呻吟之声,也更是销魂。
黑衣大汉拍打拧扭,却只是要设法解开她的穴道,但以他的武功,又怎能解开被任无心这般绝顶高手所点住的穴道。
伏身在暗处的任无心,默然瞧着这幕魂销在自己面前事情。他面上仍是石像般深沉冷静,绝不露丝毫表情,只是双目中发出逼人寒光,地上的两人.仍在野兽般扭打,滚动着,全然失去了理智。
任无心思潮却在不住运转,暗中忖道:“菜肴中果然下有迷性的媚药,这一点已可完全证实,但酒筵是为谁摆的?是否为了百维?百维究竟是否南宫门下?百维若是南宫门下,南宫世家为何要摆下有迷药的酒筵来陷害于他?百维若非南宫门下,为何又要撒谎?”
这些问题,虽然仍是一个跟着一个,接踵而来,难以解决,但任无心却似已从这些混乱的问题中,寻得了一些线索。
忽然间,暗中又有一条人影,如飞掠来,看模样竟也是个少女,而轻功身法,却也与先前那少女不相上下。
在地上滚动着的黑衣大汉,自是浑然不觉.他那粗重的喘息,竟已变做一声声野兽般的嘶吼。
黑暗中人影一掠而至,果然也是个容色美艳,眼波明媚的青衫少女。
她目光一瞧,瞧见了地上两人的模样,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惊呼,但立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樱唇,眼神迅快的四下打量一遍。
任无心有心要探个水落石出,虽然见到有人到来,却仍然伏身暗处。
就在这刹那间,后来的青衫少女,突然伸手轻轻一拍,掌声在静夜中听来甚是响亮。
此声刚落,十丈外似乎也有掌声一响.接着在二十余丈外又有掌声一响。
这清脆的掌声,竟是一声接着一声,远远传送了出去。
任无心双眉一皱,似待有所动作,但这时荒坟四面,突然燃起了一圈火把。紧接着.那青衫少女身形已又没入黑暗中。
黑暗中却另有两条黑衣大汉奔去,手提一桶冷水,向地上两人当头淋了下去。
那少女与大汉被冷水一泼,神智突然清醒起来。
那大汉怔了半晌,翻身一跃而起,目光四转,面上突然现出难以描述的惊骇之色,脱口狂呼一声,向黑暗处奔了过去,手提水桶的两条大汉,只是冷冰冰瞧着他,既未拦阻,亦未追赶。
但那黑衣大汉身形方自没入暗处,立刻发出一声惨呼,呼声惨厉可怖。
显见暗处还伏有他人,黑衣大汉已遭了毒手。
而那少女因穴道被制,仍是不能动弹,神情间亦是惊怖已极。
前后不过是刹那间事,而所有情势,俱已大变。
任无心虽知南宫世家组织严密,但却也未想到他们调动人手,竟有这般迅快。
霎眼间便已将四面全部包围,当真犹如神兵神将,来自天上一般。
火光闪动,风声呼啸,四下仍是寂无人影,也不知四面究竟有多少南宫门下的埋伏?
任无心纵然艺高胆大,此刻心中也不由自主,但觉一股寒意直冒上来。
若论他的武功,要想闯出这四面埋伏并不困难,可怕的只是南宫世家调集门下既是这般迅速,则此地想必定有南宫世家中之主脑人物坐镇.那素手兰姑也多半在此.无论他冲向何处,南宫门下必将传声告警,顷刻间兰姑便可赶来。他人单势孤,对抗兰姑一人已是力有不逮。对方只要再加上皇甫少虹或是其他任何一位高手,任无心便休想活着回去。
这优胜劣败之势,任无心转念之间便分析的清清楚楚。但情势已然如此,更不能隐身不动,坐以待毙。
只听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过,那四面燃烧的火圈,便渐渐向中央缩小。
再瞧空地中那条大汉,已抱起那绝色少女隐身而退。
火光闪动,越来越见炽烈,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有如惊魂颦鼓,动地而来。
任无心力贯五指,在坟头挖起几块土石,转目四望,但见东方火光最密,西方火光最疏。
任无心暗暗忖道:“我若是南宫世家,必定在火光最疏之处,设下最强的埋伏,好教人去自投罗网,我正好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虽在此等危急状况之中,但他行事仍不慌张,每一行动,都经过极为周密之思考。
先将自己置身于对方之地位,再设法安排自身之对策,这正是兵法之中最最精奥之理。
任无心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抖手将第一块泥土投入西方两丈前荒坟间最阴暗之处,跟着将第二块泥土投至四丈外阴暗处。
等到他第三块泥土出手,四面果已骚动,东、南、北三方的火光,已都向西方抱抄过去,奔腾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一声声轻微的叱咤。
任无心精神一振,拧腰奔向东方。
只是他并未凌空飞跃,而是贴地奔行,有如狸猫般无声无息的穿行于零乱的坟头中。
抬眼望去,东方的火光果然都已转开,前面黑沉沉的,连鬼火都已消沉。
任无心松了口气,暗自估量自己只要提气三个纵身,便可掠出这一片荒坟。
那时纵然有人超速来,也休想能追得上他。心念一闪,耸肩而起,身法之快,黑夜中几乎令人目力难见。
哪知他身形方起,黑暗中竟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道:“任无心,果然是你.你果然中计了,哼,下来!”
五点寒芒早已在说话时划空击出,分击任无心前胸后背。
任无心大惊之下.也不知射来的是什么暗器,哪敢伸手去接,只得一沉真气,落了下来。
他惶乱之中,也无暇顾及自己落足之处,竟是一片毫无隐避的空荡之地,而四面却是长草荒坟, 每个坟头后却可能都有埋伏。
只听黑暗中—人冷冷道: “任无心,此刻你前后左右.俱伏有高手,只要你动上一动.至少有几十道暗器要向你身上招呼,你躲得了吗?”
任无心虽不相信四面真能发出几十道暗器,但却又不得不信,只因此时此刻,他突然发觉自己一切行动,都似早已被人料中。
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计算如何,是以先布下那火光脚步声等种种疑兵之计.却将高手都伏在此地的黑暗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常言道:“知己乱彼,百战百胜。”
此刻任无心行动既被对方摸得清清楚楚,还有何胜算之望可言?
而对方这人物究竟是谁?怎会这般厉害?任无心却全都蒙在鼓里,—无所知。
刹那之间,任无心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平生所受惊骇虽多,但却要以此次为最。
黑暗中那人又冷笑道: “百忍、百代,俱已投入了我南宫世家门下,就连你身旁那百维,也都是我门下之人,你孤身一人还能与我南宫世家相抗吗?只是我家夫人念在你也是一条汉子,不忍杀死了你,是以才让你活到现在!”
任无心暗中一凛,暗忖道:“百忍师兄弟果然已投入南宫世家……呀,不对,他们若真的投入南宫世家,为何要相告于我?这目的想必是离间之计……但我此刻已落入南宫世家网中,他们已算定我无法逃走,是以纵然将实话说出,也无妨碍……”
刹那之间,他心中已将此事反反复复想了三次,犹自不能分解真假。
黑暗中又有人说道:“依我看来,你不如也归顺了我南宫世家。”
任无心想也不想,突然笑道:“好,在下归顺了!”
举步向发话处走去。
黑暗那人中厉叱一声,道:“停住,难道你真的不怕暗器?”
任无心笑道:“在下已归顺于南宫世家,难道还动不得吗?”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你当咱们全是呆子不成,嘿嘿!以你这般诡计多端之人,口中言语岂能令人相信?”
任无心苦笑道:“阁下既不相信,在下亦是无可奈何。”
黑暗中突然抛出一只锦囊,落在任无心足畔.那人道:“你若真心归顺,就请先将这囊中药物服下,我南宫世家绝不会亏待于你。”
任无心拾起锦囊,竟连看也未看—眼,便随手藏入了怀里。
黑暗中那人叱道:“你这是做甚?”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你们若真要任某服下此包迷药,大可先以暗器击伤任某……”
说话间竟一步步向黑暗中发话之处走了过去,口中接着道:“那时任某已毫无反抗之力,莫说一包迷药,便是十包迷药,也只有被你们强迫服下了。”
他面带微笑,步履从容,看来似是镇静己极,其实掌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但说到这里,他已向前走出七步,黑暗中竟毫无动静,更无一点暗器袭来。
任无心暗中松了口气,接着道:“但你此刻舍易求难,为的只是你们的高手此刻并未在此,这只不过又是你用的疑兵之计,是吗?”
“是吗”两字出口,他身子已站在那发话处的坟头之前,四下仍无动静。
任无心不禁大喜,扬手一掌,向坟后挥了出去。
此掌无论是否得手,只要掌力一动,他便要立刻旋身而退,再有两三个起落,便可掠出这一片充满危机之阴森坟地。
哪知他掌力还未发动,突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别动!”
这一声别动,实有如一支冷箭一般,笔直射入任无心之心底。
任无心心头一寒,大惊转身。
只见远处火光仍在闪动,那闪动的火光.衬着三条黑衣人影,当先—人,赫然竟是素手兰姑!
兰姑身旁一人,满面俱是诡笑,正是皇甫少虹。
兰姑身后还有一条人影。穿着宽大的长袍,竟是背向着任无心,负手而立,神情显得甚是悠闲,似是在观赏着火光闪动中的景色一般。
此人身形并不高大,双手俱都藏在黑色长袍之中,头发高高挽起,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任无心瞧他神态,心头一动,忖道:“莫非这就是南宫世家在这里的主要人物?”
仔细瞧去,只觉人影似是十分熟悉,又似从未见过.但他纵然用尽心思,却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情况实也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因他平生唯一的敌手,此刻便在他面前。
他目光凝注着兰姑藏在衣袖中之双手,丝毫不敢移开,他暗中调息,气达四肢,只要兰姑衣袖微微一动,他便要抢先出手,免得兰姑占了先机,自己便要落入必败之地。
皇南少虹阴森森诡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无心,你莫非活的不耐烦了吗?嘿嘿!你且转头瞧瞧,身后是什么?”
任无心非但身子未曾动弹.就是连目光都未曾转动一下。
皇甫少虹咯咯怪笑道:“你为何不转身?可是不敢转身吗?”
任无心全身真气俱已进入饱和状况之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无论别人说他什么,甚至出口辱骂于他,他也无法开口说话。
皇甫少虹大笑道:“好,你既不敢转身去瞧,本座不妨告诉你,此刻你身后已站着本门七十二地煞中五大高手,除了两位当代暗器名家外,其余三位,俱练有最最阴毒之掌力,你无论中了谁—掌,都要痛哭惨呼七日七夜.然后不治而死!”
第十九回 真假掌门
任无心但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但无论皇甫少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回头,只因他宁可被身后那三种阴毒的掌力同时击中,也不敢被兰姑那双莹白如玉.柔若无骨,春葱般的绝美素手轻轻一拂。
素手兰姑直到此刻,却仍未曾有丝毫动弹。
那背面而立的黑衣人,亦是石像般木立未动。
只是黎明前的寒风,吹得他两人衣袂猎猎飞舞。
皇甫少虹笑声突顿,阴沉缓慢地说道:“好!这五位已缓缓向你身后走过来,一步……两步……任无心,你可听的见吗?”
任无心果然听得身后有一种轻微的脚步之声,缓缓移动了过来。
脚步之声虽轻微,但每一脚,每一步,都似踩在任无心的心上。
任无心鬓间额角.已渐渐沁出了汗珠,几次三番想要出手,终于全都忍住。
皇甫少虹冷笑道:“此等情况之下,你还不出手?莫非是不敢出手吗?哼哼!嘿嘿!想不到你这人倒有几分聪明……”
要知任无心此刻腹背受敌,他若向前出手,背后必受暗算;他若向后出手,又怎能再去抵挡素手兰姑之一拂?
何况他如和兰姑动手,毫无制胜之把握,而战火一燃,必将分胜负,自己所立实是必败之地。
是以他宁可苦苦撑时,等待万一之机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作孤注之一掷!
只听身后脚步之声越来越近……突然寂无声息,那五人似已立在他身后不足一尺之处。
任无心但觉自己身后衣衫,俱已湿透,但凝注在兰姑衣袖的双目,却仍不敢稍有移动。
只因他自知自己之生命,对天下武林实是太过重要,他若一死,武林之间局势将惨不忍睹。
但此刻他既不能逃,亦不能退,既不能攻.亦不能守,直似网中之鱼,待人捕捉,又似上之肉,任人宰割。
此种心情之惊惧、惶乱与痛苦,实是比死亡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风更寒.鬼火渐沉,曙色已将临。
任无心却只觉得一阵暖气自后面传人他脖子中.似是身后人之呼吸一般,身后之人离他距离之近,可想而知。
再瞧前面.皇甫少虹满面俱是得意之容。
那长袍人仍是背身负手而立,一派悠然自得之神情,此间所发生之一切,犹如俱都与他无关。
最可怕的是那素手兰姑一双素手.仍缩在衣袖之中。
谁也猜不出她素手乍现时,将要使出的是何等招式,发自哪个方位。
她面目被黑纱所蒙,也看不到她面上表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无心不动,对方竟也不动。
这时间纵然十分短暂,但在任无心看来,却有如永恒般长久,只因不但内心在受着恐惧之煎熬.体力也将支持不住。
直待他断定自己若是不动,对方绝不会出手时他才分心思索脱身之计。
但他绞尽脑汁,也只觉无论任何人处身在此种情况之中,都无法脱身。
要知处身在数大高手掌指笼罩之下.莫说是人,便是飞鸟,背插双翅,也休想脱身而出。
他想了千百种方法.到最后一种也不敢使用,只因他深知使用出来亦是无效。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出手一击。
但任无心深思熟虑,绝不做此等丝毫没有得手机会之事,宁可等待对方先行出手。只因在这般无奈的情况之下,等待常是最有效之对策。
最今任无心奇怪的是,他再也想不出对方为何要如此对待于他?他本是南宫世家不共戴天之强仇大敌.此刻既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衡情度理,南宫世家便该尽快将他除去。
纵然南宫世家有心要折磨于他,也该尽早出手,将他生擒。
只因此刻南宫世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地,要想将他生擒、实如探囊取物一般。
而这时南宫世家竟然不杀、不捉、又不放,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原因?
任无心纵是聪明绝顶的人,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东方已现出阳光,任无心已可瞧见那背负双手而立的长袍人,两鬓头发,俱已斑白,最少也有三四十岁的年纪。
他有些疑心这长袍人乃是他心目中某一个人,只因这长袍人身形太过熟悉,但此刻他瞧见这斑白双鬓,疑心顿消。
这时、远处荒坟中似有人影一闪,穿的似是灰布袈裟。任无心陡然一惊,又陡然—喜。
只望来的是自己的救星,此刻只要有人能稍为分开素手兰姑的注意之力,他便可脱身。
但来的纵然是他的救星,却也来的迟了。
只因任无心多日忧心劳苦,难以安寝安食,体力早已不支,此刻更受着比世间任何苦刑都要痛苦的煎熬,实已油尽灯枯,无能为力。
刹那之间,他只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闪,他越想勉力支持下去,越是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那素手兰姑瞧着任无心身形缓缓倒下,突然咯咯—笑,揭去了头上面幕。
曙光之中.只见她柳眉含春,梨涡隐现,赫然竟非素手兰姑,而是那妖媚的少女莲儿。
皇甫少虹微一俯身.出手点了任无心肋下晕穴,仰天笑道:“任无心呀任无心,你纵然诡计多端,今日却也中了咱们的妙计。”
莲儿咯咯笑道:“只怕他再也想不到那兰姑此刻早已在数百里外,从事扫荡他党羽之行,他若知道,当真要气死了!”
皇甫少虹指着站在任无心身后的五条黑衣汉子,笑道:“他更不会想到站在他身后的五人,谁也不堪他手指一击。”
莲儿笑道:“奇怪的是,任无心既是那般聪明的人物,听得他们的脚步声.竟会还猜不透他们的武功.若真是武林高手.走路岂会踏出声音?”
皇甫少虹笑道:“那时任无心只当这些脚步声,是他们故意发出,来威吓于他的,更想不到五个武功平凡之人,竟敢逼近于他身后不足一尺之处。”
一条大汉笑道:“话虽如此,但小人那时真吓死了.就怕他转回身来。”
莲儿娇笑道:“何况你们,我何尝不骇得要死,他若出手向我一击,唉……此刻你我只怕都要在黄泉路上相见了!”
皇甫少虹笑道:“总之,这些都是五夫人的妙计,只因五夫人早已将任无心所有性格,所有心思,俱都了如指掌,是以无论什么事,都能抢得先机,令他出乎意料之外,这正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任无心纵有通天本事,也逃不过五夫人的掌心。”
那背手而立的黑袍人,直到此刻方自缓缓转过身来。
透过她蒙面黑纱,依稀可看出她便是田秀铃。
她未满双十,两鬓已斑,
显然在这场斗智力的大搏斗中,已用尽了所有心智,发挥了生命中所有之潜能。
日夜苦思,处心积虑,竟使这绝色美女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日中,突然老了二十岁。
皇甫少虹道:“任无心已是网中之鱼,不知五夫人要如何发落于他?”
五夫人田秀铃仰天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真舍不得将他杀死。”
皇甫少虹、莲儿与那五条汉子听了这话,不由得齐地一怔,但谁也不敢多话。
田秀铃缓缓接道:“我苦心积虑,布下这么多圈套,只是要任无心慢慢的发疯,慢慢的死,此刻怎舍得让他死的痛快?”
语声虽轻,却充满怨毒之意。
皇甫少虹等人这才放下了心。
莲儿笑道:“我若是他,只怕早已发疯了,所遇的事,每件事都互相矛盾,忽黑忽白,他纵然是天下第—聪明的人,纵然想个三五十年,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莫说是他,就连小婢也有几件想不通的事,”
田秀铃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莲儿道:“譬如说今日之事,咱们冒了如此大的危险,为的是什么呢?”
田秀铃冷笑说道:“第一,我便是要他捉摸不透那兰姑之行踪,只因兰姑乃是任无心心目中最最畏惧之敌手,单此一点,已足够。”
她口中所说理由虽然如此,其实她如此冒险,最大之原因只是要满足她心中之征服感。
她不惜一切,只是为了要证明一事:任无心如此对待于她.总有一日必将后悔!
方才曾在远处一现之人影,直到此刻,方自闪缩着掠来。
田秀铃头也不回,沉声道:“可是百维大师吗?请过来。”
那人影干咳一声,道:“是!”
纵身一掠而来,果然正是百维。
莲儿见他来了,眼波横流,嫣然一笑,眉眼之间,端的是风情万种,难描难叙。
百维但觉心头一荡,要想不去瞧她.却实在又忍不住不去瞧她。
要知百维在少林寺坐关三十年.情欲压积已久,昨日一旦暴发出来,当真有如黄河溃堤.山洪决口,其势难以遏阻。
皇甫少虹瞧着他冷冷笑道:“大师真个好手段,竟将任无心引了来。”
百维惶然道:“他此番前来,在下非但毫不知情,而且还各处去寻找了许久。”
皇甫少虹冷笑道:“如此说来,大师的手段更是高明了,任无心与大师共处一室,大师竟会不知他的行踪,嘻嘻,哈哈,好教在下奇怪。”
百维面容紫胀,却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也莫说他了,他必是在编造的故事之中露出了许多破绽.启动了任无心的怀疑之心.便设法将他遣开,再偷偷溜了出来。”
转首面向百维,道:“是吗?”
百维垂首道:“夫人明鉴。”
田秀铃缓缓道:“此事虽怪不得你,但任无心此番前来之后,更证明了你那番说话全属子虚,对你势必更不信任,这该怎么办呢?”
百维道:“不……不如将任无心杀了。”
田秀铃道:“杀不得的。”
百维沉吟半晌,讷讷道:“若是不杀任无心,在下实不敢再回去,只因经过此事之后,他必已获知真象,必要设法将我除了,而……而在下却杀不得他,那岂非有如送死!”
田秀铃冷笑一声,道:“咱们费了三十余年心力,才培养出你这样个人来,你若不敢回去,岂非白费了咱们三十年心血?”
百维垂首道:“这……这……以夫人之见,该怎么办呢?”
田秀铃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温和,缓缓道:“此刻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是万全之计,但却想向大师你借小小一件东西。”
百维惶然道:“不知在下可有?”
田秀铃道:“你必定有的。”
百维道:“不知在下此刻可曾带在身畔?”
田秀铃声调虽然柔和,他心底却莫明其妙的泛起一阵恐惧之意,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只听田秀铃缓缓地说道:“这东西大师是时时刻刻都带在身畔的。”
百维呆了一呆,道:“那……那是什么?”
田秀铃柔声一笑,缓缓移动脚步,走到百维身前不及一尺之处。
百维只觉一种淡淡的香气,一阵阵飘送过来,心头不由自主,跳动加剧。
他既不敢后退闪缩,也不敢做抬头平视,只得垂首木立在那里。
忽觉田秀铃一只柔腻的玉手,轻轻搭上了他肩头,似在轻轻抚摸。
刹那间,百维只觉一股热力自肩头传送下来.嘶声道:“夫人……夫人……”
田秀铃又是柔声一笑,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要问你借什么?”
百维道:“在……在下不知……”
田秀铃笑道:“就是这个……”
春葱般的纤纤玉手,突然一紧。
百维突觉肩头一阵痛彻心脾的剧痛,肩骨似已完全粉碎。
田秀铃笑声未了,左手扳肩,有手握掌,两下一分,竟将百维一条左臂生生卸了下来。
百维再也忍受不住,惨呼一声,眼前发黑,竟立时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田秀铃、皇甫少虹与那五个大汉俱已踪影不见。
只剩下那菊儿甜美的笑靥,温柔的眼波,还在他眼前。
百维只觉又是疼痛,又是惊怒,嘶声叫道:“田秀铃,你……好狠…”
菊儿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樱唇附在他耳畔,柔声道:“乖乖的,莫要发脾气,你可知五夫人如此做法。只是为了你好。”
百维恨声道:“为我好,哼……哎哟!”
他本想冷哼两声.却忍不住因痛而呼。
菊儿将樱唇贴在他脸上,柔声道:“傻和尚,你莫非真不知道夫人此举的用意吗?”
百维伤处虽然痛入骨髓.但心头又不觉有些甜意泛起,一时之间,倒也不知是甜是苦.咬住牙关,讷讷地道:“她……她有何用意?”
菊儿幽幽长叹一声,道:“你饱读史书,难道竟未听过这苦肉之计?”
百维怔了一怔,恍然道:“呀,不错,不错,苦肉计,王佐断臂……”
要知这王佐断臂,乃是精忠岳传上最为著名的故事之一,王佐为了要取得陆文龙之信任,不惜自断手臂,混入敌营。
菊儿展颜笑道:“这就对了,夫人此计,正和那王佐相同,正是要你断去左臂,以取任无心之信任,夫人还说……”
突然红着脸垂下头去。
百维忍不住问道:“夫人还说什么?”
菊儿满面都是娇羞之态,垂首弄着衣角,轻轻地说道:“夫人还说,你此刻虽然吃了些苦头,但等到大功告成之日,就……就要……”
百维肩头疼痛虽然不减,此刻却忍不住大笑起来,道:“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我所吃的苦头,便可获得补偿,只因你已是我的人了,是吗?”
菊儿嘤咛一声,将头埋到百维胸膛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菊儿方自轻轻地说道:“任无心此刻便在你身旁……”
百维情不自禁,身子为之一震,失色道:“真……真的?”
菊儿忍不住轻笑起来,道:“他虽在你身旁,但穴道还未解开,你怕什么?”
百维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菊儿想了想,又道:“再过约半个时辰,任无心被点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到了那时,我还要一掌将你震晕,你……你会生气吗?”
百维还有一只手会动,他用这只会动的手,搂着菊儿腰肢.笑道:“若是换了别人.我自是生气,但是你.你杀了我,我也高兴的。”
菊儿娇笑道:“你这个人呀,真是……”
过了半响,又道:“任无心醒来时见你晕倒在他身畔,无论如何会先设法救你……嗯,人家说话,不要乱动吗…好生听我说,哎,这样才乖……他将你救醒之后,必定还会问你许多话。”
百维道:“那是自然之理。”
菊儿道:“但他既已对你怀疑在心,便必定不会直接相问于你,而要旁敲侧击,套出你的真情。”
百维沉吟半晌,道:“他见我身已受伤.或不至立即询问,亦未可知。”
菊儿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他必定立即便问,你不信,可与我赌个东道。”
百维道:“赌什么东道?”
菊儿转了转秋波.附在百维耳侧,轻轻说了两句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说着说着,娇厣上似巳泛起红霞,轻轻咬了咬樱唇。
百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好,这东道再好不过。”
他伤处虽仍疼痛入骨,此时却笑的甚是得意。
菊儿扭动着腰肢,不依道:“你笑,你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百维忍住笑,道:“好姑娘,我下次再也不敢笑了。”
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模样似乎不但忘了伤势疼痛.也忘了自己的年纪.别的少林弟子若是见了,再也不会相信他便是那平日戒律森严的护法大师,可见这女人的魔力,有时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两人调笑了一阵,百维道:“东道既已赌过,你不妨说说你有何理由?”
菊儿笑道:“傻和尚.你真的想不出?”
六十多岁的百维,身份尊贵的少林护法,此刻被人唤做傻和尚,非但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得意,似觉这傻和尚三字远比世上任何称呼都要好听得多。
只见他张开了嘴,呵呵笑道:“在你面前,我就是有着绝世才智也是施展不出。”
菊儿娇笑道:“你怎会不想想,任无心见你受伤.至少会问你是如何受伤的,他问你这一句话,便等于问了你许多事,你必须从头回答,你怎会来到这里,怎会遇着了他?遇着他时是何等情况?又是如何出手?被何人击伤?”
百维想了想,沉吟道:“不错……不错……不错……”
他一连说了三次不错,虽是同样的两个字,但语气却一次比一次肯定。
菊儿笑道:“既然不错,那东道你此刻就该老老实实的认输了。”
百维目光—转,笑道:“好!我认输了,那么现在就…”
萄儿突然嘤咛一声,伸手扣住他的嘴,道:“你……你……你敢。”
过了半晌.百维道:“任无心若是问我,我便该如何说法?”
菊儿道:“第一,你必须咬定先前你编造的那番故事全是真的。”
百维道:“这个我知道。”
菊儿接道:“于是,你可说因为时机紧迫,必要赶紧动身,是以你到处寻找于他。”
百维沉吟了一阵,缓缓道:“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说的过去。”
菊儿又道:“然后,你便说你来此地.见他已然晕厥,正有人以药物灌入他口中……”
百维接口道:“什么药物?”
菊儿笑道:“他既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百维呆了一呆,突然击节道:“妙!妙极!我若被人灌了些药下去,却又不知这些药性如何,更不知该如何解救,只怕要发疯了。”
菊儿笑道:“正是要他如此,要他时时刻刻为着这件事害怕、焦虑、担心,要他吃饭吃不下,睡觉也睡不着,不知何时何刻,药性会突然发作……”
咯咯一笑接道:“那种滋味,真比肚子里塞了条毒蛇还要难受,我自己想想也都觉得恶心。”
百维也不禁听得长叹一声.摇头道:“此计虽妙,但委实太歹毒了些。”
菊儿道:“谁要他与我南宫世家为敌?只要得罪了南宫世家的人,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比这更歹毒的妙计,咱们都使得出。”
百维心头又不禁为之一寒.长叹道:“幸好我已是南宫世家门下。”
菊儿娇笑着轻抚他的面颊,道:“算你聪明,走对了路。”
百维道:“我就说等我来时.别人恰好已将药物灌完,是以我连那药物的形状颜色都未瞧出。”
菊儿拍掌道:“对了!”
百维道:“我大惊之下,便不顾一切冲了过来,自然不是敌手,三两招便被人击断了肩头.创痛之下,立时晕迷。”
菊儿笑道:“一点也不错。”
百维道:“他再问我别的事,我便装糊涂.问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菊儿娇笑道:“说你聪明.你果然是聪明的男人.最易得女子欢心了。”
百维只觉心头有说不出的得意受用.道:“真的吗?”
菊儿面容一板,娇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吗?”
眼圈一红,似要流下泪来。
百维连忙道:“我信……我信……”
菊儿展颜一笑,道:“这样才对……任无心醒来的时刻已快到了,我……我还得要令你晕迷一次。”
百维挺了挺胸膛,道:“好,快动手吧!”
菊儿笑道:“好男儿,真有胆子!”
俯下头在百维脸上亲了一亲,突然一掌向百维的伤处拍了下去,下手竟是毫不留情。
百维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剧痛,惨呼一声,立刻又晕厥在地。
菊儿霍然站起,掏出手帕,用力擦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瞧着百维,满面俱是憎恨厌恶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的柔情蜜意,恨声骂道:“老不死,老厌物,老蛤蟆,老秃驴……”
啐了一口重重吐了口唾沫在百维脸上,恨声又道:“今日你占尽了姑娘的便宜,总有一日姑娘要宰了你。”
又在百维身上接连踢了几脚,转过身子,飞奔而去。
任无心张开双目,只觉一阵阳光耀目,刺得他竟张不开眼来。
他暂时合起眼睛,但神智一告恢复,心中思潮,立刻奔涌而出,不可断绝。
首先令他惊异的,竟是他连自己都绝未想到,自己既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怎会此刻还活在人间?
莫非已落入南宫世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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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情况便当真要比死了还要糟上千万倍。
一念至此.忍不住立刻重又张开眼睛。
只见天上白云悠悠,四面荒坟累累,竟然还是置身在方才晕谜时倒下之地。
他略为放下些心事,但心中疑虑却更重。
南宫世家为何竟会将他放过?那是他纵然绞尽脑汁,也无法想通的事。
此刻若是换了别人,必是立刻翻身跃起。
但任无心却仍然平卧在地,尽量放松四肢,以恢复穴道被点后的肌肉僵木。
只因他算准南宫世家如要加害于他,早就可以下手.而此刻他既然还活在世上,一时之间便绝无危险。
突然间,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声,由他头顶后传送了过来。
任无心这才翻身跃起,目光四下搜索。
只见草丛之中,僵卧着一个身穿灰袍之人,身上满沾鲜血.口中虽在不住呻吟,但人却仍在晕迷之中。
仔细一瞧.此人赫然竟是百维。
此一变故,更是大大出了任无心意料之外,他心头—震,微一思索,立刻将百维自草丛中抱了出来。
见到他伤势之重,心头不禁黯然,既感震惊,又感到疑虑难解。
百维若是南宫世家之奸细.怎会伤在南宫世家手下?若非南宫世家动的手,他此刻又怎会受此重伤?
百维若非南宫世家之奸细,又怎会向自己撒下谎言?若说他叙出的那一段经历确属事实,又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第三者或者难免奇怪,以任无心之聪明才智,怎会想不出南宫世家所使的苦肉之计?
却不知道这苦肉之汁,看来虽然幼稚简单得很,但当事之人,却最难发现。
而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是容易被此计所欺。
古往今来,已不知有多少此种例子。
三国交锋,魏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又何尝不是百年难遇之绝顶聪明之人,但终是被黄盖所使苦肉之计所欺,以致火烧连环船,几乎从此一蹶不振。
任无心心中思潮连转,手眼却丝毫未停。
他一面检视百维之伤势,一面撕下一片衣服,为百维包扎伤口。
百维纵然是敌非友,他也一心想要将百维断臂接好,只因敌我双方之势,相隔实已太过悬殊,他宁可错救一百个敌人,也不能令自己一方高手丧失一人。
但百维的肩骨已经全部粉碎,他用尽心力,亦是全然无能为力。
转侧之间,伤口摇动,百维又自痛呼一声,张开眼来。
任无心果然忍不住立刻问他受伤之原因和经过,是何人下的毒手?
百维便将方才那番说词,呻吟着说了出来。
说到南宫世家中人曾将一些药物灌入他口中时,任无心身子一震,颜色惨变。
日光之下,只见一粒粒黄豆般的汗珠,接连不断自他额角之上沁出。
他身子却如石像般呆呆的愕住,再也不能动弹。
百维暗中窃喜,口中却是长叹道:“只恨贫僧来迟一步,未能……唉!其实贫僧纵然来得早些,亦是无用。”
任无心道:“你……你可瞧见那药物之形状与颜色?”
百维黯然摇了摇头,忽然又道:“似乎是黑色的……不对,是黄色的……不对…”竟一连说了七八种颜色之多。
任无心本是凝神而听,到后来索性也不听了,面上神色更是惨淡。
百维故作关心,道:“计算时刻,此刻药物该已发作,不知相公是否能自药性发作时之感觉,推断出那是何种毒药?”
任无心精神一振,道:“多承提醒。”
他凡事虽然十分冷静,但此刻遇着此等事情.神智也不免有些不清。
此刻被这一提醒,当下定下心神,只觉自己思想、神智,都未有任何改变。
只因这是他最为关心之事,他实不敢想象自己神智若是被迷之后,武林将要变成何等局面。
然后,他方自盘坐在地,运气调息,只觉全身气血畅通,一如往昔.并无丝毫阻滞不适之处,这才长身而起,但面色却更见沉重。
百维知他必无所获,却故意问道:“相公可是已觉出体内有何不适之处?”
任无心摇头道:“并无丝毫不适。”
百维道:“如此说来,南宫世家灌下的并非迷毒之药,亦未可知。”
任无心苦笑道:“不是迷毒之药是什么?难道他们还会弄些补药来灌我不成?”
百维皱眉道:“既是迷毒之药,为何毫无反应,这倒怪了。”
任无心长叹一声,缓缓地道:“这倒并不奇怪,而是最为可怕之事。”
百维沉吟道:“不错……有些毒药,确是有段潜伏之期,这期间长短不等,少至三五天,多至三五年亦未可知,而且凡是此等毒药,发作起来也越是……”
故意瞧了任无心一眼,住口不语。
任无心长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凡是此等毒药,发作起来便最是歹毒。”
他面色越来越见忧郁沉重。
百维见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恐骇之言果然奏效,暗中甚是得意。
想到任无心此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得担心毒药发作,心头更是大喜不已。
但他口中却长长叹息一声,道:“南宫世家既以毒药给相公你服下了.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贫僧……唉!贫僧倒宁愿那毒药此刻便发作起来,也比此后日夜忧心要好的多了。”
任无心喃喃道:“谁说不是如此……谁说不是如此……”
想到百维左臂已断从此已是废人,心里不禁对他更是同情怜惜.暗叹忖道:“他若不是为了我,此刻还在少林寺安享清福,又怎会遇到此等变故……唉!我却还在怀疑于他,若是被他知道,岂非更是伤心……”
同情之心既生,怀疑之心顿减.心里纵然还有些不可解释之事.却也不想再加追究了。
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任无心抱起百维,转程回去。
这一夜之间又经过这许多变故,任无心不但更是身心交瘁,心头也更多加了一重阴影,抹之不去,不召自来。
吃饭时若是想起了它,便要食难下咽。
睡觉时若是想起了它,便要被噩梦惊醒。
无论在思索着任何事情之时,只要想起了它,便要暗问自己:“那到底是何等毒药?毒性到底何时发作?”
以任无心之轻功,也全力奔行了许久.方自回到田家村,而且微带喘息,只因他体力实已不支,无论换了任何一人,若是经过这许多惊险,忍受了这许多恐惧,只怕早已不支倒地。
田家村更是寂静,四下空荡荡,瞧不见一条人影。
一条黄犬蜷伏在街心.见到来人,一吠而起,但却似已被饿得萎靡不堪,吠声亦是有气无力,使这空荡荡的村庄,更添加几分萧条凄凉之意。
长街上每家门户,俱已加上了锁,有的还在门上贴着些各色字条。
字条之颜色虽然有红有黄.各各不同,但写的却几乎全都是同样几个字:“屋主已迁,访客一年之后再来。”
还有家私塾的大门上,竟别出心裁.贴着副对联,写的是:“屋主已做避秦客.访客莫做桃源行。”
上面居然还有个横匾:“来春必归”。
任无心见了此等景象,心情更是黯然,喃喃地道:“来春必归……一年后再来……唉!谁能想得到一年后是何光景?说不定还要等个三年、五年,说不定……唉!永运也回不来了。”
他未入死谷之前,对自己与南宫世家之战,还充满信心、但他入了死谷.又学得不少武功,聆听了不少教益,心里反而对这一战变得毫无把握。
尤其是此刻,若非他还有着过人之毅力与勇气.只怕也要学那避奏之客,永不问世事了。
百维伏在任无心身上,目光转动,问道:“田家村人都已走了吗?”
任无心道:“看来似是如此。”
百维愤然道:“这些人怎地不等相公回来,便搬家走了?”
他这愤然之色,倒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只因他本想等任无心回来之时,再说动他令田家村人避至少林.此刻见到计划落空,自是大为恼怒。
任无心却淡淡道:“时间急迫,是以我便吩咐他们莫要相候于我.只管上路。”
百维呆了一呆,道:“哦……”
心中虽然恼怒,却又怎能说出口来。
说话间已回到他们在此暂做居停之房屋,任无心匆匆推门而入。
百维生怕百护与玄真等人还在商议机密,被任无心撞破,故意大呼道:“百护师兄……玄真道长可还安好吗?”
屋中寂无回应。任无心面色立变,惶声道:“莫非这里又出了变故不成?”
百维却深信那假冒玄真之人无论武功、智慧,俱是一流高手,有他在此,绝不致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差错。
何况若是任无心—方之人来此.必当他是玄真道长,自当对他礼敬有加;南宫世家门下也必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自也不敢冒犯于他。
百维想来想去,断定此间绝不致有意外发生之可能,是以虽然听不到屋中应声,心里仍是心安理得,放心得很。
但任无心却已笔直冲了进去,目光转处,两人都不禁脱口惊呼。
任无心呼声固是充满骇异.百维呼声中骇异之情,竟比任无心更重。
只见那小小—间屋子中,弥漫着血腥之气,方才坐在四周屋角的百护、百扶、百卫三人,此刻骇然竟已变成了三具无头尸体!
地上满流鲜血,那玄真道长,竟坐在鲜血之中,满面俱是痴笑。
他那手中捧着—柄长剑,三尺剑身上,满是鲜血!
不但如此,他面上、身上.也是血迹班斑,连须眉都已几乎染红,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可断定百护等三人乃是丧生在他剑下。
任无心见了此等情况,固是大惊失色,百维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只因任无心已深信这玄真道长乃是疯狂之人。
而疯狂之人无论做出任何疯狂之事,本属理所当然,用不着太过吃惊!
百维却知道这玄真道长非但半点也不疯狂,而且理智已极,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多。
他为何要将百护等人杀死?
莫非他竟在短短时间中真的变疯了?
百维再也想不出这道理。
是以任无心固是惊骇莫名,百维却在惊骇之中.还带着惊疑。
百维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疯了吗?为……为什么要将他们杀死?”
任无心怒道:“玄真道长本已疯子.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何还要离开这里?”
百维定了定神,暗道一声:“惭愧,险些又被他瞧出破绽。”
任无心见他闭口无语,只道他被自己骂的说不出来,想到他此番离开本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会料到有此事发生?
一念至此,任无心反倒对自己方才之怒气发作.暗觉歉意,长叹道:“在下近来心神实已失常.行动不免暴躁,望你莫要怪罪。”
百维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贫僧实是错了!”
任无心叹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怎能怪得了你?”
凝目瞧了半晌,但见百护等那三具尸身,头颅俱已不见,而这三具尸身却仍是端坐在那里,似是动也未动,便被人割了首级,竟连反抗都丝毫未曾反抗!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怪,又道:“以百护等三位大师的武功.怎会被个疯狂之人一一杀死?若说第一人被杀时乃是因为措手不及.那第二人纵然不能抵抗,也该立刻逃避才是。”
百维皱眉叹道:“相公想不通的事,贫僧更加无法想通了。”
他口中虽说想不通,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想必是百护等三人,做梦也未想到他会向自己出手,是以都惊吓的呆了……或许他乘百护等三人不备,暗中对他三人一一施了暗算,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再割下他们的首级,而他们直至临死前还浑不知情。唉!那时我若在此,何尝会对他生出防备之心,只怕也不免与百护等同一命运了。”
思念—转,突又骇然忖道:“不好,莫非这人一直假冒玄真,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一面却又与任无心暗中勾结,在我南宫世家卧底,此刻杀了百护他们,正是为了要取信于任无心?而他两面讨好,获利自必非同小可,将来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可站在胜利者之一方……这种事想来虽然不可思议,但瞧他的为人,正是做得出此事的……”
一念至此,百维掌心中已不禁流出了冷汗,神情再也把持不定。
任无心将百维放下,背负双手,在室中四下查看。
百维抬眼瞧去,只见他满面惶恐焦急,却又不似作假。
尤其是目光中那种纷乱又惊疑之目光,更是谁也无法假作得出。
百维又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忖道:“或者是百护等三人有什么不忠之事被他瞧出,他深怕百护他们泄机于任无心,是以便抢先下手,将他们杀了,果真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他眼见与自己同堂习艺的师兄弟如此惨死,心中竟毫无悲痛怜惜之情,只是处处不忘为自己着想,其心端的令人发指。
这边百维想的出神,那边的任无心更是心苦神昏,汗透重衣。
只听他口中喃喃地说道:“头颅……他们的头颅怎会不在这里?”
百维心中又何尝不在奇怪此事,忍不住应声道:“是呀!头颅怎会失踪呢,贫僧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被别人取去了不成?”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接口道:“别人取去他们的头颅又有何用?”
百维不知不觉间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正因如此,更是令人不解。”
任无心沉吟道:“看玄真道长的模样,绝未离开此室,他若将头颅自窗中抛出,绝不致抛得甚远,除非……”
百维脱口接道:“除非他已将头颅吃下。”
说这话时,他自己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去瞧那玄真一眼。
任无心皱眉寻思半晌,忽然道:“我出去找找。”
纵身一跃,穿窗而出。
百维瞧得他身形消失.再也忍不住向玄真悄悄打了个手势。
玄真也悄悄回了个手势,百维见他还认得自己,并无恶意,暗中又定了定心。
只因这玄真若是他所怀疑的那般情况,此刻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
此刻既未杀他,可见事情并不如他猜疑之坏,这正是百维最放心不下之事。
此刻既已释然,不禁长长透出口气,道:“你……”
玄真食指封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百护等三具尸体.皱眉摇了摇头,再指着自己的心窝,在心上打了个叉,然后,以手做刀,口中咯的一声轻响,一刀虚空砍下。
百维凝目瞧着他的手势,皱眉寻思半晌,方自会过意来。
他双眉一展,恍然忖道:“他是说百护等三人并非真的效忠于南宫世家,他心中怀疑颇深,是以便一刀将他们杀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挑起拇指,做出个赞美的手势,似是在说:“宁可杀死一千个无辜之人,也不能放走一个祸害.你干的好。”
原来百护等三人如此听命于他,实非真的已变心投向南宫世家,而是别有原因。
百维乃是以百忍大师之生命作为要挟,要百护等人一切唯命是从。
少林派门规森严,由来已久,门下弟子一向将掌门人看的甚是尊贵。
是以百护等人宁可忍气吞声,违抗良心,背叛于任无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因而伤了掌门大师的性命。
他三人心里有如此苦衷,是以无论何时何地,都极少说话,而由百维一人开口。
百护大师甚至不惜自己牺牲生命,只求掌门人之平安,此等悲壮义烈之行,端的令人可歌可泣。
而百维之所以一直未曾以迷药令百护大师等三人服下,只是生怕他们服下迷药之后,神情痴迷,眼神有异,而被任无心瞧出破绽。
此刻玄真既说他三人有不忠之行,百维非但深信不疑,反赞他此番装疯杀了百护等三人之手段,用得实是高明已极。
只觉玄真满染鲜血的面容之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突又以手封唇……
任无心果然随之转身而入,双眉皱得更紧,面色也更是沉重。
百维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未寻着,但口中却仍故意问道:“可曾寻得?”
任无心摇摇头,长叹道:“未曾寻得。”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非但头颅未曾寻得,而且连足迹、血痕都瞧不见一些.那……那些人头莫非是飞了吗……哈哈……哈哈!”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之事,话—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
百维瞧得目定口呆,讷讷地道:“任……任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任无心大笑道:“四面阴森荒凉,人影都没有一个,只有几条野狗,那……那些头颅,莫……莫非是……莫非是……”
笑声一顿,突然以手掩面,又似想起什么十分悲痛之事,竟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百维见他不但忽哭忽笑,而且语无伦次.心头一动,暗暗忖道:“任无心连日经几番重大刺激,此刻莫非已疯了吗”
一念至此.心中固然甚是高兴,却又不禁微生惋惜之心,以任无心之聪明才智.绝世武功,若是从此疯狂不治,岂非令人扼腕?
突听一阵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吠声甚是急乱,这荒村中似是又有人来。
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目光茫然四望.道:“…什么人来了……什么人来了……”
百维叹息一声,说道:“任相公不妨在此歇歇,待贫僧前去瞧瞧。”
任无心暴怒道:“谁要你去瞧.我难道走不动了不成?”
话未说完,人已斜飞而起,看来他神智虽已不清,但武功尚未失去。
百维瞧着他身形消失,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道:“五夫人好狠的手段,竟真的将这不可一世的角色.逼的发疯了。”
那玄真嗖地飞跃到门口,张望两眼,断定任无心已然远去,方自回头瞪着百维,冷冷道:“任无心疯了,你不高兴吗?”
百维心头一凉,阴笑道:“在下却是赞佩五夫人之计,焉有不高兴之理?”
玄真冷笑一声,道:“我杀了百护等三人.你可知为了什么?”
百维道:“想必是……不知道……”
他屡屡见到南宫世家手段毒辣,此刻心中实在是满布着畏惧之念,生怕自己—句话说错.便也惨遭毒手。
玄真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间光芒充满凶毒,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百维讷讷道:“这……这……莫非是阁下猜出了他们已怀有背叛我南宫世家之心,是以便下手将他们除去?”
玄真怒声斥道:“你既已知道,为何不说,莫非还想推卸责任吗?”
百维垂首道:“在下不敢……”
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与他平起平坐的身份,此刻对他如此恭敬畏惧,反似心中有愧一般。
一念至此.当下挺胸又道:“何况他们纵有背叛之心,在下亦无责任可言。”
玄真神情更是暴怒,道:“你没有责任,莫非还是我有责任不成?哼哼!若非我发现得早,岂非要被他们误了大事?”
百维抗声道:“我以百忍为质,要挟百护等三人效忠南宫世家,此事早已禀明了五夫人,五夫人为了怕任无心自他们神情中看出破绽,是以未令他们服下迷药,此事全属五夫人做主,在下只是听命而行,又有何责任?”
玄真目中光芒—闪.厉声道:“五夫人纵然如此下令,但太夫人……”
百维冷笑道:“此刻南宫世家所有对敌大计.全由五夫人做主,这却是太夫人亲手所下之令,阁下难道还不服吗?”
玄真目光—垂,道:“此事总是行险之举,百忍若是……”
百维冷笑接口道:“百忍早已被药物所迷,全心全意的效忠我南宫世家,百护等纵然见着了他,亦是无妨。”
他越说越觉自己理直气壮.是以每次不等玄真说完,便自接口。
玄真似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愤然顿了顿,拂袖坐下。
两人面面相对,默然半晌.突听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破空而来。
刹那间,只见四条蓝衣人影,手中各持一柄精光闪闪的长剑,自四面门窗中冲了进来,话也不说,长剑连转,齐向玄真当头削下。
百维大惊之下,喝道:“什……”
一个字方自出口,仅剩的手臂已被人紧紧抓住.有如加上一道铁匝一般,饶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这时玄真已霍然跃起,长袖飞舞,避开了四柄长剑。
哪知蓝衣人剑法虽不老辣,却是迅快已极.一剑四旋,另一剑立刻攻至。
四人四柄长剑.配合得竟是天衣无缝,严密已极。
百维越瞧越是心惊.也猜不出身后之人究竟是谁,只望任无心快些回转。
刹那间蓝衣人已攻出了四九三十六剑,剑势连绵,轻灵巧快.犹如抽丝剥茧.不可断绝,犹如一人同时拿着四柄长剑向人进击一般,左面一剑攻来,右面一剑立即退回。
四柄长剑盘旋飞舞,但闻剑风呼呼,却听不到半点兵刃相击之声。
百维只觉这剑法瞧来竟是这般熟悉.心念数转,忽然放声大喝道:“来的莫非是武当弟子?”
他终于瞧出这蓝衫人使的竟是自武当镇山两仪剑法所化出的四象剑阵。
只听身后之人悄声道:“不错.他们便是武当门下紫衣弟子改扮而成的。”
这语声清朗中带着些诡异、迷乱之意,赫然正是任无心的声音。
百维不禁又为之一怔,暗惊忖道:“武当山戒律森严,并不在我少林之下,对掌门之尊.一向视如神明,玄真纵然疯了,他们也不该向他出手,何况这些紫衣弟子,更是武当门下百中选一,选出的志行修者,持戒恭谨,武功也高出同辈之士,再也不该做出此等欺师之行,除非……除非他们已看出这玄真乃是南宫门下改扮而成的。”
一念至此,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叹忖道:“我身受重伤,又落入任无心掌中,此番若已被他们窥破隐秘,焉能还有活命?”
刹那间,他额角、掌心又已满流冷汗。
再瞧那武当四剑之剑法,虽然越打越紧,越打越快,但玄真在四柄长剑之间,仍是出手从容,游刃有余。
有时不等对方一剑刺来,他已先行避开,生像是他早已将对方出手之部位了然于胸。
一眼望去,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竟似是同门师兄弟比武较技一般,有惊无险,紧张而不激烈,百维更是惊奇诡异……
忽然间,任无心竟放松了手掌,身形一掠,冲入了那剑阵之中。
武当四剑撤剑回身,各自远远退出数步,抱剑当胸,竟一起向玄真跪了下来。
百维大奇,忖道:“这些武当弟子莫非也疯了不成,怎地如此前倨而后恭?”
心念一闪间,只见任无心已抓住了玄真的手腕,反掌一挥,拂了玄真晕睡之穴。
出手端的干净利落,令人击节。
这种种变化,无一不大出百维意料之外,百维呆在当地.已是作声不得。
武当四大弟子神情沉重.面色黯然,瞧着玄真,一拜再拜,缓缓长身而起.竟一齐走向百维拜倒,齐声道:“武当末学.参见前辈。”
要知武当、少林系出一源.是以武当弟子向来对少林前辈甚是尊敬,少林弟子对武当前辈亦是如此,这本非什么令人惊奇之事。
但武当四剑会在此时此刻参拜,实出百维意料之外。
他一面还礼答谢.一面暗暗忖道:“如此看来,他们并未窥破此中之隐秘,但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要向玄真出手?”
他虽是在暗中放下些心事,却更是充满惊疑,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任无心双手抱起玄真的身子,轻轻放在床榻上。
百维再也忍不住问道:“四位既是武当弟子.为何要向掌门出手?”
这番话问的义正严词,俨然以前辈之身份向后辈责难。
武当弟子果然不敢不答.其中一人叹道:“回禀前辈.只因晚辈们实在不敢相信掌门真人已疯狂之事,事实却又不得不信.这时……”
他伸手一指身畔—个形容枯瘦,面色蜡黄.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的少年道人,接口道:“这时妙雨师弟便猜此事可能乃是南宫世家门下,改扮成为我派掌门真人的模样,前来混淆视听,并做奸细……”
说到这里,百维暗中又是一惊。
瞧着那枯瘦蜡黄的少年道人妙雨,暗惊忖道:“看来这道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心计之深沉,心念之灵敏.已不在我等积年老手之下…”
只听那武当道人长叹一声,缓缓接着又道:“妙雨师弟一向是弟子们之间的智囊,但这番话弟子们却不敢相信,只因此事太过玄虚……”
百维暗中又是一怔,暗笑忖道:“武当紫衣弟子素来不出江湖,不知武林当中之奸诈,自然要将此等事情看得太过玄虚了。”
那道人接道:“只是事已至此,弟子等倒宁愿希望妙雨师弟所猜是实,那么我掌门真人便未遭难了……唉!此乃弟子们一番苦心,前辈想必也能了解?”
百维道:“自然如此。”
那道人道:“是以弟子们更听从妙雨师弟之计,骤然之间,向……向我掌门真人出手,好试试他究竟是真是假。”
那妙雨道人一直面色黯然,垂首不语,此刻突然接口道:“只因无论是谁,神智纵然晕迷.但他数十年性命双修的武功,却万万不会失去……”
百维情不自禁去瞧了任无心一眼,脱口道:“正是如此!”
妙雨道人接道:“尤其在那等骤不及防情况之下,被袭之人,必定要施出本门之武功,那是半点也假冒不得的。”
百维面色微变,惶声道:“那……那玄真道长之本门武功你们可试出来了吗?”
妙雨道人垂首道:“弟子罪该万死,实在不该试的……”
百维愁眉一展,暗喜道:“如此说来,他使的确是武当本门武功了。”
妙雨道人道:“掌门真人神智虽已晕迷.但武当心法,却半点也未忘去……弟子们所使的那—趟四象剑阵,除了我掌门真人以武当心法化解之外,谁也无法那般容易地破去。”
百维心中又是惊佩,又是感叹,情不自禁瞧了那玄真一眼.暗叹忖道:“此人当真是个不世之才,他假冒玄真,不但容貌扮得与玄真一般无二.竟先将武当之剑术武功也偷学了来……”
这时武当四弟子已忙着为百维包扎伤口.敷上金疮伤药。
武当乃是玄门正宗.秘制伤药,确是不同凡俗可比,百维顿觉创口痛苦大减。
只见任无心垂首坐在玄真身边,一付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哪有昔日那般雄姿英发之慨?
玄真却似已点了晕睡之穴,动也不动。
百维暗感焦急,忖道:“不知他们何时才将这玄真之穴道解开?
“否则玄真若是一直沉睡不醒,又怎能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我孤掌难鸣,也无法做出什么事来。”
心念一转,又不禁宽慰自己.“幸好任无心神智已然不清,南宫世家已稳操胜券,他勉强挣扎,也不过多受几天折磨而已……唉!我若是他,倒不如早些死了,反落得痛快。”
武当四弟子精力充沛,行动敏捷,片刻之间,已将百护等尸身收拾干净。
大师兄妙法老练沉稳,道:“掌门真人难以行动,百维大师又受了重伤,我等若要上道,不可无车。”
四师弟妙果身手敏捷,神采飞扬,道:“我去唤车来!”
便待纵身掠出。
二师兄妙空面白无须,常带微笑,缓缓道:“若是唤人赶车,倒不如设法租辆空车,我等自己来赶,免得一些事落入外人耳目。”
妙果道:“遵命!”
又待掠出。
三师弟妙雨精明强干,心计深沉,平日沉默寡言,此刻突然道:“且慢!”
妙果停步道:“师兄还有何吩咐?”
妙雨沉声道:“此地四外空旷,路上亦少行人,你到哪里唤车去?”
妙果呆了一呆.道:“这……这……”
微微一笑.接道:“这还请师兄吩咐。”
妙雨道:“方才我入村之际,瞧得这村头街左第三家乃是出售车具,为旅客整修车辆,兼售牲口草料之店,店里想必有破旧的马车,你不妨先去瞧瞧,车辆是否还可走动。”
妙果道:“是!”
翻身一掠而出,轻功之妙,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
妙雨道:“有车无马,亦是难行……” 。
突然顿住语声,侧面望着妙空。
妙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盘算着要我去找两匹马来吗?”
妙雨含笑道:“小弟的心意,向来是被师兄一猜就中。”
妙空道:“好……”
站起身子,转首而出。
妙法忽然道:“且慢!”
妙空道:“师兄有何吩咐?”
妙法道:“此时此刻,你到哪里寻找马匹?”
妙空面带微笑.道:“事态紧急,便可从权,既可从权,哪里找不到马?”
妙法摇头叹息道:“胡闹……胡闹……”
口中虽然不住在说胡闹,手掌却已向外挥动,自是在说:“去吧!去吧!”
妙空不等他第二次挥手,便已跃出,身形一闪,已瞧不见了。
百维瞧着这师兄弟四人.不但武功俱已登堂入室,而且各有专长。
妙法稳重镇定,雍容大度,果然是领袖群雄的人物。
妙空遇事从容,无论见着什么惊人之事,面上始终带着微笑,表面看来,虽似胸无城府,其实城府却定必极深。
妙雨不但心计灵敏,而且观察之力敏锐已极,似是无论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在这师兄弟四人之中.妙雨年纪虽然颇轻,但遇事调度得当,却似四人中的中心人物。
妙果身子敏捷.活力充沛,单以轻功一项而言,便可瞧出来日不可限量。
这四人初出江湖,正是充满着朝气。
绝不似武当那些年老道人之拘于礼法.暮气沉沉,倒是南宫世家未来一大心腹之患。
妙法踱到短榻前,俯首瞧了玄真半晌,长叹道:“不知任相公可否将敝教掌门真人的穴道解开.免得他老人家……”
任无心道:“他神智—日不能清醒,这穴道便一日也不可解开。”
妙法叹道:“任相公责任在身,为了免得又生惨变,自不得不如此。”
任无心道:“此时此刻,玄真道人什么事都可做得出来,他伤了别人还不打紧.若是伤了自己.叫任某良心如何得安?”
妙法叹道:“晚辈也知道任相公此举乃是为着掌教真人安全,但……”
他缓缓叹息一声,手指着玄真的面容,接道:“掌教真人此刻确是痛苦已极,晚辈斗胆请问—句,不知任相公的点穴手法,是否与身体有损?”
任无心道:“此种点穴手法,非但与身体绝无损伤.而且他若神智清醒,我等一言一行都可听见。”
一面说话,一面转首望去。
只见玄真果然满面俱是挣扎痛苦之容,似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话,必须在此刻说出来。
但他神智已昏迷,无论要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留意,更不会放在心上。
却不知他此刻急待说出之事,于武林命运关系实是重大已极。
他此刻若能说出,不但任无心立可减少许多忧愁烦恼,武林局势也大可改观。
怎奈他穴道被点,又怎能说的出来?
任无心缓缓道:“此刻车马若是借好,我等便要立刻赶往名医聚集之地,设法先将玄真道长之病治愈……必须先将道长病势治愈。”
他言语说来极是缓慢,每字每句,说出口来都似是费了极大气力。
这句话本是明白浅显.他也曾说过数次,但他此刻道来,也似费了极大气力。
说到后来,他话声越来越是含糊.几乎连对面之人都听不甚清。
妙法暗暗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似也对任无心神情之变化,大生惋惜惊叹之意。
就连百维心中心暗觉惋然,只因他究竟也算是个人中之杰,百年难遇之任无心,总难免存惺惺相惜之心。
忽然一声轻呼,一个人影凌空倒掠而入,青衣白袜,神情矫健,正是妙果。
妙雨含笑道:“马车可是寻着了?”
妙果满面喜色,道:“师兄所料果然不错,那店铺中果然有辆马车,虽然颇为陈旧,但是方自修整。”
妙雨道:“马车此刻在哪里?”
妙果道:“小弟已将它拖到门口,只要有马,我们立刻便可启程。”
目光四望一眼,突又叹道:“但要想寻找到马匹,却是难如登天。”
妙雨微微一笑,道:“有二师兄出手,莫说两匹马,便是两百匹马也可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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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忍不住插口说道:“在平时纵然如此.但在此时此地,只怕……”
妙雨笑道:“如非辈序有别,晚辈倒真想和前辈赌上一赌。”
百维道:“如何赌法?”
他不知不觉间,也被这少年师兄弟四人.引发了纯真之人性,一时间竟似已忘去这四人乃是自家未来隐患。
妙雨道:“晚辈愿以一切与前辈作赌,不出半个时辰,二师兄便将牵着两匹马回来,而且都是良驹,绝无一匹下驷。”
他说的如此肯定,想来必有把握。
但百维听来,心中却仍不禁半信半疑.道:“此时此地,哪里去寻良驹?”
话犹未了,已有一阵急遽之马蹄声,由门外隐隐传来。
第二十回 五色灯笼
妙雨喜动颜色,道:“前辈若是打赌,此刻便已输定了。”
妙果亦不自禁含笑道:“我二师兄之能,别人若非眼见,实是令人难信。”
只听门外有人微微笑道:“前辈莫信他们胡乱为晚辈吹嘘。”
笑语声中,妙空已自含笑大步而入.神情面色.似与出门时毫无改变。
百维忍不住问道:“马匹……你真的已在这片刻之间,寻来了两匹健马?”
妙空躬身道:“幸不辱命。”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看来此人之能,还在我意料之外。”
这时妙果已纵身掠出,霎时间便又回来.笑道:“果然是两匹好马!”
妙法缓缓道:“这两匹马你是自何处寻得来的?不可不从实说来。”
他虽然沉住面色,但神情间显然并无丝毫恼怒之意,又似对妙空用何方法寻来的这两匹健马,也暗中早已知情。
妙空躬身笑道:“小弟无论自何处寻来的马,都无不同,只要小弟寻马的目的极为正当有理,心中便可不必暗怀歉意。”
妙法颔首道:“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问了。”
妙空、妙果相视一笑,就连任无心茫然之眼神中,也似闪过一丝笑意。
妙法沉声又道:“既将车马都已寻来,还不快去套车!”
妙雨、妙果齐地躬身道:“是!”
一齐纵身跃出。
妙雨轻功之妙,竟也不在妙果之下。
他两人不但轻功灵妙,手脚更是迅快已极,片刻间便将车马套好。
妙法躬身道:“晚辈与妙空师弟赶车,妙雨妙果两位师弟两侧相护,任相公请在车中好生将息,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自有晚辈等料理。”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抱起玄真身子.向外走去。
妙法躬身又道:“百维大师伤势更不宜劳动,三师弟、四师弟快将他老人家安安稳稳地扶出去.千万莫要动了创口。”
妙雨、妙果躬身应了,将百维抬出。
那车厢外面看来虽陈旧,但车厢中却干净得很,显见早被妙雨等人打扫过了。
任无心蜷伏在车厢角落中.低眉垂首,不声不响。
玄真卧在他身上,面容仍带着痛苦。
百维斜坐在地身侧,暗暗忖道:“任无心若是一路都不为他解开穴道,又当如何是好?”
一念转过,车马已自启行。
任无心双目渐渐低沉,似是亦已沉沉睡去。
百维闭目假寐,其实却在偷瞧着任无心之动静,见他闭目睡了,过了半晌,轻轻伸出了那条还可运转的手臂,缓缓伸向任无心面前……
任无心双臂突然一动,百维大惊之下.急忙将手臂缩回。
只见任无心翻了个身,竟面朝车壁,侧卧下来,睡得更是香甜。
百维心房犹在怦怦跳动。
又过了半晌,但闻任无心鼻息越来越重。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两个正在赶车,两个跨着前面车辕,百维无法瞧的见他们,想必他们亦是无法瞧见车厢中情况。
又过了半晌,百维终于缓缓移动身子,伏在玄真耳畔道:“喂!你可听得见我说话吗?若是听得见,请长长呼吸三声。”
玄真果然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
要知他穴道虽被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只要不是被人点中死穴,听觉、呼吸均可无碍。
百维见他有了回应,喜道:“你可是心里有话要说?可要我暂时解开你的穴道?”
玄真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停了一停,又长长呼吸了三声,显见是想要百维为他解开穴道之心,实是急切已极!
百维道:“但我只能将你穴道解开盏茶时分,便要重新将你穴道制住,以后只要任无心未曾发觉,我每日都可将你穴道解开一次。”
玄真又自长长叹息三声,似是在说:“只要盏茶时分便已够了!”
又似是在说:“只要此刻我和任无心说两句话,他便再也不会闭住我穴道了。”
百维那条可以活动之手臂,已悄悄按上了玄真的身子。
但百维若是知道此刻的玄真已非南宫世家中派出之玄真,若是知道这玄真此刻要向任无心说的究竟是什么话,便是杀了百维的头,他也不肯为这玄真解开穴道的。
只可惜这玄真究竟是谁?百维与任无心都不知道!
车马又自奔行了半响,百维手掌不住在玄真身上游动,目光不住偷窥着任无心的举动,但饶是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解开玄真的穴道。
百维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任无心竟有独门点穴手法,不知有谁知他的破法?”
玄真长长呼吸三声,他两人无形间已将这三声呼吸作为问答暗号。
百维道:“莫非你知道不成?”
玄真又自呼吸三声。
百维大喜道:“你既知道,便快些说出来。”
但心念一转,又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
玄真穴道既未解开,哪里能够说话?
这时百维固是焦急,玄真心中焦急之情.只怕更在百维之上。
一路上晓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远,百维虽然多次设法,终究还是不能将玄真之穴道解开。
他自身的伤势,却已渐渐痊愈,但一条手臂.只怕终生都无法再随意运转了。
练武之人.断却一臂,自是最为伤痛之事,百维纵然终日幻想着来日南宫世家大功告成时之享受的权势,却也无法忘去这断臂之痛。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却是终日生气蓬勃、在这师兄弟四人眼中.世上绝无一件不能解决之事,是以根本用不着忧虑。
任无心经过三日之休养,面色巳不如先前之憔悴,但神智却仍是忽而茫然,忽而清醒,有时举目呆望着窗外,三五个时辰都未动弹一下。
这一日已走到豫境边缘。
百维探首窗外,只见艳阳满天.碧空朗朗,就连他心中之阴霾,都不禁为之减去几分。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更是说说笑笑,兴高采烈,似是全无半分心事。
他四人早已换了俗装,又是江湖新人,是以纵在路上说笑,也无人注意于他们。
只听妙果笑道:“你看道旁那人,好生奇怪,大白天里,行路也打着灯笼。”
妙法沉声道:“四弟说话不能小心些吗?又惹事端。”
妙果道:“是!”
但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但白天打灯笼,实在有趣得很!”
妙空笑道:“每地都有奇异之风俗,我等入境不问俗,反要取笑于人,要惹的麻烦可就多了.何况白天打灯笼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奇事。”
他随时随刻,说话俱都含笑,此刻纵在责备于人,亦是言语温和。
百维暗叹忖道:“这四人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来谈论别人的灯笼!”
长叹一声,又自卧倒。
只听妙果还在喃喃道:“白天打灯笼,这是什么风俗?”
妙雨道:“据我所知,有些索债之人,在大年初一那日,白天也是打着灯笼去向人讨债的,以示还未真正过年。”
妙果笑道:“此事小弟也知道,但今日却不是大年初一呀!”
妙空道:“据我所知,有些人家子弟若是失魂,便令人提着灯笼在外呼唤。”
妙果接口道:“但此人手里提着的却是五色的灯笼,又怎么会是……”
听到“五色灯笼”四字,百维但觉耳畔轰然一震.妙果下面说的是什么,他已听不清了。
他心中突然想起那第二封锦囊之上写着的字迹,正是:看到一盏五色彩纸糊的灯笼时,便可拆阅,但灯笼下若无尸身,便要将此信焚毁,折阅不得。
这些话百维不知反复念过多少次.自然从未忘记,但他心中从来有种错觉,只觉发现灯笼时,必定是在夜间,是以方才妙果口口声声在说灯笼,他也绝未想到此事之上,也未曾探首望上一望。
此刻他心中既惊又急,暗自责道:“该死该死,我怎地如此该死,白天也是一样可以看到灯笼的,我怎地从未想起?”
一念至此,霍然坐起,探首窗外,道:“那五色灯笼在哪里?”
妙果跨在车辕,回笑道:“前辈可是也觉得奇怪吗?只可惜那两个提着五色灯笼的人,早已自另—条小道走了。”
百维又是一惊,忍不住脱口问道:“那灯笼下可有死尸?”
妙果呆了一呆,道:“那灯笼下必定会有死尸的吗?”
百维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又说漏嘴了,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口中强笑道:“我只不过随意问问罢了,但不知那两个提着灯笼之人,生得何等模样?有多大年纪?做何打扮?”
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把心中想问的事,一一问了出来。
妙法等听他问得如此详细,面上都不禁露出了惊诧之色。
妙果沉吟道:“那两人远远看来,年纪并不甚大,穿的似是一身青灰色……或许是黑色的衣衫.生得如何模样,却瞧不清了。但瞧他们步履十分轻健,似是练过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百维皱眉哦了—声,暗暗忖道:“这两人想必是我方门下。”
妙雨突然问道:“前辈问得如此详细,莫非是瞧出了什么蹊跷不成?”
百维心头一震,强笑道:“哪有什么蹊跷,我只不过也如同妙果贤契一般,也动了好奇之心,是以忍不住便问了。”
他深知妙雨心思谨密,目光敏锐,生怕被他瞧出破绽,话未说完,便已缩回了头。
只听妙果在外面笑道:“你瞧连百维前辈都动了好奇之心,又怎能怪我多事?”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忖道:“五色灯笼下,并无尸身.按理说来,我便应将锦囊立刻毁去,但……但我却并末瞧见那五色灯笼.此刻将锦囊毁了,日后若是亲眼瞧见了五色灯笼,灯笼下却有了尸身,那又当如何?此事关系想必十分重大,我怎能轻易从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实是犹疑难决,拿不定主意。
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亦是满面茫然之色,正自凝目呆望着他。
似是要从他神情中,瞧出什么破绽,又似只是在呆呆的出神而已。
百维赶紧垂下了头去,忖道:“锦囊若是毁去,我便再也无法知道囊中所写之事,无论如何,我也得先等等动静,再加决定。”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他所乘的车厢后传了过来。
奔马来势甚急,晃眼间便到了近前,越过马车,扬鞭而去。
百维匆匆一瞥,只见奔马共有三匹,也瞧不见马上骑士的面貌.隐约只可瞧出三个骑士,俱是一身劲装黑衣。
最令百维吃惊的,却是三匹马首之前,赫然竟都悬着一盏五色彩纸糊成的灯笼。
他心头方自一怔,外面妙果已失声道:“你瞧,又是三盏五色灯笼。”
妙法等三人,此时已觉出这五色灯笼中,必定包含着一个极大之隐秘,只是猜不透这隐秘是否与自己这一行人有关。
妙雨沉吟道:“方才那两个提着五色灯笼之人,赶路似是甚急,连大路都不走,却走那崎岖难行的羊肠捷径,此刻这三个骑士行色更是匆忙,连那三匹健马,都已被赶的将近脱力,嘴旁都流出了浓浓的白沫,显见这五人俱都身有急事。”
这少年道人果然是目光敏锐,匆匆一瞥之下.便已发现了许多常人不加注意之事。
妙果动容道:“以师兄你的看法,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急事?”
妙雨又自沉吟半晌,道:“以我看来,这些人想必都是武林中人。”
妙果失笑道:“这个小弟也瞧出来了.马上三个大汉不但身畔都带有兵刀,而且控马甚精,显见腰腿的功夫俱都不错。”
妙雨笑道:“你还瞧出什么?”
妙果道:“这个却要师兄你来说了。”
妙雨道:“这五人虽然有的骑马,有的赶路,却有几件事完全—样。”
妙果抢着道:“他五人手中提的俱是五色彩纸扎成的灯笼,身上穿的俱是黑衣劲装,而且俱都是行色匆忙,赶路甚急,又都是功夫甚是扎实的武林豪杰,这已有四件相同之事了。”
妙空含笑道:“四弟近来也变得仔细多了,若换了以前,他只怕连—样也看不出来。”
妙果笑道:“二哥也未免将小弟说得太差了些,一样总是看得出来的。”
这师兄弟四人终究都是少年心性,又都情如手足、纵在谈论十分严肃之事.神情间也甚为轻松,绝不愁眉苦脸.做出杞人忧天之态。
妙雨笑道:“除了这四事之外.他五人还有几件显而易见之相同之处,你可瞧的出吗?”
妙果道:“还有几件?唉,小弟却再也瞧不出半件来了。”
妙雨道:“这五人行色如此匆忙,所去的俱是同一方向,显见目的之地相同。”
妙果失声叹道:“对了,对了,这样简单的事.我先前怎会想不到?”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这五人手提那般显眼的五色灯笼,在大路上奔驶来去,并不避人眼目,显见此行并非为非作歹,这五盏灯笼虽然俱是五色金纸扎成,但所扎之形状大小.并不相同;显见并非一人所扎,而是各人自己分别扎成的……”
妙果击节道:“不错不错,咱们在同样时候,瞧见同样的事.为何三哥就总比别人瞧出的多些。”
妙空笑道:“同样之事,由不同之人看来,自是差别极大,有时越是显而易见之事,别人反而越发不加注意.但三弟却能将每一件事都看得毫无遗漏,这就是他的能耐。”
妙雨又道:“这五人既有这样多相同之处,由此可见,他五人必定同属一个秘密的门派,而那门派此时正在前面某地开堂集会,通令门下弟子,以五色灯笼为记,是以各人便在家里扎成了不同的五色灯笼,赶来赴会,而会期已甚近,是以他们赶路甚是匆忙。”
妙果拍掌道:“对了,三哥一说,小弟就明白了,但此事虽然简单易解,三哥不说,小弟还是一点也想不通。”
妙空道:“但我等出山之时,也曾四处请教,却未听说江湖中有何以五色灯笼为记的门派,想来更不会是南宫世家了。”
妙雨沉吟道:“依小弟看来,这帮派必是新近成立,而且势力不小,是以帮中子弟在道上飞驰来去.也不需避人眼目。”
妙法突然沉声道:“这帮派与我们绝无关系,咱们又何苦多事去猜别人的来历?”
妙雨笑道:“还是大哥超人一等.不相干的事,大哥绝不去花脑筋。”
师兄弟四人话题一变,又说到他处去了。
但这番话,百维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在心里,他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不同的思量:“这五人想必定是南宫世家门下,在前面不知有何集会,这集会想必与任无心有关.是以五夫人才会留下这锦囊………”
但为何定要瞧见灯笼下有着死尸才能拆开锦囊?百维却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暗笑这妙雨道人.虽然目光敏锐.见解精辟.这—番却大大猜错了。
其实此刻大局情势.纷乱如麻,若无快刀一刀斩断,谁也无法理出个头绪。
妙雨道人方自投身其中,虽然难免将许多事猜错,而百维已置身其中多年,又何尝没有一些无法料中之事?
车行并不甚急,但却绝不停顿。
又走了顿饭时分.任无心突然大声道:“左转而行。”
妙法微微一提缰绳,凝目望去,只见大路前方,车辙马迹渐多渐乱.来往行人也渐增多,显见前面便有城市集镇。
再瞧左方,却是一条甚是荒凉崎岖之小路,荒草没径,若非留意去看,甚至已难分辨出通路.显然这条路已被废弃,多时无人行走。
妙法带马走向左方,口中却忍不住迟疑着问道:“可是向这条路走?”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讷讷道:“但这条路……”
任无心探首窗外,接口道:“你可是怕我神智不清,弄错了道路?”
妙法面颊微微一红,道:“不敢……不敢……”
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瞒相公说,贫道真怕相公走错道路.这条路如此荒僻.也不知通向何方?说不定还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任无心哈哈笑道:“你肯承认怕我弄错了道路,便是你可笑之处……”
笑声狂放中带些迷乱。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口中虽不言,心里却不禁更是担心。
只听任无心笑声一顿,接道:“但这条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弄错。”
突然压低语声,接道:“你可知此路通向何处?”
这时车马已在这荒凉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段。
妙法转眼四望,距离最近之行人,也已有十八丈开外,而这条路上,绝无人迹,料想自己这边之言.万万不致落入他人耳口,便道:“但望相公相告。”
任无心沉声道:“我昔日行走江湖.为了与南宫世家之战,也曾费了不少心力,邀集了许多高人为助,这些人并非全部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却都有一技之专长,也就因这些人中.有些武功不佳,是以我便安排了一些极为隐秘之去处,作为他们藏身之地,这条路便是去向其中之一。”
妙法听他说话又是有条有理,暗中不禁又惊又喜,道:“相公老谋深算,胸中之城府,当真非晚辈等所能管测。”
任无心凝望道路前方,呆呆地出了半晌神,忽然大笑道:“什么老谋深算,什么胸有城府……”
笑声一顿,长叹道:“我数月不来,又有谁知道此地已变成了何种光景?”
妙法心中惊喜之情还未消失,任无心神情竟又已失却了常态。
这一路上,他神智始终有如此刻—般,忽而清醒,忽而迷乱。
忽而茫茫然不知所言,忽而谨谨然指挥若定。当真教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如何?
但事己至此,妙法等人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只因任无心只要有一半清醒,便已胜过别人完全清醒了,他们若是失去了任无心,那当真便要有如荒林迷路,怒海失舵。
百维心中那有关五色灯笼之重重疑窦.虽然仍未解破,此刻也只得暂且抛开,只是在心中暗叹忖道:“五夫人只怕也未曾料到任无心竟会突然转向而行,他若要那些手提五色灯笼之南宫弟子在前途相候于我,那便要空等一场了。”
车马奔行一段,道路更是难行,车轮不时有长草卷入,妙果、妙雨两人只有下车跟随车后.一路清除车轮中之乱草。
突听嘎的一声.宿鸟惊起,任无心道:“前面可是有半截石碑?”
妙法勒住缰绳,瞧了半晌,
妙雨己越过马车,忽然驻足道:“石碑在这里。”
任无心道:“左面可是有个山丘?”
妙法转目一望,道:“不错。”
任无心道:“好,下车。”
当先开门而出,又道:“百维大师行走不便.不如留此……”
百维赶紧接口道:“贫僧伤势已愈,行走无碍,实是想会一会相公所约之奇人异士。”
不等将话说完,便已跃下车来。
妙空微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偷个懒了,在此留守便是。”
别人所不愿做之事,他均挺身而出,而且始终面带笑容。
妙法道:“此间虽然四下无人,但你也不可有丝毫疏忽,掌门真人之安全固然重要,这车马也万万失去不得。”
妙空笑道;“但请师兄放心便是,小弟虽无能,这点事想必还能做到。”
这时任无心已大步走向左面山丘。
百维亦步亦趋.相随在后。
只见那山丘远看并不高大,但走到近前一望,却也颇具气慨。
山上丛生杂树,漫无山径可寻,方才之宿鸟,便是由此处飞起。
妙法道:“如何上山?”
任无心道:“毋庸上山,绕过去便是那秘密入口之处。”
妙果道:“弟子开道。”
身形旋动,当先掠出。
但方自转过山坳,便自发出一声惊呼,呼声中充满骇异之情,似是又发现什么令他大出意料之事。
任无心、妙法等一齐为之变色,齐声叱问。
只见妙果一步步倒退着走了回来,面色煞白,手指前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一齐加紧脚步,向前奔去。目光转处,也不禁为之失声惊呼,悚然驻足!
只见山阴处突然斜斜挑出两根长竿.竿头赫然悬挂两盏五色灯笼,灯笼旁竟还吊着四五个人头,鲜血犹在一滴滴滴落!
人头下,长草中,有着几具无头尸身,头颈犹自滴血.可见这些人俱都死了不久。
显然,在任无心等人还未抵达此地之前一刹那间,此地正发生着惊人惨变!
妙雨骇然瞧了几眼,伸出手指,指着竿上的人头,失声道:“这……这便是方才纵马奔过车旁的汉子!”
他实在做梦也未想到自己所猜之秘密门派,集会点竟在任无心这秘窟之中。
百维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发现这五色灯笼。
而灯笼下的尸身,竟是自己将之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之人!
这一个突然而来的震惊,有如一柄千钧铁锤,当头击下!
任无心、妙法、妙雨,心头齐齐震动,木立当地,一时间竟无法举步。
百维站在最后,心头亦是思潮翻覆,满腹疑云,也不知究竟是南宫世家弟子,前来窥探秘密,而死于任无心所约帮手之手下?还是这秘窟中人,行事不密,而被南宫世家杀死。
百维恨不得立时取出锦囊,看一看这其中真象究竟如何?
只见任无心木立半晌.惊魂初定,沉声道:“妙雨道兄且去检视一下尸身,看看他们的致命之伤在哪里?再瞧瞧他们身上有何遗物?”
转首面向妙果,接道:“再请妙果道兄速至四面查看查看,敌踪是否已自远去?”
在这一瞬间,他的神智似是已被这惊人之变,骇的完全清醒.调度从容,指挥若定,而且因人制宜.分配得极是得当。
妙雨目光敏锐,观察仔细,要去检视尸身.自是非他不可。
妙果行动矫捷,轻功佳妙,前去追查敌踪.自以他为最相宜。
妙雨、妙果各自收束心神,躬身道:“遵命!”相继掠出。
任无心道:“请妙法兄留在此地,居中策应,一遇惊变,立时以长啸为号,在下立时便可赶来驰援。”
妙法微一沉吟,道:“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这秘窟之中,不知已变成如何光景?更不知是否还有敌踪隐藏其间?在下势必要去查看一番。”
妙法道:“相公主持大局,怎能轻身涉险,还是由弟子前去查看为是。”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大错全由任某铸成.任某百死不足赎罪……唉!”
长叹一声,再不说话,便待纵身而去。
妙法急呼道:“相公留步,还是由弟子前去的好。”
亦自跃出。
两人互相争先,百维心念一动,突然大声道:“两位也莫要相争,任相公轻身涉险,固是不当,妙法道兄只身前去,亦是令人放心不下。”
妙法道:“如此又当如何?”
百维道:”两位不如一齐前去,也好互为呼应,这留守之责,贫僧义不容辞。”
任无心瞧了他肩头伤处一眼,叹道:“但大师之伤势……”
百维惨然一笑道:“贫僧虽已残废,但留守看望之事,还可承担得了,相公放心便是。”
任无心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与妙法相继掠去。
百维转目四望.只见妙果早已去远,妙雨正自俯身检视,背向自己。
任无心与妙法,行动虽然极是谨慎小心,但此刻也已身入秘窟,此外目力能及之处.再无人踪。
百维微—犹疑,倒退数步,隐身在一方凸出的岩石后,这样妙雨纵是突然回头,也瞧不出他在做什么,万一另有他人前来,他也可来得及将锦囊藏起。
历经事变之后.百维行事显已较前更是仔细,立足既稳,这才取出贴身所藏之锦囊。
只见锦囊中一张纸笺,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写的是:“此刻任无心定已如出山之虎,浅水之龙,难以施展,但此人确是百年难遇之奇才.汝等对其万万不可轻视,此人昔日曾经聚集了各种专才.分别隐藏,以研究对付我南宫世家之策,此地之秘穴便是其中之一,这秘窟中分子最是复杂,除了暗器名家,以及一些专研秘宗摄心术之游方僧人外,还有一些竟是市并英豪,屠沽之辈。”
瞧到这里.百维心中不禁微生惊诧之意,忖道:“任无心约些市井无赖来对付南宫世家,岂非有如以卵击石一般?”
心念一转,接着往下瞧去:“汝等或不免轻视此等市井英豪之力.其实此辈人物,人人俱有—种不容忽视之潜力,用以作为眼线.刺探消息.绝非他人能及。”
瞧到这里,百维又不禁大是感叹.只见下面写道:“此辈人物,虽多系桀骛不驯,对任无心却是人人心悦诚服,存心效死,然自任无心死讯传出江湖之后,此辈人物便有异动,我等也恰在此时探出这秘窟所在之地,其中终有数人,被我南宫世家派往之人收买,于是鼓动同伴,不等任无心之确讯,先揭竿与我南宫世家一战,此战之胜负,自是不问而知。”
突听妙雨一声轻呼、百维赶紧将锦囊藏起。
但轻呼过后.妙雨又自垂下头去.好似已发现了什么足以惊异之事,是以观察得更仔细专心。
百维松了口气,又自取出锦囊,只见字笺之上.接着写道:“但秘窟之中,仍不乏行事谨慎之人,在百般鼓动之下,仍力持慎重,是要先至各处探听消息之后,方能举事,于是已被我方收买之人,便自告奋勇,担起窥探消息之责,其人自以刺探为名,暗中与我方联络,约定以五色灯笼为号,将我方准备之人手,带往秘窟,里应外合.便可将秘窑中人一鼓而灭。”
百维瞧到这里,心中又不觉大是惊异。暗暗忖道:“那三人手提五色灯笼,自是已被我南宫世家收买之人.他们手提灯笼,招摇过路,便是将我方人手,带来此地……但这三人既已投入我方.此刻却为何会死在此地?莫非这其中又有变故?”
一念至此,暗中不觉一惊,立刻接着看了下去:“但此等人物既能被我方收买,背叛任无心,出卖同伴,又焉知不能被他人收买,背叛我南宫世家。是以我方早有决定.一等破却秘窟,此等人物再无利用价值,便将之与秘窟中人一齐杀死!”
百维但觉双手一软,几乎连锦囊都跌落在地,暗叹忖道:“好周密的安排,好毒辣的安排,我平生也以枭雄自命,却也未想及如此,我纵比别人奸狠些,比起她来……唉,那是大大的不如了。”
思及“狡免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两句传诵千古之名言,百维不由自主,但觉一股寒意竟自心底直冲上来。
他此刻对事情始未.俱已了然于胸,唯一不解之处,便是不知何以定要灯笼下有了死尸,方才拆开锦囊,当下接着观看:“汝等至此,若是见了五色灯笼下有死尸,则表示大功已告成,拆开锦囊后,又得将此事始末了然,这时百维可借口将竿头灯笼取下,灯笼中横杠乃是中空,内有纸柬留言,百维可依计行事,玄真则必须立向正东奔出三里,三里外自有人与他取得联络,这时任无心等人心绪已大乱,他速去速返,必不致引起注意,此外,灯笼下若无尸身,则必因事机不密,而功败垂成,汝等若是瞧了锦囊,反是败事,此示。”
百维一口气将锦囊看完.心头方如—块大石落地,似是轻松了不少。
此刻他心中所有疑虑,俱已获解.但转眼之间,却又不禁多了—重新的忧虑。
只因五夫人纵是当世诸葛.却也终是不能未卜先知,玄真已被任无心点中穴道、不能动弹之事,她自是绝不知情,是以锦囊中方有事交代玄真.但玄真此刻却又哪里能依计行事?
百维心念数转,暗叹忖道:“这两件事少不得只有让我一人来做了。”
当下殳巡而出,走到妙雨身后,搭讪着道:“道兄可曾发现什么?”
妙雨指着地上一堆零乱之物件,回首道:“这些自死尸身上搜出之物都极普通,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前辈不妨过目。”
百维道:“且待老僧瞧瞧。”
定睛望去.只见那一堆零乱物件之中.计有十数锭大大小小的散碎银子,几方手帕,有的干净,有的破旧,两个翡翠鼻烟壶,两三串钥匙,四个供做手上搓捏的胡桃,几柄匕首,几个丝线织成的钱包,颜色已黯淡得很,显见极为陈旧。
百维长叹道:“想不到男人身上所带之物,竟是如此零乱。”
妙雨微微一笑.道:“幸好这是男子,若是死了几个女子,那身上所带之物,只怕要比这里多上几十倍了。”
他面上虽带笑容,但目光却极是沉痛,只是虽在沉痛之中,他仍未颓伤气馁而已。
百维目光一转,道:“他们致死的伤势是什么?道兄可曾查出?”
妙雨长叹一声,皱眉道:“这便是此事最为令人惊异之处。”
百维诧声道:“有何惊异之处?莫非那致命之伤有什么可怪不成?”
妙雨语声沉重,缓缓道:“这些尸身骤然看来,似是被人—刀砍下头颅而死,其实却大大不然,若是仔细瞧去,便不难发现。”
百维凝目着那些已被割去头颅的户身,道:“道兄自何处看出,这些尸身并非一刀致命,而老僧却委实瞧不出来。”
妙雨长叹一声,道:“这其中最明显之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虽被割下,但伤口所流出之血却并不太多,此事最明显之理由,便是因这些尸身先已死了.后来方被割下头颅。”
百维颔首叹道:“不错.道兄目光之敏锐.确非老僧能及。”
妙雨道:“前辈过奖了!”
百维接口又道:“南宫世家如此做法.似是有心要将那致死之伤掩饰起来,这其中必有深意,不知道兄可曾瞧出?”
妙雨沉吟半晌,长叹道:“此事晚辈实是有些难以启口。”
百维道:“道兄只管说出便是.在老僧面前又有何为难之处?”
妙雨沉声说道:“弟子说出之后,但望前辈莫要见怪恼怒。”
百维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道:“此事莫非与老僧有何关系不成?”
他虽是心计深沉,终是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别人只要稍有言语涉及于他,他便立时要疑神疑鬼.面上也不觉变了颜色。
妙雨缓缓地接口道:“此事怎会与前辈有何关系,只是……只是……”
突然解开一具尸身的衣襟,长叹道:“前辈请看这里。”
百维情不自禁,俯下身去。
只见那尸身前胸,左乳下靠近心房之处,赫然有个深紫色的掌印,指掌分明.颜色深黯,掌力显然极是霸道,似是一种极为厉害之外家功夫。
妙雨目光凝注着百维,道:“这掌力是哪一派的功夫,前辈可瞧得出?”
百维目光凝注,面色沉重,似是呆呆地出神半晌,方自道:“少林……”
妙雨长叹一声,道:“前辈既然也看出来了,看来晚辈并未瞧错……晚辈虽久仰少林伏魔金刚掌,掌力之强劲霸道,可称江湖无双,但却也未曾想到这掌力竟有如此威力!”
百维沉声叹道:“金刚掌掌力虽强猛.却也非人人可以练到如此地步。”
妙雨双眉微轩.道:“如此说来,不知这掌已有几成火候?”
百维仰天长叹道:“这掌力之精纯,还在贫僧之上,已有九成火候。”
妙雨骇然道:“还在大师之上?莫非是……莫非是……”
百维叹道:“你也不必吞吞吐吐,当世能将少林伏魔金刚掌练得比老僧更是精纯之人,能有几个,老僧不说,别人也知道。”
妙雨垂首道:“如……如此说来……唉!弟子实难相信,百忍大师与百代大师,两位中可有一人被南宫世家所用?”
百维心念一转,叹道:“百忍师兄掌力较柔和,绝非如此威霸。”
妙雨脱口道:“以大师目光,绝不致有看错之理,这想必是百代大师了。”
百维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老僧虽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了。”
其实他早已看出那掌功乃是百忍的功夫.却故意说成百代。
妙雨默然半晌.讷讷道:“奇怪之处,还不只就此一件。”
百维动容道:“还有什么?”
妙雨突又撕开了第二具尸身的衣襟,道:“前辈请再瞧瞧此处。”
百维情不自禁.又自凝目望去。
只觉这尸身左乳下一寸七分,接近心脉之处,有个指头般大小的黑点,但仔细一望,才知道这一黑点竟是个小洞,洞中肌肉,赫然全都腐烂,却又无鲜血流出。
百维虽然阅历甚广,江湖中惊人之武功,不知见过多少,但此刻见了这尸身致命之伤势,也不禁为之栗然变色。
突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百维回首望去,原来任无心到了他身后。
百维长叹一声,知道任无心也被这伤痕所显示之武功所惊,不禁苦笑道:“不知两位可曾瞧出了这武功的来历?”
任无心沉吟半晌.长长叹息着道:“但请大师先说说有何高见?”
百维沉声道:“这伤势骤然望来,似是被一种极为厉害之毒药暗器所伤,但贫僧却无把握断言,也想不出会是何等暗器。”
妙雨叹道:“这若是暗器之伤口.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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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动容道:“莫非道兄已可断言此点绝非暗器之伤?”
妙雨道:“不错。”
百维神情更是骇异,道:“不知道兄自哪点瞧出来的,贫僧愿闻其详。”
妙雨将那尸身之衣襟,又自展开,道:“两位请看,这衣衫之上,虽然满是鲜血,但却绝无破洞,此伤口若是暗器造成,衣衫便必有损伤。”
百维耸然动容,长叹道:“道兄观察,果然仔细入微……唉!这伤口既非暗器造成,便必定是被指力所伤,但贫僧实实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毒辣,如此霸道的指功!”
妙雨沉声叹道:“这指力强劲倒也罢了,最最惊人的是衣衫并无破损,伤口竟已腐烂,显然此人之气功,已练至隔山打牛.摘叶伤人之地步,弟子实也未想到南宫世家中会有如此人物。”
百维双眉紧皱,道:“传言中那南宫夫人之武功,神奇之处,人所难测,以此情况看来,莫非这位女魔头已来这里?”
任无心面色凝重,沉吟半响,缓缓道:“南宫太夫人坐镇内堂,怎会轻易出山,何况此间之事,原也不需她亲自出手。”
百维缓缓道:“贫僧原来亦是如此想法,但南宫世家中,除了她之外,还会有什幺人身怀如此惊人之武功?想来绝不会是她儿媳……”
突然一拍额角,接道:“莫非是她不成?”
他虽未说出名字,但口中说的她字,显然自是指的素手兰姑。
任无心叹道:“在下想来想去,也只有素手兰姑有此惊人之武功,但……但那日在那坟地之中,素手兰姑也曾现身,此后不出一个时辰,你我便已动身上路,莫非她竟能赶在你我前头,先到了此处?”
妙雨道:“咱们车马,奔行虽不甚急,但却是昼夜未曾停歇,弟子师兄弟四人,轮流赶车,拉车的健马却已换过三次,想那素手兰姑轻功纵然高妙,终是血肉之躯,又怎会赶在咱们前头?”
任无心长叹道;“不错.若是她能赶在你我之前.实是绝少可能,但若非如此,难道南宫世家中还有第二人有如此武功不成?”
百维默然不言,妙雨亦是叹息无语。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南宫世家中若真的还有第三人有如此武功.唉……”
长叹一声,突然住口,眉宇间忧虑更是沉重。
妙雨忽然挺起胸膛,笑道:“相公也不必如此忧烦,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不能解决之事。”
任无心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大局日渐颓败,在下又怎能不忧烦日重,不说别的,单以此秘窟来说,在下便再也想不通南宫世家是怎么探查出来的,莫非那南宫夫人真有鬼神难测,未卜先知之能不成?唉!这些事虽然令人难信.但事至今日,在下竟已有些不得不信了。”
他目光似又变得茫然无主,惨然接道:“连此等隐秘之处,都已被人所破,别的地方,只怕也是难保…”
妙雨大声道:“相公怎能如此说话,不到最后—刻,咱们切切不可专长他人之志气,而灭了自己之威风……大师你说可是吗?”
百维垂首道:“自当如此……”
突然抬起头来,又自问道:“那秘窟之中,不知情况如何?是否还有敌人隐身其中?”
任无心目光直射.道:“那秘窟之中的情况,在下实是不忍说出,大师若想知道详情,不妨自己进去—看,此刻妙法道兄还在秘窟之中,料理后事.在下却已无法再停留片刻了。”
他此刻说起话来.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绝无丝毫顿挫,亦不带丝毫情感,竟有如在叙说别人之事一般,毫不动心。
妙雨瞧他面容一眼,只见他面色铁青,亦是突然变得毫无表情,似是已完全麻木。
此等大出常情之态,当真令人心惊。
妙雨心头大骇,扶着任无心臂膀,强笑道:“不知相公可否陪弟子去四下查看查看。”
他一心要想使任无心暂时离开这血腥之地,免得所受刺激越来越深,而致不能负担,是以也不让任无心答话,便将他拉了开去。
任无心竟已茫然无主,别人要他走他就走,要他停他就停,方才那种指挥若定之从容镇静,此刻竟又荡然无存。
百维待他两人走了开去,目光四望一眼,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似是站立不稳,斜斜倒退,便将那挑起灯笼的长竿撞倒下来。
灯笼里并无火焰,但百维不等灯笼跌落在地,急一伸手,便抄在手中。
他究竟有些心虚,明明四下无人,还是情不自禁,四顾一眼。
但闻远远有马嘶之声传来,四下风吹草动,并无半分声息。
百维双手一分,将灯笼撕成两半,取下了灯笼中的横杠。
手掌触处,百维母庸多试,便知杠中定然中空,但杠中所留秘笺,究竟有何指示,百维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不知写的是什么。
他方待将这竹杠一拍两半,取视秘笺。
忽然间,只听一阵衣衫带风之声,破空急来。
百维心头一凛,反手便将那竹杠藏在袖中。
转首望去,只见一条灰色人影,横空急坠,身形之快,有如飞鸟。
这人影轻功之妙,已不愧为江湖一流高手之身形,只是江湖历练,却显见大是不足,是以人还未到,已有衣衫带风之声传来。
声音虽然轻微,但落入武林高手耳中,却无异先示人以警。
百维心头固是惊震,但面上仍是丝毫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妙果道兄四下巡视,不知可曾发现敌踪?”
他并未瞧清此人之身形,但已可确定此人必是受命巡视之妙果。
这自非他目力之佳,异于常人,而是江湖历练,实是丰富已极。
他猜的自然不错.这人影是妙果。
只见妙果满头俱是汗珠.神情虽是疲累不堪,但却无丝毫惊骇之态,显见他此行虽然极是卖力,并无任何发现。
百维心中早已知情,但绝不声张,仍然问道:“看道兄神情,似已发现什么……”
妙果一面喘息,一面长叹道:“虽无任何发现,也总算不虚此行。”
百维面上故做惊诧之色,道:“难道附近数里之内,并无敌踪?”
妙果叹道:“正因如此,才令人大觉丧气,若有敌踪发现,无论胜负如何,好歹也要和他拼上一场,出出这口闷气。”
百维心念一转,道:“不知道兄可曾留意.敌方狡诈成性,功成纵未远扬,也必是躲在隐秘之处,道兄匆匆一瞥,只怕难以发觉。”
他衡情度势,以妙果如此脾气,绝不至探查的十分仔细,是以如此说话。
妙果果然怔了一怔,苦笑道:“不瞒前辈,弟子查看的,的确是不够仔细。”
百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道兄留此等待,贫僧再去查看一番。”
妙果道:“怎敢有劳前辈,还是弟子前去为是。”
话犹未了,人已去远。
百维一瞧他身形奔去的方向,竟是锦囊中指示玄真应去与人会合之处,心中不禁大是惊惶,脱口大呼道:“道兄留步!”
妙果身形微顿,回首道:“前辈有何吩咐?”
百维目光转动,道:“这一方向,必无敌踪,道兄不必费神去查看了。”
妙果道:“也好……”
双眉突然紧紧皱到一处.诧声道:“前辈一直留守此间未动,这方向有无敌踪,前辈怎会知道?”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这……这其中自有缘故。”
他一见妙果双眉紧皱,便知道自己方才之言,已启动对方怀疑之心,虽想立时编造出一番说词,怎奈一时间实是无法编造的出。
妙果目光凝注,瞬也不瞬地盯在百维面上,显见心里疑惑已更是加重,口中紧紧追问道:“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他方才若是说那不过是随意猜测,必可将事情遮掩过去,妙果也必定不至再如此追问。
但他此刻既已说过此事自有缘故,便必须为此事说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而此事确是绝无理由,又教他如何说的出来?
只见他额角之上,似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妙果目光凝注在他面上,实有如两柄利刀一般。
百维呆了半晌,方自讷讷道:“贫僧但见四面俱有宿鸟惊起,只有此一方没有,是以如此猜测,不知道兄之意.认为如何?”
他能在如此慌张中说出这理由来,理由虽然并不十分健全,但他应变之能,却已可算得上是千中选一之顶尖儿人物。
妙果眨了眨眼睛,道:“这……这话也有道理,弟子到别处查看便是。”
身形转处,果然换了个方向,急奔而去。
但百维瞧他面上神色,已知他虽然减去些疑惑,但显然对自己所编造之理由并不十分满意.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是以此番他虽改变了方向,半路必然改道,对那面搜查会更加仔细。
只是此时此刻.百维纵然明知南宫世家埋伏与玄真会合之人,定会为妙果发现,自己实也完全无能为力。
转目望去.四下已又无人。
百维不再空自急虑,暗中将那竹杠一拆为二,杠中果然有条卷的十分仔细的淡青纸卷。
百维在草丛深处抛下两截断竹,掠至方才拆阅锦囊之地,拆开了纸卷。
借着已将西沉的阳光,只见上面写道:“汝已拆阅此一密柬.表示我南宫世家第二步计划已成,此后任无心所处之情况,必将更是孤立无援,艰难困苦。”
百维长长叹了口气,此时距离大功告成之日,已不在远,他心中本该充满激情欢喜之情。
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虽然欢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感觉自何而来。
俯首望去,只见密笺上接着写的是:“为了释汝之疑,我不妨对此事稍作说明。此事动手之人,便是我方第一人物兰姑,她早已在你等未动身前,潜来此处,而且故布疑阵,以杀头来掩饰她所留之伤。其实只是计上加计,故意要任无心等人瞧出破绽。以任无心等人之能,若是瞧不出这点破绽,岂非都变成有眼无珠的呆子。他等发现破绽之后,必定更是惊异,猜不出动手之人是谁?”
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道:“此一路上,我方派在路上接引之人,都瞧不见汝等行踪,这只因我并未吩咐汝等与人联络之法,亦显见汝等将行踪十分保密可嘉。”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自苦笑,忖道:“五夫人纵然妙计如神,毕竟还是想不到玄真被人点中穴道之事,我等被困在车厢之中,实是万不得已,她反说我等行踪保密,十分可嘉。”
心念一转,接着看道:“汝伤势必已痊愈,比刻可与玄真联络,由尔设法移开任无心等人注意之力,此后你两人也必须—明一暗,在暗中配合、汝若有禀告之事,一路上只要瞧见土地词堂.便可进去留下纸笺,唯一应切记之处,便是必需先将纸笺外包以一层油纸,入了土地祠堂后,便将留柬埋在香炉灰中,那土地祠堂中若有长明灯还在燃烧,灯油中必有我向你指示之留柬,贮于青铜筒中,你等可自灯油中取阅,只因若是派人与汝等联络,总不免落些痕迹.反不如这般隐秘。”
百维一口气瞧完了,方自长叹忖道:“此事隐秘的确是够隐秘的了,怎奈玄真已不能动弹,教我去和谁搭挡。”
而此刻困难便在眼前,妙果已去那方向搜查,自己是去还是不去,端的难以决定,却又必需在片刻间有所决定。
他心念数转,暗暗忖道:“我此番前来,纵然被妙果发现,也可推说乃是赶去接应于他。此人轻功不弱,但心计并不深沉,只需三言两语,料想便可将他瞒过。我若不去,又怎知南宫内院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等,说不定便要误了大事。”
最令他心中忐忑不安的,便是五夫人既已有密柬交代于他,为何又要玄真单独前去相见?
莫非五夫人竟有什么事要瞒过他?
莫非五夫人要向玄真吩咐的,乃是对他不利之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疑惧之念。
只因他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但对南宫世家的种种手段,仍是时时有所提防。
这时情况已不容他再加思索,当下提气纵身,向那方向奔去。
奔行了三十丈开外,但见前面荒草,越来越长,几乎已过人腰。
百维心念一转,突然俯身卧倒在草中。
他虽已残废,但单凭一臂之力,已可在草中向前移动,以他阅历之丰.自不会发出丝毫声息。
过约盏茶功夫后,他估计最少已向前爬了数十丈之遥,四下仍无一丝动静,就连妙果都似已远去,听不到有任何衣袂带风之声。
若是换了别人,忍不住要伸头去瞧一眼。
但百维确是沉得住气,知道这死寂中,必定潜伏着危机,非但不敢伸头.索性顿住身子,不再动弹。
但闻风吹草动,沙沙作响。
又过了半晌,左面草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之异声,似是蛇行草中一般。
百维心头一喜,更是屏息静气。
只听这声音越来越近,入耳更是清晰。
百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声音传来之方向,暗暗忖道:“无论来人是准,我必需先发制人。制住了他,再加盘问……”
当下将全身真气,俱贯注在一条右臂之上。
忽然间,一阵急锐的衣袂带风之声,自正前方传了过来,声音来势极快,显见来人的轻功不弱。
但在如此情况之下,此人居然仍未隐藏行踪,如此放胆急行,又显见江湖历练必定极浅。
百维心念一动,暗暗忖道:“此人除了妙果,再无他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自他头顶掠过,渐渐去远,左面长草中的异声.却早已在数丈外便已停顿。
又过了半晌.那已自远去之衣袂风声,又自响起,刹那间又自百维头顶掠过。
他自百维头顶来回两次,竟仍未发现百维,这草上飞之轻功,确是高人一等,这份粗心大意,也确是令人担心。
百维暗叹忖道:“难怪他往来搜寻,也寻不出什么来的……”
这时,草丛间的异声,又自沙沙响起,声音更轻、更缓。
百维听这声音来势,似是不止一人,心念转处,突见自己左方不及两尺处,有个积水的浅坑,约摸有浴盆般大小。
目光一瞧,他心里已下决定,再不迟疑,悄悄移过身形,向那浅坑爬了过去,乘着一阵急风吹过,和身滚入坑中。
这坑看来虽浅,其实却深达一尺六七,恰巧能容得下百维的身子。
最妙的是,想必是因昨夜暴雨,坑中积水,此刻虽已干枯了一半,但百维落下后,坑中水便涨起,恰巧淹及地面。
百维身子隐藏在水中,端的是天造地设的绝妙藏身之地,莫说妙果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便是妙雨等心细如发之辈,也绝难发现。
他身子方自藏好,长草中之异声已到了近前。
百维只有双目一鼻露在水面外,此刻贴地望去,来的果然有两条人影。
这两人俱是一身黑衣劲装,瞧那爬行之势,已瞧出两人轻功俱非泛泛之辈。
长草掩去日光,这两人面容虽无法可见,但一双目光,却是闪烁有神,正在往后四下搜索。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他此刻若非有潜身水坑,行踪必已被对方发现。
要知百维此刻虽已明知这两人乃是南宫世家门下,本不该再自暗中窥探。
但百维此刻却又有一份私心,是以仍不露面。
两人爬到水坑旁三四尺外,便又顿住身子,搜望一阵,瞧不见人影,只当四下必定无人,前面一人抬起手来,悄悄打了个手式,后面—人立刻爬了过来,与他并肩在地上,悄声道:“那小子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此刻还不走,害得咱们受这个闷气。”
前面之人亦自悄声道:“此人必定早已对这里十分怀疑,若非如此,怎会在这里来去七八趟之多,莫非他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这两人贴着地面说话,语声实是轻微已极,别人本自万难听见。
但百维耳朵恰巧也贴在地面,竟将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因地面传音,要远比空中来的清晰迅快。
只听后面那人沉声道:“咱们行事如此隐秘,怎会有人知道咱们在这里等人?”
语声微一沉吟,缓缓接着道:“除非……除非……”
前后那人道:“除非是百维那家伙,走漏了风声,否则此事绝无泄漏之理。”
后面那人沉吟半晌,道:“只是不知他是故意泄秘,还是无意间泄漏出来的?”
前面之人恨声道:“他若无心走漏,倒也罢了,若是有心泄秘,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听到这里,百维但觉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
因为他确信南宫世家绝非对他极有信心,否则这两人也不会如此说话。
过了半响,只听后面之人缓缓道:“以百维此人心计之深,经验之丰,在门规那般森严的少林寺,都能将自己身份隐藏了数十年之久,丝毫不露痕迹,此刻又怎会将如此重大的机密,轻易的泄露出去,以小弟看来,只怕……”
前面之人接道:“兄台之意.可是说百维真敢泄漏机密不成?”
后面之人道:“不错。”
前面之人道:“但以小弟看来,他只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后面之人轻轻冷笑道:“他胆子若是小了,又怎敢混入少林寺去卧底?”
前面之人沉吟道:“这话也不错……只是……他昔日既然对我南宫世家如此忠诚,今日不该再起背叛之心。”
后面之人冷笑道:“似这般积年老贼,什么事做不出来?”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以五夫人那般角色,他若真的有了些许不忠于我南宫世家之心,五夫人还会不知道吗?”
后面之人道:“你怎知五夫人会不知情?”
前面之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但五夫人若是知情,怎地还对他这般信任,以五夫人的脾气,早该对他有所举动。”
后面之人冷笑接口道:“你怎知五夫人还未对他有所举动?”
前面之人似是呆了一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百维早已知道后面那人,实是比前面之人奸狡的多,只因在如此情况之下,走在前面的,自是远较走在后面的危险。
暗处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突来袭击,走在前面的,便要首当其冲。
听到这里,百维更觉后面那人,不但心计毒辣,而且还似对自己颇为怨恨。
但百维搜遍记忆,也想不出此人昔日与自己有何恩怨。
这时后面那人已又冷冷道:“此次五夫人令我等在此相候那玄真,为的是什么?你莫非丝毫都不知道吗?”
前面之人道:“此事本全由兄台做主,五夫人也只曾向兄台一人,面授机宜,小弟只是跟随兄台前来,怎会知道?”
后面之人冷笑道:“我告诉你亦无妨,五夫人此次令我交代给玄真之言,便是要玄真随时留意着百维的行动,必要时,便要将本门迷心散,暗中下在茶酒里让百维服下。”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一桶冷水,自他当头淋下。刹那间他由顶至踵,已完全冰冰冷冷。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为南宫世家辛辛苦苦,工作数十年,所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
他自问良心,到此为止,实还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南宫世家之事,南宫世家如此对待于他,实在令人寒心。
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五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他起了怀疑之心。
他恨不能出去制住后面那人,逼他说出详情。
哪知他虽未问,前面那人却已先替他问了出来,道:“百维虽然老奸巨猾,但这些年来,对我南宫世家,倒也忠心耿耿,五夫人此次怎会对他生出怀疑之心.倒也令人难解。”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与任无心等一行人,自田家村来到这里,一路上俱是躲躲藏藏.任无心不敢露面,自是理应如此,但百维却为何不敢现身与我方联络,此事岂会没有原因?”
前面之人道:“这……这也是道理。”
后面之人道:“百维不敢现身倒也罢了,那玄真既已装做疯狂,怎会在车厢中坐着不动?想必是任无心等人已将他软禁,但纵然如此,百维也该设法令他活动,任无心纵然点了玄真之穴道,百维也当将他穴道解开,而百维却未如此,显然,这其中必定又另有隐情,怎能教人不对他怀疑?”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但说不定是那玄真有什么……”
后面之人接口道:“那假冒玄真之人,乃是我南宫世家最最忠心之人,乃太夫人直接统率.连五夫人都对他有三分恭敬,是以此人万万不致有任何问题。”
前面之人道:“这就是了,但……”
后面之人又自接口道:“除此两点之外,还有件可疑之处。”
前面之人道:“那是什么?”
后面之人道:“百护、百扶、百卫等三人,自从田家村后,便未再现身,这三人到哪里去了,怎会平白无故的失踪不见?”
前面之人沉吟道:“是呀,这三人到哪里去了?小弟亦百思不得其解。”
后面之人冷笑道:“这三人俱是百维之心腹死党,他三人之去向,不问可知,自是被百维派遣出去,做一些隐秘之事,百维既不敢将此事禀明五夫人,做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前面之人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突然间恍然大悟,长叹道:“想不到百维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看来五夫人少不得要叫他尝些手段。”
后面之人冷笑道:“但直到目前为止,五夫人还是装做毫不知情,只因百维背叛之行,虽已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仍未抓着他真凭实据,而此人到目前为止,还是大大的有用。”
听到这里,百维心中亦自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我本在奇怪以五夫人那般角色,怎会丝毫不怪我路上未与南宫世家联络,反而夸奖我行迹隐秘,原来她竟是别有用心!”
他了解得越是清楚,心中之寒意也越重.既是灰心,又是愤怒,暗中切齿道:“她既以如此手段对待于我,我又何必再对她忠心耿耿,不如索性投效了任无心,将南宫世家秘密尽数泄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前面那人又道:“依小弟之见.百维既已有不忠于我方之迹象,倒不如索性将他除去还落得干净,否则他既已知道我南宫世家那许多秘密,若是将所有秘密尽数都泄露给任无心得知,岂非我方之心腹大患!”
后面之人冷笑一声,道:“百维纵然胆大包天,还是不敢如此。”
前面之人诧声道:“他既已反叛,为何不敢如此,这倒又令小弟不解了?”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到目前为止,虽然首鼠两端,仍终究畏首畏尾,既想讨好任无心,又不敢完全反叛我方。”
前面之人忍不住又自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小弟还是不懂。”
后面之人道:“只因他终究不是个糊涂人,知道此次战争,任无心若想得胜,实是难如登天,他若是完全背叛了我方,任无心此刻纵能保护他一时,但等到任无心一败涂地后.下场如何,他自己也该知道,何况,退一步来想,任无心纵然胜了,但百维陷害少林掌门,背叛师门.这是何等大罪,少林派门规素来森严,百维纵然有功,少林寺还是少不得要以门规处治,那时纵是任无心也万万无法包庇于他!”
他滔滔不绝,说完了这番话,只听得百维心头又是一凛。
他心中先还有些怒气,但此刻已完全变做惊诧,只因他此刻之处境,实已无异置身于虎背,既不能上.亦不能下。
南宫世家既已对他生有怀疑,他无论再对南宫世家如何效忠.也是落不得好处。
但事已至此,他又万万不能背叛南宫世家,否则他处境势必更将悲惨。
这情况正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百维思前想后,不觉汗如雨下。
只听前面那人冷冷笑道:“百维今日实已陷身泥淖之中,无论他如何奸狡,无论他如何善于翻来覆去,两面讨好,结果却必是两面都无法讨得好,迟早总有一日……”
似闻警变,语声突顿。
这时远方果然又有一阵衣抉带风之声,有如离弦之箭般,划空急来。
百维心念一转,恶念突生,手掌伸处,已将洼边湿泥,捏成个小小的泥丸。
仰首望去,只见一条暗灰人影,霎眼间便已随着衣袂带风之声,来到近前。
百维悄然举手,中指与食指环扣,向外轻轻一弹!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泥丸破空而出,他自仍不愿露出行藏,是以手背贴地,将泥丸弹出,求急之下,丝毫未曾取准。
但泥丸根本毋膺击在那人影身上,就只这破空一响,已足令任何武林中人警觉。
两条黑衣人首先一惊,忍不住探起半个身子,四下查望。
那破空急来之人影,纵是江湖历练不够,听得响声.身形骤顿,立刻落在草中。
要知此等草上飞行之轻功,全凭一口真气,全速急奔,方能凌空而行。
此刻身形骤然停顿,轻功纵然再高十倍之人,也无法立身草巅。
只见此人浓眉大眼,一身灰布紧身衣,正是去而复返之妙果。
两个黑衣人骤见敌踪,手肘微微一甩,已分开丈余,成犄角之势。
他两人若是伏身不动,妙果还未见能如此迅快的发觉他们藏身之处,但两人身形一动,妙果手腕反处,已将青钢长剑拔在手中。
长草随风摇荡,簌簌作响。三人全身戒备,气达四肢,目光自摇动之长草间互相凝注,既无喘息,也不动弹。
当真有如草丛间三条恶蛇一般。
这时三人心神俱已为对方吸引,对那破空一声轻响,究竟从何而来,自已无暇深思。
三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此刻心中却已充满仇恨之意,彼此都想在一招中便将对方置之死地!
两个黑衣人虽不知妙果武功家数,是何来历,但瞧他轻功身法,已知此人必定是个劲敌,是以仍然伏身不动,以逸待劳。
妙果却已沉不住气,手掌紧握长剑平胸,一步步走了过来。
百维瞧在眼中,不禁暗暗叹息道:“妙果当真初出茅芦,竟是如此缺乏临敌经验,以此刻这般情况,纵然耗上三天三夜,也不该轻举妄动,否则是自寻死路了。”
他十数岁便出道江湖,混迹黑道,双手染满血腥,平生与人交手,也不知有几千百次,临敌经验之丰,自是超人一等.所下之判断,自也不致有丝毫差错。
只因妙果此刻若是主动出击,无论向谁出手,另一人必定在背后施以袭击。
妙果武功若是较这两位黑衣人高出甚多,那倒也无甚关系。
但妙果虽是武当嫡传弟子,剑招上虽己得武当心法,那两位黑衣人亦绝非弱者。
尤其后面那人,既得南宫五夫人那般信任,想必更是心计、武功俱绝之角色。
妙果若先向此人出手,前面那人反应稍迟,心计也不致十分毒辣,那情况或许还好些。
妙果若是先向前面之人出手,后面那人暗袭出手之一击,必是人所难挡!
百维衡情度势,四下观望,只见后面那人,立身便在水洼旁不及四尺之处。
他此刻已站起身子,双手前伸,身形前俯,五指箕张如鹰爪,双目之中,灼灼发光,神情之凶猛险恶,较之食人鸢鹰尤胜三分。
前面之人亦自站起,俯身架步,做势攻敌。
他身形虽远较后面那人高大魁伟,但气势之猛恶,却是远远有所不及。
妙果手持长剑,目光左右移动,足下似是带着千钧重物,移动十分缓慢。
只因他虽是初生之犊,但置身此等必然一击便可分出生死之恶战前,也丝毫不敢轻敌。
脚下移动虽缓,心念转动却快。
他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左右移动,心头暗暗忖道:“常听人言道:‘射人先射马,挽弓当挽强。’我此刻以一敌二.若想不败,必需将这两人中武功较强之一人,先行击倒,剩下武功较弱之人,便好应付,左面那人身形较小,神情那般紧张,武功想必比较差,右面那人身形高大,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中,气概仍似十分从容,想必是艺高人胆大,武功必较左面那人为高,我必需先向此人出手!”
他想的虽然不错,与人对敌,确是该向武功较强之一人出手。
但他所下之判断,却是大错特错,不但以身形之大小,分别武功之高下,而且还将别人气势之猛恶.视为神情紧张。
心念一决,妙果脚步立时加快。
只见对面那两位黑衣人.双足却已开始不停移动,但却不离方寸之处,正以一种奇特之步法,使对方出手一击,不易击中目标。
妙果突然长啸一声,青光暴涨,有如经天长虹一般,向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击出。
长剑破空,嘶嘶作响.剑风之尖锐,无与伦比,可见他这一剑实是迅急无俦。
那黑衣人显然亦未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剑法竟如此犀利,本待施展的空手入白刃之招式,竟不敢发出,拧身退步.堪堪将这一剑避过。
但妙果早已存心于刹那间将对方伤在剑下,一剑之后,后着源源无穷,手腕微微一震,剑尖青光闪动.如影随形,连刺黑衣人左胁、后背数处大穴。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竟已悄无声息,掩至妙果身后。
他眼见同伴情况如此危急.但仍迟迟未曾出手,双臂半曲半伸.十指半分半张,将妙果后背空门.全部笼罩在他双掌之下。
这时百维身子也已悄悄地掠出水塘,独臂前伸,作势欲扑。
他虽眼见妙果情况十分危急,却并未直接扑上,似是定要等到妙果伤在别人掌下,否则他便万万不肯出手一击。
这情况实是微妙已极,那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只顾得闪避妙果之剑招,别的事什么都未放在心上,根本未加注意。
妙果一心要将这黑衣人伤在剑下,全身精神力气,俱都贯注于剑锋之中,也根本不知道另一黑衣人武功竟如此高明,竟已掩至他身后。
那身形较为矮小之黑衣人,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这草丛间还另有一人,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他,窥伺在他背后,待机而动。
这情况正如螳螂扑蝉,竟不知还有黄雀,便在自己身后。
青光绕缭,四下长草.俱已被剑光所断.草屑纷飞如雨。
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左避右闪,勉强支持了五招。
要知以他之武功,若是全力与妙果相拼,纵然不敌、也不致败的太快。
但他一心只是等着同伴之援手,根本无心抵敌,方待高声相唤。
突然间,青光暴射,鲜血飞溅,黑衣人口中的呼唤同伴之声,变成了半声惨呼。
惨呼未了,便已仰天跌倒.气绝身亡。
但他尸身还未倒地,妙果—招方自得手.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妙果身后之黑衣人.双掌急出,十根手指,竟生生插入了妙果之后背、肋下。
这种惊人之鹰爪力,实比十根短剑还要霸道。
也就在这时,百维身形暴长,独臂全力抡起,拍向黑衣人天灵盖。
黑衣人十指还未拔出,方自仰天狞笑,身后已有劲风袭来。
他做梦也未想到身后竟然有人暗袭,大惊之下,已是闪避不及,勉强拧转身子,但百维一掌,还是拍上了他肩胛处,跟着飞起一足,将他身子踢开数尺,连妙果也被带的滚了出去。
百维虽然伤势方愈,但数十年性命交修之内力,究竟非同小可。
何况他早已将全身真力蓄势待发,这一足一掌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
那黑衣人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得,惨呼一声,尸体扑倒就地!
笔下写来虽慢,但这些事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自妙果飞身出剑到此刻,也不过只有一句话的工夫,但却已有三个武林高手气绝而死。
百维胸膛不住起伏.喘息甚是急剧.显见心头实是惊魂不定。
只因他深知自己这一着若是不能得手,便要落入别人手中,若是立刻身死倒也罢了,若被送入南宫世家内府,那时受刑之惨,更是不堪想象.百维只要闭目一想,便忍不住要流上一身冷汗。
四面风吹草动,百维目中闪闪生光,面上之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喃喃道:“谁要我死,我便先要他死在我手上!”
但瞬息之间,百维面上兴奋之色便自退去,目光四转,确定四下再无人踪,方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以小指挟住一端,牙齿咬着另一端。将这方手帕,紧紧裹在手上。
他只剩下独臂,是以这本是极为简单之事,他却花费了不少功夫。
然后,他便将三具尸身,拖在一处,成三角之势,妙果尸身蜷伏在中央,长剑犹自紧紧握在手中。
要知武当弟子门规森严,传剑之时,便曾立下重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是以妙果至死仍不肯将长剑松手。
百维喘息片刻,又抓起妙果握剑的手掌,在那身形短小之黑衣人身上刺了几剑,掩没了被他掌力击碎的伤口!
一眼望去,这三具尸身便似在恶战之中,同归于尽的模样.若非死尸复活,当真是谁也难以瞧出这其间还有第四人插手暗算。
百维目光凝注着三具尸身,满意的叹了口气,额上已微现汗珠。
但他仍不歇息,又自俯下身来,在两具黑衣人的尸身上仔细搜查了—遍。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身上,只有些散碎之微两,一方汗巾,还有个小小的金核桃,似是富贵子弟的玩物,铸造的甚是精巧。
百维也末细瞧,全都藏在怀中。
再看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怀中的东西可就不少,除了银两、汗巾等身边琐碎之物外,还有一面银牌,正面刻着一个古篆令字,四边之花纹,刻的却是三十六颗星辰。
银牌反面,亦是两个古篆,却是地煞两字,四面也仍然刻着一圈星辰.只是多了一曲弦月。
百维不用仔细去看,便知这面银牌.定必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持有之物.暗恨忖道:“难怪此人如此狠毒桀鹜,原来竟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却不知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除此之外,黑衣人怀中,还有一只玉瓶,不问可知,瓶中装的自是迷药.这迷药说不定便是要玄真暗中给百维服下的。
最令百维注意之物,却是一封极为严密之书信,信封上并未写有收信者的姓名,却盖着一方令字印章,看来正与银牌上之古篆一般无二。
亦不知是南宫内府发给七十二地煞之密函?还是七十二地煞发于旁人之令?
百维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将此封书信以牙齿撕了开来.方待瞧个明白。
忽然间,一阵呼声远远传了过来,呼道:“四师弟……百维大师……”
百维心头一震,立即听出是那最精明的妙雨发出之声音。
百维虽然心计深沉,行事老辣,但对这年纪轻轻之妙雨,却有些忌惮之心,闻声立刻将那封书信塞在袜筒里面。
这时呼声已越来越近。
要知这正是妙雨聪明之处,他若是闭口不响,暗中搜索,长草间纵有敌踪,他也无法发现。
若是真有敌踪藏身草丛间,百维与妙果则多半已遭毒手,妙雨无论如何隐藏行动,也难免被别人发现。那时对方以逸待劳,以暗击明,妙雨也难逃出毒手。
此刻他索性放声呼唤,虽然打草惊蛇,但却可令对方心惊。
只因凡在暗中之人,多少总有些心虚胆寒,而且百维与妙果万一未遭毒手.便可闻声赶来,也可免他再四下寻找。
这其中之奥妙实是复杂已极,若非心智极为灵巧之人,当难考虑的如此周到。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妙雨纵然考虑周到,也绝未想到此事之变化,竟一至于此。
百维不仅是南宫世家之奸细,竟又做了南宫世家之叛徒,其中一身所处之地位.除了他自己之外,实是谁也无法分辨.谁也猜测不到。
妙雨思虑中疏漏之处,是做梦也未想到,南宫世家派来藏身草丛中人,杀了妙果后,会立刻遭了百维毒手。
他方才若在暗中掩来,那时百维正全神贯注于书信之中,必不至发觉他行动时所带动之轻微声息。
则妙雨只要对当场情况瞧上一眼,便不难将此事之真象猜中,百维阴谋也必将暴露。
百维此刻闻得声息,心念数转,立刻有了安排,当下纵身一掠,又跃人那水洼中。
他故意令断臂先行落下,那方自痊愈之伤口,便又裂开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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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咬牙忍住剧痛,斜斜躺在水洼边,紧闭双目,故做晕迷。
只听呼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近……
接着,长草间一阵响动,妙雨一声惊呼,向他师弟之尸身扑了过去。
百维自然沉得住气,既不动弹,也不窥望,若是别人前来,百维倒不免有些担心.只因那人惊慌之下,便未必会发现还有人在水洼之中。
但妙雨是何等人物,百维深信他无论在任何打击之下,行动却不致有疏忽之处。
他猜的果然不错.妙雨骤见亲如手足的师弟,已遭了别人毒手,心中自难免一阵震动,双目之中,泪珠立即夺眶而出。
但纵在如此情况之下,他非但未曾痛哭失声,而且竟能忍住,绝不动弹他师弟之尸身.只是站立在一边,默默流泪。
只因他深知必须保留当场之现状,方能判断出惨剧发生时之状况。
却不知他这一着又已算错了.百维正是要他保持当地状况,发生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雨终于忍住流泪,反手拭干泪痕,俯下身子,将那黑衣人致命之伤势仔细检视了一遍,仰天沉思半晌,又以两根手指,抬起妙果掌中之剑尖以衣角抹下一丝血痕,然后,他又自那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尸身上抹下一些血痕,两下对照,瞧了半晌,喃喃道:“血痕相同,此人果然是被老四杀了的,他总算为自己报仇讨回本钱。”
默默泪光,在他双目中转了几转,却终于未曾流落下来。
又过了半晌,他再俯下身子,将妙果致命伤口,也仔细检查了一遍。
只见他背脊之处,伤痕宛然,乃是被人以鹰瓜功一类功夫所伤。
于是他立刻将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双掌抬起,只见这人一双手掌,黝黑干枯,既似鹰爪,又是铜钩,指甲之间,全是血迹,妙雨不用再瞧,便知妙果必丧生在这只手掌之下。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怨愤之气,自心胸间直冲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这黑衣人尸身远远踢了开去。
百维方自偷窥了一眼,见妙雨检视那三具尸身之伤口,如此周密仔细,竟将两下血迹,都仔细对照了一遍,心里正在暗暗着急。
只因妙雨若是将那身形矮小之黑衣人伤口血迹也瞧个仔细,便可发觉此人必非死在妙果手中。
只因妙果与另一黑衣人身上,并无此人的鲜血,以妙雨之智慧自然立时便可判断,此间还有第四人。
此刻妙雨将这身形矮小之黑衣人尸体一脚踢开,百维不禁暗道一声:“侥幸。”立又缩回头去,甚至连耳鼻都伏在污水中。
他确信妙雨也必定还要将这两个黑衣人尸身检视一次,瞧瞧他们怀中有何遗物。
若是一无发现,妙雨立时便要检查四面,那时他便会发现这污水洼,也就立刻便会发现于他,这污水气味虽然难以忍受,他最多也不过只要忍受片刻而已。
他猜得果然不错,妙雨果然将三具尸身衣衫怀中又检视一遍.自是一无发现。
妙雨仰天深思半晌,面上已有惊诧之色,缓缓长身而起,俯身查视四面草丛。
目光动处,突然发现那污水洼,一步掠了过去,便瞧见百维露在污水外的一片衣袂。
百维身形更是不敢动弹,但闻妙雨脱口惊呼—声,显见得亦是大出意外。
接着,百维只觉双臂一紧,身子已被妙雨自污水中提了起来,平放在地上。
这时妙雨已发觉他伤口又自破裂,双眉紧紧皱起,俯下身子,在他身畔轻轻呼唤道:“大师……醒来……”
双手也已开始在百维穴道之上拍打。
但百维却仍然做出晕迷之状.任凭妙雨在他身上拍打推拿。
忽然间,百维但觉妙雨双手,竟似要伸入自己怀中搜查。
他怎能让妙雨瞧见自己怀中之物, 一惊之下,立时惊呼一声,似要挣扎着站起。
妙雨将他身子轻轻按住,道:“大师醒来了吗……大师切莫妄动……”
百维双目仍然紧闭,似是犹自神志未情,嘶声呼叫道:“奸贼……放手……妙果道兄快闪开,莫要中他们毒手,待洒家与他们拼了……”
这几句话说得实是巧妙已极,竟已隐约将他晕迷前的情况描述出来,正似妙果眼见要被黑衣人暗算,百维拼命抢出扑救,而致受伤。
就连妙雨心里,亦是深信不疑,心中既是感激.又伤怀,目中险些流泪,黯然道:“大师醒来……是我……妙雨,恶贼们已死了!”
他双手按在百维身上,反反复复说了数次。
百维才似有些知觉,听清他言后,这才缓缓张开眼来.茫然望了半晌,喃喃道:“你是谁?你是谁……”
竟似已忘了妙雨。
妙雨心里更是悲痛,黯然叹道:“弟子妙雨……妙雨,大师不认得了吗?”
百维又是茫然凝注了半晌,憔悴而满染污泥的面容上,方自露出一丝又是惊喜,又是难受的笑容,喃喃道:“妙……妙雨,你来了……好……”
妙雨撕下一方衣袂,为他擦干了面上泥水,道:“大师觉得怎样?”
百维呻吟着叹道:“贫僧……唉,贫僧能与道兄相见,实已恍如隔世了。”
妙雨黯然垂下头去,道:“不知大师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势,待弟子……”
百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嘶声接口道:“你且莫管贫僧……妙果道兄在哪里?他……他可曾受了伤……他还好吗?”
他不顾自己伤势,先问妙果安危,此等仁侠之心,纵是局外人见了,亦要为之感动不已,何况妙雨妙果自幼同门学艺,多年相处,寒暑不间,实是情逾骨肉。
第二十一回 不屈不挠
一时之间,妙雨但觉心头热血上涌,喉头哽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百维目中似是满含焦急关切之情,眼睁睁瞧着妙雨,等着他回答。
过了半晌,妙雨方自垂首叹道:“我那妙果师弟,他已……他已……”
两行热泪.突然夺眶而出,下面的话,还是难以说出口来。
百维故作惊异之态,颤声道:“妙果道兄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妙雨忍住满眶热泪,强笑道:“大师方才受惊过巨,此刻还不宜伤神说话,还是且作歇息,再由弟子背负大师回去。”
百维道:“但妙果……莫非……莫非他竟已遭了对方毒手?”
妙雨纵待不说出来,此刻也无法隐瞒,只有黯然点了点头,泪珠又自夺眶而出。
只见百维身子一阵震颤,咬牙切齿,呆了半晌,嘶声道:“好,好贼!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洒家也放不过你……”
妙雨黯然道:“我那妙果师弟之仇.大师已无法为他报了。”
百维道:“为……为什么?”
妙雨面上泪痕纵横,惨笑一声,道:“只因杀他的敌人.也已死在他剑下,他……他已为自己报了仇了……”
语声凄厉,面容扭曲,已与他平日镇静乐观之神态,迥不相同。
百维又自呆了一呆,突然厉声大喝道:“你为何不来得早些?为何不来得早些?你……你……若能够来得早些,妙果也不致遭别人毒手了!”
妙雨唯有流泪,不敢答话。
百维却似越说越是悲愤,嘶声道:“你等见了妙果毫无音讯,必该知道他必已生出变故,为何却迟迟等到此刻,才肯出来寻找?”
妙雨垂首叹道:“大师说的不错,弟子本也早有出来寻找之意.只是……只是……”
百维又自微微变色道:“只是什么,莫非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妙雨闭起双目,深深叹了口气,方自缓缓地说道:“任相公心慈情热,不忍见到那些与他同过生死的朋友,暴尸荒郊,身首异处,是以令我师兄弟两人.将那所有之尸身与头颅,全部集到一处……”
百维道:“集在一处做甚?”
妙雨长叹道:“任相公与这些人,俱是多年相识,对他们每人之形貌特征,俱都牢记在心,将他们尸身集在一处,任相公可依据记忆,将每人的尸身与头颅,接连起来,也好教这些为武林正义殉身之人,落个全尸,不致做无头之鬼。”
百维黯然颔首道:“任相公既有如此心意,也不枉这些人随他—场。”
心中却在暗自感怀,忖道:“任无心对死人尚且具有如此情感,南宫世家对生者之情.还不及他十分之一,两相对照之下,岂非令人寒心?”
当下暗叹一声,不愿再想下去。
只听妙雨亦自长长叹息了一声,接道:“不去动那些尸身倒也罢了,此番一动……唉!弟子却又在其中发现了几件惊人之事。”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尸身里又有什么惊人之事?”
妙雨双目中又自露出智慧之光,语声也较方才镇定,沉声道:“任相公召集在这秘窟中之人手,本有七十八名之多,尸身却只有七十七具,显见有一人已自惨祸中逃生。”
百维目光一闪,道:“任相公既与那七十八人俱是多年相识,少了的那人是谁,任相公想必也应该知道了?”
妙雨沉吟道:“想来自当如此……”
百维追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妙雨叹道:“弟子也曾问过、但任相公不说、弟子也不敢再问了。”
百维紧紧皱住双眉,沉思半晌,缓缓道:“此人既已自此惨祸中逃生,想必对此事之秘密知道不少,若能寻得着他便好了。”
妙雨道:“正是如此,南宫世家若是知道有人自他们严密的屠杀中逃生,必定要不顾一切,寻着此人,将他杀了,是以任相公再三不肯将此人姓名说出,便是怕走漏了风声。”
百维长叹道:“任相公也未免太小心了,你我又有谁会是走漏风声之人?”
妙雨道:“谨慎小心些,总是好的.任相公纵不怕我等有心泄机,也要防着你我在无心间走漏风声,只因南宫世家眼线遍布江湖间,实是防不胜防,纵是江湖中声誉卓著之辈,却也无人能断定,他是否已在暗中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何况……”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语声,目光灼灼,凝注在百维双目之上。
百维虽觉有些心虚,但却绝不回避他之目光,面上作出坦然之色,双目亦自凝注在妙雨两目之上,长叹道:“大局已如此,任相公的确该谨慎小心些的好.但道兄言下似还有末竟之意?”
他一面说话,一面凝注着妙雨之面色。
只见妙雨面色更为沉重,双眉也皱得更紧。
百维说到这里,妙雨忍不住长叹接口道:“何况以任相公近日神情举止看来,神智是否清晰,记忆是否正确,实是大成疑问,那秘窟中之死骨.是否较原来人数少了一人.已是难说的很,纵然确是少了一人,此人名姓任相公是否还记得,更是难以令人确信。”
百维黯然垂首,长叹不语。
过了半晌,方自缓缓道:“道兄方才似说有惊人之事,难道便只有这一件事吗?”
妙雨沉吟半晌,缓缓道:“只此一事,也算不得什么惊人之事了。”
百维耸然动容,只因他实在想不出.妙雨自那几具死人的尸首上,还能发现些什么较此事更为惊人之事,忍不住脱口道:“还有什么?莫……莫非那些尸身之怀袋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妙雨叹道:“南宫世家之行事,是何等周详细密,干净利落,那些尸首怀袋中纵有秘密,也早该被南宫世家搜走,怎会留在那里?”
百维颔首道:“此点我也早已想到,是以委实猜不出,道兄还能发觉什么?”
妙雨惨淡之面容上,隐约现出一丝笑意道:“南宫世家行事虽周密,但百密总有一疏,却又偏偏被弟子发现了。”
百维道:“愿闻其详。”
妙雨沉声道:“那数十具尸身,每—人都是被人砍下首级而死,死状似是完全一样,但仔细分辨,其中却有个较大的差异。”
百维越听越觉奇怪,方自听到这里,自又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差异?”
妙雨道:“那数十具尸身中,大多血液都已凝固,死了最少已有半个时辰左右,其中只有六个人的尸身.直到我等发现时,颈口还在滴落鲜血,这六具尸身大半俱在秘窟洞口外,他们悬在竹竿上的人头,亦在滴血。”
百维想了一想,顿首道:“不错……但其中难道也有什么秘密不成?却教贫僧委实越发的想不透了。”
妙雨道:“若不留意,这其中委实无甚破绽,但仔细—想.便可发现蹊跷。”
百维又自沉吟半晌.摇头道:“数十个人,死时总有前后之别,有的先已被害,血液自然凝固,有的被害在后,血液便未凝固……唉!贫僧只觉这本是极为正常之事.哪有什么蹊跷?”
妙雨叹口气,缓缓道:“这其中有几点最堪玩味之处,大师未曾留意,是以才觉此事正常,弟子若是说出此数点来,大师便能恍然了。”
百维长长叹了口气,道:“就请道兄快些说出来吧.贫僧早已等的不耐了。”
妙雨目光闪动,沉声道:“第一点最最可疑之处,便是那数十具尸身,大都俱是死在半个多时辰之前,弟子仔细观察他们血液凝结之情况,已断定这数十人死时前后虽有差异,但时间之出入,却是少之又少,显然南宫世家动手之时,乃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倾全力一击,而这数十人惊惶之下,措手不及,武功也差了许多,是以便同时被害了!”
百维叹道:“想来必是如此……那第二个可疑之处,却又是什么?”
妙雨道:“再瞧另外那六人,也似同时被害的,但却比前数十人,几乎差了半个时辰之多。这六人若是武功特别高强,是以比前数十人多支持了半个时辰,那倒也可解释,但以常理衡度,同在一秘窟中人,武功必不致相差如此悬殊。”
百维领首道:“不错。”
妙雨道:“何况听任相公言道,这后死的六人,武功非但不比别人高强,反是这秘窟中武功较弱之人,而武功较弱之人,反比武功较强之人多支持了几达半个时辰,这岂非令人大为惊疑之事?”
百维耸然动容道:“不错!情况若真是如此,那倒委实奇怪的很!”
妙雨道:“这半个时辰之出入,便是此事最大关键,南宫世家既不会杀死数十人后,突然休息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更不会在无形中悄悄溜走,那么,这半个时辰究竟到哪里去了?这半个时辰里,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语声越来越高,神情也越来越见兴奋,显见心绪甚是激动。
百维心念数转,却已猜出了其中真象,但面上却仍作出茫然之色,喃喃地说道:“这半个时辰的出入,当真奇妙的很,奇妙的很……”
妙雨大声接道:“还有.先死之数十个人,尸身大多留在秘窟中,后死之六人,尸身却在秘窟外,若说他们已逃出秘窟方被杀死,衡情度理,亦是万无可能之事.只因在那般情况下,能逃出的必是武功较高之人,这道理无论是谁,也不必仔细去想,便可知道。”
百维此刻唯有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妙雨顺了口气,缓缓道:“此事既有三点可疑之处,其中自然大有蹊跷,大师经验丰富,识见超人,不知可否对此情况,加以解释?”
百维苦笑道:“贫僧年老昏庸,纵然用尽心思,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妙雨叹道:“我方与南宫世家之争战,此刻已是变化无穷,其中曲折离奇,可称古今武林所无,单以此事而论,其中之奥妙,便也非愚蠢如弟子所能说出所以然来。”
语声微顿,神情更是沉重,接口叹道:“弟子只是以那三点可疑之处.加以综合分析,将此事之真象,估摸一个轮廓而已,至于猜的是与不是,亦非弟子所能断言了。”
百维叹息道:“无论是与不是,道兄也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贫僧也可代为推断一二。”
妙雨沉吟半晌,缓缓道:“那三点可疑之处,弟子想来想去.只想出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便是后死这六人.必定早与南宫世家有了勾结,此次惨剧,便是这六人从中作为内应、甚至连这秘窟昕在之地,都是这六人泄露与南宫世家的。”
百维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不禁脱口道:“道兄如此推断,莫非有了什么证据不成?”
妙雨摇头长叹道:“哪有什么证据,若有丝毫证据,弟子便不致如此烦心了。”
百维干咳了一声,道:“既无证据,道兄从何如此推断?”
妙雨沉声道:“大师若是将此推断.假定为既定之事实,便可将那三点可疑之处.完全解释出来,而且合情合理,绝无破绽。”
百维道:“此话怎讲?愿闻其详。”
妙雨道:“这六人既是南宫世家之奸细内应.是以南宫世家动手屠杀时,这六人自然远远站在一旁,不致被害。”
百维颔首道:“不错!但这六人最后还是死了.此点又作何解释?”
妙雨道:“南宫世家将秘窟俱都搜查一道,又得将自己所留之线索痕迹全都毁灭,这至少要耽误半个时辰,是吗?”
百维颌首道:“不错。”
妙雨道:“半个时辰,南宫世家已将所有应做之事,都做完了,这六人满心次喜,自以为此番大大有功,便将得到些好处,哪知方自走出秘门,南宫世家竟突然翻脸,三言两语下,这六人便也都遭了南宫世家之毒手!”
百维索性仍然装做不解,失声惊呼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妙雨长叹道:“只因南宫世家若是留下这六人,事机总有泄露之—日,这六人既能反叛任相公,又怎知来日不至反叛南官世家.与其留下这么个祸胎,倒不如早些将他们杀了,永绝后患,便是南宫世家素来的手段!”
他不但将事情始末说的历历如绘.这番言论,更说得和五夫人留下之密柬中所言一模一样。
百维不禁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他若非早已将那秘柬完全毁去,真要当妙雨已将那密柬瞧了一遍。
妙雨默然半晌,缓缓又道:“大师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南宫世家行事手段那般毒辣,今日为南宫世家效命之人,来日说不定都要死在南宫世家手下!”
这番话更是字字句句,有如千斤铁锤般,打入百维心底。
百维只觉心头发寒,四肢冰冷.连身子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番话虽是妙雨感慨之言,却无异说给百维听的一般。
妙雨见他神情如此异样,俯身道:“大师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百维定了定神,强笑道:“没……没有什么,贫僧只是……只是听得南宫世家手段如此毒辣,不免暗暗有些心惊罢了。”
妙雨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过了半晌,又道:“弟子这番推论,虽未见十分正确,但衡情度理,再加上南宫世家昔日之作风,想来也不致差错甚多。”
百维长叹道:“道兄如此年轻,思虑已如此周详,好教贫僧佩服。”
他这话倒是由衷之言,绝无虚假。只因深知妙雨这番推论,确是说得半点不差。
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从几件别人万万不会留意的小事中,将事情真象完全推断出来,这思虑是何等周详,目光是何等敏锐,便是江湖老手亦有所不及。
妙雨谦谢过了,又道:“弟子便是为了此故,是以未曾早些赶来,哪知……哪知就只迟了这片刻功夫,四弟却……却已……”
语声哽咽.垂下头去。
百维叹道:“事已至此,道兄也不必太过自责自悔.妙果道兄虽已身死,但临死前总算手刃了仇人,也算死而无憾了。”
妙雨黯然颔首,半晌无语。
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不知大师是否听到什么动静,才赶来这里?又不知我那四师弟怎会与南宫世家中人遇着,大师当时想必在场,不知能否将详情相告?”
百维长叹一声,缓缓地道:“那时任相公与道兄等都已入了秘窟……”
妙雨接口道:“弟子似乎还留在外面。”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好厉害的角色。”
但他早已将谎言编得十分周密,自信纵在妙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致露出马脚。
是以面上丝毫不动声色,颔首道;“不错.道兄那时似是还在外面,贫僧一时惶乱,便末留意。”
妙雨目光凝注,沉声道:“弟子那时既然在外面,大师若是听有异动,弟子便也该听到。”
他虽然咄咄逼人,令人可畏,但那双目光却远比言词还要锋利。
但百维初入少林寺时,曾在少林大小千百弟子目光注视下受到盘诘,日前又在任相公深深注视下,被百般追问,均都未曾露出什么破绽,是以强如妙雨,也并未难得倒他。
只见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干咳着道:“不瞒道兄,贫僧那时确曾荒疏了片刻职守。”
妙雨目光闪动,道:“似大师如此持重之人,怎会疏忽职守?”
百维叹道:“贫僧虽知那时情况严重,又曾受任相公之命,留意四下动静,但委实急着方便,再也忍耐不得,只有远远去寻个草深隐僻之处。哪知贫僧正在方便时,便听到这边有轻微之兵刃相击声,只轻轻两响,道兄自未听到。”
妙雨目光顿见缓和,道:“难怪如此……”
长叹一声,接口又道:“但大师远离时,本该先行通知弟子一声才是。”
百维道:“贫僧自也知道理应如此.但那时情况紧迫,贫僧怕迟则生变,是以来不及通知道兄,便匆匆赶去了。”
妙雨微微颔首,长叹道:“造化弄人,阴错阳差,是以此事才会变得这般模样……唉!莫非是苍天存心要教我方落败不成?”
语声微顿,又道:“大师赶来这边,便瞧见我那四弟与人动手吗?”
百维道:“贫僧全力奔来,只见前面草丛越来越深,正是绝险之地,敌方若有人埋伏在草丛之间,对我等乘机施以暗算,那确是令人防不胜防,也端的令人难以闪避。”
妙雨道:“大师所虑,的确不差……唉!想来我那妙果师弟,若是有大师一半谨慎小心,今日也不致惨遭别人毒手了。”
百维长叹半晌.黯然道:“不是贫僧畏首畏尾,只因贫僧断却一臂后,自知武功已较前减去一半多,是以凡事不能不特别小心。”
妙雨频频颔首,默然无言。
百维接道:“贫僧到了草深处,立刻伏下身子,蛇行而前,只因敌暗我明,是以贫僧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行走的自然甚是缓慢,但走了不过盏茶时分,便听得草丛间有人声传来。”
妙雨动容道:“有多少人?”
百维沉吟半晌,道:“骤听只有一人,但仔细听来,便可发觉乃是两人前后鱼贯而行,贫僧立刻伏身不动,只听那两人似在窃窃商议,只因语声太低,贫僧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妙雨忽然问道:“那两人可就是那边躺着的两具尸身吗?”
百维道:“不错!”
妙雨出神半晌,长叹道:“我那妙果师弟,想必是自恃轻功,不肯在草丛中蛇行暗探,反而在草巅施展草上飞行之轻功。”
百维暗道:“他对那师弟之心性,倒委实了解的很。”
口中道:“正是如此。”
妙雨扼腕叹道:“在如此情况下,他飞行草上,岂非明明要来送死,唉!我只当他近年行事,已能稍为用些头脑,哪知……哪知还是如此。”
百维道:“贫僧正自设法要听那两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方将耳朵贴在地上,只听头顶上,衣抉带风之声,一闪而过。”
他苦笑一声,接道:“令师弟轻功委实高明,等到贫僧想到这人影必定是他,要想示警时,他身形已远在丈余开外,而且所去的方向,也正是那两人暗中埋伏之处。”
妙雨恨声道:“那两人见他送上门来,自然不肯放过,若未以暗器招呼他,便是怪事了。”
百维叹道:”道兄所料端的不错,那两人果然发出了暗器,但令师弟终究也非等闲人物,那猝然之暗器,竟也未能伤得了他!”
妙雨接口道:“暗袭纵然伤不了他,但他真气一散,便势必要落下地来.对方那两人想必是自非庸手,前后夹击之下,唉……唉……”
连声长叹,闭口不语。
百维道:“那两人见到令师弟身形落下,立刻左右分开,这两人武功一强一弱,令师弟本应先击强者,哪知……唉……他终究历练尚浅,竟将武功较弱之人.当做了强者,全力挥剑击出,却留下那真正武功较强之人,在背后对他施以暗袭!”
妙雨道:“那身形较矮之人,鹰爪力已练到九分火候,想必是武功较强之人。”
百维心中暗暗敬佩,这妙雨判断果然正确,口中道:“贫僧见了这般情况,再也不能顾及自身安危,飞身而出,也想对那武功较强之人施以暗算,但贫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记左臂已无能为力,虽然全力扑去,但左面整个空门都卖给了别人,竟被他反身一掌,击落此地,后面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妙雨沉思半晌,颔首叹道:“大师左臂乃是新伤,在那般危急情况之下,自然难免忘记,便是弟子也势必如此,大师也不必太过自责自悔,何况……”
合起双目,黯然接口道:“以那时情况想来,若非大师这全力一击,我那妙果师弟实未必能将那恶贼杀死!大师舍身为人,教我妙果师弟终能手刃仇人,理应受弟子一拜!”
说话之间,果然翻身拜倒。
百维亦待回拜,怎奈妙雨再三拦阻,只得长叹道:“贫僧性命俱是道兄所救,怎当得道兄如此大礼。”
妙雨自是百般谦谢,百维亦是满口感激,两人彼此俱是礼数周到,却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妙雨道:“任相公犹在等候弟子消息,待弟子先送大师回去。”
百维苦笑一声,道:“贫僧伤处甚是疼痛,只怕已是难以行走。”
妙雨道:“弟子自当扶抱。”
百维瞧了妙果尸身一眼,叹道:“但令师弟之尸身,亦需道兄携带。”
妙雨道:“弟子先行将大师送回,再来携带妙果师弟之尸身也还不迟。”
百维沉吟道:“令师弟遗尸留在此间,若是为蛇虫所侵,贫僧于心实是难安,道兄不如先将令师弟法体送回,再来接引于我。”
妙雨道:“但大师如此重伤,若有敌踪再现,岂非……唉!弟子怎能放心的下?”
两人言来语去,互相推让。
妙雨终是只有从命,横抱起妙果之尸首,犹自叮咛道:“千祈大师小心,弟子尽快回来。”
百维道:“贫僧省得。”
妙雨又道:“万一有了异动,便请大师长啸示警.弟子闻声立刻赶来。”
百维苦笑道:“道兄只管放心.贫僧虽无计伤敌,总还有设法自保之能。”
妙雨道:“如此……弟子去了。”
目光一巡顾,转身飞掠而去。
百维待他身形消失.赶紧取出那封戳有地煞钤记之书信。
只见信中内容甚是简单,写的是:“与玄真会晤之后,暗随任无心车马前行,任无心经此变故,必至回声谷外三姓村,村中有一土地祠,祠中香炉中,留有密令,汝取之后,遵令行事.不得有误。自后半月间,为保密计,汝可随意行事,不必与上方联络,无论闻得任何消息,亦切切不可改变计划,此令。”
字迹娟秀,与以往所有密令,俱无二致,同是出于女子手笔。
百维几眼瞧过,立时将信内内容紧记在心,随手团了书信,塞入污水洼内湿泥里。
一时之间,他心中既是惊叹,又不禁暗暗窃喜。
惊叹的是,那五夫人行事果然郑重周密,纵是对自己已十分信任之人,也不肯将命令全部说出,而要再三曲折,务使受令之人做完一件事后,方能得知第二件秘密.则此人无论发生任何变故,均不致影响南宫世家大计,其组织之严密周详,当真是丝丝入扣,层层巡回之蛛网一般,五夫人便如坐镇中枢之蜘蛛,每一根蛛丝,俱在其控制之中。
令百维窃喜的是,五夫人竟令此人在这半月中,可毋庸与上方联络,而随意行事,只因若非如此,此人身死之后,自无法回禀复命,五夫人便立刻知事情有变、三姓村外土地祠之密令,势将改变。
而五夫人此刻既令此人不必与上方联络,此人身死,五夫人自未必知情,百维便可至三姓村外之土地祠中取阅密令。
要知此刻百维已存心两边骑墙,左右逢源,是以他若能多知道南宫世家一份秘密,便无异手中多了一件挟制南宫世家之武器。
心念数转间,突听草丛中微微一响。
百维心头一凉,转身望去,只见草丛中正有一双眼睛,也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天色阴暗,风吹草动。
这孤独的一双眼睛,在草丛中发射出之冷冰冰的光芒,实令人不寒而栗。
百维只党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上来,竟是不由自主,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草丛中目光闪了一闪,一个尖厉而粗哑、苍老的语声,一字字地说道:“你可是嵩山少林门下之百维吗?”
百维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会知道贫僧姓名?”
那语声咯咯一笑,一个满头乱发,面带刀疤,独眇一目,单臂独足,身穿褴衣,手握木杖的怪异老人,随着笑声,自草丛中一跃而起。
百维纵然胆大,但此时此刻,骤眼见着这生像有如恶鬼,行动似是幽灵般的诡异角色,心头仍是大惊,挣扎着向后退了两步。
那独臂老人咧嘴而笑,露出森森白齿,直似立将择人而噬。
两人目光相对,过了半晌。
百维但觉一粒粒冷汗,自额角冒了出来.沿着两颊流下,那感觉直如虫蚁爬过一般无二。
突见独臂怪人身形展动,向前一掠。
他手足虽已残废,但行动之轻灵巧快,却仍可惊世骇俗,轻轻一掠.便已到了百维身侧,伸出毛茸茸蒲扇般大的独掌,向百维肩头拍下。
百维纵在体力强健之时,只怕也躲不开这老人如此迅快之身法,何况他此时伤势正重,体力不支,更是难以动弹。
刹那之间,百维但觉喉头堵塞,虽待惊呼,却无声发出。
哪知独臂怪人手掌落下,却甚是轻缓,竟只是在百维伤处轻轻摸了一下,摇头长叹道:“可惜,可惜,这条手臂已无救了。”
百维见他非但语声缓和,目光竟也变的甚是慈和,看来绝无恶意,这才暗中松了口气,道:“前……前辈有……有何指教?”
独臂怪人面色突又一沉,厉声道:“你可是要盘问老夫来历?”
百维道:“弟……弟子不敢。”
独臂怪人定睛瞧了他半晌,冰冷的目光中.又自渐露出暖意,颔首道:“老夫之来历,你不必知道,总之老夫是友非敌。你大可放心。”
百维悄悄一抹汗珠,道:“是!”
独臂怪人缓缓道:“你臂伤虽已无救,但你既是为我武林同道负伤,老夫对你必有补偿,来日必将老夫自创之独臂掌法传授于你。”
仰天大笑数声.接道:“纵是独臂之人,也未见不能称雄武林!”
百维既惊又喜,更是猜不出这奇诡老人之来历,只是在口中连连称谢。
独臂老人笑声突又顿住,沉声道:“任无心近日可好吗?”
百维又自松了口气,忖道:“原来他是认得任无心的……”
暗中不禁更是放心.恭声道:“任相公近日虽然食少事烦,但身子倒还安健。”
独臂老人道:”好……好……”
突然大喝道:“但此刻老夫却不愿见他,你知道吗?”
百维茫然不知所以,只是随口称是。
独臂老人目光炯炯,大声接道:“你也万万不可将遇着老夫之事告诉他。”
百维讷讷道:“弟子知道。”
独臂老人点点头,又喃喃道:“少林弟子,果然不差……果然不差……”
突又大声道:“老夫还有件事要嘱咐于你,你可莫要忘了。”
百维道:“但请吩咐!”
独臂老人道:“回去之后,立刻要任无心将那玄真之穴道解开,知道吗?”
百维再也想不到他嘱咐的竟是这件事,心中更是惊奇,沉吟半响,道:“玄真心智已然迷失,不知前辈为何要将他穴道解开?”
独臂老人双眉轩起,勃然大怒,厉声道:“老夫叫你如此,其中自有道理,你遵命去做就是,噜噜嗦嗦问个什么?”
百维道:“但……但前辈既下令弟子将遇见前辈之事说出,弟子平白要任相公将玄真穴道解开,任相公盘问下来,教弟子如何回答?”
独臂老人皱起眉头,垂首苦思了半响,口中喃喃道:“这也有理……这也有理。”
抬起头来,大声道:“你偌大年纪,总有法子使任无心解开他的穴道,难道这也要老夫教给你吗?”
百维苦笑道:“但……但贫僧实是……”
独臂者人厉声喝道:“莫要噜嗦了.只要玄真能开得了口,他自会将道理说给任无心知道。”
百维苦笑暗忖道:“这老人倒是端的强横霸道已极,但他既然对我如此强横,想必也对我毫无怀疑之心,将我当做了任无心之心腹,所说的也必定是对任无心极为有利之机密。”
—念至此,他心中却又不禁泛起了许多互相矛盾.难以解释之疑窦。
这老人若是不知那玄真实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则必是对玄真已成疯狂之事深信不疑。
将已成疯狂之玄真穴道解开,只有增添任无心之麻烦,可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只因玄真纵然知道一些南宫世家之机密.但在神智疯狂中,也万万不会说的出来。
这老人若是已知那玄真乃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便该将此事直接说给任无心得知,或是逼他说出真象,或是将他除去,更是万万不该令任无心解开他的穴道。
只因他穴道解开后,必定要与南宫世家互通消息,对任无心而言,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两点虽然互相矛盾,错综复杂,但无论百维翻来覆去,如何去想,也想不通这独臂老人要任无心将玄真穴道解开有何好处?有何用意?
独臂老人目光凝注,突然厉声喝道:“你胡思乱想,在想些什么?”
百维心头一震,定了定神,强笑道:“贫僧正在苦思,不知要用何言语解释,方能劝任相公解开玄真道长之穴道。”
独臂老人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若说不动他,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吗?”
百维沉吟一阵道:“弟子纵然有心如此,但任相公独门点穴手法,弟子实无法解开。”
独臂老人双目一张,目中神光暴射,厉声道:“你怎知道任无心独门点穴手法无法解开,莫非你已试过了不成?”
百维心头一凛,讷讷道:“贫……贫僧有……有一日见到玄真道兄满头大汗,似是极为痛苦,确曾在暗中试过一次,但……但此事贫僧已曾说给任相公知道。”
他纵是心计深沉,能言善道,但既在无心中说漏了嘴,又被这老人如此逼问,说话间终是不免有些神情惊惶,言语支唔。
哪知独臂老人竟似完全未曾瞧出,神情反而大见缓和,颔首叹道:“少林、武当本是一家,你瞧见玄真道长露出痛苦之色,自是难免要生怜惜之心,这也难以怪你的。”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悄悄一擦掌心冷汗,垂首道:“前辈明鉴。”
独臂老人目光闪动,缓缓道:“既是如此,不知你可愿老夫将任无心独门点穴之解法传授于你?”
百维心头实是大喜欲狂,却不敢露于神色,反而讷讷道:“贫僧学会了任相公独门手法,任相公若是怪罪下来,贫僧实是担待不起。”
独臂老人大声道:“无妨,任无心若有怪罪,自有老夫为你承当。”
百维挣扎着翻身拜倒,道:“既是如此,弟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独臂老人似是早有准备,竟立刻自怀中取出张叠成三角的纸笺,道:“这便是任无心独门点穴秘图,以你武功根基,不出三个时辰便可学会。”
独臂老人仰首长叹一声,缓缓接道:“强胜弱亡,虽是自然天经地义之至理,但只要公道常在人心,众志成城.也未见不可以弱胜强,总之……”
语声突然顿住,凝神倾听刹那,沉声道:“有人来了,老夫别过……记着,莫将今日之事说出……”
语声未了,人已去远。
百维将秘图藏起,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喜。
他虽然猜不透这老人之来历,更不知这老人此举有何用意,但能自老人手中,学得任无心点穴之秘,却实是令他喜出望外之事。
只听草丛风声,衣袂轻响,妙雨果然已自去而复返。
只见他双眉微皱.神情间似乎带着些怀疑之色,四望—眼,便自深深凝注着百维,沉声道:“大师方才可是与人说话?”
百维茫然道:“什么人说话?”
妙雨皱眉道:“弟子方才明明听得有人语之声,莫非还会听错不成?”
百维心念闪电一转,面上立刻露出苦笑,长叹道:“哦,那只是贫僧方才气恼之下,忍不住喃喃对这两具尸体喝骂。”
他若坚持妙雨乃是听错了,妙雨万万不会相信,但他此刻如此说法,妙雨双眉立刻展开,只是淡淡问了句:“大师气恼什么?”
百维道:“你我本该将这两具尸身露骨荒野.任凭蛇虫噬食,才能消得了胸中恶气,但如此做法,却又不免为南宫世家发现.多添麻烦,是以只有将他们尸首埋葬。如教南宫世家知道这两人已自失踪,还得疑神疑鬼,去猜他们的下落。”
他说的头头是道.妙雨非但是深信不疑,而且大生钦佩之心,长长叹息道:“大师思虑之周密高超,实是弟子不及。”
百维微微一笑,道:“若是特地为他两人挖坑刨土,未免大费气力。”
妙雨道:“若不挖坑,如何埋葬?”
百维随后一指那污水泥洼,道:“那便是两人现成的葬身之处,只要在上面盖些淤泥乱草,谅那南宫世家无论如何也难搜寻的到。”
妙雨拊掌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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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便立刻动手,将尸身掩埋。
他行事干净迅快,不出顿饭功夫,便已完全停当,一眼望去,果然瞧不出有丝毫痕迹。
百维暗暗得意,忖道:“南宫世家果然寻不着这两人时,纵不当作是玄真做的手脚,却也万万不会疑心到我身上。”
只听妙雨道:“任相公等侯已久,大师此刻可要动身了吗?”
百维道:“自当走了。”
妙雨躬身道:“得罪。”
将百维横抱而起,往来路飞奔而回。
百维回到那秘窟所在之地,只见门前尸身、血迹,俱已打扫得干干净净。那边车马,也已赶来。
妙空手提马缰,面上虽仍不失笑容.但眉宇间忧虑重重,已远非初见他时那般乐天之模样。
妙法道人目中泪痕未干,正以几件道袍,卷起了妙果之尸身。
任无心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不时仰天吐出长气,却难吐出心中之积郁。
几人见到百维回来,不免有些欣喜,也不免有些感叹。
妙法道人突翻身拜下,以头撞地,叩首道:“敝师弟多蒙大师成全,妙法实……实是感……感同身受。”
语声硬咽,几难继续。
百维亦自回拜,相对唏嘘.俱是语难成句。
任无心沉声叹道:“大师可说是多灾多难,一劫未平,又历一劫……唉,这都是任无心无能照顾之过,千祈大师恕罪。”
百维垂首道:“任相公说哪里话来,贫僧自己无能,怎怪得了相公?”
任无心望着妙果之尸身,垂泪道:“妙果道兄之死,更令任无心五内难安,何况玄真道长又……唉!教任无心有何面目去对武当在天前辈?”
妙法伏地道:“武当门户虽多不幸,但我武当弟子,若能为江湖伸张正义而死.却正属我武当一派不幸中之大幸。”
语声锵然,掷地成声,就连百维听在耳里,都不觉有些肃然起敬。
任无心黯然垂首道:“但……”
妙法抬起头来,朗声道:“但任相公若是只知自责自疚,自怜自愧,而灭了自家志气,不知奋发,如此消沉下去,南宫世家岂非大可不战而胜,则我武当弟子,死也不能瞑目!”
他越说语声越是高亢.接口又道:“任相公若觉对我武当弟子于心有愧,便该奋发图强,绝不气馁,将南宫世家一鼓而灭,则我武当弟子,纵然身历万劫,亦必含笑于九泉!”
这番话更是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凛然,只听得任无心汗流浃背,懔然垂首道:“道兄以大义相责,任无心敢不从命!”
妙法长身而起,道:“既是如此,咱们便该快些离开此地,以免睹景伤情,只因此刻已非我等自伤自悲之时。”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道:“但我等何去何从,任相公还是该全权调派,责无旁贷。”
任无心黯然长叹,沉吟不语。
妙空朗声道:“这付千斤重担、除了任相公,再无人能挑的起,任相公你若放下它来,便当真无以对死者在天之灵了!”
任无心仰天吐了口气.慨然道:“各位既然如此,任某夫复何言?唯有以一死报知己,拼全力与南宫世家一战!”
妙法击节道:“对!只要能一战,生死胜负,俱非我等所计!”
百维见到他几人面容那般憔悴,神色那般疲惫,与声势强大之南宫世家相比,强弱之悬殊,实是天差地别!
但这几人面容虽憔悴.精神虽疲惫.但那种不屈不挠,奋斗到底之无畏精神,却是南宫世家最为缺少之物。
那种牺牲小我,慷慨成仁之决心与勇气,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
百维瞧在眼里,又不觉暗暗感叹,暗暗钦佩,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只听妙雨缓缓道:“此刻敌我两方,强弱虽然相差极大,但公道、正义既在我方,只要我等将此股气势—直保存,又何尝不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胜负还在未可知之数,我等万万不可长了他人之志气,灭去自家之威风。”
妙法仰天长笑道:“三弟说得好,好一个以弱胜强,以寡击众!”
妙雨微微一笑,道:“何况我方也井非只剩下我等几个人了,只要任相公登高一呼,四方豪杰,前来归附之人,必定不在少数,要知道江湖中不怕死,不畏难的英雄到处皆是.又岂只我等数人而已。”
众人轰然喝彩,任无心面色也恢复开朗。
唯有百维,却不禁暗暗起了惭愧之心。
妙雨接着又道:“更何况任相公昔日召集之豪杰,也绝不只这里一处。”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一掠上马车,抢过妙空手中缰绳,大声道:“我等此刻去哪里,但凭任相公吩咐,”
任无心举手东挥,朗声道:“这边去……我就不信南宫世家能有那般神勇,能将我分散四方之集英秘窟全部毁去。”
妙法将他师弟妙果之遗尸,紧紧缚在车座下,仰天长叹一声,道:“走吧!”
百维忍不住道:“常言道:入土为安,道兄何不将妙果道兄之法体,寻一向阳之土,暂行安葬?”
妙法目光凝注东方,一字字沉声道:“南宫巨贼未灭,普天之下,哪有妙果师弟安魂之土?大师你岂非大大错了?”
百维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赧然一笑.道:“道兄说的是,贫僧错了。”
妙法朗声道:“南宫巨贼一日不灭,我妙果师弟便一日不葬、南宫世家若能将我兄弟四人一齐杀死,我兄弟四人也宁可暴尸荒野,化为游魂厉鬼,与南宫世家一较长短!”
他语声中那种剽悍雄厉,慷慨悲壮之气,使得百维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一阵寒意,将头垂得更低,竟是不敢再去瞧他一眼。
妙法双目赤红.仰视苍天,接口又道:“若是苍天有眼.终令南宫巨贼伏法,那时我必将妙果师弟葬于天下群豪之前.葬得风风光光,也好教那些目光短浅,为虎作伥,被南宫世家收买了的无耻之徒瞧瞧,正义终必得胜,为正义而战,为正义而死之人,牺牲必有光荣之代价!”
百维心头更寒,更是不敢仰视。
他终是做贼心虚,此刻心中已是忐忑不定,不知道妙法这番话是否对他说的。
幸好这时任无心已在拉他上车。
百维匆匆而入.额上已自沁出了冷汗。
微光透入车厢,车中的玄真,仍是不言不动,宛如死人。
百维全然未将遇着那独臂老人之事说出,更未劝任无心解开玄真之穴道,只是在一路上随时偷空将那点穴秘图暗暗研习。
车行未及两日,百维已将任无心之独门点穴之手法了然于胸。
三日前他用尽各种方法,亦无法将玄真穴道解开,心中本是焦急万分。
而此刻他垂手间便可将玄真穴道解开,这举手之劳,他反不愿做了。只因他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那独臂老人,要任无心解开玄真之穴道,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他翻来复去判断的结果,断定任无心若是解开玄真之穴道,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那独臂老人竟会要任无心做出对自身不利之事,百维却万难相信。
他但觉此事之中,定隐藏着极大之机谋,极大之秘密,这秘密亦必定是南宫世家与任无心之间胜负关键之一。
是以百维纵然明知只要解开真之穴道,便可将这秘密之谜底揭破,但他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宁可将这秘密永存在心里。
他三番两次举起手掌触及了玄真之穴道,但终究只是悄悄放下。
这种矛盾与痛苦的心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行两日后,任无心虽仍言笑如常.但神情间却已不知不觉露出了焦急紧张之态。
有时别人与他说话,他茫然不知所言。
到了第四日,任无心面上竟再也瞧不见半丝笑容。
有时呆望着车窗外景物出神,有时地只是望空咄咄,长吁短叹。
百维知他口中虽说不信南宫世家,能将他分布四方之集英秘窟一一毁去,心中其实却无丝毫把握。
显然,他生怕发现自己另一秘窟又毁在南宫世家手中,是以还未到地头,心神便已不定。
重重忧患,屡屡打击,实已使这意志有如钢铁坚强的任无心,失却了自信,而不敢面对事实。
百维与妙法等人冷眼旁观,只觉他甚至在暗中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到地头。
到了第四日黄昏,妙法终于忍不住道:“再往前走,便是赊旗镇,过去便是中原之地,咱们该如何行走,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怔了一怔,似是方自梦中醒来,讷讷道:“前面便是赊旗镇了吗?”
妙法道:“不错, 只因相公始终未曾吩咐去向.是以车行较缓。”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复又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辽是妙法忍不住问道:“不知车子是否还要笔直前行?”
任无心又自一怔,苦笑道:“莫要笔直前行了,转回头…”
妙法双眉一皱.失声道:“转回头.莫非地头已过了?”
任无心竟也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转回头,过南召,往伏牛山去。”
妙法、百维对望一眼,心头俱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妙法因是心事沉重,百维也不禁感慨良多。
当下妙法打马回头,直奔伏牛山。
黎明时车马便已驰入山峦起伏的伏牛山区。
放眼望去,但见四下群山衔接,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入了山区,人烟便已逐渐稀少。
到后来除了偶尔可见,出自山畔樵舍发出的淡淡炊烟,袅娜升空外,便再也瞧不见人迹。
妙法又不禁大是怀疑,迟疑地问道:“路途未曾走错吗?”
任无心道:“末曾。”
妙法虽然不再说话,但眉宇间仍带怀疑之色,却显见并未消去。
但心中最是怀疑不解的,却是百维,忖道:“五夫人显然算定任无心必到回声谷之三姓村,谅必不致有错,但此去越行越是荒凉,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这……这莫非是任无心已完全失却了自信之心.生怕又一秘窟被毁,竟不敢径往三姓村去了?”
只见车马前行,果然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四山合抱,竟似已无去路。
妙法双眉紧皱,又自探首车厢之内,道:“前行已无路,咱们该如何走法?”
任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秘窟的神秘之处,便在这无路两字之上。”
妙法愁眉顿展,暗道;“不想这秘窟竟是如此隐秘,想那南宫世家究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这次是万万寻不着此地的了。”
一念至此,精神大振,纵身跃上车座,全力打马前行。
又自奔行半晌,到了山谷深处。
任无心突然开了车门,轻叱道:“停下!”
妙法吆喝一声,车马骤停。
任无心一掠而下,目光四扫—眼,突然仰首向天,引吭长啸起来。
啸声清锐高亢,直冲霄汉。
第一声长啸响过,四山突然起了回应,似是不知有多少人隐身四山之后,长啸而来,与任无心遥遥相和。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回声谷?”
任无心啸声已住,颔首道:“不错,这便是回声谷。”
只听四山回声,此来彼去,历久不绝。直过了盏茶工夫,大地方自恢复寂静。
任无心纵身跃上车顶,放声呼道:“义旗……飘扬……”
四山立时响起回应:“义旗……飘扬,义旗飘扬……飘扬……飘扬……”
又是百十声响过,大地终又无声。
任无心面带微笑,卓立车顶之上,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但四山回音既绝,除了微风清籁,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任无心笑容突敛,面色渐渐沉重,双眉也渐渐皱在一处,过了盏茶时分,他面上竟已现出惊怖之色,再次放声大喝道:“义旗……飘扬……”
但这一次回声响过之后,空山寂寂,仍是毫无动静。
任无心额上却已现出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在初升之朝日下发出珍珠般夺目的光彩。
众人俱都早已猜到,那义旗飘扬四字,必是任无心与秘窟中人联络之信号,秘窟中人若是全然无恙,听得这呼声响过,便该有回声相应。
但此刻四下寂无回应,显见是秘窟中人,定又有不测之变故。
众人瞧得任无心额上之汗珠,心情之惊恐与焦急,自也不在任无心之下。
忽然间,只见任无心凌空一个翻身,跃下车顶,脚尖微—沽地,身形又自动飞惊而起,有如燕子掠水一般,向西面山弯扑去。
他身形展动间.竟似如疯狂一般,当真是迅如惊雷,急如闪电。
众人更是瞧得大惊失色。
妙法脱口惊呼道:“任相公且慢,我兄弟随你一同前去……”
呼声中,妙雨、妙法已齐地展动身形,追随任无心之后,飞掠而去。
妙空微一迟疑,匆匆回首道:“但请大师在此照顾车马,我必需前去为任相公接应。”
双臂振处,人已远在两丈开外。
只见任无心兔起鹘落,接连几个纵身,便已掠上了怪石嵯峨之山峰。
他神智竟又似有些迷乱,别人那般呼喝,他却直如未曾听入耳里。
妙雨等人轻功虽得武当真传,但与任无心相形之下,却显见大有黯色。
任无心身形早已掠上了山峰,妙雨等人还未到山脚,但见任无心身形在嵯峨之山石间一闪,突然无影无踪。
妙法大骇呼道:“任相公……任相公……莫非已有变?”
妙雨沉声道:“无妨,想必是山石后另有秘道,只是山下瞧不见而已。”
说话间他三人亦是飞扑而上。
百维但见这三人身形有如猿猴般.攀援而上,有时遇着绝险之处,三人便自手足并用,片刻之间.便已掠到任无心方才隐去身形之处。
只听妙法脱口道:“秘道果然在这里,任相公已下去了。”
妙空道:“小弟在先领路,大哥居中策应,三弟继后。”
妙雨道:“是。”
妙空身形一闪,当先闪入石后。接着妙法、妙雨两人,也失去了形踪。
百维瞧得又是心慌,又是着急,暗暗忖道:“三姓村莫非便在这秘道之下?任无心那秘窟莫非便在三姓村中?但……便那小庙却在哪里?如在那秘道之下,却教我如何寻出?”
转眼四望,四山左近,绝无人烟,哪里似有村落的模样,若说空山之中,孤零零建着座小庙,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
百维想来想去,越想越觉那小庙必定是在山腰秘道后。
他一心想瞧瞧那庙里香炉中之秘令,究竟吩咐些什么,此刻当真恨不能背插双翅,飞过山峦,飞入那小庙中。
怎奈此刻他留守此间,却是不敢妄动。
只因他再也不愿自己有丝毫破绽,落入那观人于微.见微知著的妙雨耳目中。
这时妙法等三人已入了秘道,仰头望去,但见两山夹峙,上面竟还有一线青天,情势之险恶,当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
三人鱼贯前行,脚步自都放得极轻。
妙空回首道:“任相……”
两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妙法、妙雨更是面目变色。
原来妙空语声虽然说的不大.但这夹壁之中.回音之响却有如鸣雷一般,较之方才在山谷之中,不止响了十倍。
妙空松了口气.隔了半晌,方自说的出话来,自然已将话声压的极低,有如耳语般悄声道:“任相公委实太过胆大,竟如此犯险,明知此地已然有变,竟还孤身而入。”
妙雨仰首瞧了一眼,轻叹道:“不错,此地确是险到极处,南宫世家若有埋伏在这夹壁顶上,无论以火攻或是滚木擂石下来,你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他三人自是不知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任无心之性命,又何必等到此刻,只当南宫世家当前唯一强大之敌,便是任无心,自是恨不得任无心早些死了,落个眼前清净。
是以他三人为任无心担心之情,实比为自己担心之意为切。
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但夹壁之中,道路崎岖而曲折,前路随时都可能有埋伏陷阱,是以三人虽想赶上任无心,却也未敢施展轻功。
走了约摸盏茶时分,妙空突然顿住脚步,回首道:“师兄,你可嗅出什么?”
妙法见他不但面色惨变,语声中竟也满带惊怖之意.心头也不禁立时为之怔仲不安,当下疑神吸了口气,亦自变色道:“莫非任相公有变?”
妙雨此刻也觉出前路竟有一丝血腥之气,随风传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俱都大骇,再不答话,加紧脚步急奔而去。
妙空身形当先,奔行片刻后,便自瞧见任无心之身影,动也不动立在前面路中,看来虽似有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身子却绝未受到丝毫损伤。
妙空这才松了口气,但目光再转,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惊,任无心面对着的,竟是堆血淋淋的尸身。
仔细瞧去.只见这堆尸身乃是十余具尸体堆积而成,每具尸体,都是血肉模糊,死状之惨,当真令人惨不忍睹。
妙法等三人剑下虽也伤过人命,但见了这堆尸身,仍不禁为之心头作恶,几乎要吐将出来,再也不忍去瞧第二眼。
三人竟一齐转过头去,定了定神,方自不约而同,暗暗忖道:“这尸身虽然挡住了去路,但任相公也可掠将过去,为何呆呆地站在这里?莫非这堆尸身中,又有什么古怪不成?”
一念至此,三人齐地干咳一声,大步赶了过去。
任无心听得这一声轻咳,方自回过头来。
只见他面上神色,极是奇怪,定睛望着妙法等人,似是已经忘记他们是谁。
妙法骇然道:“任相公……任相公……”
仔无心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喃喃道:“你们也来了吗……好……好…”
突又转回头去,呆呆地望着前面尸身。
妙法一掠而前,掠到任无心身侧,这才发现他目光凝注之处,乃是尸身上一只紫檀木匣。
这木匣竟是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放在那一堆尸首之巅峰中央,显然乃是特地留给任无心看的。
而任无心此刻,呆望着木匣,迟迟不敢开启,自是在思虑这木匣中装的是什么?
他既怕木匣中所盛之物,又令他悲痛难忍,也怕木匣中设有机簧暗算,令他防不胜防.更怕匣上置有剧毒,沾手即死。
但若是对木匣全然置之不理,径自越了过去,却又实是放心不下。
是以任无心木立当地,心中当真满怀矛盾之情.一时难以取决。
妙法等三人一旁瞧得清楚,心中又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他三人个都深知,昔日之任无心,绝非有如此刻般畏首畏尾之人。
只是屡次刺激,连番创痛,实已令他变的小心太甚,妙雨微一沉吟,撕下一角衣袂,紧紧包在手上.便待为任无心将木匣开启。
哪知他手方伸出,便被任无心轻轻拉住。
妙雨强笑道:“咱们好歹也要瞧一瞧,这木匣中盛的究竟是什么?不如由弟子将之开启,也免……”
任无心惨然一笑,缓缓接口道:“为何要你开?我手断了吗”
妙雨垂首道:“是!”
不敢再多争辩,躬身退了下去。
妙法却自他手中取下那方衣袂,双手捧在任无心面前,口中虽未说话,但那样深挚的关切之情,却早已滥于言外。
任无心目光疑注着那方衣袂,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多谢。”
妙法生怕他心情激变中,故意犯险,不肯以衣袂系手,此刻方自深探松了口气,恭声道:“不知任相公可愿弟子……”
话未说完,任无心已伸出手掌。
妙法恭恭敬敬,将衣袂为任无心系在手上。
要知他三人终日守候在任无心身侧,深深体会到任无心在此役中所受的委曲,也唯有他们才能了解任无心忍受的痛苦之巨大!
是以他三人不知不觉中,俱已对任无心生出一种无法解释之亲情。
既将任无心视如父兄般尊重,却又将任无心视如子侄一般爱护有加。
在此两种心情之下,他们非但不愿任无心身体受到任何伤残,亦不愿任无心心情感受到任何损害。
只见任无心手掌终于触到了充满神秘,也充满了恐怖之紫檀木匣。
手掌动处,木匣缓缓启开。
妙法、妙空、妙雨,三个人俱是屏息静气,目光不瞬,紧紧盯在那紫檀木匣之上,生怕木匣中有什么怪异之暗器射将出来!
哪知直到木匣完全启开,竟然全无丝毫意外。
妙法等三人虽又立刻松了口气,但神志却仍未丝毫松懈,只因他们深信南宫世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放个木匣在这里,这木匣中必定隐藏有一件极大的秘密。
而匣上既无毒,匣中亦无暗器,这秘密就反而变的更是神秘而难解释。
令任无心等四人做梦也未想到的,木匣中竟只有本黄绢书册。
阴暗的光线下,只见书册之上,恭楷写着:“南宫世家摄心迷魂术之秘”这十—个令人见了忍不住要为之怦然心动的字迹!
十一个寸楷之旁,还有两行蝇头小字,写的是:
“河朔寸心叟,率寸心门七大弟子,连同朱可法、林正、悟梦子等十一同道,苦研经年,幸有所得,恭录于此。”
妙法等三人虽不大走动江湖,却也知道这河朔寸心叟已九九高龄,掌寸心门,至今垂八十年,其人自十七岁接掌门户以来,便孜孜不息,专心一致,苦究武林中最为神秘之摄心术之秘,辰州言家门僵尸拳之秘,便是被他所破。
三人此刻见于“寸心叟”三字,都不禁为之动容。
妙法沉声道:“弟子曾闻人言道.河朔寸心门掌门和门下七大弟子,于两年前突然全部失踪,莫非便是被相公请来这里?”
任无心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间更是悲伤。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瞧了那堆尸身一眼,颤声道:“莫……莫非……这……”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不错,这便是寸心叟和他门下七大高手。”
妙法三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显然.寸心叟等人经年辛苦,终已探出了南宫世家摄心迷魂的秘密,也因此为南宫世家所忌,终于全都身遭惨死!
能把南宫世家那般不可思议之秘密探出这是何等才情,何等智慧。
但具有如此才情智慧之人,此刻却已化为一片血腥,一堆腐尸,怎不令人惋惜?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垂下泪来。
任无心亦是目蕴泪光,颤抖着伸出手掌,似要将那秘籍取出。
突听妙雨轻叱道:“任相公,动不得。”
任无心手掌停留半空,转首瞧了他一眼,似是在问:“为何动不得?”
妙雨沉声叹道:“这秘册中既已揭穿了南宫世家的秘密,南宫世家为何还要将这秘册留在这里?这显然乃是大背情理之事,而凡是有背情理之事,其中必然藏有诡谋……”
妙法接口叹道:“三弟说的不错,这秘册必是诱人之毒饵,弟子们愚鲁无知,虽猜不出这其中有何诡计,任相公却以谨慎为宜。”
任无心缓缓叹道:“这道理任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
惨然一笑,接口道:“大凡毒饵,必定诱人,我眼见这终日苦思苦索的秘密谜底,此刻便在眼前,怎能忍得住不去瞧它?”
妙法呆了一呆,黯然垂首说道:“但……但此事委实太过不近情理……南宫世家绝不会将自己秘密之谜底有意留在这里给咱们瞧的。”
妙雨道:“以弟子看来,这秘册大约只有首页封皮是真的,相公何苦瞧它?”
任无心道:“万一全是真的,我却未瞧它,岂非终生之恨?”
妙雨道:“但此可能,确是微乎而微,除非那南宫世家中人,已全都疯了。”
任无心道:“可能虽少,却也非绝无可能。”
妙雨道:“弟子委实想不出有何可能?”
任无心道:“说不定南宫世家中,突然有人良心发现,不忍武林公道就此沉沦,而将这秘藉盗出,放在我等必经之路上。”
妙雨怔了一怔,喃喃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也说不定此乃一些暗中相助我等之武林异人,自南宫世家手中把此秘籍暗地盗出.只是他一时还不愿与我等相见,是以便将它放在这里。”
这番话果然说的近情近理。
妙法等三人互望一眼,沉吟道:“不错。”
这时他三人中固是突然生出了希望。
但百维此刻若是在这里,则必定要更对任无心说的这番话抱有信心。
只因唯有他知道南宫世家中,确是有人渐生叛变之心,不说别人,他自己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也唯有他知道,武林中的确有些神秘之异人,在暗中相助任无心,那独臂怪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此刻摆在任无心面前的这本黄绢秘册,不但掌握着任无心今后之命运,它的真假与否,也就是任无心之今后成败的关键。
妙法等三人想到这里,暗中也不禁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任无心伸出的手掌,更不觉也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终于一把将那秘册拿在手中。
妙法等三入忍不住立刻凑首过去。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那秘册掀开……
山谷外之百维,正自满怀焦急,反复矛盾,彷徨无计之时。
突然间,一股焦炙火焚之气味,随风传了过来。
气味虽不甚浓,但左近却显然有物着火燃烧。
百维心头一惊,转眼向这风向传来之处瞧了过去。
放眼但见山石嵯峨,哪有什么着火之物。
但仔细一瞧,只见一股浓烟,竟自山石中飘送过来,不问可知,那山石间必有一道裂口。
任无心等人所去之秘径,乃是百维身右山峰,这股浓烟飘出之处.却在百维正面偏右,两下相去,何止百十丈之多,但百维心念一动.只觉这股浓烟与那秘密必有关连,只因这两下山峰方向虽然不大相同,但山峰后之地却极有可能同属一处。
一念至此,百维再不迟疑,随手将车门紧紧关了起来,纵身向浓烟飘出之处掠去。
这山峰地势,亦是险峻无比。
百维左臂虽废,下盘功夫却仍未失去,几个起落后,但觉浓烟扑面而来,呛人欲咳。
百维以手护目,屏住了呼吸,冒着浓烟,一步步走了过去。
烟势虽浓,但百维终是内功已具火候之人,目力自也非常人可比。
凝目望去,仍可依稀辨出眼前景物。
只见那浓烟飘出之处,乃是一丛山藤.山藤紧紧纠结、若非这股浓烟,谁也瞧不出这密藤之后岩,竟会有道裂口。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真力布满掌心,向山藤抓了过去。
触手之处,只觉那山藤竟已微温,显见火势燃烧已久,而且极为猛恶。
要知百维方才心绪紊乱,若非嗅得那股焦臭之气,此间纵然早有烟火飘出,他也未必能瞧的见。
扯开了密藤,一道足可容人通过之山隙.豁然现在百维眼前。
只见烟气更浓,熏得百维几难张目。
他索性闭起眼睛,摸索着探身而入,只要他手掌可摸着山壁,纵然目不见物,也可前行无碍。
只因这山隙中纵有潜伏着的毒虫蛇蚁,也早就被为这股浓烟熏走了。
此山隙久无人知,更无人行。
在烟火熏烤之下.越是炙热,到后来已有如烙铁一般,他手掌纵有内力加护,却也无法停留其上,由此可见,此地距离火势燃烧处已不甚远。
但手掌既已不能摸索探路,要想在这狭隙中前行,实是困难已极。
百维暗觉焦急,忍不住叹了口长气,呼吸一通,突觉那烟火已远不及方才呛人,显见那火势早已燃尽,此刻烟火渐消,只是余热仍留在山壁间。
又过了半晌,百维缓缓张开眼来.眼前果然又可依稀见物.山隙中不见天光,甚是黝黯,是以目力自难及远。
百维加急前行数步,突见一道天光,自浓烟中直射而入,出口已在眼前。
百维一个箭步,飞掠而出,顿觉心胸为之一畅。
拧腰斜斜纵出,避开烟势,放眼望去.只见自己此刻立身之处,地势仍是极高。
山后有山,四面仍是峰峦环抱,此地却甚是平坦,显见乃是以人工开辟而出,那着火燃烧之处,乃是一栋屋宇。
此刻火势虽已燃尽,但焦木间仍有火星飞出。
百维先不去瞧它,俯首望了下去。
却见山峰之下,果然是个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房屋不多,但建筑得却都极是精致,五七栋红墙瓦舍,疏落地分散四处,一曲流水.蜿蜒自竹篱外流过,也不知流向何处。
家家户户门前,又都架着道小桥,红漆栏杆,绿板架桥,衬着四下青树绿叶,当真是:小桥、流水、人家,好一处所在。
百维放眼四望,但见眼目皆清.忍不住暗暗忖道:“此地看来直如远避红尘之世外桃源一般,哪似什么武林豪雄的秘窟。看来此地昔日必定本是世外高人所居,却不知任无心怎会将之当做集英之秘窟。只可叹这么好的一块地方,如今为了江湖人的厮杀,竟也染上了血腥之气。”
这时村落中静极无声,既不见人踪,更不见任无心等人的影子。
百维心中又不禁暗自得意,忖道:“任无心只怕再也想不到山峰间竟还有一条秘道通向这里,更想不到我竟比他来得早。”
突见一条小路,自村落中曲折通了上来.直达那燃烧屋宇之前。
百维心头突又一动,睹骇忖道:“这屋宇莫非就是那小庙不成?”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冒着火焚后那种炙热焦臭之气,纵身掠入了焦木瓦砾间。
但见房屋早已烧得骨架支离,倒塌的焦木间,却骇然正有着泥塑之偶像,金装油采.虽都已被火烧得一片焦黑,但仔细望去,却依稀仍可看出这偶像冠带袍服。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小庙既已被毁,哪里还能寻着南宫世家所留下的密令,那密令中究竟有何秘密,只怕他今生再也休想知道了。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心头突又一惊,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直冒上来,栗然忖道:“这秘窟既已有变,此地想必也是南宫世家门人所焚毁,他既有密令留在此间,却又将之焚毁,莫非……莫非南宫世家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已发觉被派至此间来取密令之人,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心念数转,百维已是满头冷汗,手足颤抖,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子。
只因南宫世家若真是已发觉了他的秘密,那他今后遭遇之惨,实是不堪设想。
南宫世家手段之毒辣.别人不知,百维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等百维定下心神.仔细思虑,却又觉自己所作所为,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南宫世家究竟不是神仙,怎会查出此中隐秘?
只是百维算来算去,这秘窟若有惨变,必是南宫世家所为,而南宫世家除非已知其中隐秘,否则便万万不会将这小庙焚毁。
若说这小庙乃是无意走火燃着,则又太过玄虚,不近情理,他委实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又满怀焦虑疑惧,较之未寻着此庙前尤甚。
他极力澄心静志.俯首苦思,直过了盏茶时分,他心头突有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
只见他满面狂喜之色,似是重重疑惧.在这片刻间都已有了解答。
这必是南宫世家的对头.算定南宫世家要对此地动手,是以暗中赶来。
但那时事变已生,他已挽救不及。
而此人必也深知南宫世家常以小庙为秘密联络之地,瞧见此地既已有变,便索性将这小庙也放火焚去,免得留下后患。
他虽然不会猜出谁是这放火之人,但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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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这放火的,除了那神秘奇诡的独臂客外,必定再无别人。这推测自无丝毫事实之报据,但却是唯一合情合理之推测。
百维思念至此,已渐渐放下了心事,只是不能瞧着那香炉中留下之密令,未免有些遗憾而已。
只因他总觉得在这香炉中的密令,必定关系极为重要,否则南宫世家又怎会如此大费周折,将之留在此地?
他微一思索,在瓦砾焦木间,寻了个藏身处伏了下来,目光四下搜寻,要看看这秘谷中究竟还会有何变化,静等着任无心与妙法、妙雨现身。
任无心数次犹疑,终于将那黄绢秘册封面缓缓揭开。
妙法等数道目光,一齐凝神瞧了过去,只见满篇工整而绢秀之字迹,说的果然俱是摄心之秘,但一遇重要之字句,便被一团血污涂去。
每页之上,被血污涂去之处,至少也有十八处之多。
每一处血污,都似那南宫夫人狞笑着的面容,似是在望着任无心冷笑道:“你们数年心血花的又有何用,我举手之间,便将之毁去了!”
任无心若未瞧见这本秘册倒也罢了,如今瞧着了,心头但觉一股血气直冲上来,秘册扑地自手中跌落,整个人都已痴了。
妙法大骇唤道:“任相公……任相公……”
任无心目光缓缓流下泪来,喃喃道:“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寸心一门,从此灭绝,此后再想探出南宫世家之秘密,只怕再也无望了。”
妙法等心头又何尝不是沉重悲痛已极。
但瞧见任无心如此伤神,三人也只有强自打起精神,设法来安慰于他。
妙雨强笑道:“世人既已有人能寻出南宫世家摄心之秘,就必有第二人也能寻得出,任相公你也不必太过难受,只要……”
任无心长叹一声,接口道:“谁是这第二人?此刻在哪里?”
妙雨怔了—怔,仍是强笑道:“此刻还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大家细心去找,总会发观的。”
他口中虽说的十分肯定,但心中却也知道这实是茫然无期之事。
妙法赶紧改变话题,道:“任相公不如在此歇歇,待我与三弟先去瞧瞧再做打算。”
任无心苦笑道:“我若不自己去瞧瞧,怎能放心的下?”他不容别人再拦阻于他,话犹未了,已自越过尸身,急奔而去。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暗中叹息,紧紧追随在他身后。
又奔行了盏茶时分,两旁石壁渐渐开阔.一条道路婉蜒通向山下。
山下竹篱茅舍,曲栏流水,一眼望去,端的是安详宁静,无论是谁,也不会看出这里会是个方经屠杀的血腥之地。
妙法等人再也想不到眼前所见的,竟是如此风光,一时间几乎瞧得痴了。
任无心也未想到此地竟似仍未遭到丝毫变化,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丝希冀之心,只望还能在此地寻着几条线索,更希望此地同伴中,还能有几人侥幸逃出南宫世家的毒手。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长叹道:“我本当此地乃是个穷山险谷,不想竟是桃源仙境一般,真不知任相公怎会寻着的。”
任无心道:“这三姓村本是姓秦、白、田三家避乱之地,三家之长辈,昔日也本都是武林中三名人,到老来看破世情,便以一生之积蓄,在此经营出这一片所在。”
妙法忍不住问道:“此地既属别人私业,不知任相公又怎会将之做为集英之秘窟,那三家的后人,莫非也是任相公之友伴不成?”
任无心道:“秦、白、田三家之长辈死后,他们的后人便再也无法享受此等安静之生活.只因此地虽是仙境,但年轻人却总是想尝一尝红尘是何滋味,因此不出三年间,便都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多年的老仆人,在此留守。到后来这三家之后代,有的与人仇杀而死,有的忘了过去,只剩下一个秦公子,还流落在江湖间。”
语声微顿,喘了口气,方自接道:“此人年幼时被他爹爹管束极严,一入红尘后,见到那花花世界,不免目眩神迷,难以自制,沉迷酒色豪赌之中,囊中日渐羞涩.终于一贫如洗。”
妙法叹道:“当今世上,似他这样的少年.必定不少。”
任无心苦笑道:“若是普通人家子弟,在那种处境之下,不免要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但他虽然失足,但终究自幼所受教养,终是与人不同,道德之观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是以他纵然日常三餐不继,也绝不去偷人一分银子。”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已走下山麓。
任无心似是想以言语来减轻心中不安,是以虽在如此情况下,他将此等毫无重要关系之事,说得详详细细,滔滔不绝。
只听他接道:“而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无谋生之能,这日子又怎能过得下去呢?到后来他便想将此地出售。试想此等绝谷,若非看穿世情之老人,实是极少有人愿意来住,何况他既无地契,又无凭证,只是空口而言,又有谁肯相信一个乞丐般的少年,会有如此产业,纵然他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却只当他是个疯子,绝无一人肯跟他来看这地方,更无一人肯出银子。”
妙雨道:“任相公却买了下来。”
任无心道:“不错。”
妙雨皱眉道:“弟子斗胆,还有句话要请教相公。”
任无心道:“你说吧!”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似是暗怪妙雨不该在如此紧要关头,还和任无心说那无关紧要之言。
却不知妙雨早巳窥破任无心之心意,正是要以此闲谈,来缓和任无心紧张之情绪。
只听妙雨道:“将此地作为高人隐居之地,自己足够隐秘.但用来作为对抗南宫世家之秘密所在,却似还有些不够。”
任无心憔悴而沉重之面容上,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我买下此地后,便用当地一位善人之名义.寻了三家贫户,这三家贫户自也是姓秦、姓白与姓田的,他们俱已无法维生,我便为他们买下些日常生活用具,以及粮食等物.令他们到此三姓村来居住,却在这些房屋下,另辟出一些地室秘窟。”
妙雨笑道:“相公思虑果然周详,如此做法,谁也想不到这秘谷之中还有秘窟,更想不到相公会用三家寻常百姓来做掩护。”
任无心缓缓道:“那三家俱是极为老实可靠之人,不知他们是否……”
长叹一声.而面容又自变得极为沉重悲痛,接口道:“这三家往昔过的虽然算苦,但却平安的很,如今……唉,如今我却令他们也卷入此等武林仇杀之事中,此番他们若也遭了南宫世家毒手,岂不是我害了他们?”
说话之间,三人走入竹篱房间.四下仍是一片死寂.不闻声息。
妙雨赶紧改变话题,沉声说道:”待弟子与相公先进去窥探动静……”
妙法道:“你们去吧,我与三弟就在外面把风守望便是。”
百维隐身在焦木瓦砾中,只见任无心等人果然已自左面山石间现身,又瞧见他们鱼贯走入了房舍竹篱间,一路谈谈说说,神情竟似镇定的很。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留在此地窥望,还是回转马车旁。正自犹疑不定时,目光扫过,眼角突然瞥见瓦砾间似有个亮晶晶的东西金光一闪。
百维心念一动.矮着身子走了过去,捡了枝焦木,将瓦砾拨开。
只见埋在瓦砾灰烬间的,赫然竟是只青铜香炉。
炉口扣在地上,炉身大多已被烧得发黑,但铜质显然甚是坚固,不但丝毫未被燃毁,而且还有一两处铜色未改,是以日光照过,犹是发光。
百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以手中焦木,将铜炉上之瓦砾灰烬,全都拨开。
伸手一探,铜炉虽然犹有微温,但已不致烫手。
他心中实已迫不及待,要瞧瞧南宫世家所留之密令,是否还在这劫后仅有之铜炉中。
当下提起炉耳.向外一翻,炉内香火俱都倾出。
四散的香灰里,赫然正有一只铜管。
此等铜管的模样,他也不知瞧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瞧第二眼,他便知道这正是南宫世家用来与属下秘密联络之物。
一时之间,百维心中当真是惊喜交集,但觉心房怦怦跳动,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呼!
过了半晌,他方自定过神来。
拾起铜管,咬在口中,单手将之旋开.
里面果然有张折得极是精巧的信笺,无论纸质之颜色,折成的形式,都与百维往昔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这意外的收获,使得他血脉又自加速,心跳又自加剧,连手掌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费了许多功夫,方自将纸笺展开。
只见上面写的是:
“汝拆阅此令之时,任无心等人想必亦已来此谷,即使未来,亦必定已在途中,是以你必需十分谨慎小心,千万莫要泄露行踪,但却必需留意任无心一行人众之行动,尤其要仔细注意百维……”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中冷笑一声,却又不免有些惊惶之意,忖道:“想那五夫人不但已不再信任我,而且看来怀疑不浅。”
第二十二回 铜管密令
密令之上,接着写道:
“百维之师弟三人,是否随行?玄真形状看来如何?这两点须特别注意,事后亦必须将观察之结果写下,密封于传令铜管中,小心置于香炉原处,切记切记!”
百维又不禁大是奇怪。
那五夫人要查百护等三人去向,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她却为何要注意玄真之形状,却令百维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玄真之形状,还会有什么变化不成?
难道她对这假冒的玄真,也起了怀疑之心?
密令上之字迹写到这里.竟突然改为朱砂所写,显见内容更是机密重要,是以要接令之人,特别留意。上面写的是:
“十五月圆之夜,前行百里,有一小集,名传声驿,三更时.你必须立于传声驿外一株槐树之下。届时将有一人,着青布衣,红布裤,手提方形灯笼.在你前面来回走动三次,然后转首而行。你不必招呼于他.却必需紧随其后,行约一二里,确实地点,需到当时方能决定,但那人若将灯笼焚毁,便是地头已到.你便立即将那人杀死!”
百维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暗叹息一声,方自接着瞧了下去:
“你杀了他后,便须立于灯笼余烬之上,低声诵念:‘人间难求不死药,神仙谷中有福星。’反复念至第七次,便有人在暗中回应一遍,然后问你是谁,你必需回答:‘不死者’三字,那人便必有机宜指示于你,你若未听清,不妨再问,但却万万不能遗漏—字,更不可存心要看此人之容貌!”
百维更是奇怪,不禁暗暗忖道:“此人是谁,所指示的又是何机密之事?”
他在此之前,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会有人指示南宫世家之机宜.而以此刻.南宫世家对此事处理之机密与慎重看来,不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之机密,必定更是重要无比。
百维越想,越觉此人之来历不可思议,恨不得此刻便是十五月圆夜,立刻便能见着这神奇诡异的人物。
只可惜此时仅是十一,距离月圆夜还有整整四天,他纵然焦急,亦是无计可施。
密令下还有短短数行字迹:“你听完那人所叙之事后,立时记下,必须等到五更过后,晨光微现时,又将有一人绿衣红裤,自东方而来,手提一只鸟笼,鸟笼中有信鸽—只,你立时需将此人杀死,将所记之纸柬,仔细缚于那信鸽腿上,将信鸽放走。此鸽久经训练,自会觅路而回。此事万分重要,你切切不可有丝毫疏漏,此令!”
百维看完了这封信,方自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心头既是感叹,又是惊喜,一时之间,当真是千思万念,纷至沓来。
他首先想到,这封密令所以能够保存,必定是因为这铜炉在火起之前,便已跌落在地,而且炉口倒扣在地上火势自然无法波及。
但火势那般猖獗,这铜炉若是留在桌上,加以木桌神龛,俱是易燃之物,火起后这铜炉便难保不被烧溶。
而此刻这铜炉却原样未动,由此可见,这铜炉火起之前,便已跌在庙中神龛前的一块空地中央,是以直到最后屋顶塌下时.火势方燃及此地。
但那放火之人,万万不会在放火之前,将这铜炉放在地上,更不会自己飞下。
除非火起之前,这庙宇中便有一场搏斗.是以木桌神龛,早被撞翻,铜炉自也跌落在地。
百维思前想后,只觉这猜测必定与当时情况吻合,只因除此之外,这铜炉便万无其他可能自神龛间飞落空地中央。
但火起前在这庙宇中搏斗之人究竟是谁?百维却再也猜不出。
他垂首沉吟半响,又自拾起那段焦木,低伏着身子.在四面瓦砾堆中拨动。
直寻了盏茶时分,百维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他几乎已将每堆瓦砾都寻找了一遍,只剩下一根巨大梁柱所倒下之角落。
但他丝毫未死心,用尽全力,独手将那已烧焦的梁木抬开尺许,略为再拨开一些瓦砾。
赫然发现瓦砾堆中竟有一具骷髅。
只见这具骷髅虽已烧成白骨,但白骨依旧排列的整整齐齐,宛然人形。
显见此人火焚前便已身死,否则他只要尚有一丝知沉,着火时纵然不能逃走,身形也会因惊怖痛苦而扭曲。
百维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喃喃道:“我果然猜的不错……果然猜的不错……”
缓缓俯下身子,又拨动两下,便发觉瓦砾堆中,赫然正有一面铜牌。
这铜牌虽已烧得不成模样,但依稀仍可分辨,正是南宫世家门下七十二地煞所有之物,也和他自那枯瘦黑衣人怀中取出的同一形式。
不想可知,这具人骨必然亦是南宫七十二地煞之一,他全身衣物俱都早已被烈焰焚毁,幸好还有这面铜牌上仍可分辨他的身份。
但这南宫地煞怎会到了这里,究竟是被谁杀死?
百维木立当地,呆呆地出了一会神。
但觉一阵寒意,自心里升了起来,心头当真是又惊又喜,又觉自己十分侥幸。
他再次将此事前后仔细推敲了一遍,对此事之经过始末,已远较方才之想法更是周密明确,只要闭起眼睛,当时之情景,几乎历历如在眼前。
南宫世家虽然未必知道派至此地取阅密令之弟子已遭毒手,但必已隐约有了警觉.或是为了更求慎重安全,是以还又派了一人,来到此间。
而正在此时,那独臂异人也来到这庙宇之中,那南宫地煞还未及取阅铜炉中之密件,便被那独臂异人发现。
两人相见,彼此俱都不能相容,自然立刻便动起手来。
这一战显然甚是激烈,以至神龛桌案俱被撞翻,铜炉也落到地上。
而这南宫地煞武功虽高,却终究不是那独臂异人之敌手,激战之下,终于丧命。
独臂异人既已见到这庙宇中有南宫世家属下活动,他为了毁尸灭迹,便放起了一把大火,将这庙宇完全焚毁。
此事经过.与百维之猜测,委实相差无几.百维果真是十分侥幸。
他若早来一步,此刻纵未死在那南宫地煞手下,事机必已泄露。
那独臂人若是迟来—步,南宫地煞也已将那铜炉中之密令取走.百维便永远也休想将那事关重大的密令瞧上一眼。
种种因素凑巧,阴差阳错,不但使他性命得以不死,机密得以保全。
还使他在无意中,得知那许多有关胜负之隐秘。
百维自是惊喜交集,暗道侥幸。
这时任无心与妙法等人早已入了村舍。
但见竹篱房屋,一丝无损,便是室中桌椅摆设,亦是分毫未动,完全保持原来模样。只是四下绝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死寂之中,似是蕴含着无限杀机。
任无心等人鱼贯而行,将每间屋舍都仔细瞧了一遍,只见有的屋子里菜饭已摆起,却未曾动筷。
有的屋子里书桌上笔墨俱在,似是有人正在写着对联,已写成一幅“书到用时方恨少……”但下联只写了一笔,便自顿住。
有的屋子里,还摆着棋盘,一局残棋,正成以炮攻车之势。
显见得这变故发生之前,丝毫没有警兆。
是以这三姓村中隐士.有的正待用饭,有的还在下棋,但饭菜正香,残局未完时,这惊人的变故,便已突然发生。
这时饭菜已冷,笔砚已干,棋盘桌椅上,都已积下薄薄一层灰尘。用饭的、写字的、下棋的人,更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任无心木立当地,双目已有泪痕。
妙法等人心头也不觉一片黯然。
过了半晌,任无心方自长长叹息一声,走入后院,妙法等相随而去。
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山石亭阁,居然颇具规模。
任无心走到池塘边,池中绿水盈盈。
他双眉皱得更紧,俯下身子,伸手在池右小石上扳了几扳,池水突然缓缓向外流出。
妙雨骇然道:“那秘窟莫非竟是在这水池之下吗?这当真是隐秘到了极处,弟子方才还在暗中猜测,却也未猜到是这里。”
任无心垂首道:“但南宫世家门下,却已知道的清楚得很。”
妙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心中却暗暗忖道:“此时池中仍有积水,显见那南宫世家得手之后,又将秘道完全复原……”
转念又忖道:“瞧那村舍中.一无动静,而南宫世家又走得如此从容不迫,莫非他们来此动手,完全未遇着抵抗不成?”
转念之间.池水已完全流出。
任无心又自一跃而入,俯身在池底一探.只见一方石块,应手而开,露出一条秘道。
秘道中黝黑无光,阴气森森,只因这秘密在池水之下,是以寒气自是极重。
妙雨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南宫世家若在这地下没有埋伏,只怕……”
任无心苦笑一声,接口道:“他要加害于我,还会等到此时吗?”
妙雨呆了一呆,转目望去,只见两位师兄,也正在瞧着他。三人目光中,俱已有了惊疑之色。
三人心中,俱在不约而同,暗暗忖道:“想那南宫世家若要将任相公置之死地,实已不知有过多少机会,而南宫世家每一次都将这机会空空放过,任相公既是南宫世家最大之仇敌,南宫世家却竟然未曾伤害于他,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一念至此,三人俱都不禁垂下了头。
只因他们三人,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对任无心也起了怀疑之念,只是不忍仔细去想,更不敢说出。
这时任无心早已走了下去。
妙雨暗叹一声,当先一跃而入。
地道中果然一无动静,更无埋伏,走了几步,竟还有灯光透出。
原来秘道尽头,地室中俱嵌有铜灯。
此刻油焰未燃尽,只是光焰已甚少。
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地室中桌椅陈设,亦是丝毫未动,瞧不见血迹,也瞧不见尸身,更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
唯有迎面的石壁上,竟以鲜血写着:“任无心,你好对不起人!”
字迹本已甚潦草,写到最后几字,更是零乱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显见这字迹乃是一人临死前所写,寥寥几个字里,却蕴含了死者对任无心无限的怨毒、诅咒和仇恨。
任无心木然立在这几个鲜红字迹之前.目中泪光莹然,满面沉痛之色。
纵是世上最佳妙之丹青画手,却也无法描绘出他此刻之悲痛于万一。
妙法等人先前虽对他生了疑惑之心,但此刻见了他如此神情,心中又觉不忍。
三人面面相望,黯然无言良久。
妙法方自干咳一声,长叹道:“他本该知道此事怪不得任相公,又何苦写出这些字来。”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这也怪不得他.我若是他,也会写的。”
妙雨心念一动,微微皱眉道:“莫非此事当真要怪任相公吗?”
他对任无心,自从相识以来,无论言语行动,都极是恭敬,但此刻这句话里,却已隐隐有了逼问之意,露出了锋芒。
任无心却仍浑然不觉,又自呆了半响,方自缓缓道:“前一秘窟之遭劫,虽已令人大出意外,但仔细想来,还可解释。”
妙雨道:“如何解释?”
任无心长叹道:“只因那秘窟之分子,良莠不齐,其中本有许多小人,那时虽然归顺于我,但见大势已去,便难免不生异心,而这里………”
他转目四望,黯然接口道:“在这里的,却俱是高风亮节之士,万万不致变节投靠南宫世家,更何况这秘窟位于水底,纵然有人起了异心,也无法瞒过别人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南宫世家如何寻着此处,实是令人不解。”
妙雨沉声道:“不错,实是令人不解。”
言词间更是咄咄逼人。
任无心似是仍无所觉,又似是根本未曾怪罪于他,只是喃喃道:“事实如此.也难怪别人对我生出怀疑之心……唉!想你我都猜不出这秘窟所在之事,怎会被南宫世家所知,这秘窟中朋友,终年同居水下,自更无法想象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只因知道此处机密的,只有我一人!”
妙雨面容更是沉重,一字字道:“真的只有任相公一人吗?”
任无心沉吟半晌,方自长叹道:“除我之外,便是这秘窟里已遭毒手之人。”
妙雨目光炯炯,道:“居于上面茅舍中那三家老幼,自也知道此间隐秘,那者幼数十人中,难道就无人泄露机密吗?”
任无心苦笑道:“那三家老幼,一共也不过只有七人,而这七人……这七人……”
他似是不愿说出这七人之事,长叹一声,又自停口。
妙雨却丝毫也不肯放松,目光凝注任无心,沉声道:“这七人又如何?”
任无心缓缓道:“有三件事可保证这七人万万不会投靠于南宫世家。”
妙雨道:”哪三件事?”
他似也觉出自己逼问太紧,面上不禁露出歉然之色,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却又不得不问。
任无心垂下眼帘,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受过南宫世家之摧残迫害,对南宫世家怨毒之深,并不在你我之下。”
妙雨心念一闪,喃喃道:“入谷之前……曾受南宫世家之迫害……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南宫世家又怎会迫害于他?”
任无心避而不答,自管接道:“这七人天性淳朴,从来不问武林间事,也不懂武功,更不知我方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之事,即使有了告密之心,也不知如何告法。”
妙雨暗暗忖道:“不错,这七人若根本不知南宫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
口中道:“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七人未入谷前,都已成了残废,平日走动,已极是困难,更万万无法爬出谷去。”
妙雨身子一震,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色。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自己竟逼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藏心底.永远都不愿想起,更不愿说出的事。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前后连贯,方自发现一个秘密。
任无心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懂了吗?”
妙雨垂首道:“我懂了。”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道:“如此说来,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
妙雨道:“是!”
妙法、妙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
但转瞬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便已了然,暗暗忖道:“瞧任相公之神情,听他之言语,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宫世家门下,在那三家老幼入谷之前,将他们伤成残废,好教他们对那南宫世家大生怨毒之心,永远难以忘怀。”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
但两人转念一想,又不禁暗叹忖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身子伤残,却仍保他们衣食之无虑,用心之仁慈,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还胜多倍。”
一念至此,又自释然。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逼,问道:“此间之秘密,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
任无心双眉紧皱,摇了摇头,道:“这……”
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接口又道:“此事关系颇大,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
任无心亦自沉吟了半晌,长叹道:“人世之间.确已无人知道了。”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诧声道:“此话怎讲,莫非知道的人,已不在人世之间?而在人世之外,有人知道此秘密?”
任无心道:“……不错,人世之外,死谷之中,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
妙雨道:“这两人是否……”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授我智慧之恩师。”
妙雨怔了一怔,愕然道:“弟子失言了。”
任无心缓缓道:“令我不顾一切,与南宫世家争战到底的,便是这两位老人家,助我筹集银两,邀集助手,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宫世家争战的,也是这两位老人家,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宫世家与我为敌,这两位老人家,亦是万万不会的。”
妙雨默然垂首,再不说话。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我翻来复去,再三思索.除我之外.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泄露,我……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
说到后来.语声已悲嘶.正是英雄末路.途穷日暮.令人见之鼻酸。
百维藏起密令,微一迟疑,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观察任无心之行踪,当下便将身穿之月白内衣.撕了一衫角,又寻了段焦木,以衫角为纸,以焦木代笔,一面思索,一面写道:“任无心已入回声谷,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玄真、百维,还有两人似已负伤,确然身着平常布衣,远远望去,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属下未能确定。”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
微一寻思,接着又写道:“百维伤势似是更重,非但手臂已成残废,步履亦是十分艰难,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但谅必已不足为害。”
写到这里,百维神情更是得意,他如此写法.自是要南宫世家不再注意于他,他便可身骑墙上,左右逢源,伺机而动,择利而投。
只见他接着写道:
“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穴道.但又似故作如此,自始至终,潜伏在车厢中不出。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忽而是无精打采,也令人捉摸不透。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一个个俱是精神饱满,活力弃沛.看来最是扎手。”
写到这里,已将衣角写满。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
过了半晌,只见他突然伸手入怀,将那方得自黑衣人之铜牌取出,擦了些灰土焦炭,用力在那方衣角之上按出个钤记。然后,他便将这衣角折成一条,塞入那铜管之中,旋起了铜管,放入铜炉,又将地上的青灰,也俱都归于铜炉里,将铜炉反扣地上,又在铜炉上下四面,堆了些焦木瓦砾。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自是做的十分辛苦。
约摸顿饭功夫,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仰天吐了口长气,喃喃道:“这些话有真有假,真真假假,随你去猜吧.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多多少少,也要你费些心机,疑神疑鬼.猜上许久。”
想到自己这半日间的收获,百维心中得意已极,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转目望去,突见任无心等人身影已又自那竹篱茅舍间走出。
百维心头一凛,窥得任无心等人身形转入一道竹篱之后.立刻伏下身子,自原路奔回,一路上又自担心,不知谷外车马,有无变故。
方自奔出山口,便已瞧见停在山谷中之车辆马匹,俱都安然无事。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接连几个起落,掠到马车旁,等待任无心归来。
这时他胸膛犹自不住起伏.喘息犹自甚是急剧。
只因他方才实是奔驰过急,而重伤之后,内力也显然大不如前。
待他喘息平定,任无心、妙雨等人之身影,已自山隙中出现。
百维顿时做出满面焦急之态,末等任无心等人来到近前.便已大呼道;“任相公……”
呼声一起,四山回应。
妙雨立刻加速身形,飞奔而下。
直待妙雨掠至百维身前,满山回音呼唤“任无心……”之声,犹自未绝。
妙雨顿足道:“大师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如此岂非泄露了任相公行藏?”
百维苦笑垂首道:“贫僧等得焦急,一时间竟忘怀了。”
妙雨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这也是大师对任相公关心太过,其实……”
这时任无心亦已赶来,长叹一声,接口道:“其实你我到这回声谷来,南宫世家必然早已知道……唉!我等之行踪。又有哪一样能逃得过南宫世家之耳目?”
妙雨苦笑道:“但……”
任无心微一挥手,打断了妙雨之语声,仰首望天.呆呆的出了会神,喃喃叹道:“令人不解的,只是南宫世家为何直到此刻,还不对我下手?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的这句话,正是妙法、百维等人心中共有之疑问。
就连百维,虽然也可算是南宫世冢中人,却也摸不清南宫世家为何还未向任无心下手?
他们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与其这般等待,倒不如速战速决,无论生死胜负,也好有个了断。
这正是任无心等人所共有之心意。
张目四望,但见天色已渐阴沉。
四山苍瞑,草木凋零。
天地间似是只剩下这寥寥四五人.犹在与南宫世家做孤军之奋战。
而强弱昭然,众寡悬殊,若无奇迹出现.胜负之数已是不问可知了。
众人虽然俱是心事沉重、但道路无论多么艰难,也是必定要走的。
于是车马出谷,又复前行。
这时人人心头.又都有了一点疑问,如此走法,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走到哪一日为止?
谁都想知道.任无心之心里,究竟是何打算?但瞧了任无心悲痛之神色,一时间谁也不敢问出口来。
又走了一阵,赶车的妙空.却终于不得不问了,道;“不知如何走法?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极目而望,但见前面远山起伏,阡陌纵横,天地辽阔,千里无极。
但天地虽大,何处才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任无心面上不禁泛起一丝惨淡的微笑,喃喃道:“前行道路,只有一条,你我既已不能后退,只有往前走吧,反正这其间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妙法等三人对望一眼,齐地黯然长叹一声,妙空打马,奔向前方。
又走了段路途,天色已暮,众人寻了家野店歇下。
任无心突然放声而笑,道:“各位为何如此没精打采?”
妙法冷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连日奔波,不免有些疲累。”
任无心道:“真的只是如此?”
妙法默然半响,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其实并非如此!”
任无心缓缓颔首,道:“你终于说了实话……”
妙法垂首道:“事已至此,弟子们也已不敢自欺欺人.此时此地,莽莽江湖之中,实已无我等存身之地,亦再无能相助我等之人,既已如此……依弟子之见,倒不如索性直闯南宫世家,与那南宫夫人一战,纵然战死,也落得江湖留名,何况……何况我等之死,说不定还能唤起一些江湖同道之雄心,否则……否则若是这样下去……”
说到这里,他喉头已有些哽咽,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妙空、妙雨两人虽未说话,但瞧那神情,正是与妙法同一心意。
任无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话虽说的不错.但我等既已含辛茹苦,受到今日,又怎能轻举妄动,而令前功尽弃?”
妙法道:“但……”
任无心突然振起了精神,接口道:“何况,南宫世家纵然毁去了我两处秘窟,但还有一处,他却万万毁不去的。”
妙法等三人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齐地脱口道:“在哪里?”
任无心微微一笑,缓缓道:“就在这河南省境之内。”
妙雨微一沉吟,道:“这河南境内,乃是南宫世家之根本所在,南宫世家门下之爪牙,遍布全境,我们到了这里,实已如身入虎穴,任相公所说之地,既在虎穴之中,只怕……”
他虽又顿住语声,但言下之意,自是人人俱知。
南宫世家既然毁得了那两处秘窟,为何毁不了这一处?
何况这一处又是在河南境内。
任无心自也知道他们心中疑虑,微微一笑,道:“这地方非但也在河南境内,而且便在南宫世家之地南阳附近。”
妙雨沉声道:“虎穴之旁,岂有容他人高卧之地?弟子实是不解。”
任无心道:“这其间自有道理。”
妙法等三人越听越觉茫然。
过了半晌,妙雨又自问道:“不知任相公所说的那秘窟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人?”
任无心道:“你等可听过,当代武林中,有两位侠医,一位是瞿式表……”
妙法接口道:“另一位想必是施翠峰施老前辈了。”
任无心道:“正是,”
妙法神情却更是忧虑,垂首道:“弟子久闻得这两位侠医医术济世,学兼文武,但……但以他两位之武功,只怕还是无法挡得南宫世家魔掌之一击,他两位若是也……也遭了…”
任无心一笑接口道:“你毋庸为他两人担心,我早已说过那地方距离虎穴甚近,却是稳如泰山。”
妙雨忍不住道:“南宫世家既能将那段隐秘之地都寻出,怎会不知此地之隐秘?”
任无心缓缓道:“这地方在那里,南宫世家早已知道了。”
妙法等三人不禁齐地怔了—怔,讷讷道:“弟子们更是不解了。”
任无心缓缓道:“唯其南宫世家已知此地所在,此地方自安全,只因他们必已认为这秘窟中人,都已迁去。”
当下将他与田秀铃、瞿式表等人如何定计,如何故布疑阵,如何将南宫世家前来搜寻之党羽引开……都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等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又惊又佩,直待任无心说出,三人方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妙法动容道:“想那位田姑娘,端的是女中人杰,弟子们只恨不能一瞻其人之风采。”
提起了田秀铃,任无心也不觉被勾起了满腔心事,垂下头去,黯然无语。
妙雨道:“不知这位田姑娘此刻在哪里,若能寻得着她,倒是一大臂助。”
任无心惨然笑道:“我也不知她在哪里……但愿她身子健康,安全无事.否则……否则我问心实难无愧!”
妙法等三人,瞧他神色,已知他与那位田姑娘之间,必定有段辛酸的往事,三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其间唯有百维知道田秀铃在哪里,但他心中之疑团,却也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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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见到田秀铃对任无心那般怀恨,却又不肯杀死任无心,已是大为奇怪。
此刻他虽已知道这两人间昔日必有情意,但更弄不清田秀铃为何又要与任无心做对。
百维左思右想,还想不出这两人的复杂关系,不觉想的呆了。
过了良久,还是任无心打开这沉重之僵局.只得寻些话说,来振起妙法等人之精神,说着说着.他不觉又说起自己与田秀铃易容之事。
他说到田秀铃将扮做锦衣商贾的百代大师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两人几乎动起手来……
又说堂堂武当掌门,竟也不惜易容改扮,扮做个满面病容的蓝衫文士……
说及往事,任无心怀景思人,面上虽带着笑容,心中却实有无穷感慨。
妙法等三人亦是听得入神,他三人满含忧虑之面容上,这才初次露出笑容。
妙雨叹道:“不想那施翠峰施大侠易容之术,竟如此精妙,江湖中擅长易容之人,虽有不少,想必也得推施大侠为最了。”
任无心道;“除了施大侠外,据闻那南宫世家门下,也不乏易容高手……”
语声突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人之事。
妙法等人见他面色突然大变,亦不觉大是惊骇。
妙雨轻轻唤道:“任相公……”
只见任无心双目之中,光芒闪动,竟瞬也不瞬的瞪着榻上的玄真。
妙雨心头亦自突然一动,道:“任相公莫非想出了什么蹊跷?”
任无心目光不瞬,一字一句地缓缓道:“玄真道长既己改扮成满面病容之蓝衫文士.为何现身时却是这样的打扮?莫非……莫非……”
妙雨早已耸然动容,此刻忍不住大声道:“莫非这……这玄真道长竟是南宫世家门下改扮而成,前来卧底之奸细?”
妙法、妙空身子一震,亦自骇然。
只听妙雨颤声接道:“难怪他要做出那般疯狂之态,教人不得近身,原来他竟是怕人看破……难怪他不肯说话,原来他也怕我等听出他语声有异……”
任无心惨然一笑,仰天叹道:“可笑呀!可笑!如此浅而易见之事,我等竟直到此刻方自发现……”
急行两步,走到玄真榻前。
百维早已听得心惊胆战,面色大变,此刻更已转过头去,不敢去看。
他右掌不住颤抖,心头暗暗忖道:“五夫人智者千虑,却终必有一失,且这小小的疏忽,却已足够毁去她这番妙计。玄真呀玄真,无论你是谁改扮成的,无论你有多大神通.此番只怕也难逃毒手了。”
心念数转,不禁又忖道:“这玄真行藏既被窥破,任无心等人必定要向他逼问有关南宫世家之隐秘,他若受刑不过,将我的行藏也泄露出来,那却又当怎生是好?”
—念至此,百维更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偷眼瞧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手掌已触及了那玄真之脸上。
要知任无心自己也曾经易过容,是以对易容之术也略窥门径,他虽还不能对他人施以易容,但要破去他人之易容.却只需举手之劳。
这时他掌上已满蓄真力,掌心炽热如焚,那玄真面上若有施用易容术必需之石蜡等物,立时便将在他掌下溶化,但见他手掌在玄真面上移动半晌,面上渐渐泛起惊诧之色,而这玄真的面目之上,却仍无丝毫改变。
百维也不禁瞧得满心惊诧。
妙法却已忍不住问道:“任相公,这是怎地?莫非……莫非这玄真道长竟非他人伪冒而成的?”
任无心缩回手掌,仰面长叹一声,面上神情,亦不知是惊是喜。
呆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这玄真道长乃是真的。”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似已因惊奇而窒息,良久都喘不过气来。
百维心头,亦是又惊又喜,倒退几步,扑地跌坐在椅上。
他虽已逃脱大难,但心中惊诧之情,实比方才为甚。
只听任无心叹息着喃喃道:“天下事出人意外者为何如此之多……想不到玄真竟是真的……他竟是已真的疯狂不治……”
百维心中亦在喃喃道:“真的……这玄真怎会是真的?他明明未曾疯狂……他明明乃是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奸细,但……但此刻又怎会变成真的?”
这问题在百维脑中,翻来复去,千缠百绕,却再也难以解释。
任无心等人虽然惊奇于玄真之不假,但终究也不过只是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而已,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并无疑惑。
而百维却亲眼瞧见南宫世家之密令.说这玄真乃是门下得力之弟子假冒而成。
他也亲眼瞧见这玄真于无人时神智就变得十分清查,而且语声变化,调度从容……
若说这玄真根本就是真的,他为何又要做出这般疯狂之态?
他即使也已投靠南宫世家,也毋庸故做疯狂?
他即使乃是受命前来刺探任无心之秘密,不做疯狂,岂非更是方便?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百维千思百虑.却也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呆坐在那角落之中,竟不知不觉想的呆住了。
只听妙雨叹道: “南宫世家之行事,有时当真是莫名其妙.令人不解,此事明明是他派人前来卧底之大好机会,他却白白放过了。”
妙法道:“这也未必见得……他们生怕真的掌门人出现, 自不敢派假的来。”
要知他既已确定玄真乃是真的,自然就不便再以玄真道长四字相称,而换了掌门人三字。
妙雨叹道:“掌门人既已被他们逼成疯狂,他们要将掌门人性命夺去, 自亦非难事,那时他们为何不可令人假冒掌门而来?”
妙法沉吟半晌,叹道:“话也不错。”
妙雨长叹道:“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竟将这机会放过,岂非令人难解?”
妙法想了想,缓缓道:“这只怕是天夺其魄……也是掌门人福缘深厚……”
突然想起掌门人既已疯狂,还有什么福缘深厚?不禁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时之间,室中又是一片寂然,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兴致。
过了半晌,任无心似是向妙法低语了几句,妙法突然长身而起,走到百维面前,磕下头去。
百维却不免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诧然道: “道……道兄为何行此大礼?”
妙法黯然垂泪,俯首长叹道:“百护等三位大师. 不幸丧命,实乃我武当之罪,但望……但望大师念在…念在……”
他语声已自哽咽难语,歇了半晌,才能接着说道: “但望大师念在敝教掌门人亦是身遭不幸,莫要怪罪,弟子……弟子等实是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微一挥手,妙空、妙雨等亦自相继跪下,惨然顿首。
百维惶然道:“道…道兄们快快请起…这怎能怪得了玄真道长……”
说话间他亦自对面跪下.双膝方自触地,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忽然之间,百护等三人惨死的情况,又在他心头出现……
那时他与任无心自墓地归来,回到房中,便瞧见百护等三人陈尸满地,肢断体残,血肉模糊……
情况之惨,当真令人不忍卒睹!
在此时之前,这玄真道长确属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人假冒而成的、此点百维已可确定。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百维却再无把握。
他也想起,此事发生之后,玄真与他交谈之际,他便隐约觉出,那玄真无论言语、神情,都似有了些变化……
那时他委实说不出这变化是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心虚情怯.是以心生暗鬼。
但此刻,他心头灵光闪动,只觉这些微变化,实是整个秘密之关键。
他又想起, 自那事发生之后未久,任无心便自点了玄真之穴道,而玄真虽然再也不能说话,但那目光神情之中,却时时刻刻在挣扎着要开口将心里一件秘密说出。
这种神情上之变化,百维那时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此刻已了然于胸。
他不禁又想起,他那三个师弟,死前俱无挣扎之象,似是在仓猝之间便遭了别人毒手,连丝毫还手之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玄真已瞧出百护等三人,有了不忠于南宫世家之心,是以索性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不但将他们三人杀死,甚至连头颅都抛了出去。
但此刻百维却已知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件惊人之隐秘。
而百维此刻,将这些事综合分析,却已能将这隐秘分析的昭然若揭。
首先.他已可断定百护等三人身死之前,那玄真道长绝非真的,而必定乃是南宫世家之门下易容伪装而成。
换句话说,那时的玄真,与此刻之玄真实非同一人。
这推断听来甚是荒诞不经,其实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万万不致有错。
只因那时手刃百护等三人的.便是真的玄真。
他不但杀了百护等三人,也将那假的玄真杀了,而且将假玄真之尸身移去他处。
于是这真玄真,便伪冒成假玄真。
他如此做法,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当做那假冒玄真之人。
再换句话说,他如此做法,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引为自己之同伙。
这么一来,情势便完全反转,南宫世家派来的奸细,只因这真的玄真便可利用那假玄真之身份,前往刺探南宫世家与百维之秘密。
非但如此,这真玄真还可制造些有关任无心之假消息,前去混淆南宫世家之视听,好教南宫世家以虚作实。
举例说来,譬如任无心即将有北京之行,但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却可说任无心将去南京。
等到南宫世家派遣人力.前往南京,任无心在北京之任务便可达成。
除此之外,他还可利用这身份.挑拨离间,削弱南宫世家之实力。
再举例说来、譬如某甲到南宫世家极是忠心,而某乙却已开始背叛于南宫世家。
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便可将某甲说成叛徒,而将某乙说成忠心不二。
想那南宫世家主谋之人,纵然多才多智,但究竟不能尽知属下之事,只要他赏罚一有不公之事,别的属下自也不免寒心。
这计划实是妙到毫巅,其中之妙处,一时间也说它不尽。
是以真玄真杀了假玄真后,为了要避百维之耳目,自不肯立时泄露自己之身份,而继续装疯做傻.好令百维不致疑心。
他只要百维一走,这玄真便必定要将一切秘密全盘向任无心说出。
那时不但百维行藏尽泄,生死难保,南宫世家之隐秘,此后也必将尽为任无心所知。
说不定任无心便可乘此机会,扳回颓势。
只因任无心若能尽知南宫世家之隐秘,而南宫世家对任无心所知,却都变成虚假消息,于是明暗之局大变,优劣之势互移,任无心知己知彼,便可筹谋大计,以期一战而胜。
那时玄真自然急着将这一切秘密说出,却不料竟被任无心点了穴道,他空有满腹秘密,却说不出一个字,心头自是焦急万分,目光神色之中,自也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
那时玄真既已是真的,神情言语间自然与那假玄真多少有些不同。
那时玄真既已知道南宫世家中许多秘密,自已知道百护等三人已投效南宫世家,是以不得不将三人一一杀死!
想到这里,百维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所有的疑窦.此刻都已有了解释。
想到那时南宫世家之胜负,百维自身之生死,实已悬于一线之间,百维此刻犹不禁胆战心惊,满头冷汗.滚滚而下。
他暗道一声侥幸,叹息忖道:“幸好任无心自作聪明,竟不迟不早,偏偏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点了玄真穴道……”
心念一转,又不禁苦笑暗忖道:“更幸好他用的乃是独门点穴手法,别人竟都无法破解.否则,我那时若是解开了玄真之穴道,此刻之情况,便不知要变成如何地步了!”
一念至此,百维忍不住仰天叹息—声,暗道:“这岂非天助南宫世家,天助于我?这……这岂非是天大的侥幸……那时玄真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我此刻焉有命在?”
上天之安排,有时确实奇妙难测。
就以此刻百维神情之变化说来.若换了平日,任无心纵未留心,妙雨也必将觉出他神情有异。
但此刻任无心、妙雨等人全部围在玄真身边,竟无一人留意到百维神情之变化。
这岂非上天已不再眷顾于任无心……
天时、地利、人和,任无心三者不能得一.这一战焉有胜望?
这时百维却又想到那独臂独足的奇异老人,又想到那老人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手法之事。
那时他本猜不出这老人此举有何用心,更想不到这老人为何定要急着解开玄真之穴道。
但此刻他心头又自雪亮。
这真玄真在刹那之间,竟将假玄真与百护等四人一齐杀死,而且不令对方有丝毫还手之机,这显见绝非独力所能完成之事.他暗中必定还有个帮手在相助于他。
这帮手不问可知,必定就是那行踪诡异.来去飘忽的独臂老人。
唯有这老人方自身具那般惊人之武功.在一刹那间,便将百护等人一齐杀死。
也唯有这老人,才能想得出那般神奇周密之计划。
但他见到自己之计划竟在任无心一指点穴之下完全毁去,心头之急怒自然不问可知。
但他必定有着什么原因,暂时不能与任无心相见,是以无法亲自解开玄真之穴道。
百维暗叹道:“那时他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之手法传授于我时.我还道这老人必定是信任于我,否则又怎会将此等武功奥秘相传……唉!实想不到这老人思虑竟如此周密,居心竟如此险恶,竟是要用我自己之手,揭破我自己之秘密,我纵然学会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之手法,但秘密一泄,我必将丧生,这武功奥秘.也必将随我同归地下。”
他想到自己那时若是真的解开了玄真之穴道,听到玄真所要说的更是这些言语,那心头真不知该是如何滋味。
他那时三番五次,要举起手来,只是这一掌始终未曾拍在玄真身上。
又有谁知道这一落手之间,关系竟是如此巨大!
突听妙法哽咽道:“掌门真人穴道已被制如此之久,不知于身体可有妨害?”
任无心缓缓道:“我那点穴手法,绝不致对人身有碍。”
妙法黯然道:“但……但无论如何,弟子们实已不忍再瞧掌门人如此不生不死,难言难动般模样,不知……不知相公能否将我掌门真人之穴道解开,也好让弟子们稍尽心意。”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晴天霹雳,旱地焦雷一般,震得他心头一惊,面容失色,几乎自椅上一交跌落在地。
但闻任无心轻咳一声,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叹道:“玄真道长神智迄未清醒,若是解开了他的穴道,唉!只怕又自生变。”
妙法道:“掌门真人醒来之后,一切行动,弟子们定当负全责照料……何况,相公若不解开他老人家之穴道,又怎知他老人家神智是否清醒?”
这少年道人平日心气最是沉稳.但此刻神情间却显得甚是激动,似是已抱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玄真道长之穴道解开。
百维方自放下的—颗心,此刻不禁又自平空吊了起来。
他目光瞬也不眨的望着任无心.只望任无心再次拒绝妙法。
只听任无心叹道:“我这点穴手法,并未截断被点人经脉血液之运行,而是别走蹊径,令其人生机暂时处于休息状况之中,是以非但于人体毫无所伤,而且被点人在此一段时期中,体能亦毫无消耗,纵然不进食物,亦无损伤,只要每日以清水喂入,令其自行吸收,便是点上三五个月.也没关系。”
百维听得暗暗欢喜,只道任无心既如此说法,定是不会解开玄真穴道。
哪知任无心语声微顿.长叹—声,竟又接道: “但道兄们既是执意要解开玄真道长之穴道,以尽弟子之心意,在下亦不能如此不通人情。只是他穴道被解后,道兄不免要多多偏劳了。”
妙法大喜道:“多谢相公。”
百维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身子一震,将桌上茶杯也撞得跌落在地。
任无心回首道:“大师怎地了?”
百维强笑一声,道:“没……没有什么。”
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见任无心已叹息着扶起了玄真道长的身子,续缓地举起了手掌……
百维身子一阵颤抖,突然一步冲了过去,只等任无心这一掌落下,他便要拼尽全力,将玄真立时一掌置之于死地。
只因玄真若是说出话来,他反正也活不成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取了玄真之性命,也许还可有一线生机。
但他方自跨出,任无心突又转首道:“相烦大师在门口守望一下,玄真道长回醒后若是立时疯狂起来,必定难免惊动别人,那时便请大师偏劳,将之打发回去。”
百维脚步一顿,迟疑半晌,心念突然一转,暗暗忖道:“我何必与那玄真去拼性命,这岂非我之天赐良机,我大可守在门外,等玄真说出我的隐秘,我再逃也不迟。他只要说出一个字,我便拔足,等任无心听完了再来追我,却已追不着了。”
要知他心里多少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望玄真道长对他的隐秘所知不多,是以他定要听玄真说将出来,他才肯死心逃去。
任无心见他突然怔在当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道:“大师若是不肯……”
百维不等他说完,便已急忙道:“贫僧焉有不肯之理?”
转身走出门外。
但他并未曾去远,只是守在门畔,屏息静气,窥望着玄真的动静。
只见任无心出手如风,在玄真丹田之中极大穴,咽喉之下天突大穴,左右肩头肩井大穴上各各拍了一掌。
这中极穴乃是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乃是阴经任脉之会.肩井大穴乃是手足少阳阳经之会,正是玄真身上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相通之关键,端的非同小可。
任无心三掌拍下,玄真道长立时长长吐了口气,接着,咳的吐出一口浓痰。
妙法喜道:“相公果然好手段!”
百维心情却更是紧张,手足亦已冰冷,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
只见任无心、妙法、妙空、妙雨,团团围在玄真四周,神情却不免有些紧张,生怕玄真狂性发作,难以收拾。
只有百维却知道这玄真乃是真的,再也不会装疯卖狂了。
哪知玄真目光四下一转,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密珠花炮,连绵不绝。
他身子也随着笑声,又砰的倒在地上。
这种笑声无论是谁听到,都可判定发笑之人必是疯狂甚重。
任无心、妙法等人自当这是本所应当之事,非但丝毫不觉意外,反觉玄真这笑声虽疯狂,但狂性却似较昔日好些.是以四人心下甚是安慰。
但百维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又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玄真明明已是真的,此刻怎会也疯狂起来?
莫非他仍不愿被自己知道自身真象?
但事已至此,却已万无这必要。
百维满心惊疑,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留在这里,还是逃跑的好。
但见任无心把了玄真的脉息,又翻起玄真眼皮,检视了半晌,抬起头来,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口中喃喃说道:“怪事……怪事……”
百维脱口道:“什么怪事?”
任无心回过头,双眉已是紧皱一起,沉声道:“大师不妨进来瞧瞧。”
百维有心不过去,但迟疑了半响,却又忍不住走了过去,嗫嚅道:“瞧什么?”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 “大师可曾瞧出,今日之玄真道长,与那时的玄真道长有何不同吗?”
百维心头一跳,暗惊忖道: “莫非任无心已瞧出了其中破绽?”
低下头去,做出检视之态,口中强笑道: “贫僧委实瞧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任无心长叹道:“也难怪大师瞧它不出,表面看来,今日之玄真道长,与昔日的毫无什么不同之处,只是狂态稍敛而已。”
百维沉吟道:“不错!”
他实在捉摸不透任无心言语间有何用意.是以唯有随意应答,不敢多说出—个字来。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但大师若一探玄真道长之脉息,便知不同之处何在。”
百维道:“愿闻其详,”
任无心叹道:“昔日我曾为玄真道长仔细检视了一遍,那时之玄真道长,百脉紊乱,脉象之奇特.实是我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我虽竭尽心力,却也无法诊断出他的病根何在?”
百维暗暗忖道:“想那假玄真故意将体内气脉错乱,你自然诊断不出。”
口中却应声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又有何不同?”
任无心双眉紧皱,叹道:“此刻之玄真道长,脉理滞塞不通,似是因久经积郁,难以化解,而致烦闷成狂,这已与昔日那百脉紊乱之象.绝不相同,前后之间,竟会有如此巨大之变化,实令人参详不透。”
妙法等人黯然垂头.做声不得。
百维亦自皱眉长叹道:“这究竟是何原因?唉!当真奇怪的很.贫僧亦是不解……”
口中虽说不解,但心头突然又有灵光一闪,目中立刻流露出狂喜之色,暗中喃喃自语:“上天助我!这岂非上天助我!”
任无心似是发现他目中神色有些异样,当自问道:“大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百维干咳一声,道:“没有什么……”
任无心面色更是凝重,目光凝注着百维双目,直有半盏茶时分。
百维只被他瞧得六神不安,五内忡忡,也不知该垂下头,还是不该?
只听任无心又一字字缓缓道:“大师若未发现什么,为何神情如此欢喜?”
百维暗中又是一惊,心念闪电般转了几转,故意松了口气,强笑道:“贫僧闻得玄真道兄脉理已调,想他已可逐日复元, 自然代他欢喜。”
任无心面上却无半分欢喜之色,反而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说道: “玄真道长虽然脉理已调,但此等心火积郁,而致疯狂,实非随时都可救治,唯有日日逐渐加重,除非……除非……”
妙法等师兄弟三人与百维神精俱是紧张已极,此刻四人竟忍不住齐地脱口问道:“除非什么?”
任无心仰首望天,喃喃道:“除非瞿式表等一代侠医,俱都安全无恙,集数人之力,为玄真道长尽心诊治,他复元才可能有望。”
他用了“除非”两字,显见是口中说得虽好,其实心里对瞿式表等人之安全,亦无丝毫把握.这言下之意,别人怎会听不出来。
妙法等三人俱是垂头丧气,连连叹息。妙法甚至已在悄然落泪。
但百维面上虽也作出沉痛之色,心中却是欢喜若狂!
只因他方才心头灵机一动.竟突然想通了这真玄真怎会疯狂的原因。
首先,他便已断定此刻之玄真,确是真的,是以脉理自与昔日之假玄真不同。
次之,他又断定,此刻这真玄真实已有疯狂之症。
要知玄真明知自己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整个局势,便将立刻改观.而自己之穴道却偏偏被任无心点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玄真心中之焦急与痛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常人心中若有事情急于倾叙,有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偏偏被迫不能出口,那心情之焦急,已非任何词语所能形容。
而玄真此等情况,其心情之焦急,较别人又不知胜过几倍。他眼睁睁瞧着南宫世家之奸细百维,犹自被任无心那般信任,更想到任无心之前途,一日、两日……十数日下来.又怎能不急得发疯?
百维心念转动,便已将玄真积郁成疯之原因.了然于胸.心下自是大喜,暗道:“这岂非又是苍天相助于我,这天大的秘密.任无心只怕无法知道了。”
只因他深知那五夫人田秀铃不但已重回南宫世家,而且正是今日之南宫世家中掌握大权,主谋定计之人。
瞿式表等人所居之秘窟,昔日既是任无心与田秀铃共同设计保全,则今日田秀铃重回南宫世家后,那秘窟焉能不遭毒手?
瞿式表等众侠若无生望,玄真之狂疾也无法治愈,这天大的秘密,便绝不会自他口中泄露。
百维前思后想,越想越是心安理得,眼瞧着任无心,暗暗忖道:“我本觉南宫世家手段太过毒辣,也有心相助于你.但如今瞧这模样,你实是绝无胜望……唉!连苍天俱都对你这般无情,我又怎能多事?此乃天意.你也怨不得我。”
这一夜,便在焦急与忧郁中过去。
第二日清晨,任无心、妙法等人,俱是双目红肿,容颜憔悴,显见这一夜之中,仍是无法成眠。
百维歇息之时虽然不多,但却是精神饱满。
乘着别人临行前之忙乱,他却悠然踱至院中。
但见阳光满地,又是个晴朗天气。
忽然间,只见西厢闯出三个疾服劲装,腰佩利刃之黑衣大汉。
三人俱是行动矫健,但神情却又都显得十分勿忙。
百维此时自不愿与武林人物朝相,身子一闪,躲在廊柱之后。
但见其中一条面色淡黄,两条长眉斜飞入鬓,双目灼灼有光之黑衣大汉,还未走下廊阶,便已放声大呼道:“店家,快快备马!”
店伙匆匆忙忙由外院赶来,躬着身道:“三位爷台这就要走了吗?”
那黄脸大汉厉声道:“早就令你上鞍备马,怎地此刻还未备齐?”
那店伙赔笑道:“前面院子里,有几位爷台要急着赶路,小店人手不够.是以慢了些……小人这就去为大爷准备。”
他见到这大汉面色不对,话未说完,便已转身想溜了。
哪知黄脸大汉却厉叱道:“回来!”
店伙计身子一震,回转身子,满面强笑,讷讷道:“大……大爷还有何吩咐?”
黄面大汉沉声道: “我且问你,有个传声驿,你可知在哪里?”
那店伙见他未曾发怒,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 “沿着南行的官道一直走,就是传声驿了。由这里去,大约还有一天半的脚程,以三位爷台的马力,此刻动身,日落前想必定可到了。”
黄面大汉鼻孔里哼了一声,挥手道:“去吧,莫再耽误了。”
那店伙连忙应了,连忙转身。
但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前院的几位大爷,也是要赶到传声驿去,不想传声驿,这么个小地方,如今也变的热闹了。”
百维在柱后听得心念不禁一动,暗暗忖道:“传声驿……这岂非便是南宫世家密令中指派接令人赶去之地?这武林人物如此匆忙的要赶去那里,却又为的是什么?”
但见三条大汉.各自提着行囊,步入院中。
另一个环目浓眉的大汉道:“瞧大哥今日如此着急,莫非真想娶那女子为妻不成?”
黄面大汉道:“自然!”
另一个身形颀长瘦削的汉子摇头道:“那姓连的女子纵是天仙化人,但终究也不过是南宫世家中一个丫环而已,身份与大哥怎能相配?小弟实想不到大哥竟当真要娶她为妻。”
百维本已待转身入房,听得此事竟然又与南宫世家有关,双眉微皱,又自缩进了身子,屏息静气,留意倾听。
只听那黄脸大汉阴恻恻冷笑一声,道:“我岂是看中她的美貌,要娶她为妻。”
环目大汉笑道:“大哥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何妨说来听听。”
黄面大汉目光四顾一眼,见到院中寂静无人.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想以此作为进身之阶,好与南宫世家搭上关系。”
瘦削大汉微一皱眉,道:“想我兄弟三人,在家中何等逍遥自在,不知大哥又何苦定要与南宫世家搭上关系,岂非自寻烦恼。”
黄面大汉道:“二弟,这便是你的错了,岂不闻常言道:‘学得惊人艺.售与帝王家。’南宫世家正有如今日武林中帝王一般,你我兄弟若要做一番大事,便必定要投入南宫世家,何况……”
语声微顿,冷然一笑,接口道:“南宫世家此举,明里是为那姓连的女子选择夫婿,暗中必定还另有深意.说不定便是要乘此机会,招募天下英雄,选个顶尖拔萃的人物与他们共霸武林。”
环目大汉拊掌笑道:“大哥见解果然不差,就凭大哥这份人才武功,还怕不能独占鳌头吗?小弟们也可乘机向大哥讨杯喜酒喝了。”
黄脸大汉展颜一笑道:“那也说不定,此番由四方赶来的豪杰,人才想必不少。”
微一沉吟,又道:“前院的那几位朋友,不知是何角色?咱们不妨先在暗中瞧瞧去。”
说话之间,三人便已相继走了出去。
百维在暗中听得又惊又奇,暗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南宫世家又有什么惊人举动不成?”
一面思忖,一面移动脚步,他好奇之心既起,自己想到前面去瞧瞧究竟。
只听前院之中,马嘶声声. 一片喧嚷,其中还杂有店家的送客声。
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奔腾,显见这些人去的俱都十分匆忙。
百维暗暗皱眉,忖道:“这些人去的如此匆忙,莫非都是赶去招亲的吗?南宫世家既有如此基业.怎地还弄出如此幼稚的花样?”
忽见一个店伙迎面走来,赔笑道:“爷台可是也要动身吗?”
要知百维此刻已换过一身俗家装束,头戴巾帽,是以店伙也以爷台相称。
百维含笑道:“我等倒不急着动身。”
店伙笑道:“这就是了,待小的去为你老准备茶水漱洗。”
方待离去。
百维心念一动,忽又唤道:“店伙慢走,我还有句话要问问你。”
店伙回身笑道:“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百维沉吟道:“那些江湖好汉,急着赶去,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店伙眼珠子—转,笑道:“小的虽也听得一些动静,但……但客人们的私事,小的若是多口乱说,只怕掌柜的要……”
百维察言观色,便已知道这又是下等市井小人要赏银的老花样了。当下摸出锭散碎银子,塞在店伙手里,笑道:“说吧!”
店伙这才嘻嘻一笑,轻声道:“看你老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知可曾听说过,有个武林第一世家,五代寡妇同堂?”
百维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南宫世家鼎鼎大名,江湖中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店伙道:“这就是了,此事与这南宫世家有关系……你老可知道.南宫世家虽然只有几个寡妇,但全都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人人都有一身的武艺,那位老太太,听说更是神仙般的人物,扬手一道剑光,就能宰人脑袋。”
百维听得暗中好笑.随口道:“我也听说那位老太太厉害得很。”
店伙道: “可不是吗?非但这几位寡妇厉害,就是她们手下使唤的丫头,也全是顶儿尖儿的人物,而且一个个都生得貌美如仙。”
百维道:“这件事莫非与南宫世家门下的丫头有关不成?”
店伙笑道:“正是。”
百维奇道:“你快些说来听听,说的越简单明白越好。”
店伙干咳一声,道:“南宫世家那位老太太,眼见自己家里的丫头,一个个出落得跟水葱儿似的,年纪又都不小了,就忽然动了慈悲之心,要给这些丫头们找个婆家。”
百维大奇道:“给丫头们找婆家?”
店伙笑道:“可不是吗?她们五代寡妇,虽不能嫁人,但也不能让这些大姑娘.大丫头陪着她们一齐守活寡呀!”
百维皱眉道:“丫头们找婆家,又怎会惊动这些江湖好汉?”
店伙道:“别人家的丫头要找婆家,那自然容易得很,随便找个赶车的、宰猪的,三五两银子也就能把她们卖出了,但南宫世家的丫头要找婆家,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百维道;”她又是如何找法?”
店伙笑道:“你老可听说过,常言说的好,宰相家奴七品官,这武林第一家的身份,在江湖中可也跟宰相差不了好多,她们家里的丫头,要嫁出去,自然也得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咱们这号人物……休想沾上人家—点边儿。”
百维微微笑道:“说下去!”
店伙道:“就为了这缘故,所以南宫世家的大夫入,就传出消息,只要是光杆的朋友,都可以来试试,能不能被她们家的丫头瞧上—眼,只要能被这些丫头姑娘瞧上,非但人归他,太夫人还跟着送过去一大笔嫁妆,你老想想,这种人财两得的事,谁不想捡便宜,所以……”
百维接口道:“所以江湖好汉们听得这消息,就都赶到传声驿去了。”
店伙摇头笑道:“可不止传声驿一个地方.南宫世家要嫁出的丫头姑娘一共有十来个,就分在十来个地方选女婿, 只是……”
语声微微一顿,低声道:“听说在传声驿选女婿的这位姑娘,武功最高,人也最漂亮,那双大眼睛只要向你一瞟,嘿! 准保连小命都被她勾去了,所以,这两天要去传声驿的朋友.可真是不少。”
百维沉吟半晌,缓缓道: “不知此去传声驿是如何一个走法?”
店伙道:“简单的很,沿着官道走,就可瞧见传声释外一棵又高又大的槐树.那棵大槐树,就是那传声驿的招牌。”
百维心念一转,想到那南宫世家密令中要取令之人在槐树下等待绿衣红裤人之事,不禁颔首道:“不错,是有株槐树。”
店伙上上下下瞧了他两眼,笑道:“你老可是也想去碰碰运气吗?那可好极了,只是……听说她们这次选女婿,条件苛刻得很,虽然不拘身份年纪,但必须文武双全,而且,还必需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否则,只怕连那位连姑娘的面都见不到。”
百维笑道:“似我这般年纪,怎会再有求凤之心,只不过想去那传声驿瞧瞧热闹。”
忽然身后有一人冷冷接口道:“这场热闹,你我还是不瞧的好。”
百维骇然转身,这才发现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到他身后。
那店伙见到任无心神情似乎有异,悄然转身一溜烟的走了。
百维强笑一声,道:“相公可曾听到,那南宫世家不知何时心血来潮,竟弄出此等比武招亲,俗之又俗的花样来了。”
任无心双眉紧皱,沉声道:“此事虽俗俚浅薄,但经南宫世家使出,却必然绝非那般简单,其中只怕又另有深意。”
百维应声道:“不错,想那南宫世家,一向只在暗中阴结死士,或是以利害相胁,名位相动,令一些已在江湖中声名狼藉,广结强敌之人,不得不死心塌地,投效于他,除此之外,便是以迷魂之药物,摄人之秘术,使人神智完全丧失,只残存行使武功之本能,而变作他手下行尸走狗般之器械工具。”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沉吟了半晌,方自接道:“多年以来,南宫世家之一切活动,可说完全是地下进行,从来不见天日,此番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改弦易辙,变为如此大张旗鼓之做法,其原因实令人费解的很。”
任无心缓缓道:“这或许乃是因为南宫世家自觉已稳操胜算,绝不致有任何人再能动摇其根本地位,是以行事便毋庸再避人耳目。”
百维沉吟道:“如此说法,虽也勉强可以解释,但……但他突然如此做法,与其以前之做法,委实不能连贯。”
任无心沉声道:“不错,南宫世家作风之突然改变,实有如将—炉烧红之炉火,突然熄灭,而另起炉灶,再烧新炭,我算来算去.此举于南宫世家,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百维颤首道:“正是如此,是以贫僧方自不禁深感诧异。”
任无心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 “但南宫世家中,非但那几位夫人,俱是见识卓绝.机智不凡之人, 门下亦不乏老谋深算,饶富心机之辈,以此等人物, 又怎会做出这等事倍功半,于自身毫无利益之事来?这其中岂会没有别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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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叹道:“正是如此.你我在转念之间.便可发觉此事于南宫世家有害无利,凭她们那么多人才,难道还想不通这道理吗?”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 “南宫世家之行事,虽然每多出人意料之外者,但算来算去.实以此事之出人意外为最。”
百维亦自长叹道:“想不到如此浅薄简单的一件事, 一与南宫世家有了关系,就会变得奇疑复杂起来。”
语声一顿,突又接道:“常言说的好,人在倒霉的时候,常会被鬼蒙了心窍,南宫世家如此倒行逆施,莫非是他们已该倒运了吗?”
任无心苦笑道:“大师若真的如此想,便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百维亦不禁苦笑道:“但贫僧若不如此想法,又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他心中确是百思难解。过了半晌,又接道:“是以贫僧才想暗中到那传声驿去,瞧瞧此事之中,到底有何玄虚?”
任无心沉声道:“但那传声驿,你我都是万万去不得的。”
百维暗中一惊,脱口道:“为什么?”
要知他一心想到传声驿去,不但是要瞧瞧此事之究竟,也是想在那槐树之下,等着那身穿红衣绿裤之人,去发掘一个更大的隐秘。
是以他此刻听到任无心竟不愿去传声驿,而且似是甚为坚持.暗中自然不免吃惊。
只因任无心若是不去,他自也去不成了。
只听任无心沉声道:“这道理自浅显已极,大师难道真的想不通,真的想不出吗?”
百维苦笑道:“贫僧愚昧……”
任无心叹息一声,接口道:“想那南宫世家,既在传声驿有非常之举,必定已在传声驿一地中,广为布置,你我贸然前去,岂非自入虎口?何况,我等纵然去了,也不过只能瞧瞧他们在表面所做的文章而已,又怎能窥得其中隐秘?”
百维心念数转,仍是不肯死心,嗫嚅着接口说道:“但此刻传声驿必定已是群英毕集,那小小一个传声驿,此刻只怕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你我赶去之后,混杂在群豪之中,南宫世家也未必就能发现你我之行踪,我等好歹也可自他们的表面文章中,多多少少琢磨出一些他们行事之真意。”
任无心摇头叹道:“此去传声驿之人纵多,但南宫世家必定早已有了安排,对每一人之行踪来历都不会放过,甚至会将每一个进入传声驿之人.都载入名簿.你我想要自南宫世家那样的手段中混水摸鱼.却是谈何容易?”
百维讷讷道:“但……但你我若不……”
任无心肃然道:“我意已决!大师三思之后,想必也会认为我说的不错……”
竟然再也不与百维答话,掉首不顾而去。
百维目送他背影转入门后,心下不觉又是气恼,又是着急。
他算定在侍声驿与南宫世家暗通消息之人,关系必定十分重要。
自己若是根本无法到传声驿去,又怎能探得其中之秘密。
他暗中计算日子,明日夜间便是十五月圆之期。
自己若不能及时赶至传声驿,这大好良机一去,势将永不再来。
直过了盏茶时分,百维身形仍然木立当场未动,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忽然间,对面一扇窗门启开,妙法探首而出,双目满布血丝,转目瞧见了百维,强颜一笑道:“大师倒起得早。”
百维应口笑道:“早。”
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暗暗忖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起这一着的,怎地竟拖到此刻。”
当下大步向妙法走去。
妙法见他目光闪动,心中似在转着什么念头一般,不禁脱口问道:“大师可是有什么见教?”
百维沉声道:“正是,不知道兄可否启开门户,待贫僧进去说话。”
话犹未了,门已开了。
妙空当门而立,含笑道:“大师请进。”
百维目光一转,瞧见这室中只有妙法、妙空两人,妙雨并不在此,暗中不觉又放了些心,忖道:“此人不在,我这计划行来,想必更可事半功倍,”
念头转动间,反手掩起了房门,沉声道:“但请道兄关起窗子。”
妙法见他行止这般神秘鬼祟,竟似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要说一般,面上不禁泛起迟疑之色,但百维却已抢先一步,关起了窗户。
妙空亦不禁皱眉道:“大师莫非有什么机密之言,要对贫道兄弟说吗?”
百维肃然道: “正是,此事实是机密已极,且听我慢慢道来。”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由满腹狐疑。
师兄弟两人,各各寻了张凳子坐下, 目光凝注着百维,要听听他说的究竟是何机密?
百维之目光,也不住在他两人脸上转来转去,沉声道:“方才贫僧漫步院中……”
当下将自己在院中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妙法、妙空俱不禁为之耸然变色。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沉吟道:“南宫世家如此大变方针,其中只怕又另有诡计。”
百维道:“正是如此,道兄见识果是不凡。”
妙法双眉紧皱,沉吟半响,长叹道:“但其中究竟有何阴谋?有何诡计?弟子却参详不透。”
百维亦自长叹道: “南宫世家行事,又何止道兄参详不透,便是任相公,又何尝不是……”
干咳两声,顿住了话头。
妙法站起身子,在室中来来往往,走了两圈,突又顿住脚步,仰天长叹—声,沉声道:“以弟子之见,你我若是前去传声驿侦探一番,或许能探出一些真象亦未可知。”
百维暗中大喜,但面上仍不露神色,转向妙空,道:“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妙空沉吟道:“此事虽然冒险,但却实是唯一之途径,何况传声驿此刻已是各路英雄毕至,你我混杂其中,也未必会被别人看出身份。”
百维早已算定妙法、妙空俱是年青热血,对此事必然会有如此之判断,他两人此刻之答复,实已早在百维意料之中。
只见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仰天长叹道:“可惜……可惜!”
妙法、妙空俱都吃了一惊,讷讷道: “莫非弟子们说错了吗?”
百维黯然半晌,方自缓缓叹道:“两位说的非但不错,而且正确已极,只是……只是……”
又自长叹一声,垂首住口。
妙法、妙空忍不住脱口问道:“只是什么?”
百维黯然长叹,垂首道:“只是任相公却万万不肯答应。”
妙法、妙空齐地一愕,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强笑道:“这自是任相公行事谨慎小心,是以不肯让我等轻举妄动,我两人方才之言,实是太大意了。”
百维冷笑道:“谨慎小心……哼!哼!局势已然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可谨慎小心的。南宫世家若是有心要取我等性命,你我还能活到现在?”
妙法、妙空两人面面相觑,闭口无言。
百维将头凑了过去,语声压的更低,—字字缓缓道:“这一场武林间空前未有之战,自开始便非势均力敌,中原四君子、蜀中唐门世家,此等在武林中久著威望之人物、在此役之中,首先遭了毒手,此后任相公虽以绝世之奇才,略为挽回一些颓势,但力难持久,其将奈何?”
妙法、妙空齐地一叹,黯然垂首。
百维缓缓接道:“自我等参预此役之后,更是正消魔长,双方势力,相差也更是悬殊,再经阴山后、回声谷两次惨败,我方实已一蹶不振。”
他语声虽仍压得极低,但神情却越来越见激动,接着说道:“以我方目前之情况,无论如何,也难胜过南宫世家.而我方无论多么谨慎小心.最多也只能保持现状,但保持现状,我方便休想取胜.我方若想取胜,便定要出奇制胜,我方若想出奇制胜,便不能放过任何—个机会,而我等若是太过谨慎小心,便势必要有许多机会自眼前错过。”
这番话说的声节锵然.掷地成声,当真是滔滔雄辩,令人难以驳倒。妙法、妙空虽仍垂首无语,但神情间已不禁露出赞同之意。
百维语声微顿,将妙法、妙空面上神情,仔细瞧了两眼,目中不禁露出欣喜之色,沉声接口道:“南宫世家此番将行事之方针,突然做了个变动,正无异给了我方一个机会,我等若不知乘此机会,有所举动,却将这大好良机,白白错过……唉,良机一失,永不再来,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沉重的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口中虽不再说话,但眼角却仍在不住闪动,留意着妙法、妙空两人之动静。
妙法、妙空亦自垂首无语,但眉峰已紧紧皱起,显见正在苦思。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抬起头来,轻笑道:“不知大师要有何举动?”
百维目光闪动,沉声道:“我等究竟要做何举动,在目前犹不能骤下决定,必需要至那传声驿—探究竟之后,方能伺机而动,随机应变,这正是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妙法、妙空交换了个眼色,口中虽无言,心下之意却更是赞同。
百维察言观色,立时追问着道:“贫僧之言,不知两位认为可有道理?”
妙法讷讷道:“这个……”
目光一转,向妙空瞧了过去。
妙空苦笑一声,道: “弟子愚昧,怎敢对大师之言妄加置评。”
百维冷笑道:“两位心中有话,为何不敢说出口来?却不知怕的是什么?”
妙法道:“这……这……”
面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百维丝毫不肯放松,紧紧逼问着道:“两位是否觉得若是承认贫僧之言有理,便无异是任相公错了.是以不敢说话?”
妙法、妙空两人,不约而同,轻轻咳嗽起来。
百维厉声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两位名门子弟,岂能闪烁其词.你我若真想为武林同道做出一番事业.更不能黑白不分,两位若觉贫僧之言错了,也该说出口来。”
言词之间,反复雄辩,锋芒更是锐利,当真是咄咄逼人,令人不得不答。
妙法苦笑一声,道:“弟子们实不觉大师之言,有什么谬误之处。”
百维目光一闪道:“贫僧之言,若是对的,任相公坚决不令我等赴传声驿一行,便是大大错了,这道理岂非简单已极。”
妙法沉声叹道:“任相公骤下如此命令,确是有欠考虑。”
第二十三回 鸡鸣狗盗
百维厉声道:“任相公之命既然错了,你我便不该听命于他,这道理亦是简单已极。”
妙法身子一震,讷讷道:“任相公为武林尽心尽力,至今实已心力交瘁,弟子们又何忍在此时期之中,违背于他?”
百维沉叹一声,缓缓道:“道兄说的不错.任无心此刻非但早已心力交瘁,而且……唉!而且神智也已有些迷乱,是以行事之间,便不免有错,两位俱是明眼人,此点想必早已看出。”
妙法头垂得更低,黯然道: “任相公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在如此内忧外患,重重煎熬之下,自难免积劳成疾。”
妙空接口叹道:“是以我等便该对他加倍体恤,怎可再刺激于他?”
百维缓缓道:“任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贫僧又何尝不是深觉悲痛。”
语声微顿,神情突变严厉,沉声道:“但其情虽可悯.其理却不可悯,你我若为大局着想,情理势必无法兼顾。”
妙法道:“这……”
百维厉声道:“此刻大局已是何等凶险,你我若是再因循情面,让一个神智已迷乱之人来主持大局.便唯有灭亡之一途。”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身子已不觉颤抖起来,显见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制。
百维面色渐渐缓和,柔声道:“此时此刻,你我已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两位无论选择哪一条路,贫僧俱都一无异言。”
妙法、妙空又自交换了眼色,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哪两条路?”
百维沉声道:“两位若是不忍对任相公加诸任何举动,便唯有令此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但这条路之后果,必然是凄惨不堪。你我一死,固不足惜,但事关天下武林道气运,两位却不可不深加考虑。”
语声微顿,不见两人答话,沉声又道:“两位若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着想,便应该捐弃那妇人之仁,从此之后,另定行事方针……需知大事犹非完全绝望,你我切切不可自暴自弃。”
妙法双拳紧握,妙空牙关紧咬。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此事关系委实太过重大,弟子们不得不三思而行。”
百维道:“正该如此。”
又过了半晌,妙空亦自颤声说道:“大师若令弟子们将任相公……唉!!弟子们实是不忍。”
百维厉声道:“两位难道又忍心将天下武林同道,置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地吗?孰轻孰重,两位难道从未想过?”
妙法面色煞白,毫无血色,颤声道: “依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百维沉声道:“此后你我行事.必须自做主张,万万不能令任相公再做发号施令之人,此举实乃万不得已,两位必需同意。”
妙法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 “大局既然如此,弟子们权衡其中利害轻重,看来也实是不得不如此了。”
转首望向妙空.接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空垂首长叹道: “大哥之意既决,小弟自以大哥马首是瞻。”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两位果然明白事理,好教贫僧相敬……”
妙法忽然沉声接口道: “只是……不知我那三师弟,是否同意此事?”
百维微一皱眉,沉吟道:“妙雨道兄—向通权达变,想来万万不致独持异议,何况……此事既有你我三人赞同,想必已可做得主了。”
妙空缓缓颔首道:“妙雨三弟那面,弟子定可说服于他,大师但请放心。”
语声微顿,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接口又道:“此事虽然已成定局,但……但任相公那面,却不知大师要如何处置?”
百维目光转处,但见妙法、妙空两人,面色俱是凝重已极,当下干咳一声,道:“任相公侠骨仁心,积劳成疾,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已是令人扼腕,我等自不能对他稍有无礼之言。”
说到这里,偷望一眼.妙法、妙空两人.面色果然大见缓和。百维知道自己话未说错,不禁暗道一声侥幸。
要知他若对任无心稍有无礼之言,妙法、妙空非但立时改变计划,说不定还会和他翻面动手亦未可知。
百维心念数转,方自接道:“我等此刻不妨向任无心委婉进言,就说他实已心力交瘁,亟需好生歇息一阵,一切行动,都只好另请他人做主了。”
妙法颔首道:“如此说法,实是上佳之策,要知你我言语间,万不可令任相公稍受刺激,话需说得越是婉转越好。”
百维道:“正是此理。”
妙空忽又接口道:“但这话不知该由谁去向任相公说呢?”
百维怔了一怔,讷讷道:“这个……不如请妙法道兄……”
妙法慌忙摇手,苦笑道:“弟子一向拙于口舌,面对任相公,更不知该如何措词了.此事弟子实是万万承当不起。”
百维皱眉沉吟半晌,面向妙空,道: “既是如此,不如就请道兄……”
妙空亦自连连摇手道:“别的事大师如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这件事嘛……弟子亦实是无能从命。”
百维苦笑道:“两位如此推辞,此事却又该当如何是好?”
妙空道:“大师既有六祖释谒之智,复具生公说法之能,此行舍大师其谁?”
妙法接口道:“何况此议本由大师而起,大师自应有始有终,完成其事。”
百维面上微微变色,讷讷道:“这……贫僧还需三思……”
要知他虽是阴鸷沉猛之性,但对任无心实是心中有愧,不免心虚。
若要他面对任无心说出那番话来,只怕他见了任无心后,一个字也无法出口。
忽然间, 一个人推门而入,大声道: “此事又有何难出口,大师若不愿说,不如就由弟子服其劳便是。”
语声清朗.正是妙雨。
百维耸然变色道:“道兄莫非已将我等所议完全听在耳里?”
妙雨微微笑道:“正是。”
百维面色一沉,厉声道:“道兄既然早已前来,为何不入内与我等共商大计,反而躲在门外,不嫌有些鬼鬼祟祟吗?”
妙雨神色自若,缓缓道:“弟子方才虽已早就前来,但听得大师在屋内商谈如此机密大事,门外竟无人看守,实是未免太过大意,此等事落入别人耳中,已不甚好,若是被任相公无意中走来听到,大师岂非更难以面对任无心?”
百维本待责难于他,哪知却被他一顿数说,说得无言可对。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是以弟子便只好守在门外,代大师做个防守使者,大师若还要以此相责,弟子岂非太委屈了吗?”
百维怔了半晌,苦笑道: “如此说来,倒是贫僧错怪道兄了。”
妙雨含笑道:“岂敢!”
妙法沉声道:“三弟既已将此事原委听得清楚,又自告奋勇,愿代百维大师去向任相公解说,想必是同意此举的了?”
妙雨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局如此,除此之外,实无他途,百维大师高见虽然先人一着,但弟子实也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未便说出而已。”
百维拊掌笑道:“贫僧早已说过,妙雨道兄对此举必定绝无异言……”
妙雨接口道: “事不宜迟,弟子此刻便该去向任相公进言,但大师与师兄们也该在一旁帮着解说才是。”
百维道:“自当如此。”
当下妙雨先行,百维、妙法、妙空三人相随在后,拍开了任无心居室门户。
只见任无心木然坐在一旁,正面对着病榻上之玄真道长,呆呆的出神,妙法瞧得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脱口道:“不知相公何时准备启程?”
话方出口,便知错了,只因自己若是如此问法,自然又要任无心做主,岂非违背了此行的目的?
当下干咳两声,退入角落之中。
只见任无心茫然回过头来,目光在百维等四人面上一扫。
百维等四人见到任无心憔悴之神情.心中不觉有愧,情不自禁,俱都垂下了头去。
但闻任无心长叹一声,缓缓道: “本当早已启程了,只是……唉!我见各位实是太过劳累,不忍惊动,是以一直在此相候。”
妙法见他全然不顾自身之憔悴, 只是孜孜为他人着想,心下不禁更是感愧,一时之间,哪里还能抬起头来。
别人似乎与也他同样心思,俱是垂首不语。
过了半晌,还是百维忍不住了,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妙雨身旁.悄悄地拉了拉他衣袂。
妙雨这才轻咳几声,强笑道: “弟子们纵然辛苦些,也还有限,而凡事无论大小,都要相公你来*心…唉!相公你才是真正的累了。”
任无心喃喃地说道:“累了……不错,在下当真是有些累了,但…”
语声微顿,黯然道:“但纵然累了,又当如何?只要不被累死,我活着一日,便得挣扎一日,万万不能退缩!”
妙雨长叹道:“为武林尽瘁如相公这般人.古往今来.只怕是绝无仅有的了,但……相公不知可曾想过.如此挣扎下去,要到哪一日为止?”
任无心动容道:“这……这个……唉!这一场战争不休,我挣扎便不能停止!”
妙雨道:“但这一场战争.无论双方是谁胜谁负,—时间都难以结束,我方若要致胜,更需辛苦奋斗,只怕至少还得三五个月之时日。”
任无心接口笑道: “岂只三五个月,只怕还要三五年亦末可知。”
妙雨道:“这就是了,既然还有如此漫长之一段艰苦岁月在后,却不知相公又可曾想过,似相公这般挣扎下去,终有倒下的一日。”
任无心黯然垂首道: “不错,但事既如此.也只有过得一日算一日了。”
妙雨道:“但战争如未结束,相公便已倒下.那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道:“这……”
妙法沉声接道:“无论任何一场战争,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最最吃紧之时,那时相公若是突然倒下,我方军心必然溃散,而以此刻情况看来,相公你实已随时随地都有倒下之可能,相公你行事一向谨慎,这一点不知可曾三思?”
任无心黯然道:“我自也仔细想过.但……”
语声一顿,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妙雨,良久良久,又自移注妙法。
他在每人面上,都仔细瞧了一阵,方自沉声道:“你等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妙雨嗫嚅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一闪,道:“既是有话,便快快说吧,不必绕弯抹角。”
妙雨瞧了百维、妙法、妙空三人一眼,讷讷道:“弟子们与百维大师经过一番慎重之商议,都觉得相公……相公你目前还是静养一时的好,在这一段时间中,相公你最好……最好……”
他说来期期艾艾,自是心中实也有些畏惧惭愧之意。
任无心面色已变,长叹一声,道: “最好怎样,你只管说吧!”
妙雨干咳一声.接口道:“在目前这一段时期之中,相公你最好完全莫要劳神,全心全意,安心静养,无论什么事……”
任无心身子早已轻轻颤抖起来,此刻突然一挥手掌,打断了妙雨之言,颤声道: “你……你是要我无论什么事都莫要管了,是吗?”
妙雨垂下头去.不敢去瞧他那悲愤交集之目光,讷讷道:“这个……这个……弟子们全都是为了相公着想, 只因到了那最后关头……”
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苍白的面容,已泛起一阵激动之红晕。
目光又分别在百维、妙法、妙空、妙雨面上个个瞪了半晌,一字字缓缓道:“你毋庸说了,你等要说什么、我都已知道!”
语声微顿,但见妙雨等人俱都不敢开口,便又缓缓接道:“我知道你等俱都认为我已再无指挥大局之能,而近日以来,我方实也是屡战屡败,这……这自也怪不得你们。”
他胸膛不住起伏,语声渐渐嘶哑,咬一咬牙.强忍着心头之悲痛,才接道:“我所创下之基业,大多已在我手中毁去了,我所指挥之战争,十有九败,我……我实也再无面目领导各位,自今日起,我只是此次战争中一名小卒,无论任何事,我绝不再下定夺之议, 自今日起……指挥大局,何去何从之大权,已属于你们几位了……”
语声方了,便已颓然坐到椅上,低垂着头,再也不愿抬起。
他那沉痛的语声,已足令人酸鼻,他这颓然之神情,更是令人心碎。
绝世的英雄,如今已到日暮穷途处。
耀眼的光辉,如今已黯然失色。
古往今来,世上又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失败英雄之悲哀?
而任无心此刻之心情,世上又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其万一?
百维虽未料到自己所谋之事,竟能如此顺利便达到目的,而忍不住心下暗喜。
但他瞧见任无心如此神情,如此落寞,心头却又不禁泛起一阵兔死狐悲之黯然。
只因他自己毕竟也是个人中之杰,对英雄穷途时之萧索与沉痛,自也能深深体会。
妙法、妙空等人,目中更已不禁泛起了泪光。
过了半晌,妙法终于嗫嚅着道:“相公今日虽因体力之劳瘁,而不得不做退休之举,但此举却只不过是个过渡时期……”
妙空立刻接口道:“不错,一等相公精神体力恢复正常,这千钧重担,还是要请相公来担当的,弟子们仍愿受相公指派。”
妙雨亦自接口道:“除了相公之外,这千斤重担,也实无他人能以承当。”
任无心凄然一笑,喃喃道:“各位心意,在下已知,但从今之后,在下是否还能恢复……恢复昔日之一切,又有谁能知道?”
妙法等三人心头不禁又是一阵酸楚.黯然垂首,无法言语。
任无心突然长身而起,缓步起立到窗口,伸手推开了窗子。
只见窗外斜风细雨,不知何时竟已下起雨来。
纷乱的雨丝,正有如人们心中之愁绪,剪不断,理不清,不知何时才能了断。
任无心默然半晌,喃喃低语道:“风雨如晦,不闻鸡鸣,江湖风雨,何时方休?”
突有两颗英雄之泪,夺眶而出。
但他并未回头,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见。
只听百维干咳一声,忍不住沉声道:“从今而后,不知相公要去何处?”
妙法勃然变色,接口道:“要去何处?大师这话岂非问得太妙了吗?我等难道还能让任相公孤身一人离去不成?”
妙空亦自变色道:“正是如此,任相公在此一段时期中,纵然不问大事,安心休养,但还是不能离开咱们的,而咱们好歹也得为任相公尽一番心意。”
百维强笑一声,讷讷道:“贫僧问这句话,并无他意,道兄们切莫误会了,贫僧这只是……唉!只怕任相公离去,是以试探一句而已.在此一段时期中,咱们自该好生照料着任相公……”
妙法面色立和,叹道:“这样才是道理。”
任无心默然凝听着他们之对答,目中突然闪起一丝久已未见的明亮光芒,随手拭去了泪痕,转首道:“在下实也不愿离开各位,但……”
妙法惶然道:“但什么?”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但我若随各位往来奔波,遇事纵不做主,也难免为之焦心积虑,又怎能谈得上静养两字?”
妙法怔了一怔,讷讷道:“这……这又该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缓缓道:“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静养,便该由得在下自去。”
妙法骇然道:“相公你…你莫非真的离开我等不成?”
任无心长叹道: “在下方才早已说过,此事情非所愿,只是事不得已。”
他再三自称在下两字,显然已不再将妙法等人视为自家兄弟子侄。
妙法等人听在耳里,口中纵不言,暗中实是心碎。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在此一段时期中,不知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沉吟半晌,望着榻上的玄真,缓缓叹道: “各位投身于这一场空前悲惨之战役中,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顾, 自不宜将玄真道长带在身边,以免分心,也免得各位万—因急事照顾不周,而使玄真道长受了损伤。”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道:“依相公之意,是要将弟子们之掌门真人带在身旁吗?”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垂下眼帘,叹道:“相公自身亦需静养,又怎能照顾他人?”
任无心一叹,道:“玄真道长被我邀请出山,而致如此,正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因我而死,我又怎能不负起这道义之责。是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长之伤势为第一要务。”
妙法动容道:“相公之仁心与道义,实已可上追古人。”
任无心感觉似已有些麻木,对别人称赞之言,既不谦谢,亦无反应,只管接口道:“是以在下与各位分别之后,便要陪伴玄真道长同去瞿式表等名医之处,然后……唉!”
叹息一声,住口不语。
百维忍不住接口问道:“然后如何?”
任无心目光凝注远方,缓缓道:“此行若是顺利,瞿式表诸人都还在原地,而能将玄真道长立时治愈, 自是天幸,在下必当陪同玄真道长同返此间,相候各位,如若不然……”
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如若不然,又当如何?”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默然道:“如若不然.在下便要陪伴着玄真道长.走遍天涯海角, 寻访名医,直到将他病势医好为止。”
百维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忽然接口道:“若是这疗治玄真道长病势之名医寻找不得,相公你难道便永远不回来了吗?”
任无心黯然道:“这……这只怕……”
百维大声道:“相公.你大大错了.玄真道长病势如此,贫僧纵非武当弟子.见之也觉悲痛,但以玄真道长之病.与今日武林之危机相较,其中轻重利害,相信仍然十分悬殊。”
语声微顿,转向妙法等三人,接道:“贫僧直言,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见怪。”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一齐垂首,默然道:“大师说的乃是正大之言,弟子们何敢怪罪?”
百维慨然道:“是以无论瞿式表瞿大侠等名医是否还在原处,无论玄真道长之病势有无起色,相公于一个月里,还是必需回到这里,只因以贫僧忖度,大局在此一个月之中,必有变化,那时我等还是必需任相公前来主持大局,此点三位道兄想必也该同意。”
他这话自是说的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却不知其中又有阴谋。
只因他虽然不愿玄真道长神智清醒,以免泄露他的秘密,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是以任无心此番将玄真道长带去寻访瞿式表等人,他自然十分放心。
但任无心若将玄真带往江湖流浪,红尘中每多奇人,若真有一人能疗治玄真之疾,则玄真病势痊愈,百维的生命便将难保。
此刻百维再三请求任无心于一个月中,回到此间,便是不愿任无心寻得能疗治玄真病势之人。他这番秘心,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晓,反而异口同声道:“大师说的不错,务求相公答应。”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各位既然如此诚意,在下若是再不答应,岂非矫情……但在下也要相请百维大师答允一事。”
百维心头一跳,故作镇静,道: “无论何事,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目中光芒一闪.宏声道:“在下离去之时,务必要请大师代在下挑起这副担子,无论何事,大师都必定要拿个主意。”
百维松了口气,暗中又不禁大喜,但面上却故意做出谦辞惶恐之状,惶声道:“贫僧才疏智浅,怎能担此重任?”
任无心缓缓道:“大师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事自非大师莫属。”
百维道:“还是妙雨道兄……”
妙雨赶紧接口道:“大师无论江湖历练,计谋镇静,无不胜过弟子百倍,大师若是要弟子自代,弟子便真要无地自容了。”
百维道:“但贫僧委实……”
任无心沉声接口道:“大师也毋庸太谦,在下深信若由大师主持大局,妙法、妙空、妙雨三位道兄,必定俱都心悦诚服。”
妙法应声道:“若由大师指挥大局,无论何事,弟子们必当言听计从,若有一事不从大师之令,有如此杯……”
举手一掷,将掌中茶杯掷得粉碎。
任相公道:“这就是了.大师若再谦谢,在下也要不从大师之言了。”
百维这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各位如此……唉!贫僧还有什么话好说?”
任无心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今后何去何从,从此刻起便请大师做主,为免在下有所影响,四位还是到邻室去商议的好。”
百维心头一动,还想说话,但妙法等三人已转身而出。
任无心也已又坐在榻边,望着玄真,呆呆的出起神来。
百维只有默然退出。
到了邻室,百维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长吁短叹,然后方自转入正题,沉声道:“今日贫僧虽然被诸位推举主持其事.但此后我等一切行事,还是该由大家一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常言道:众人同心,其利断金,三位想必也能明了贫僧之意?”
妙法沉吟道:“大师若是执意如此,弟子们自然不敢不从。”
百维道:“今日我等离此之后,要去哪里,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妙法还未说话,妙雨已抢先道:“传声驿风云际会,我等该去之处,非此莫属。”
百维正是要他说出这番话来,闻言自是大喜。
他一切计谋均都顺利完成,毫无阻碍。
此时此刻,心中当真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而邻室的任无心,却是书空咄咄,难以自处。
昔日的伴友,今日却已有的流离失踪.有的积郁成疯,有的更已身入黄土!
到如今本还剩下妙法、百维等四人,相伴于他.为他解除寂寞,分担忧苦。
但此刻就连这四人也要离开他而去,只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于他。
只可惜玄真亦是呓语喃喃,又怎能与他相诉江湖的无情.人间的寂寞。
此后漫漫永日,迢迢长途,唯有任无心一人踽踽独行.独承颠沛。
此后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无论是成功,是失败,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与失败的取决,此时此刻,他竟完全无力选择,只因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除了走向失败之外,实已别无他途!
等到百维、妙法等四人计议完毕,再去任无心室中,任无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长自也不知去向、却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柬:
“下月月圆,在此相候。”
虽是短短八个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这短短八个字,已是热泪盈眶。
妙法平日看来虽然最是冷静,但此刻别人眼泪还未流下,妙法已是泪下数行。
任无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维本该最是欢喜,但不知怎地.百维虽在欢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种愀然之感,双目之中,也不觉泛起了泪光。
此情此景,虽是世上最为通常之事,但那一种悲伤落寞之感,却是世上任何一种言语所难形容。
百维纵然心肠狠毒,但仍觉一股热血冲上心头,竟是不能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空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这七个字虽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极,但听在妙法、妙雨、百维等人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妙法亦自长长叹息一声,道:“月圆……月圆……月圆之时,人事为何总是常缺,下月月圆,又有谁知道是何光景?”
百维心头骤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圆?今夜难道已是月圆了吗?”
月圆之夜,传声驿外,槐树下,红衣绿裤人……此约百维自是常记心头。
转眼望去,但见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泪,默然无语,此刻纵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他三人只怕也不会去瞧上一眼。
百维却不能不说话了,干咳一声,道: “任相公纵然已去,但此去并非后会无期.一月之后,便将重会,三位又何必太过悲伤?”
妙法目中泪下, 口中道: “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并非已无后会之期,但……但弟子却……却总觉对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维叹道:“道兄如此,贫僧又何尝不然,但我等此刻纵然悲伤至此,对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补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为此次战役献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战,能不负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报任相公之情于万一。”
妙雨应声道: “大师之言,字字金玉,弟子们闻之更觉汗颜。”
百维道: “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为愤怒,化伤感为力量。”
妙雨肃然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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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目光四转,一字字缓缓道:“是以我等此刻万万勿再于此地浪费时间,立时便该赶往传声驿,莫要叫任何机会错过。”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于是套车备马,结算店钱,又详细问明了往传声驿之路途,便即匆匆启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郁郁寡欢,百维也不得不做出沉郁之态。
唯有妙雨,反似兴高采烈。
但觉道路之上,虽也有鞭丝马迹,但策马飞驰之武林豪杰,却并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维忍不住问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期了吗”
妙雨道:“今夜月虽已圆,却是十四。”
百维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记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万万不致记错。”
过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师如此关心时日.莫非在十五月圆之时,有什么约会不成?”
百维心头一跳,强笑道:“贫僧只是日子过糊涂了,哪有什么约会?”
放眼望去,但见前途炊烟四起,显见有个人烟稠密之村镇.到了村中,又见到傍溪之处,有个庄院,规模气象.虽不甚雄伟豪阔,但瓦固砖坚,门上油漆崭新,却又显见乃是村中殷实富户所居。
百维朝这庄院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吩咐停车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午时便可赶到传声驿了。”
他只要十五月圆时能赶至传声驿,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别的事并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问道:“大师既然急着—窥传声驿动静,为何不在今夜便赶到传声驿去,反而在此耽误一夜?”
百维沉声道:“我等今夜必须在此养精蓄锐,待明午到了传声驿才有气力做事,何况……我等今夜在此间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百维微微一笑,道:“晚间再做商议。”
到了晚间,百维果然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请到一处,将灯芯拨至最小处,又仔细望了望四下动静,然后紧紧关起门户。
妙法等三人见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听百维沉声道:‘以你我此刻之装束,若是混入传声驿之武林豪杰中,必被发现破绽,是以你我明晨必须换过服装才能动身。”
妙法等三人相顾一眼,但见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狈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亲,内外装饰过的武林豪杰中,而不被发现,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叹道:“大师果然心细如发。”
百维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购置衣衫,固需花费银两.明日到了传声驿.也必有许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却已所剩无几了。”
妙空乃掌管财物之人,闻言不禁苦笑道: “我等囊中所剩,只怕连十两银子都不够了,若不购置衣衫,还可维持数日……”
百维接口道:“若是购置可与那些鲜衣怒马的武林豪杰相衬之武士衣衫,这十两银子,只怕连一套都买不到。”
妙法双眉紧皱,叹道:“这便当如何是好?”
百维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 “大师既无炼金之术,弟子们亦无致财之方,哪有什么法子?”
百维微微笑道:“贫僧虽无炼金之术,却有致财之方……”
语声微顿,目光缓缓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扫过,口中缓缓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际,曾经路过一座庄院,三位想必也曾见到了。”
妙法迟疑道:“不错。”
直到此刻为止,他实还不知百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雄缓缓道:“瞧那庄院模样,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乡绅人家,卧室床下的箱子里,放的黄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动,骇然道:“大师莫非……莫非要弟子们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儿之行径不成?”
百维道:“正是。”
妙法变色道: “弟子们虽不才.但毕竟也是名家子弟,武当一门,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实想不到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维冷冷道: “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这般模样前去.被那南宫世家门下发现破绽,一战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阵青阵白,呆呆地出了会神,方自长长叹息着道:“但……但若要弟子们效……效那江湖下五门盗赃之行径,弟子实是……”
百维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道兄这就大大错了,道兄岂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实是贫僧生平最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 上溯古人,试想古往今来,多少成大功,立大业之帝王名将,又有几人未曾在立业成功前,做过盗贼之事业?”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辩驳倒,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响,妙空方自叹息—声,道:“大师之言,实有至理,但……”
百维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声,沉声道:“何况此等乡绅人家,财富多为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伤!”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你我取于此等不义之财,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业,正是大英雄、大豪杰之行径,二位师兄若再坚持己见,不肯应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再言语,面上却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厉之色,显然已被说服了。
妙雨道:“两位师兄既然不再说话,想必已觉大师之言说的有理.那么……今夜我等该如何行动,全凭大师指示了。”
百维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说道: ”两位真的再无异议了吗?”
妙法、妙空长叹一声,无言颔首。
百维沉吟半响,缓缓道: “方才贫僧已将那庄院略做查勘,虽还略欠周密,但大致说来那庄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门面向南方,东西两方,各有一个小小门户,依常理说来,这两道小门,必有一道通向花园,另一道自是通向厨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过两眼,似乎瞧见东面那扇小门,油漆崭新,西面那道小门,却已有了烟熏乌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东面的门户,必是通往花园.西面自是通向厨房。”
百锥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观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两人入去动手,另两人守候在小门外以做接应。”
妙雨道:“自当守在东面花园之门外,园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维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缓缓道:“林木山石,虽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总不如厨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动人疑心,何况以此时天气,此等人家,花园之中总难免有些丫头小厮,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处,万一被我等无意撞着,难免发出惊呼,而此等乡绅人家,平时节省成性,晚间必然不会浪费宵夜,是以晚饭之后.厨房中必定不再举火,厨房中厮役也必定到别处去赌博鬼混去了,四下无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压低语声,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妙法等人却已不禁听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虽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门黑道中之鸡鸣狗盗勾当。
妙雨更是满面钦服之色.叹道:“大师不但观察入微,胜人百倍,如此练达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将一切可能,俱都考虑周详,当真可说是算无遗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间,也未见能如大师,更遑论弟子们了。”
百维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线开扒的绿林大盗出身.对这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 自比任无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虽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却是满面肃然,沉声道:“贫僧此刻不过只是个粗略之计而已,若是只凭这粗陋简单的计划.便贸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实不啻缘木求鱼。”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计已如此周密,还要什么?”
百维沉声道:“此等乡绅人家,贮财之地必在主人之卧室中,但此庄院主人的卧室在哪里,各位可有谁知道吗?”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卧室,弟子们怎会知道?”
百维道:“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别人卧室所在,却教我等从何下手?”
妙法道:“这……这又……”
百维微微—笑,挥手截断了他语声,道:“但此等困难,我等轻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师果然妙计,此番我等一切盘缠,想必已可手到擒来了。”
当夜二更已过,不到三更时,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无人声。
只因乡下人家,节省灯油,虽是如此富户,但偌大的庄院中,也不过只有三两盏灯火而已。
就在这时,庄外掠来四条人影。
这四人到了庄外,各各打了个手势,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刹那间便已越墙而入。
过了半响,厨房左边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触目。
俄顷间,便有人发出大声惊呼,道: “走火——走火……厨房走火了……”
寂静的庄院,立刻起了骚动,厨役、家丁、丫头……衣衫不整,满面惊慌, 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里奔了出来。
一个年纪较长之人,显见是这座庄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声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报员外。”
这时自东面掠入的两条人影.正悄悄隐伏在屋脊阴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个手式,在暗中随着这管家,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扇窗里,正探出个面团团的人头,失色呼道:“张义,什么事?”
那管家张义奔到窗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这两个字方自出口.一个身材已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夺门而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手里抱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来救火呀……快……屋子烧光了.那……那怎么办……”
话未说完,已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孩子的妈,莫哭莫哭……”
口中虽叫别人莫哭, 自己却也是泪眼涟涟;
两个人携携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处。
黑暗中的两条人影,一掠而入,闪身入房。
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砰砰之声。
约摸半盏茶时分,两条人影又自屋中一闪而出,手中却已多了两只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颤声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过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无行之事的妙空,此刻虽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满惊惶之情,是以说话之间,连语声也不免有些颤抖。
另一人手里提着的包袱更大,悄声道: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来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纵然如此.百维大师必定还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后论人长短,这句话你莫非已忘记了吗?”
妙雨含笑道:“二师兄如今已越来越像大师兄了……但若是百维大师自己来动手,必是要将箱中物尽取而去,万万不会还为他们剩下大半。”
妙空肃然道: “百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岂能以盗贼视之?”
此时院中虽然灯火已起,有人群往回奔来,但以妙空、妙雨两人之轻功,自然未将这些人瞧在眼里,身形飞掠间,已远离着火之处。
妙雨身形展动,口中说话亦未停,沉声道:“少林寺达摩堂护法大师.自是得道高僧,但这件事中,却有点玄妙难解之处。”
妙空道:“你且说来听听。”
妙雨突然一把将妙空拉在屋脊之后,隐身伏入,沉声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师兄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妙空道:“自是因百维大师筹划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 “不错,此次计划可说乃是十全十美,绝无瑕疵,若是换了师兄…甚或换了任相公来主持此事,决定无法使此事进行,如此顺利,师兄你说是吗?”
妙空叹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师兄与任相公智慧决计不在百维大师之下,但办起此等事来,便要自愧不如.师兄你又知这是为了什么?”
妙空怔了一怔.长叹一声说道: “任相公自是人间奇才, 只是……只是……”
妙雨接口道: “这只因师兄与任相公,虽然智慧过人,但毕竟久离红尘,对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为师兄与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盗贼之事, 自不相宜。”
妙空颔首道:“不错.只要任相公统率大军,面临强敌,运筹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挥从容,决胜于那千里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他自不熟悉……看来你说的果真不错,此情此事,实与智慧高下,没什么重大关系,只要经验丰富.必能得心应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百维大师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后.又从未在江湖走动.他又怎会对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会对此等鸡鸣狗盗之事,经验如此丰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喃喃道: “是呀……这问题不想也罢,想将起来,实有些奇怪之处。”
妙雨道: “师兄你最好仔细想想,但见了百维大师,却千万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说来……百维大师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随着妙雨长身而起.横空掠过屋脊。
只听远处答的一声轻响,在火焰余光映照下闪了一闪。
妙雨、妙空再不迟疑.向那两条人影掠去。
四人会合后.一言不发,前后掠回客栈。
这时庄院中火焰已被扑灭,但苍穹仍有星光闪耀,自开始动手.到事成之后,总计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次日清晨, 一辆装饰得极为华丽之大车,直奔传声驿。
赶车的乃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满面俱是精干之色,手提丝鞭,意气洋洋.十足一副阀阅门弟中的豪奴模样。
车厢中坐的乃是两个锦衣华服之英雄少年,只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这两人必是少年得志的武林豪杰。
只不过较为年长之一人,神色间却有些拘束难安,不时悄悄伸出手来,拉一拉他崭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从未着过如此华丽的衣衫。
还有个满身锦衣,头鼓珠冠的残废老人,一条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动弹,但神情之间,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过些极为得意之事。
这二人不问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与百维.那赶车的自是妙雨。
这华丽的马车,崭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庄院中盗得的金银购来。
妙雨扬鞭打马,车行如飞。
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已可隐隐望见传声驿外那株脍炙人口之槐树。
枝叶亭亭,浓密如盖, 一眼望去,气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远在百丈之外,百维已忍不庄探身而出,瞧见这株槐树,不觉长长松了口气。
就在今夜,就在这槐树下,他便要探听出一个绝大之秘密。
此时虽然仍是清晨,但传声驿中已是人声喧哗。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摊铺,较之赶集时的热闹,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个摊位旁,都有三五个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怀吃喝,高谈阔论,但吃完之后,无一人付出银钱。
原来这些摊位全都是南宫世家摆下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的。
那大槐树下,却坐着四五个青衣灰发, 目光锐利,打扮的虽朴素,但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尊贵之气的中年妇人,面前长桌之上,整齐的放着些笔墨、纸张。
一个年纪较轻之青衣妇人,正在捉笔书写,另四人只是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绝无一人抬起目光来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摊案,虽然极其简陋,但摊上食品菜肴.却无一不是极为精致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维等车马还远在十丈之外.便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百维自窗内将四下情况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道:“这整个传声驿,此刻看来已似个偌大的酒楼茶馆一般,岂非可恼。”
他想到晚间南宫世家既然有秘密在这槐树之下,却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闹,心中不觉大是奇怪。
只觉南宫世家这岂非自己向自己捣乱吗?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闹, 自己夜间行事,必定大为不便.是以口中不觉的说出可恼。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亲之会,本该是如此热闹的.只是不想我等也能恭临其盛。”
妙空亦自悄声说道:“南宫世家如此招摇.于其自身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等见了本该欢喜才是,有何可恼?”
百维自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得苦笑道:“贫僧久离红尘,见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觉有些烦厌之感而已。”
语声微顿.忽又一笑,压低声音道: “我要两位莫忘了此后该以弟兄相称,不想自己却先将贫僧这两字说漏嘴了。”
这时车马虽已放缓,但两匹健马犹在前行。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自道旁一闪而出,齐地出手勒住了健马辔头。
健马猝然受惊,仰首一声长嘶。
车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态,扬鞭怒喝道:“四位是干什么的,快些放手!”
那四条大汉中有一人包头黑巾上,绣着道黄线,沉声道:“我四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朋友们若是过路的,请绕道而行。”
妙雨面上犹自愤愤不平,满脸俱是仗势欺人的豪奴之态,打着官腔道:“哥子们也不瞧瞧,咱们这副模样像是过路的吗?”
那大汉浓眉微轩,厉声道: “朋友们若是特地前来赴会的,更该早些在此下车,到咱们内府帐房那里去登记登记。”
妙雨暗中吃了一惊,忖道:“果然不出百维所料,这里端的不是轻易可入之地.幸好咱们早有商量,否则恐难以闯入传声驿一步。”
口中却仍然大声道:“还要登记,登记什么?”
那大汉神情更怒,大声道: “你当咱们南宫世家集会之地,是任何人都可来的吗?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错了。”
妙雨犹自抗声道:“但咱们大爷也是……”
突听一声轻叱:“好大胆的奴才,还不住口!”
百维随身下了马车,神情威严,气派大变,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杰的模样。
妙法、妙空跟在身后,神情虽然难免有些拘谨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规矩之后辈子弟,与父兄辈同行之神态一般。
妙雨瞧了他们三位—眼,果然不敢再发一言。
连神色间那种畏缩之态,都装做的唯妙唯肖.双手垂下,退到一边。
百维向那大汉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丝十分庄严之微笑,沉声道: “家奴无礼,朋友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兄弟在此有礼了。”
他话虽说的谦恭,但隐隐仍有锋芒露出。
那大汉见了他如此气派,听了他如此言语,气焰顿时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觉,放开了抓住辔头的手掌,赔笑道:“庄主如此客气,反令小的们不安了。”
妙雨听他脱口唤出庄主两字.心中实觉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隐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庄主之神态,那怀疑之心不觉更重。
只见百维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我等可是要去那边留下名姓吗?”
那大汉道:“庄主若是不嫌麻烦,便请进去,此乃咱们太夫人订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来冒数而已。小的们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谅小的们的苦衷。”
百维颔首微笑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当下举步而行。
那边的青衣妇人,虽然仍似全未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况.但几双明锐的眼神,已有意无意间向这边瞟了过来。
不等百维来到近前,那年纪最轻,方才犹在提笔书写之中年妇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含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此间还要令各位如此麻烦,非但贱妾们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后亦将亲来谢罪。”
妙雨见这妇人不过只是南宫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语得当,神情安详,纵是别的大户人家之主母,也不讨如此,一时之间,不禁对南宫世家之潜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维抱拳谦逊数语,其余的青衣妇人, 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只见那最年长之妇人微笑接道:“贱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测,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贱妾们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将大名见示,好教贱妾们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贱妾们定是感激不尽。”
明明是要盘问人家姓名,但她话偏偏说的如此客气,教人无法拒绝。
百维含笑道:“在下冯维,舍侄冯法、冯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从来籍藉无名,怎当得嬷嬷们如此谬誉。”
那青衣妇人含笑万福,道: “原来是冯老英雄,失敬失敬……许二娘,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听清楚了吗?”
她身左一人,年纪也已不小,两鬓华发苍苍,神情看来最是凝重,枯涩的面容上,绝无丝毫笑容。
此刻垂下头来,将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帐簿般之纸本,极为迅快地翻动了一遍,口中沉声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从未入过绿林?”
百维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孙,虽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礼法, 上线开扒,杀人越货之事,是从来不敢做的。”
那青衣妇人许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纸本,接着又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也未曾做过镖局生意,更未曾设场授徒?”
百维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温饱.无论明镖暗镖.俱未曾保过,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误人子弟。”
许二娘双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着又道:“冯老英雄可是来自凉州?”
百维微一沉吟,摇头道:“不是!”
许二娘啪的一声,合起了帐簿,霍然抬起头来,目光*视着百维,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冯老英雄既非黑道豪杰,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凉州冯康世家中的亲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迹,黑、白两道中,根本没有冯老英雄这号人物。”
她目光虽然咄咄*人.但语声却说的平和沉静已极,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任何人俱都毫无关系之事,说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百维心中暗暗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说过,寒舍子弟,全是无名之辈……”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接口道:“以冯老英雄这样的气派武功,却在江湖上毫无名姓……吴四娘,你不觉太奇怪了吗?”
她身右一人,年纪似是最轻,面上笑容也最是温和动人,笑将起来,梨涡微现,齿如编贝,想当年必是个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双目光,却是冷峻锐利,与她动人之容貌显得极不相称。
百维瞧了她一眼,便知这女子无论心计武功,俱未见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几分戒备,暗暗忖道:“不想南宫世家内院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可叹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见吴四娘盈盈一笑,缓缓道:“多年不见.三位竟忘了我吗?”
百维暗中又吃了一惊,干咳一声,道:“嬷嬷原来认得在下吗?请恕在下眼拙,却忘了何时曾与嬷嬷见过面了。”
吴四娘咯咯笑道:“道长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当山上,贱妾便曾见过道长数面,道长今日虽然换做俗家打扮,贱妾还是认得的。”
她冲口说出道长两字.妙法、妙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但听到后来,他两人却渐渐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维并非武当门下、她如此说法,显然是在以言语相诈。
只是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乔装打扮,这一点已实足以惊人。
只见百维面带微笑,道:“不错,不错,我倒险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认,又不觉大大吃了一惊。
哪知百维却接着说道:“不知师姑何时还俗的,当真可贺可喜。”
吴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继而咯咯笑道:“哎哟,听道长如此说来,莫非竟将贱妾们当做姑子吗?”
百维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嬷嬷自然就是尼姑了。”
话未说完,两人已相对大笑起来。
表面看来,似是良友重逢,两情融洽已极,暗中却是勾心斗角,谁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对方之心事。
吴四娘娇笑道:“说真个的,我虽或瞧错了,但以冯老英雄如此英雄,会在江湖毫无任何事迹,此点贱妾们委实不敢相信。”
百维亦自敛去笑容,道:“不瞒嬷嬷们说,在下们本是长白山中采参人,终年在那深山峻岭之中,终日与那恶兽毒蛇为伍,免不了要学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却当真从未在江湖走动,此番若非贵府有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在下等也不会前来。”
要知长白山之采参人, 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强之辈。
而且此辈采参人,平日获利甚丰,衣着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
因此以百维等人此刻之行动气派,来伪冒长白山中之采参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绝无破绽。
这番谎言,也正是百维与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费了半夜工夫编造出来的。
吴四娘眼波一转,颔首道:“这就难怪了,原来冯老英雄竟是长白山中采参大豪……但冯老英雄这条手臂.却似被人以重手法所伤,冯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动.又怎么与人恶斗?”
百维长叹了口气,道:“此条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与人争夺一枝千年参王时所伤,那参王虽被在下等夺得,但在下却不免终生成了残废。”
长白山中,为了争夺价值不菲之老参而发生恶斗,亦是寻常已极之事,百维这番谎言,又是编造得十全十美,天衣无缝。
许二娘与吴四娘交换了个眼色,以她们目光中之神情看来,显然已对百维之言语深信不疑。
坐在吴四娘身旁的一个形容最是枯瘦.面色最是阴郁,双眉似是终年愁锁,使得眉心都有了两三道深深沟纹之青衣妇人忽然干咳一声,道:“贱妾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以吗?”
百维满面俱是坦然之态.含笑问道:“但请嬷嬷相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各位既是久居长白深山之中,却不知怎会知道南宫世家此间盛会之消息?”
她言语说来,有气无力,似是大病初愈一般,但问出来的话,却是犀利无比。
幸好百维早已料到有此一问,闻言毫不迟疑,含笑随口答道:“采参虽然终年俱在深山之中.但卖参却必须前往大城,方能卖得高价……”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若是时常往大城大镇之中卖参,江湖中也必该早知道冯老英雄之名声。”
百维显然早已成竹在胸,还是不动声色,颔首道:“嬷嬷问得好……但我冯家卖参,从来不出长白山区百里之外,一来免得麻烦.二来也免得子弟们惹事,所以卖参之事,也俱都另有专人负责……”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又自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方才还说卖参需在大城,又是亲身而出,但此刻却说卖参从来只在长白山区百里之内.另有专人负责,这岂非前后矛盾?”
百维暗叹一声:“好厉害的妇人。”
口中却应声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参,虽然不乏价值高昂之物,但终究俱是凡品,纵在山区卖出,价值相差亦有限.更何况前来山区买参之客户,却也没有什么人敢对我冯家子弟存有欺骗之心。”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嘴角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此点贱妾们自可想见,但……既是如此,冯老英雄这次又何必……”
百维也挥手截断了她的话,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与断臂之故完全一样,便是为了那株千年参王。”
青衣妇人道:“此话怎讲?”
百维道:“只因那千年参王,价值委实太高,入山买参之客户.资金毕竟有限,纵然有心购买.也出不了那等高价。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闷极之下,实也思动,是以便趁着这机会,带着两个侄子出山来见见世面。”
青衣妇人们不约而同,齐地向他身后之妙法、妙空瞧了一眼。
只见这两个少年衣衫虽然奢侈华丽,但神情却显得拘谨赧颜已极,甚至连别人瞧他一眼.他都会情不自禁,垂下头去。
这模样果然与久居深山,从未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一般。
普通的江湖少年,纵然要学,也是万万学不像样的。
青衣妇人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两个少年, 自幼便在武当山出家,而非困居长白。
见了他们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对百维此番所说的话,又更减去了几分怀疑之心。
百维瞧见她们之神色,微微一笑,接口又道:“凡事俱有个因缘凑巧,在下此次带着法儿与空儿出山,本还为了替他们两人寻个佳偶,哪知出山未久,便听得南宫世家在此盛会招亲之消息,是以便不远千里,专程赶来了。”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终于展颜一笑,道:“贱妾问话太多,阁下且莫见怪。”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笑道: “本应理当如此,有何见怪之理。”
吴四娘娇笑道: “但无论如何,贱妾们总是将各位的时间,耽误了这么久……”
忽然微一挥手,道:“奉酒来。”
那四位黑衣大汉,立刻托来四面木盘,一只托盘上,装的是大曲名酒,酒味香冽,远远便扑鼻而来;另三只托盘,放满了鸡鸭鱼鲜,牛羊猪肉,无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讳之大荤大腥之类。
吴四娘持瓶倒酒,一面笑道:“些须酒菜,不成敬意,只是聊表贱妾们一番歉疚之忱而已,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
百维虽然并非真的佛门子弟,但多年茹素已惯,见了此等大荤大腥,已是暗暗皱眉,更何况妙法、妙空等严受戒律之武当弟子,闻得一股酒肉之味,已不禁为之面目变色。
三人竟不约而同,齐地脱口道: “酒茶在下委实不敢奉领,但请……”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贱妾们吗?”
百维讷讷道:“焉有此理,只是……”
那青衣妇人面目越发阴沉,缓缓道:“三位既非瞧不起贱妾们,又非出家之僧道.却又为何偏偏不肯赏脸用些酒菜?”
百维听得“出家”二字,赶紧强笑一声,道: “既是如此,在下便拜领一杯。”
举杯一饮而尽,又割了块肉嚼起来。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这才是呀……闻得白山黑水间之男儿,酒量最豪,将门出虎子,两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但请满饮一杯,贱妾在此先干为敬了。”
果然举起酒杯,—饮而尽。
妙法、妙空相顾之下,俱都愕然。不但面目变色,而且手足都已不安。
他两人自幼出家于戒律森严之武当山,十余年来,从来未敢破戒,如今要他大杯饮酒,大块食肉,实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还要困难。
但他两人此刻若不举杯,又势必要引起对方之疑窦,若因此被人发现他两人乃是武当弟子,那时不但前功尽弃,连性命都难保全。
换而言之,他两人此刻若不饮酒,便要被人窥破真象。
这抉择在别人眼中看来固是容易简单之极,但在他两人眼中却是难如登天。
酒杯还未送到妙法、妙空面前.他两人额上,已不禁沁出了汗珠。
那—阵阵浓烈的酒香,更已刺激得他两人头脑晕眩,胸口作呕。
吴四娘微微笑道:“常闻人言.长白山采参男儿,最是勇健,有时甚至连死都不怕,今日两位怎地会对区区一杯酒都怕了起来?”
妙空干咳一声,强笑道: “在……在下兄弟.委实不会饮酒。”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道:“只怕并非不善饮酒.而是别有原因吧?”
百维干笑—声,道:“这个嬷嬷却未免多心了,寒舍虽是蓬门小户.但自先祖以来,对后辈子弟,管的甚是严格。”
那青衣妇人道:“武林世家.多对子弟管束严格,但除了武当、少林等方外门派外,贱妾却从未听过还有什么门户不准子弟喝酒的。”
她这话不但说的言词锋利,而且含意也更为明显,简直无异在说:你两人若不喝酒,想必就有七成是武当、少林门下之弟子。
百维面上居然还能现出笑容.含笑说道:“先祖因恐后辈少年子弟沦于酒色,是以确曾严令子孙未成亲之前,不得饮酒,若有人犯了家法,必将从严责处,在下未成亲前,便未尝过滴酒滋味,但……”
哈哈—笑,转目向着妙法、妙空,接口道:“你两人今日既是为了成亲而来.我便破例许你们两人喝上一杯,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日回家若有人相责于你,一切由我担当。”
妙空听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八字,不禁在暗中叹息一声,接过酒杯,强笑道:“如此小侄唯有从命了。”
当下仰首一饮而尽。
只觉一股辛辣之味,由喉头直下丹田,有如被烈火烧着了一般,双目之中,连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吴四娘笑道:“看来小英雄果然不善饮酒,但……”
眼波一扫妙法.接着笑道:“那位小英雄既已赏脸,这位想必不致教贱妾们难看吧?”
妙法暗中咬一咬牙,伸手接过酒杯,手掌突然忍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轻轻一杯酒,在他手掌之中,突然变的有如千钧之重,妙法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地上,摔的粉碎。
要知妙法乃是当今武当第二代门人中之掌门弟子,亦是武当山上下千百弟子心目中所属意的将来接继道统之人。
是以妙法平日一言一行,俱不敢逾越了规矩,其加于心头之约束,实已较他同辈师兄弟妙空、妙雨多了十倍。
在一刹那间,叫一个平日连目光都不斜视之人,骤然来犯下此等重大之戒条,给予妙法心头刺激震惊之巨大,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而这小小一只酒杯落地时所引起惊震之巨大,亦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酒杯落地,酒沫与碎片四下纷飞。
百维身子立刻一震。
妙空面上颜色本已被烈酒烧的通红,此刻一下又变得苍白如死。
吴四娘亦自立时变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小英雄们眼中纵无贱妾,但瞧在南宫世家面上.也不该如此无礼!”
四条黑衣大汉,立时也脸现怒容,双拳紧握,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妙法心头又是惊惶,又是羞恼,讷讷道:“在……在下并非故意。”
吴四娘冷笑道:“并非故意?哼哼!难道……”
那愁眉苦脸的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他说并非故意,倒是真的,有些自幼出家之人,见了此等大荤大腥之物,委实难免受惊。”
百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嬷嬷说笑了,谁是出家人?”
那青衣妇人道:“你!”
你字方出口,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槐树后传了过来。
四条锦衣华服,敞着胸膛的彪形大汉,随着这豪迈的笑声,自树后转出。
百维等全不识得这四条大汉。
哪知这四人却先自齐地向百维躬身一礼,道:“冯大叔可好,小侄们许久未曾拜候大叔起居了。”
百维纵然阴沉,此刻也不禁为之愕住,方自强笑一声,还未想出该说什么话来,这四人竟已齐地转向妙法。
其中一条浓眉浓目,满面虬髯之大汉,伸手一拍妙法的肩头,大笑道:“自从长白一别,又快半年了,不想今日竟在这里见着你,妙极妙极!”
连百维都要愕住,妙法更被这四人弄得张口结舌, 目定口呆。
四条大汉瞧见他面上之神情,偷偷与他做了个眼色,用魁伟的身子,有意无意间将他面目挡住,好教青衣妇人们瞧他不见。
那虬髯大汉转过身子,面向青衣妇人,哈哈大笑道:“俺这冯老弟,不但年轻面嫩,而且见酒就怕,昔日在长白山中,为了别人要*他喝酒,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闹了多少笑话,不想这笑话竟闹到千里之外来了。”
另一条大汉笑的声音更响,道:“就是为了他不肯喝酒,还有人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老山羊,只因唯有山羊是不喝酒的……哈哈,俺一想起这名字,就忍不住要笑断肚肠。”
四人一齐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似是所说之事,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百维呆了半晌,亦自哈哈大笑起来。
丅〤丅郃集 ТХ丅H亅、CΟM
妙法却是满腹疑云,暗暗忖道:“这四人在弄什么鬼?莫非他们是认错人吗?…不对不对,他们必是在暗中相助于我,但我等与他素不相识,他们又为何要伸手相助?”
忽见百维口中虽在大笑, 目光却向他瞪了一眼。
妙法虽然拘谨,终究亦非笨人,立时会意,也大笑起来,但笑得却不免勉强得很。
青衣妇人们相互换了个眼色,面色又复大见缓和。
吴四娘展颜一笑,道:“原来长白山中四条虎,与这三位是认得的。”
那虬髯大汉笑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情如兄弟般的知交好友。”
另一位面上带有一条自左额直达下额深长刀疤之大汉抢口接道:“长白山左,望日崖采参冯家,数十年来,急公好义,慷慨好客,长白山中的哥儿们,有谁未曾受过冯家的款待,有谁没有喝过冯家窖藏的美酒,精制的腊肉。”
还有一条大汉,满面俱是钱眼般大小的麻子,哈哈大笑道:“何止是美酒腊肉而已,我们兄弟们少了银子使,有几回不是往冯老爷子那儿去挪动挪动,又有几回还过人家。”
另外一条大汉面如锅底,满腔俱是络腮胡子,骤眼望去,谁也分不清是胡子黑,还是他脸黑,此刻咧嘴一笑,接着道:“又何止是挪动银子,上次老二被人家一刀划破了脸,还不是冯老爷子令他的子弟兵为咱们出的气。”
那虬髯大汉最后哈哈笑道:“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冯家子弟,不但是咱们弟兄的朋友,也是咱们弟兄的恩人,咱们弟兄能在这里见着他们,真是他…***什么……什么知…”
那满脸大麻子的彪形大汉,捋须笑道:“他乡遇知己。”
虬髯大汉敞声大笑道: “不错,正是他蚂的他乡遇故知,俺坐山虎吴德真是***高兴极了。”
抢过酒壶将一满壶酒都喝的干干净净。
他四人不但说的像煞有介事.那表情更是活灵活现.*真已极。
这不但令青衣妇人们听得深信不疑,甚至就连妙法、妙空自己都有些怀疑,有些分不清他们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吴四娘嫣然一笑,道:“贱妾们方才也不是对冯老英雄有什么怀疑之心,只是觉得以冯少英雄如此品貌,如此人物.居然会在江湖中声名不响,不免有些奇怪而已。”
那面带刀疤之大汉笑道:“长白冯家只是不愿卷入江湖是非中,是以一直不许子弟在江湖中厮混。长白冯家这四个字在中原、江南一带,声名或许不响,但白山黑水间的哥儿们,提起这四个字来,不伸大拇指的却委实没有几个。”
虬髯大汉接口笑道:“咱们这位冯老弟如此怕酒,若非咱们这样的知交好友,教别人见了,委实要拿他当做出家的和尚道士。”
吴四娘银铃般地娇笑道:“不瞒各位说,贱妾们方才真有些疑心如此,只因咱们这招亲之会,委实不能容和尚道士混进来。”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 “但长白山中四条虎既然如此说话,这三位想必不会是出家人了。”
坐山虎吴德哈哈大笑道:“不错,咱们弟兄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愿意交上一个,唯有和尚道士们,咱们弟兄当真不敢领教。”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只怕那些出家人也不愿和你们这样的人儿……”
忽然间,又有一阵喧哗争执之声,自道路那边传了过来。
众人情不自禁,转首望去, 只见十余个身着异样黄色袈裟,肤色也深黄如土,看来形迹极是神秘诡异之异方僧人,一行站在路口。
这边便有七八条黑衣大汉,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些身穿黄色袈裟的异方僧人,执意要走入传声驿,黑衣大汉们执意不肯。
于是,双方便发生争吵,而且争吵的十分激烈。
再加上那些黄衣异僧诡谲的神情,难懂的语声,这争吵便显得更是精采。
黄衣僧人们固是在暴跳如雷,那些黑衣大汉也被激得勃然大怒。
双方似乎都已有些箭在弦上,随时都可动手。
正在饮酒的武林豪士们,已有不少放下杯筷,围过来瞧热闹。
坐山虎吴德大笑道:“妙极妙极,方才在说和尚道士,就有和尚来了。”
那黑面大汉沉声道:“瞧他的神态,想必定是藏边一带,黄教中的喇嘛高手,不想此番也来到中原,却不知为了什么?”
刀疤大汉笑道:“莫非这些喇嘛也思春了,想来结亲不成?”
只听那为首黄衣喇嘛*着异方口音,锐声道:“小僧们西行以来.纵然皇宫大内,也曾去过,这小小—个传声驿,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禁地,你们凭什么不许吾等进去?”
这些异方僧人,显然在江湖中混迹已久,是以说话之间,已有了江湖豪杰的口气。只是那奇异的腔调,一时间还未改的过来。
吴四娘微微皱眉道:“那些奴才只怕还应付不了这些大喇嘛,还是咱们过去瞧瞧吧!”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一直站在那里,含笑不语,此刻方自缓缓道:“正该如此。”
转目望向百维,微微一笑,道:“那边有些小事,必需料理,贱妾们方才既多打扰,此刻又不能招待三位,但望冯老英雄恕罪。”
百维连忙说道:“嬷嬷说哪里话来,在下难道还不能照料自己吗?”
吴四娘笑道:“幸好长白山中四条虎对此间已熟悉得很,这招待冯老英雄之责.便要相烦你们四位代劳了。”
坐山虎大笑道:“俺兄弟自是义不容辞,嬷嬷们只管请吧!”
只听那边争吵之声,已越来越是激烈。
那年纪最长之妇人含笑道;“如此便失陪了。”
行了一礼,带着青衣妇人匆匆赶了过去。
百维、妙法等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四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一齐向坐山虎吴德兄弟四人投视了过去。
他四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着一句话,只是未曾问出来。那句话便是:“四位究竟是准?为何要如此相助我等?四位是否已知道了我等之底细来历?四位是否受人所托而来?”
只听坐山虎吴德笑道:“四位等在这里,莫非也想瞧瞧那边的热闹?”
百维强笑道: “自己的热闹方过,哪有心情去瞧别人的热闹?”
吴德捋须大笑道: “好,好,既是如此.此刻不走,尚待何时?”
百维笑道:“是该走了。”
吴德道:“俺兄弟在前带路,但请三位相随在后,莫要走散。”
百维目光闪动,道:“正是如此,在下等今后何去何从,便都要照四位的吩咐了。”
他语带双关,言下自还含有深意。
那麻面大汉回首笑道: “彼此既是同路人,本该一齐走的,阁下只知道俺兄弟在前带路,可知俺兄弟还有带路人哩!”
这麻面大汉在长白山四条虎中,不但心计最是深沉, 口才也最是便捷,此刻说话之间,显然亦是语带双关,别有所寄。
百维心中一动,忖道:“彼此俱是同路人?前面还有带路人?莫非这兄弟四人,昔日本是任无心旗下之好汉?是以此刻瞧出我等来历后,便将我等自困境中解救而出。”
但此刻四面道路拥挤,人声吵杂,他心中纵有千百疑问,也无法问出口来。
只见坐山虎吴德等四人把臂前行。
有这四条彪形大汉前面开路,街上人群纵然再是拥挤,百维、妙法等人行走也不致受阻。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张灯结彩。
每家门户之旁,都有黑衣大汉在一旁企立,明虽是在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暗中却显然在负监视之责。
而原来居于传声驿的善良人物.此刻竟已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而最妙的是,满街人丛中,竟再无一个女子。
只见人人俱是雄壮剽悍之武夫,虽然俱都在极力镇静,但仍掩不住眉宇间所流露出的那一种兴奋激动之情,而且彼此之间,虽是昔日交情不错的朋友,此刻也在相互含笑为礼,但却也掩不住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种敌视之意。
只因各各心里俱都知道.凡是今日来到此间之人.便俱都是与自己争夺同—目际之对手。
目标为一.逐鹿之人却不知有多少。
这一场激烈的争夺下来.究竟鹿死谁手.谁也不能预料,是以群豪彼此间那种敌视嫉恨之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其间唯有妙雨等人乃是为着另一目的而来,冷眼旁观,瞧见众豪此等神情,心里委实忍不住要为之暗暗好笑。
只见那长白山中四条虎在人群中相识并不甚多,极少与别人有所招呼。
但那满街之上熙来攘往的英雄豪杰,瞧见这四条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却都不禁为之侧目而视,有的甚至在远处指指点点,似是在谈论这四人之来历。
要知长白山中四条虎足迹亦不出白山黑水间.是以在中原豪杰眼中,亦属陌生之人。
这四人武功究竟是深是浅,他人亦不知情。
坐山虎吴德首先而行,三两个转折后,竟笔直走入了一间贩卖鸡鸭的店铺。
一笼笼活生生的鸡鸭,铺满了前堂后院, 只剩下中间一条窄小的通路。
四下鸡鸣鸭呷,吵得人心神难安。
百维一走进去,便觉一股难嗅已极之气味,扑鼻而来,不禁皱眉道:“此间便是四位兄台之居处吗?”
吴德回首道:“不错.俺兄弟便住在这后面一座小小院落中,只因这传声驿两家小小的客栈早已住满,南宫世家便将所有的民房也征用了,作为四方豪杰之居处。”
百维苦笑道:“在下只是奇怪,四位怎会选中了此地?”
吴德微微一笑,道:“兄台可是觉得此地又脏又臭又吵?却不知在下选中此地,就正是瞧中了此地之脏臭与吵闹。”
百维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吴德面上笑容似是十分神秘, 目光上下瞧了百维几眼,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这是为了什么?兄台难道还会不知道?”
百维是何等人物,瞧见他神色间的诡秘之态,听到他这句虽然简略.但显然含有深意的问话,腹中立时雪亮,恍然悟道:“这四人来到传声驿,必定大有图谋,他们选择此等肮脏吵杂之地,作为居处,正是要以此地之肮脏吵杂,作为自己行动计划之掩护。不想这四人看来虽然都似是胸无城府的鲁莽男子,其实行动却周密仔细的很。”
心念一转,又忖道:“这四人想必已将我等认作他们的同路之人,是以才会对我等施以援手。此刻我等既已知道他的秘密,便只有将错就错,且瞧瞧他们所图谋之事,究竟是什么?”
抬头望去, 只见吴德面上已现出怀疑之色, 目光中也渐渐现出敌意。
百维赶紧含笑道:“你我行事必须谨慎,纵然知道,还是莫要说出的好。”
吴德面色立和,展颜笑道:“兄台说的是,有什么还是进屋再说吧。”
穿过鸡笼所在之地,后面果然还有一重小小的院落。
只见院中虽仍湫溢潮湿,但已略具花草,后面几间瓦舍红窗绿瓦,紫漆门户,看来也已显然颇为清爽干净,显然乃是昔日主人所居。
虽然那一阵阵鸡鸭身上独有的臭气不断随风飘来,但百维到了这里,心胸已大是爽快,回首与妙法、妙空使了个眼色.紧跟在吴德等兄弟四人之后,走入那紫漆门户中。
吴德与那刀疤大汉立在门后,一见他四人走入,立刻紧紧关起了门户,将上下两道门栓,一齐插地.又将后面一扇支起的窗户.放了下来。
吴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道: “此刻无论咱们说什么话,都不怕别人听去了,若是住在别的地方,哪有这般隐秘?”
刀疤大汉沉声接口道:“是以诸位若打什么话要说.现在只管说吧!”
兄弟四人, 目光俱都紧紧*视在百维脸上,身形却在有意无意间断去了百维等人之出路。
百维深知自己此刻只要一句话说错,必定又会惹出麻烦.一时之间.哪敢随意说话。
但在如此情况下,他势必也不能闭口无言。
心念闪电般转了两转,含笑说道: “在下等多蒙四位相助,实是……”
吴德接口道:“咱们既是同路人,这些感激之言, 兄台最好莫要再说了。”
百维强笑一声,又说道:“但四位高姓大名,总该见告,也好让在……”
吴德兄弟四人,面色突然一变。
那刀疤大汉双目之中.更是凶光闪闪,厉声道: “三位原来连咱们是谁都不知道吗?”
百维道:“这……这……”
他虽然善于随机应变,但骤然之间,还是想不出妥善应付之词。
刀疤大汉语声更是森厉,—字字道:“如此说来,朋友们并非与我兄弟约好在此相会之人了。”
兄弟四人,脚步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八只手掌,紧握成拳,显然随时都可发出致命之一击。
第二十四回 以诈欺诈
百维自也早已觉察出这情况之严重.只要一个应付不好,立刻便是一场生死搏斗。
而自己无论胜负,后果俱是十分严重。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妙雨突然一个箭步自后窜出,冷冷道:“我等是否与四位约好在此相会之人,朋友们自己难道也不知道?”
吴德兄弟对望—眼,虽然未曾说话,但神色间却已无异承认自己不知。
妙雨厉声道:“朋友既不认得咱们,咱们也不认得四位.朋友既然信不过咱们,又怎见得咱们能信得过四位?”
吴德兄弟四人,又不禁怔了一怔,吴德道:“但……但我兄弟却出手相助……”
妙雨冷笑道:“朋友不提此点还好,提起此点,更是好教人疑心。”
吴德面上立现怒容,大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咱们还救错了不成?”
妙雨道:“朋友既不认得咱们,也弄不清咱们究竟是否与你等约会之人,便贸然出手相助……这其间道理是否有些说不过去,咱们怎能不疑心这是对头故意布下的圈套?朋友若不将这道理解释清楚.咱们又怎能随意吐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但词锋尖锐,而且步步紧*,丝毫不肯放松.三两句话间.便已反客为主。
本是在被别人*问的,此刻反而已变成在*问别人了。
百维暗中叹息一声,忖道:“不想此人非但心计深沉,应付迅速,而且口才亦是如此善辩。”
当下对妙雨更加深了几分戒惧之心。
只见吴德兄弟四人.呆了半晌, 又凑首一处,低低商议了几句。
妙雨目光闪动,锐声道:“朋友们莫非解释不出吗?那就莫怪在下等无礼了。”
吴德干咳一声,转过身子,道:“令我等前来此地的,乃是俺兄弟最最敬服的一位武林前辈奇人,这位老前辈说只要咱们到了这里, 自会有些出家的僧侣.来与我等碰头联络。”
百维叹息一声,忖道:“我只当这四人俱都是粗中有细,行事谨慎的好汉,哪知终究还不过只是些未经见过世面的莽夫,被人三言两语一*,就将自己底牌抖了出来,如此人物.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一面忖思, 一面沉声说道:“说得清楚仔细些,莫要含含混混。”
吴德道:“只因那位老前辈非但行迹飘忽,而且脾气甚是古怪,即使对俺兄弟有所吩咐,亦是匆匆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过了,便又飘忽而去.俺兄弟也不敢多加询问于他。”
语声微顿,苦笑又道;“例如此次计划,俺兄弟也只知奉命到此而来,奉命等候来与俺弟兄联络之出家僧侣,详细情形,俺兄弟也不知道。”
百维心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单臂独足的奇异老人,不禁暗暗忖道: “吴家兄弟口中的老前辈.莫非又是此人?”
妙雨心中亦有灵光一闪.却接口问道:“那位前辈令贤昆仲与出家僧侣联络,想必定有暗语为号,不妨且说来听听。”
这句话本是吴德要向妙雨等查问的,哪知却被妙雨先发制人.问了出来。
吴德怔了—怔,讷讷道:“不错,那位前辈确是定有暗语为号, 只是……”
麻面大汉一直闭口不语,此刻忽然大声道:“那暗语便是火箭传声四字。”
妙雨目光四扫,绝未放过吴氏兄弟面上任何一丝细微之变化。
但见刀疤大汉这四字说出,吴德先是一怔,继而嘴角忽然闪过一丝笑容,应声接道:“不错,便是火箭传声四字。”
妙雨冷笑忖道:“不想这兄弟们也有些权诈之术,竟想以虚假之言来诈一诈我。”
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 “你可记清楚了,真是这四个字吗?”
吴德嘴角笑容立时消失,讷讷道:“这……”
妙雨冷笑道:“你等记得的若真是这四字,便休怪我等要对不起朋友们了。”
说罢,与百维悄悄使了个眼色,两人齐地*近一步。
吴德赶紧道:“兄台且慢,这……这四字不过是俺兄弟故意说出,用来试探试探各位的.那真的暗语,并非此句。”
妙雨沉声道:“如今你可试探出了吗?”
吴德强笑—声,道:“那真的暗语,乃是声传箭火四字。”
妙雨面色稍和.微笑道:“这就是了。”
面色突又—沉,说道: “但我还是要问—句,你既不相识,各位却为何要贸然相助我等,这其中莫非还有圈套?”
吴德伸手一抹额头汗珠,道:“这都是俺三弟的主意,不如要他说吧!”
那麻面大汉干咳一声,道: “俺兄弟来到此间,已有两日,却还未瞧到有任何出家僧侣之踪影,心中自是不免有些焦急。大伙儿商议之下,还是二哥机智高人一等,认为纵有出家僧侣来到此间,也必经乔装过了,否则岂非太过引入注目了。”
妙雨微微颔首,转目瞧了那刀疤大汉一眼,忖道:“此人果然比他大哥强胜一些,但这四人中,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个麻子……”
只听麻面大汉接道:“俺兄弟再三商议之后,决定四人分批四下查看,俺就被分到那大槐树后,等了半日.果然等着了四位,仔细瞧了几眼,便已断定四位必是出家之僧侣。”
百维面色微变,厉声道:“你几眼便瞧出来了?是如何瞧出来的?”
麻面大汉道:“四位之乔装,虽然天衣无缝,但仍不免有些破绽。”
百维道:“什么破绽?”
麻面大汉毫不思索,应声道:“长白山中采参客,双手俱都十分粗糙,而且终日行走深山.面上多有风吹日晒之痕,但四位手足却是俱都十分细腻,而且面上风尘之色不多,这等情况,除了养尊处优的人物外,便只有手执经卷,终年跌座经堂的出家僧侣才会如此,各位乔装之时,却将此点遗漏了。”
百维微一皱眉,突又问道:“朋友又怎知我等并非养尊处优之富室人物,而是手执经卷.终年跌坐经堂的出家僧侣?”
麻面大汉嘴角微露笑容,道:“各位衣着虽然华丽.但却未免太新了些,而且除了一套崭新的衣衫外,便再无一件富室人物经常佩用之物,例如荷包、珠穗之属,而且各位穿着此等衣物,又显然不甚习惯,尤其两位少师父,更是有些手足失措之态……就凭这几点,在下已可看出各位必非久居富室的人物,而显然必是临时装扮而成,新衣上身,最多不过一日。”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微微一怔。
百维冷冷道:“还有吗?”
麻面大汉道:“最重要的是,各位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与我等江湖男儿不大相同,例如我辈站立之时,双足必分开,而三位之足跟却紧紧并在一起;我辈抱拳行礼时,身子站得笔直,而各位却还要躬身垂首……这些俱都是出家僧侣方有之动作.各位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
百维等人俱都被他说的呆了,面面相望,再也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妙雨方自苦笑道: “我等自以为扮的已是不错,却不想还是漏洞百出。”
妙法忍不住道:“南宫世家门下那些青衣妇人,目光既是那般锐利,却又不知为何未曾注意到这些破绽,此点贫道委实想它不透。”
麻面大汉微微一笑,道:“南宫世家百密终有一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要女子妇人辈来负起观察询查之责。”
妙雨奇道:“此等中年妇人,大多是经验丰富,口才便捷之辈,观察别人, 也比男子仔细周密的多,为何不该由她们负起查询之责?”
麻面大汉含笑道:“女子妇人观察虽较男子仔细,但终究是个女子.对男子之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男人自己清楚。”
百维恍然脱口道:“不错。”
麻面大汉接道:“若要女子们来观察别人善恶邪正,那实比男子观察的更为深刻,但若要女子自男人们举手投足间来分辨此人之身份来历, 比起男子来便大大的不如了。男人们料男人自己之事,无论如何,总比女子知道的多些,是吗?”
百维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如此,不想阁下见解,竟有这般精辟。”
麻面大汉哈哈笑道:“这些只不过最最粗浅的道理.是以只有俺们这些直肠子的莽汉才想得到,南宫世家中那些智谋精深之人,想得太多太复杂,反而不会想到这些事了。”
百维笑道:“这话也有道理。”
妙雨微叹接口道:“这也因为南宫世家主谋定计之人.俱是女子,是以才会有此等疏忽,只因女子们总觉自己无论什么都比男子强的多。”
吴德哈哈笑道: “由此可见.女子执权,总是成不了大事的。”
大笑声中.接口又道: “俺姓吴名德.承关外兄弟们抬爱,给俺取了个小小的外号,名叫坐山虎,其实俺可担不起老虎两字。”
伸子一指那刀疤大汉,接道:“这是俺二弟刀疤虎吴道…”俺三弟吴仁名唤金钱虎,俺四弟吴义乃卷毛虎……”
哈哈一笑,接道:“他三人的外号,可比俺起的妥帖多了。”
百维转目而望,瞧见那刀疤大汉、麻面大汉.以及那虬髯大汉之容貌,再想及刀疤虎、金钱虎、卷毛虎这三个名字,也不禁为之启颜一笑,道:“果然妥帖得很。”
吴德道:“俺们都已报了姓名,四位之大名.也该说给俺们听听了吧!”
百维微一沉吟,转目望向妙雨。
妙南干咳—声,缓缓道:“那位老前辈是何姓名,不知四位可否相告?”
吴德微一皱眉,瞬即笑道:“老兄行事果然仔细,直到此刻还信不过俺兄弟们……但讨厌的是.那前辈行事委实太过诡异,他老人家高姓大名,直到此刻还是不肯教俺兄弟知道。”
百维心念一动,忽然插口道:“四位纵不知那位前辈之姓名,但至少总见到过他老人家之面,不知可否将这位前辈之容貌,略为形容?”
吴德兄弟私下又自对望一眼。
金钱虎吴仁似是摇了摇头。
吴德面上立时现出了为难之色。
这兄弟四人,说话虽多由吴德发言,其实一切却都是以老二吴仁马首是瞻,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要瞧他的眼色行事。
百维目光四转,怫然变色,冷冷道:“莫非那位前辈连形貌都不许你等说出来吗?还是贤昆仲到现在仍然信不过咱们?”
吴德强笑道:“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只是……”
目光侧视金钱虎一眼。
金钱虎吴仁立时应声接口道: “只是到目前为止,俺兄弟相询各位之言,各位却连一句也未曾回答,而俺兄弟却已嫌说的太多了。”
刀疤虎吴道沉声接道:“正是如此……各位若也是受那位前辈所令而来,也该知道他老人家形貌才是,又何妨先说出来给俺兄弟听听。”
百维心念数转,忽然笑道:“那位前辈和在下倒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当真聪明已极,用来试探别人口风,那是再好也没有。
要知吴氏兄弟口中的前辈,若真是那单臂独足之奇人,则百维亦是断臂,两人岂非有一点相同。
但吴氏兄弟口中之前辈,若非那独臂怪客,百维也尽可再设法搪塞解释。
只因人与人之间,多多少少,总有一两点相同之处的。
吴氏兄弟,果然情不自禁,齐地瞧了百维之独臂一眼,面色又现缓和。
百维目光是何等敏锐,自不会放过对方神色间任何一点微小之变色。
见到他们面上神情,立时又屈起一足,道:“还有这个…”
吴德展颜一笑,拊掌道:“不错不错,各位果然是奉那位前辈之命而来的。老三,你如今可也莫要再加怀疑了吧!”
吴仁干咳数声,强笑道:“俺哪有什么怀疑之念,大哥如此说,岂非叫人见笑。”
这其间心头最是疑惑不解的,却是妙法师兄弟三人。
三人想来想去!也想不透百维怎会知道吴德口中那位前辈奇人之形貌。
百维心中却在暗中思忖:“那独臂人此举必定大有图谋,他连关外好汉都能请来,神通确实不小,看来这一次南宫世家,在这传声驿里,总难免要栽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心念一转,又忖道:“那独臂人令吴家兄弟到此后与出家僧侣相联络,却不知这些出家僧侣又是何来历?想来必定不会是少林、武当的子弟,只因这两门派中已再无有力之人……”
转念之间,心头突然又有灵光一闪,忖道:“他说的出家僧侣,莫非就是那些来自藏边的黄衣喇嘛们不成……这些黄衣喇嘛,俱是身怀奇功秘技之辈,我若真个猜的不错,南宫世家这一次在传声驿里栽的筋斗,可就不会太小了。”
到此刻为止,百维实是正邪双方之中,所知秘密最多的人。
他因缘际会,再加上他天赋之机智与深沉,使得他在正邪双方力量中,都占据了一个颇为重要之地位,将双方之秘密,都探知十之七八。
此等离奇之机遇,实已使百维在这一战中成为举足轻重之人物。
幸好他存有私心,—心想要左右逢源,从中取利,是以只是将这些秘密隐藏在心中。
既不肯泄露于任无心一方,也不肯说给南宫世家知道。
否则南宫世家在一日之间,便可尽歼任无心一方之主力,使任无心真正完全陷入孤立无援之地步中。
百维此刻地位已变的如此重要.便不觉踌躇满志,暗暗忖道:“我若不将上天所赋于我之特别恩宠善加珍惜.善加利用,那便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呆子了。”
至于究竟该如何利用,他胸中似也早有腹稿。
只见他满面容光焕发,口中却沉声道:“你我既已开诚布公,贫僧此刻便也不妨将那位独臂前辈之大计说给各位知道。”
吴德道:“俺兄弟正在洗耳恭听。”
百维面色—沉,道:“不瞒各位,贫僧已受那位独臂前辈之命.身当此次计划中之主脑之人,各位必需先对这一点绝无怀疑,贫僧方好说话。”
吴德兄弟神情更是恭敬,齐齐道:“俺兄弟全凭大师吩咐。”
百维之神情言语,诸多做作,实已使得这兄弟四人对他一切俱都深信不疑。
但百维见这兄弟四人此刻虽连自己之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却已对自己言听计从,心中不禁又是得意,又是好笑。
只见他面上自仍丝毫不动声色,沉声接道:“各位还须注意一点,贫僧虽是此次计划主脑之人,但因身份特殊,是以对外一切行事,仍由贤昆仲负责联络.贫僧只是直接授命于你兄弟四人。”
吴仁含笑道:“要成大事,行令必需分层负责,这个俺兄弟自也省得。”
百维颔首道:“好……在今日一日间,必定还有许多人.要以声传箭火四字,来与你兄弟联络.但这些人身份复杂,贫僧必需在暗中调查他们来意是否忠诚,为了调查方便,你兄弟暂时也莫要向他们透露贫僧之身份,只令他们在左腕之上, 系上根黄色带子,以为识别之用,举事时方不致敌我难分。”
吴德拊掌道:“好主意。”
百维微微一笑,道: “但各位若是始终藏身在这鸡鸭铺中,别人纵是有心要来联络.也是无法寻得你们的行迹,岂非要误了大事?”
吴德失笑道:“俺倒险些忘怀了.这鸡鸭店后的小房子,别人委实难以找到……老二、老三、老四,咱们出去逛逛,顺便也好瞧瞧热闹。”
兄弟四人,一齐含笑抱拳,转身而出。
方自走出门外,吴仁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回首笑道:“大师高名,不知可否见告,也好让俺兄弟有个称呼?”
百维目光一转,口中却毫不迟疑,沉声道:“少林百代。”
吴氏兄弟哦了一声,面上齐地现出惊讶之色。
四双眼睛,上上下下瞧了百维几眼,突然又自齐地躬身施了一礼。
吴德道:“俺兄弟自幼便已听得了少室山少林寺百代大师之名,那可当真是如雷灌耳.不想今日俺兄弟竟有幸在大师手下效力,俺可高兴极了。”
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百维微微笑道:“过奖了……只望四位莫将贫僧姓名随便说出便好。”
吴德道:“遵命。”
吴仁道:“俺兄弟一有消息,立时便向大师禀报。”
兄弟四人,精神俱是十分兴奋,显见这“少林百代”四字,实有激励人心之力。
妙雨师兄弟三人,默然瞧着百维所作所为,谁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待得吴家兄弟去后,妙法终于忍不住道:“这兄弟四人看来俱是没有遮拦的汉子,而且显然与我等是友非敌,却不知大师为何要相欺于他?”
百维冷笑一声,道: “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此时在这般情况中,防人一着,总比被人踢上一脚的好。”
妙法默然半晌,口中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终于忍了回去。
妙空亦自忍不住道:“我等此番只是为了窥探动静而来,若要与南宫世家动手,此非其时,亦非其地,却不知大师此刻为何又有动手之意?”
百维沉声道;“动手的只是他们,与咱们又有何关系?”
妙空道:“但……”
百维冷冷接口道:“他们若是真个与南宫世家争杀起来,咱们岂非便可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等得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又可从中取利,要知咱们方才虽已脱险,但南宫世家免不了多多少少已对咱们起了怀疑之心.少不得要在暗中监视我等,但他们若动起手来,大乱一起,南宫世家哪里还有余力来顾着你我,我等无论要做什么,都方便多了。”
妙法忍不住又接口道: “但吴家兄弟他们,亦是我辈中人,少时若真个动起手来,他们绝非南宫世家之敌.说不定就此血溅传声驿,大师为何不劝他们暂时忍耐,待机而动,也好为我方保全一些实力,留作将来之用!此刻便令他们轻易牺牲,岂非太过不值?”
百维冷冷笑道:“这些有勇无谋的莽汉,反正也成不了什么大事,留下他们,说不定反会泄露了机密,倒不如趁他们在热血头上,便令他们痛快的干上一场,于我等总是有百利而无—害的。”
妙法几次欲言又止,心中显然仍是不服,但还是忍了下去。
妙雨突然道:“令吴氏兄弟来此的那位前辈高人,大师莫非是认得的?”
百维大笑道:“贫僧怎会认得,只不过是以虚言诈出了他们的口风而已。”
妙雨沉吟半晌,又道:“大师令他们以黄带缚腕. 岂非太过惹人注目。”
百维道:“瞧今日传声驿纷乱之况, 又有谁会留意及此?但我等却可在暗中窥视,瞧瞧今日还敢与南宫世家作对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妙雨也似还要说些什么,但心念一转.却只是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百维缓缓道:“咱们既是为了窥探动静而来,也不能老是在这里呆着……只是……妙法、妙空两位道兄,神情间还有些不甚自然……”
妙雨立时接口道:“不如由弟子陪大师出去瞧瞧,两位师兄在此稍候,少时吴家兄弟若有消息报来,也好有个接应。”
妙法,妙空自无异议.当下百维与妙雨两人.便出了这家禽店铺。
只见街道之上.来往之人,竟已比方才少了许多,转眼望去,那边本自拥满人群的酒食摊位,此刻食客竟也已散去十之八九。
百维微微皱眉.沉声道:“在这顿饭功夫里,莫非此间又有变故?”
妙雨道:“待小人前去打听打听。”
此人当真机警无比,一出店铺之间,说话间立时改了称呼。
但见他越过街道,拦住个看来较好相与的汉子,躬身作礼,陪笑问话。
那汉子显是见他彬彬有礼,便也停下脚步,指点着对他说了几句。
妙雨含笑谢过,匆匆奔回,道:“果然有了变故。”
百维道:“什么事?”
妙雨沉声道:“方才那一群行踪诡异之黄衣喇嘛,老爷可见着了吗?”
百维心念一动,脱口道:“果然是他们惹出来的事,究竟如何,你可问清楚了?”
妙雨道: “黄衣喇嘛们执意定要入镇,南宫世家定是不放,争执之间,那黄衣喇嘛言语既不便,脾气又暴躁,说得急了,竟以密宗大手印的功夫,将一条大汉当场震得吐血而亡!”
百维皱眉道:“好莽撞的僧人,此时此地,他们居然也敢动手。”
妙雨道:“四下群豪,见到出了人命,自然立时纷纷大乱。”
百维道:“四方英雄,俱是有求南宫世家而来,此刻必定有人相助。”
妙雨微微一笑,道: “四方英雄,纵有相助南宫世家之心,但南宫世家中的青衣妇人们,见到门下弟子伤亡,非但未曾出手,而且面色丝毫不改,别人自更无法动手。”
百维冷冷道:“南宫世家本将属下弟子之性命.视做草芥一般,这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忍得住这口气吗?”
妙雨沉声说道:“依小人推测,那出手之黄衣喇嘛,内力必定十分惊人,何况他此番出手,本是为了示威于人,少不得在手法上有所炫弄,那些青衣妇人们见了, 自知不敌.便只好故做镇静罢了。”
百维沉吟道:“此话倒也不错……我也久闻密宗大手印之功夫,乃天下武林四大掌功之一,功夫练到精纯处.当真有隔山打牛,伤人于百步外之威力,与我……与我少林绝技金刚掌齐称禅门中两大伏魔掌法……那黄衣喇嘛方才出手之一击,声势想必十分惊人!”
语声微顿,又道: “那些青衣妇人既然不敢迎敌, 又当如何?”
妙雨道:“那些青衣妇人,一面令人将尸体抬走,一面竟相请黄衣喇嘛们在贵宾馆中待茶。
群豪见她们方才定是不许人家入镇,此刻却以贵宾之礼相待,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都只道青衣妇人先倨后恭,为的只是怕了人家的本事。”
百维冷哼一声,道:“如此想法的,必定俱是白痴。”
妙雨微笑道: “但其中自也有人想到,此番必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黄衣喇嘛这顿茶,想必不是什么好吃得的。”
百维道:“这才像话。却不知那些黄衣喇嘛可曾随她前去了吗?”
妙雨道:“黄衣喇嘛们一个个毫不迟疑,俱都相随而去。”
百维不由失声道:“这些喇嘛胆子倒真不小,竟将号称武林第一家的南官世家主力所在之处,视做可容他们来去自如的无人之地。”
要知南宫世家此番在这传声驿开此盛会,自非无备而来。
那贵宾馆中,自有高手蛰伏。
是以百维说那是南宫世家主力所在之地,虽是猜测之言,确也半分不假。
妙雨沉吟道:“依小人推测,那些黄衣喇嘛们既然俱是武功高手,此番来到传声驿,必非无意之巧遇,定然大有图谋。”
百维颔首道:“自是如此,否则一些出家僧侣们,定要闯入人家的招亲盛会做什么?”
话虽未说明白,但言下之意,自是将己比人,有感而发。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再以当时情况看来,他们图谋之事,必定要对南宫世家大为不利,是以他们虽然明知青衣妇人此番邀请必有诡谋,却正好将计就计,准备索性斗他个天翻地覆!”
百维道:“有理!”
妙雨道:“小人想到此点,四下观战的武林豪杰中自也有人想到,一个个自不免好奇心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便俱都放下杯筷,蜂拥到那贵宾馆中瞧热闹去了,是以街道之上,人迹大见稀少。”
百维忽然展颜一笑,道:“方才那人最多也不过只对你说了三五句话而已,你此刻却能说上这许多,倒也难得的很。”
妙雨笑道: “常言道:举一能反三,闻一可知十,便是此理。”
百维道:“既是如此,你可知那贵宾馆究竟在哪里吗?”
话犹未了,只听街道左端转角处,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其中还似是有人在高声喝彩。
妙雨微笑道:“那贵宾馆究竟在何处,小人本来还得猜上一猜,此刻却已可不必了。”
两人相对一笑,齐地向那骚动喝彩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行去。
百维一面行走.一面沉吟道:“这传声驿此刻已是四方英雄聚集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南宫世家想必也不敢施出那些太过毒辣诡秘的手段来,却不知他们究竟要如何对付那些黄衣喇嘛?”
妙雨道:“若是单凭武功,南宫世家中此刻留在传声驿之高手,未必会是那些黄衣喇嘛之敌,何况,南宫世家人数纵然多些,但此时此刻,也必然不敢以众敌寡.以多欺少,否则岂非要被天下英雄耻笑?但南宫世家今日若真的被那些黄衣喇嘛们来去自如,亦是大为丢人之事,是以他们究竟会使出怎么样的手段来,倒确是费人猜疑,除非……”
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说到这里.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百维皱眉道:“除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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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雨仰视苍穹,一字字缓缓道:“除非那素手兰姑此刻便在这里!”
百维听得这“素手兰姑”四字,心头也不禁有一股寒意直冲上来,喃喃道:“那素手兰姑若是也在这里,南宫世家还需用什么手段?反正那些黄衣喇嘛们一个也休想生离此间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长街尽头。
但见一座飞檐高脊,气派虽然不小,但已极为陈旧之屋宇前,万头蜂拥,人声吵杂。
原来那南宫世家之贵宾馆.本是昔日传声驿的驿丞衙门所在之地,是以大门之前,留着一片极是广阔之空地。
两旁疏疏的植着十数株梧桐,此刻连树枝上都坐有瞧热闹的人。
百维皱眉道:“不想此地竟是如此拥挤,看来咱们是难以挤进去了。”
妙雨虽是机智百出之人,但究竟是武当弟子,从来不知与人争先,见了这情况.也是一筹莫展。
只听人丛中言论纷纷,虽因太过嘈乱,是以听不甚清,但隐约却也可听出有人在夸赞那连姑娘的美貌,也有人说她不该在此时现身。
妙雨沉声道:“听人们言语说来,此次招亲盛会之女主人已出来了,但却无别的高手露面,是以直到此刻,还未与黄衣喇嘛们交手。”
百维颔首道:“想来必是如此.南宫世家此刻若无高手驻在这传声驿里,却不知他们今日该如何应付此等局面?”
妙雨展颜一笑,道:“看来他们此刻正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但那些黄衣喇嘛们若是不顾一切,猝然出手,南宫世家今日这筋斗,只怕便要栽定了。”
言下之意,自是盼黄衣喇嘛们快快出手的好。
突然之间,只听一个低沉有力的语声缓缓道: “各位稍静,听我一言。”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沛,内力惊人,一个字一个字说将出来,当真有如云里天雷,耳畔巨鼓一般,震得人双耳嗡嗡做响,短短八个字说完,便已将四下嘈杂的人声,一齐压了下去。
妙雨笑容顿敛,耸然变色,道:“此人是谁,好深厚的内力!”
百维亦自动容,沉声道:“看来你我全都猜错了,这贵宾馆中,正埋伏着不知多少高手。”
妙雨皱眉道:“贵宾馆中,既有高人,为何不与黄衣喇嘛们动手?”
百维道:“这其中必定又有诡谋。”
说话之间,偌大一片人群,竟已变的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只听那低沉有力之语声又缓缓接道:“四方英雄豪杰,前辈高人,后辈兄弟俱请听真,我家连姑娘有言说过:今日这些异方僧人在此无端撒野,随便出手击伤人命,非但将我南宫世家视如无物,也显然未将我中原武林朋友瞧在眼里。”
言语之中,满含挑拨之意。
四下群豪,果然俱都为之激动骚乱起来。
过了半晌,人声方自渐渐平息。
那内力充沛之语声便又接道:“彼等此举,虽不可忍.但数十年来,我南宫世家已绝口不提争杀流血之事,此番自也不便破例。”
妙雨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说的倒动听得很, 只是此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言,除了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之人.还有谁相信?”
百维冷冷道:“自然有人相信的,需知耳目无用之人,江湖中正有不少。”
只听四面群豪,果然又发出了激愤之声。
突然有人大喝道:“数十年来.我辈武林朋友,谁敢对南宫世家稍有轻慢之心,此刻这些远来的和尚竟敢如此无礼,南宫世家忍的住,咱们可忍不住了!”
一呼百应,群豪竟然纷纷呼喝起来。
那些黄衣喇嘛们倒也沉得住气,直至此刻,仍是不声不响,不发一言。
一阵骚乱过后,那语声方自接道:“我南宫世家素来的规矩,本不愿乞援外力,但今日之情况,却又与平日大不相同,只因今日之招亲盛会,首先便要考较考较各位朋友武功之高低。”
语声微顿,厉声接道: “是以此刻这些异方僧人在此撒野,便恰巧可做各位考较武功的活靶子.各位不妨尽量向他们出手招呼,除了不可以众欺寡,免得叫人说咱们中原武林朋友不顾道义而外.其余一切后果,俱有我南宫世家为各位担当。”
一言方了,群豪已纷纷大呼道:“好主意,如此一来.非但可试出咱们究竟有谁能独占鳌头,博得美人青睐,也可教这些喇嘛们瞧瞧中原武林豪杰的手段,这当真是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后面的百维与妙雨,相顾之间,却不禁又都为之耸然失色。
百维惶然道:“好厉害的连姑娘,好厉害的借刀杀人计!”
妙雨道:“难怪他们虽有高手埋伏,却仍按兵不动,原来为的竟是要武林朋友与黄衣喇嘛互相残杀,他们却可在其中坐取渔人之利。”
要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于南宫世家俱是有利无害。
若是双方俱都伤亡惨重,那更是遂了他们的心意。
是以此计非但借刀杀人,而且一石两鸟,当真是毒辣之极。
喝声之间,立在后面的人,已忍不住纷纷向前拥了过去。
妙雨目光转处,沉声道:“人群一动,咱们也可挤了,小人且在前面开路,去瞧瞧那位连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
要知人群一动,总有先后之分,是以本来挤的密不透风之人丛间.此刻便有了空隙。
以百维、妙雨两人之身份武功,要想挤过,自非难事。
两人乘机挤到前面。
只见那十多个黄衣喇嘛,已背面相对,围成一圈,面目之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全无惊惶之态。
四下群豪,似乎为他们这般气势所慑,虽在纷纷吆喝.并无一人真的出手。
再瞧那贵宾馆前,门户已大开。
宽阔的石阶之上,当先卓立着一条面色蜡黄,望之有如死人一般的黑衣劲装大汉。
后面便是那些青衣妇人。
再后面一排十余条垂手肃立的黑衣大汉中央,一张铺着锦缎的紫檀木椅上,却端坐着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眼角含媚,桃靥生春的锦衣绝色少女。
但此等情况下,她嘴角竟仍带着一丝娇媚的笑容,眼波一转,更是百媚横生。
不时抬起那晶莹如玉,犹胜春葱的纤纤玉手.轻理鬓边乱发,弄姿作态。竟似全未将面前之惊人变故瞧在眼里。
妙雨目光一扫,便已知道这锦衣绝色少女,便是今日大会之女主人连姑娘了。那面色蜡黄的黑衣大汉, 自也就是方才发话之人。
妙雨震于此人内力之深厚,不禁要对他多瞧几眼!
这几眼瞧过,他便已发觉此人面上,竟戴着制作的极是精巧的人皮面具,是以面色蜡黄,容貌若死。
当下心念数转,忍不住低语道: “此人内力既是那般深厚,又以人皮面具掩饰了容貌,想必昔日定是武林中大大知名之辈,是以此刻方才不愿被人瞧着他的真面目。他究竟是谁,老爷你可猜得到吗?”
他语声虽轻,但身子紧紧靠着百维而言,百维想必定可听到。
哪知过了半晌,百维仍无应声。
妙雨忍不住转首望去,却见百维竟然已是面色惨变, 目光直射着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时之间,妙雨当真是惊奇交集,当下呼唤道:“老爷……老爷……”
这两声他已唤的甚是响亮,那百维却仍然不闻不见。
妙雨皱了皱眉,暗奇忖道: “百维行事素来深沉镇静,若非瞧见了什么十分惊人之事,绝计不会变得如此失态……”
一念至此,不禁随着百维目光瞧了过去。
只见百维目光凝注着的.竟是那位千娇百媚的连姑娘。
这一来妙雨自然更是惊奇,本待出手去推百维一把,但心念—闪,突又住手,索性在一旁冷眼旁观,要瞧瞧百维究竟还有何举动。
但见百维又呆了半晌,身子一震, 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却也未向妙雨招呼,身子一闪,竟往后面挤了过去,躲到五条身形魁伟的大汉身后。
妙雨心念闪动,暗暗忖道:“瞧这模样,他与这连姑娘昔日非但必是相识,而且还有颇不寻常的关系,但这连姑娘久在南宫世家内院之中,他又怎会认得?”
思忖至此.心中自不免更是疑云重重,但面上却仍装着若无其事,只将身子缓缓向百维靠了过去。
原来这招亲盛会之女主人连姑娘,竟然便是那日在荒坟墓地中,与百维有过一段露水之情的五夫人手下丫环莲儿。
那日之事.百维实是刻骨铭心,水生难忘.此刻他骤见莲儿,如何不惊?
刹那之间,百维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神智立时变得晕晕沉沉,神情也自呆了。
他目中瞧着莲儿流光四照,妩媚动人的眼神,心中想到她那日之欲迎还拒,宛转承欢……想到她那莹白如玉的身子,销魂动魄之神态……
百维但觉四肢颤抖,五内如焚,几已不克自制,恨不得立时冲上前去.将莲儿抱在怀里。
但转念之间.他不禁又想起那日所遭受之羞侮委屈,亦是生平未经。
他也早已想到莲儿之娇媚动情, 只不过是引他上当的圈套。
—念至此,百维又不禁手足冰冷,心中充满了怨毒愤恨之念。
妙雨见他面色大变之时,正也是他爱恨交迸,满心激愤之际。
等百维这一阵心情之激动渐渐平息,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此刻万万不能被莲儿见到。
只因他深知自己虽已易装改扮,但必定还是逃不过莲儿那明锐之眼波,是以便连忙闪身躲在人丛之后。
此刻但见妙雨挤了过来,百维又不觉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此人奸猾的很,方才我神情的变化若是被他瞧见了,他少不得定要大动疑心……”
但妙雨非但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口中还在喃喃低语道:“还是躲在后面一些的好……”
挤到百维身旁.又自探首外望,亦无一言询问。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抬起手.悄悄一抹额上冷汗。
突听那黄面黑衣大汉连声冷笑道:“兄弟只当各位朋友中必定不乏武功高强.英勇侠气的英雄好汉,哪知……嘿嘿……”
仰天冷笑数声,接道:“哪知各位朋友却教兄弟失望得很。”
群豪之间,有些人面上已被他说的露出了羞愧不安之色。
黑衣大汉目光四转,突然暴喝一声,厉声道:“中原豪杰们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敢和这些异方僧人们动手的好汉吗?”
一直微笑不语的连姑娘.也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如此看来,我只有嫁给这些黄衣喇嘛们了。”
娇笑之声,有如出谷新莺,一阵阵摄人魂魄,清腑的语声,更是说不出的娇媚动听。
但百维听了这笑语之声,心头却似被人戳入根尖针一般.面色又自微变。
四下人丛之中,却已有二十几条大汉,奋力争先,一涌而出。
就在这时,黄衣喇嘛中突有一人锐声喝道:“慢一慢。”
这喝声不但用字古怪.而且声音亦是古怪已极。
有如百十面破裂之铜锣同时响起,又有如荒野中成群野狼之嗥鸣一般。
四下群豪,但觉耳中如被针刺,心中也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恐惧之感。
奋勇争先而出的二十余条大汉.也被惊的一齐怔住。
只见—个黄衣喇嘛离众走了出来。
他身躯非但矮小不堪,而且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走起路来,一摇一摆,似是连头颅都支架不住。
那宽大的黄布袈裟披在他身上,更是空荡荡的,不住随风飘舞。
群豪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如此瘦小的身子里,竟会发出那样的喝声来。
惊诧骇异之下,再也无人觉得他的模样可笑。
那枯瘦之黄衣喇嘛更是满面凝重之色,目光凝住前方,竟一步步走向人丛之中。
四下群豪无论哪一个也比他身子高大一倍。
但这瘦小的黄衣喇嘛,竟似将面前成千成百魁梧大汉,俱未瞧在眼里。
群豪竟也纷纷让开了道路。
这一来固是慑于他喝声之奇厉,神情之诡异,二来也是想瞧瞧这满身诡异的人物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这枯瘦矮小黄衣喇嘛一步步走到一株槐树之前,方自停下脚步。
他直到此刻,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抬起双臂,卷起了衣袖。
四下千百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留意着他每一个举动。
这时便又发现.他手臂虽是漆黑如铁,枯瘦如柴.似是被人轻轻一拗,便要折断。
但那一双手掌,却是特别的巨大,看来与他身体任何一部俱是极为不称。
尤其令人触目的是,他手掌一反,双掌之掌心,竟赫然红如朱砂。
群豪心头又俱都不禁为之一凛。
十人中有九人都可看出,这枯瘦矮小的黄衣喇嘛,不但必定身怀绝技,而且还练有一种极为奇异霸道的掌力。
妙雨忍不住轻轻道:“看来方才一掌震人立毙的.必定就是此人。”
百维此刻心神也被这个黄衣喇嘛所吸引.暂且将莲儿抛在一边。
闻言沉吟半晌,缓缓道:“密宗大手印的功夫我只是耳闻而已,从未眼见,更不知练法,瞧他掌心红如朱砂,莫非与朱砂掌是一类的功力?”
百维说话之间,那瘦而矮小之黄衣喇嘛已缓缓抬起手掌。
百维语声方了,这喇嘛突然吐气开声,暴喝一声, 一掌向槐树拍了过去。
群豪只当他这一掌之下,必定是树干崩裂,枝叶纷飞,站得与槐树接近之人,已情不自禁移动脚步,远远避了开去。
哪知他—掌之下,那槐树竟然动也未动,完全没有丝毫变化。
那枯瘦的黄衣喇嘛却已转过身子. 一步步走了回去。
群豪这一惊,当真要比眼见他掌断巨木还要大的多。
一个个都目定口呆,莫名其妙。
呆了半晌,才有人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只听有人笑道: “我只当这厮有什么惊人的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个包着锡纸的关王刀,吓唬人的,我还真被他吓了一跳。”
又有人笑道: “这一手功夫只怕是师娘教出来的,我三岁时就会了。”
四下讥嘲笑骂之声,不一而足。还有人不禁在心中暗忖:“早知道这些喇嘛不济事,我为何不早些出手,也好在美人面前扬眉吐气,露一露脸。”
那枯瘦之黄衣喇嘛已站回原地,仍是面色凝重,既无羞愧,也不气恼。
唯有那黄面大汉双目之中,似是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百维沉声叹道: “不想中原武林豪杰,竟是一代不如一代,此刻竟都是有眼无珠之辈。”
妙雨也知道这喇嘛一掌看来虽可笑,但其中却必有惊人之处。
此刻听了百维之言,也不禁在暗笑这些粗莽大汉之无能无知。
看来这成千成百的人群中,竟委实没有一个能动手一战的人物。
而这时群豪奋勇争先之情却更激烈,一个个都生怕失却了人前露脸的机会。
自是你挤我夺,抢着来与这些黄衣喇嘛动手。
那黑衣黄面的大汉目光中满是轻蔑不屑之意,竟自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瞧见此等可笑之情况。
妙雨心中不觉更是凄楚.暗叹忖道:“莫非武林中真的已无豪杰,这就难怪南宫世家气焰要如此嚣张了。”
忽然间,也不知自何处发出一声惊呼,道: “你们瞧……瞧那树……”
群豪不禁停下争吵,齐地转头望去。
只见那槐树,此刻竟已有了惊人之变化。
就在这片刻之间,槐树上茂密的枝叶,竟突然纷纷枯落。
本是青中带有微黄的树叶,此刻竟已变作了灰黑之色。
树叶枯黄本是极缓,但瞬眼之间.竟有如被狂风所扫, 一大片一大片的落了下来。
接着,细枝垂下,树干也开始枯裂。
瞬息前还是生气蓬勃的一株槐树.竟在不到盏茶时分里,完全枯死了。
群豪如魔法所摄,一个个张大了嘴,连惊呼都忘了发出。
其中稍有见识之辈,已知那枯瘦矮小,貌不惊人的黄衣喇嘛,方才一掌之下,槐树外观虽无变化,其实内部生机,都已被他掌力震死。
这掌力是何等阴柔,又是何等霸道。
妙雨虽也知他掌力必有惊人之处,却也未想到其惊人竟一至于此。
群豪更是连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掌力,惊的怔了半晌,突然轻呼一声, 一哄而散。
本已抢在最最前面之人,此刻已远远跑到最后。
有的甚至已脚底揩油,连热闹都不敢再看便溜了。
那枯瘦矮小之黄衣喇嘛这才发话, 只听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辈远来,千里劳苦,非会朋友豪杰.除南宫世家之外.俱朋友豪杰也!朋友豪杰,不可打杀流血,紧要紧要。是故老僧看丑,诸君子看老僧之手,便该大彻大悟,罢手回去哉!”
他不但语声怪异,词句生涩,而且偏偏还要咬文嚼字,此番说将出来.当真是怪话连篇。
群豪有的因要边听边猜,才能会意,有的却根本不懂,猜了半天.还是完全不懂。
原来这黄衣喇嘛说的是:“吾等自远方而来,受千里跋涉之苦,只是为了南宫世家而来,除南宫世家之外,江湖豪杰,俱属吾等朋友.吾等实不愿与朋友交手,是以老僧方自献丑.诸位瞧了老憎之掌力,便该有所警惕,莫与老僧们作对了.还是回家去吧,又何必来管南宫世家的闲事。”
这番话懂的人虽不多,但话虽不懂,那掌力之惊人却是大家都懂的。
妙雨忖道:“此番只怕是更无人敢出手了,那黑衣大汉想来自也无法再袖手旁观,少不得要自家出马了。”
他一心想那黑衣黄面的大汉出手,为的只是要瞧瞧他武功究竟是什么来历?
为何要如此神秘隐藏,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要知这大汉武功虽高,但是与黄教喇嘛交手之下,若不施展本门绝技,也休想取胜。
他只要露出一招本门功夫来,妙雨立可猜出他的来历。
至于妙雨为何如此迫切想知道他身份来历,却是妙雨自家也不甚清楚。
他只是心头有些灵机预兆,总觉这大汉面具后,隐藏的必是一张自己颇为热悉的面目。
只见那连姑娘悄悄做了个手势,那黑衣大汉果然大步走下台阶。
妙雨心头顿时紧张,那些黄衣喇嘛面目之上,也不禁现出凝重之色。
那大汉目光只是刀—般凛然凝注着那身材瘦小之喇嘛,一步步向他走了过去。
他目标选定武功最强之一人,自是要擒贼擒王,先寒敌胆。
哪知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失声惊呼了起来.呼道: “不好!失火了……东面……”
众人一惊.齐地转首望去。
只见东面屋脊之后,果然冲起了一股赤红的火苗, 来势汹涌,若非有人放火,那火势决计不会来的这么迅快。
住在东面屋舍之中的人.立时惊呼着向那边奔了过去.要去抢救自己的马匹行李, 自然谁都无法再管此间之争杀胜负了。
住在另一边的人方自在暗中庆幸。
哪知东面火势方起,西面屋脊之后,也跟着冲起一股黑烟,黑烟之中,火苗闪闪,火势来的也不慢。
紧接着南面、北面,也俱有火焰黑烟,冲天而起,方场上立时大乱,这混乱之势, 自然又比方才厉害得多了。
只见有些本在西面之人,此刻冲向南面, 有的本在北面之人,此刻却往东南冲去………
一时之间,但闻惊呼喊叫.人人俱在奔路逃跑。
百维与妙雨被这些人冲来拥去,也不知该往那边走的好,反倒在广场中呆不住了。
再瞧非但那石阶之上的连姑娘与黑衣大汉、青衣妇人们俱已不见,就连那些黄衣喇嘛们,竟已乘着这大乱之际,走的无影无踪。
妙雨眼看良机巳失, 只怕再也无法瞧出那黑衣黄面大汉的来历,心头不禁又是失望, 又是气恼.跌足道: “这场火来的好生古怪。”
百维冷冷道:“有何古怪.左右不过是那四条花虎放的。”
妙雨叹息一声,道: “不错,除了那四条莽汉,再无别人,但……但这把火他们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放呢?若是再稍迟片刻,那就好了。”
百维冷笑道:“他四人见到黄衣喇嘛被围,是以便想出这火攻之计来解救危局……嘿嘿,这方法虽然不错,却不知如此一来,反倒是帮了南宫世家的忙了,否则南宫世家,一时间还真没法下台。”
妙雨长叹道:“他四人想必是要将黄衣喇嘛拉做帮手。”
百维冷冷接口道:“只怕那些黄衣喇嘛,根本就是真正与他们约好在此相见之人……”
语声微顿,转目四望。
只见广场上群豪,此刻已都将走光了,只剩下他两人还站在广场中央。
百维道:“咱们也快快走吧,再不走只怕……”
语声未了,突听一人大呼道:“冯维冯老英雄但请留步。”
百维心头一凛,但见那青衣妇人吴四娘已带领着四条黑衣大汉急步而来,那黑衣黄面的大汉,在一旁大步相随。
百维知道此人既已前来,自己便再也休想脱身了,暗中虽然惊惶,但面上却做出镇静之色,索性迎了上去,含笑问道:“嬷嬷有何见教?”
吴四娘敛衽为礼,含笑道:“方才匆匆忙忙,也未曾好生接待冯老英雄,贱妾们心里都很不安,先得求冯老英雄恕罪。”
百维见她满面微笑,神情间毫无特异之处,一时间倒也捉摸不透她的来意,只得笑答道:“嬷嬷如此客气,在下怎敢担当的起?”
吴四娘笑道: “此刻幸好讨厌的事都已过了,贱妾们便在馆中设下一席淡酒,一来为冯老英雄洗尘,再者也是赎罪之意。”
百维心中又是一跳,强笑道:“但…但四下如此大火……”
吴四娘笑容更是恭敬,道:“火势自然有人去救,用不着冯老英雄*心。”
那黑衣大汉突然沉声道:“莫说这几把火.就算再多几把火.我南宫世家也有法子在片刻间将之熄灭的。”
吴四娘笑道: “是呀,冯老英雄切莫被这些火扰乱了酒兴,可得多喝几杯才好。”
百维道:“这……这……”
一时之间,他非但再也想不出推托之言,也想不出任何脱身之计。
只有硬着头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妙雨忽然笑道:“老爷请放心进去喝酒,由小人去通知两位少爷。”
他见到南宫世家竟在此时此刻请百维喝酒,再想到百维望见那连姑娘之神情……
刹那间,妙雨满布心头之重重疑云,层层阴霾中,突然似是闪过了一丝光亮。
只是他疑云太重,这光亮却是太过微弱,灵光一闪,遂又阴霾满天……
但这一丝光亮,终是使他那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之思潮现出一丝头绪。
是以他必需立刻返回.去与妙法、妙空商议,一面也好静观百维此番入了贵宾馆后.局势究竟有何变化。
哪知吴四娘却微微笑道:“两位冯少侠, 自有我门下弟子前去通报,不劳贵介*心,贱妾们也在旁院设下些酒菜,相请贵介前去一醉。”
妙雨大惊失色,强笑道:“这……这小人怎敢拜领?”
吴四娘面色一沉,缓缓道:“主人已经答应,你倒反不肯赏光吗?”
妙雨目光动处.眼色已瞥见那黑衣黄面的大汉,脚步竟缓缓向自己移动过来……
百维干咳一声,厉声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快快拜谢嬷嬷们的赏赐?”
妙雨暗叹一声,垂首道:“小人遵命。”
吴四娘这才展颜一笑,道:“贱妾们这就领路前去,贵介自有弟兄在旁相陪……”
含笑揖客.转身而行。
百维只有跟随而去。
两条黑衣大汉,一左一右,将妙雨夹在中央,齐地沉声道:“兄台请。”
妙雨深知此时此刻,自己唯有极力镇静,或许还能脱险,若是稍有惶乱,只怕便再也休想生离此间了。
当下极力定下心神,大步前行。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那黑衣黄面的神秘客,竟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方自走入那权充贵宾馆的驿丞衙门,百维便随着吴四娘走向长廊左面。
那两条黑衣大汉却将妙雨带往长廊右面。
妙雨心中更是不迭的暗暗叫苦。
但事到如今,他也无计可施,也只有咬紧牙关,走一步是一步了。
那边百维又何尝不是满腹疑虑心头打鼓,似是每走一步,那危机便要加重一分。
但到了这里.他又怎能停下脚步不走。
偷眼望去,那吴四娘始终面带笑容,百维虽然老奸巨猾,却也无法自她面上猜透此行之吉凶。
他只望这只是南宫世家想要拉拢武林豪杰的手段,更盼望那连姑娘莫要在席上相陪,他只要被连姑娘瞧上一眼,行藏立时便要泄露了。
那时南宫世家便少不得要盘问他这一向的行止。
只因他已有许久未与南宫世家联络,这原因他委实无法自圆其说。
他更怕南宫世家问他为何要乔装易扮,混入此间?这原因他也无法解释。
南宫世家若是追问的紧了,他难免要露出马脚,那时南宫世家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于他,他便再也猜不到了。
到了这时,他已经后悔自己为何不将南宫世家所有的秘密说出,更后悔自己本不该将任无心*得远走他处。
任无心若是在这里,想来必定会想尽方法来挽救此时之危机,他也不致陷入这般孤立无援之境。
只因他深知单凭妙法与妙空两人的本事,迟早也总是要落入南宫世家之手掌。
百维一路忐忑不定,一路疑神疑鬼,只觉这一段路途,实比自己平生所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艰苦漫长,额角之上,早已布满汗珠。
但这时地头已终于到了。
吴四娘已在含笑揖客入门。
百维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后院,来到—座精舍的门前,四面梧桐绕屋,浓荫匝地,梧影散满窗前,显得清雅已极。
但精舍四周,桐荫树影间,却不时有人影闪动,显见这清雅之极的精舍中,实是到处都伏有沉重之杀机。
外人固是难越雷池一步,入了此门,便也休想能轻易的出来了。
入了精舍,还有内室。
内室中早已摆起了一席不算丰盛,但都极是精致之酒菜,杯盘碗筷,亦无一不是精品。
吴四娘将百维让至上座,亲手执壶,殷殷劝酒,除了恭维客套之言,别的话一句不谈。
那酒亦是陈年佳酿,酒色澄清,一无异状。
但百维面对这佳肴美酒,固是食难下咽.坐在那极品紫檀椅上,亦如坐针毡一般。
只因他发现今日所用之杯盘碗盏,竟与他那荒坟中所享用之一席酒菜一般无二,就连几品菜色,亦与那日大同小异。
所不同的,只是那千娇百媚的连姑娘,今日换做了徐娘半老的吴四娘而已。
吴四娘斟满一杯美酒,自己先自—饮而尽,然后再为百维斟上一杯,以示酒中无异。
百维只得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吴四娘含笑道:“第—杯酒乃是为冯老英雄洗尘,这第二杯酒,乃是为了方才贱妾接应不周,赔罪而尽。”
说话之间.又自满斟一杯。
百维第一杯酒既已喝了,这第二杯酒焉有不喝之理,自也仰首喝了。
但酒一入喉.百维面色不禁为之惨变.厉喝道:“你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吴四娘已咯咯娇笑着.飘然掠出了门外,笑声未了,门已合起。
百维一声怒喝未了,吴四娘已人影不见。
百维长身而起,又扑地坐下,面色有如死灰一般,手足竟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原来那酒壶竟然内藏机关,百维饮下的第一杯酒,虽无异状,但第二杯酒却大有奥妙。
酒一入喉、百维便觉一股热气自丹田直冲上来。
他毋庸再加分辨,便已觉出此时之感觉,竟与那日在荒郊坟墓之中,饮下莲儿纤纤玉手奉上的那一杯酒时一般无二。
百维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刹时之间,他当真是心胆皆丧,手足无力。
竟眼睁睁的瞧着吴四娘脱身而去,不能加以阻拦。
此时百维有如惊弓之鸟,思及那日发生之事.不等药力发做,头脑已晕眩起来。
眼前似是又泛起莲儿那莹白如玉的丰满娇躯,销魂动魄的宛转呻吟……
他但觉四肢越来越是软绵,心头那—团欲火.却是越烧越是炽热。
忽然间,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似真似幻, 自门外传了进来。
这笑声是那么悦耳娇媚,但在百维耳中听来,却有如恶鬼呼名,怨魂索命一般,身子不由自主,泛起一阵颤抖。
但见门户缓缓被推开一线,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自门后伸了出来。
春葱般的指尖上,新染着娇艳的玫瑰花汁。
百维虽已明知这只玉手的主人是准,但仍忍不住颤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银铃般笑声又起,娇笑着道:“你瞧瞧我是什么人?”
百维道:“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竟是再无勇气说出她的姓名。
只听门外那娇媚的语声笑道:“好个没良心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娇笑声中,一张亦喜亦嗔,风情万种的笑容面庞,自门后露出。
一双流波照人,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正含笑望着百维。
不问可知。这便是百维心目中又恨又爱的连姑娘莲儿。
百维虽然早已知道她必要现身,但此刻亲眼瞧见她在自己眼前出现,心房仍不禁起了一阵急剧的跳动,颤声说道:“你……你……你……”
他一连又说了三个你字,竟然还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莲儿秋波半转,粉颈低垂,嫣然笑道:“你先闭起眼睛来。”
百维但觉咽喉间出奇的干燥,干咳两声.果然乖乖的闭起了眼睛。
但门户轻轻一响,似已关起,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脚步移动之声。
一股销魂的香气,也随着这轻微的脚步声,扑鼻而来。
百维但觉心底最深之处,也起了一阵荡漾,忍不住悄悄张开一丝眼睛……
他不张开眼睛还罢,这一张开来,耳畔但觉轰然一声,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脑。
站在他眼前的莲儿,全身上下,竟只披着件薄如蝉翼般的轻纱,那曲线玲珑,丰满诱人的娇躯,在轻纱掩映中,看来更是销魂。
刹那之间,百维心房跳动,目定口呆,竟是瞧得呆了。
莲儿秋波流转,咯咯一阵娇笑.道:“你……你坏死了,偷看人家……”
伸手去拉轻纱,要掩起那双修长有致,光滑如玉的玉腿.但那起伏如峦,丰满莹白的酥胸.却先已自轻纱中露了出来。
百维干咽下几口唾沫,忽然张开双臂,长身而起,便要扑将过去。
但此刻他药力还未完全发做,总算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咬一咬牙,又坐了下去。
莲儿媚笑道: “这才像话,多日不见.咱们也该先聊聊天呀!”
轻移莲步,坐到百维身侧,那—阵阵迷人的香气,更是浓郁。
百维胸膛起伏,越来越是急剧.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掌,道:“莲……莲儿……我……我……”
莲儿抛给他一个娇媚的眼波,低笑道:“你要怎样?”
百维额上汗珠滚滚而落,道:“我……我……你……你……”
这个深沉阴狠之人,在内外交煎之下,竟已变得言语错乱,手足失措起来。
莲儿银牙轻咬着樱唇,媚笑道:“咱们只能说话.你可不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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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虽说不能动手,那温暖而诱人的娇躯,却已向百维怀中靠近了过去,一张腥红的嘴唇,距离百维还不及一尺之远近。
百维纵有钢铁般的意志,此刻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喉中低吼一声,不顾一切,张臂便抱。
哪知莲儿的娇躯,却游鱼般自他怀抱中滑了开去,身形一闪,远远掠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娇笑道:“你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
百维目光赤红,紧盯着她那随着笑声不住起伏的胸膛,颤声道:“我……我要……”
莲儿咯咯娇笑道: “你要怎样,难道找还不知道吗?但…但现在可不行。”
百维咬牙道:“要等到何时?”
莲儿媚笑道:“要等到咱们说完了话,我若觉得你每句话都是老老实实的,没有骗我,那时……那时才……”
轻轻咬了咬樱唇,悄悄抛了个眼波,娇笑着顿住了语声。
百维面红耳赤,额上青筋暴露,颤声道:“好……好……快问吧!”
莲儿转了转眼波,道:“我先问你,这些天你到些什么地方去了?”
百维道:“我奉命跟随任无心,任无心要到哪里,我便只有跟到哪里。”
他每说一个字都似极为吃力,说完一句话,已是满头大汗。
莲儿面上娇笑渐渐消失,沉声道:“此番任无心怎的未随着你同来。”
百维道:“任无心将那受伤的玄真送去瞿式表处就医,却令我来这里。”
莲儿道:“如此说来,任无心已未在你身边监视着你了?”
百维道:“不错。”
莲儿面色一沉,目中射出*人的光芒,一字字缓缓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乔装改扮,来骗咱们,你难道以为这里没有人认得你,就可骗过去吗?却不知道这传声驿中还有我哩,你纵然烧成灰,我还是认得你的。”
百维道:“任无心要我乔装改扮,我便只有乔装改扮,只因任无心虽未在旁监视我,但却还有别人在监视我的,我举动只要稍有破绽,就会被人看出,那时就要前功尽弃了。”
他越说越快.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莲儿沉吟半响,缓缓点了点头.展颜笑道:“这话也有理。”
忽然间,那吴四娘又悄悄推门而入,含笑瞧了百维一眼,附在莲儿耳畔,轻轻语道:“这厮对答如流,只怕说的不是真话。”
她语声虽然很轻,但百维居然似已听到.目中光芒一闪.手掌在桌下紧紧握了起来。
只听莲儿娇笑着耳语道: “这厮已被药力迷昏了.此刻他只想……只想和我……”
扑哧一笑,接道:“看他此刻神魂颠倒的模样,连话都已说不清了,怎会说假话?”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掌,又缓缓松开。
原来他此刻这急不可待,神魂颠倒的模样,十分中倒有七分是装做出来的。
第二十五回 危机四伏
百维方才虽已服下迷药之酒,但终究发觉的早,心下又早有警惕之心,是以终算以内力将一部分药力逼住,未曾散发。
此刻他装出此等模样,为的只是要莲儿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莲儿虽然千灵百怪,但终究还是年轻, 比起老奸巨猾的百维,终是差了一筹。
吴四娘瞧了瞧百维,又瞧了瞧莲儿,突然扑哧—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厮看来倒凶得很,莲姑娘你可得小心了。”
她笑的甚是神秘.言语中显然也有双关之意。
莲儿面颊竟被她说的微微一红,笑啐道:“老姜配老蒜,你这老狐狸,莫非……莫非也想尝尝这老姜的滋味吗?”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啊哟!我可受不了。”
回眸瞧了百维一眼,笑着奔了出去。
百维听了这两人的风言风语,心头又是一阵荡漾,被逼住的药力,似乎已将散发而出。
百维暗惊之下,赶紧收摄心神,但面上却装出忍受不住的模样,道:“还有什么?快……快问吧!”
莲儿回转头来,双颊的晕红,更增添了她的娇媚,衬着她那—身雪白轻纱,若隐若现的玉腿酥胸,果然是世上尤物,人间祸水。
只见她手抚酥胸,眼角含春,道:“你着急什么?可知我也有些受不了啦!”
百维咬了咬牙,勉强忍住,不敢再去看她。
只听莲儿道:“任无心要你来这里,可有什么阴谋诡计?”
百维道:“任无心只是要我来此窥探窥探动静而以,他如今已是半疯半狂,纵然想要有所举动,却也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了。”
莲儿媚笑道:“任无心已有些疯狂吗?呀……这可真好极了,五夫人若是在这里,听到这消息,想必更高兴得很。”
百维心念一闪,试探着问道:“一切大计,俱是五夫人主持,她怎会不在这里?”
莲儿道:“一切大计虽然都是五夫人主持,但这次招亲之会的妙计,却不是五夫人想出来的,我自从半个月前,就离开了五夫人,回到内院,五夫人此刻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大清楚。”
百维心念又是一动,暗暗忖道:“难怪南宫世家目前之举动,有些事竟是互相冲突,互相矛盾,想来除了五夫人在外发令外,南宫世家内院中,此刻有了另一发令之人.而两人竟未互相联络,是以所发之令,便难免互相抵触。”
心念又一转,忖道:“但南宫世家内部组织,素来严密周全已极,此刻怎会发生此等混乱事情,倒令人不解了。”
忽闻莲儿娇笑道:“你瞧!本该我问你的话,此刻却变成你来问我了,难道你已不着急了?”
百维暗惊之下,本待辩白,但心念一转.突然咬紧牙关,装出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莲儿果然娇笑道:“原来你还是着急的,那么……我且问你,你们到这里来,既无图谋,又怎会与那长白四虎串通一气?”
百维暗道一声:“好厉害!什么事她全都知道了。”
口中却道: “长白四虎与我们既无约定, 只是在此间无意遇着的。”
莲儿道: “既是如此,他们为何出力相助于你,看来又对你听话得很。”
百维道:“他们虽然非任无心党徒,但却对南宫世家怀有不满之心,此番本是来捣乱的,而他们又将我当做了少林百代,是以对我甚是恭敬有礼,但这四人俱是无知莽汉,也成不了大事。”
莲儿颔首笑道:“不错!”
忽又问道:“方才那把火,你可知是谁放的?”
百维道:“我虽未曾见,但想来九成必是长白四虎所为。”
莲儿道:“不错。”
百维心念转动,又自忖道:“今夜便是月圆.我必得在这传声驿内造成一阵大乱,方能乘乱行事,否则只怕脱身不得。”
一念至此,立刻接口道:“据我所知,长白四虎已与同党约有暗记。”
莲儿轩眉道:“什么暗记?”
百维道:“以黄带束手,便是他们的同党。”
莲儿道:“妙极妙极,此番看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眼波转向百维,媚笑道: “想不到你还对南宫世家忠心得很。”
百维道:“一向如此,从无二心。”
莲儿道:“五夫人本来有些疑惑于你,但现在吗……我倒可去为你解说解说,但你日后若是当权得令,可莫忘了我的好处。”
百维听得五夫人果然已对自己起了怀疑之心,心头不觉一凛,垂首道:“你若能在太夫人面前说说我的忠心,我必定忘不了你。”
莲儿笑道: “你放心,五夫人说的话.太夫人本就不十分信的。”
百维心头又是一动,忖道:“太夫人既非对五夫人完全信任,又怎会令她主持大计?”
他自不知南宫太夫人要田秀铃主持大计,只是要利用田秀铃对任无心的仇恨,她深信田秀铃必定会发出全部潜力,来报复任无心的无情。
但田秀铃却已背叛了她一次,这点她再也不会忘记,大功告成之时,说不定也就是她要取田秀铃性命之日。
要知睚眦必报,疑心病重,这两点正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人物的通病,曹孟德、汉高祖……无一人不是如此,南宫太夫人纵是一代人杰,却也不能免去此病。
百维心念转动,但闻莲儿娇笑又道:“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你……”
百维垂着头,颤声叹道:“此刻我……我已是五内如焚,但求你……”
莲儿娇媚一笑,眼波横流,腻声道:“可怜的孩子.来吧!”
密室无光,铜灯映照。
灯光之下,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子,走到旁边一张软榻前,似将滴出水来的一双眼睛,含笑望着百维,身干却仰面向软榻上躺了下去。
且说妙法、妙空始终在那家禽店后院房舍中相候。
这两人俱是心气沉静之人,那忍耐功夫之深,更非常人所能企及。若是换了妙雨等人,万万不会枯坐相候.少不得要出去瞧瞧。
但妙法、妙空相对坐在室中,非但动也不动,而且互相极少交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突然隐隐传来了一阵喧哗呼嚷之声,似是有人在呼道:“火……火……”
妙法竟仍然不动声色,妙空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道:“外面似是有地方着火了。”
妙法道:“似是如此。”
妙空嗫嚅着道:“咱们可要出去瞧瞧。”
妙法道:”我等既已答应在此相候,便得在此相候,纵是火己烧着门户,我等也出去不得。”
妙空叹声忖道:“大师兄虽是自幼出家,但性情实有古侠士一诺千金之风,这一分涵养镇静的功夫,亦万非我等能及。”
他纵然一心想要出去瞧瞧动静.但见了师兄如此,也只有勉强忍住。
只觉自窗外吹来的风,竟有了些燠热之意,显见着火之地,距离此地并不远。
过了半晌,妙空忍不住又道:“此时此地,突然起火,只怕与吴家兄弟有关。”
妙法道:“不错。”
这短短两个字,无异又将妙空话锋截断。
妙空只有暗中苦笑.不再言语。
只听外面喧哗之声己渐渐平息,风中的懊热之意,己冷了下去,妙空喃喃自语道:“这火起的虽快,灭的却也不慢……火起又灭,百维大师与三师弟怎地还不回来?他两人纵然遇着事故,也该分出一人回来通知一声才是。”
他一人在那边喃喃自语,妙法也不知究竟是真的未曾听到,还是根本不愿理他,眉宇间虽也有些忧郁之色,但却始终不离座一步,妙空平日也非心气浮躁之人,但见师兄竟如此沉得住气,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大师兄虽有古侠士重然诺之风,但此时此刻,却未免显的有些食古不化了。”
只是武当弟子对掌门师兄素来极是尊敬,妙空心中虽如此想法,却不敢说出口来。
突然间,院外鸡鸭一阵鸣叫,虽然听不见脚步声,但显见是有人来了。
妙空喜动颜色,脱口道:“回来了!”
话犹未了,金钱虎吴仁已推门而入。
只见他神情既是激动,又是兴奋,满脸钱眼般大小的麻子,都闪闪的发出红光,整洁的衣衫之上,已涂了不少黑迹斑点,左襟衣角.也被火烧焦了一大片,左腕之上,果然多了条两指宽的黄带。
他一掠进门,目光四扫一眼,立刻沉声道: “两位未曾瞧见俺的兄弟吗?”
妙空道:“这正是在下等要问兄台之言,在下等一直枯守在此室中,非但未曾瞧见令兄弟之行迹,就连家叔与舍弟都未瞧见。”
妙法接口道:“你们本是一齐出去,不知怎会失散了?”
吴仁浓眉一挑,笑道:“俺兄弟方才去做了件大事,是以未在一处。”
妙法道:“什么大事?”
吴仁一步掠到窗口,推开了窗子,伸手指向窗外,道:“两位请看!”
只见窗外火焰虽已熄灭,但四方仍不时有一缕缕黑烟飘起。
吴仁面露喜色.接口笑道:“这便是俺兄弟的手笔了,在东、南、西、北四方,同时给他烧上了一把野火。虽不能将这传声驿烧的干干净净,但至少也将南宫世家烧的手忙脚乱。”
妙空沉声道:“不知南宫世家可曾瞧见是谁放的火?”
吴仁含笑道:“方才放火的虽是俺,但第一个大呼救火的却也是俺,等到别人赶来救火,俺不但在一旁相助,而且出力最多,南宫世家那些蠢汉还不住向俺称谢,要摆酒请俺痛痛快快的喝上—顿,又怎能说是俺放的火?”
妙空沉吟道:“兄台既要放火.为何又出手助他救火?”
吴仁道:“俺兄弟这把火只是要移开南宫世家的注意力,好叫那些黄衣喇嘛安然脱身而已,这用的本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何况俺纵不出手相助,他们还是一样能将火扑灭的。”
他显见自认此计施的高明已极,面色神情.更是无比得意。
妙法却一直紧紧皱着眉头,此刻突然沉声道:“贤昆仲这把火虽可将南宫世家烧的忙乱一阵,但却不知要有多少人为此流泪了?”
吴仁道:“此话怎讲?”
妙法叹道:“不知贤昆仲可曾想到,这传声驿本是善良人家的私产,南宫世家或以威逼,或以利诱,将之借来用的,但想见也不过只是借用于一时而已.贤昆仲这把火一放,等到屋主回来,眼见家园被焚,一生心血付诸流水,那却又将是何等伤心悲痛,贤昆仲问心又怎能无愧?”
这番话,无异是一桶冷水,当头自吴仁身上淋了下去。
妙法的话尚未说完,吴仁面上的得意之色,便早已完全消失不见。
妙法干咳一声,接着道:“何况阁下此刻虽已安然脱身而回,但令兄弟却至今未见影迹,是否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
吴仁面上立时变了颜色,喃喃道:“不错……不错……大哥他们为何至今还未回来,莫非真的遇险了吗?”
在室中绕了两圈,突然顿一顿脚,道:“俺再出去瞧瞧。”
他手掌方自触及门户,外面鸡鸭又自鸣叫起来,吴仁大喜道:“有人回来了。”
拉开门户一瞧,只见刀疤虎吴道当先而行,身后却还跟着四五条大汉。
吴道面上神情,更是兴奋得意,将门外四条大汉,一一拉了进来。
只见这四人一个须发俱已苍白.满面皱纹叠起。另一个却是面白无须的俊秀少年。
这两人虽然年纪相差悬殊,但容貌却极酷肖,显见乃是父子两人。
另两人俱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汉子,—个肤色漆黑如铁,一个清秀白皙。
但两人神情却极亲密,显见不是兄弟,便是好友。
这四人个个目中神光满定,行动矫健敏捷.武功自都不弱。
但此刻四人身上,也都是污迹满身,随处都可瞧见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妙法、妙空、吴仁等三人,心中都不禁大是怀疑,不知这四人是何身份?
吴道怎会贸然将他们请来此地。
妙法本当他四人乃是长白四虎的良朋好友,但见了吴仁面上神情,又显见他们与长白四虎亦是素昧平生,何况这四人一入室中,亦不禁俱都现出了拘束不安之态,似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吴道也不为各人引见,却先掠去窗前,紧紧关起了窗子。
最后还是吴仁终于忍不住了,悄悄走过去,附在吴道耳侧,低声道:“这四人是谁?二哥你怎地将他们拉来这里,参预我等之机密?”
吴道转过身子,微微笑道:“这四位朋友的高姓大名,俺直到此刻还不知道。”
吴仁、妙法、妙空三人,更不禁为之一愕,转眼望向那老少四人,目中更是充满了怀疑警戒之色。
尤其吴仁之身形,竟在有意无意之间,挡住了门户,似是深怕这四人逃跑一般。
那白面少年面上立刻泛出怒容,但他爹爹立时干咳一声,将他止住。
那中年汉子微一抱拳,沉声道:“在下等与那位兄台乃是在火场中相识.只是匆忙之中,还未及请教他的姓名。”
另一中年大汉亦自抱拳道:“兄弟们本也不敢贸然闯来此地,只是那位兄台却说有机密大事与兄弟们相商,我兄弟此番来到这里,本为的是要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是以便跟随前来,各位若觉我兄弟来的不便.在下等这就告辞。”
他言语说的虽仍甚是客气和平,但神色间显已有些不满之意。
吴道赶紧笑道:“兄台切莫误会,俺三弟纵有失礼之处,那也只是因他不明此中究竟,少时在下必定要他向各位赔罪。”
白面少年冷冷道:“赔罪不敢,只请他莫将我等视如窃贼也就罢了。”
吴仁面上也不禁微现怒容,但也被吴道干咳一声止住。
妙空眼见这般情况,忍不住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二侠相请这四位朋友前来,为的究竟是什么?还请吴二侠快些说出才是。”
吴道沉声道:“方才火起之后,在下并未走远, 一直在旁观看,只见片刻之间,便有数十人赶来救火,唯有这四位,看来虽也是在帮着救火,其实却在暗中帮着倒忙。”
微微一笑,接道:“原来这四位非但未曾救火,反而不时偷偷将一些引火易燃之物,抛入火堆,若是人人都如他四位这般救火,火势非但永远不会熄灭,只怕不用多久,便可将这传声驿烧的干干净净。”
那白发老者捻须微笑道:“不想兄台目光,竟如此锐利,我等只道此事做的十分隐秘,哪知却早已被兄台看破了。”
吴道微笑道:“若是有南宫世家门下走狗瞧见四位这般举动,自必大怒,但在下见了,却是喜不自胜,只因四位如此做法.显见是要与南宫世家作对的,而在下等恰巧也是南宫世家的仇人对头,是以火势一告熄灭,在下便不嫌冒昧,坚邀四位前来,商量如何对付南宫世家的大计。”
那白面少年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兄台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在下方才险些与这位朋友发生误会了。”
吴仁哈哈一笑,抱拳道:“方才全是俺的不是,俺在此先向各位谢过,俺若是早知各位全是南宫世家的对头,各位便在俺脸上括几个耳刮子,俺也不会还手的。”
那中年大汉笑道:“兄弟本当这传声驿中全是承仰南宫世家鼻息的奴才,哪知与南宫世家作对的英雄却也不少,既是如此,咱们今夜便少不得要在这里闹他个人仰马翻了。”
吴道沉声说道:“这正是在下相约各位前来此地之意,各位请看……”
语声微顿,伸出手掌,指着缚在腕上的黄带,接口道:“凡是腕上缚有黄带之人,便都是我辈同道,如此在混乱之中,方不致生出误会。”
那中年大汉笑道:”一切俱请兄台主持大局,我兄弟无不遵命行事。”
吴道微笑道:“在下怎当得起如此重责.主持大计之人,实比在下高明百倍。”
白发老者、白面少年,以及两条中年大汉不禁齐地动容道:“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吴道沉声道:“此人姓名说将出来,各位必定也是久仰得很。”
中年大汉忍不住再次问道:“究竟是准?”
吴道面现得意之色, 一字字缓缓道:“便是少林百代大师!”
白发老者等四人果然俱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齐地脱口道:“百代大师,绝代侠憎,在下等委实闻名已久了,却不知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吴道缓缓道:“方才在下还看到他考人家在那贵宾馆前徘徊,但如今……”
转目望向妙空、妙法两人,皱眉道:“此刻他老人家怎地还未回来?是到哪里去了?”
妙空苦笑道:“兄台来问在下,在下却不知该去问谁了。”
突听“笃!笃!笃”三下敲门之声,吴仁立刻转身叱道:“谁?”
门外应声道:“是我,三弟快开门。”
吴仁喜道:“是大哥回来了。”立即开了门户。
只见门外竟有十余人一拥而入,除了吴德与吴义兄弟两人之外,竟还有十余个身披黄色袈裟,神情冷削.容貌奇诡的黄衣喇嘛。
众人一见这些身怀绝技的黄衣喇嘛居然也来到此间,面上都不禁现出惊喜之色。
吴仁道:“小弟正在奇怪大哥为何回来的迟了,原来大哥竟是为了接应高人。”
一个枯瘦矮小之黄衣喇嘛合什微笑道:“高人不敢,高人便是各位。”
他言语虽是生涩难懂,但神情却是和蔼可亲, 与方才掌震巨树时,已自判若两人。
但众人除了妙法、妙空外,都已见到他方才掌震巨树之威,自不觉要对他多存几分恭敬之心.纷纷躬身施礼,含笑让坐。
这小小一间房子,此刻骤然增加了十八人之后.立刻显得热闹起来。
人人面上,俱是充满兴奋之情。
但百代大师还未回来.却又不禁令人担心。
那中年大汉显得最是焦急,口中不住喃喃道: “只要百代大师一回来,咱们立时便可开始行动,但……但他老人家究竟到哪里去了,咱们是否该分出数人到外面找他才是?”
妙空立刻应声道:“正是……”
转身瞧着妙法,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无意在说:“此间既已有人,咱们便出去找找吧!”
妙法又何尝不是闷得有些发慌,沉吟半响道: “既是如此,便由我兄弟出去寻找他老人家,但请各位在此等候。”
吴德道: “两位至今还未露面,想必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两人出去寻找,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黄衣喇嘛含笑道:“快去快回,百代大师老僧想见的。”
当下妙法、妙空两人,便自推门而出,匆匆穿过院落,走出门外。
只见街道之上,行人又复有了不少,人人都似已将方才惊乱忘的一干二净,有些人已有了几分酒意,更是把臂高歌.大声喧笑。
但这热闹的景象,并未掩饰住暗地里那—股紧张严重之气,门户后,角落中,街道转角处,随处都可看到有黑衣大汉之人影闪动。
这些大汉相隔虽不甚近,但彼此间却俱都随时保持着联络,交换着消息,不时打着手势暗语,面上之神情,也俱是十分凝重,一眼望去,便可分出他们与其他人的不同。
妙空沉声叹道:“吴家兄弟还在自鸣得意,以为他自己做的不错.却不知他们方才那些举动,早已打草惊蛇,引起了南宫世家的注意,瞧此刻四方戒备如此森严,只怕他们再难有所举动了。”
妙法皱眉道:“但那些人却俱已是热血奔腾,势在必行!”
妙空叹道:“他们若真要轻举妄动,只怕便要白白送上几条性命,于事却丝毫无补。唉!只是我直到此刻还猜不透百维的心意,更不知是该设法劝阻他们,还是任凭他们行事?”
妙法沉吟道:“瞧百维之心,似是要任凭他们放手去做,至于他们的成败胜负,反正都与我等无关,但……但我却觉得应该设法劝阻他们才是,能为我方多留下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唉……只可惜任相公此刻不在此间,我等实不该让他走的。”
妙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先找着百维才是,先往左面……”
语声未了,突然丝的一声,一粒绿豆般大小的石块,破空飞来。
石块来势虽急,但却是打向妙空身侧一尺外的空处。
显见这飞石之人并无意要暗算妙空,只不过要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妙空面色微变,立时转目向石块飞来的方向瞧了过去。
只见一人头戴范阳毡帽,身披黑色风氅,向他微微招了招手,便转身而去。
此人以毡帽紧紧盖着眉际, 下半边面目又缩在风氅翻领里,妙法与妙空,根本瞧不见他的面目,却又觉此人有些眼熟。
妙法皱眉道:“你可瞧的出此人是谁?”
妙空摇首道:“难以辨认。”
妙法沉声道: “瞧他如此鬼鬼祟祟召唤我等,莫非又有什么奸谋不成?”
妙空沉吟道: “但……但瞧他方才飞石过来,又似并无恶意。”
妙法道: “那或许也只不过是他要用来诱惑我等之阴谋诡计。”
他本是生性淳厚之人.但与南宫世家勾心斗角久了,也不禁学了些机变之心,时时刻刻都在暗中提防这一招。
妙空悚然道:“不错,既是如此,咱们便不可随他前去,免得着了道儿。”
哪知那人却又站住脚步.悄悄向他们不住招手,似是显得十分焦急。
妙法面现犹疑之色,显见心中也难以决定是去,还是不去,皱眉道: “我总觉得此人看来眼熟得很,说不定乃是我等同道.有什么机密之事要来相告,我等若不前去,岂非也有些……”
妙空心中突有灵光一闪,立即接口道: “说不定此人便是任相公,生怕我等应付不周,是以便在暗中随来相助。”
妙法动容道:“不错。”
两人再不迟疑,大步跟了过去。
幸好这时正有几人醉酒大笑而来,吸引了埋伏在四面之黑衣大汉们的注意,是以也无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那身披风氅之人见到他们跟来,亦自放开大步而行,正是向传声驿外走去。
妙法、妙空对望了一眼,各各加紧脚步,赶了过去。一左—右,将那人夹在中央。
妙空沉声道:“不知朋友可是姓任?”
那人轻咳一声,似是要说什么,但又突然伸出双臂,扶住了妙法、妙空两人的肩头,头却垂了下去, 口中喃喃道:“好……好酒,今天好日子,我没有醉,再来三杯。”
语声含糊.怪腔怪调,正是一副已烂醉如泥,是以满口胡言的模样。
原来这时正有一条黑衣大汉对面而来,瞧了此人一眼,双眉似是微微一皱,便远远沿路而行,显见是不愿来招惹这个酒鬼。
妙空不觉暗赞一声:“好迅快的反应,好机警的变化……”
当下心中更是认定了此人九成必是任无心。
妙法心意也正和他一样。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不禁充满了惊喜之色。
走出一箭余地,已可望见传声驿口那株槐树。
镇外仍不时有三五成群的武林豪士,结伴而来。
只是槐树下记录查问之人,已换了三个长衫男子.但风吹衣角,他们长衫下仍是一身紧身劲装。
这些黑衣大汉武功俱都不见高明,智谋更大多在人下。
妙空本觉这些人不足为虑,但此刻才发觉这些黑衣大汉人数之众多.竟出乎他意料之外,亦不知南宫世家是自何处搜罗来的?
于是妙空又不禁为之暗暗担心。
只因纵是才智低能之辈,但人数一多,便也变得十分可怕了。
这些人此刻分散四处,还不觉如何,若是聚集在一处,岂非又是—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突见街旁闪出一条黑衣大汉,微笑道:“三位莫非是要出镇吗?”
妙空骤然吃了一惊,强笑道:“在下等出去走走,不知是否有妨?”
那黑衣大汉道:“客人们之行动,小人们怎敢干涉,但晚宴已将开,敝主人正要向各位敬酒,三位若无急事,还是莫要出镇的好。”
他话说的虽客气,但口风却仍然毫不肯放松.可见对每一个入了传声驿之江湖豪杰,都已在暗中负起监视之责。
那身披风氅之人突然大笑道:“敬酒……好!好!咱们再去喝几杯。”
妙空心头灵机一动,连忙笑道:“在下这位朋友已烂醉如泥,是以在下便扶他到镇外走走,一来透透凉风,再来也是免得他酒醉撒疯,出丑倒还罢了,若是得罪了朋友.岂非大是不妙。”
黑衣大汉瞧了那身披风氅之人一眼.双眉也不禁皱了起来.沉吟道:“既是如此……三位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莫要走远了。”
妙空笑道: “主人敬酒.在下等怎会错过,转转这就回来了。”
黑衣大汉抱拳一笑,闪身让开了道路。
妙空等三人便大步走出。
那身披风氅之人,口中犹在大叫大嚷: “喝酒……不要走,去喝酒。”
妙空不觉暗暗好笑,忖道: “这位任相公当真是绝世之才,不论何事超人一等,而且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比之名伶也未为过。”
眼见已离传声驿渐渐远了。
三人走离大道.四下渐渐荒僻。
纵目四望,数十丈周围之内,俱是乱石杂树,再也看不到人迹。
妙法、妙空又自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齐地脱口呼唤道:“任相公……”
那身披风氅之人突然站直了身子,道:“任相公在哪里?”
妙法、妙空不觉齐地一怔,倒退半步,
凝目望去.只见那人推开毡笠,露出脸来,骇然竟是那与百维同时走失的妙雨。
要知妙法、妙空俱都未想到,妙雨会如此故做神秘,是以虽觉这身披风氅,头带毡笠之人身影甚是熟悉,却再也未猜到妙雨身上。
妙法一眼瞧过,面色立即一沉,微怒道:“此时此刻,你还要开玩笑吗?”
他自不知妙雨在此短短一段时间里,实已历经艰险,见他如此装做,自然以为是在开开玩笑。
妙雨苦笑一声,轻叹道:“妙雨斗胆,也不敢来寻两位师兄的玩笑。”
妙法皱眉道:“既非开玩笑,你为何要突然如此装做?百维大师又到哪里去了?”
妙雨长叹一声,道:“局势又有巨大之变化,你我今夜只怕已不能平安度过,至于百维大师嘛……唉!只怕也被我不幸料中。”
他不但神色凝重,言词间也充满忧郁。
妙法见了他此等模样,心头也不禁焦急起来,催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百维大师究竟遇着了什么惊人变故?你总得快快说出才是。”
妙雨沉声叹道: “方才我与百维在那贵宾馆前人丛中观战,只因那些黄衣喇嘛已与……”
他简略地说出那段经过,接着便说到百维被邀入贵宾馆之事,又将百维见到那连姑娘时神情的变化,仔细描述了一遍。
妙法、妙空果然也不禁闻之变色。
妙法沉声道:“据我所知,百维确是少林五大护法之一.这万万不会有假.若说少林护法大师竟与南宫世家门下之丫头有何干系,这确是不可思议之事。”
妙空道:“而且他—出少林寺,便投奔了任相公,若说他在路上那短短一段时间中便已与南宫世家有了勾结,亦是万无可能。须知那少林寺规律一向森严,百维晋升护法高位,便绝不会是在短短五七日间便被人收买之辈。”
妙法道:“再者他无论神情言语,都绝无被药物所迷之征兆.若说他已被南宫世家迷却本性,亦绝无可能。”
他两人衡情度理,竟忍不住要为百维辩护起来.只因此中曲折,实非他们所能想象。
妙雨缓缓道:“我本觉此事绝少可能,当时曾与任相公几番推测之后,便又改观。”
妙法皱眉道:“他既无突然投效南宫世家之举,亦无被药物所迷之征象,却又怎会与南宫世家有何勾结?我倒想不透了。”
妙雨沉声道:“他投入少林之后,虽无此可能,但又有谁知道他投入少林之前的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南宫世家派入少林卧底的奸细,说不定他这三十年来在少林寺之苦修,只不过是为今日南宫世家之举暗做桥梁而已。”
妙法、妙空只听得心头一阵震栗,忍不住齐地脱口道:“不错!”
妙雨道:“此事听来虽有些玄妙,但以南宫世家积虑之深远,行事之周密看来,亦非全无可能,只是到目前为止,江湖中犹无一人知道百维投身少林前的身世,是以我与任相公虽然早有怀疑,但几经推敲之后,仍是不能决定。”
妙法长叹道:“不想任相公目光之锐利竟一至于此,我等却还蒙在鼓里。”
妙雨道:“其时百维之行动,早已不时有破绽露出,只是师兄等未曾留意而已,而我也直到今日,才更觉任相公之言确是有理。”
妙法沉吟道:“不知你随他入了贵宾馆后,又是如何情况?”
妙雨道:“—入贵宾馆,他们便将我与百维分开,那时我心中实是惊疑不定,但身入虎穴,也只有暂且隐忍,当时被那几条大汉,前呼后拥,半推半拉的推入了一重与外面完全隔绝的院落。”
妙法道:“听来那贵宾馆里,地方倒宽阔得很。”
妙雨道:“那贵宾馆本是昔日驿丞衙门,而这传声驿昔日想必是官家行兵传文之往来要卫,是以驿丞衙门建造十分宽大,只是此地近日已逐渐没落,是以这驿丞衙门也有大半荒废了……”
语声微顿,接道:“那院落想必也是荒废已久,此次南宫世家虽曾加以清理打扫,却仍掩不住院子里那一股阴湿荒凉之气,我—见他们竟将我带入了此等所在,暗中更是不觉加深了几分警戒之心.但直到那时为止,南宫世家门下神色间仍无露出丝毫异状,而且早已在房中准备好一桌虽不算十分精致,但却可说得上极为丰盛的菜,居然说要为我接风洗尘。”
妙法沉声道:“此宴必非好宴,那酒你更是碰都不能碰的!”
妙雨道:“那些人竟将我按在上首坐下,彼此间却在那里挤眉弄眼,暗做眼色,完全将我当做可以随他们摆布的呆子一般。我便也索性作痴作呆的.装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他们摆布。”
妙法大惊道:“你怎可如此托大,单是那酒就不该饮下……”
忽然想到,妙空也曾为那吴四娘所迫,饮下一杯烈酒,说到半途,突然顿住。
妙雨微微一笑,道:“师兄放心,身在虎穴,妙雨岂敢粗心大意。”
撩起双袖,接道:“两位师兄请看,酒都在这里,妙雨未曾饮下一滴。”
妙法、妙空低头一看, 见他两只衣袖潮湿了—大片,酒香扑鼻。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使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法.竟能骗过南宫世家的门下,逃过了一场酒厄。
妙空眉头一蹙.忧形于色,道:“想不到少林护法,竟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我看当务之急,是赶紧寻到任相公,请他筹划良策,挽救眼下的危局。”
妙法道:“师弟说的不错,我们速即寻找任相公,请他主持大局,重定对抗南宫世家的大计。”
顿了一顿.仰首浩叹一声,接道:“放眼当世,这万斤重担.也只有任相公才肩负得起。”
事情变化远出他们所料,几人都有孤立无援.茫然失措之感,不禁重又想到任无心身上。
一想到任无心.沉沉的黑暗中,突然现出一点光亮。
妙法精神一振,道:“由百维的事看来,南宫世家处心积虑,其颠覆武林,独霸天下的阴谋由来已久,看他们公然招亲,大事招摇,显然是认为准备已定,时机已熟,将要全面发动。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分头去找任相公,再定行止。”
妙空道:“大师兄说的有理,好在分手才只一日,回头追赶,谅必还来得及。”
妙雨忽然将头一摇,断然道:“眼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寻找任相公。”
妙法先是一怔,随即轻叹一声,道:“师弟的聪明才智.远非我等所及,若有高见……”
妙雨赧然道:“小弟愚鲁,焉敢在两位师兄面前逞能。”
妙法将手一摆,接口说道:“同门弟子,情若手足,用不着客气,事在紧急,师弟有话快讲。”
妙雨沉吟一瞬,道:“依小弟看来,传声驿内,今夜必有大战,似长白四虎吴氏兄弟等,都是我辈中人,将来我等与南宫世家最后搏斗.这批人都是得力的战友,今夜令他们轻易牺牲,实在太过不值。”
妙法脸色大变,道:“当真不好, 百维假冒百代大师,令他们举事之时,各人左腕上系了一根黄色带子,百维若真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南宫世家的人岂不正好按图索骥.将这批人一网打尽,这不是插标卖首,自寻死路吗?”
妙雨沉声道:“所以小弟想,我等应该设法先将这批人救出陷阱,免得他们无谓牺牲,死的不明不白。”
妙法乃是武当掌门的首座弟子,也即是将来继承道统之人。
若论江湖经验和应变机智,虽有不如同辈师弟之处,但那仁侠之心,与卫道舍身的勇气,却是为同辈弟子的表率。
当下毫不犹豫,朝妙雨肃然说道:“师弟头脑冷静,长于谋略,今夜之事究竟如何着手,我和妙空师弟听你调度,事在紧急,师弟速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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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空接口道:“我也听凭师弟差遣。”
妙雨脸色沉凝,想了一想,慨然道: “既是两位师兄吩咐,小弟焉敢推诿。”
目光一转,朝妙空道:“百维可疑之事太过重要,我等近来接二连三的挫败.可能都与此人有关,这事必须尽快的禀报任相公得知。”
妙空道:“师弟的意思是……”
妙雨道:“小弟想请师兄即时回头,去追赶任相公,将此中的情节说给他听,请他重主大局,挽救危局。”
妙空犹豫道:“但是任相公积劳成疾,心神已呈恍惚状态。”
妙雨断然道:“不!任相公所以会落得心力交瘁,神思恍惚,正是因为近来接二连三的挫败,超出了他的意料,他百思莫解,找不出受制于敌,处处落在下风的道理,因而觉得敌人远较自己高明,以致信心崩溃,意志消沉,神色显得恍惚起来。”
妙空接口叹道:“师弟高见,任相公虽然已对百维动疑,怎奈百维投身少林寺已三十年,这三十年中又恪守清规,从无过恶,任相公虽然偶动疑心,又怎敢肯定他是南宫世家的奸细?唉!谁能想到南宫世家今日所做的事,远在三十年前就已策划进行了呢!”
妙雨道:“这件事是个极大的关键,任相公如果得知百维与南宫世家里的妇女早有勾结,就可想通近来迭遭挫败的原因,这点症结—解,一切疑念皆可豁然贯通,蒙蔽心头的迷瘴一除,灵智必然顿复,信心即可重建,那心力交瘁,神志恍惚的毛病,势必霍然而愈。”
妙空连连点头,对妙雨的见解似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道:“师弟说得对!师弟说得对!我即时回头……”
倏然住口,愁容满面,道:“那百维心毒手狠,他若知道我等已看出他的本来面目……”
妙雨毅然接口道:“师兄放心,任他如狼似虎,不待任相公到来,小弟先就要斗他一阵,教他识得武当弟子的厉害!”
妙空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移目向妙法望去。
妙法轻轻叹息一声,慨然说道:“大义当前,迟疑不得,师弟速即动身吧!”
妙空微微一顿,稽首道:“小弟遵命。”
转身急掠而去。
妙法仰头一望月色,道:“时光已经不早,咱们应该快去知会吴家兄弟,倘若变乱一起,为时可就晚了。”
妙雨点一点头,忽由囊中摸出两根黄绫带子,分一根给妙法,道:“师兄系在腕上。”
说罢将那黄绫带子在左腕之上系好。
妙法不觉惑然道:“这定是百维的诡计.咱们正要通知旁人取下……”
忽然想到,他行事必有道理,急忙住口,将那黄绫带子匆匆系好。
两人反身朝传声驿内走去。
快到镇口,妙雨忽然悄声道:“师兄脚步放慢—点。”
妙法闻言,连忙放缓脚步,游目四盼,装出一副踏月漫步,意态悠闲的样子。
突见街旁闪出一条黑衣大汉,微笑道:“这位英雄的酒醒了吗?”
妙雨抬手一扶头上的范阳毡帽,霎时变得醉眼乜斜,面色红朴朴的,含糊道:“多谢朋友关注,在下想以酒解酒,此刻还想喝两杯。”
那黑衣大汉只感到酒气扑鼻,令人欲呕,不禁浓眉一皱,道:“晚宴已开,敝主人正命属下四下催请客人,还有一位英雄怎地未见回来?”
他说的客气,口风却是甚紧。
妙雨愈装愈醉,乜眼道:“进入传声驿内,共有几条通道?”
忽然眼前一花,日间代表南宫世家发话,面色蜡黄,望之有如死人一般的黑衣男子倏然出现,一掌拍出妙雨肩头,哈哈笑道:“这位英雄,在下寻得好苦!”
妙雨凛然一惊,瞧他手掌随意拍来。看似—时高兴,并无伤人之意,其实敛劲蓄力,杀机隐隐,急忙抬手一架,含混道:“是找我吗?”
这抬手一架轻描淡写,其实乃是武当绵掌中的精妙招术。
但那黑衣男子意不在此, 目光瞥见了妙雨腕上缠的黄绫带子,顿时缩手笑道:“日间小英雄逃席.敝主人将小人们狠狠责备了一顿,晚宴已开,两位快请入席。”
妙雨暗暗忖道:听这厮的口气.像是知道了我的底细。
要知武当派妙字辈的弟子,江湖地位已是不低,若是泛泛之辈,南宫世家的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当下含糊应了一声,一拉妙法.随那黑衣男子走去。
才到那权充贵宾馆的驿丞衙门之外,耳中已闻得一阵嘈杂混乱的语声。
那黑衣男子领着二人穿过长廊,来至一座大厅门外,身形一侧,举手肃客,神情冷傲,与先前判若两人。
妙雨—望那黑衣男子蜡黄的面孔,暗道:几时我揭下你这张人皮面具,瞧瞧你究竟是何许人物。
抢上一步,昂然走进厅内。
大厅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百余桌酒席上坐满了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语声喧哗,聒耳欲聋。
两人进入厅内,简直无人注意。
妙雨目光如电,满堂一扫,随即朝大厅中央挤去。
穿过几张酒桌,攸地俯身朝一人道:“吴兄……”
暗暗一晃左手,露出系在腕上的黄绫带子。
那金钱虎吴仁目光一抬,认出是妙法、妙雨二人,不禁会心一笑,桌下一勒衣袖.赫然也是一根黄绫带子。
妙雨附耳道:“情势有变,吴兄赶紧知会各位朋友,取掉腕上的黄色带子。”
金钱虎吴仁惑然道:“兄台是否奉百代大师之命?”
妙雨急道:“吴兄小声些。”
金钱虎吴仁低声笑道:“兄台放心,坐在近处的朋友,都是俺兄弟的相识。”
妙雨暗暗忖道:我若说出百维是敌人派出的奸细,只恐群情激愤.局面顿时混乱,不如还是假传号令.暂时将局面稳住。
心念一转,悄声道:“百代大师命在下转告诸位,务必取下腕上系的黄色带子,同时那声传箭火四字已为敌方知悉,不可再用。”
金钱虎吴仁移目向远处的百维望了一眼,附耳说道:“请转禀百代大师,自午间到此刻,依暗号来与俺们兄弟联络的朋友,已超过六七十人,其中很多都是息隐已久,大大有名之人。”
他越讲越是激动,顿了一顿,接道: “今夜俺们要大干一场!”
妙雨暗暗心惊,忖道: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前辈高人,居然神通广大,能够策动如此众多的武林好手。
忽听一个洪亮的嗓子亢声说道:“连姑娘,在座的朋友,很多都是不远千里而来,原想借此机会,瞻仰南宫世家众位夫人的风采.但不知今夜的宴会,是否有哪一位夫人到场?”
此人中气充沛,语音洪亮,讲话有条不紊。
所讲的话恰是众人存在心头的疑问,因之几句话讲完,偌大一座大厅已是鸦雀无声。
数百双目光一齐集中在高踞大厅正中,那桃靥生春,千娇百媚的莲儿脸上。
只见那被称为连姑娘的莲儿黛眉一扬,抬起那晶莹如玉,雪白粉嫩的柔荑,酒杯高举,含笑说道:“咱们的太夫人不耐尘嚣,她老人家是不会到此的了。”
她盈盈一笑,执杯的玉手由左而右,徐徐移动过去,做了一个劝酒的姿势。
眼波流盼,笑靥如花,虽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风情万种,令人心醉。
忽听有人低声赞叹道:”唉!真是天上仙子,降谪人寰。”
这声音虽低,却被金钱虎吴仁听入耳内,不禁猛一转面,怒目望去。
讲话的是—个黄面大汉,话一出口,惊觉失态。
忽见金钱虎吴仁怒目瞪住自己.顿时脸色一寒,斜目睨视过去。
长白四虎久居关外,剽悍成性,睹状之下,顿时勃然大怒,跃跃欲动,大有即时发作之势。
妙雨急忙一按金钱虎吴仁的肩头,移目望去,见那黄面大汉似曾相识。
忽然记起,曾与此人同住一家客栈。
记得他曾讲过,学得惊人艺,售与帝王家,南宫世家正如今日武林中的帝王,若想做一番大事,就得投靠南宫世家。
不禁暗暗忖道:似这等贫慕美色,惑于权势,寡廉鲜耻,不明大义的人,未必就在少数。
由此看来,南宫世家这招亲之会,既可剪除异己,又可选拔手下.并非多余之举。
忽听先前发话那人道: “连姑娘,南宫太夫人不会亲临,乃是我等意料中的事,但不知其余几位夫人,是否会驾临此处?”
只听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冷冷说道:“是啊!纵然是比武招亲,也得有个长辈出面,总不能姑娘家自己订亲,自己说媒独自一人大会亲友。”
此言一出,大厅之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笑声,人人都朝那讲话之人望去。
原来就在那连姑娘旁边的—张酒桌上,坐着一位花信年华,面如满月的妇人,满堂男宾,就只她一位女客。
酒席间,霎时响起一片耳语,“唐老太!”
妙雨微微一怔,暗道:这位满头青丝的妇人,原来是四川唐家的掌门人,看她言语冷峭,揭人短处,只怕与南宫世家的嫌隙还不太小。
只见那连姑娘脸色一沉,朝唐老太凝注一眼,双目之内杀机一闪。
但只一瞬,倏地咯咯娇笑一声,道: “我虽奉太夫人之命,主持自己这招亲之会,但所谓招亲,也只是在莽莽豪杰之内,选定几位英雄,至于亲事,还得那不弃下走的英雄,亲至南阳,向我家太夫人求亲……”
语声微顿,星眸流波,环掠四座一眼,接道: “今日之会,虽由小女子亲自主持.但是除太夫人外,其余几位夫人,说不定也会临时赶来,亲自接待各位英雄的大驾。”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缓缓说道:“老夫听人说起.南宫世家有十来个丫头,要在今夜分在十来个地方选婿,听说这十来个地方散布在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你们那几位夫人若想在一夜之间,各处都巡视一遍,依老夫判断,纵然跑断双腿也赶不及。”
此人讲话更不客气,直接了当,称那连姑娘做丫头。
那莲儿虽然是南宫世家的丫头,但宰相家奴三品官,她目高于顶,哪里将一般武林人物放在眼里。
此时众目睽暌之下,被人公然蔑视,心中怨毒已至极处,连那吴四娘、许二娘等也都兴起同感,心中大为愤怒。
几个妇人攒眉怒目,狠狠望住那讲话之人。
吴四娘见是一个白髯垂胸,衣衫破旧,形同乞丐的秃顶老头儿,不禁怒气愈盛,阴沉沉说道:“这招亲之会是年轻人的喜事,老头儿滥芋充数,就该自知约束,放言无忌.难道不怕被撵出去吗?”
那秃顶老者冷冷说道:“老夫只担心不能活着出去,若被撵走,倒是可喜可贺之事。”
吴四娘勃然大怒,厉声道: “老匹夫,是谁请你来的?这酒中有毒?你风言风语.莫非是故意捣乱,成心要闹散这场喜事?”
忽见一个白净面皮,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由座中站起,拱一拱手.朗声笑道:“姥姥息怒,这招亲之会虽无年岁限制,但以那位老先生的高龄,实在难有雀屏中选之望,他老人家自称老大,心绪欠佳,一时言语失检,嬷嬷休得见怪。”
他口中对吴四娘讲话,一双隐含淫邪的眼睛却瞟在那莲儿脸上。
奇光闪烁,似有无限心意急待吐露。
众人听他咬文嚼字,挖苦那形似乞丐的老头,不禁暗暗好笑。
莲儿与吴四娘看那老者秃顶之上童山濯濯,老得头发也没有几根了,不禁怒气大消,解颜而笑。
但那白面男子轻轻咳嗽一声,用手一理衣襟,含笑说道:“今日这选亲之会,所到的英雄豪杰确也不少,济济多士之内,自然不乏身怀绝艺之人,只是绝艺神功藏诸体内,不似容貌举止形诸于外……”
忽听那秃顶老者满含厌恶地接口说道:“臭贼,你容貌淫邪,举止卑贱,再不闭嘴,老夫将你活活劈了。”
那白面男子自负英俊,闻言之下,不怒反笑,道:“老公公稍安勿躁,不才将话讲完,定然遵命闭口。”
双眉一轩,朝上首席上的莲儿微微一笑,道:“连姑娘……”
他滔滔不绝,洋洋自得倒还罢了,但那眉语目挑,眼波传情的举动,却激恼了那些有心求凤之人。
莲儿偏又目含笑意,听得津津有味,越发激得那些人醋火大炽,满心酸溜溜的,一个个嗔目怒视、恨不得一掌击去。
在这些愤怒的目光中,以百维的恨意最深。
咬牙切齿,似已怒不可抑。
妙雨在暗中冷眼旁观,对他那奸细身份已再无疑问。
那黄面大汉似已忍耐不住,突然站起,扬声说道:“连姑娘,天时已快三更,咱们已敬领了佳肴美酒,如今只想知道,姑娘究竟以什么方法,测度求亲之人的深浅,品评各人的高下?”
百维听说天时已近三更,记起五夫人田秀铃那铜管秘令上的吩咐,暗想兹事体大,万一延误了,非但失去一个进窥机密的机会,甚至有性命之忧。
心念一转,顿时悄然离座,向厅外走去。
满厅之人都注视着那连姑娘.等待她宣布招亲的办法。
百维离座,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只有妙雨始终在暗中留意着他。
见他突然溜走,不禁疑云大起.溜出座位,跟了过去。
妙法一见,忙也跟了出去。
百维走出厅门,扭头一望.发觉两人跟在身后,急忙低声说道:“今夜所到的高手,出人意料的多,而且很多都是雄踞一方,名噪一时的人物,两位不可离开,万一有事,也好对我方之人加以策应。”
他知道妙雨会追问他外出的原因,当下不待妙雨开口.接道:“我已与那暗中策动之人取得联络,如今要去会晤一面,共商大事,因关系重大,讲定是单独晤面,彼此都不带人同去,以免机密泄露,坏了大事。”
妙雨微微一怔,悄声道:“大师所说的暗中策动之人……”
百维道:“就是策动各方人物.来赴这招亲之会的人,事在紧急,咱们回头再讲。”
转身走去。
妙雨大吃一惊,忖道:任相公已经栽在这厮手内,一切努力尽付流水.眼前这暗中策动之人又将这厮错当好人,岂不要步任相公的后尘,落个狼狈大败,还不知落败的原因。
心念电转,急忙追上一步,道:“大师稍待。”
百维目光四处一转,变色道: “四下都有耳目,有什么话,不能稍停再讲吗?”
词色之间,隐然以领袖自居,毫不客气。
妙雨急忙满面堆笑,附耳道:“大师有所不知,我正是遇上了那位前辈异人.奉他之命,来请大师去会面的。”
这一下轮到百维大吃一惊。
他本是急谋脱身,随口撒了一个谎,岂料妙雨真的遇上了那人,并且命他来请自己前去。
但他毕竟是老奸巨猾,心神虽惊不乱, 目光一转,道:“你遇上了哪一位前辈?此等大事,可不能错把冤家当亲家,落入敌人的圈套。”
妙雨暗暗心慌,想起日间百维与吴氏兄弟的谈话,急忙含笑道:“那位前辈与大师有点相似之处,而且……”
抬起一足,做了个独腿的样子。
那独臂单腿的男子,百维遇见过一次,妙雨根本未曾见过,情急智生,倒是讲对了路,一时之间,反将百维难住。
妙雨察颜辨色,瞧出百维心头有诡,举棋难定,急忙转身朝妙法道:“师兄留在此处,依照那位前辈的吩咐行动,我陪大师走一趟。”
妙法大感为难。
想那百维毒若蛇蝎,妙雨单独与其周旋,实是万分危险。
但他心思较慢,念头犹未转毕,妙雨与百维已转身行去。
百维与妙雨行出不远.屋檐下忽然闪出两名黑衣大汉,拦住二人的去路。
左边那黑衣男子看清是百维,神情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百维不待那两人开口,右手在胸前疾快的做了一个手势道:“老朽有个侄儿迷途在外,咱们前去找他,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老朽等少时就回。”
那两个黑衣大汉相视一眼,抱拳一礼,闪身退去。
百维高视阔步,昂然走去。
妙雨未曾看清他做了一个什么手势,闷在心头也不探问,忖道:妙果师弟之死,必是这厮下的毒手,此仇不报,我恨难消,只是这厮武功在我之上,我力不能敌,却又如何是好……
忖念中,两人已走出驿丞衙。
百维一瞧附近已无暗桩,突然问道:“妙空道兄呢?”
妙雨连忙道:“在那位前辈身旁。”
他不知那独臂单腿人的年岁,想到任无心少年英雄,对那人也不敢以老相称。
百维心神一凛,道:“那位前辈对你如何讲法?他人在何处?何时何地要我与他见面?”
妙雨瞧百维直向镇外走去,顿时含糊说道:“那位前辈语焉未详,仅说要我转告大师,三更之后,请大师与他在镇外相见。”
百维眉头皱得更紧,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两人勾心斗角,你诈我.我诈你,心内都怦怦跳动,极不安宁。
想那独臂单腿之人既然策动这许多武林高手,来参与这招亲大会,他本人已经到此,乃是极为可能之事,三人对面,自己的谎言焉有不拆穿之理?
行到镇口.百维想到三更已到,五夫人田秀铃密令上的领路之人快要来到,不禁暗暗焦急,忖道:“密令上一再告诫,此事万分机密,决不容许被任何人知道.有这小杂毛在一旁,岂不坏我的大事?”
但听妙雨自言自语道:“那位前辈说是另有要事吩咐我去办,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百维暗暗想道:这小杂毛刁钻古怪,是个不甘寂寞之辈,留他在身边,迟早坏我的大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趁他落单,将他废掉拉倒!
心念一转.不禁杀机大起,跃跃欲动。
妙雨何等机灵,一见百维脸泛煞气,目中杀机隐隐,顿时知道不妙。
当即退开两步,口中漫不经心地道:“那位前辈如天际神龙,大师瞧瞧,只怕他早已到了此地,隐身在我们附近。”
百维闻言一怔,想起那独臂单腿之人的武功,不禁心头一寒,游目四顾,到处张望。
忽见灯光闪动,有人打着一盏纱灯.遥遥走了过来。
此时明月在天,旷野之上亮若白昼,此人提灯行路,显然有背情理。
妙雨不知百维那密令之事,不觉疑云大起,心情比百维还要紧张。
过了一会,那提灯之人行到近处,打从那颗槐树之下缓缓走过。
百维瞧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红衣绿裤,正如那密令上所指示的。
百维焦灼如焚,暗想若令妙雨参与此事,则自己与南宫世家的关系势必暴露,但又无法将妙雨遣开,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出手将妙雨杀掉。
但他知道妙雨机警善变,一击不中,只怕要被他逃去。
妙雨看出情势严重,心头怦怦乱跳,眼睛盯注百维一瞬不瞬,决定只要他一动手,自己抵挡不住,立即先行逃遁,然后再设法除害报仇。
要知百维虽是南宫世家派出的奸细,但在少林寺苦修三十余年,最后升到五大护法之一,其武功造诣已是非同小可。
妙雨仅是武当派的小辈弟子,真实武功实非百维之敌。
百维想猝施毒手,心头的毒念掩盖不住,不觉已流露在脸上。
妙雨右手紧握剑柄,目光电射,紧紧盯注百维的双手。
两人各怀鬼胎,紧张过度,额上都现出了汗渍!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行出不远,忽然转过身子回头走来,行经二人身旁,依旧低头行路,目不旁瞬,对两人恍若未睹。
此人衣着古怪,神情木讷。
在这明月当头,四野岑寂的深夜,手提一盏纱灯,在旷野中走来走去,令人见了,生出一种疑神疑鬼.诡异莫名之感。
妙雨突然强颜一笑,道:“这人来历古怪,难道是南宫世家的人不成?”
百维心头猛震,阴笑道:“你说谁?”
妙雨脸上露出一片诡谲的笑容,道:“当然是讲那手提纱灯之人。”
百维暗暗忖道:“这小杂毛狡诈多计,听他弦外有音,似是识透了我的根底,今夜若不取他的性命,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乃是老奸巨猾,杀妙雨之心愈是坚决,心头反而冷静下来。
突然神色一弛,笑道:“依我判断,此人必是奉了那位前辈异人之命,来领咱们前去会晤的。”
妙雨眼珠一转,顿时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大师的目光!果非弟子能及,我们快点跟去,莫要去得晚了,惹得那位前辈不快。”
百维道:“正是。”
转身朝那红衣绿裤之人身后追去。
妙雨等百维走出丈许,然后跟随在后,心中暗暗想道:任你上天入地,我要不揭穿你的真面目,不算武当派的弟子。
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尾随那手提纱灯之人行去。
岂料那人虽未扭头观看,脚下却是安步当车,越走越慢,大有举步维艰,要想停下之势。
百维暗暗焦急.忖道:这旷野之上了无人踪,似他这样走法.几时才能走到地头。
心念一转,顿时赶上前去,与那人走做并排,伸手取下头巾,露出自己戒疤历历的光头。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目光一转,朝百维的光头瞥视一眼,随即向百维凝注一眼.突然眼珠一转,朝身后暗示一眼。
百维恍然大悟,暗道:“此人必是奉令只带我一人前去,有妙雨在旁,他不肯领路。”
当下低声说道:“那人是贫僧的心腹,你只管领路,一切责任,俱有贫僧担待。”
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闻言,将头摇了一摇,突然转过身子回头走去。
百维急怒交加,只恨得双眼冒火,牙根直挫。
要知他奉南宫世家五夫人田秀铃之命,办这一桩大事,正是他取得信任,进窥机密的大好讥会,谁知被妙雨缠上,弄得进退两难。
眼看时光飞逝,若不解决掉妙雨,恐怕走到天亮,还在这旷野之上游荡。
妙雨尾随在后,见百维上前讲了句话,那手提纱灯之人即回头走来,心内暗暗动疑,急忙闪在道旁,让他走了过去。
百维返身走来,眼见妙雨那副深具戒心,步步为营的神气.知道猝施暗算已不可能,顿时将心一横,决定趁着四顾无人之际,将妙雨毁在掌下。
当下满面狞笑道:“妙雨道兄.那位前辈异人不愿咱们两人一道前去,你瞧应该怎样办才好?”
妙雨乃是名门高弟, 一看百维那样子,就知他正将功力向掌上凝聚,急忙闪身后退,双臂一振,抖脱外氅,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百维狞笑道:“道兄莫非要与老僧动手吗?”
妙雨横剑当胸,一笑道:“弟子不敢,只是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百维嘿嘿冷笑道: “道兄机智过人,有何指教,只管痛痛快快的讲,老僧敬领教益。”
妙雨长剑一摆,朝那红衣绿裤之人一指,朗声笑道:“弟子看来看去,此人定是南宫世家的手下.大师切莫上当。”
百维狞笑一声,道:“道兄说的一点不错,此人正是南宫世家的属下……”
缓步逼了过去。
妙雨飘退丈许.冷笑道:“如此讲来,大师也是南宫世家的手下罗?”
百维将头一点,阴森森说道: “一点不错.老僧在未入少林之前, 已是南宫世家的部属, 可惜你明白的太迟,后悔莫及了。”
妙雨傲然一笑,道:“大师差矣,弟子早已明白此事,只不过是要大师亲口承认.证实一下罢了。”
他说的轻松,额上却已冒出一片豆大的汗珠, 手中的长剑满注功力,剑尖颤动不已,寒光闪掣,刺人双目。
百维步步紧迫,脚下落地有声。
眼看妙雨又飘身后退,顿时冷冷一哼,欺身扑上,一掌劈了过去!
妙雨大喝一声,长剑一抡,寒光大盛,重重剑幕挡在胸前,同时双足一蹬.抽身跃退!
只听扑的一响,百维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击在妙雨重重剑幕之上.震得妙雨直退出六七尺远,长剑几乎脱手。
妙雨暗提真气,周身百脉流转一匝,发觉胸腹之间隐隐作痛.受伤已是不轻。
只听百维阴沉沉一笑,道:“武当弟子果然不凡,再接贫僧一掌试试。”
飚然一掌,隔空击去。
妙雨眼看不敌,决定暂避凶锋,伺机逃遁。
瞧他一掌击来,顿时劲贯双足,猛然朝后跃去。
百维一掌击空,淡淡一笑,道: “任无心空有一身武功,可惜没有你这样灵活的脑子.你头脑灵活,可惜又缺少任无心那身武功,嘿嘿!如果你两人并做一人,贫僧可不是对手了。”
妙雨额上汗出如浆,随着他进逼之势步步后退,强笑道:“你以为你这奸细身份骗过了任相公,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突然大喝一声,长剑电闪,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乃是武当剑法的精髓,轻灵翔动,玄奇莫测。
可惜妙雨功力太浅,百维信手三招,已将这三剑挡去。
妙雨三剑使尽,立即跃退,倏地望着百维身后叫道:“老前辈帮忙,快将这奸细拿住!”
百维心神一震,刚要转身察看,突想到这是妙雨的诡计,不禁嘿嘿一笑,道:“小小的诡计,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忽听扑通一声,立在远处那红衣绿裤,手提纱灯之人突然倒地,纱灯着火,燃烧起来。
百维闻声一惊,转面望了过去。
妙雨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展开轻功,狂奔而去。
第二十六回 反败为胜
妙雨展开轻功,狂奔而逃。
但见人影一晃,一阵重逾山岳的潜力暗劲当头罩下。
妙雨心神大骇,猛一拧腰,斜斜纵跃开去,避过百维一击。
百维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当弟子,竟然如此脓包!”
言犹未了,身后忽然有人冷冷说道:“谁说我武当弟子脓包,贫道可要向他请教。”
此人来得好生突兀,百维大吃一惊。
猛一旋身,闪电般的掠开了丈许。
月光之下,只见一位头挽道髻,肩背长剑的道人,岸然卓立在当地。
妙雨微微一呆,倏地欣喜欲狂,脱口叫道:“师父!”
只见那玄真道长蔼然—笑.颔首道:“你很好,有你这种门人,为师的也感欣慰。”
百维先是一怔,随即游目四顾,发觉四野寂寂.再无旁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忖道:幸亏任无心未到,否则就不堪设想。
但见玄真道长拂髯—笑,道:“百维,你瞧瞧身后是谁?”
百维闻言,背脊之上突然一凉,遍身汗毛直竖,忍了又忍,终于扭头望去。
霎时间,心神大震,豪气尽消。
—个面如冠玉的蓝衣少年,背负双手,悄然站在百维身后,前后距离不过三尺.伸手可及。
百维心摇胆战,暗想大势已去,性命要紧,仆身一掠,猛然窜去。
妙雨失声叫道:“他要逃走。”
这蓝衫少年正是积劳成疾,忽又豁然而愈的任无心。
只见他满面含笑,从容不迫,身形一晃,瞬眼掠过百维,挡住了他的去路。
百维眼前一花,几乎撞到任无心身上,心急逃命,不觉凶性大发,抡手一掌.兜胸击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抬手一挥,三指拂在百维腕脉之上,轻轻巧巧,若无其事。
但见百维惨叫一声,手腕如遭蛇噬,猛然一缩,随即软软垂下。
任无心踏上一步,食中二指直点百维双目,去势缓慢,举止潇洒之极。
百维心胆俱寒,未及思索,迸力一招少林绝艺紫索缚龙,猛攫任无心的手腕。
但见任无心手势一沉,百维腕脉一麻,又是一阵椎心剧痛,脱口一声怪叫,手臂重又垂下。
任无心笑道:“百维,事到如今,你还不识相一点?”
百维满头大汗,脸色青一阵,白—阵,步步后退,颤声道:“你待怎样?”
任无心朗声一笑,道:“你说应该怎样?杀掉你不足以解恨,放掉你情理难容,不杀不放,我就不知如何处置你了?”
但听玄真道长道:“这种禽兽不如的人,留在人间,贻害无穷,任相公若不下手.贫道就越俎代庖了。”
任无心突然沉声一叹,道:“此人罪恶滔天,照理来讲,应该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对。”
百维自知必死,但听任无心言词之间,似乎尚有一线转机,不禁暗暗窃喜,一颗心怦怦乱跳,几欲脱口而出。
但听玄真道长厉声道:“任相公懒得下手,贫道效劳就是!”
翻腕抽出长剑,唰的一剑刺去。
百维亡魂皆冒,猛然一跃,避开了一剑。
玄真道长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犹图挣扎?”
欺身一剑刺去。
百维被任无心斩脉手法所伤,手臂软软下垂,形同残废。
但他既已看出一线生机,岂肯束手就戮,纵身一跃,叫道:“且慢!”
玄真道长冷笑道:“你为虎作伥,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话好讲?”
百维置若罔闻,转面朝任无心道:“少林派与你们携手合作,共图大事,我是少林弟子,纵然有罪,也该交由少林掌门处置,如此动用私刑,岂是对待同道之理?”
任无心剑眉微剔,冷笑道:“百忍大师今在何处?”
百维心头一凛,忖道:百忍降服于南宫世家之事,难道他业已知悉不成?
他狡诈成性,处此事机败露,九死一生之际,仍然心神不乱。
念头一转,道:“我虽不知掌门师兄今在何处,但我少林寺尚有护法长老留守。你们理当将我押还少林,交由留守的长老处置。”
玄真道长怒喝道:“你当真是少林弟子吗?”
长剑一颤,剑尖蓦地抵上了百维的心窝。
百维额上冒出一阵大汗,口中却冷冷说道:“是与不是,自有少林掌门认定,外人做不了主!”
他一口赖定是少林弟子, 只望任无心与玄真道长碍于情面,暂时不取他的性命。
想那百忍大师业已归降南宫世家,百代已落入百忍手内,百携、百祥、百护、百扶百卫已先后被杀,少林派中精锐尽失,再没有武功才智高过他的人,只要今夜能逃过一死,他就不难寻找机缘,另谋脱身之道。
妙雨冷眼旁观,忖道:师父和任相公迟迟不肯下手,其中必是另有用意.但那招亲会上还有一场血战,耽搁太久,只恐群龙无首,落入南宫世家算中。
心念一转.顿时举步上前,道: “师父,传声驿内到的江湖能人不少,正是我等登高一呼.反击敌人的大好时机,此人百死难赎其罪,请师父和任相公早早处置了吧!”
玄真道长对这智勇双全的小徒儿已是万分器重,闻言之下,连连颔首,移目向任无心望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也未见他晃身做势,突然一指,戳在百维心口巨阙穴上。
只听百维闷哼一声,身子猛然一颤,转瞬间,周身百脉奇痛彻骨.浑身关节,劈啪乱响。
任无心冷然笑道:“我这分筋缩骨手法,堪称武林未睹.只须一顿饭的工夫,保证你缩做半尺侏儒,我可将你收藏在一个布囊之中,”
言犹未了,百维陡然惨叫一声,仆倒地上,滚动不歇,七孔溢血,哀号不绝。
玄真道长与妙雨虽恨百维刺骨,似此惨状,亦感到不忍卒睹。
两人转过脸去.不忍多看。
任无心有生以来,尚是首次施展这惨无人道的酷刑,目睹惨状,亦是心惊肉跳.暗道:这贼子再无求恕之心.看来只好将他一掌毙了。
但听百维哀声叫道:“任……相……公……”
任无心飞起—脚,踢得百维腾起半空,连翻几个筋斗,砰的一声跌落在地。
百维浑身汗湿,气喘如牛,就这一忽工夫,脸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五根手指弯弯扭扭,看去已短了半寸。
玄真道长暗暗心惊,忖道:这位相公不知得自何人传艺?随手一指.竟有这等惊神泣鬼的威力!
只听任无心冷冷道:“你未入少林之前,俗家姓名如何称呼?可有诨号?”
百维急声道:“姓殷名智,绰号粉面狐。”
他已将任无心视做洪水猛兽, 目光一触.情不自禁地匆匆垂下头.语声颤抖,畏惧至极。
任无心沉声道:“百忍大师是生是死?”
百维急道:“尚在人世,不过已经归降南宫世家了。”
任无心厉声道:“为什么?数十年的苦修,难道真的毁于一旦不成?”
百维怔了—怔,道:“南宫夫人善以药物迷失人的本性,掌门师兄性情突变,甘心效命于南宫世家,想必已服过迷失神智的药物。”
玄真道长插口问道:“你可曾服过南宫世家的迷神药物?”
百维目光一抬,冷冷一瞥玄真道长,默然不语。
玄真道长大怒,道:“你以为只有任相公才有法子治你?对付你这种十恶不赦之人.贫道又何必顾忌。”
倒转剑柄,朝他耳后藏血穴上击去。
但他终是清修之士,虽然使出武当秘技,打算惩治百维,但心中犹豫,出手甚慢,百维将头一偏,躲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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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剑眉一挑.道:“百维, 你最好识相一点。”
百维愣了一瞬,似是心念一决,哑声道: “当年我奉南宫世家之命,投入少林卧底,实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并非服了迷神药物……”
他越讲声音越低,词色之间,颇有悔意。
任无心眼神如电,紧紧盯在百维脸上,道:“百代大师呢?”
百雄坦然道:“是我与掌门师兄共使诡计,制住百代,由掌门师兄掳去。”
玄真道长摇头浩叹道:“堂堂少林派.毁在你一人手中.佛祖有灵,焉能饶你!”
但见任无心脸色一冷,目注百维道: “你在外活动,听受何人指挥?”
这两句话讲得铿锵作响,几人耳膜则一阵震颤,嗡嗡之声,历久不绝。
百维不及思索,冲口道:“五夫人田秀铃。”
只见任无心身躯一震,缓缓转身,举步走了开去,口中喃喃念道:“是她……无怪我左思右想,想不出此人是谁?”
他所要问的.实际上只此一句。
那些长久以来,困扰着他,令他心力崩溃,百思莫解的疑难,这一瞬间,俱都迎刃而解了。
只见他背负双手,低头走来走去,过了良久,突然返身道:“百维,念你坦然招供,解了我心中的疑难,我饶你—命,赶紧去吧!”
百维大喜欲狂,双腿一弹,便待跃起,忽又生疑,暗道:任无心岂能如此慈悲,此中有诈。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
妙雨暗暗一扯玄真道长的袍袖,道:“师父,任相公为武林苍生谋命,经历了无数的艰辛,我等唯他马首是瞻,不可拂他之意。”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妙雨玲珑剔透,果是大用之材。
容色一整,肃然道:“此番江湖变化,少林寺精英尽失,在下谋而不成,难辞其咎。这百维虽然死有余辜,但在下却无颜面杀他。”
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此人熬不住酷刑,泄露了南宫世家的机密,南宫夫人绝难容他活命.咱们也不会再上他的当。何况他已是残废之躯,念在少林一派的功德份上,道长高抬贵手,让他自生自灭吧!”
玄耳道长一望百维的左臂断处,慨然道:“任相公言之有理,贫道敢不从命。”
转面朝百维道:“百维,你可知道,那提灯领路之人是怎么死的?”
百维缓缓站起,黯然说道:“依弟子猜想,那人若非死在两位手下.便是预服了南宫世家的定时毒药,时刻一到,毒发身死。”
因任无心的话入情入理,不由得百维不信。
这时活命有望,脸上顿时装出一副懊悔莫极的神色,言词之间,也温驯之极。
玄真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千古以来,所有枭雄的惯伎,此人即是最好的榜样,大师才智过人,理该即时醒悟才是。”
任无心暗暗想道:此人陷溺已深,良知尽泯,玄真道长对他说法,岂不是对牛弹琴!
但见百维满面羞惭,垂首道:“多谢道长指点谜津.弟子如今业已觉悟前非,决心以此残身,去搭救我那两位无辜蒙难,失陷在南宫世家内的师兄,无论成败,总以一死.向我少林派历代祖师谢罪。”
任无心朗声笑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在下适才鲁莽,尚祈大师恕罪。”
百维潸然泪下,道:“万恶之人,不杀之恩,已是感激不尽,恕罪之说,如何敢当。”
任无心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掌贴在百维背心灵台穴上,把一股灼热的真力*送过去。
百维身躯震了一震,悟出任无心是运功替他疗伤,急忙提起丹田真气,加以引导。
过了片刻,百维脸上的肌肉逐渐平复,手指也运转自如,再一会儿,脸色红润如故。
任无心收掌笑道:“大师已是自由之身,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就此再见吧!”
百维单掌立胸,低眉垂目道:“多谢两位点化之恩,我佛明鉴,长佑善人,弟子从此别过。”
转身低头行去。
妙雨突然扬声道:“大师,那毒发身死之人,本来要领大师去干什么?”
百维一瞥道旁那红衣绿裤之人,道:“此人本是奉五夫人之命,要领贫僧去面授机宜,五夫人身在何处,贫僧却不得而知。”
玄真道长急道:“任相公,那五夫人田秀铃就在近处.我等速急搜索,擒住了她,那就胜算在握了。”
任无心望着百维逐渐消失的背影,笑道:“我不寻她,她必寻我。但那位前辈为人豪迈,招亲会上的事,他未必料理得了,咱们还是赶去瞧礁吧!”
玄真道长道:“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百维大师能够放下屠刀.也算少林一派之福。”
妙雨道:“依弟子愚见,这百维未必是真心悔悟。”
玄真道长大吃一惊,道: “任相公,纵虎容易擒虎难,与其自留祸患,不如壮士断腕……”
忽听身后步伐声响,百维去而复返,狂奔回来。
玄真道长讶然问道:“大师急急赶回,所为何事?”
百维充耳不闻,望了任无心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泥首顿地,拜伏不起。
玄真道长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妙雨心机虽然灵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百维这突然的举动,其故安在?
只听任无心轻声笑道:“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大师如此自污,岂非太不值得?”
百维面庞一仰,倏地涕泪滂沱,道:“百维该死.适才蒙骗了相公。”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大师请起,有话慢慢道来。”
百维跪地不起,垂泪道:“百维实是受了五夫人的密令,要在今夜三更,随那领路之人到一处所在,听一人指示机宜,然后将那人所叙之言记下,以信鸽传递出去。”
随即将那铜管秘令,就记忆所及,从头至尾的念了一遍。
玄真道长大惊失色,道:“任相公,世上还有人指示南宫世家的机宜,此是何人?其来历岂非不可思议?”
但见任无心双眉深锁,垂目望地,沉思不语,脸色阴黯,从来未见。
百维跪在地上.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非但此人极为神秘,他所叙的机密,也必定重要无比,百维反复思忖,似这等重大之事,非得禀告任相公不可。”
任无心倏地双目一睁,哈哈笑道: “大师请起,在下有话要讲。”
百维沉吟一瞬,长身而起,神色恭谨.仿佛已将任无心视做天人—般。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大师久在南宫世家门下,当知彼等的武器,不外武功、药物、美色, 再就是使弄狡诈,故作神秘,令人身陷迷津,不敢稍存异心。”
百维连连点头,唯唯称是,暗道:有这几样武器.芸芸众生,谁还能不甘效命,死而后已?
但听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幕后,另外尚有主谋,此事并非全不可能,不过,大师今夜去传递机宜之事,却是田秀铃弄的狡猾,如果当真有人指示机宜,那人就是田秀铃自己, 大师空自紧张了许久,上当实在不浅。”
百维闻言,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是啊!这是何等重大之事,那几位夫人纵然万忙,也该亲自出马,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五夫人对我本有怀疑之心。”
他目光呆顿,仰望着当空皓月.突然沉声一叹,接道: “相公的才智胜我百倍,我妄想击败相公.取代相公的地位,实是不自量力,太过愚昧了。”
任无心笑道:“那也未必,大师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下何尝不是曾经败在大师手内?”
百维微微一怔,突然双膝—屈,重又跪了下去。
任无心连连摆手,道:“大师如此自屈,到底为了什么?”
百维满头大汗.道:“贫僧想来想去,相公岂肯如此轻易的将我放过,此中……”
任无心微微一笑,接口道:“此中有诈。”
百维脸色一红,嗫嚅道: “若论过恶,贫僧实是罪该万死,但求相公看在少林历代祖以份上,饶却贫僧一命。”
语言微顿,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激昂慷慨之色,接道:“若蒙相公不咎既往,贫僧甘愿以此残生,为武林苍生略尽绵力,以赎前衍。”
他原本拟好了大篇说词,忽然想到言多必败,于是简单扼要的讲了这几句。
但那慷慨赴义,水火不辞的神情,表露无遗,令人见了,不得不怦然心动。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人贪生怕死,患得患失,明明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他讲得悲壮动人,我若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倒显得太无容人之量了。
忽听玄真道长道: “任相公.这一战中,少林派精英尽失.看在百祥大师等蒙难高僧份上,就留给他一条活路吧!”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面色一整,肃然道:“百维,咱们本着与人为善之道,给你一条自新之路。”
扑的一掌,拍在百维背心上。
百维打了一个寒噤,骇然道:“任相公……”
任无心接口道:“实对你讲,若非你去而复返,经过一阵奔跑,此刻已经倒毙路中了。”
百维讷讷道:“在下也曾猜到,相公或许以阴手……”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你多疑善诈,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百维赫然道:“在下实有悔悟之心。”
任无心道:“你虽有悔悟之心,可惜孽根深种,难以自拔。”
百维将头一昂,亢声道:“任相公,士可杀,不可辱!”
理直气壮,大有据理力争之势。
但见任无心双目一睁, 神光电射.冷冷说道:“你性好渔色,南宫世家内多的是妖冶艳丽之婢.美色当前. 你自信能有抗拒之力吗?”
百维大为气馁,欲待狡辩几句,但觉任无心目光如箭,洞穿了自己的内心,不禁面红过耳,俯首无言。
忽听传声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长啸。
玄真道长双眉耸动,道:“这啸声传播数里,除了那位异人,旁人恐怕没有这份功力!”
妙雨道:“啸声激越悠长,似有求援之意。”
任无心略一沉吟,峻声道:“百维,由此向南阳, 一路之上每逢朔望,你与我见面一次,我以推宫过穴之法,延缓那分筋缩骨手法的发作。”
百维浑身汗下,急道:“相公日理万机,行踪难定,倘若错过会晤之期,在下死不足惜,相公却失却了与人为善的原意。”
任无心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纵然万忙.对你的事亦必有所安排,而且,即令误却—次会晤之期,你也没有性命之忧。”
百维心慌意乱,插口道:“误却两次呢?”
任无心道:“超过三十三日,我那分筋缩骨手法,立时发作,那滋味适才你已尝过,发则废命,绝无侥幸可言。”
微微一顿,沉声道:“探到机密,立即前来见我,立了功劳,不论你是否真心悔改,我必将你放过,往事一概不究。”
百维急道:“要得怎样才算功劳?”
任无心道:“唉!你也过于贪生畏死了。”
忽然心头一动,肃然道:“在我未曾解去手法以前,不可沾染女色,再者你虽懂得我的解穴之法,对这分筋缩骨手法却是无用,妄图自救.小心弄巧反拙。”
说罢转身奔去。
玄真道长喝道:“妙雨,走!”
两人撇下百维,随在任无心身后,直向传声驿内奔去。
妙雨急追数步,道:“左首横街,驿丞衙门,师父与任相公先行,弟子随后跟来。”
任无心与玄真道长脚下一紧,风驰电掣,眨眼转入了左首的横街。
街角的屋檐下,突然闪出妙空,低声道: “师父、任相公,请随弟子来。”
两人微微一怔,举目望去。
只见驿丞衙门前的广场上聚满了人,为数盈千,黑压压一片。
—个清脆的女子口音,正在高声讲话,相隔尚远,听不出讲的什么。
但见妙空顺着屋檐掠去,突然闪进—条小巷,纵身上屋,贴着瓦面掠进。
两人随在妙空身后,来至驿丞衙门对街的一座屋顶之上。
一个身形魁梧,青髯绕颊独臂单腿的男子,早已伏在屋脊背后。
那独臂单足男子一见任无心到来,顿时如获救星,低声叫道:“老弟台!”
任无心道:“老前辈。”
突然发觉,他双目之内奇光闪耀,神情激动,迥异寻常,不禁疑云大起。
移目朝对街望去,心头顿时直往下沉。
只见广场上的人分着三群, 一群在东,一群在西,驿丞衙门的台阶上却是南宫世家的人。
一个身材修长,容色秀美的女子,立在石阶上讲话,她身后并立二人。
左边是个美艳如仙的绿衣少女,右边却是个青衣包头,身披黑色风氅,足踏黑色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脸上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白晕,好似幽灵般的女子。
莲儿与吴四娘等,环绕在这三人身后。
玄真道长骇然道:“素手兰姑脸上笼罩着一层白气,这是前所未见的!”
任无心点子点头,叹道:“看这情形,她定是又练成了什么奇特的武功?”
那独臂单腿男子忽然问道:“那绿衣女子是谁?”
任无心道: “那是中原四君子叶长青的女儿,名叫叶湘绮,已被四夫人收做贴身侍婢了。”
忽听那四夫人陈凤贞道:“诸位都是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之人,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速做抉择,如果还有通权达变,愿意投效南宫世家麾下的,请速站到西边来。”
东边前排站的那个秃顶老者怒声道: “夫人何必多费唇舌?咱们这里再无贪生怕死之徒,南宫世家有什么毒辣手段,只管施展便了。”
四夫人陈凤贞道:“白大先生何必性急?妾身体念上天好生之德,苦口婆心,只望多保几条性命。”
扬声叫道:“诸位再想一想.以卵击石,是否值得?”
玄真道长惊道:“白大先生?难道是退隐了数十年的丐帮五老之首?”
任无心沉重的将头一点,道:“正是那位老英雄。”
忽见东首人群之内,走出两个锦衣老者,大步向西边那群人中走去。
东边的人,顿时群情激愤,响起一阵喝骂之声。
一个洪亮的嗓子大吼道:“龙门双狗志行不坚,大伙儿将他们毙了!”
那两个锦衣老者本有龙门双杰之名,此刻竟然变作了狗。
四夫人陈凤贞纵声道: “人各有志,焉能相强?诸位肃静点!”
她虽然疾言厉色,但字字如锥,直刺东边众人的耳鼓,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转眼之间,又将叫嚣的群豪镇住。
那两个锦衣老者慑于群众的威势,匆勿钻进西边的人群之内,一闪不见。
四夫人陈凤贞忽然浩叹一声,道:“天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一顾西边群豪,挥手道:“诸位请退后十步。”
西边站的乃是决心归顺南宫世家的人,闻言之下,顿时纷纷后退,十步跨了三四丈远。
白大先生倏地攘臂高呼道:“各位兵刃出鞘,有暗器的速即准备在手。”
那四川唐门的唐老太厉声喝道:“侠义道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诸位不可稍存仁慈之念。”
展眼间,广场上剑拔弩张,情势紧张至极!
玄真道长急声道:“看这情势,南宫世家必是令那素手兰姑出场,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我等速急下去,先挡一阵,掩护群雄撤退。”
任无心胸头热血激荡.口齿欲启,欲言又止。
正待飞身下屋,攸地手腕一紧,已被那独臂单腿之人抓住。
只听那独臂单腿之人颤声道: “你先下场.设法将陈凤贞引出镇外,愈快愈好,素手兰姑由我来抵挡。”
任无心急道:“老前辈.你与南宫世家到底…”
言犹未了.发觉四夫人陈凤贞巳转过脸去,准备向那素手兰姑下今,顾不得探那独臂单腿男子的根底.长啸一声,飘身跃了下去。
陈凤贞闻得啸声,转面一望,心头一震,脱口一声惊噫。
只听三处人群之内,同时响起一片惊噫之声,满场都是“任无心”三字。
四夫人陈凤贞悚然一惊.道: “任相公风采胜昔,贵恙想是痊愈了?”
任无心拱手笑道: “有劳夫人动问,贱躯偶有不适.如今已经康复了。”
陈凤贞淡淡一笑,秀目之内,攸地精芒闪射,朝对街屋脊上一扫,道: “妾身早知另有高人隐在一侧,却未料到有任相公在内。”
语音微微一顿,眉宇之间忧色隐隐,接道: “不知尚有哪些高人未曾现身,相公何不一并请出,容妾身一一拜见。”
这四夫人仪容端庄,对人有礼.在南宫世家上下人等中,最得人缘。
这时好言商请,委婉道来,使人有无法推拒之感。
任无心暗暗忖道:那位前辈异人情愿独挡素手兰姑,只要我将这位四夫人引开,由此看来,必是有重大的缘故,令他不愿与这夫人见面,我若贸然呼唤, 一定使他不快。
心念一转,微微一笑,一言不发,仅只举手朝对街一招,算是招呼埋伏暗中之人出面。
只见屋脊之后闪出三条人影,玄真道长及妙空、妙雨飘身落地.急步奔了过来。
陈凤贞微微一惊,秀目凝光,紧盯在玄真道长脸上,道:“这位道长莫非就是武当派的掌教真人?”
玄真道长朗声一笑,道:“正是贫道玄真。”
陈凤贞暗暗心惊,忖道:此人神清气朗,明明是玄真本人,任无心神采奕奕,更无一点病态,看来秀铃有虚报功劳之嫌了。
忖念中,心头忧喜参半,神色之间,阴晴不定,一时无语。
任无心目光一转.暗向素手兰姑打量一眼,见她脸上白色氤氲,似是有形有质之物,白哲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 一对剪水双瞳,迷迷蒙蒙,宛如笼罩着一层水雾,月光之下,只觉这惊人与神秘的形态,飘渺迷茫,美的不可方物,但却令人惊栗,不禁心底一寒,暗暗打了一个寒噤。
忽听陈凤贞道:“尚有一位高人隐身未出,不知那位高人是谁?何以吝于一见?”
任无心急忙镇慑心神,强笑道:“在下愚拙,不知夫人指谁而言?”
陈凤贞道:“先前我正要下令,命兰姑与各路英雄一战,突然有人长啸示警,那啸声内力雄浑,高亢入云,若非罕世高手,难有如此功力,只是妾身一再敦请,那位高人终不现身,令人好生不解。”
任无心含笑道:“夫人就该命人四出搜索一遍。”
陈凤贞道:“既是绝世高人,若不自行现身,泛泛之辈,焉能搜寻得到?”
任无心道:“夫人就该亲移玉趾,四处搜查一遍,以夫人的身手,纵然是绝顶高人,谅也无法遁形。”
陈凤贞道:“妾身虽然有意亲自查探,只是身当大局,不敢轻离此处。”
任无心暗道:如此讲来,要想将她引开,那是万分困难了。
陈凤贞轻轻叹息一声,道:“相公本是豪迈之士, 一再推托,必然有难言之隐,妾身不再勉强,只是今日之局如何了结?尚待任相公示下。”
任无心脸色一整,肃然道: “我等若不归降南宫世家,夫人是定要下令兰姑出阵,与咱们决一死战了?”
陈凤贞黛眉深锁,蹙然说道: “那是妾身祖婆的令谕,军令森严,妾身岂敢违背?”
忽听白大先生道: “任相公,我就不信集数百人之力,消灭不了一个灵智已失的女子?”
唐老太毅然道:“大家拼却一命,消火掉这个毒人,南宫世家爪牙—失,看他们再靠什么做恶?”
人群之内,有人挥动兵刃.高声叫道: “唐老太说得对!大伙拼掉一命,莫教南宫世家吞并武林的毒计实现了。”
霎时间,一呼百应,喝叫之声雷鸣,兵刀挥舞,杀气腾腾,大有天翻地覆之势!
陈凤贞沉声道: “任相公,这批人的性命,由你一言而决,你深知兰姑的武功,该有一个明智的决定。”
任无心暗暗忖道:倘若集场中全部高手,合力对付兰姑一人,或许能够将她毁灭,只是那么一来,咱们这一两百人势必与她同归于尽。
侠义道中已经精锐全失,南宫世家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却还大部按兵未动,眼前之人一旦牺牲,剩下的残局,岂非更不可为了……
忖念未了,耳内忽然响起一阵细若蚊蚋的语声,道: “兰姑业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普天之下,再难找出能够置她于死命之人。”
任无心细辩那阵语声,听出是陈凤贞所发,不禁剑眉一轩,神色之中,露出无法相信之意。
陈凤贞樱唇微颤,将一阵游丝般的语声直达任无心耳内,道:“相公不必怀疑,兰姑系我家祖婆一手培养成功,但以她老人家的功力,如今也无法置兰姑于死地,相公一方人数虽多.血肉之躯.实不堪其一击。”
语声微顿,接道:“妾身体念上苍好生之德,心有不忍,这才一再延宕,迟迟不肯下令,时光有限,相公速即运大智慧,挽救此一危局。”
她讲得极快,但群豪见任无心呆立当地,良久不语,似乎已被素手兰姑的威名吓住,不禁群相鼓噪,纷纷喊叫着激励鼓舞之词.激昂慷慨,吵成一片。
忽听白大先生厉声责道:“任相公.老朽等遁世数十年,相公一纸相召,咱们丐帮五老立即束装就道,前来听候驱策,相公若是临阵畏缩,岂不令我等心寒?”
他责之过严,当着南宫世家的人,任无心又不便分辩,刹那之间,任无心头上冒出了一阵大汗。
唐老太攸地迈步上前,冷然说道: “任相公贵体不适,何不退后歇息片刻,此间的事,我等自能料理。”
任无心忧急交加,拱手道:“唐老太请听在下一言。”
唐老太冷嗤一声,道: “任相公若是劝老身投降南宫世家,那就免开尊口吧!”
这批人都是市井豪杰,屠沽英雄,为了争一口闲气,杀身毁家,尚且不顾,大义所在,更不管他死活二字。
他们对任无心仅只慕名.未曾深交,当然说不上知己。
任无心举止畏缩,有失英雄气概,顿时招致误解,纷纷加以责难。
任无心急得满头大汗,他既不能让群雄枉送性命,又无法平息群怒,解除眼前的危机, 寻思再三,找不出一条良策。
人群之内,突然有人攘臂高呼道:“武当派素负清誉,玄真道长何不讲—句话?”
玄真道长闻言一怔,移目向任无心望去, 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他虽一派之主,面对着一大群血气冲动,鼓噪如雷的江湖豪侠,也失了素常的镇定。
但知任无心如此顾忌,必有难言之隐. —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长白四虎中的吴仁,突然越众而出,朝对街屋顶上纵声叫道:“百代大师怎地还不出面?”
百代大师一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遗余力. 名头之响亮,尚在任无心之上,他那豪迈洒脱的性格,正对江湖人物的胃口,吴仁话未讲完,人群之内, 已响起如雷的叫嚣之声,识与不识,都在高呼百代大师之名。
任无心有生以来,从未面临到如此难做决断的局面。
外有强敌,内遭误解,情势却又如此紧迫,毫无转圜之余地。
他筹思再三.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白大先生见他沉吟不语,满头汗水滚滚而下,不禁冷然一哂,道:“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也是难怪的事。”
突然厉声喝道:“陈凤贞,有何手段赶紧施展.否则休怪我等群起而攻,一拥齐上了!”
陈凤贞秀眉一蹙,道:“白大先生不可轻启战端,否则无边杀劫,而无挽救之道了。”
唐老太勃然大怒,猛一挥手,—片乌芒电掣而去,口中冷然道:“是你南宫世家造劫.还有什么说的!”
她一出手、骚动巳久的群豪再难控制自己,霎时间,喝叱震天,立在东面的人一拥而上,潮水一般地向阶前扑去!
陈凤贞脸色骤变,长袖一拂,击出一阵潜力喑劲,将唐老太所发的毒沙震得四散飞扬。
随即身形一转,玉手一扬,在那兰姑的眼前晃了一晃.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暗语。
只见那兰姑黑色风氅微微一摆,形似飘忽.冉冉掠去,直向潮拥过来的群众迎去。
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风氅笼罩之下,形态飘忽,恍若幽灵。
南宫世家的人, 早已在陈凤贞身形一转之际,各各朝后跃退,似是生恐立得太近,遭了鱼池之殃。
任无心一瞧兰姑出动.心头大震,火急燃眉之下,双臂一振,挡住身后之人,峻声喝道:“统统站住!”
这四个字如晴空霹雳,震得在场之人耳膜同时一痛。
但前排之人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丐帮五老心意相通,白大先生、欧阳亭、斐氏昆仲、赵烈彬,五人已齐声暴喝,各各击出一掌。
只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掌风,海啸狂澜似地迎面向兰姑撞去。
威力之大,惊世骇俗。
同时间,唐老太抖手一掷,击出了自己轻易不敢携带在身,从来未曾使用过的暗器灭神星芒。
一片目力难辨,强如牛毛的寒芒,电闪而出!
另外一边,日间大闹传声驿,一掌将一株槐树击得枯萎而死的黄衣喇嘛,也施展出密宗大手印,奋力击出了一招!
这几人的联手一击,其霸道凶猛,无与伦比,纵是当世第一高手,也无法硬抗这一击。
讵料.兰姑那娇小的身形微微一侧, 竟然逆着这刚猛无俦的掌风继续掠到。
行进的速度,也不过略慢分毫,那灭神星芒击到她的身上和脸上,同是一溜而过,滑向一旁。
这乃是骇人听闻的事,未待她出手, 目睹此状之人,已经震得呆住。
蓦地,那乌云般的风氅黑影中,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微微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任无心一句话刚刚出口,自己一方的人已经出手,兰姑的还击随即就到!
任无心急怒交加,危急中,不顾一切,将自己那一招看家绝艺天地俱焚,霍然迎击过去。
但听一阵惊呼,夹杂着几声惨叫,几声闷哼。
任无心、白大先生及那黄衣喇嘛,三人急退两步,撞在背后的人群身上。
欧阳亭、斐氏昆仲、赵烈彬、唐老太和另外五人,同时身形凌空翻起,摔出一两丈外!
这乃是瞬息的事,变起仓猝,后面的人尚在朝前拥挤。
任无心身子才只站稳,立时厉声喝道:“统统退后!”
喉头一热,呛出一股鲜血。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跟着咆哮道:“统统后退!”一阵疾风随声掠到。
转眼间,场中情势一变,群豪朝后倒退数步,忽又呆立不动。
先前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此时却噤若寒蝉,不闻半点声音。
偌大的广场,竟似无人之境。
只见任无心左手反在背后,紧紧按在背心,右掌前伸,遥遥罩定兰姑的身形。
一个独臂单腿,脸上掩着一块黑布的男子,手掌在胸前不住的划着圆圈。
两人都是目光如电,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兰姑脸上。
两人的掌心同都罩住兰姑,神情凝重已极,迫得四外之人透不过气来!
素手兰姑立在两人身前八九尺外,双手藏在风氅之内。
那双迷迷茫茫的眼神此刻变得精芒闪耀,灼灼*人,看那风氅左右晃动,大有随时进击的样子。
倏地,陈凤贞闪身上前,立在兰姑身侧,右手虚拦在她的胸前,目注那独臂单腿的男子,道: “阁下是谁?为何久不现身,又不肯以面貌示人?”
那独臂单腿男子恍若未闻,寂然良久,仍是闭口不言。
陈凤贞道:“这一式混元无极手乃是我南宫世家的秘学,自来传子不传媳,但我虽未练过,却识得这掌式的样子。”
说到此处,身子突然一震.颤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若非我南宫世家的直系亲属,怎能使出这一种掌式?”
那独臂单腿男子宛如天聋地哑,任她如何相询,总是相应不理。
陈凤贞越来越是激动,倏地转面道:“任相公,这一位英雄是谁?”
任无心内腑已受重伤,全神待敌之下,精力渐感不支。
被她一扰,心神顿时松弛下来,将头一摇,道:“在下也不知道这位前辈的来历,夫人还是自行探问吧!”
陈凤贞微微一怔,转睛又凝视着那独臂单腿之人,颤声说道:“阁下若是风贞的尊亲,就请赶快说明,免得我无知冒犯,冲撞了长辈。”
那叶湘绮立在阶上, 见独臂单腿之人对四夫人的话充耳不闻,急忙走到陈凤贞身旁,附耳说道:“夫人只须如此……”
陈凤贞容色一动,随即朝那独臂单腿之人道: “这位英雄,可是凤贞的曾祖翁?”
要知南宫世家的数代男主人,都是出门远行之时,一去不返。
虽然其后得知都是被人杀害而死.但凶手是谁?原因何在?始终是个哑谜。
而且尸骨无存,许多疑团,一直未曾解破。
陈凤贞两道目光,紧紧盯注那独臂单腿男子露在掩面黑巾上的双眼.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于是问道:“阁下是凤贞的祖翁吗?”
那独臂单腿的男子依然哑口无言,好似根本未曾听到陈凤贞的话。
只听陈凤贞颤声道:“这位英雄,你是否就是凤贞的公公?”
话到此处,目中泪光浮动,身躯已开始颤抖起来。
此刻.非但南宫世家的人紧张已极,就是敌对一方的人,已被这出人意表的事故,惊得浑忘了一切。
任无心想到与那独臂单腿之人数度相遇的情形,已能确定他是南宫世家的重要人物。
随着陈凤贞的逐个询问,心情越来越紧张。
不知不觉间,也是凝视着那独臂单腿之人的双目,注意他眼神的变化。
那独臂单腿之人似是心神渐乱,手掌在胸前划动,已失去那混元无极手的原样。
可是素手兰姑却是无法理解这情况,她那精芒闪耀的眼睛,望着陈凤贞虚拦在身前,颤抖不息的手掌,愈来愈感困惑,跃跃欲动.大有不受羁勒之势。
陈凤贞顿了片刻,两行清泪顺腮而下,泣道: “这位英雄,你……你……你可是……”
她泣不成声,良久未曾将话讲完。
但那独臂单腿男子心神似已大乱,眼眶湿润,身躯颤抖,内心的激动流露无遗。
陈凤贞芳心大震,惨然叫道: “你可是南宫毅?妾身的夫君?”
那独臂单腿男子闻言,顿时失声痛哭,单手掩面;独跃而去。
陈凤贞如遭雷殛,霎时花容惨变,泪珠泉涌,眼望那独臂单腿男子的背影.娇躯乱颤,茫然失措。
忽听叶湘绮喝道:“夫人!追!”
陈凤贞如梦方醒般,身形一晃,疾掠而去, 口中哭喊道:“毅哥……”
语音甫出,人已掠出数十丈外。
任无心惊愕不已,暗道:原来这位前辈即是南宫世家的第四代主人,但他怎会流落江湖,沦落到这等地步?
突闻叶湘绮急声喝道:“任无心!”
任无心凛然一惊。
目光落处, —片黑影迎面扑到,那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手,闪电般的击了过来。
南宫毅的事,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
岂料陈凤贞骤然离去,素手兰姑失了统驭,重向任无心袭去,去势如闪.锐不可挡!
任无心浑身冷汗一炸,危急之中,来不及细想.身子猛然斜扑,贴地窜逃开去。
只听惨呼大起,立在任无心后方的人惨遭毒手,尸体横飞,血雨四溅,瞬眼之下,五人当场丧命!
玄真道长惊急交加,长剑一振,剑尖之上爆起万点银星,首先朝兰姑袭去。
那身形干瘦的黄衣喇嘛疾跃而上,吐气开声,暴喝如雷,五指箕张,一掌朝兰姑腰际拍去。
他右掌攻敌.左手与另—个喇嘛的右手紧握,那喇嘛的左手又抓住另一人的右手,十余名喇嘛以手相牵,竟以密宗添油接命之法,合力应起敌来。
但见兰姑身形一转,挥手之间,—把抓在剑上,硬生生的夺下长剑,震得玄真道长噔噔噔连退,收脚不住。
砰的一声,那纤纤素手,一掌拍在黄衣喇嘛的掌上,只听十余名喇嘛齐声一哼,一条黄龙般摔倒开去!
这不过瞬眼工夫,长剑落地,寸寸而断。
但见素手晃动.却无一人看出兰姑夺剑伤人两招,到底是用双手,抑或仅用了单手。
任无心目眦欲裂,脱口吼叫道:“统统退!各自逃生!”
双掌一并,扑身击去。
白大先生与任无心一样,初时一击,内腑似被震伤,但见兰姑肆虐,无人抵挡得住,热血沸腾之下.猛一低头,直向兰姑撞去!
他童山濯濯,练的是油锤贯顶的功夫,一头撞去,纵是铜浇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起。
但见那兰姑风氅飘拂,呼的一响,素手一挥,径拍白大先生的后脑, —股阴柔之极的掌风却已先自涌出,直对任无心胸口袭去。
任无心风度翩翩,潇洒不群,虽临敌动手之际,亦是从容不迫,言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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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面对这鬼魅—般的人物,想到百余条武林豪侠的性命,也不禁肝胆欲裂,暴跳如雷,与往日判若两人。
只听他嘶声吼道:“各位朋友快退!”
身形一侧,避过兰姑的掌力,双掌电掣,猛然袭去。
砰的一声轻响,白大先生应手震飞寻丈,倒地不起。
任无心一招诸仙盘道,乃是他毕生所学最为玄妙的一招掌法,右掌击空,左掌终于击在兰姑肩上。
但觉手掌一震,一股阴柔暗劲逆臂而上,左臂知觉顿失,软软垂下。
玄真道长才被震退,顺手夺了一人的宝剑,纵身叫道:“这女子不可力敌,诸位朋友理该见机,速即撤退!”
宝剑—挺,重又攻上。
群雄本有舍命一拼之意,怎奈兰姑身手太高,任无心与白大先生等的武功,也非这般人所能望其项背。
众人虽有协助之意,但不得其门而入,无法插上手去。
任无心与玄真道长虽是一再催促撤退,群豪人心惶惶,但因无人领头,结果一齐观望,谁也不动。
那群黄衣喇嘛一仆而起,负伤又上,连同丐帮五老中剩下的四人,一齐朝兰姑扑击。
任无心舍命策应,缠斗两合,丐帮五老又死了斐氏昆仲二人。
那金钱虎吴仁突然攘臂呼道:“俺们斗不了毒人,先将南宫世家那批狗男女剁了!”
金背砍山刀一挥,当先朝台阶上扑去。
群雄激愤填膺, 无可发泄,吴仁攘臂—呼,顿时群起响应,人潮汹涌,齐向叶湘绮及南宫世家的人冲去. 杀喊震天.威势惊人。
兰姑虽然武功高强,但灵智迷失,不明世务,被这突发的巨变—惊,神情顿时一怔,手中招式一慢。
任无心、玄真道长及那黄衣喇嘛等,个个都是武学深奥,功力精深之人。
兰姑慢得分毫。几人如响斯应,闪电般的袭到。
兰姑微露惊容,左手径夺玄真道长的剑柄,右手一挥,迎着任无心的掌势便击,对那黄衣喇嘛的添油接命掌,置之不理。
她力敌三人,以长击短,以锐攻坚,信手挥来,无不恰到好处。
纵是心智灵明,武功卓绝,临敌经验极端丰富的高手,也难以臻此化境。
任无心等斗至此处,都不禁暗暗生寒,知道事不可为,唯死而已了。
只听啪的一声,黄衣喇嘛一掌击在兰姑胁下。
兰姑身形不过微微一颤,那十余个喇嘛接成的长龙反被震退三尺。每人都是心口剧痛,几乎翻倒下去。
为首那黄衣喇嘛稳住身形,沉声叹道:“罢了!罢了……”
只听嗤的一声,任无心身法微慢.被兰姑抓住衣领一扯,霎时衣衫撕裂,迎风飘飞,羊脂美玉般的胸膛显露于外。
玄真道长沉声道:“任相公快走,留着有用之身……”
言犹未了,那素手兰姑突然神情大变,左手一挥,迫得玄真道长与黄衣喇嘛猛然后退三步.右手疾若迅雷,倏地向任无心抓去。
任无心凛然一惊,左手仙剑斩龙,猛削兰姑腕脉.右手一招佛在心头,闪电般击了过去。
这左右两招,是任无心毕生武学的精华,雷惊电闪,凌厉无伦。
兰姑纵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法等闲视之。
但兰姑似乎突然间灵智全失,右手一翻.一把扣住任无心的左腕,左手一扬,又向任无心右腕抓去。
这一抓急躁粗疏,全无章法。
任无心是何等武功,惊喜交加之下,掌势一沉,电掣击去。
只听砰的一声,任无心一掌印在兰姑心口,击得她双足离地,震出八尺,落在丐帮五老赵烈彬的身前。
兰姑神情剧变,受伤似是不轻,但她右手紧抓任无心的左腕不放,左手一探,一把又扣住任无心的右腕。
赵烈彬大喝一声,砰的一掌,猛然击在兰姑背上。
兰姑身形一仆,摔出一步。
任无心双手腕脉被她扣住,功力全失,随其进退,毫无挣扎之力。
玄真道长见任无心落入兰姑手内,不禁肝胆欲裂,宝剑一探,飞身袭去。
黄衣喇嘛吐气开声,随即又击一掌。
这几人都是当世的一流身手,往返来去,不过晃眼工夫。
但见黑影一闪,兰姑拖着任无心的身子,霍地掠出了两三丈外。
玄真道长骇然叫道:“诸位快上,谨防兰姑逃遁!”
但见兰姑右手一松,嗤的一声,一把撕脱任无心的衣衫,双目之内精芒*射,直对任无心左乳之下望去。
目光一触,浑身一震,刹那间,那白气氤氲的脸上,泛起一片迷惘惶惑之色。
那原本锐利如箭的目光,倏地散乱起来。
任无心上身尽裸.不禁羞怒交加,右臂一扭,轻易的挣脱了手腕,一掌击了过去。
兰姑似是骤然遇上了一桩绝大的疑难,百思莫得其解,木然呆立,如痴如醉,对任无心击来的手掌恍若未见。
任无心掌到半途.忽然发觉兰姑神情有异,不禁心神一凛,手掌霍然顿住。
玄真道长等齐齐扑了过来,剑掌纷出,齐向兰姑袭去,舍死忘生,锐不可当。
忽听叶湘绮娇声喝道:“住手!”
玄真道长等忽见任无心与兰姑相对而立,相距咫尺,伸手可及。
但两人都似陷于沉思之中,寂然不动。不觉齐齐一怔,一起围了上去。
叶湘绮一掠而到,一瞧两人的神情,心头也是一怔,暗道:兰姑的灵智已受禁制,记忆已失,没有思考之能,似这般沉思瞑想,是何道理?
寻思中,突然发觉,任无心的左乳之下,有一块色做暗赤,铜钱大小的胎记,那胎记上丰下锐,形似鸡心。
兰姑两道散乱的目光,盯着那胎记—瞬不瞬。
叶湘绮心头灵光一闪,轻轻说道: “兰姑,你识得这鸡心胎记吗?”
兰姑恍若未闻,两道缭乱的目光,兀自笼罩在那块暗赤色的胎记之上。
叶湘绮秀眉微皱,道: “他姓任,名叫无心,任无心——你认识他吗?”
兰姑充耳不闻,那迷茫的面容上,逐渐露出一片苦思的焦灼神色。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歇下手来。
数百道目光,齐皆投注在兰姑身上。
晓色朦胧中,广场上岑寂如死,紧张迫人。
忽见任无心双目一睁,柔声念道: “是任是负,我任我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想那一般江湖豪杰,纵然通得文墨,谁又懂得这无头无尾,不知所云的语句?
那黄衣喇嘛怔了一瞬,忽以传音之法向玄真道长道:“道长是玄门高人,可知任相公讲的什么?”
玄真道长想了一想,亦以传音入密之法说道:“那前面两句,是诗经中的两句话,意思是抱也,负也,后面两句是礼记上的话。说的是弟子事师之礼,这四句连在一起,好像是一个人叮咛那师父,要他好生照顾这个孩子,后又叮嘱那孩子,教他孝顺师父……”
黄衣喇嘛接口道:“那嘱托之人可是个女子?”
玄真道长道,“这点贫道就不敢乱讲了。”
黄衣喇嘛道:“四句话中,充满了柔情关切,和凄凉婉转之意,那嘱托之人一定是个女子,而且定是那孩子的母亲。”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若由语气分辨,那嘱托之人与那位师父之间,关系必然十分亲密。
思忖中,心头似乎体味到一个缠绵绯恻,凄艳感人的故事。
但他乃是有道之士,念头一闪而过,揣测之辞,不敢讲出口来。
叶湘绮待了片刻,见兰姑木然未动,于是缓缓念道:“是任是负,我任我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兰姑.你曾听到过这四句诗文吗?”
场中一片沉寂,每个人都睁大双目、竖起双耳,等待兰姑的反应。
过了片刻,那兰姑果然嘴唇翕动.喃喃自语起来。
叶湘绮与玄真道长等都知道兰姑不能言语,见她突然开口发声,不禁矍然惊凛。
人人的心情都紧张万分,大气也不敢出。
兰姑宛如呓梦,喃喃自语了一阵。
先时声音低微,模糊不清。
念到后来,站在近处的人已经能够听出,她口中念的,正是那四句诗文。
任无心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随着兰姑那逐渐清晰的语声,任无心的脸色愈变愈是苍白,一忽工夫,额上冷汗直冒,身躯颤抖起来!
蓦地.那兰姑仿佛噩梦乍醒,身子陡然一震,骇然惊叫道:“任无心!”
她口中叫出之声并不太高,但全场之人都随着她那叫声心头一紧。
任无心浑身一颤,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陡地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但见兰姑素手一伸,猛然抓住任无心的双肩,口中嗫嚅道:“任无心……任无心……任……”
她口中嗫嚅不停,反复念着任无心三字。
那双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颤动不息,摇得任无心的身子簌蔌直抖。
突然间,那双迷茫缭乱的美眸中,滚落两串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洒落在任无心脸上。
任无心心头一酸,双目之内也涌出两行热泪来。
转瞬间.这二人泪落如雨,衣襟尽湿。
任无心突然双臂一抬,抱住兰姑的双腿,发出一阵闻之令人心碎的抽泣。
这是骇人听闻之事,领袖侠义道, 与南宫世家作殊死斗的任无心,竟然跪在南宫世家镇慑江湖的素手兰姑脚下。
二人默默无言,相拥而泣!
场中沉寂如死,只有任无心那心碎肠断的抽泣之声,缭绕在群豪耳际。
群豪的眼眶之内,逐渐浮起了泪光,悄然垂下头去。
叶湘绮忆起了自己的老父,忍不住满怀悲怆.倏地掩面垂泣起来。
突然间,有人惊叫一声,群豪抬目一望。
只见兰姑那满头青丝,这就片刻工夫,已经转成了灰色。
须臾,灰白转成花白,花白转而雪白。
晃眼之间,满头华发,银光皑皑.迎着朝曦,闪闪生辉。
任无心满怀激动,忍不住凄然叫道:“娘……”
这凄声呼唤好似晴空霹雳,震得兰姑矍然一惊,霍地清醒过来。
她先是一惊,随即一怔,片刻之间,前尘往事,历历如绘,重又打她心头掠过。
这片刻间,人世间—切喜怒哀乐,在她那犹带神秘的脸上交相显露。
她那阴睛不定,瞬息万变的表情,活活刻画出一个历经沧桑,但却神秘如谜的妇人。
晃眼间,眼角鱼纹,额上车道。
她突然变得苍老衰颓,面目全非,令人不复相识了。
任无心失声唤道:“娘……您……”
干言万语淤塞胸头,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双手紧紧抱住娘的双腿,生似防她突然飞去一般。
兰姑双睫一合,两滴晶莹闪亮,朝露一般的泪珠,顺腮滚下,洒落在任无心那满布孺慕之情的脸上。
过了片刻,她双目一睁,朝跪在膝前的任无心凝视一眼。
昔日那充满了神秘,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恐怖的面容上,这时慈祥恺悌,神光湛然,令人一见,心头顿起温暖之意。
在场之人,尽多叱咤风云,桀骜不驯之辈。
但只一瞧那副容色,立即暴戾全消,心平气和,与平素判若两人。
任无心泪承于睫,仰面道:“娘.南宫世家……”
他突然想到,母亲深受南宫世家毒害.其身受的折磨,人所难堪。
南宫世家四字,对她定是一种重大的刺激,讲了一半,倏然顿住。
果然,兰姑一闻“南宫世家”四字,脸色剧变,身子猛然一震,双目之内,迸射出两道狞厉的寒电。
这两遒寒电杀机横溢,群豪的目光与那两道寒电一触.不禁心神一凛,纷纷转过脸去。
兰姑倏地惊觉,暗道:我这孩儿是万众敬仰的英雄.我……我造劫江湖,杀人无数败坏了他的侠名。
一股母爱油然而生,令她性情大改,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成一位慈祥恺悌的母亲。
只见她左手一抚任无心的头顶.右手一指四方,沉声道:“孩子,直捣南阳,打破迷魂牢,拯救那批无辜被害之人,毁灭南宫世家,为死者伸冤报仇,替你母亲出一口怨气!”
任无心见她似有离去之意,不禁大急,道:“母亲别再抛下孩儿,咱们一起打到南阳……”
兰姑摇首道:“娘另有要事,你只管放胆前进.有这许多同道好友相助,娘包你一战而胜,大功告成。”
任无心急道:“万望母亲与孩儿盘桓几日.稍慰儿子孺慕之情。”
兰姑苦苦一笑,摇首道:“为娘的不便与你同行……”
突然转面喝道:“谁敢逃?”
众人扭头望去,发觉叶湘绮等南宫世家的人,正在悄然后退,似有逃遁之意。
欧阳亭大声喝道: “大伙动手,莫要放走了南宫世家的爪牙!”
纵身一跃,当先扑去。
只听暴喝声起,人潮汹涌,齐向南宫世家的人扑了过去。
叶湘绮心神一凛,暗道:四夫人此时尚未回转,看来她夫妻重逢,不会回返南宫世家了。
振腕一剑,朝当先扑到的欧阳亭袭去。
欧阳亭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左手一撩,朝剑上抓去,右手骈指如戟.闪电般戳去。
他是丐帮五老中的老二,叶湘绮自知不敌,见势不妙,疾地一跃纵开了丈许。
只听妙雨朗声喝道:“两位师兄请随小弟来!”
妙法、妙空闻言.急忙紧随妙雨身后,直向那面色蜡黄的黑衣男子冲去。
忽听一声尖叫,那吴四娘险险挨了一刀,锋刃划过,胸前罗衫裂了—条长口,虽未伤及皮肉,人已吓得半死。
金钱虎吴仁喝道:“老大、老二、老四,先将那妖媚惑众的贱婢剁了!”
坐山虎吴德洪声道:“三弟说得对,这贱婢卖弄风情,兴风作浪,不是好东西!”
说话中.长白四虎争先恐后,群向那莲儿扑去。
群豪畏惧的仅是素手兰姑一人,兰姑既已反正,群豪怯惧之心已去。
—个个意兴飞扬,豪气大发,勇往直前,威不可当。
南宫世家的人,则适得其反,倚为凭借的兰姑既失,陈凤贞又—去不返,群龙无首, 人心惶惶,战志崩溃,各人都只想逃命。
先头那批慑于威势,惑于美色,立在西边的人,此时看出情形不妙,纷纷暗自溜去。
任无心环视一眼,知道胜券在握,暗道:南宫世家利用各种手段,收服武林人物,虽然有些是自甘堕落,情愿为其效死,但其中难免也有迫于无奈,或是抱着孤臣孽子之心,屈身自污,待机而动之人。
倘若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处死,既失仁恕之道, 又自毁助力,延迟成功的到来。
忽听一声大喝,惨呼随之而起。
一个青衣老者一剑削去,斩断了许二娘的右臂,血雨四溅,洒落一地。
任无心纵声叫道:“列位留意,咱们以仁义兴师,少伤人命,尽量擒活口。”
兰姑闻言,脸上露出一片慈祥的微笑,道:“吾儿好自为之,娘去了。”
任无心大急道:“娘……”
双手一探,匆匆抱去。
兰姑莞尔一笑,风氅微拂,晃眼逸出丈许,蔼然道:“只要你念着娘,娘必在身旁。”
电闪云飘,转眼不见。
任无心怔了一怔,耳听喊杀之声,倏地清醒过来。
当下振起精神,朝四下打量一眼,忍住内腑伤痛,疾向人群之内闪去。
只见他身如游鱼,穿梭于刀光剑影之内,双手齐挥,四处袭击,招招中敌,南宫世家的人纷纷倒地。
展眼间,南宫世家的人倒卧一地。
只有叶湘绮、莲儿,及那面色蜡黄之人立在场中,群豪环立四外,围的水泄不通。
场中情势—清,欧阳亭记起西边那群人来,扭头望去,见那批人业已溜去大半,尚有近百名留在原处。
欧阳亭手指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喝道:“五弟过去,将那淫贼毙了。”
赵烈彬洪声道:“小弟遵命。”
大步奔行过去。
金钱虎吴仁大喝道:“这批王八羔子都不是好东西,大伙动手.统统宰了!”
只听一阵暴喝道:“对!统统宰掉!”
群豪之内.很多人本是搏杀尽性,此时一呼百应.转向西首冲去,势若疯虎,狂猛惊人。
西首这批人中.大部分是贪幕权势,迷恋美色之徒,他们此来的目的在于莲儿。
虽见南宫世家的人一败涂地,但瞧莲儿犹在,且还多了一个美艳如仙的叶湘绮.因之都未死心,还想看个水落石出。
忽见群豪潮涌杀到,不禁大惊失色,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那白净面皮,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酒筵席前出尽风头,将白大先生讥损得体无完肤.眼看群豪杀来,知道大事不妙,呼啸一声,扭头狂奔而去。
他一领头逃遁,霎时牵动阵脚, 大伙一哄而散,分头鼠窜,亡命而逃。
赵烈彬大喝一声、身形电掣、几个起落,追到那白衣男子身后.手起一掌,猛地击下!
只听砰的一声,那白衣男子叫也不曾叫出一声,后脑已被击碎,脑浆四迸.当场毙命。
丐帮五老原本嫉恶如仇.今日死了斐氏昆仲.重伤了白大先生,赵烈彬余恨难消, 身形一转,继续追击上去。
那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等更是得其所哉,横冲直闯,所向无敌,追在逃窜之人身后扑杀不已。
玄真道长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任相公,那些人虽然可恶,悉数杀掉,也显得过于残忍,相公还是唤回诸位朋友,留给那批人一条生路吧!”
任无心目光一转,朝斐氏昆仲的尸体瞥了一眼,黯然叹道:“今日之事,在下不便多口,还是道长与欧阳前辈做主吧!”
玄真道长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暗道:这也难怪,斐氏兄弟死在兰姑手内,白大先生和唐老太等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想那兰姑乃是他的母亲,他引疚自责,不免心存愧怍, 自觉不便讲话。
忖念中、目光一转,朝欧阳亭望了过去。
此时场中躺满了南宫世家的人。
叶湘绮、莲儿及那面色蜡黄的男子,三人默然站在中心。
群豪这面尚有数十人,团团围在四外。
白大先生、唐老太和那十余名黄衣喇嘛.内腑几被兰姑震碎,这时都席地而坐,各自闭目运功,压制体内的伤势。
欧阳亭与玄真道长相视一眼.目光交投,谁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收拾这残局才好?
白大先生攸地双目一睁,道:“任相公……”
他气若游丝,语声低不可闻,甫一开口,胸口顿时起伏如浪,喘息一阵,重又住口不语。
任无心急忙走了过去,伸出右手贴在他的背心,将一股内力*送过去,帮他稳住伤势.白大先生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地道: “任相公,疚不在你,何用……”
他开口讲话,立即牵动内腑.剧痛难当,言犹未了,重又顿住,任无心黯然道:“老前辈安心养息,在下不惜一切,总要设法疗好几位的伤势,稍挽我母子二人的罪衍。”
白大先生道:“罪在南宫世家,令堂也是受害之人……”
欧阳亭接口说道: “彼此道义相交,肝胆相照,事已至此,相公还是遵从令堂的吩咐,率领天下英雄,早日打到南阳,攻破南宫世家,咱们丐帮五老,死亦无憾了!”
玄真道长道:“欧阳施主讲的不错,相公也有伤在身,还是早点了结此间之事,好定未来的大计。”
任无心暗暗一叹,拱手道:“既然如此,就请欧阳前辈召回赵老前辈,也好处理此间之事。”
欧阳亭转脸一望, 只见满街遗尸,赵烈彬等早已追出镇外,当下静立一瞬,气凝丹田,纵声—阵长啸。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突然纵身一跃,猛然朝西北面冲去。
第二十七回 直捣南阳
欧阳亭身形一晃,疾若劲矢,掠了过去,怒喝道: “滚回去!”
抡手一掌,迎面击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冷冷一哼,抬手一挥,硬接了这一掌。
砰的一震,欧阳亭身形不过微微晃动,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却被震得猛退一步。
欧阳亭冷冷道:“教你退回去,你听到没有?”
那面色蜡黄男子四下一瞥。
但见前后左右,一双双精芒闪动的眼睛.笼罩在自己身上,虎视眈眈,森严迫人。
不禁心气一馁,重又走回场中立定。
要知在场之人,很多都是雄踞一方的高手,只有遇上兰姑,才显得那般不济,换了常人,一个也不好对付。何况尚有任无心等绝世高手在场。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自量能力,实是逃遁不了。
忽听步履声响,追敌之人纷纷奔了回来。
每人都是脸色通红,笑意盈然,身上溅满血渍,神色之间,激奋异常。
坐山虎吴德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脚步未停,忽又大声叫道:“今日扫清垃圾,做个痛快!”
金背大刀一摆,迅向场中扑去。
金承信喝道:“对!要做就做干净!”
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都是说干就干之人,两个老大领队,十余条大汉顿时扑入场内,纷纷抡动兵刃,朝躺在地上的南宫世家中人击去。
任无心剑眉一蹙,暗道:好一群莽汉子!
自己—转,疾向妙雨施个眼色。
妙雨急忙喝道:“诸位住手!”
长白四虎与关东破云七鞭齐齐一愣。
金钱虎吴仁转面问道:“道兄有何指教?”
妙雨道:“这批人已失去抗拒之力,而且又多妇女,如此杀戮,须防江湖朋友笑话。”
吴仁双眼一眨,道: “话是不错,只是南宫世家作恶多端,这些为虎作伥之人,若不杀掉,难道放走不成?”
妙雨含笑道:“当然不会轻易放走。”
吴仁道:“不杀不放,那该怎样?”
妙雨微微一笑,道:“吴兄别忙.任相公自有处置。”
关东破云七鞭乃是任无心邀请来的人,彼等与任无心的关系更深一层。
金承信闻得妙雨之言,立即率领手下兄弟,退至一旁立定。
任无心迭遭变故,往日那种豪迈洒脱的气派已失,如今显得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举止之间,多了一种大将之风。
只见他迈步向前,朝长白四虎等拱了拱手,然后才向那面色蜡黄的男子缓缓地说道:“阁下何人?请将蒙在脸上的人皮面罩取下。”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微微一怔,道:“无名小卒,何必以面目示人?”
任无心脸色一沉,肃然道:“众怒难犯,阁下放明白一点。”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冷冷道:“刹剐任便,在下决无异言。”
欧阳亭怒喝道:“无知鼠辈,你硬的什么东西?”
欺身上步,一掌击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身形一侧,避过掌势,左手反扣敌腕,右手骈指如戟,猛袭欧阳亭期门重穴。
出手如电,凌厉之极!
玄真道长眉头一皱,道:“此人的手法甚为庞杂,看他一攻一拒,丝丝入扣,倒似一个身经百战.临敌经验异常丰富之人。”
任无心点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
语音微顿,转脸朝赵烈彬笑道:“此人乃是负隅之兽,临死挣扎,无所不用其极.欧阳大侠与他对搏,实在太不划算。”
赵烈彬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 “与这种鼠辈纠缠,有何益处,还是早些了结这里的事,去找他们的主子算帐。”
纵身一跃,朝那面色蜡黄的男子身后扑去。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左脚斜移,忽然一个大转身,挥掌猛击,口中冷笑道:“丐帮五老名满天下,原来仅是倚多为胜的小人。”
赵烈彬冷然道:“你连面目也不敢示人,还称什么好汉?”
呼的一掌,反击过去。
但听欧阳亭怒喝道:“躺下!”
那面色蜡黄的男子心气已馁,未及化解赵烈彬一掌,倏觉腰后一麻,浑身劲力顿失,—交摔跌下去。
赵烈彬左手一探,一把提起那人,右手在他发际一摸,顺势一扯,顿时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围在四外的群豪,突然暴出一阵惊诧之声,
原来那男子额角、眼角,皱纹隐现,须眉已经剃去,新长出的须根露在肉外,根根雪白,看样子竟是一个年登古稀之人。
玄真道长双眉一耸,闪身上前.朝那改扮之人的本来面目凝视一眼,惊道:“阁下莫非是尚三堂尚兄吗?”
那男子闻言,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羞愧之色,双目紧闭,默然不语。
围在四外的群豪,顿时一阵骚动,相互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感叹之声不绝于耳。
要知尚三堂交游广阔,遍及九大门派,而且与人无忤,与世无争,是个出了名的好人,群豪大半与他相识。
此时突然发现他归降了南宫世家,自然是惊讶不置,慨叹不已!
欧阳亭凝目一望,看出眼前之人果然是尚三堂,不禁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尚三堂,你可记得老夫?”
尚三堂双目微睁,重又闭上,淡然道:“丐帮五老,各具异相,老朽岂会忘记。”
欧阳亭怒道:“如此讲来,你的神智是清醒的了?”
尚三堂道:“老朽神智清醒,一如常人。”
赵烈彬勃然大怒,叱道:“那么你是甘为鹰犬,自愿替南宫世家效劳的了?”
尚三堂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若念故旧之情,就请赏赐一个痛快,老朽感激不尽。”
欧阳亭冷笑一声,道:“死也未必那么容易。”
抬手一挥,一指点戳过去。
任无心突然将手一伸,轻轻抓住欧阳亭的手腕,含笑道:“老前辈息怒,在下有几句话,想要问他一下。”
他饱经风浪,受尽挫折,昔日那种意兴飞扬之气,一扫而尽.余下一种谦谦君子之风,说出话来,更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欧阳亭闻言,顿时缩手,移步退向一侧。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尚老前辈,依在下判断,你归降南宫世家,定是情不得已,另有难言之隐。”
尚三堂双目一睁,朝任无心呆望一眼,突然沉声一叹,道:“老朽亦无隐情,只因不愿受那点四处秘穴之苦,丧失记忆……”
倏然闭口,双目之内,滚落两行热泪。
任无心道:“唉!那种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的活罪,确是人所难忍。”
语音微顿,转朝欧阳亭将手一拱,接道:“在下斗胆,求老前辈释放此人。”
欧阳亭微微一怔,道:“相公的吩咐,老朽敢不从命。”
一掌拍下,解了尚三堂被制的穴道,冷冷说道:“念你人缘不错.名声尚还不坏,今日饶你—命,你若有悔改之心,就该将南宫世家的机密.吐露一点以供……”
尚三堂干笑一声,接口说道:“若问机密,那位叶姑娘或许知道一点,老朽是无可奉告的了。”
任无心接口道: “南宫夫人深沉阴鸷,若非极端亲近之人,别想得知她的机密,欧阳老前辈不问也罢。”
欧阳亭暗暗忖道:南宫世家是寡妇当家.亲近之人,该是那些丫头仆妇了。
心念一转,朝尚三堂冷冷说道:“饶你不死,去吧!”
欧阳亭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今日死了斐氏昆仲,伤心之余,情绪特别恶劣,讲出的话,也多意气成分。
尚三堂听了,却是大为难堪,几次想要反唇相讥,终于强行忍住。
任无心将手一拱,沉声道:“人孰无过. 只要及时悔改,也就是了,前途珍重,老前辈请吧!”
尚三堂赧然—笑,道:“多谢相公活命之恩。”
抱拳一礼,转身行去。
金钱虎吴仁突然扬声道: “尚三堂,你最好别回南宫世家了。”
金承信叫道:“下次抓到,可不饶你了!”
任无心剑眉一蹙,低声说道: “土可杀,不可辱,两位大哥少讲一句吧!”
金承信洪声一笑.道:“相公有话吩咐就是,干吗突然客气起来了?”
语声甫落,忽见那尚三堂猛一顿足,沉声道:“唉!”
猛一抬手,一掌朝自己天庭上拍去。
任无心大吃一惊,喝道:“尚……”
但听扑的一声,尚三堂手掌落下,业已击得自己脑浆迸裂,血花四溅,仰面摔倒下去。
群豪睹状,不禁齐齐一怔,一时之间,意兴萧索,没有—人讲话。
寂然良久,玄真道长倏地轻叹一声.朝妙雨道: “尚三堂与我有旧,他古稀之年,如此下场,甚为可怜,你去寻一口棺木将他殓了。”
任无心拱手道:“有劳妙雨师兄,另觅两口上好的棺木,盛殓两位斐老前辈。”
妙雨急忙躬身道:“弟子遵命。”
转身行去。
欧阳亭抱拳道:“多谢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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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顿,接道:“这两个女子,相公打算如何处置?”
任无心伸手朝叶湘绮一指,道:“这女子是叶长青的独生女儿,若依在下的愚见,咱们念在她父亲份上,就这样放她离去。”
欧阳亭道:“叶长青,那该是中原四君子之首了。”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
玄真道长叹道:“南宫世家以各种手段,裹胁武林人物.助其为恶,若是首从不分,一并处死,实在杀不胜杀,而且恐有错杀之人,依贫道的愚见,也是宁可错放,绝不轻杀一人。”
欧阳亭道:“既然两位都如此主张,老朽岂能独持异议?”
任无心淡淡一笑,朝叶湘绮将手一摆.道:“姑娘去吧!”
叶湘绮双眉一挑,冷冷说道:“你们没有话要问我吗?”
任无心道:“咱们既然决定放你,就无须迫你招供,多问也是无益。”
叶湘绮微微一笑,一指躺在地上南宫世家的人,道:“这些人武功低微.身份不高,相公若是有意释放的话,是否可以让我带走?”
欧阳亭怒叱道: “好个丫头,饶你一命, 你还不趁早离去,罗嗦不了,莫非想死不成?”
叶湘绮冷然一哂,道:“哼!任相公杀人不用刀,你糊糊涂涂,还在混充好汉哩!”
欧阳亭勃然大怒,扬起手掌,欲待击去,忽又将手垂下,道:“嘿嘿.臭丫头,老夫糊涂在哪里?”
叶湘绮冷冷说道:“你可知道,那尚三堂因何自戕?”
欧阳亭道:“他受不住刺激, 自觉无脸做人,一死以求解脱,岂不是好?”
叶湘绮冷冷一笑,道:“这等想法,你是大错特错了。”
欧阳亭怒道:“老夫错在哪里.你若不讲个明白,今日就别想离去。”
叶湘绮冷笑道: “我本来就不想离去,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那位相公吧!”
任无心莞尔一笑,袍袖一拂,顿时震闭了那莲儿的昏穴,道:“姑娘若不离去,在下可要如法炮制了。”
忽听坐在地上,闭目运功的唐老太说道: “任相公,这位姑娘乃是唐家未过门的儿媳……”
叶湘绮脸色一变,不待唐老太将话讲完,立刻接口道:“老太太有伤……”
讲了半句,突然心意一变,转身急掠而去。
任无心急忙纵声道:“叶姑娘请回。”
见她充耳不闻,连忙接道: “姑娘千万不可返回南宫世家,否则性命不保!”
叶湘绮置若罔闻,转眼之间,奔出街头.消失不见。
欧阳亭连连摇首,道:“这女子古怪得很。”
玄真道长道:“凡属经过南宫世家陶冶训练之人,都变得冷静深沉,与常人大为不同。”
坐山虎吴德忽然说道:“任相公,你别瞧莲儿是个丫头,卖弄美色,兴风作浪,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任无心暗暗忖道:若非厉害角色,焉能将那百维玩弄于股掌之上,笑道:“吴兄必有高见。”
坐山虎吴德道:“高见倒是没有,不过在下认为,这女子却是宁可杀掉.万万不能放走。”
任无心点头道:“吴兄说的有理。”
顿了一顿,接道:“这女子是南宫世家五夫人的婢女,我得*她的口供.放是不会放的,但也不好就此杀掉。”
金钱虎吴仁道:“大街之上,光天化日之下, 只怕不容易*出口供来。”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想到晚间再审问她。”
玄真道长道:“地上躺的这些男女,相公打算怎样处置?”
任无心道;“这些人武功有限,且无可死之理,依在下的意思.就让他们躺到穴道解开之时, 自回南宫世家去吧!”
玄真道长微—颔首.移目朝欧阳亭望去。
欧阳亭道:“此事无关紧要,倒是今后的行止,还得早早议定才是。”
任无心沉吟半晌,道:“南宫世家新遭挫败,必然改弦易辙,另做部署.依在下之见.与其放任敌人坐大, 不如直捣黄龙,早日与其决一死战。”
坐山虎吴德接口叫道: “任相公说得对,大伙立即动身,打到南阳,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
在场之人,全是江湖豪侠, 十九是大刀阔斧,说干就干的性子。
若说慎重从事,谋定后动,反而不为众人所喜。
但说直捣黄龙,决一死战,却正投合大伙之意。
因之吴德一嚷.四外之人顿时纷纷响应,拥护赞成之声.吵做一片,竟无一人异议。
欧阳亭毫不思索,道:“老朽兄弟早就主张硬拼一场,但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玄真道长道: “贫道和武当门下的弟子,唯任相公马首是瞻。”
任无心抱拳道:“多谢道长抬爱。”
微微一顿,接道:“白大先生,唐老太及众位高僧,他们新伤未愈……”
为首那黄衣喇嘛倏地一跃而起,笑道:“相公不必挂虑,我等虽然有伤在身,到了南阳,必可痊愈大半,冲锋陷阵,绝不后人。”
任无心满脸感激之色,道:“尚未请教大师的法号?”
那黄衣喇嘛道:“贫僧音伽。”
任无心大喜道:“敢问大师,摩伽法王……”
音伽喇嘛道:“那是贫僧的师兄。”
任无心心头激荡,道:“大师等万里奔波,为中原武林谋命,在下等不知何以为报,才能酬答诸位的盛情?”
音伽喇嘛朗声一笑,道:“武林一脉,任相公若要客气,那就见外了。”
微微一顿,接道:“不知任相公可曾见到贫僧的师兄?”
任无心道:“令师兄受在下之托,隐迹在南阳附近,探究南宫夫人的一种武功,我等此去即可遇上。”
说话中,十余名喇嘛业已相继起身,悄然立在音伽身后。
忽见唐老太振衣而起,手提竹杖,缓步走了过来。
任无心急忙迎上,道:“唐老太贵体如何?”
唐老太淡淡一笑,道:“伤势虽重,倒还可以行动,老身自有从人服侍,不劳相公*心。”
白大先生双目一睁.苦笑道:“老朽是不行了,五弟去找一个软兜,另外雇两名脚夫,抬着为兄上路。”
任无心道:“脚夫倒不必找,只是须得赵老前辈一路照应。”
说罢之后,选了南宫世家的两名黑衣男子,拍活了二人的穴道。
赵烈彬走了过去,一手抓起一人.去寻找软兜。
任无心又在地上选出两名青衣小婢,解开穴道,命二人看顾莲儿。
未牌时分,任无心、玄真道长师徒,丐帮三老和音伽喇嘛,这批人首先登程。
唐老太乘坐一顶黑绒小轿,带着几名从人,随后上道。
长白四虎及关东破云七鞭等,百余名江湖豪杰,分做七批,陆续出发。
众人浩浩荡荡,直奔南阳。
这日夜间,任无心等在山野之间露宿。
众人用过干粮,闲谈数语.不觉又说到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上面。
音伽喇嘛突然问道:“任相公,那南宫夫人的真实武功.到底怎样?”
任无心道:“在下未曾见过南宫夫人的真实本领,唐老太与她动手相搏,或许知道一点眉目。”
唐老太赧然笑道:“不怕诸位见笑.老身虽曾与她动手.但也仅只三招两式,就已败在她的手下,她那武功究竟高到何等程度.老身不敢妄加评论。”
音伽喇嘛容色耸动,道: “唐老太的武功,贫僧曾经目睹,若是三招两式便已落败,她那武功岂非高不可测了?”
任无心道:“南宫夫人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确是难以揣测,但她武学渊博,所知极多,那却是毫无疑义之事。”
音伽喇嘛道:“任相公自量,比起南宫夫人如何?”
任无心沉吟道:“这个……在下也无法判断。”
但听玄真道长道:“那南宫夫人武功再高,谅她也高不过任相公的令堂,任相公纵然无法胜她,她却绝非任相公令堂的敌手。”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这是不言而喻之事。”
群豪都是在兰姑手下死里逃生之人,每人都还带着沉重的内伤。
想到那场搏斗,若非兰姑记忆业已恢复,且是任无心的母亲,只怕再无一人,有胆量朝南阳走去。
音伽喇嘛突然问道: “南宫世家之内,除了那位南宫夫人,不知尚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长道:“三夫人名叫常素玉,贫道曾与她搏斗过一阵,她那武功或者高于贫道,但却绝非任相公之敌;那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婆,照理来讲,武功应在儿媳之上,究竟如何,也是颇难判断;至于四、五两位夫人.倒似不足为虑。”
音伽喇嘛道:“除掉这五个妇女,另外还有哪些高手?”
玄真道长道:“还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
他似是不愿深说,倏地叹一口气,停了下来。
欧阳亭朝任无心一望,道:“咱们久未留心江湖大事,但不知那天罡、地煞之内,都是些何等样人?”
任无心一听问到此事.不禁忧形于色,道: “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掌门人言凤刚及屠南江、神拳鲁炳等等.这些名噪一时之人,全已归到了三十六天罡之列。唉J似少林掌门百忍大师、百代大师等,凡属突然失踪,下落不明的武林高手,八成是落在南宫世家掌握之内,凄成了三十六天罡之数。”
音伽喇嘛大吃一惊,道:“连少林掌门人也在其内,那还得了!”
玄真道长仰脸叹息一声.道: “倘若这批人仅是武功高强,那还好办,可叹的是,其中大半是侠义道的知名之士,有的更是我等的知交好友,他们记忆已失,不复认识我等,但我等却认识他们,一旦动手相搏,他们不知死活,但知为南宫世家效命,我等却无法狠下心肠,对他们加以杀戮。”
微微一顿,接道:“唉!无论哪一方伤亡.都是我等的损失,南宫世家达到了毁灭武林的目的,于愿已足。”
白大先生眉头一蹙,道:“此事确实讨厌,任相公对此,可有解救之道?”
任无心道: “令堂久困南宫世家之内,对于此事,必有高见。”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咱们按程前进,在下伤势稍愈,立即寻找家母,向她老人家请教。”
语音微顿,接道:“诸位老前辈,咱们乃是为武林正义而战.因而在下想,最后决战之期既已来到.咱们还该传柬江湖,约集各门各派,以及天下各路英雄才对。”
白大先生道:“相公说得不错,如此既可增加胜算, 又可昭示此番决战崇高的意义。”
玄真道长沉声一叹,道: “可惜各门各派的为首人物.不是下落不明,就是遭了南宫世家的毒手!”
任无心接口说道: “咱们目的是在昭示此番决战的意义.效果如何,在所不计。”
当下众人议定,在场诸人联合具名,传柬江湖.邀约天下英雄, 于下月望日,在南阳集合,同赴南宫世家,解决此一关系整个武林的争端。
时间仅只一月.说来是过于仓促了。
计议已定.任无心将那莲儿提到场中,虚拍一掌,震开了她的穴道。
莲儿暗提一口真气,活动四肢,随即一跃而起,娇声笑道:“相公释放了所有的人,单单留下小婢,倒使婢子受宠若惊,深感荣幸了。”
任无心脸色一沉,道:“你卖弄美色,兴风作浪,罪过重于旁人,我决定严惩于你,以儆效尤。”
莲儿娇声笑道:“婢子所作所为,都是奉了我家五夫人之命.婢子乃是下人,身不由己, 自忖尚无过恶,相公若要惩罚小婢,只怕有欠公允。”
唐老太怒道: “这贱婢伶牙俐齿, 无上无下, 显然不是个好东西,任相公若无问话,老身就一杖将她毙了。”
莲儿双眉一挑,冷笑道:“我看你除了落井下石之外,也没旁的本领。”
唐老太勃然大怒,喝道:“老身拼受江湖朋友耻笑,就打一次落水狗试试。”
竹杖一挥,劈头击去。
莲儿冷冷一哼,飘身五尺,避过了这一击。
她抖定任无心不会伤她的性命,心中有恃无恐,笑道:“任相公,你若有话,只管询问小婢,否则小婢倒有几句话,须得禀告相公。”
任无心淡然道:“南宫世家的隐秘,仅只剩下一桩了,那点隐秘非你所能知晓,因之我没有话问你,你的话我也懒得去听。”
莲儿微微一怔,道:“剩下一桩什么隐秘?或许婢子略知眉目,对相公未必全无助益哩!”
任无心冷然道:“那醒神汤是由一些什么药物配成,难道你也知道不成?”
莲儿闻言一呆,道:“那是南宫世家的第一机密,别说婢子,便是我家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她们也未必知晓。”
任无心道:“所以我讲,你不必多逞口舌之利。”
移步走了过去。
莲儿急退数步道:“相公打算如何处置小婢?”
任无心道:“念你是听命于人,我饶你一条性命,毁去你的武功,使你再不能作恶。”
莲儿脸色一变,道: “毁人武功有伤阴德,这等刻薄手段,不是英雄行径,相公还是杀了小婢吧!”
任无心道:“这是你的想法,我自有我的见地。”
猿臂轻舒,一指点戳过去。
莲儿大骇,猛然暴退一步,急声道:“我家五夫人与相公有旧,小婢是她的人,相公不看金面看佛面,如此对待婢子.对五夫人说不过去。”
任无心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家五夫人将咱们的人杀戮惨重,使得咱们几乎一蹶不振,我正要找她算帐,还有什么客气好讲?”
一指点戳过去,凌厉的指风,破空生啸。
莲儿花容失色,猛然一跃,躲开了这一指,鬓角额上,冒出了—阵汗珠。
玄真道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任相公,这女子年幼无知,又是受人之命……”
妙雨在玄真道长身后,倏地伸手,将师父的衣袖暗暗一扯。
玄真道长一怔,转脸道:“你有何话讲?”
妙雨悄声道:“以任相公的身手,真要毁那丫头的武功,那丫头焉能逃过……”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不错,任相公必是另有用意,或者仅是吓她一下。
忽见欧阳亭一跃而起,道:“相公退开,待老朽下手。”
大步向莲儿走去。
玄真道长暗道:这位施主与我一样,也是不擅心机之人。
只见那莲儿闪电般一掠,避开欧阳亭,躲向任无心身侧,愤怒道:“难怪我家五夫人恨相公入骨,果然是—位铁石心肠,毫无感情之人。”
任无心暗道:她果然恨我!
健腕一翻,一把扣住了莲儿的手腕,冷冰冰道:“你赶紧讲清楚,我与田秀铃无瓜无葛,她恨我刺骨,是何道理?”
莲儿暗暗想道:今日若想脱身.看来是非将此事掀开不可了。
心念电转,顿时冷冷一笑,道:“哼!你伤重垂危,我家五夫人不惜名节受损,伴你长行万里,一路照应,百般服侍,几番遇险,差一点受辱丧生,好不容易救活了你的性命,你报答她的是什么?嘿!嘿!无瓜无葛,推得倒是干净。”
任无心心头怦怦乱跳,暗道:果然是为了此事,除此之外,她没有恨我的理由。
转念中,淡淡说道:“我还以为她在死谷避难,想不到她早已返回南宫世家,在暗中与我作对。”
莲儿冷笑道:“笑话,她背叛老夫人,不惜名节,不避男女之嫌,难道是为了到死谷养晦不成?”
任无心道:“你家老夫人能够原宥她的过错,而且再予重任,这等容人之量,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莲儿道:“哼!你想得倒很轻松,我家老夫人不是菩萨心肠,怎会如此轻易的饶她。”
任无心道:“怎么讲?”
他虽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脸色还是愈来愈为苍白,心头的疑惧,流露于外。
只听莲儿道:“五夫人本来愤不欲生,只是死难瞑目,这才返回南宫世家自首,当着众位长辈的面,服下剧毒,苟延一年的性命。那毒药奇绝天下,任何人服了,一年后暴毙而死,绝无药救.连武林三宝中的玉蜈蚣也没有用。唉!算一算时日,她的性命也只有两三个月了。”
任无心暗一计算时日,知道田秀铃与自己离开死谷的时间,相差无几,可能还要早上几天,不禁沉声一叹,道:“她如此作为, 自然是要以这一年的时光,向我报仇雪恨,造化弄人,本来不能怨她,可是她杀我已足,不该滥施毒手,杀害那许多无辜之人,此事罪大恶极,我若不亲手杀她,无法向那些死难的好友交代。”
莲儿冷笑一声,道:“五夫人曾经发过誓言,她也要亲手杀你,否则的话,你也活不到今日了。”
此事乃是绝大的秘密,除了当事之人,谁都是闻所未闻。
这时听两人说了出来,不禁面面相觑,全都作声不得。
任无心愁眉深锁,低头沉吟良久,终于心意一决.由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莲儿道: “我防你弄鬼,本打算点你一处阴穴,如今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也不必过于勉强。”
微微一顿,接道:“你赶回南宫世家,将此信暗中交给五夫人,万一不便,你或是撕毁,或是呈给你家老夫人,一切随你自便。”
莲儿神情一愣,见那书信点着重重火漆,显然内容隐秘,恐防被人偷拆.不禁大感为难,嗫嚅道:“婢子若将此信暗中呈给五夫人,则是背叛了老夫人;若是呈给了老夫人,那又背叛了五夫人……”
任无心冷冷说道:“那么你就暗中撕毁掉,谁也不给便了。”
莲儿愁眉苦脸道:“五夫人的书信,我若暗中毁弃,被她查知,那……”
顿了一顿,接道: “相公哪里知道,五夫人自从因爱转恨,性情大变.变得比太夫人还要可怕!”
任无心漠然一笑,道:“她的特殊性有限.行事为人,自然大违常情,你是她的婢子,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对。”
莲儿嗫嚅道:“相公陷人于不义.真是杀人不用刀……”
任无心怒叱道:“男宫世家造劫武林.你可知道,鬼门关前,凭添了多少屈死的怨魂!”
莲儿见任无心神色不善,当下不敢纠缠.藏妥书信,敛衽一礼,转身行去。
任无心道:“将那两个丫头带走。”
莲儿转面—笑,玉手一挥,领着两名小婢疾行而去。
唐老太恨声一哼,道:“南宫世家的女人.上下老少,没有—个是好东西。”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接口道:“那叶湘绮还算不得南宫世家的人……”
唐老太接口冷笑道:“那丫头在未入南宫世家以前,就公然扬言.谁替她报了父仇,她便委身报答,如今更是连老身也视同陌路之人,哼!老身也是瞎了眼睛,竟然定下如此一门亲事。”
玄真道长道:“年少无知,心急老父,盲目妄动,一片孝心,倒也令人怜悯。”
任无心叹息一声,垂目望地,默然无语。
他独当大局,所*的心事非旁人可比,加上五夫人田秀铃的事.使他心绪紊乱.不胜困扰,越发心事重重,忧愁隐隐,一日之间、似乎又苍老了十年。
众人有伤在身,长行一日,身心俱都疲惫,讲了一点琐事,也就闭目运功,各自养息起来。
坐到中夜,任无心耳际,忽然响起一阵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心儿,醒一醒,娘在唤你。”
任无心霍然惊醒,忖道:莫非是我思念母亲,正在做梦……
但那声音又响起,道:“乖儿,娘在东南方百余丈外,你轻点过来,不要惊动了旁人。”
任无心惊喜交集,悄悄地站立起来.朝东南方掠去。
银色的月光,照着一位身披玄黑风氅,一块青绢包着满头皑皑白发的老年妇人。
在她那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了慈爱的微笑,好似三春里和煦的阳光。
任无心扑身上前,双手拥抱住老妇,低声唤道:“娘…”
心头一酸,倏地滚下两串泪珠来。
老妇人伸出一双晶莹如玉,美绝人寰, 与她那年貌极不相衬的纤纤素手,摩娑着任无心的面颊.柔声道: “乖孩子,咱们再走远一点.省得惊动旁人,反来打扰咱们母子。”
任无心柔顺地点了点头,母子二人拥在一起,缓步朝前走去。
老妇人两道目光,在儿子身上到处打量。
伶爱横滥之中,透露着一股无比的欣慰,和一种压抑不住的骄傲之情。
默然良久,老妇人抬起素手,—抹儿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孩子,你看娘都不哭,你还哭什么?”
任无心哽咽道:“孩儿的身世.尚有许多不明之处……”
老妇人手臂一紧,将儿子拥得近些.蔼然说道:“你想要知道的,娘终会告诉你,不过.此时说来.徒乱人意,还是等一等较好。”
顿了一顿,接道:“咱们母子得以重聚.已是侥天之幸,娘的心意已足,你也该满足才是。”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孩儿有很多事,须得向娘请教,娘别再离开孩儿了。”
老妇人蔼然一笑,道:“娘纵然走到天边,每日夜间,一定赶回你的身畔。”
微微一笑,接道:“一日间,娘就跑了一趟南阳。”
任无心惊道:“娘去探过南宫世家了?”
者妇人脸上,忽然掠过一片阴影。
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慈祥的笑意,道:“你放心,娘知道慎重,咱们母子决不再打败仗。”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孩儿准备与一班好友联合起来,邀集天下英雄.共伸挞伐,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
老妇人颔首笑道:“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娘在暗中助你、直到将南宫世家夷为平地、将程玉萼挫骨杨灰为止。”
她轻言细语,说来温和之极,但辞意坚决,仇恨之心,流露无遗。
任无心讶然道:“程玉萼,可是那……”
老妇人接道: “南宫明的妻子,咱们别提此人,省得娘动肝火。”
说到此处,由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拔开瓶塞,倾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蜡丸。
老妇人指甲在蜡丸上轻轻一划,那蜡壳顿时破为两半。
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扑入两人的鼻内。
任无心猛力一嗅,笑道:“好宝贝!”
忽然心头一动,忙道:“娘,许多朋友都内伤惨重,这药丸分给大伙服用……”
老妇人小心翼翼剥掉蜡壳,手拈药丸,一把塞进儿子口内,道:“娘击伤的人,当然会治疗痊愈。”
眼看他已将药丸吞下,始才微微一笑,接道:“最好的东西,理该给自己的儿子。”
任无心双目之内,泪光浮现,苦笑道:“那白大先生有性命之忧,咱们得早点设法。”
老妇人道:“娘早已想到了。”
由衣囊中取出一个四五寸高的玉瓶,轻轻摇动,道:“这瓶内有十多粒千年老参与灵芝液合炼的丹丸,另有几粒保命金丸,几人食用,谅必能够治好他们的伤势了。”
任无心接过手来,拔开瓶塞嗅了—嗅.知道母亲所言不虚,连忙盖上瓶盖,揣入怀内,笑道: “娘的本领真大,一日之间,何处找来这许多救命的灵丹?”
老妇人莞尔一笑.道:“这做贼的事.儿别学了。”
微微—顿.接道:“你坐下.运一阵内功化解灵丹。”
任无心席地坐下,闭目运功.催动药效。
老妇人也在一旁坐定,将儿子半拥在怀内,伸出右掌,抵在儿子背心之上,将—股内力输送过去。
这母子二人的内功合在一起,那是高深得无可言喻。
功行数匝,药力即已渗透周身百骸。
转眼工夫.任无心沉重的内伤,已经痊愈.神清气爽,远胜往昔。
任无心双目一睁,笑道:“娘请歇手,咱们讲话。”
老妇人收回手掌.倏地蔼然—笑,道:“你解开衣襟,娘再瞧一瞧你那胎记。”
任无心双眉一轩,道:“怎么.娘怕这个儿子是假的吗?”
偎在慈母怀里.他似已返回到童年,不觉调皮起来了。
老妇人笑意盈然,解开儿子的衣襟.露出胸腹间那块心形的胎记,伸出手指.摩娑不已。
她双目之内,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辉.喃喃细语道: “娘因难产,生下你时,人已奄奄一息,我只怕之后记不起你的面貌,因而牢牢地记住你这一块胎记,唉!娘的双眼纵瞎了,也认得出这一块小小的痕印。”
任无心热泪盈眶.道:“娘这样疼爱孩儿,孩儿却未尽过半日的孝道。”
老妇人灿然笑道: “儿是为娘腹中的一块肉,天下的母亲无不疼儿子,谁管他孝不孝顺。”
任无心脱口一笑,母爱深重,却不禁泪如泉涌。
老妇人替儿子系好衣襟,低声笑道:“你名满天下,倒是英雄得很,可有知心合意的人?”
任无心摇头不迭,道:“没有。”
想起那五夫人田秀铃的事,不禁愁从中来,轻轻叹息一声。
老妇人道:“男子汉何患无妻,干吗要叹气?”
任无心赧然一笑,但觉慈母面前,无话不能讲出,于是将自己与田秀铃之间的纠葛,从头讲了一遍。
老妇人听罢,冷冷一笑,道:“什么东西,爱而见拒,居然转为仇敌.儿别理会此事,下次遇上,我即取她的性命。”
任无心暗暗一凛,笑道:“这等男女之私,还是该孩儿自己处置的好。娘别多*心事。”
老妇人道: “不说她是未亡人之身,目的不达,转而摧毁,这就不是真正的情爱,娘比你见得多,你不要受她蒙骗,落了她的圈套。”
任无心暗暗忖道:娘若决心杀田秀铃,她休想逃遁得了,这事含糊不得。
心念一转,顿时露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笑道:“儿的书信已经送去,要与她当面解决此事,大丈夫岂可失信于人?娘要先杀她.孩儿可是为难了。”
老妇人微微一忖,道: “哎!天下的儿子,都想自己做主,对父母之言,总是不肯相信。”
任无心笑道:“孩儿可是相信娘的话,几时娘替我找个媳妇,孩儿决无异言。”
老妇人哑然失笑,道:“嘻皮笑脸.哪里像个领袖群伦的人物。”
倏地面庞一转,低声道:“有人。”
任无心顺着母亲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了许久,始才发觉一条淡淡的人影,悄然掩行过来,心头好生佩服,暗道;“我这武功,比起娘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差的太远了!”
那条人影潜行过来,直向群豪宿营之处掩去。
任无心母子坐在一块山石背后,那人未曾发觉。
老妇人眉峰微皱,轻轻说道:“是南宫世家的—个丫头。”
任无心道:“这女子名叫叶湘绮,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叶长青的女儿。”
老妇人道:“中原四君子是何许人物?”
语音微顿,接道:“最近一二十年的人物,娘—慨不知。”
任无心道:“四个高蹈自隐,品格颇为清高之人,名声很大,武功不弱,如今失陷在南宫世家之内,充任三十六天罡之数。”
老妇人道: “这丫头这点武功.鬼鬼祟祟的潜来,岂不是莫名其妙?”
任无心道:“她是四川唐家未过门的媳妇,不过这女子性情刚强,不畏险阻,她一心营救老父,对唐家的亲事却漠然视之。”
老妇人道:“志行可嘉,却未必聪明。”
望了一眼,接道:“她退回来了。”
任无心凝目一望,果见叶湘绮掩了回来,游目四顾,似在搜寻什么?
老妇人道: “这女子美得很,单就容貌而论,倒是配得上你。”
任无心暗暗忖道:娘是美人,也想娶一个美貌的儿媳,其实娶妻取德,好看又何用?
老妇人倏地附耳说道: “那丫头东张西望, 只怕是在找你,你过去瞧瞧,看她到此何事?”
任无心笑道:“这女子十分罗嗦,孩儿懒得与她打交道。”
老妇人微微一笑,道:“若不罗嗦,那就不成女人了。”
素手轻挥,将任无心扔了出去。
任无心暗暗一笑,飘身落地,缓步走了过去。
叶湘绮眼睛很尖,立刻发现了任无心,默然站立,等候任无心走近。
任无心笑道:“姑娘夤夜到来,是否想要求见唐老太太?”
叶湘绮淡然道:“求见唐老太太,于事何补?”
任无心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母亲说她志行可嘉,不禁动了怜悯之念。
脸色一整,肃然道:“南宫世家是武林公敌,搭救失陷之人,乃是侠义道的共同责任,姑娘若有需用在下之处,尽管明言,力所能及,在下定当效劳。”
叶湘绮容色一黯,道:“家父神智迷失,被冷藏在迷魂牢内,此事相公是知道的了?”
任无心道:“非但知道,且曾目睹。”
叶湘绮黯然道:“七十二地煞中,多数是自愿投效之人,少数是四处奇穴被制。三十六天罡全是武功高强之辈,但也全数是神智已蔽,失掉主宰之人,中原四君子与少林百忍、百代等全部在内。”
任无心点头道:“此事在下早已知道,不过没有姑娘讲得这般详尽罢了。”
叶湘绮道:“那奇穴被制,神智丧失之人,只有两种方式能够使其清醒过来,除那两种方式之外,虽南宫夫人,也是无能为力。”
任无心容色耸动,道:“—种似是醒神汤,另外一种方式又是什么?”
叶湘绮道:“另外一种方式,就是武功练到令堂那种超凡入圣,匪夷所思的境界.周身的穴道,皆可由心控制,只要心念一动,无论是经内的穴道.或是经外的奇穴,想要哪一穴开,那穴道即开,出乎自然,根本无须运气用力。”
任无心道:“武功练到家母那样,普天之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叶湘绮道: “所以我说,若想解救三十六天罡等失陷之人,使他们脱离南宫夫人的魔掌,那就只有醒神汤一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任无心正色道:“姑娘所见甚高,在下愿聆教益。”
叶湘绮冷冷一哼,道:“你是侠义道的领袖,身当大局,这一战的胜败,以及千千万万武林同道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成败生死,全看你的作为如何,我是女流之辈,武功低微,才识浅薄.你向我请教,那是本末倒置,问道于盲了。”
任无心身上冒出一阵冷汗,暗道:她将这重责大任,套在我一人头上,未免有欠公允,但我既已总揽大局,却也无可推诿。
转念之下,抱拳当胸.肃然说道:“姑娘矢志救父,不惜屈居奴婢,苦心孤诣,在下早就钦佩不已。”
叶湘绮淡淡说道:“乌乌私情,当不起钦佩二字,相公有话只管明讲,不用恭维小女子了。”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姑娘伶牙俐齿,倒也厉害。
微微一笑,道:“姑娘在南宫世家窥伺已久,处心积虑,必有所得,若蒙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叶湘绮道:“敌仇同忾,理当群策群力.说不上感激二字。”
语音微顿,接道:“小女子斗胆请问—句,相公如今就要直捣南阳,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吗?”
任无心点头道:“咱们已定决策,传柬江湖,号召各路英雄,与南宫世家作一决战。”
叶湘绮道:“但不知决战之期订在何时?”
任无心道:“下月望日在南阳聚齐,决战之日到时再议。”
叶湘绮道:“对于那批记忆迷失,受制于南宫世家的武林人物,相公有何对付之策?”
任无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早在数年之前,便已邀集天下名医,探求那醒神汤的制法……”
叶湘绮不待他将话讲完,冷冷一哼,接口说道:“这等极端神奇的药物,岂是一般世俗医者所能探究得出?我看相公是心劳力绌,枉费心力了。”
任无心道:“那也不见得,文事武功,同是万流归宗,医药一道,也是同一道理。”
叶湘绮惑然道:“小女子知识浅陋,想不道这里面的道理?”
任无心道:“这中间的道理,一时也讲不清楚,不过姑娘可以放心,在下早已请到无数名医,在暗中埋首研究,集思广益之下,理应有所成就。”
叶湘绮道:“大战迫在眉睫,那醒神汤的药力,想是已经探究出来,到时候可以应用了?”
任无心赧然道:“咱们都是尽心尽力,可惜才智所限,尚无成就可言。”
叶湘绮冷冷一笑,道:“相公说得倒是轻松,想那决战之日,南宫夫人若派三十六天罡出阵,相公难道束手就戳不成?”
任无心眉头一皱,道:“姑娘说笑了,咱们无愧无怍,何必束手就戮?”
叶湘绮冷笑道:“那未相公打算对那批无辜之人,痛加杀戮罗?”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子强词夺理,当真蛮横得很。
莞尔一笑,道: “那批人受南宫夫人所制,本身已失主宰,咱们志在南宫夫人,当然不会对无辜之人妄加杀戮……”
叶湘绮接口道:“那批人记忆丧失,六亲不认, 只要南宫夫人—声令下,彼等立时上前拼命。相公既不愿引颈受戮.又不忍滥造杀劫,那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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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子任性妄为,蛮横无礼,我且气她一气。
心念一转,淡然说道: “消灭南宫夫人,为的是武林公义,大义所在,难拘小节,万不得已之时,我看也只好行那壮士断腕之策了。”
叶湘绮脸色一变,冷冰冰说道:“这么讲来,如果小女子的父亲遇上相公,相公也是照杀不误了?”
任无心道:“中原四君子虽是素负清誉,为了战胜南宫夫人.那也顾不得了。”
叶湘绮娇躯一震,颤声道: “我只道任无心是当世第一人,大英雄,大豪杰……”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世俗虚名,从不放在心上。”
叶湘绮颤声接道:“我道你是江湖奇男子,那么我是瞎了眼睛了。”
任无心朗声接道:“那是姑娘看错人了。”
叶湘绮微微一怔,星眸之内,倏地泪光浮动,泫然欲泣。
任无心剑眉一蹙,暗道:这女子真怪.刚刚还是咄咄*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转瞬之间,又变得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见她口齿欲动,欲言又止,急忙脸色一整,道:“姑娘有话但讲无妨.在下力所能及,定当效劳。”
叶湘绮两行清泪顺腮而下,道:“我倒是有话……”
一言未了,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莲足一顿,掩面疾奔而去。
人影一晃,老妇人飘然现身.笑道:“这丫头是自作聪明的人,她来找你,想是有所计较。”
任无心笑道:“孩儿知道她的心意。”
老妇人双眉一扬,道:“你说她想干什么?”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她想耸动孩儿,去偷盗南宫夫人的醒神汤,在决战之前.先将那迷魂牢中失陷之人救醒过来。”
老妇人双眉一蹙,道:“难!难!”
任无心暗暗忖道:母亲认为难,那是真正难了。
微微一笑.道:“这主意虽是为她父亲着想,出于一己之私,就事论事,倒不失一条好计。”
老妇人道: “那醒神汤是程玉萼的命根子,想要偷盗过来,真比登天还难。”
忽然心头一动,暗道:这孩子不畏险阻,不知顾惜性命.我可不能让他再冒风险。
对这明珠宝树一般的儿子,她是爱入骨髓,痛惜到了极处。
心念一转,顿时柔声说道:“今非昔比,程玉萼的几种绝毒武功已经练成,南宫世家不啻龙潭虎穴,任何人孤身犯险,一定是有去无回,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微微—顿,接道:“时光不早,儿去歇息一阵,咱们娘儿俩明夜再谈。”
任无心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嬉笑道:“事不宜迟,孩儿的伤势既已痊愈,想即刻动身。”
老妇人对这心爱的儿子怎样也沉不下脸来,怔了一怔,顾左右而言他道:“你那些朋友都已醒了,快放娘走,免得碰上了面,彼此都不方便。”
任无心笑道:“那有什么不便?他们看得起孩子,也就敬重母亲你。”
老妇人摇头道:“娘杀的人太多,虽是无心之事,终究有损你的声誉……”
任无心接口道:“娘别这么讲,咱们但求无愧于心……”
顿了一顿,突然改口道:“既然如此,咱们母子俩索性单独行动,一则免去尴尬,二则稍慰孩儿孺幕之情。”
老妇人闻言,心头大感为难。
想到母子俩单独相处,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觉此刻正是儿子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之时,理该让他与同道好友处在一起,不禁左右为难, 一时间沉吟难决,不知如何是好?
任无心玲珑剔透,心思敏捷超人。
眼珠一转,顿时看透母亲的心事,当即笑道: “娘请稍待,孩儿过去交代几句,片刻就回。”
转身奔去。
群侠刚刚醒来,任无心将那瓶药丸交给白大先生,并将自己先期赶到南阳,设法打救失陷之人的主意简略一讲。
玄真道长等虽觉此事过于冒险,但想他母子二人同行,天下难有敌手,因而也不怎样劝。
任无心交代过传柬江湖之事,约好见面的时地,立即奔了回来,拉着母亲就走。
二人的轻功,都是超凡入圣。
母子俩携手同行,一路上呢昵而谈,笑声洋溢,说不尽天伦之乐,脚下却是快如飘风,所过之处,不见两人的形影。
一路无事,这日夜间,母子二人来到南阳城郊,一座小小的村庄之前。
这村庄仅有十多户人家,茅屋泥舍,看去都是贫户,只有右侧一栋瓦房,似是个小康之家。
任无心来到瓦屋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等了片刻,门缝之内透出一线灯光,只听一个苍老的嗓音,咳嗽一阵,问道:“深更半夜,是谁敲门?”
任无心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道:“是我,任无心。”
门后那个苍老的嗓音道:“哪个任无心?”
任无心吁了一口长气,暗道:谢天谢地,此处若是出了岔子我可死有余辜了。
微微一笑,道:“穿蓝衫的任无心,不会假啦!”
只听呀的一声,大门开了一半,门后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任无心见那开门的老者陌生得很,不禁眉头一蹙, 目凝神光,*视过去。
那老者油灯高举,也是朝任无心打量不已,神色之间,布满了戒惧之意。
相视半晌,任无心手指朝自己心口一指,那老者顿时退立一旁。
任无心让母亲先行, 自己跟着跨入门内,那老者立即掩上大门,将门拴上。
任无心含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前辈是哪一位?”
那老者道:“老朽姓魏。”
微微一顿,接道:“如今世上流行着易容之术,待老朽摸一摸任相公的面孔。”
说着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往任无心脸上摸去。
任无心笑道:“老前辈莫非是关东神医……”
那老者在任无心脸上使劲捏了一把,展颜笑道:“果然是任公子,老朽魏子良,脸上堆着不少面粉,难怪相公不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倒是精细。”
见他目光望向母亲,忙道:“这位是在下的尊长。”
魏子良道:“老朽领路。”
手举油灯,朝堂后走去。
三人来到右边厢房之内。
房内有个陈旧的衣橱,魏子良启开橱门,在橱内摸索半晌,只听机轧声响,衣橱底部忽然向后缩去,露出一个洞穴,洞穴之内有灯光射出。
只听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子良兄,有事吗?”
魏子良道:“任相公来了。”
洞穴之下,响起一片惊讶之声。
那苍劲的口音道:“任相公快请下来,你再迟来一日,摩伽法王就要去寻你了。”
任无心笑道:“这么一讲,在下来得正是时候了。”
那洞穴之下,乃是石级。
任无心跨入衣橱,拾级而下,老妇人跟在儿子身后,走下地窖。
这地窖异常广大,四面都有门户.通往各处密室,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此时,两个须发如银,宽袍博带的老者,伫立在石级之前,另有两个眉清目秀的童子,垂手恭立一侧。
四面门户开启,走出十余位老态龙钟,举止文弱之人。
任无心急步走下,把住两位老者的臂膀,道: “瞿老前辈,施老前辈……”
心情激动,流露无遗。
右首那老者展颜笑道:“近来风风雨雨,尽是不利相公的谣传,咱们心头焦急,恨不得舍此而去.寻找相公的下落。”
任无心连声称谢,转面又与那些体态龙钟的老者寒暄。
忽见对面室内走出一位身高体大,笑容满面的黄衣喇嘛。
任无心急忙抢步上前,含笑拱手说道:“法王辛苦,在下感激不尽……”
那摩伽法王哈哈一笑,接口道:“相公久不到来,可想煞老衲了。”
任无心连连抱歉。
忽然想起母亲,忙向众人道:“这一位是家母。”
众人一听老妇人是任无心的母亲,俱都肃然起敬,纷纷拱手为礼。
任无心逐一引见道:“这位是一代侠医瞿式表老前辈,这位是河朔名医施翠峰老前辈……这一位是天竺高僧摩伽法王。”
除了摩伽法王,余都是医道中人,十九不懂武功,老妇人本是孤傲性子,哪里将这批人放在眼中。
但因这些人都是自己儿子的朋友,爱屋及乌,也就一一还礼招呼,笑容可掬。
看去正是一位慈祥恺悌的老妇,谁也想不到她就是那江湖上闻名色变的女魔兰姑。
那两个蓝衫童子突然拜倒在地,齐声道:“侠儿、宗儿,拜见师祖母,拜见师父。”
任无心笑道:“你们倒是长大了不少,几时改了称呼?”
两个蓝衣童子讷讷无语,两对精光闪亮的眼珠一转,齐齐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莞尔一笑,道:“心儿,这两个孩子是你的弟子?”
任无心笑道:“他们本是孤儿,是孩儿教养大的,倒无师徒之名。”
老妇人沉吟道:“我可曾见过他们?”
任无心急忙说道:“娘末曾见过。”
微微一顿,接道:“孩子原本收养了四人,按着侠、义、传、宗取名,老二、老三不幸夭折了。”
老妇人恍然大悟,暗道:那两个孩子必是丧命在我的掌下。
忖念中,不禁大感歉疚。
伸手—抚两个蓝衫童子的头顶.道:“快快起来,你们的师父很忙,改日我传授武功给你们。”
那侠儿、宗儿闻言大喜,暗想师祖母讲了话.这师徒的名份可就定了。
两人急忙叩头,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
他们哪里知道,就只老妇人这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这一生一世,他们已是受用不尽。
众人叙过了礼,来至一座宽广的密室之内。
这密室内陈列着上千种药物,瓶瓶罐罐,琳琅满目。
墙壁之上挂着十余幅裸体人像,人像上画着红黑线条,尽是人身经脉穴道。
摩伽法王笑道:“任相公,看你丰神俊朗,犹胜往昔,南宫世家的事,想必智珠在握,*有胜算了?”
任无心道:“胜算倒是没有,不过情势已清,一切疑团都已解开,剩下就是最后决战,以武功定存亡了。”
瞿式表白眉一扬,道:“那素手兰姑呢?相公……”
只听老妇人接口说道:“素手兰姑已经死了!”
任无心生恐母亲不快,偷眼瞥去,幸好母亲脸上尚无不悦之色,连忙接口道:“这件事已成过去,咱们如今所面临的,乃是南宫门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问题。”
但听瞿式表讶然道:“那女魔怎会突然死去?夫人与相公是亲眼所见,抑是传闻所得?”
要知素手兰姑是个充满神秘与恐怖的人物,这一次南宫世家所造成的巨大杀劫,到目前为止,全是假手兰姑一人。
瞿式表眼见过兰姑,对那一双美绝尘寰,但却杀人如麻的纤纤素手,正是深烙心间,毕生难忘,听说她突然死去,实是无法相信。
老妇人神色不改,道:“那素手兰姑死在老身掌下,是老身亲手所杀,自是再无疑义。”
任无心接口道:“家母的武功胜在下十倍,武林之内罕有敌手。”
瞿式表与摩伽法王耸然动容。
暗想任无心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他母亲若是胜他十倍,击杀素手兰姑倒是可能的事。
任无心唯恐众人再提兰姑二字,急忙话锋一转,道:“诸位老前辈不辞劳苦,埋首药案,过这不见天光的日子,在下心中万分过意不去,但不知那醒神汤的药方,是否已有眉目?”
众人闻言,目光一齐转向瞿式表脸上,意思是推他讲话。
瞿式表长长叹一口气,道:“医籍之道,犹如武学,两者都是变化万端,浩瀚无涯。”
他微微一顿,接道:“咱们研拟再三,找出了人身四大穴道,若以内家手法同时点四穴,可使人记忆全失,但于武功一道,却是不退反进。”
任无心矍然道;“不知是哪四大穴道?”
瞿式表道:“头额前正中的心经穴,脑户下一寸的哑穴,背心灵台穴,男子右攒心穴,女子左攒心穴。”
任无心道:“这都是关连心脑的重穴,任点一处,重则丧命,那出手的份量,想必颇有学问了。”
瞿式表点头道:“那份量极难拿捏.老朽与定谟兄都无法办到,只有法王一人……”
摩伽法王赧然笑道:“说来惭愧,老衲初时是潜入洛阳长安等地,用那狱中的死囚试验,结果伤了十多条人命,直到最后两次,才算略有把握。”
老妇人道:“狱中的死囚未必会武.用作试验,岂非不太准确?”
摩伽法王道:“这河南境内,由于南宫世家的威名,连剪径的小贼也找不到,半月之前,老衲在开封附近,抓住几个南宫世家的手下,试验之下,倒是累试不爽,本来也想探一探南宫世家,找几个武功高强之人试手.又恐泄露行藏,坏了相公的大事。”
任无心道:“大师如此慎重,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忽听老妇人道:“南宫世家那女人所用的手法.乃是点的心经、灵台、攒心、阴交四穴,这其中有一个穴道的出入,不知结果怎会一样?”
众人闻言,不禁齐齐一怔,不知如此机密之事,她何以能够知道。
任无心惑然道:“那南宫夫人曾经自行吐露,说什么四个神奇的穴道,不属普通经脉系统……”
老妇人接口道:“那是诳人之词.奇经八脉的穴道之外,虽有许多经外奇穴,说到神奇二字,还是三十六大穴为最。”
任无心点了点头,道: “瞿老前辈,那解救之法,又是怎样?”
瞿式表苦笑道;“说来令人迷惑,咱们研究出成分大不相同的三种解药,这三种解药同样有效,症结所在.咱们也弄不清楚。”
那侠儿、宗儿奔出室外,抱来三个身子僵硬,状若死尸的男子。
摩伽法王道声献丑,走上前去,在那三人的身上分别拍了两掌.随即退回座中。
过了片刻,那三人双目一睁,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身子一弹,相继跃了起来,见到摩伽法王,顿时站立不动,神色之间,一片茫然。
摩伽法王道: “右边这人是齐鲁间的山贼,另外两人是南宫世家的手下,这三人记忆已失.只听老衲一人的使唤,赴汤蹈火,不知退缩。”
老妇人睹状,想到自己失陷在南宫世家时的情况,不禁心情激动,无名火起,大有按捺不住,亟欲发泄之势。
任无心也是感同身受,不待摩伽法王演练,道:“那解药是何模样?有劳大师令这三人服下,瞧瞧结果如何?”
摩伽法王闻言,由囊中取出三只琉璃小瓶放在桌上,将手一招,右边那虬髯大汉立即走上前来。
摩伽法王拔开瓶塞,将瓶中的液体灌入那大汉口内,那大汉一口吞下,听凭摆布,驯服异常。
摩伽法王又唤另外二人上前,将另外两只瓶中的药水喂给二人服下。
那琉璃小瓶乃是透明之物,任无心看得明白,三只瓶中的药水色泽不同,一只碧绿,一只淡青,另一瓶则是淡红,浓度也相差很大。
这醒神汤与南宫夫人的虽有不同,却有着无比的效力。
那三人服用不久,已是神情大变,一个个眼神散乱,张口喘息.双手抱头,身形摇晃,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
过了片刻,那三人突然一连踉跄几步。
右边那大汉功力较差,一交摔倒在地,另外二人踉跄几步,终于稳住了身子。
三人记忆回复,一瞧室中的景象,同是目定口呆,惊愕不置。
左边那黑衣男子突然大退两步,骇然叫道:“任无心!”
当中那人也是南宫世家门下,他未曾见过任无心,但曾听过传闻,知道任无心的模样,经同伴—喊,再朝任无心—望,不禁苦胆吓破;身子一扭,夺门而逃。
但见宗儿双肩一晃,霎时越过那大汉,挡住了室门,轻叱道:“回去!”
右掌一抬,信手—挥。
那大汉身子一旋,一个踉跄,果然回到了原处。
老妇人灿然一笑,道: “好孩子.这一招拨云见日使得不错。”
任无心笑道:“法王与瞿老前辈都是高明人物……”
摩伽法王道:“相公勿须客气,这两个娃儿聪明颖悟,瞿老与老衲都是钟爱得很。”
老妇人道:“世间的快心之事,莫过于年老之人忽然看到第三代子孙。”
顿了一顿,接道:“心儿带上解药.趁着天还未亮,咱们去办正事,早早了结这一战.法王好回天竺,各位老先生重返故里,娘也可以……嘿嘿,也许与南宫世家那个老女人拼个同归于尽,以使天下太平。”
任无心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镇定如故,朝那侠儿、宗儿道:“将这三人拿下,事了之后,再行释放。”
侠儿、宗儿闻言,闪身上前,出指便点。
那三人应手而倒,被两人提出室外。
瞿式表取来三只玉瓶,交给任无心,道: “三种药汁的药性不同,相公设法试试,且看效应如何?”
任无心收起玉瓶,起身道:“在下如今就去南官世家,试出结果.回来转告诸位。”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任相公,老衲是早已技痒了。”
任无心笑道:“得大师同行,在下胆壮不少。”
瞿式表捋须笑道:“老朽虽然技痒,可惜武艺不佳,自是不敢同……”
语音微顿.哈哈大笑一阵。
任无心微微一笑,当下辞别众人,母子二人与摩伽法王,齐向南宫世家赶去。
那独山就在南阳城郊。
被称为武林第一家的南宫世家,紧傍着独山一角。
千万株垂柳白杨,环抱着一座建筑雄伟的村落,夜风飒飒,吹拂着满天飞舞的黄叶。
月色凄清,景象萧索,深秋午夜,弥漫着寒意。
任无心等宛如一阵淡得目光难见的轻烟,在荒凉的原野上贴地飞掠。
不足顿饭工夫,已到了长青林外。
此时,上弦月高挂天际,清冷的月光,照得大地澄澈如洗,夜行人本不方便。
但这三人,个个身负出神入化的轻功,若非绝顶高手.纵然对面撞上,也难以发觉他们。
三人入了密林,更是了无顾忌。
老妇人伸出左手.牵着儿子的手腕.在那高大的白杨树间东闪西掠,借那交错树影掩护,疾行如飞,脚下毫不停顿。
这深长广大的长青林内,到处都埋伏着暗桩。
那些暗桩都是隐身树后,贴着树干站立,对面行来之人,绝对发觉不了。
老妇人全凭耳力,闻听那些暗桩的呼吸之声、以快得无以言喻的身法.闪电般的掠过那些暗桩,不令对方觉察。
摩伽法王紧随在二人身后,亦步亦趋,非但要快,脚下不能弄出响声,连衣袂袍袖,也不能弄出一点风声。
勉力学步之下,行不片刻,已然满头大汗,真气渐浊,无法继续下去。
无奈之下,只得疾快地吐纳一次,转换—口真气。
讵料,就这一吐一纳之际,袍袖衣袂,顿时带起一阵风响。
这林内的暗桩、都是耳目锐利,武功不弱之人.风响甫出.顿时惊动了近处之人,纷纷转而望来。
老妇人如响斯应,放开任无心,闪电般的掠了一个圆圈,将近处的八名暗桩,悉数点住了穴道。
摩伽法王脸色惨变,神情之间,又惊又愧,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任无心心思敏锐,睹状之下,暗以传音入密之术道:“在下若非家母携带,似这般走法,一步也是不成,放眼当世,大师的武功实是罕有敌手了。”
摩伽法王脸色一弛,暗道:这话虽是慰藉之言,但若当真考究,他也未必能够胜我。
忖念中,亦以传音入密之术道:“老衲不解,中原武林,既有令堂这种超凡入圣的人物,南宫世家何以又能造劫江湖,肆无忌惮?”
言外之意,以老妇人这等身手.岂非是无往不利.任何辣手之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任无心也感到难以解释,沉吟半晌,道:“据家母讲,那南宫夫人的武功,不在她老人家之下,较量起来,胜负之数,尚难判定。”
摩伽法王耸然动容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衲今日算是信了这两句话了!”
微微一笑.接道:“此番东来,老衲本来还嫌气闷,今日得见令堂,才算不虚此行。”
忽听老妇人道:“时光不早.咱们向前走吧!”
牵起任无心的手腕,闪身掠去。
摩伽法王提气纵身,小心翼翼的追随在后,穿林而出,倒是再无差错。
穿过了肃杀阴沉的林面,一阵芬芳花香,迎面扑来。
南宫世家广大的宅院,矗立在凄清的夜色之下。
那高大的黑漆大门,和白布遮掩起“武林第一家“的匾额,耸起的楼阁亭台,阴森中,隐隐泛起一种肃煞之气。
一阵夜风吹来.枝动叶摇,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老妇人久处南宫世家,对宅中的地势了如指掌。
只见她穿屋越舍,电闪云飘,转眼之间,带领任无心与摩伽法王潜入了内宅。
满院盆花,在阴暗笼罩之下,都变成了点点黑影。
三人在一处荫影之下停住身形。
任无心与摩伽法王耳内响起老妇人的声音,道:“由此向内.是由三十六天罡负责守护,那批人虽然丧失了记忆,武功却是有增无减,心无杂念,耳目尤其灵譬,彼暗我明,想不惊动他们,颇为不易。”
任无心道: “三十六天罡既任守护之责,不知那迷魂牢内,是否尚有冷藏之人?”
老妇人道: “那三十六天罡虽任守卫之责,是否全数出动。我却不太清楚,你们小心在意,潜往迷魂牢探视一下,试一试那解药的效应,我守住那老女人,瞧瞧是否能将她的醒神汤盗取过来。”
她的传音入密之术,出神入化,随意施为,任无心与摩伽法王同时都能听到.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只听她继续说道:“你们见机而行,万—行藏败露,就向宅外退走,有我守住那老女人,只要不被三十六天罡围住,谅必没有多大的凶险。”
任无心蹙然道: “娘也得小心,报仇雪恨,急也不在于一时。”
老妇人道:“这个当然,娘以你的大事为重,个人仇怨,放在后面。”
顿了一顿,接道: “你们可得注意,若被三十六天罡围住,那就难以逃命了。”
身形一晃,身影不见。
摩伽法王暗暗叹道:母爱深重,本是寻常之事,这位老夫人痛爱儿子之心,却是远远超过常人。
任无心按捺住心头激动,悄声道:“大师地形不熟,请随在在下身后。”
摩伽法王点了点头,二人暗提真气,贴着墙壁向前闪掠而去。
只听那老妇人的声音在耳内响道:“假山之后藏的有人,小心了。”
两人定住身形,朝对面假山望去。
但见花木扶疏,荫影摇曳,此外再无所见。
任无心的武功,原本己臻化境。
摩伽法王是天竺第一高手。
这两人也只有在那老妇人面前.才是小巫见大巫,显得瞠乎其后,除此之外也殊难找出对手了。
两人屏息站立片刻,听出假山之后,果然隐着一人,但那人呼吸轻缓悠长,几至无法听闻,不言而知,乃是一个内功修为极为深厚的高手。
等了片刻,一阵夜风吹来,花木摇动,发出了一片沙沙声响。
任无心一扯摩伽法王的衣袖,如划空流矢般,霍地掠到一株龙爪槐后,闪电般的翻过矮墙,跃入了侧面院落。
摩伽法王身高体大,仿佛一座铁塔。
他紧随任无心行动,如影附形,轻功之佳妙,丝毫不在任无心之下。
两人贴着墙壁屏息凝立,四目交投,俱都露出钦佩之色。
这南宫世家重门叠户.屋宇连绵,而且许多门户道路,都暗含着奇门遁甲的变化,加上五步一桩,十步一哨,防守之严密,远过于皇宫内院,换了旁人,定是寸步难行。
但任无心一则曾经来过,二则身负上乘轻功,轻车熟路,一直潜到那迷魂牢入口的石道,居然未曾受到阻扰。
两人脚步一停.各自调理真气。
任无心心念—闪,突然脸色大变。
摩伽法王微微一怔,低声道:“相公想起什么了?”
任无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道:“咱们的行动早已落入敌人眼中了。”
摩伽法王先是一怔,继而低声笑道:“那么是敌人故意放我等过来,布下陷阱,引诱我等入彀?”
任无心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宅中布置周密,宛如天罗地网,除非像家母那样来无影,去无踪,近乎飞行绝迹,否则的话,绝无如此顺利。”
摩伽法王道: “会不会是令堂暗中下手,制住了各处的埋伏?”
任无心沉吟道:“恐怕不是。”
摩伽法王微微一笑,道:“那倒有趣,不瞒相公讲,老衲在天竺贵为法王,地位既是崇高,武功又无敌手,养尊处优,非但平生未履险境,连动手过招之人也无法找.此番来为相公助力.愈是凶险,愈为有趣,纵然赔上性命.那也决无怨尤。”
任无心失笑道:“大师倒是雅人,既然如此,咱们就向内闯吧!”
摩伽法王颔首一笑,两人索性明目张胆,直向那迷魂牢闯去。
这石道中黑暗如漆.但两人目力过人,仍隐隐可见石道中景物。
行了片刻,石道己至尽头,另有两条岔道,岔向左右两侧延伸过去,那迷魂牢在左边甬道尽头。
任无心本待直奔过去,突然发觉右面甬道之内.隐蔽着两个身着宽大长衫的人。
摩伽法王也发觉那两个长袍人,身形一侧,贴着石壁站立。
两人一停下身子.石道中更显得阴沉死寂,弥漫着恐怖气氛。
任无心见那两个长袍人,寂然不动,越发确定自己的行踪早在敌人眼内。
这一路上通行无阻,正是敌人故意放行之故。
忽听摩伽法王以传音入密之术道:“任相公,看这样子,你我正在自投罗网哩!”
任无心亦以传音入密之术道: “对方镇定得很.想必有人在暗中主持全局,指挥各处的埋伏。”
摩伽法王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动,道:“这两人呼吸轻缓,几至听闻不出,显见得内功修为极是不凡,不知在不在三十六天罡之数?”
任无心道:“咱们一齐出手,瞧瞧这两人的武功如何?”
摩伽法王道:“老衲正有此意。”
身形一晃,抢先扑去。
那两个长袍人紧贴墙壁.隐身在岔道之内,本来极难发觉,岂料遇上任无心和摩伽法王这两位顶尖高手,竟然反客为主,主动的攻袭过去。
两人匆匆击出一掌,仓促发招,颇有惊惶失措之势。
摩伽法王艺高胆大,左手一伸,疾扣一人的手腕,化解对方的掌势。
右手一竖,施展密宗大手印功夫,直向另一人的掌势迎去,以一敌二.尤自锋芒*人。
任无心随后扑上,一听风声,已知三人所用的招术。
暗想摩伽法王的一掌若与对方接实,必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敌人全部引来。
在这漆黑如墨的甬道之内,倘若被敌人堵住,那可大为不妥。
心念一转,顿时窜上一步.猿臂一探,穿过摩伽法王臂下,使擒拿手法,朝对方腕脉抓去。
在这漆黑的甬道之内,动手相搏,全凭听声辨位。
那长袍人本待与摩伽法王硬对一掌.正当双方手掌将接之际,摩伽法王胁下突然伸出第三只手来.不禁大吃一惊,猛—沉肩,疾地缩手闪避。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任无心指甲划过那长袍男子的腕肘,指甲余势,撕下了半截衣袖。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
这哨音并不很响,但却有一股撕裂人心之力。
任无心与摩伽法王都是功力高深之人,虽然不惧,也不禁心神一动,微生凛意。
那两个长袍人趁机跃开,背贴墙壁,瞬眼掠出两三丈外。
两人轻功卓绝,行动起来.不带一点声息。
摩伽法王左右打量一眼,道:“那一声哨音,想是指挥两个长袍人的号令,任相公可曾听出那哨音的来路?”
任无心道:“在下依稀觉得,那哨音发自迷魂牢内。”
摩伽法王道:“老袖也有此感觉,只是拿不准确罢了。”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主人在迷魂牢中等待,咱们去得慢了,未免失礼。”
举步向左面甬道走去。
摩伽法王跟随在后,突然想到:“我乃天竺法王,作这夜行勾当,已是大失身份,既已被人发觉.理该大方—点才是。”
当下笑声道:“相公身畔可有火种?老衲想要见识一下这迷魂牢的构造。”
任无心含笑道:“在下身边未带火种,否则早巳点燃了。”
一言甫毕,眼前火光一闪。
一名容貌秀美的紫衣少女,右手高举着一个火折子,出现在甬道尽头,距离两人不过三四丈远。
火光下,迷魂牢那厚重的铁门,耸立在少女身后。
那紫衣少女卓立门前,火折高举,倒似在迎接客人。
任无心举步上前,见那少女脸上冷冰冰的, 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禁朗声一笑,道:“在下任无心,姑娘怎样称呼?”
那紫衣少女装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见了任无心的笑脸,不禁方寸一乱,生恐把持不住,急忙一侧身子,双唇紧咬,冷然不语。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这位相公风流伺傥,儒雅英俊,有一股动人心弦的魔力,年轻的女子遇上,确实难以抗拒。
只听呀然一声,迷魂牢那沉重的铁门,倏地自动开启。但只开了尺许,随又寂然不动。
任无心浑身是胆,到此地步,更是有进无退。当下朝摩伽法王一使眼色,举步跨入门内。
摩伽法王莞尔一笑,迈开大步,跟随任无心走去。
那紫衣少女等任无心走过,突然娇躯一转,挡住了摩伽法王的去路。
摩伽法王笑道:“同是客人,姑娘厚此薄彼,不嫌有欠公道吗?”
那紫衣少女冷然道:“大师乃是异域高僧,何必沽惹中原的是非?”
摩伽法王听她吐词不俗.暗道:中原文物之邦,果是……
只听呀然声响,那铁门缓缓合了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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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伽法王暗叫不好,想这铁门一合,定将自己关在门外,急忙抬起右手,将那厚重的铁门撑住。
他身高体大.手臂一抬,高过那紫衣少女的头顶,那紫衣少女立在他的面前,才及他的胁下。
但听一阵尖锐的机轧之声,那铁门已快合拢,摩伽法王使劲一推,居然硬生生的推了开来。
紧衣少女花容失色,暗道:这喇嘛好大的气力.就这一推,怕不有万斤神力。
心念一转,顿时解颜一笑,娇声道:“久闻天竺国有一种瑜伽术,不畏刀枪水火,大师是天竺高人,谅必精于此术。”
移动火折朝摩伽法王袈裟上烧去。
她立在摩伽法王与铁门之间,两人近在咫尺,那袈裟乃是丝织之物,见火即燃。
摩伽法王正运全力推动铁门,未及阻止,胸前袈裟顿时燃烧起来。
摩伽法王哭笑不得,当下抵住铁门不使合拢,笑道: “老衲虽然不畏火焚,这僧袍却是承受不起,烧得赤身露体,须是不雅。”
紫衣少女闻言一呆,暗道:这话倒是当真,我站得太近,这火烤得也是难受,抬起火折,去烧摩伽法王的胡须。
哪知摩伽法王颏下光光,胡须刮的根根见肉,竟是没有烧的。
摩伽法王见她抬起火折,灵机一动,不禁哈哈一笑,猛然喷出一口真气,将那火折连同袈裟上的火—齐吹灭。
四外重归黑暗。
那紫衣少女立在法王身前,芳心懦懦,有心偷袭一下,但见他掌拒铁门,还可从容言笑.只恐弄巧反拙.惹恼了他,反而无法下台。
摩伽法王见任无心进入门内.好似石沉大海, 自己却又进退两难.不禁大为焦急,脱口叫道: “任相公, 劳驾将这姑娘弄走。”
只听任无心的声音自门后传出,道: “大师不必慈悲,一掌将那丫头毙掉算了。”
摩伽法王尴尬的—笑,道:“老衲倒非慈悲,只是担心武林朋友笑话。”
那紫衣少女道: “对啊!摩伽法王是何等身份, 岂能伤害一个年轻的女子.”
骈指如戟,猛地朝他期门穴点去。
摩伽法王笑道:“小丫头,原来你知道老衲是谁。”
那期门穴在乳下一寸五分,点中便死。紫衣少女一指戳去,分寸倒是毫厘不差。
哪知摩伽法王混身皮肉又厚又软,紫衣少女一指戳下,手指陷入三寸,往后一缩,竟是拔不出来。
摩伽法王呵呵一笑,道:“小丫头,赶紧闪开,否则老衲钳断你的指儿。”
紫衣少女又羞又怒,左手一挥,一掌击去,但掌到半途,忽然感到气馁,匆匆收住。
忽听铁门之内,响起一个脆若银铃,但却冰冷已极的女子声音,道:“任无心,事到如今,你还不光棍一点。”
只听任无心道:“单打独斗,你绝非我的敌手,说不上光棍不光棍。”
那冰冷的女子声音道:“啐,世事如棋,未可逆料,你若自信必胜,何必再要帮手?”
语音微顿,接道:“你也不想想,我这室中若有埋伏,你再多—人也是枉然。”
只听任无心朗声一笑,道:“有劳法王替在下把风,不情之请.多有得罪。”
第二十八回 真相大白
摩伽法王暗暗忖道:这位相公也真风流,敌巢之内,居然闹起男女纠纷来。
当下右手一缩,身形一转,潜运真力,将那紫衣少女震退开去。
那紫衣少女忽觉一股潜力顺着手指袭上身来,娇躯一震,连连退了七八步,始才拿桩站稳。但已骇得心头鹿撞,再也不敢上前。
但未奉到主人之命,也不敢离此他去。
砰的一声,迷魂牢那厚重的铁门合了拢来,摩伽法王虽有万斤神力,再想推开,也是无能为力了。
这是一座广大的密室,四面都是黝黑的石壁,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的棺木。
室中间,有一座丈余见方的水池,池中满是积水,阵阵阴寒之气,由池中泛升而起,弥漫全室。水池旁边建立着一块牌楼,横写着三个红色大字“迷魂牢”。
除此之外,室中再无陈设。
那铁门一闭,阴森的石室顿时火光亮起。
一个白绫束发,一身白衣的绝色女子,手持火种,将嵌在石壁上的油灯逐一点亮。
任无心倚门而立,脸上犹带笑容.只是双目之内,有一层极为深邃,却又淡得难以觉察的忧色。
那白衣女子非但容貌绝美,而且体态婀娜.走起路来,莲步生姿。
任无心的目光随着那白衣女子移动,脸上的笑容依旧, 目中的忧色却是愈来愈显。
那白衣女子举止从容,绕室一圈,将壁上数十盏油灯逐一点亮。
转眼间,阴森的石室中大放光明,那令人恐怖的气氛大为消逝,转做了一片诡谲莫名的气氛。
任无心剑眉微蹙,含笑道:“田姑娘……”
那白衣女子不待任无心讲完,冷冰冰地接口道: “我是南宫寿的未亡人,你该称我五夫人才对。”
她浑身缟索.本来不带丝毫暖意,这一开口讲话,更如万载玄冰。
任无心但感一股寒意,直传内心.脸上再也装不出笑容。
那五夫人田秀铃款移莲步.走到水池之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一捞,提起一条粗如鹅卵的铁链,右手亮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朝那铁链上削去。
呛的一声轻响,那铁链被削断了两尺长,哗啦一声, 下面半截疾快地缩回了水内。
任无心哑然失笑,道:“怎么?你想用机关对付我?”
一言甫出,石室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殷殷雷鸣之声。
这声音初起时并不响亮,但却有一种万马奔腾.天摇地动之势。
忽听摩伽法王的语音透门而入,道: “任相公,这声音古怪。”
田秀铃突然冷声道:“当心头顶!”
任无心微微一凛, 忽觉一股劲风当头压下.急忙纵身一跃,跳了开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块重逾万斤的铁闸落下,封死了石室的门户。
任无心脸色一变,双手一探,抓住田秀铃的双臂,沉声道:“快讲!这算什么意思?”
田秀铃镇定逾恒,任他抓着手臂,丝毫不挣扎反抗,口中冷冷说道:“那甬道转眼就要崩塌,甬道—闭,这迷魂牢就埋入地底.大罗金仙也进不来,也出不去。”
任无心脸色如土,转面叫道:“摩伽法王,赶快逃出甬道。”
田秀铃冷然道: “你喊破嗓子,外面也无法听到,还是少替旁人担心,多为自己打算吧!”
任无心怒从心起,手掌一挥,啪的一声脆响,—耳光掴在田秀铃脸上。
那粉颊之上,顿时显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田秀铃毫不挣扎反抗,螓首一扬,静静地说: “你尽管打,反正你我二人,都已注定被活埋在这迷魂牢内.左右无事,打打闹闹也是好的。”
星眸之内,倏地涌出两行热泪,顺着双颊滚滚而下。
任无心恨声道:“你疯了?”
那殷殷雷鸣之声愈来愈响,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任无心的话,回音激荡,震耳欲聋。
石室四壁猛然一阵摇晃,池水荡起一阵波澜。
排列四壁的棺木齐被震动,棺盖掀向一旁。
田秀铃如在梦中.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悠悠一声长叹,喃喃呓语道: “回想当日,咱们同行万里,你身受重伤,命在垂危,我是如何的待你?你……你连打我—下也懒得动手……唉!那时我就指望你打我一下,骂我一声,你……你……”
任无心双手一紧,将她猛力一阵摇撼,沉声道:“秀铃,我任无心并不怕死,但我上有白发老母, 自己的身世还有不明之处,江湖事尚未了结,教我就此死去,我难以瞑目九泉。”
田秀铃双目之内迸出两行热泪,摇头说道:“来不及了,地道已经整个崩塌了,算我该死, 你一掌打死我吧!我……我只求死在你的手上。”’任无心脸色一阵惨白,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乱响,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塞在田秀铃手内,道:“既然死定了,劳你的驾给我一刀,省得我心头烦躁。”
田秀铃手握匕首,目光一垂,朝任无心胸口望去。
任无心愤然道:“就是此处,你快点下手,否则我心头火起,会活活将你打死。”
田秀铃垂泪道:“我杀死你,你打死我.那都是一样的,反正咱们已被活活埋葬在地底,如何死法都是一样。”
任无心道:“早死早投生,你动手吧!”
田秀铃匕首一伸,抵住任无心的心窝,道:“自从离开死谷,我不知想过多少遍,我要剖开你的胸膛,瞧你有没有心肝?”
任无心冷冷说道: “我是一人没有心肝的人,你少讲废话,快快动手。”
田秀铃闻言一呆,顿了片刻,道:“你是在讲气话。”
当的一声,匕首掉落地上.石地溅起一阵火花。
任无心钢牙一挫,扬起手掌,欲待—耳光掴了下去。
但见田秀铃梨花带雨,爱恋横溢,情痴意迷,缠绵悱侧,怜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心肠一软,垂下手来。
田秀铃睹状,心头顿时一甜,那浓情蜜意,再也压抑不住,娇躯一扑,投入任无心怀内.嘤嘤垂泣起来。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大丈夫视死如归,何必亏欠于一个女子?
身在绝境,浑忘了俗世的忌讳,心意一改,顿时舒臂将田秀铃拥住,两人互相拥抱,双双席地坐下。
任无心背靠水池而坐,将田秀铃紧紧拥在怀中。
两人默默无言,但呼吸相闻,肌肤相亲,两颗心逐渐溶而为一,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二人沉浸在爱河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始听任无心轻轻说道:“秀铃,我口渴得很,这池水能喝吗?”
田秀铃面颊在任无心胸上揉来揉去,喃喃说道:“这池水大慨没有毒,但……我家那位老夫人,行事难测,也许她在水中做过手脚,末让我们知道。”
任无心笑道:“反正是死,毒倒也不怕,就怕肮脏。”
田秀铃娇躯一仰.将粉颊贴在任无心脸上,怩声道:“我再哭一阵,你饮点泪水,好吗?”
任无心笑道:“唉!女人的泪水也太方便了。”
田秀铃吃吃一笑,道:“好吗?”
任无心道:“不要,泪水是咸的,解不了渴。”
伸手榉了一点池水,欲待饮下。
田秀铃忽道:“我先尝尝,如果吃不得,你就别吃了。”
樱唇一张,将任无心掌上的水吸入口内。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味道怎样?”
田秀铃双睫一瞬,漆黑的眸子闪动着顽皮的光采,笑道:“味道甜甜的,比什么水都好吃。”
任无心道:“哪有此事,只怕水中不太干净。”
田秀铃扑哧一笑.掬了一点池水,含在口内,樱桃小嘴朝任无心口上凑去。
任无心扑哧一笑,张开口来, 田秀铃轻启朱唇,将水度了过去。
那池水淤积已久,带着浓厚的土腥气味,饮在口中极为难受,任无心眉头连皱,真想吐出。
田秀铃藕臂搂住任无心的颈项,娇声道:“味道怎样?”
任无心哑然失笑道:“很好!很好!”
田秀铃道:“甜不甜?”
任无心点头笑道:“很甜,很甜。”
田秀铃道:“香不香?”
任无心笑道:“很香,清冽芳香,胜于任何灵泉。”
田秀铃吃吃—笑.道:“再饮一口。”
任无心连连摇手道:“多谢,多谢,不敢领教!”
田秀铃哪里肯依,含了一口池水,硬是哺在任无心口内。
任无心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吞下。
田秀铃满心欢畅,娇躯一缩,蜷伏在任无心怀内.笑靥如花.令人心醉。
两人温存了一阵,任无心低声问道:“秀铃,这迷魂牢当真别无出路吗?”
田秀铃星眸一睁,嗫嚅道:“实是别无出路,你怨恨我吗?”
任无心含笑道;“事已至此,也说不上怨恨,只可惜过于仓促了些。”
轻轻一叹,低声吟道: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田秀铃听那语声之内,明明充满了恨憾之意,不禁芳心欲碎,道:“在以前,我实在恨死了你,要想杀你,却又下不定决心,想来想去,觉得与你同归于尽,倒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唉!谁知你还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早知如此,我宁死也不会害你。”
任无心低叹一声,道:“爱恨交织,那也苦坏你了。”
田秀铃道:“我几次打算自尽,一死百下,却又……唉!是我坑了你。”
双目之内,进出两行热泪。
任无心伸手一抚她那满头秀发,含笑道: “别哭啦,寿夭有定,我见不得女人的眼泪。”
常人有言,爱情仅是男子生命的一部分,却是女子生命的全部。
田秀铃是南宫世家的寡妇.但她与南宫寿有名无实,今日初尝爱情的滋味,对她来讲,那生死二字实是微不足道,太不重要了。
她见自己一哭,任无心就特别温柔,不禁暗暗心喜,索性埋首在任无心怀内,再嘤嘤垂泣一阵。
这情场与战场大为不同,任无心也是初涉爱河之人,哪里辨得真假,见她哭得伤心,只好百般劝慰。
田秀铃哭了一阵,倏地仰起面庞,道:“你说,万一咱们能够生出这迷魂牢,你还爱我吗?”
任无心笑道: “我不是虚情假意之人,以往只是亏待了你,却未欺骗过你。”
田秀铃道:“我只听爱不爱?”
任无心道:“已经爱了, 自是生死不渝。”
田秀铃道:“要不要我?”
任无心微微一怔,不知她话中之意。
田秀铃脸上微微一红,忸怩道:“你会不会嫌弃我,要不要我做你的妻子?”
任无心沉吟半晌,忽然浩叹一声,慨然道:“若论世俗礼法,咱们都做错了事。”
田秀铃小嘴一努,接口说道: “世俗礼法是为常人所设. 岂能拘束咱们?”
微微一顿,笑道:“自幼时起.南宫寿就将我视若仇寇,我是被迫顶上这未亡人之名,我是清白女儿身, 干吗不能嫁人?”
任无心见她说得理直气壮, 只好苦笑道: “算你说得有理,可惜不能生出这迷魂牢,也是枉然。”
田秀铃固执地道:“我只问你要不要我?”
任无心见她双目中泪光浮动,泫然欲泣,急忙点头道:“一定要,若能生出此牢,咱们了结俗事,然后找一处穷乡僻壤,务农为生,安分度日,再也不谈武事。”
田秀铃连连点头,倏地灿然一笑,道: “我如今想活了,咱们快点巡视一下,瞧瞧有无活路。”
拉着任无心的手,一跃而起。
两人走到那万斤铁闸之前,任无心劲贯双掌,将铁闸摇了一摇,未曾摇动分毫。
田秀铃道:“我瞧瞧水池。”
奔到水池旁,挽起衣袖,伸手在水中摸索。
任无心沿着墙壁走去,手敲石壁,听辨声音,希望发觉墙壁有中空之处。
二人忙乱了一阵,终于废然歇手,四眼交投,脸上同时露出沮丧失望之色。
田秀铃怔了一怔,忽然投入任无心怀内.珠泪滚滚,道:“我要活!我不让你死!”
任无心失笑道: “你这小傻瓜,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天下事哪有这么如意的?”
田秀钤虽是夫人身份,终究年纪轻轻,情爱的心愿刚刚满足,又得困死在这绝境.教她如何甘心,想到伤心之处,忽然失声痛哭。
任无心欲待安慰几句,但觉无话可说.当下拥着她坐下来,问道:“这石牢是何人修建的?”
田秀铃哭着道: “我也不知道,但知这牢在山腹内,除了那条甬道,再无旁的通路。”
任无心道:“这么说来,四面都是山石,凭咱们之力,那是绝对无法打通的了?”
田秀铃连连点头道:“恩!”
她泪眼婆婆,点起头来.脸上的泪珠溅落如雨,楚楚可怜,看去稚气未脱,犹是小女儿的神态。
任无心伸手一理她的秀发,道:“如果你们那老夫人想打通甬道,救你出去,约须多少时候?”
田秀铃道: “甬道那么长.如今全都塌了,没有十天半月的时光,怎能打通道路?那……那时咱们已饿死了。”
微微一顿,摇头道:“我早已服过老夫人的毒药,她若知道咱们已经言归于好,杀我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救我。”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这石牢建筑得很怪,既只一条通路,又是由内面封闭,倒是为了自绝而设。”
田秀铃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夫人曾对我讲过,南宫世家与整个的武林为敌、所树的仇人太多了.一旦落败,所受必然极惨,因之打算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就以这迷魂牢的巧妙构筑,与敌人同归于尽。”
任无心笑道:“你未曾得她允许,先用这巧妙机关,到她落败之时,岂非无法使用?”
田秀铃闻言一愕,忽然大哭道: “这个时候,你还敢笑人家。”
任无心哈哈大笑,暗道: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死法也算得古今少有了。
忖念中,忽然想到母亲,那视死如归的豪情胜慨顿告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哀愁, 与无穷的怅惘。
田秀铃见他脸色忽转阴黯,不禁芳心一沉,柔声问道: “你在想什么?是恨我吗?”
任无心摇头道:“我怎会恨你?”
田秀铃道:“那么你在想什么?怎地忽然不乐了?”
任无心沉声一叹,道: “我是在想母亲,她老人家一定悲伤得根,说不定会因此丧命。”
田秀铃心头一凉,不敢开口,呆了一呆,重又低头哭泣起来。
任无心抚慰了半晌,使田秀铃收住眼泪,二人心情沮丧,同都感到困倦,过了—会,二人朦胧睡去。
睡梦中,忽见对面石壁缓缓裂开,现出一个暗门,门内站着一个身披黑色风氅的慈祥老妇,任无心惊喜欲狂飞扑过去,叫声娘。
那老妇手指在唇上一按,示意他不要出声,牵住他的手腕,返身走去。
任无心急道:“娘,还有秀铃,孩儿去叫醒她。”
那老妇人悄声道: “她是南宫世家的寡妇,咱们还是避开的好。”
任无心心头大急,扭头望去,那暗门业已闭上,甬路中漆黑如墨,不见田秀铃的倩影。
任无心好生难过.被母亲拉着飞驰而去,左转右折。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出了甬道。
眼前一亮.耳鼓中人声鼎沸,吵成一片,许多人大声欢呼,叫喊着任无心的名字。
移目望去.不禁骇了一跳。
只见一片广场之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不计其数,摩伽法王、丐帮三老、唐老太、武当派的玄真道长率领全教弟子,还有长白四虎、关东破云七鞭,以及少林、峨眉、昆仑、青城……
武林九大门派的人都有,另外一边却是南宫夫人程玉萼、二夫人、三夫人常素玉,此外就是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等。
这批人全是身穿黑色长袍,脸蒙黑色布罩,神色诡异,充满了恐怖气氛。
只是在成千上万的武林人物之前,这百余名天罡地煞显得人数太少.不像以往那样令人可怕。
众人欢呼一歇,倏地寂静下来,展眼之间,让出了一条通路,容任无心母子走上前去。
玄真道长迎了过来,道: “相公快请上前答话,群情激奋,谁都忍不住了。”
任无心点了点头,匆匆行到阵前,朝那南宫夫人将手一拱.道:“老夫人,你造劫江湖,业已激起武林公愤,今日之事如何解决,全凭你一言而决。”
那南宫夫人神情傲岸,冷冷说道:“武林恩仇,非言语所能解决,咱们兵戎相见,强存弱亡罢了!”
只听一个少林弟子叫道: “程玉萼,速即释放我少林掌门,否则将你南宫世家夷为平地,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峨眉弟子愤然叫道:“我峨眉派不问江湖是非,与你南宫世家无怨无仇,你为何陷害本派的掌门?”
那妙雨突然叫道:“诸位前辈,诸位兄弟听了,程玉萼陷溺已深,不可理喻,今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不可养痈遗患,反害自己。”
一时间,群情汹涌,吵成一片,兵刃出鞘之声震荡耳际。
任无心双臂高举,纵声喝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尚有几句话讲。”
但听一人厉吼道:“南宫世家害了咱们的师父.我兄弟要报仇雪恨。”
霎时间.有的要报师仇,有的要报父仇,报仇拼命之声,如雷灌耳,惊心动魄。
蓦地,人群之内跃出一个绝色少女,戟指南宫夫人喝道:“程玉萼,你今日若不释放中原四君子.我叶湘绮首先与你拼了。”
那常素玉怒声叱道: “萤火之光,敢与皓月争辉?速即滚开。”
叶湘绮悲愤填膺,长剑一挥,猛地朝南宫夫人扑去。
南宫夫人冷冷喝道:“找死!”竹杖—扬,当胸戳去。
任无心大吃一惊,想那叶湘绮焉能挡得南宫夫人的一击,当下身形一晃.抢先攻去。
只听老妇人喝道:“心儿闪开,待为娘的来。”
任无心岂肯退后,一招风云四合,疾快地攻袭过去。
南宫夫人竹杖一挥,反击任无心胁下,杖挟劲风,凌厉慑人。
那老妇人双臂一振,抖掉了风氅,疾若电掣,霍然袭到南宫夫人身侧,迫得南宫夫人暴闪丈余。
只听一阵如雷的喝喊.丐帮三老与玄真道长,率领天下群雄,潮水一般的攻了上来。
南宫夫人睹状,倏地一阵怪笑,声如狼嗥鬼哭,刺耳之极。
只见她举手一挥,那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顿时状如疯魔,迎着武林众豪扑去。
展眼间,兵刃耀日,杀声震天,战况炽如烈火。
任无心热血沸腾,眼看这一场血战下来,正邪双方,势必同归于尽,不禁大为焦急,纵声喝道:“诸位前辈听了,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中,大部分是无辜受害之人.咱们尽量擒活的。”
常素玉陡地掠到,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卖弄精神。”双掌—挫,随声袭到。
任无心急忙挥掌反击,二人闪电般的力搏了十余招。
忽听一个少林弟子喊叫道:“师叔、师兄,右边那两个蒙面人使的少林武功.只怕是掌门师伯和百代师叔。”
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少林弟子随我来。”
任无心暗暗忖道:程玉萼驱使正派人物自相残杀,这手段当真歹毒得很。
忖念中,与那常素玉又力搏了三十余招,有心冲到母亲身畔,母子二人联手御敌,怎奈常素玉的武功极为厉害,被她缠住,竟是脱身不得。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天下精英,毕集于此,搏杀之惨烈,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卒睹。
任无心久战不下,心头焦灼如焚,倏地一轮疾攻,迫得常素玉招架不迭。
任无心大喝一声,一指点戳过去。
这一指如雷惊电闪,眼看戳在常素玉身上。
忽听一声怒叱,那二夫人突然袭到,替下了常素玉。
任无心又惊又怒,双掌翻飞、竭力拼斗。
但这二夫人是常素玉的婆母,武功远在常素玉之上,任无心倾尽全力,依旧屈居下风。
忽听一声惨嗥,一名黑衣天罡的头颅飞起半空,鲜血四溅,洒得任无心满脸皆是。
任无心霍然一惊,颈项忽被二夫人扼住。
任无心骇然大叫,双臂猛然一振.疾向二夫人袭去.耳鼓之内.忽闻到田秀铃惊惶喊叫之声。
睁目一看, 自己与田秀铃相拥而卧,兀自睡在地上, 何来什么血战。
田秀铃揉着惺忪睡眼,道: “心哥,是你叫喊吗?吓死我了。”
任无心嘘了一口长气.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目光落处,忽见她脸泛红潮,艳若桃花,不禁心疑, 只怕她体内的毒力发作.急声问道:“你身子可有不适?”
田秀铃螓首一摇,痴痴—笑.道:“我也做了一个梦。”
任无心道:“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田秀铃脸上突然一阵绯红,一头钻在任无心怀内。
任无心瞧她不胜娇羞,不禁大奇,惑然道: “梦见了—些什么?说来听听有何要紧?”
田秀铃忸怩道:“我不,你先讲你的。”
任无心道:“我梦见天下英雄与你南宫世家决战,打打杀杀,情况很惨。”
田秀铃道:“最后的结局呢?”
任无心苦笑道:“任何人都无法与全天下为敌,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你们老夫人战败,交出醒神汤,释放了中原四君子和百忍大师等。”
这乃是他的愿望,那梦境之内并无显示。
田秀铃听了也不放在心上,但却问道: “老夫人提过咱们的事吗?”
任无心微微一怔,笑道:“当时忙乱得很,没有人提这儿女之私,你且说说,你的梦境如何?”
田秀铃脸颊藏在任无心怀内,揉擦了一阵,娇声道:“我梦见咱们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庄子.拜了堂,成了亲,洞房花烛………”
任无心道:“后来怎样,我听不清楚。”
田秀铃娇躯一阵扭动,道:“我不要讲,我不……”
倏地撒娇道:“我肚子饿啦!”
任无心哈哈一笑,道:“我也饿了,你准备了什么食物,拿来我尝一尝。”
田秀铃扑哧一笑,突然想到,是自己将他坑陷在这绝境.不禁悔恨交加,掩面痛哭起来。
任无心啼笑皆非,哄了半响.无法令她收束眼泪,倏地叫道:“有了!我有法子。”
田秀铃仰起脸来,喜道:“真的?什么法子?”
任无心一本正经地道: “棺木中可有冷冻存尸,咱们吃死人。”
田秀铃一拳擂去,恨道:“你还有心开开玩笑!”
想到自己亲手害死情人,芳心之中,愧悔交集,无以自解,重又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任无心无可奈何,暗想女子的泪水反正是多,索性让她哭个痛快,当下不言不响,不再理会。
闲闷无聊,不觉东张西望,见那许多棺材的棺盖俱都掀在一旁,但右侧墙角的一具棺木,那棺盖却是端端正正地覆盖在上,仿佛业已钉死。
任无心疑念顿起,扶起田秀铃的脸,道: “那棺内装的是谁?”
田秀铃星目眨动,道:“没有谁了!”
任无心道: “奇怪,每具棺盖都已掀开, 只有那口棺材例外。”
田秀铃懒洋洋地说道:“嗯,我懒得动.我不去瞧。”
任无心脱口一笑,在她颊上亲了一亲,道:“乖—点,过去看看。”
田秀铃咯咯一笑,爬起身来,欢天喜地地奔了过去。
她在南宫世家长大,对这迷魂牢中的阴森之气习以为常,毫不感到恐惧。
奔到那棺木之前,双手—扶馆盖, 一下揭了开来。
倏地, 田秀铃口中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砰的一声,棺盖脱手掉下。
田秀铃脸色惨白,双眼满布着恐惧之色,手足乱颤,噔噔噔直退。
任无心弹身而起,喝道:“什么事?”
田秀铃猛一转身.飞奔过来.躲在任无心身后.颤抖道:“老……老……老……”
但闻砰的一响,那棺盖掀翻在地,棺材中忽然站立一位身形微带佝楼,手扶拐杖,鸡皮鹤发的老妪。
这老迈的妇人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但那两道炯炯眼神,却似冷电一般,透射入人心俯之中,与那满脸病容大不相衬。
任无心本是定力极探之人,此时此地,乍见那老妇的面,也不禁心神一颤,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 —直凉透背脊。
那老妪竹杖顿地,跨山棺外.缓步走了过来。
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笼罩在任无心脸上,神色之间,诡异莫名。
任无心先是惊骇,但只—瞬,心情就宁静下来、暗忖道:大不了一死,又何畏惧之有?当下一定心神,拱手笑道: “老夫人久违了。”
南宫夫人竹杖—顿,漠然道:“令堂何在?”
任无心剑眉一蹙,道:“怎么?老夫人—直在这迷魂牢中?”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 “老身在此比你们到得还早.陪伴你两人一日一夜了。”
任无心闻言一怔,暗道:这位南宫夫人的性情,果非常人能测。
突然心念—闪,笑道:“老夫人既有意留在室内,这迷魂牢该是另有出路?”
南宫夫人漠然道: “当然另有出路,但对你来讲,有等于无。”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在下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目光一转,朝身后的田秀铃望去。
田秀铃热泪泉涌,凄然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你明明知道,还要假情假意,我倒不知你是何心意?”
田秀铃大急, 一把抓着任无心的手臂,哭道: “心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石牢另有出路,祖……祖婆婆是教你恨我……好让你亲手杀我。”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 “你到一旁歇息,我与老夫人讲话,不许你插口。”
田秀铃温驯地点一点头,噙着眼泪,退到墙边立定。
南宫夫人苍白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缕狰狞的笑意,冷冷说道:“任无心,你自命侠义之士,勾引人家的寡妇.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任无心脸上一红,将手一摇,道:“在下尊重老夫人是武林前辈,不愿出言不敬,今日之局、注定无法善罢,咱们还就江湖恩怨略做交代,然后以武功判定生死吧!”
南宫夫人冷冷一笑.道: “你那武功, 自信敌得住老身几招?”
任无心淡然道:“在下纵然不敌,也得勉力周旋,只是有几个问题,耿介于心,若不弄个明白,死难瞑目。”
南宫夫人眉头一皱,道:“什么问题?你若好言相求,老身或许成全你的心愿。”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 “老夫人,你处心积虑, 与整个武林为敌,那动机究竟何在?”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缓缓说道;“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遭人谋害,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老身不该为子孙报仇吗?”
田秀铃口齿启动,似欲言语,忽又心意一变.闭口不语。
原来她在死谷之内,曾经见过自己的丈夫南宫寿。
但是当时处在一个漆黑的石室之内,那恐怖的经历似真似幻,如在梦中,她事后想起也感到怀疑。
再者她与南宫寿自小就相互仇视,彼此间毫无情份,如今又已将满腔热爱,倾注在任无心身上,私心之内,实在不愿承认,自己那名义上的丈夫尚在人世,因之话到唇边,终于忍住。
但听任无心道:“老夫人,你可曾想过,武林之内,哪一门,哪一派,有谋害南宫世家几代主人的嫌疑?”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老身觉得各门各派的人,都有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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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心道.“为什么?杀害人命,总该有个动机。”
南宫夫人道:“名高遭忌,这武林第一家的荣衔. 下马解剑的禁律,乃至南宫三宝,都是引起武林人物嫉妒与争夺的原因,这道理明显不过,何用老身多说?”
任无心闻言一怔,未曾料到南宫夫人会讲出这番道理。
想她所言虽是揣测之词,但却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令人无可辩驳。
寂然半晌,任无心神色一动、双目之内,倏地神光*射,道:“老夫人,令重孙南宫毅犹在人世,你可曾问过他,谋害他的是何许人物?”
南宫夫人漠然道:“老身已获消息,我那重孙近日在传声驿出现,但他犹未归来,到底是何人谋害他,尚还不得而知。”
任无心突然冷冰冰说道:“老夫人可曾想过,令重孙何以迟迟不归?”
南宫夫人那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极为怪异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平静如故。
任无心的目光何等锐利,这变化虽是极端微细,他却瞧得清清楚楚。
数月以来, 一直横梗心中的疑团,顿时消散了不少。
只听他冷冰冰一笑,沉声道: “老夫人,依在下猜想,你那重孙媳四夫人,从此也不再返回南宫世家了。”
南宫夫人身子猛然一震,脸上突泛厉容,右手一探,五指箕张,霍然抓了过去。
田秀铃惊叫道:“心哥!”
任无心嘿然一笑,身形一晃,暴退五尺,喝道:“老夫人如此震动,莫非做了亏心之事?”
南宫夫人一击落空,做势欲扑。
突然心意一变,阴沉沉说道:“尔等乃垂死之人,老身的事,何惧尔等知道。”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任无心,你根据什么,判断老身那重孙媳不再回返南宫世家了?”
任无心目光一转,朝石牢四壁环顾—眼,暗暗忖道:这石牢虽另有门户,但连田秀铃也不知情,其隐秘可想而知,看来陷身在此.那是绝无外援的了。
心念一转,顿时横定心肠,朗声说道, “令重孙南官毅久已在江湖活动,只是老夫人不知而已,四夫人与令重孙情深爱重,她夫妻既已重逢,自然不再回转南宫世家了。”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 “嫁鸡随鸡,嫁犬随犬,那也不足为奇。”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可是,老夫人可曾想过,你那重孙宁愿流浪江湖,而不返回南宫世家,那是什么缘故?”
南宫夫人脸上的肌肉一阵颤动,冷笑几声,道: “南宫毅对你讲过什么,你干干脆脆的讲出来吧, 与老身勾心斗角,你还太嫩了。”
任无心含笑说道.“那南宫毅乃是豪侠之士,无论如何,老夫人的隐私,他是不会亲口揭发的。”
南宫夫人冷笑道:“谅他不敢。”
任无心哂然道:“但是他敢背叛南宫世家,公然与老夫人作对。”
南宫夫人漠然道:“子孙不肖.乃是家门不幸,与外人有何关系?”
任无心突然放声一笑,道: “老夫人, 由此—事,在下得了三点结论,但不知对是不对?”
南宫夫人容色耸动,道:“哪三点结论?”
任无心暗暗忖道:今日身处绝境,我揭穿这老女人的隐私,要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亡了。
只听南宫夫人阴沉沉说道:“哪三点结论?爽快一点讲吧!”
心情之激动,流露无遗。
任无心轻轻咳嗽一声,道: “第—,依在下判断,南宫家的数代子孙,并非老夫人的骨血。”
南宫夫人身子猛地一震,拐杖一顿,厉声喝道:“第二呢?”
任无心冷笑道:“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并非死在外人手上,而是老夫人亲手所谋害。”
这几句话恍若晴空霹雳,南宫夫人、田秀铃两人同是心神大震,刹那间,惨然色变。
南宫夫人满脸厉容,手指着任无心道:“你讲,第三又是什么?”
任无心功凝双掌,全神戒备,口中缓缓说道:“第三点最为简单,老夫人与整个武林为敌,造下这浩大的杀劫,并非为了替子孙报仇,而是另有用意。”
南宫夫人厉声道:“什幺用意?”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在下要向老夫人请教的了。”
田秀铃听了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也是聪明伶俐之人,眼看着南宫夫人那狰狞的面容,好似任无心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柄利剑,直刺在南宫夫人的心头.南宫夫人早已认了这一切,其中再无可疑之处了。
忽见南宫夫人仰天一阵狂笑,石壁回音,那尖厉刺耳的笑声满室激荡,听去撕裂人心,恐怖已极!
田秀铃突然奔到任无心身后,娇躯颤抖,嗫嚅道: “心哥,咱们走。”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咱们不知门户何在,纵然知道,老夫人若不放行,也是无法走脱。”
只听南宫夫人阴森森一笑.道: “任无心,老身不得不佩服你的聪明才智,你且说说,你怎能得出这三点结论的?”
任无心道:“如此讲来,老夫人是承认在下的话了?”
南宫夫人缓缓将头一点,道:“老身完全承认。”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沉重地道: “老夫人,当初在下也信以为真,以为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确是被不肖之徒所谋害,眼看武林中杀劫将起.心想若要消饵这场浩劫,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谋害南宫子孙的凶手,若能抓住那批凶手,交给老夫人处置,则老夫人心中的怨恨即可平息.造劫江湖就失去借口了。”
南宫夫人狞笑一声.讥哂道: “天阵你任无心,倒是苍生之福。”
任无心摇头一笑,缓缓说道: “可是在下找来找去,找不出凶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凶手是谁。”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 “老夫人何不自己想想,万今天下,有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帮会、哪一个人有胆量谋害南宫世家的子孙,纵然有人胆大包天,敢于谋害南宫世家的人,他又哪里有恁大的本领?”
南宫夫人傲然一笑,道:“你任无心若是不敢,旁人大概更不敢了。”
任无心沉声道:“这也还在其次,依情理而论,纵然有人谋害了老夫人的儿子、孙子,以老夫人之能,岂有再蹈覆辙,连重孙、曾孙也保不住的道理?”
南宫夫人先一怔,继而纵声狂笑,道:“这倒是一个天大的破绽,可惜数十年来, 只有你任无心一人看出,嘿嘿!换了旁人,纵然感到可疑,也决然不敢相信。”
田秀铃听到此处.浑身一阵冰凉。
眼看南宫夫人那狰狞恐怖,凶神恶煞的面容,真骇得心摇神颤,头晕目眩,娇躯一软,昏倒过去。
任无心双手—抄.托起田秀铃的身子,走到一旁,将她置在一块棺盖之上躺着,然后走了回来。
任无心道:“开始时,在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后来打听到南宫世家的数代子孙,都是在出门远行之时,遭人谋害.死在外面,在下心想,彼等何以要孤身远行,那行踪若是公开,则遭人谋害之事势必轰传江湖,那行踪若是秘密,何以又会被人知悉?老夫人的子孙两代已遭仇家谋害.何以让重孙、曾孙孤身远行,岂非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吗?”
南宫夫人嘿嘿一笑,自我解嘲地道:“你见事深刻,鞭辟入理,老身活了偌大的年纪,尚未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
任无心淡淡—笑,接道:“其后,在赴死谷途中,在下遇上了南宫毅,心中突然动疑。”
南宫夫人强笑道:“疑在哪里?”
任无心道: “在下暗想,那位南宫前辈为何流落在外.忍令堂上的祖母伤心,闺中的爱妻断肠,这是过于违反常情了。”
南宫夫人道: “是啊,那孩子早该归家的,也省得咱们终日以泪洗面,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老婆子,讲到此处,她还能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当真狡猾得可以。
忖念中,突然感到眼前这老妪如毒蛇猛兽,是自己生平所遇最为恐怖的人,不禁心头一寒,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南宫夫人突然迈上两步,冷冷说道:“任无心,你还有话讲吗?”
任无心心头惴惴,想到动手一搏,实在毫无把握,不觉起了一个拖延时光的念头,缓缓说道:“在下根据以上种种.判定南宫子孙乃是老夫人所谋害,但想虎毒不食子,南宫子孙纵或不肖不孝,也无加害之理,更不至假手外人,唯一可能,就是那些人皆非老夫人的亲骨血。”
南宫夫人将手一摇,接口说道:“你讲得全对,不必再往下讲了。”
任无心剑眉耸动,道:“老夫人必得将话解析清楚,否则的话.只怕我任无心难以就范。”
南宫夫人哂然道:“老身不信。”
拐杖一扬,做势击去。
突然心意一改.嘿嘿一阵狞笑,接道:“好吧,老身的恨憾,淤积心头数十年之久.如骨鲠在喉,也想吐露一下,散一散胸头的闷气。”
说到此处,突然悠悠一叹,那沉重的叹息之声,恍惚发自九幽地府,听入耳内,令人心旌摇摇,毛骨悚然。
田秀铃刚刚苏醒.悄然走了过来,忽然心头一寒,重又退了开去。
只听南宫夫人沉声道:“任无心,死谷二奇,那是不用我解说的了。”
任无心双眉一扬,道:“那是在下的两位恩师。”
南宫夫人道:“哼!两位恩师?你也太不要脸了!”
任无心脸上微微一红道:“太乙上人是在下的授业恩师,两位老人家是神仙眷属,自然都是在下的……”
南宫夫人沉重地将手—摇,接口道:“两位老人既无夫妻之名,更未合传过弟子.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顿了一顿,接道: “实对你讲,南宫明是太乙上人的弟子,老身则是天心神姥的传人。”
任无心大吃一惊,想那太乙上人与天心神姥,一男一女,正是死谷二奇.如此算来,任无心与南宫夫妇既属同门,又是同辈,这是前所未闻之事,教他如何不惊?
但听南宫夫人那冷漠的声音道:“七八十年前,今日的死谷二奇,当时正是一对情侣,两人因修习上乘武功,并未结成夫妇,但两人唯一的传人,却结成了不解之缘。”
任无心插口道:“那自然是老夫人与南宫……”
忽然感到.师兄二字甚难出口.话到唇边,重又顿住。
南宫大人恍若末闻,接道:“南宫明与程玉萼结缡之后,女貌郎才,相爱无间,那该是一桩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婚姻了。讵料,情天多变,就在南宫明击败天下英雄,赢得武林第一家的荣衔之后,一个年轻女子,插足于南宫夫妇之间了。”
任无心蹙然道:“那女子是谁?”
南宫夫人脸上,突然布满煞气,阴沉沉说道:“那女子乃是雪山门下,身着道装,用一柄银色拂尘,江湖之上,称她做银拂仙子。”
任无心脸色大变,道: “数十年前,雪山派四代六十余人,突然在一夜之间悉数死绝,那……”
南宫夫人冷冰冰说道:“那当然是老身下的毒手。”
语音微顿,接道:“那乃是七十二年前的事了.唉!老身虽然部署周祥,一举而灭雪山派,可惜百密一疏,留下了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引出了今日这五代寡妇同堂的怪事。”
任无心暗暗忖道:这女人的手段好毒!当下问道:“那婴儿又是谁的孩子?”
南宫夫人冷漠地一笑,道:“那是南宫明与银拂仙子的孽种。老身想到斩草除根之事,回头再找那个婴儿,南宫明业已赶到,将那婴儿抢到手内。”
任无心冷笑道:“你杀害六十多条人命,神姥纵然不管,我那恩师也不会饶你。”
南宫夫人回忆往事,也不禁唏嘘叹息,道:“这祸闯下之后,太乙上人坚持杀我,但是老身的师傅则认为错在南宫明,若非南宫明用情不专,撇下娇妻,在外沾花惹草.怎会引起老身的妒火.要杀老身也行,先得将南宫明杀死。”
任无心暗暗忖道:神姥也太护犊,过于不辩是非了。
心头在想,口中说道:“老夫人既是未死,恩师自然也未惩治南宫师兄了。”
南宫夫人冷笑道:“祸事闯得如此之大,焉能就此罢了,但太乙老人不肯先杀南宫明,却将他逐出门墙,声言须得取下我的首级,才能重返师门。”
任无心道:“师恩深重.南宫师兄为了重返师门,就该杀掉老夫人才对,何况老夫人确有可杀之道。”
南宫夫人怒声道:“哼!你师徒都是一丘之貉!”
语音微顿,接道:“南宫明倒不是急于重返师门,却是急欲替那贱人报仇。但是他的武功虽然击败天下英雄,却无法胜过老身,咱们当时就恶斗了一日一夜,偏是半斤八两,谁也胜不了谁,始终打不出结果。”
任无心心神一凌,暗道:那时候她的武功已是如此,如今岂非深不可测?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太乙老人与老身的师傅天心神姥,当时都在盛年,两人的火气都大,太乙老人见咱们打不出结果,盛怒之下,撇下师傅拂袖而去;师傅气愤之余,也不惩罚老身,仅只说了一声不许伤害那个婴儿,就此返回死谷,独居谷顶,由此不与太乙老人见面。”
任无心沉声一叹,道:“原来是你做的好事,害得两位老人家这—赌气,至今不肯相见。”
南宫夫人怒道:“不见面又怎样,难道少活几岁不成?”
任无心暗暗忖道:此人痴长百岁,不可理喻。当下话锋一转,道: “那雪山派忽起灭门惨祸,势必轰动江湖,武林之内,难道就无仗义之人?”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从未涉足江湖,没有人见过老身的武功,雪山派远处边陲,与中原人士少有往来,南宫明与那贱人陈仓暗渡,乃是极为隐秘之事,老身又未留下蛛丝马迹,咱们二师二徒不讲,谁能想到老身头上,哼哼!幸好当时没有你任无心,否则老身就无法安宁了。”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南宫师兄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南宫夫人道: “他当然不肯干休, 自此以后,咱们表面上是一对恩爱无间的夫妇,实际却是势难两立的仇人,两人都是勤练武功,不敢稍辍,南宫明稍有所得,必与老身狠拼一场,嘿嘿!怎奈老身的武功永不落后,直到他死,终究未能如愿。”
任无心道:“如此讲来,南宫师兄是愤恨而殁。”
南宫夫人脸上,闪过一片阴黯之色,道: “他虽含愤而殁,倒是一了百了,遗下老身一人,度这凄凉孤单的日子,却是人所难堪。”
任无心暗暗忖道:她屠杀雪山一派,乃是因为嫉妒,推源溯始,皆是由于深爱南宫师兄之故,结果弄巧成拙,将丈夫活活气死,那未亡人的日子确是难以忍受。
想到这里,记起当日田秀铃因爱成仇,对自己百般迫害之事,不禁感慨丛生,长长叹息一声。
但听南宫夫人接道:“南宫明死时,银拂仙子那贱人所留的孽种.业已长大成人,取名南宫望,老身遵守师命,原不想加害于他,而且替他娶了妻室.待他犹如亲生之子。”
任无心暗暗忖道:杀其母,哺其子,倒也亏她了。
南宫夫人眼内突然杀机一闪.怒声道:“你胆敢讥笑老身?”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并无讥晒之心,老夫人休得多疑。”
南宫夫人冷冷一哼,道:“谅你不敢。”
语音微顿,接道:“岂料,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那南宫望早已获悉身世,知道老身是他的杀母仇人,但知老身武功厉害,他万万不是敌手,因之隐忍在心,反而事母至孝,先意承旨,无微不至。”
任无心暗暗想到:此人的心机倒是深沉得很。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直到他的儿子南宫孝出生……”
任无心惑然道:“南宫孝?”
南宫夫人道:“是啊!那算是老身的孙子了,那婴儿出生之时,南宫望言道:不望这小儿武功盖世,但愿他孝顺祖母,因而取名一个孝字。老身被他骗得昏头转向.居然信以为真,沾沾自喜起来。”
任无心道:“后来怎样?”
南宫夫人嘿嘿怪笑一阵,道:“哼!有一天.南宫望禀告老身.说要携带妻儿远游北岳,为老身许愿延寿。想他乃是老身眼看着长大之人,数十年相处,老身早已失了戒心.他那妻子乃是老身的徒儿,师徒之情,超过夫妻情爱,有她同行,老身更无疑心,当下也就应允了。”
任无心道:“那南宫望莫非是要携妻子,远走高飞……”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哼!岂止如此,他父子三人出门.行到中途,忽遭十余名蒙面高手围攻, 一场恶斗下来,仆从死尽,南宫望夫妻二人受伤惨重,那婴儿受掌力波及,业已魂游太虚,性命岌岌难保。”
话音一顿,吁了一口长气。
任无心插口道: “是否东窗事发,有人为雪山派报仇伸冤了?”
南宫夫人愠然道:“哼!你莫名其妙,最好是免开尊口!”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 “老夫人说得对,在下洗耳恭听就是。”
南宫夫人怒哼一声,接道:“那乃是南宫望一手安排的诡计,这条苦肉计天衣无缝,谁都看不出丝毫破绽,虽然事起突然,但想南宫明大败天下英雄,得罪的人很多,遭人报复,也是难免之事,一时之间.老身又怎能看出其中的奥妙?”
语音微顿,接道: “他夫妻负伤逃回家来,老身惊急交加,立即救治。想那婴儿未满周岁,伤势又是那般沉重.任何药物皆是无法奏效,老身无奈,只好拼耗功力,以本身的内力真气.治疗那婴儿的伤势,等到救活那婴儿的性命,老身业已功力大损,虚弱不堪了。”
任无心道:“那南官望要动手报仇了。”
南宫夫人摇头道:“他并不立即动手,却在茶水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老身元气大损之后,急于服药滋补,且因流汗过多,口中极为干渴,匆匆吞了几粒药丸,接过茶水就饮,如此一来,功力既耗,又中剧毒,眼看那南宫望露了狰狞面目,一剑刺入老身胸上,却无半点还手之力。”
她似是甚为激动,说到此处,嗤的一声,撕开衣领,露出于瘪的胸膛,那双乳上方,赫然两处剑刺的伤痕。
任无心不便观看,匆匆转过脸去,道:“后来怎样?”
南宫夫人狞声道: “哼!他若一剑将老身杀死,老身固然认命,他的妻子也不及拦阻;那畜生遍是魔迷心窃,还想细细折磨老身,刺过一剑,诉说一番,似是大快心意。他的妻子是老身一手抚养大的,师徒情份犹在,当时看不顺眼,出面阻止,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老身一见有机可乘,顿时夺门而逃,奔入这密室之内,放下了万斤铁闸。”
任无心口齿启动,想要插口,忽又顿住,默默倾听下去。
只听南宫夫人接道: “这密室的暗门,仅只老身—人知道.仓促之下.南宫望使尽方法,仍旧攻不进来,想老身之能.定能暂时压制体内的剧毒,恢复原有的功力,那时主客易势,取他性命易于反掌。他想着气馁,顿时席卷了老身的武功秘籍,连同各种丹药,逃出了南宫世家。”
任无心道:“其后怎样?”
南宫夫人阴森森说道: “怎样?还不是如他所料.被老身追上,夺回秘籍丹丸,当场取了他的性命。”
任无心道: “那二夫人虽是你的弟子,却也算得情至义尽,你杀她的丈夫,岂不手段太狠。”
南宫夫人冷冷说道: “那南宫望原想将她置于死地,他二人夫妻之情已绝,老身的手段又狠在哪里?”
任无心道:“可是那婴儿呢?还有南宫毅.南宫寿,你谋害他们,难道也有道理?”
南宫夫人微微叹息一声,道: “那南宫孝由我婆媳二人抚养成人,娶妻常素玉,原指望数代恩仇至此结束,岂料……”
说到此处.突然双目一合,默然不语。
任无心冷然道:“岂料怎样?”
南宫夫人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煞气,双目—睁,杀机毕露,厉声道:“有一次他远出办事,遭人谋害, 下落不明了。”
任无心怒声道:“笑话!除了你程玉萼,谁人谋害南宫明的子孙?”
南宫夫人脸上肌肉一阵抽动,欺身扑上, 一杖袭了过去!
任无心惊怒交迸,斜斜闪退,双掌挥动.一招倒乱阴阳,反击过去。
但听裂帛声响,南宫夫人左手一撩,将任无心的衣衫抓去了—片,避招还击,快得无法分辨。
任无心惊出一身冷汗,奋身一跃,避在一具棺木之后.冷笑道:“程玉萼,你养其子,杀其父,冤怨深植,血流五代,任某人知道,其真正的原因何在!”
南宫夫人神色狰狞,恍若厉鬼,口中阴森森说道: “你说原因何在?”
举步追了过去。
任无心纵身一跃,疾若流矢地窜至水池对面,冷笑道:“那原因简单不过,只因你情场失意,受了刺激,丧心病狂,以谋杀为赏心乐事!”
南宫夫人闻言,身躯猛然一震,目光散乱,神情一片木然。
任无心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她的心病,知她正当心神震动之际,顿时运集全身功力,猛然扑袭过去。
他这聪明机智,实是举世无双,这一击雷霆万钧,更无几人抵敌得住。
叵奈南宫夫人的武功过于高强, 千钧一发之际,拐杖霍然一阵挥动,刹那间,杖影如幕,重门叠户,护住了全身,任无心倾尽全力.依然攻不进去。
南宫夫人倏地震声狂笑,挥动拐杖,急攻三杖。
玄奥无伦的招术,凌厉无比的劲力,迫得任无心连连后跃,一口气疾退三步。
任无心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妪的武功较母亲还要凌厉。
眼看抵敌不住,只好尽力一跃,躲向一列棺木之后。
南宫夫人狞笑一声,缓缓说道:“这是一段血泪交织的武林秘辛,知道全部情由的原只老身一人,你已知道这全部隐情,再想活着,势比登天还难。”
说到此处,忽然记起石牢中尚有田秀铃在,不禁嘿嘿一笑.左手一探,将躲在墙角战栗不休的田秀铃,一把攫了过来,拐杖一抡,劈头砸了下去。
田秀铃在她积威之下长大,这时心骇胆破,连惊叫之声也发不出来。
忽听任无心厉喝道:“且慢!”
南宫夫人杖势一顿,冷然道:“难道你向老身求情不成?”
任无心捺定心头跳动,道:“我且问你,天心神姥犹在人世,你肆无忌惮,造下这许多恶孽,难道她老人家能饶你?”
南宫夫人傲然一笑,道:“老身那师傅若不饶我,她早就惩治老身了,迟至今日犹无动静,她是不再管束老身的了。”
任无心有生以来,从未面临今日这种危境.力不能胜,欲逃无门。
这时心念乱转,只想拖延时光,暂时保住自己和田秀铃的性命。
情急之下,冷冷一笑,说道:“依你这般讲法,天心神姥是有意纵容你了?”
南宫夫人道:“岂止纵容,她老人家只有我这一个传人,直到如今,武功上每有所得,仍旧命人传示于我。”
任无心仿佛坠在万丈冰窟之内,打了一个寒噤。
眼看她双目之内凶光闪闪.势要朝田秀铃下手,急忙叫道:“我明白天心神姥的心意了。”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道:“什么心意?”
任无心喘了一口大气,道:“想当初,恩师与神姥本是一对神仙爱侣,你杀害雪山一派之后.恩师本该一掌将你毙掉,他老人家却*迫神姥亲自下手,这不是见外了吗?”
南宫夫人惑然道:“见外又怎样?”
任无心道: “非但见外,而且含着责备神姥教徒无方之意,神姥当然赌气。”
南宫夫人道:“赌气又怎样?”
任无心道: “意气之争,事久必消,是非之急, 日久愈明.神姥必然后悔,便设法处置此事。”
南宫夫人讶然道:“可是师傅并无处置之举。”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当然处置了,只是你愚昧不明,看不出此中巧妙罢了。”
南宫夫人厉喝道:“巧妙何在?”
任无心冷然道:“你可懂得欲取姑予的道理?”
南宫夫人闻言一怔,道:“老身不懂,欲取姑予又该怎样?”
任无心冷冷一笑.道:“天心神姥本已后悔,想要亲自杀你,但却不愿向恩师低头,因之使出这欲取姑予之计,非但纵容你为恶,而且增长你的武功,甚至还指示机宜,暗助于你,用意所在,就是要*得恩师忍无可忍,亲自出手杀死你,恩师杀死了你,神姥的歉疚之心也就稍减了。”
南宫夫人心神一凛,怒道:“胡说八道!”
任无心冷笑道:“你何不想想,以你目前的武功,加上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除了两位老人,谁能奈何得你,唉!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武林苍生了!”
忽听一个沉重的声音,缓缓说道:“小畜生.你是在责备我吧?”
南宫夫人和任无心一听这声音,两人同时脸色大变.惊惶失措,东张西望,平素的气焰,一扫而尽。
任无心先是一惊,继而木然呆立,倏地双膝一屈,扑通跪下,惶然道:“神姥,您在哪里?”
但听那沉重的声音哼了一声,整个石牢恍惚震动了一下,室内三人,心头同是一跳。
南宫夫人脸色惨变,愣了一愣,疾步行到右边墙角。
也未见她有所动作,那水池之内倏地哗啦一响,池水随即降落下去。
转眼间.池水退尽,露出池底。
南宫夫人拐杖一探,杜头点击在那池塔根下, 只听轧轧一响,那池塔缓缓移动开去。
这机关似是长年难得启动,那机轧磨擦之声,刺人耳鼓。
好久工夫,那池塔始才移开,露出一个圆圆的洞门。
洞门之下却无丝毫动静。
南宫夫人略一犹豫,随即屈膝跪下,颤声道: “弟子玉萼,恭迎恩师的大驾。”
等了一会儿.洞门之下走上一个素服女人。
任无心微微一怔,暗道:这不是三夫人常素玉吗?
那三夫人常素玉,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那是悲痛、愤怒、失望、忧伤,各种感情的混合。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那两道阴郁的眼神,一直避开南宫夫人,对那跪在地上的祖婆,看也不看一眼。
接着,一个黑绢包头,身披黑色风氅的老妇,缓步走出圆洞,伸出那莹白如玉的纤手,将任无心拉了起来。
任无心又惊又喜,悄声道:“娘,天心神姥……”
老妇人莞尔一笑,素手一抬,抚摸着任无心的头发,那慈母怜爱之情,流露无遗。
南宫夫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见那洞内久无动静.只得拜仆下去,道:“师傅开恩,弟子玉萼……”
老妇人突然冷冷说道: “天心神姥远在死谷, 你叫谁做师傅?”
南宫夫人猛一转面,喝道:“兰姑!”
素手兰姑冷然一哂,道:“刚才是我在讲话,你的耳朵想必有了毛病,连的我口音也分辨不出了。”
任无心与南宫夫人闻言,同是大吃一惊。
南宫夫人羞怒交加,刹那之间,脸色涨得犹如紫酱。
素手兰姑倏地喝道: “心儿,闪开五尺,功凝双掌,蓄势戒备。”
但听南宫夫人厉啸一声,陡地振袂而起,腾起半空,拐杖一挥,朝素手兰姑当头劈下。
这一杖雷霆万钧,那凌厉无伦的劲力,震起一片破空锐气,激荡起一阵尖厉的回音。
素手兰姑冷冷一哼,但见她身形一旋,呼的一声,那黑色风氅反兜而起,直向头顶的南宫夫人裹了上去。
田秀铃睹状,双手掩口,骇然一声惊叫。想那一杖泰山压顶何等厉害,岂是一件风氅挡得住的。
但见南宫夫人身形一翻,坠落在地,拐杖一抡,将那黑色风氅挑飞一旁。
素手兰姑却卓立在七尺开外,四道精芒*射的目光紧紧盯在一起,一瞬不瞬。
任无心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未曾看出,母亲是如何闪出南宫夫人杖势笼罩之下。
想起那一杖的威势,心头犹有余悸。
南宫夫人倏地阴沉沉一笑,道: “兰姑,你自信胜得老身吗?”
素手兰姑冷然道:“拼个同归于尽,大概是不成问题吧!”
微微一笑.接道:“那也是拜你之赐,我这里谢过了。”
南宫夫人沉声一哼.缓缓转面,满脸杀机地望了常素玉一眼,道:“是你领她进入暗道的?”
常素玉淡然说道: “是婆母领进来的,孙媳虽得祖婆疼爱,还不知这迷魂牢另有门户哩!”
南宫夫人狞声道:“你那婆母呢?她怎不前来见我?”
常素玉冷冷说道: “她老人家率领天罡地煞,把守在甬道之内,以防有人逃遁。”
南宫夫人厉声喝道:“防谁逃遁?”
常素玉淡然道:“孙媳不知,祖婆谅必是知道的了。”
素手兰姑冷冷一笑,道:“程玉尊.你罪孽深重,今日众叛亲离,那是恶贯满盈了,我看你还是自己动手,一死以谢天下吧!”
南宫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那抓着拐杖的手颤抖不歇,拐杖着地之处,石屑溅起.陷下寸许。
常素玉镇静逾恒,缓缓说道:“婆母和我为兰姑所制,迫于无奈,将她领入暗道,祖婆与任无心所讲的话,咱们都听到了。”
南宫夫人狞声道:“听到了怎样?”
常素玉道: “孙媳如噩梦初醒,数十年的疑念,霍然消解了。”
南宫夫人额上,暴露出两条青筋,手拄拐杖,朝常素玉迈上两步。
素手兰姑冷冰冰说道:“有我在旁,你休想伤害人命。”
南宫夫人气极,但知兰姑身法之快.天下无双,除非先将她除去,确是难以料理他人,当下冷冷一笑,道:“素玉.你是决心叛我了?”
常素玉道:“孙媳是可叛可不叛,但婆母是反叛定了,孙媳为尽孝道,只有遵从婆母之命了。”
南宫夫人怒道:“怎么说?”
常素玉淡然道:“天地间的仇恨,大莫过于杀父之仇,但真孝子能有几人?那杀父之仇也是可以淡忘的。”
语音微顿,接道:“可是,天地间有一种仇恨.那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南宫夫人道:“那是什么?”
常素玉道:“那就是杀害—个妇人的亲生儿子,那……虽天地俱焚,神形俱灭,那仇也是淡忘不了的。”
这几句话讲得从容平淡,毫无疾言厉色,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铁锤,重重地锤击在南宫夫人心上,令她心摇神颤,震骇不已。
但她终究是大奸大恶之人,心头虽然震骇,却不显露于外,冷冷—笑,道:“南宫毅未曾死啊!南宫寿尸体无踪,想必也在人世……”
常素玉冷冰冰地接口说道: “毅儿未死,寿儿是我的孙子,隔了一代,没有十月怀胎的切肤之痛,纵然死了,也还易于忍受,所以我说.我是可叛可不叛。南宫孝是我的丈夫,那杀夫之仇倒也罢了.但他是婆母的亲生骨肉,婆母她老人家是反叛定。”
南宫夫人嘿然笑道:“我的所作所为,你是不太清楚,但你那婆母,她是早已知道的啊!”
常素玉道:“婆母虽然知情,但无反抗之力,当然只有隐忍在心了。”
南宫夫人冷笑道:“如今有反抗之力了?”
常素玉道:“控制天罡地煞的摄心玉佩现在婆母手中,想来她老人家是有反抗之力吧!”
南宫夫人突然冲天一阵狂笑。
那尖厉刺耳的怪笑之声,满空激荡,令人听了毛骨悚然,栗怵不已。
良久之后,南宫夫人始才收住笑声,将手一摆,淡然道:“去告诉你那婆母,令她前来见我,我有话要讲。”
常素玉摇首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与她有师徒之情,她不忍亲眼看着你老人家败亡,不愿前来相见。”
南宫夫人怒道:“你难道忘了?你们都服过我的镇魂丹,我若真想取你们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常素玉淡然道:“这个孙媳未曾稍忘.婆母也时时记在心内,但婆母言道,祖婆是不会取咱们的性命的。”
南宫夫人冷笑道:“为什么?这—点我就想不通了。”
常素玉冷冷说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年近百岁,除了咱们,世上再无亲人,如果将我等一齐杀死.剩下你老人家一个活在世上,那孤苦伶仃,凄凉寂寞的晚景,比死还要难受,那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祖婆是一定忍受不下的。”
南宫夫人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身形一晃,几乎栽倒。
她虽功力绝世,这几句话却宛如一支无影无形的利箭,突然插进她的心口,她连运功抗拒也来不及。
素手兰姑与任无心相视一眼,两人今日始才知道,那二夫人竟是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
但听南宫夫人干笑一声,道:“素玉,快去请你的婆母.既是你们要*死我,我宁可独活,度那寂寞孤苦的岁月,也不会先你们而死。”
常素玉缓缓将头一摇,道:“婆母讲过, 你老人家今日是要与世长辞了!”
南宫夫人接口喝道:“何以见得?”
常素玉道:“首先,你老人家斗不过兰姑……”
南宫夫人不待她将话讲完,接口说道: “胡说八道,我的底细,兰姑的深浅.你们都该知道。”
常素玉道:“若论功力,你老人家与兰姑不相上下,但兰姑武功博杂,火候纯青,你老人家有所不及.你老人家却有几门绝毒的功夫,兰姑抵挡不住,斗到分际,终是一个同归于尽之局。”
南宫夫人道: “是啊,这看法不差,但你祖婆我要后死一步。”
常素玉漠然道:“也许是吧,但婆母言道,她已掌握住这迷魂牢总枢纽,万不得已之时.就令这迷魂牢全部崩塌,无分良贱,同归于尽。”
南宫夫人冷笑道:“那么你不是也得死了?”
常素玉道: “孙媳也是五十开外的人,纵然死去,也算不得短命。”
语音微顿,接道: “婆母讲过,你老人家只—归天,婆母立时自刎.以报你老人家的教养之恩。孙媳本想再留几年,—则照顾毅儿和凤贞,再则寻找寿儿那可怜的孩子。不过,万一你老人家定要孙媳的命,孙媳也愿追随你老人家于地下。”
南宫夫人嘿嘿一笑,道:“这么讲来,你们是早有叛我之心,久已商量好了。”
常素玉摇首道:“早先,孙媳心中有许多疑团,后来逐渐明白,南宫家的子孙,全是你老人家谋害而死,但其中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但这等严重的事.亲如婆媳,也是不敢商量,因而一直隐藏在心内,唯恐泄露半点,招致杀身之祸。”
顿了一顿,接道:“昨日夜间,你老人家与秀铃等先后进入石牢,那地道突然崩塌,孙媳猜想,石牢必是另有通路。适在那时,兰姑忽然现身.想要擒住孙媳,*问石牢的门户。孙媳心中暗想,毅儿已在传声驿出现,你老人家既要杀他,一计不成,势必另生一计,要救毅儿的性命,只有请你老人家谢世,因之也不加以反抗,就让兰姑制住。”
南宫夫人脸色惨变,道:“后来怎样?”
常素玉吁了一口长气.道:“孙媳本来在想,婆母未必顾惜我的性命,虽然见我落在兰姑手内,也未必肯指出石牢的门户。哪知婆母与我一样的心意,为了挽救毅儿的性命,也是决心不顾一切,反抗你老人家了!”
南宫夫人阴沉沉一阵怪笑.道:“人若视死如归,谁也强他不过,你们既然存了死志,我也无可奈何了!”
常素玉漠然道: “正是如此, 你老人家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先杀孙媳吧!”
南宫夫人道:“那也不忙。”
语音甫落,突然厉喝一声,拐杖猛挥,朝素手兰姑狂击不已。
她似是突然疯狂,这一轮猛击,有攻无守.简直豁出了性命。
素手兰姑的武功与她在仲伯之间,面对这拼命般的打法,仓促之间,也是措手不及。
南宫夫人恍若一头疯狂的野兽,口中喝吼咆哮,拐杖如急风骤雨般的连连进击。
兰姑双掌翻飞,竭力抵敌,但先机已失,身处下风,终是迭连后退。
任无心心头大急,暗道:今日之局,这程玉萼是恶贯满盈,该当伏诛,也顾不得以多胜少了。
心念一决,顿时大喝一声,欺身上步, 一掌朝南宫夫人背后攻去。
任无心乃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与两个老妇人相较虽大为逊色,但他一招一式,对南宫夫人来讲,仍有莫大的威胁力,绝对不容漠视。
但南宫夫人早有打算.她状若疯狂,其实乃是故意装作,耳闻风响,知道任无心业已袭到身后.顿时拧腰一转,回杖疾扫过去。
素手兰姑喝道:“心儿快退。”
掌势如电.随声袭去。
任无心看那一杖拦腰扫到,杖挟劲风,威势慑人,那杖头颤动不息,显然隐蕴着无穷变化,随时可能变换方向,眼看无力化解,只得功沉下盘,闪电般的暴退开去。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素手兰姑的手掌已快沾上南宫夫人的衣衫。
南宫夫人成竹在胸,身形一旋,猛然朝那圆洞窜去。
任无心大惊.脱口叫道:“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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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身扑了过去。
素手兰姑比儿子快过数倍,如影附形,紧蹑在南宫夫人身后。
纤手一挥,一掌拍击下去。
南宫夫人倏地震声一笑,旋身探臂、左手闪电似地攫住了任无心的手腕,右手拐杖离手,挥掌直迎兰姑的掌势!
啪的一声,双掌交接,南宫夫人虽是早有成算,但因左手擒拿任无心,掌上的力道大为削弱。被兰姑的掌力震得立足不住,连退出五步,踉跄欲倒。
素手兰姑惊怒交加,晃身而进.挥掌欲击。
南宫夫人紧紧扣住任无心的手腕不放,拖着任无心后退,将他挡在身前。
兰姑双掌晃动,却是无隙可乘。
南宫夫人突然厉声喝道:“住手!”
素手兰姑气急交加,怎奈爱子落在敌人手内,无可奈何,只得停下手来。
南宫夫人朝兰姑傲然一笑,道:“咱们功力相若,招术各擅胜场,但若比较心机智计。你是差得太远了。”
索手兰姑气急败坏,道:“你待怎样?”
南宫夫人狞声笑道:“老身那孙媳曾经讲过,天下最痛心的事,莫过于死掉儿子,你这儿子少年英雄,就此短命,实在太可惜了。”
任无心莞尔一笑,道:“老夫人,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南宫夫人右掌紧贴在他的背上,冷然道: “你这小子诡诈绝伦.是老身生平所见最难对付的—人。”
任无心接口笑道:“老夫人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微微一顿,接道: “今日之局,即令我母子饶得过老夫人,你那儿媳和孙媳也是饶你不过,我瞧老夫人还是爽快一点的好。”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便死,也得先劈了你。”
田秀铃被南宫世家那绵延几代的天伦惨变, 惊得呆若木鸡,这时忽然苏醒过来,垂泪道:“祖婆婆,您放掉他,我……”
南宫夫人狞笑道:“你怎样?”
田秀铃嗫嚅道:“我替祖婆婆求情……”
南宫夫人道:“好啊!你求求看。”
田秀铃闻言,举步朝常素玉走去。
任无心大为尴尬,欲待出言阻止. 田秀铃业已走到常素玉面前,屈膝跪下,道:“祖婆……”
常素玉眼中杀机一闪,摆手道: “求我无用, 下去求二夫人吧!”
田秀铃微微一怔,爬起身来,朝那圆洞走去。
素手兰姑突然喝道:“我亲自去求。”
举步行了过去。
任无心急忙叫道:“娘别去了,求也无用,徒自惹人笑话。”
素手兰姑扭头道:“为什么?”
任无心笑道:“南宫老夫人逃过今日一厄,决不会放过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既已反叛,她是定然要一刀两断的。”
素手兰姑道:“正是。”
猛一伸手,一把扣住了常素玉的腕脉。
南宫夫人与素手兰姑,这两个老妇人的武功实在太高,高得超凡入圣,神而化之。
任无心是太乙上人的亲传弟子,仍旧难望两人的项背。
常素玉是南宫夫人的再传弟子,自然远非兰姑的对手了。
但常素玉不过微微一惊,随即镇定如故,冷然道: “兰姑,你想怎样?”
素手兰姑道:“求你的婆母阿,你们放过程玉萼,她才肯放我的儿子。”
常素玉摇首道:“你的儿子说的对,咱们谁也别想活着,还是爽爽快快地拼斗一场,练武之人,力战而死,也不枉了一世英名。”
素手兰姑冷冷说道:“母子连心,我得尽力而为。”
举步行去。
常素玉腕脉被扣.功力全失,只得随同行去,口中道:“你最好不要鲁莽,咱们一下地道,我那婆母就会扳动机纽,令这石牢和地道全部崩塌,那时一起活埋,谁都没有幸存的希望了。”
素手兰姑闻言一怔,目光一转,朝南宫夫人望了过去。
南宫夫人那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挣扎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话是可信,不过与其你的儿子最先丧命,不如大伙同时死去得好。”
素手兰姑暗暗忖道:这老女人心内怀着恐惧,常素玉的话想必没有虚假,但……
只听南宫夫人狞声道:“兰姑,老身一口气不断,绝不束手待毙,你这儿子年纪轻轻,死掉可惜,你得多尽人事才对。”
任无心忽以传音入密之术道:“娘, 你老人家看开一点,带着常素玉冲出地道,让那二夫人崩塌石牢,孩儿就替这位老夫人陪葬吧!”
素手兰姑摇—摇头,眼望那圆洞,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任无心暗暗一叹,忽然记起一事,忙以传音之术道: “娘,爹爹的名讳叫什么,如今可在人世?”
素手兰姑微微一怔,随即以传音入密之术道: “你爹爹叫做任天华,他甫一出山,就遇上了娘,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
微微一顿,接道:“娘成名甚早, 比你爹要大一二十岁,因驻颜有术,看去总是少女模样,我们结缡之后,第二年就生下了你,娘本来不该怀孕生子,产下你后.元气斫丧,人已活不下去了……”
忽听南宫夫人道:“商量得怎样了?”
任无心怒道:“咱们母子讲点私事。”
素手兰姑以传音之术接道:“你爹爹是痴情之人,眼看为娘的活不下去,就使出一种锁脉闭气之法.封闭为娘的奇经八脉,使娘长眠不醒.但胸中一口真气不散.人也永不死去,青春亦不消逝,只是那经脉一闭.一旦解开,人即断气。”
她讲得虽快,却也花了半晌工夫。
南宫夫人等得焦躁,陡地厉声喝道:“怎么?是诀别吗?”
素手兰姑脸上泛出一片怒色.冷冷望她—眼,转面朝任无心道:“孩子,娘年轻之时,确是造过不少杀劫,除此之外,咱们也算得清白之人。”
南宫夫人冷笑道:“老身也不过略造杀劫,除此之外,哪一点不清白了?”
素手兰姑冷笑道:“你是活腻了,如今只想早死。”
南宫夫人道: “老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 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素手兰姑怒声一哼,转面朝任无心道: “你爹爹悲伤成疾,早已谢世,遗体……唉!不说也罢,以免仇家损毁了他的尸体。”
南宫夫人狞笑道:“这话不错,请了!”
素手兰姑怒道:“你走前面。”
南宫夫人冷声道:“你走前面。”
素手兰姑朝儿子望了一眼,无可奈何,一提常素玉的手臂,飘身跃下地道。
南宫夫人也不敢单独留下,当下带着任无心跃了下去。
田秀铃泪眼婆娑,急急跳了下去。
地道之内漆黑如墨,阴森异常。
素手兰姑凝耳—听,不闻丝毫声息,不禁暗暗心惊,不知那二夫人藏身在何处,是否真会崩塌地道,将自己这批人活埋在地底。
几人疾快地朝前行去,走了许久,依旧不见动静。
漫长的地道,寂静如死,那阴沉恐怖的气氛,迫得几人心头发闷,喘不过气来。
转过几条岔道,地道已近出口。
素手兰姑、南宫夫人、常素玉,三人都知道地道的形势,眼看光亮在前,已脱险境,三人心中都是又惊又疑,不知何以如此平静?那二夫人打得什么主意?
转眼间,几人相继冲出了地道,目光扫视,忽然一齐惊得呆了!
只见一座方圆四五丈的内院,那台阶之上,一把紫檀木的坐椅,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身着黑色宽袍的老妇。
那老妇容颜清雅,脸上不见皱纹,两片单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给人一种自以为是.固执不移之感。
这附近立着几人,右边是白发萧萧的二夫人.左边却是那南宫毅和四夫人陈凤贞,另外一个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两旁,靠墙壁黑压压两行,赫然是那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一色的打扮, 一律的黑色宽袍,黑色面罩,充满了诡异。
任无心一见到椅上那黑衣老妇,心头猛地一跳,挣脱手腕,抢上一步道:“心儿参见神姥。”
素手兰姑未见过此人,但瞧这等情势,已知那黑衣老妇是谁,当下放了常素玉的手腕。
常素玉一猜想,判断出这黑衣老妇的身份,当下屈膝跪了下来。
田秀铃,跟随二人跪下。
忽然瞧见陈凤贞身畔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禁脱口惊呼道:“南宫寿!”
任无心听见田秀铃惊呼之声,扭头朝她望去。
那黑衣老妇见了,顿时冷冷一哼.任无心吓了一跳,赶忙将头垂下。
除了南宫夫人,其他人已先后跪下。
倒是那南宫夫人惊骇过甚,反而呆立当地,愣了良久,始才默默拜倒地下。
黑衣老妇视若无睹,抬眼一望兰姑,道: “小魔女,你好大的胆子,恐吓我的门下。”
任无心知道母亲也是傲性,唯恐她得罪了那黑衣老妇,急忙暗施传音之术道:“这位老人家就是天心神姥,她的年纪比娘大得多,娘忍让一点。”
素手兰姑微一沉吟,欠身道: “小儿有幸,得蒙神姥眷爱,老妇人感激不尽。”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一见你这儿子,心头就无名火起,说不上眷爱二字。”
微微一笑,道:“你魔性已退,强项不改.倒也可笑得很。”
素手兰姑道:“老妇人天性难改,幸而小儿拜在太乙上人门下,自己又未收徒传艺,未曾流毒人间,倒也差堪自慰。”
任无心暗暗叫苦,只怕母亲与天心神姥一言不合,要翻脸动手,但徒自急煞,却又不敢插嘴。
只听天心神姥敞声一笑,道:“我这徒儿虽然作恶多端,却命你多活了一二十年,令你母子二人有聚首之日,你母子得享天伦之乐,全是拜我徒儿之赐,饮水思源,还该感激才是。”
任无心急忙岔口道:“神姥说得对。”
连连叩首拜谢。
天心神姥冷冷一哼,道:“统统滚在一边。”
任无心闻言,连忙站起,拉着母亲退向一旁。
常素玉与田秀铃拜了一拜,双双起立。
南宫夫人朝师傅望了一望,心头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天心神姥冷然道:“玉萼,我想你也活够了。”
南宫夫人垂首道:“弟子知罪,只求师傅开恩。”
天心神姥淡然道: “我也有心开恩,可惜我已不久人世,不能将你留下。”
南宫夫人道:“师傅要杀弟子,早年就该杀掉。”
天心神姥冷笑道:“那么倒是我的错了。”
南宫夫人道:“弟子该死,只是死在师傅手下,难以瞑目九泉。”
双目之内,倏地滚落两行热泪。
天心神姥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就不信,除我之外,此处再无杀你之人。”
目光一转,朝素手兰姑望去。
素手兰姑冷冷一笑,道:“神姥讲过,你这高足于我母子有恩,老妇人是不愿杀她的了。”
言外之意,隐然指斥天心神姥,根本没有杀徒的诚意。
天心神姥只作不懂,目光一转,朝任无心望去。
任无心暗暗忖道:神姥显是护犊之人,恩师与神姥是合籍双修的道侣.连他老人家也不愿意出手,我怎能越俎代庖。
心念一转,避开天心神姥的目光,朝一旁望去。
天心神姥环顾左右,朝二夫人说道:“你们都是晚辈,总不能以下犯上,问问那批天罡地煞,可有出头杀人的?”
二夫人垂首黯然道:“那批人记忆已失,不辨贤愚,连话也不能讲,谅必没有出头之人。”
天心神姥点一点头,一望南宫夫人道:“算你福大命大,我让你再活……”
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怒道:“慢点,我来杀!”
众人齐齐一惊,循声望去。
一个容颜绝世的青衣少女,手提一柄宝剑,飘身下屋,疾步走了过去。
天心神姥双眉一皱,朝二夫人道:“这女孩子好美,是谁的门下?”
二夫人伸手一指三十六天罡的第五人,道:“此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姓叶名长青,这是他的女儿叶湘绮,她一心救父,曾经投入我家为婢,在凤贞手下甚久。”
天心神姥冷笑道:“志行可嘉,胆气也足,只是太不量力。”
说到此处,脸色一沉,喝道:“叶湘绮.你凭着什么杀老身的徒儿?”
叶湘绮满脸寒霜.一抬手中的宝剑,冷冷说道:“就凭这一柄宝剑。”
天心神姥冷笑道:“杀得了吗?”
叶湘绮愤然道: “你枉为世外高人,这种为祸人间的孽徒,不亲手铲除倒也罢了,难道连武功也不追回吗?”
天心神姥脸色—变,神情窘困,默然不语。
南宫夫人刚刚捕捉到一线生机,忽被叶湘绮打断,心头之怨毒到了极处,恨不得挥手一掌,将叶湘绮立置死地,但她探知师傅的武功厉害,强行忍耐,终究不敢轻动。
天心神姥突然寒声一笑,道:“叶湘绮,老身倒愿追回武功,让你杀死我这孽徒,但我那杀徒之仇,却是非报不可。”
叶湘绮傲然道: “何必多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叶湘绮武功不敌,认命就是。”
天心神姥怒喝道:“好!”
语音甫落,霍然到了南宫夫人身前,右掌前伸,按在南官夫人的头顶上面。
只听南宫夫人惨嗥一声,身躯猛然一阵扭动,浑身颤抖,机灵灵乱打寒颤。
众人心摇神骇,无不色变。
想不到天心神姥说做即做,南宫夫人那近百年的功力,竟然毁在她举手之间!
约摸半盏茶的时光,南宫夫人全身功力尽毁,脸如死灰,萎顿在地。
天心神姥缩回手掌,—步一顿的向后退去,脸色之难看,较之南宫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一个造劫江湖,闹得武林天翻地覆的魔头.就这样毁了。
天心神姥痛心已极。
其余的人则感到目眩神摇,心悸不已。
庭院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始听天心神姥冷冰冰的声音道:“好啦!你可以动手了。”
叶湘绮微微一愣,暗道: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许多了。
心念一决,顿时银牙一咬,伸手探入南宫夫人怀内,摸出一个高约五寸,形如葫芦的玉瓶。
叶湘绮手持玉瓶,不觉一阵犹豫,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天心神姥忽然将手一抬,那玉瓶挣出叶湘绮之手.直向天心神姥飞去。
天心神姥接住玉瓶,冷冷笑道: “也好,老身索性成全你,天罡地煞,统统放掉。”
叶湘绮高声道:“且慢.等你报过杀徒之仇以后,再将他们救醒,省得引起无谓的纷争。”
天心神姥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倒光棍得很。”
叶湘绮恍若未闻,低头一望南宫夫人,道:“此刻你有如废人,我若杀你,算不得英雄,但若留你活在人世,那些屈死的冤魂,又不能瞑目于地下。”
南宫夫人万念俱灰,恨声道:“你若不杀死老身,那就是害怕我师傅报复.贪生怕死了。”
叶湘绮暗暗忖道:我这一剑刺下,她是非死不可,但她那师傅绝对不会饶我.我也活不下了。
心念一转不禁黯然神伤,美眸—抬,朝任无心望了过去。
任无心见她望向自己,不觉六神无主,暗道:若论魄力、胆气、与侠义之心,我是不如她了。
叶湘绮倏地将心一横,敞声道:“噫!旁人死得,难道我死不得。”
宝剑一探,猛然刺去。
只听南宫夫人闷声一哼,那宝剑贯心而过。血光迸现,盖代魔头,就此长逝。
叶湘绮的决断太快,天心神姥又站在一侧,旁人虽有不忍之心,却未想到阻止,眼看剑下人亡,不禁齐齐一惊。
南宫世家的四代夫人.以及南宫毅、南宫寿,这南宫一门冤仇纠结.下延五代,目睹残害子孙、杀人如麻的老祖婆死在外人剑下,每人的心头,仍旧一阵酸楚,纷纷垂下泪来。
蓦地.叶湘绮宝剑一翻,猛然朝颈上刎去,她竟不待天心神姥出手,自己下起手来。
天心神姥是何等身手、举手之间,隔空抓住了叶湘绮的皓腕,将她拉到了面前。
叶湘绮双眼一红,怒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赔你一命.还要怎样?”
天心神姥嘿然一笑: “老身只有一个弟子,被你一剑杀死,岂是你的一命抵得了的?”
叶湘绮冷冷怒道:“你待怎样?”
天心神姥说道:“老身要仔细的折磨你,直到我双眼闭上为止。”
任无心大为不忍,想要劝解几句,却又不敢开口。
适在此时,耳畔忽然闻到一阵细若蚊蚋的语声,道:“这女娃儿是唐通未过门的媳妇,老婆子想要收她为徒,传授衣钵,你风马牛不相及,两面不讨好.还不快点滚蛋!”
这语声虽然细微。任无心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狂跳,暗道:这是恩师的声音啊!
他东张西望,搜寻师父的踪影.忽然接触到田秀铃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禁齐齐一震!
忽听那细若蚊蚺的语声怒道: “小畜生,这是人家过了门的妻子,你真有胆量勾引?”
任无心朝那南宫寿—瞥,转眼再望天心神姥,不禁心头一寒,拉起母亲撒腿就跑。
耳内恍惚听到有两个少女在娇声呼唤自己,不禁大急.道:“娘,儿子跑不动,您带我一把。”
素手兰姑莫名其妙,但爱子情深,当下脚步一紧,母子二人风驰电掣,疾奔而去。
(全书完·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