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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双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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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一 回 奇异双侠
天好像只有三尺高,似伸起手即能摸到它。
“一九、二九、泻水不流……”
立冬刚过,正是泻水不流的天气,没有太阳,只有彤云,那棉絮般的彤云,黑黝黝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江南,即使是江南也已经是朔风怒号、荒漠一片了。
“莫干山”——
莫干山在江浙一带是十分出名的;何止江浙,燕赵也是;又何止燕赵,它本是名闻遐迩,天下皆知!
莫干山浓荫蔽日、流泉处处,乃是人们避暑的胜地。
现在虽然时值隆冬,但它依旧有不少迷人的地方,那“咿咿呀呀”的竹浪,那“唏唏呼呼”的松涛,那“呼呼啦啦”的飞瀑,那“呜呜咽咽”的溪涧流水……
还有云天、白石,在在皆具一番景色与滋味。可惜呀!可惜,可惜人们怕冷,忽略了这冬日迷人的莫干!
莫干的南山藶,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这条小径,春天有人踏青,夏日有人探幽,秋时呢?秋天的时候,更有骚人墨客,踏着漫山遍野的黄叶、枫红,临描、吟哦……
但是,现在是冬日,朔风怒号的冬日,因此这条小径就了无人踪,连鸟兽也不见一只!
中牌时分,风刮得更大了,天黑得像泼下了重墨,几乎伸手都难辨五指。
就在这个时候,莫干山南麓蜿蜒的小径上,有一团黑影在滚动着。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的事。在这个时令,在这种气候,山路上经常有些断枝枯草被风吹得满地打滚,只不过这个黑影比较大一点罢了!
但是,不一样啊!
你要是稍为留意一些,就会发觉到这个黑影有些与众不同。
风吹草团或者是风吹断技,它迎风而转、随风而去,但是这个黑影却是逆风而行!
犹如下游的船,奋力朝上游撑去,好像逆流的鱼,硬往源头冲刺。
滚着、滚着,黑影不疾不徐、不顿不挫,持续的向前滚着,在滚到山岩之边,有一堆黑黝黝墳突着东西的地方,它就停滞下来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无啥稀奇,说不定为山石给绊住了,也可能被凹洼所挡住了。
果然,不错吧!它又在动了,折转了一个方向朝那山岩下那堆黑黝黝的东西而去。
那黑黝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它是一座山神庙,那黑影为什么滚向山神庙而去呢?因为那山神庙里传出了一阵声音,一阵十分怪异的声音。
这么说那个黑影是人呢?不错,他正是一个人,一个行夜路的人,一个在隆冬夜里行路的人。
这座山神庙非但是小得可怜,而且又年久失修,破损、简陋,在野草杂生丛中,在葛藤掩盖之下,向不为人所注目。
这个时候,隆冬深夜.里面竟然会传出一阵出人意料之外的声音,那声音乃是婴孩啼哭的声音!
那个人进去没有多久,他又从那座山神庙里出来了,依旧是方向不变,朝北而去,唯一所不同的是,乃是其速度增快了很多,快得在你一眨眼睛,想再看个究竟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踪影。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风仍然在吹,还籁簌地飘下了细雨。
冷啊!这种季节,这个时辰,在江南也是令人牙齿打颤、脚尖发麻。
一盅茶的时间过去了,一顿饭的时候也过去了,应该是在一柱香的时间里,山神庙里又传出了那阵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宏亮,必定是一个孩子!
旋即,儿啼声停了,旋即,里面又滚出了一团黑影,既然先前那个黑影是人,那这个黑影必定也是个人了。
这个人的行动缓慢,这个人的方向是往南而去、顺风而去……
是杜鹃花开满山坡的季节,春天,春天又降临了大地……
莺飞草长,鸟语花香,典型的江南景色!
寅时刚过,天色已经大亮了,宁杭的官道上有一匹浑身雪白、眼呈琥珀的马在踢踏着。
这匹马马首高昂,有精神、有气势,这匹马四蹄纷踏,有韵律、有节奏,称之为“神驹”绝不为过!
它走得并不急促,大概是马上的人怕料峭春寒;它只是任意倘佯,可能是马上的人身无急事,在沿途欣赏着风景……
马上的人年岁很轻,最多也不超出“弱冠”之数。
他剑眉双挑,他星目如电,潇洒而英俊。
穿的是白色长衫,挂的是三尺龙泉,衣袂飘扬,剑穗摇曳,走得好不从容!
不徐不疾地踏上了“枫桥”,意兴飞扬地跨过了“溪头”,眼前出现了一片偌大的桃花树林。
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散开在他的脸庞。
丝缰一拉,马头一提,立即加速了跨步,飞快的朝前奔去!
他并不是想在桃花林中休息,只不过略作停顿,鉴赏一番,如此而已。
蓦地,桃花林中突然掠出了一位黑衣姑娘,盈盈地停立在马前二丈之处!
马上的人顿时吃了一惊,他霍然两腿猛踹脚蹬,双手急拉笼头,龙驹立时人立而起!
坐骑后脚纷沓倒踏,屹然钉立在黑衣姑娘的身前。
骑马的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双目凝视,细细的打量起来眼前的人儿。
虽然这位姑娘人比花娇,叫人见了怦然心动,但是,她双手叉腰,粉脸含煞,大有严冬尚停留在人间的感觉。
“你给我下来!”
果然,黑衣姑娘“玉笋”一戳,口气不善。
骑马的人生硬地笑了一笑:“姑娘,你……”
“我说你给我下来!”
黑衣姑娘圆睁着杏眼把话重复了一遍。
“姑娘,我们素昧平生……”
这句话可把黑衣姑娘粉红色的脸庞给气得泛了白。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素昧平生。”
骑马的人怀着满心疑惑,婉婉转转的、期期艾艾的也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黑衣姑娘听了不由霜布满面,她狠着声音说:“麦小云!你这薄情寡义的人,我姐姐真是瞎了眼睛……”
那被称“麦小云”的少年闻言陡然一惊,霍地飞身掠下了坐骑,与黑姑娘站了一个两面相对!
“你认识我?”
黑衣姑娘柳眉一扬:“你可知道我姐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你倒是逍遥呀!”她不答对方问话,却光说自已事情。
“你姐姐……”
“还要假惺惺?今日里跟我回去便罢,不然,哼!我就和你没完没了。”黑衣姑娘拧起鼻子说着。
“麦小云”是一头雾水,他实在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能否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黑衣姑娘踏上一步,她几乎气得快要哭了出来。
“怎么?你嫌我说得还不够明白?”
“麦小云”苦笑一声,他低下了语气道:“姑娘原谅,我……”
“好!我再告诉你,本姑娘沈如婉,我姐姐沈如娴,江湖人称“黑白双娇”,这样还够不够明白?”
初次踏入江湖之人,多少总该知道一些江湖之事,“麦小云”就是这样,“黑白双娇”之名他也知道。
那是他在临走之前夕,师兄曾经讲解过江湖中人物、武林内掌故以及近来的一切情势发展。
“姑娘就是‘黑白双娇’中的‘黑娇女’?”
沈如婉真是给气得七窍生了烟,她贝齿一咬,霍地抽出了背上的长剑,剑尖直逼“麦小云”的鼻尖!
“麦小云,你到底是去也不去?”
剑尖离鼻尖的距离不到一寸,“麦小云”却依然是岳立渊峙,脸上一点也找不出有丝毫惊慌之神色。
这原也是在沈如婉的意料之中。
沈家庄的艺业虽然霸着目前武林,但麦小云甫出江湖,即连续的伤了声名赫赫的“洞庭四恶”,并挑了势力最大的“万里船帮”中“武湖总舵”。江湖侧目,武林轰动,就是这样,她们姐妹想碰一碰这个后起之秀、少年英豪。
结果,结果她们是碰上了,并且还交成了朋友,但沈如娴却由此一往情深,芳心中已经理下了爱的种子。
天下武林,是“三庄”四分宇内,“石家庄”庄主石镜涛,为人予智自雄,私心窃窃,庄中网罗有不少高手,待以时机。
“金氏山庄”家财万贯,钱庄遍布各大城市,父子一对,家学渊源,为防宵小、梁上君子,亦聘有若干护院辅佐。
“沈家庄”弟兄四人,再加上大庄主沈逸尘有二名掌珠,一家六口,个个英雄,但他们均能自律,也能自守。
“万里船帮”排名在后,但他们的组织最为庞大,范畴最为广阔,帮中人才济济,“总舵”五处,“分舵”无算,总舵之上尚有“万坛”,统率天下!
“我……这……”
“麦小云”已经是不知所措,认错了人,在所难免,但对方又一口喊出了他的姓名,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难道江湖中有一个相貌生得与他相似.姓名也是一样的人?巧合得实在离了谱,怎么会没有听师兄提起过?
“婉儿休得无礼。”
桃林中又缓步的走出了一个中年人来。
这个中年人年在“不惑”,他皮肤白皙,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上穿的是古铜色图寿缎袍,气度儒雅,步履稳健,确有长者之风!
他一步出桃林,双眼即频频的打量着这位“麦小云”,口中虽是祥和的、善意的呵着沈如婉。
“三叔——”沈如婉撒着娇说:“你看嘛!你看他这副样子?”
中年人却并不理会她,仍然凝视着“麦小云”说:“麦少侠,请你原谅,我这个二侄女,自小就被我们老的几个宠坏了。”
他解嘲般地笑了一笑,接着说:“你们中间之事,我也是最近才由婉儿口中获悉了一点,为了如娴,就请麦少侠勉为其难的走一趟沈家庄吧!”
“麦小云”还是感到一片惘然:“前辈尊姓?”
“你听,二叔,他还在装佯……”
中年人右手一指,阻住了沈如婉未竟的言语,他毫不介意地说:“沈逸峰,沈家庄中排行第二。”
“麦小云”心头暗暗一动,眼中神光猛然一闪,“沈家庄”,这位中年人乃是沈家庄的二庄主!
“前辈,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不过麦少侠的英名我是耳闻了。”
“麦小云”听了不由苦笑一声:“前辈,那烦请你再将事情说得详尽一些好嘛?”
“二叔……”
沈如婉变颜变色,她实在是受不下去了。
沈逸峰又抬手阻止了沈如婉的话声,他眉头微蹙,心中不由泛起阵阵疑云。
他把事情分成了两个可能,一、看对方的神态,听对方的话音,决不像是伪扮假装,若果真是伪装出来,那麦小云的城府就太深沉可怕了。二、莫非是如婉认错了人?
但是,如婉曾经告诉他说,她们姐妹与麦小云交往过一段日子,有这么一段相处的日子,如婉怎么可能会认错了人。
果真如此,那这两个人必定是生长得一模一样。
为了救人,就算有错,也就叫它错下去吧!
“麦少侠,正如婉儿刚才所说,如娴在家病得厉害,无论如何,还请麦少侠跟我们走一趟沈家庄。”
“麦小云”摇头了,他明知这件事有所错误,但有口莫辩,事情乃是一个面貌与他相同、姓名也是相同的人所引起、所造成,而却要自己去顶替,去收拾。
不过有人染恙,急找“自己”,虽然自己不是那个“自己”,好奇心起,何妨前去看看,说不定能在错中救人一命。
“好吧!”
“哼!”
沈如婉轻蔑地哼了一声,傲然地收起了宝剑,掠进桃林,牵出了两匹马来,然后纵身一跃,率先走了。
她的坐骑叫“乌锥”,乌錐通体枣黑,神骏异常,配着沈如婉一身黑衣,远远看去,人马难分。
沈逸峰那一匹马乃“枣骝”,也是千中选一,也是人马一色!
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却仍是懒洋洋的模样,人门却又何尝不是如此?好些人还正钻在被窝之中昏昏欲睡呢。
“春眠不觉晓……”或者是“春天不是读书天……”
不一定呢!事情有些反常,这几天道上往来的行人,较往常频繁了许多,不过,大半皆是佩刀带剑的人物,当然他们也是其中的三个。
沈如婉有点困惑了,她放慢了马蹄,隔着那个“麦小云”,高声的询问沈逸峰:
“二叔,是哪一家的镖局子接到了重镖?放出了忒多趟子手来踩盘?还是觊觎那票重镖的三山五岳的英雄在探风、在觅线?”
沈逸峰微微一笑:“该是‘安南’贡品这几日将要到达宁波。”
“安南贡品?我怎么不知道?沈家庄内有人前去宁波?”
沈如婉芳心中怔了一证,她一连串的用了三个问号,瞪大着眼睛在探究竟了。
“你三叔、四叔他们去了。”
沈如婉恍然了:“哦!怪不得这二天我都没有看见他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姐妹一声呢?”
“告诉你们?哈!是你们姐妹成天的钻在后楼,又因……”沈逸峰瞄了麦小云一眼继续说:“因为如娴的身子欠安,二是能不让你们知道就不让你们知道,真是求之不得啊!那缠人、烦人、准都怕照管你们呀!”
“哼!有什么了不起?”
沈如婉赌气了,她双腿一夹,她猛提缰绳,乌锥四蹄翻起,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而去。
沈逸峰笑笑说:“麦少侠,请别见怪,是沈家家教不严……”
“哪里的话?”麦小云紧接着说:“这才叫人钦羡呢!前辈们慈祥,客庭之中才有温馨,才乐天伦……”
“麦少侠请!”
他们把麦少侠夹在中间,生怕他人中途逸去,其实这也是礼貌,请人嘛!要有人开道,也要有人殿后。
顿时黄土飞扬,尘高三尺。
走不多久,忽见沈如婉的坐骑人立而起,马嘴里随即吐出“唏彔录”的嘶叫声。
这就看出了沈如婉的骑术不俗,不然,她该摔个灰头土脸,至少是满身尘土!
是马失前蹄?不是,是路遇情况?对!沈如婉马前五丈之处,有一道白色的墙壁挡住了前进的去路。
哦!那不是墙壁,也是马匹,七匹清一色的白马,排列在大道之中。
正中一匹白马的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年轻人,他脸色极白,白得有点过了份,竟然不带一丝血色。
右边乃是一个矮胖老者,这个老者穿的也是白缎衣衫.胡须花白,头上花白,皮肤也白,白中透黄!
他头圆如球,身圆如球,如两个大小皮球粘在一起,叠在一起,二眼外突,开合之际精光十足。
其余的五匹马上也分驮有人在,这些人都在“而立”之年,个个精神饱满,人人结实异常!
他们一律都是白色服装,远看起来,谁说不像一堵墙壁,白色的墙壁?
你若也是在江湖中走动的话,不巧遇上了身穿白色衣衫的人,最好还是避远一点,因为他们乃是石家庄里的人物。
石家庄里的人,大多是胡作非为,横行无忌!
说无忌,也有忌,他们横行无忌只是对一般的江湖人物或者善良百姓而言,天下三庄一帮,相对相立,彼此之间若没有重大事故,他们还是井河不犯、各行其是。
今天,石家庄的人却犯上了沈家庄的人,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故发生了。
也不一定呢!事情若是未到最后,谁也不能预作断言,说不定他们二家互有往来,临时有事待商,也说不定小一辈彼此相识,只是开开玩笑。
果然,那个白衣少年耸肩诌笑,双手齐拱,开口朝沈如婉说话了。
“婉姑娘,对不起,惊着你了没有?”
他,白衣少年,乃是石家庄的少庄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去年年底,石子材习惯的带领着‘石家五蟹”,在杭州城内招摇、游荡,无意之中邂逅了“黑白双娇”。
他对“黑娇女”沈如婉情有独钟,惊为天人,之后,就干方百计、想尽办法的欲接近沈如婉,奈何得不到伊人的青睐。
今日机缘凑巧,在这宁杭道上相遇了,他当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沈如婉哪里会理会他这一套,不由气呼呼的说:“石子材!你这算是什么?想拦路打劫?”
“我只是想找姑娘谈谈,谈谈而已。”
石子材依然是在笑着,但笑得生硬、笑得好不自在!
“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还不把路让开?”
沈如婉不屑假以颜色。
石子材的面皮不簿,他能屈能伸,是脂粉之中的大丈夫!
“婉姑娘何以拒人于于里之外呢?”
“姑娘没有兴趣!”
石于材还是涎着脸说:“婉姑娘,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时间……”
江如婉实在是厌烦了,她不禁竖起了柳眉。
“你到底是让是不让?”
哈!六月债,还得快,她刚才拦住了别人,如今却被人所拦了,真是一报还一报,而且还是现眼报!
石子材白皙的睑上终于泛上了一片红云,这一红倒是好看多了,可惜红云一现即退,旋即又是惨白如常。
“姑娘……”
“堂堂的石家庄,莫非真要干起强盗勾当?”
“女娃儿……你怎可连续出口伤人?”
这低沉的声音乃是出自小皮球的破口之中。
这个胖老人是石家庄“福寿堂”中的供奉,“冰山蛤蟆”龚大佑!
龚天佑曾经横了江湖数十年,数十年之中从未遇到敌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退出了江湖,销声匿迹,听说是练功去了,也听说是被人所缉而避难去了。
石家庄也的确是神通广大,在龚天佑复出之初,竟能把他延入了福寿堂中供养了起来。
沈如婉虽然并不认识“冰山蛤蟆”,但她是行家,看对方的模样,瞧对方的气势,就知道这个人不是易与之辈!
她美目一转,强声说:“怎么样?难道说你们挡着道路不让人过还有道理?”
“少庄主邀你乃是好意,你可别不通人情!”
龚大佑怒睁的双眼又合了起来。
沈如婉生性倔强,她不由冷哼一声,不屑的说:“什么好意,什么人情,姑娘一概不知,让路!”
龚天佑冷冷的说:“女娃儿,为人不要太过份了,要知……”
沈如婉大概是仗恃后有靠山,有二叔在,还有那个麦小云呢!她就理直气壮地接下了对方的话语。
“什么过份不过份,姑娘也不想再知道些什么!只要你们让开大道……”
龚天佑的脸色陡然一沉,双眼倏地一睁,二道冷电立即剧逼而出,他也不叫沈如婉再说下去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哇!拿下!”
他这么一喝,五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壮汉一齐滚下了马来,步调一致的站在马头之前,霍然抽出了长剑!
一阵金铁交鸣,铿锵有声,倒是悦耳而动听。
骤雨急雷暴打而来,是沈逸峰他们赶到了。
“龚大侠,别来无恙!”
“唔——”龚天佑又合上了两眼,冷冷的说:“沈家庄家教不严,你身为‘二庄主’,责无旁贷!”
他们原来也是旧识。
沈逸峰陪起了笑脸:“侄女年幼无知,多有得罪,在下这厢谢过了。”
“‘谢过’!这里不行,你就到石家庄去谢吧!”
沈逸峰的脸色不由一变,但他还是强笑着说:“错过今天,沈某隔日定当专程前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了犄角反畏狼!”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怕,若能片言歇讼,又何乐而不为?拉破脸面总不是一件好事情,何况石家庄难惹,龚天佑又是一个难缠的人物。
“这又何必?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龚天佑冷冷地丢下了话,他一定是听到过石子材的诉说,是以存心的在找麻烦,也是找机会。
沈逸峰笑容僵住了:“龚大侠,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了。”
龚天佑的水泡眼又睁开了:“就算我在勉强你了,沈二侠,走吧!”
为人顾的就是颜面,一个人的自尊受到了打击,除非对方是长者,或者双方为地位天壤,功力悬殊,不然,谁也忍不下这口怨气, 沈逸峰当然也是了。
“龚天佑.你未免是欺人太甚了……”
“留客!”龚天佑立时沉喝出声!
五个壮汉剑身一横,随即摆开了架式。
这五个人就是“石家五蟹,经常跟随在石子材的左右,第一只是“病蟹”,叫孟永昌,年岁最大.他冷静、阴沉,故五蟹由他领头。
依次的是“醉蟹”周亦生,好酒贪色,五蟹中最弱的一个!
“睡蟹”许连白,整日里睡眼惺松,但从不误事。
“青蟹”朱兆东,面色黑中透青,外带刀痕二道,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青蟹。
“石蟹”祁亚贵,他力大无穷,暴躁易怒,乃是关外人氏,流亡而入江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逸峰长笑一声,就与沈如婉双双的飘身下马,随手也抽出了三尺龙泉。
剑光一阵抖动,孟永昌口中沉喝出声了。
“二一二,双象一虎!”
这是阵式?还是暗号?只见身形连连闪动,孟永昌、许连白二人合对沈逸峰,祁亚贵剑指沈如婉,间亦生、朱兆东则双双飘退,蓄势准备着接应或增援。
“石家五蟹”各人个别的身手已经可以挤入高手之林,自被揽进了石家庄之后,又教以合柜共击的阵式之学,其威力就更进一层了。
奈何,奈何今日是在官道之中,限于场地,施展不开,奈何,奈何对手是宇内称最、江湖四雄之一的沈家庄之人,也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凝神应战了。
祁亚贵身体雄壮,是以他所佩用的宝剑也较他人又阔、又厚、又沉重,一剑撩下,风声呼啸,一步踏出,地面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呢!
沈如婉乃是女儿家,女儿家娇小,女儿家玲珑,她就采女儿家这方面之长而补另一面之短。
是以身形飘逸似蝴蝶飞舞,宝剑矢矫若灵蛇出穴,轻快而敏捷!
“病蟹”和“睡蟹”两个默契最好,他们这一联上了手,剑光闪烁耀人眼目,剑势漫长寒人心胆,果真是一双高手!
沈逸峰,这个沈家庄的二庄主,他竟然不为所眩,他竟然慢条斯理,左一剑,右一剑,不急促,不匆忙,像是在喂招,像是在游戏,手势偶一加剧,盂永昌和许连白就显得手忙脚乱起来了。
他是自恃身份,他也欲保留实力,或能使对方知难而退,以免无端的结下仇怨,虽然其过错并不在自己。
准备驰援的二只蟹正拟揉身而上,“冰山蛤蟆”龚天佑已经沉喝出声了。
“退下!”
场子中的三只蟹立即倒翻而回,他们又顺序的并列在一起。
龚天佑的原意本是向对敌沈逸峰那二只蟹而言,如今三只蟹全部下来了,他只好转朝石子材说:“子材,该轮到我们爷儿下去了。”
二道白影由马背上疾掠而出,填补上了三蟹适才的位置。
麦小云也早已跨下了坐骑,只是他不为人所注目,背着双手站立在路旁欣赏风景。
“龚大侠,在下确有要事在身,来日再负荆上石家庄也就是了。”
沈逸峰依旧想避免这无谓的争执,他又不嫌其烦的再次解释着。
龚天佑已经是骑在虎背,何况他有着充分的把握呢。
“不必说了,你出招吧!”
“好吧,那就有儹了。”
沈逸峰已知多言无益,他就慎重的捧起了长剑,微一震动,剑花九朵,上下左右,相互交列!
龚天佑当然是个大行家,他一见对方宝剑的起式运转,也就未敢过份的托大,随即收起了不少轻视之心。
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石子材面对着倾心爱慕的“黑娇女”,他不禁又嬉皮笑脸起来了。
“婉姑娘,我石于材有什么不好?石家庄家大业大,嫁给我……”
沈如婉柳眉双挑,陡然的刺出一剑,险些就碰着对方的鼻子。
石子材慌不迭的偏过了头:“你怎么闷声不响的暗递冷剑?”
“姑娘没有兴趣听你胡说八道!”
沈如婉是一剑不着,又是一剑。
石子材这次有了防备,身形一挫,轻易的又卸去了对方的来剑。
他功力不弱,艺业博杂,除了石家家学之外,福寿堂中的几位供奉或多或少的都传了他一招半式,就因此养成了他骄傲自大的个性,目空一切,飞扬跋扈!
“你既然不喜说话,那我就陪你玩玩也可以。”
沈如婉又岂是好吃萝卜?沈家绝学,享誉天下,一经展开,难分难解,石子材也不见得会讨得了好去。
这是一场龙争虎斗,双方都是武林中喧赫一时的人物,龚天佑虽以一对肉掌,但进退穿插,应付自如,彼此势均力敌,鏖战不已。
霎时间,剑似游龙,掌如铁锤,连绵恍惚,身形难分!
大阳黯淡失了色,大地灰朦发了愁……
别看龚天佑他身体臃肿,滚动之中却是掌掌凌厉,招招毒辣。
沈逸峰已经用上了毕生不露的秘招剑式,但是,一柱香的时间下来,非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相反的,额角上汗水已经湿沾了鬓际头发!
龚天佑却在感到不耐了,他蛤蟆眼一阵翻动,喉头“咯咯”的发出了轻微之声,身形陡地一旋,雷射冲大而起。
然后两手一划,双腿猛弹,像煞是一只飞天蛤蟆脚上头下,凌空扑击它的猎物,网罗一般的罩向沈逸峰的头顶!
这就是他苦学以成的“蛤蟆功”!
沈逸峰见状不由大惊失色,飞天蛤蟆猛如秦山压顶的猛搜而下,他脑海中立即电转连连,想尽了任何招式与法,还是无力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挡去了对方的右手,逃不开对方的左掌,你若豁出了性命不要,剑划掌劈,双管齐上,对方一手对你一手,对方一脚踢你一剑,他尚剩有一掌一腿,必定会撞上你的心腹要害!
沈逸峰泄气了,沈逸峰叹息了,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只有静静的迎接死神的降临。
“蓬”的一声巨响起自半空之中,气流随之剧转暴动,风筝线断了,只见龚大佑的身形倒翻而下,旋即连转带滚地跌落在尘埃之上。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所有的人都停手了,等他们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五田才警觉地掠了过去,扶起了跌坐在地的龚天佑。
沈逸峰分毫无伤的站立在当地,旁边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白衫少年,他,就是那个麦小云!
龚天佑面色殷红,龚天佑嘴角淌血,他的水泡眼睁得老大、老大,想要彻底的有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人。
“小娃儿,你是……”
“他叫麦小云。”
沈如婉樱口冒出了这一句,眉尖上还露出得意的神色,好像击退龚天佑的是她,而不是麦小云。
“麦小云?哦!麦小云……”
老了,龚天佑突然的感到老了,他喉头轻咳了二声,脚步蹒跚的走向坐骑旁边。
“子材,我们走。”
石于材心有不甘,今天本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但是,好事多磨,他又能怎么样?只有咬着牙齿甩甩头,也飞身上了马,走了。
一行七骑,就这么的绝尘而去了。
沈逸峰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麦小云的功力不弱,却没有想到竟然高深如此?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麦少侠,大恩不言谢了。”
“哼,稀罕!”
沈如婉一扭柳腰,纵身上了“乌锥”,飞骑而去了。
沈逸峰脸上立即挂上了歉意,他讪讪的说:“麦少侠,你原谅……”
“麦小云”笑笑说:“前辈言重了。”
他们二人也双双上了马,跟着沈如婉身后而去。
这里是一座庄院,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
在院的门口两侧,安放着一对高及人齐的大石鼓,从石鼓中步上三级石阶,就是两扇黑漆的大门了。
大门上,正正的、斜斜的钉着好多好多棱形的铜钉,像是满天繁星,犹如海上风帆,点点滴滴,闪闪烁烁,耀眩着人的眼目。
抬起头,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六尺见长的黑漆扁额,嵌着“沈家庄院”四个篆体金字。
说气派,实在气派,说堂皇,也够堂皇,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这种年头里,大户人家哪一家不是在“光祖耀宗”,说穿了,他们是在装门面,风光着自已!
跨进了大门,两旁各有一间门房,然后是廊廓环绕。
左右厢房相对,长得很,也不狭,看起来该有十数个房间。
中间的天井,面积好党,四周疏疏落落的围些小花、小草,象征性的点缀着。
天井?哈! 你说它是天井,不如说它是广场更为恰当,因为这个天并与另一家的天并不一样。
别家的天井都是用石板所铺成,而这里全是一片黄泥地,并且,黄泥地上寸草不出,只放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铁担、石锁!
很明显的,这沈家庄院里的人一定嗜武若命,或者就是武林世家!
再进去,十分宽敞的一处客厅,平视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神像。
这尊神诋不说你也一定知道,是“武圣关夫子”。
武圣他老人家一手捊着长长的胡须,一手拿起厚厚的一本书,是在研究“大成孔夫子”的“春秋”,文武两夫子在这上面关联上了。
周仓暴瞪着一双环眼,倚拄着那把人见人怕的“青龙偃月刀”,难怪他啊!不然,长年累月地站下来,不困死他才稀奇哩!
关平到底是年纪轻,知礼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捧着“侯爵”印,依旧是神采奕奕。
这只是我在胡说八道,罪过万分,沈家可不一样呢!他们每天晨昏,都奉上细香一柱,清茶一杯,外加水果什么的……
衬托在客厅里铁心木、桃花木的供桌座椅,精致而乌亮,气氛更显得庄严肃穆!
由神案后转出去,又是一座庭院。
这座庭院才真正称得上是庭院了,它幽静、它雅致、它种有树,也植有草,虽然花草树不是什么奇卉异木,但时花茵草,蓊郁而茂盛!
庭院后是一排飞檐碧瓦的楼阁,靠西边阁的一个房间里,这时候有一位身披白色纙衣的姑娘手托香腮,二眼无神,楞愣的凭栏眺望着。
她是欣赏庭院里欣欣的花木?还是醉心往昔似幻的日子?看她的神色表情,应该是属于后者。
白衣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只是显得有些憔悴,有些芢弱,“弱不禁风”,就是这个感觉!
姑娘檀口好像轻轻的在歙动,你只要默默地听,静静地闻,就能听得出她是在念些什么了……
“樱花落尽阶前日,象床愁倚薰笼。远是去年今日,情不同。双鬓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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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词.是李后大的同,忧伤、幽怨.
“远是去年今日”,没有这么久,只不过在数月之前,她们姐妹二人邀游江湖之时,无意中二度遇见了那风度翩翩的麦小云。
真是无意嘛,说无意,还有意,他们相见欢恰,彼此交谈融洽……
自此之后,她芳心中就感到坐立不安了,有时高兴,有时烦恼,有时甘甜,有时纷乱,眉梢间常露喜气,桃腮上时泛红晕,喜怨无常呵!
可是好景不常,曾几何时,麦小云却在江湖中又失了踪迹,她探听,她寻觅,她去过犬涯,她到过海角,结果,唉!就是没么他的消息,像朝露散发在阳光中,像雨水滴落在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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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二 回 安南贡品
从此,她消瘦了,她憔悴了,她茶不思,她饭不想,笑容只有在睡梦中才看得见,笑意只有在回忆里方找得到,为情所苦,为爱所锁,你若是个过来人,一定也会体会得出来。
急坏了她的爹,急坏了她的叔叔和妹妹。对不起,她没有娘,她的母亲在她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回去了。
回去那天堂,回去那黄泉,永久的安息之处!
可惜的是,她的女儿,他们的侄女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那个能治病的良药,心病心药,哪里去找?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她孤独了自己.也孤独了别人,她只是数着、数着,数着那落寞的日子,她只是念着、念着、念着那哀愁、忧郁的诗词……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昼夜对她来说已是无有分别,日月对她来讲也已无关紧要,她经常是整夜不眠,明月是她的良伴,花树成她的知己,他们每每默默相对,心声与共!
一阵急雨“咚咚”的打了过来,倏然静止在白衣姑娘的身子之后。
接着是娇喘声,接着是拍胸声……
她连看都不用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翠翠”这个丫头。
翠翠是服侍她们姐妹二人起居的婢女,生得聪明,生得伶俐,是以她颇得姐妹二人的欢心。
白衣姑娘凭栏依旧,凝望依旧,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什么都已经与她无关,不错,还有什么能使她高兴呢?除非是麦小云!
“大小姐,大小姐……二庄主回来了……二小姐也回来了……”
翠翠依旧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数说着。
“哦!是嘛?”
“这是真的。”翠翠兴致勃勃地说:“还带来了一位麦公子呢!”
一壶琼浆灌进了白在姑娘的心田,她溜地回过了头,她霍地站起了身,一双美目紧紧的凝望着翠翠,瞬也不瞬。
白衣姑娘明知道翠翠说的不会有假,她也明知道那个“麦公子”必定就是麦小云,但是,她还是开口再重问一次。
“翠翠,你说什么?”
翠翠酥胸依旧在起伏不定,她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我是说二庄主回来了,二姑娘回……”
“唉!我不是问你这个!”
翠翠听了不由怔了一怔:“那你问什么呢?”
这真是越问越乱,欲速而不达啊!
“我是问还有一个是什么人?”
“哦! 是麦公子呀!”
“你可听到他叫什么名字?”
翠翠含起了笑意露出了一脸的神秘相,白衣姑娘又等不及了。
“丫头,你快说呀!”
“二小姐曾经偷偷地告诉我,他叫麦小云……”
白衣姑娘的精神来了,白衣姑娘粉脸上的花朵再次开绽了,谁说她有病呢?
“翠翠,快帮我梳头。”
“春天来了,春天终于来了,这迟来的春天!”
客厅里,主位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就是沈家庄院的大庄主沈逸尘。
客位中坐的乃是一个白衣少年,他即是刚刚到来的“麦小云”!
沈逸峰坐的右旁的一张太师椅中.再下去则是“黑娇女”沈如婉沈姑娘了。
沈逸尘神情欢愉,满脸笑容,这也是他几个月以来舒畅的笑容。
他听了沈逸峰的叙述,他看了麦小云的人品,不禁暗自窃喜,他女儿阅人的眼光,果真不错!
”麦少侠,你对沈家庄真是情深义重了,但大恩不言谢,我们兄弟都会默记心头,只是……只是……”
沈逸尘的脸上忽露出了腼腆之色,连言语也嚅囁起来了。
“前辈言重了,只是什么?请尽说无妨。”
沈逸尘沉吟了一下说:“还有一件事仍得仰仗少侠……少侠……”
怎么说呢?难道说我的女儿痴恋着你,为你害了相思病?或者是请你娶我的女儿吧!唉,真是窘煞人。
“什么事情请前辈示下,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当竭尽绵簿。”
沈逸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这件事说来实在为难,但又不得不说。
“我的大女儿如娴,自旧年年底罢游归来以后,就一直在病着……”
“麦小云”显得有点局促了:“这……我不谙歧黄,若是功力受损,我这倒有一瓶……”
“哼!到现在你还要装傻,等会见着了大姐,我看你怎么说?”
沈如婉嘟起了樱桃小嘴,挑上了柳叶眉,露出一脸的鄙夷之色。
“婉儿,在麦少侠面前不得无礼!”
沈逸尘在责备着他第二颗掌珠,真的吗?天知道!
“麦小云”可说已经是习惯了,他只是苦涩的笑笑。
沈逸尘继续说:“如娴的病,药石并不见效,神功也未必可行。”
麦小云迷糊了:“这……”
“你呀!你一开始就跟我穷装胡佯,唉!你到底累是不累?”
沈如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也管不了她父亲的阻止,瞪着杏眼,叉着柳腰,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二庄主沈逸峰,他现在是没事人,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的在喝他的乌龙茶。
“婉儿,你给我坐下!”
沈逸尘似乎有点生气了,他挂着一脸的歉意转向麦小云说:“麦少侠,请你包涵,如婉从小就被我们几个老的给惯坏了,不知道礼数。”
“麦小云”不经意地笑笑说:“没什么,晚辈若是心中介意,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隐讳而直说了,如娴自认识了麦少侠之后,就一直足不出户,抑郁不乐……”
沈逸尘还是说不下去,以他的声望,以他的地位,加上他的个性、为人,在在拘束着他,在在羁缚着他。
不过,够了,这样已经很够了。“麦小云”聪明,“麦小云”睿智,他早在宁杭道中听沈如婉她们的话意中一点、一滴、心内就有了这个感觉。
只是人家并没有剖白的表示,只是事情根本与自己无关,是以未敢作如此之想,作如此之问而已。
“麦小云”沉默了,他不知道那位姑娘病情轻重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医病或者救人而暂作别人的替身?他沉吟了,他犹豫人……沈逸尘见了心头不由一沉,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麦小云”不是那个“麦小云”,只以为对方有所困难或者根本不愿意,正如沈如婉所说的在装扮着胡羊。
“麦少侠有苦衷?”
“哦!”“麦小云”心中立时作了决定,不管事情发展如何?先把自己的身份给弄清楚了再作其他打算,他解释了:“前辈,我姓麦,叫……叫……不过晚辈不是府上所……”
倏然,屏风后面转出了那位白衣姑娘,她甫一出来,一双秋水般的美目就紧紧地盯住了“麦小云”不稍或释。
“麦小云”当然也在同时之间看见了她,他觉得这位姑娘与她妹妹中得一样的美,一样的丽,并且还带上一份文静与庄重。
她,正是沈如婉的姐姐沈如娴,“黑白双娇”中的“白娇女”!
如果说沈如婉是朵娇艳的玫瑰.那沈如娴该是棵冰清的幽兰;如果说沈如婉是那任性的桃李,那沈如娴就是傲霜的秋菊或者是寒梅!
这莫非跟年岁也有些关连?姐姐较妹妹大了二岁,沈如娴今年已是十九岁了,也许是吧!也许不是,有的人是个性使然!
“哦!娴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沈如娴立即朝沈逸尘两长辈盈盈地福了一福:“劳烦爹爹和叔叔挂心,孩儿心中已经舒坦多了。”
“姐!”沈如婉像小鸟般地飞了过来:“你看,我已经把麦……”
“谢谢你们的爱护和关怀,让我先来问问这位公子好么?”
沈如娴一点也不激动,她十分平静地说着。
这句话说得有点怪怪的,沈如婉听了似乎怔了一怔,见了情人丢下妹妹,她不禁暗暗埋怨沈如娴也帮麦小云戏弄她起来了。
沈如娴前行几步,在“麦小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檀口轻启地说:“公子贵姓?”
“在下姓麦。”
沈如娴轻轻一笑:“我是说公子本姓?”
她这一笑犹如百合怒放!“麦小云”不由暗暗数说那另一个麦小云真是傻爪,这么美的姑娘,他竟然会弃之而去!
“哦!”“麦小云”一脸庄重的说:“姓名赐自父母,何能有假?”
沈如娴的粉面上起了红晕,她赧然说:“公子原宥,是巧事碰在一道了,请问公子大名?”
“我虽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麦小云,但我也叫麦……”
“麦小云”突然顿住了,他心中电转连连,虽然自己也确实名叫麦小云,但有人出道在他之前,有人已经扬名江湖,为了不愿被误会冒人之名,掠人之美,他只有黯然的说:“无名。”
情人眼里不容异物,沈如娴打自踏出屏风就立即认清了对方不是麦小云,虽然这个人生得和麦小云是那么的肖,那么的真。
她芳心中只以为父亲他们为疗她创伤,为宁她心灵,刻意找一个相貌逼肖之人来诓骗她,来安慰她……
从此之后,“麦小云’就失去他的名字了,无名就无名吧!他也不愿坐享别人既成的事实。
麦无名此言一出,沈逸尘兄弟感到十分的意外,不过他们还没什么,他们本来是只知麦小云其名,不识麦小云其人,认错人只是常事一桩,打个哈哈也就完了。
沈如婉听了不由大大的吃惊了,她尴尬,她羞愧,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家给逼了来,而且还冷言的椰愉人家,冷语的嘲笑人家,你叫她将这张颜面往哪里放?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天底下的人怎会长得这么像?一双杏眼紧紧的盯着麦小云看着不停。
“你真的不叫麦小云?”
“我无名。”
麦无名含有感慨的口气回答着。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沈如婉娇纵的脾气又上来了。
麦无名苦笑一声说:“你一见面就认定我是麦小云,我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呀!”
沈如婉娇羞的又瞟了他一眼,低着头扭促的说:“麦公子,对不起啦!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说是有眼无珠呀!
麦无名诚恳的说:“婉姑娘大可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下并不介意。”
沈如婉美目又再次的瞟过来了,眸子中透着感激和喜悦的眼色。
沈逸尘也觉得事有蹊跷,他放低声音,温和地问:“麦少侠,你……你真叫麦……无名?”
“无名”,无名不就是没有名字嘛?
“是的。”
麦无名黯然的、轻声的、失意的回答着,他变成是哑子在吃淡水莲,聊无滋味!
沈逸尘乃是何等之人?他一见麦无名的神情语气,就知道对方话不由心,语不尽意,若无委屈,必有隐衷!
“麦少侠可有兄弟?”
”没有。”
沈逸尘略一迟疑:“那堂房兄弟呢?”
“也没有,听家慈说,我们麦家数代单传,人丁不兴,晚辈也是。”
“哦!江湖中最近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叫麦小云,麦少侠可曾知道?”
“不知道,晚辈刚刚才踏人江湖之中。”
“看如娴的神色,观如婉的举动,想必那位麦小云的面貌与少侠十分的神似……”
“何止神似,他们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不然,我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了。”
沈如婉理由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滔滔的说了这么一大堆。
“如婉,别胡说八道!”
沈逸尘脸色故意一扳,沉下的语声也是假装出来的。
沈如婉又脉脉的看了麦无名一眼,娇声的抗答了:
“我说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逸尘用困惑的眼色转向沈如娴说:“娴儿,你妹妹所说可是真的?”
沈如娴浅笑颔首:“婉妹说的是真的。”她也看了麦无名一眼说:“这位麦少侠和麦小云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在初次相见的时候,我心中也是感到十分的震动……”
沈如娴的话轻了下来,枕如娴的头也低了下来,她这“震动”二字不知含着什么?指着什么?
“噢!”沈逸尘惊异起来了:“天底下的事怎么会这样的巧!巧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呀!”
沈逸峰静静的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叙述路途中所发生的情况以外,他只是微微的笑着,笑他的猜疑果真成了事实。
麦无名心中的困惑比其他的人要重得多厂,其他的人只知道他们二人的面貌相同,他们二人的姓氏相同,殊不知他的名字也是叫“小云”呢!因此麦无名立下了决定,无论如何,非得好好的会会那一个“麦小云”不可!
事情到此打住了,沈逸尘也就改变了话题。
“麦少侠这次出来,可也是为安南贡品?”
“不尽然是,只是顺便见识见识。”
“那你是……”
沈逸尘问用含蓄,因有些人不愿示人来意,而有些事也不便告诉他人。
“晚辈是在寻找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安南贡品之中不正有一柄玉如意?”
“晚辈听说了,因此想前来见识见识。”
“噢……”
日正当中,沈如娴已经是饥肠辘轳了。这些天来,她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饭,今天的精神好了,肚了也就饿了起来。
“爹,时已晌午,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啊!”沈逸尘不由歉然的笑笑:“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翠翠,快,快吩咐厨下速速准备上等酒筵,为麦少侠洗尘。”
“随便好了,前辈可别太过客气。”
沈如婉含着甜笑又跳了起来,现在,她的眼光总是离不开麦无名的脸庞。
“不为你也得为我们呀!我和二叔二人千辛万苦的把你给‘请’了来,虽然事情不是那么一回事,但也歪打正着,能不慰劳慰劳嘛?”
“不错。不感谢你在宁杭道上的援手,也很感谢你冶好了如娴的病情,再说我也要好好的补补这颗掌中大明珠呀!哈……”
沈逸尘纵声的笑了起来,大家不由也跟着笑了,多和谐的气氛,多融洽的气氛!
宁波——
宁波这个城市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它的声名远播!
因为,宁波人善于经商,宁波人擅长撑船,宁波人也惯于烹饪。
所以,大一点的码头必定有宁波人,大一电的城市也必定有宁波人,宁波人是无远弗届,你说,它怎么会不出名?
宁波有一条街,一条十分突出也十分热闹的街,叫做“半边街”。
半边街一边是各色行当都有的店铺商号,另一边则是停满大船小船的码头浮箱,码头外面,浮箱过去,当然是海天一色,广阔无际的汪洋大海了。
因此,这“半边街”叫得真好,叫得真妙,它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半边街”!
这一天中午,太阳还差一尺就到头顶,半边街上有一家饭馆叫做“长寿楼”……
“长寿楼’这几天的生意似乎比往常要好,它座满九成,就这样,茶房跑堂,穿梭似的跑个不停。
账房先生运笔如飞的写个不停,厨工师父叮叮噹档的把锅子打个不停,老板呢?嘿!他一样没闲着,滴滴答答的也将算盘子敲个不停!
难怪嘛!日正当午,什么都可以没有,饭却不能不吃,民以食为天呀!
长寿楼楼下设的是普座。普座,除了桌了就是板凳,简简单单,局局促促,因为,这里面食客多半是靠着码头生活的贩夫走卒。
以劳力换取生活的人,他们随便,他们粗犷,他们热情,他们也喧嚣!
楼上是雅座,雅座就是雅座,它的确是考究多了,桌子是八仙桌,椅子是靠背椅,桌圆围,扶手都是枣心红木所制,还雕禽镂花呢!
临街一面整排长窗,凭窗远眺,海面上、码头边,大大小小的船只,高高矮矮的桅杆,挤得像戏台边的看客,密得像竹笼里的筷子!
同样的,雅座的环境座位的确是舒适,雅座的菜肴定价却也十分吓人,你腰中若是没有带上十两八两纹银的话,最好是别到上面来,免得到时候出了洋相!
长寿楼的雅座并不大,前后只安放着二排桌子,一排三桌,七张椅子上都有客人在吃喝着。
这个时候,又听起楼梯板“咚咚”的响了起来,是一个茶房带领着二位如花的女客上来了。
这二位女客人一个身穿白色罗衣,一个穿的乃是黑色衣衫,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她们年岁很轻,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二九年华,待字闺中的姑娘人家。
二位姑娘生得一样的美,一样的艳光照人,真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还带着温暖呢!
全座食客的眼光,不约而同的都集中在楼梯口,本来嘛!人性原就好奇,冉加上好好而恶恶的心理,谁都会向美好的东西看上二眼,何况这“东西”又是人见人爱的姑娘家呢!
虽然这二位姑娘的身上都佩有宝剑,佩有宝剑大致皆是武林中人,但看看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大清年间,礼教很严,一般妇女若没有紧急要事是很少出门的,除了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那就随意多了,一是她们身蕴武技,不畏强梁;二是她们讲究站得正,做得正,礼教仍然不废,却以道义为先!
楼梯口侍候食客的茶房向着带人上来的茶房在叽叽咕咕了,大概是在商量怎么安排这二位姑娘座位的时候,最最里面靠窗一桌有二位食客站起来了。
这二位客人当然是男的喽,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女客呢?他们都是三十出头、四十不到浑身是劲的壮年汉子!
两个人双双面露喜容,其中一个还抬起了手在招呼着。
“如娴,如婉,你们怎么也都来了?”
不可思议的那二位姑娘就是名闻江湖的“黑白双娇”沈如娴和沈如婉了。
沈如婉一见不禁就立即欢呼了起来。
“三叔,四叔!你们也在这里呀!”
“快过来,到叔叔这里来坐。”
“等一等,三叔,尚有一位还没有上来呢!”
沈如婉回头朝楼梯口不住的探视着,嘴里还不住的埋怨着。
“你是怎么搞的?快上来啊!”
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含着笑容的年轻人。
“麦小云!”
食客之中有人惊讶的出了声。
随着这个声音,客人们全部抬起了头,个个打量起这位年轻人来,像是在瞻仰名人,像是在观赏奇珍。
他是麦无名。麦无名依旧是淡淡的笑着,他逐渐的习惯了,刚才楼下不也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所以脚下才慢缓厂几步。
哦!不,他现在已经不叫麦小云了,他是麦无名!
“走,到我叔叔那边去坐,四叔他们也在这里呢!”
沈如婉一把拉住了麦无名的衣袖,向里面靠窗的那一桌走了去。
沈逸川立即抱起了双拳,欣然的招呼着说:“麦少侠,数月不见,丰采依旧。”
他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意外的是麦小云终于又和沈如娴她们姐妹在一起了。
又是一位错误者,麦无名不由尴尬的笑笑,也拱手回上了礼。
沈如婉“嘻”的一声轻笑了起来,她刁钻、狡黠,明知道她三叔犯了与她同样的错误,但是,她不点破,却抢先的介绍着说:“这位是我王叔沈逸川,这位是四叔沈逸裕,这位嘛!他是我新交的朋友,不错,他是姓麦,不过却叫麦无名。”
麦无名礼貌的叫了一声三叔、四叔。
沈逸川轻声喝了一声:“如婉,不许胡闹!”
很显然的,他以为沈如婉在开玩笑。
沈如婉的笑声反而大了起来,她得意地说:“我才没有胡闹哩!他真叫麦无名嘛!”
沈逸川哪里会相信沈如婉的话,他年纪轻,性好动,经常在外面走动,是以曾经晤见麦小云二次,这明明就是麦小云!怎么说是麦无名?真是岂有此理!
“如婉,你……”
“我说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如婉嘟起了樱桃小嘴,沈如娴就展着笑脸解释了。
“三叔,二妹说的没错,这位正是麦无名少侠。”
此言一出,沈逸川果真是大吃一惊,他不禁紧紧的看着麦无名好一会儿,心不由己的还是多问了一声。
“阁下不是麦小云?”
麦无名怏怏的说:“晚辈麦无名。”
沈逸川头甩甩,脸讪讪,怀疑起自己的眼力和记忆。
机伶的茶房见这二起客人彼此相熟,也就解去了他们先前发生的困难,立即早一步替对方摆上欠缺的碗筷。
沈逸裕见机对茶房说:“已点的菜照常送,再加一道‘狮子头’和‘黄鱼三吃’。”
“好,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茶房转头要走,沈如婉又把他给叫住了。
“哎!哎!给我来一碟海蜇和一只枪蟹。”
“坐,坐!”
沈逸川连忙招呼三人的座位。
“谢谢。”
麦无名就在左旁的一个位子落了座,“黑白双娇”则并排的坐在一起。
沈如娴浅浅的笑了一笑:“二妹就喜欢吃咸货。”
麦无名却接着说:“宁波名产,谁不喜爱,我也不例外呢!”
沈如婉笑逐颜开了:“对嘛!咸一点才下饭哩!”
沈如娴扭转的话题,这也是麦无名来此的目的。
“三叔,贡品可有消息?”
沈逸川眼光朝向四面转了一转,又向窗外努了努嘴巴,将声音俺抑得极低极低。
“今日不到,明天准到,你不见码头上加添了好几个跨刀巡役?”
半边街原是宁波的港口,也是外地货物集散中心,平时不是车辆就是骡马,熙熙攘攘,人潮滚滚,近几天更加热闹,有不少江湖人物出没其间,还加上些许差官巡役。
“三叔,历年来贡品皆走旱路,今年因何例外了?”
这话还是出自沈如娴之口。
“这要问你四叔,你四叔比较清楚一些。”
沈如娴将眼光转向了沈逸裕:“四叔,你说话呀!”
沈逸裕沉吟了一会:“今年安南贡品,除了五尊金佛、四颗精钢钻以一柄玉如意,但有人传报说那柄玉如意之中非但藏有一册大竺武学真本,而且玉如意的本身并不属于贡品之内,这才引起了三山五岳之人的觊觎。”
“哦!我明白了,财宝尚在其外,武学真本乃是武林人仕梦寐以求之物,对方为了安全起见,才改走水路。”
沈逸裕笑笑说:“ 如娴果真聪慧,情形的确如此。”
沈如娴也笑笑说:“四叔夸奖了,但他们既然走了水路,那为什么又不一直由渤海进永定河而去,却在宁波这里上岸呢”?
沈逸裕一听不由瞠目了,不由结舌了。
“这……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逸川立即心中一动:“如娴,莫非你知道?”
沈如娴还是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沈如婉却是兴致勃勃,她接口说:“四叔,那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呢?”
沈逸裕如今审慎了起来,他思思考考的说:“这也不知道,众口纷纭,彼此互传,只知消息是来自岭南,并且十分详尽,江湖上也已经轰动了。”
“怎么个详尽说法呢?”
“水路先由‘万里船帮’护送,到了宁波,则转交大内皇宫所派出的高手负责。”
“说不定这消息就是‘万里船帮’所透露出来的。他们在混淆听闻,然后监守自盗。”
“究竟内情如何?恐怕无人知道,武林中人目的只在那册秘籍,其他的他们根本也不想知道。”
麦无名对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太大,他虽然要找的是一柄玉如意,再从该柄玉如意追溯他父亲生死之谜。
但那也只是限于江南地方,大不了包括着中原,安南省贡的那一辆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所以他说是来见识见识。
辰光已经到了末牌时分,喝酒的人酒醉了,吃饭的人饭饱了。
但是,长寿楼饭店难座中的客人离座而去的竟然不多,他们换上了清茶,穷泡,闲聊,由此可见,这些人皆是有心之人了。
申时正,一艘艨幢大船缓缓的驶进了宁波港口,慢慢的靠近了“宁杭”码头,半边街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数名巡役,他们各自扪着刀柄,分站在码头沿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艨幢大船的后面,相继的有二舰快航在跟随着,它们也一起在码头旁抛下了锚。
忽然间,“的的哒哒”的一阵骤雨打了过来,是骑兵,二排骑兵鏍绁并驾的骋了过来,足足有二十名之多,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把街道行人给腾清了。
骑兵们个个明盔亮甲,腋胁长枪,真个是威风凛凛,收到了不少震慑效果。
他们也分别排列在码头两旁,熟练的翻身落马,熟练的回枪倒转,整齐划一,快慢一致,一手抓住丝缰,一手推着长枪,一人一马,一人一枪,看起来倒也别致得很,雄壮得很。
最后到来的是“宁波府城”的守备大人,守备大人红脸长髯,很有一些关老爷的味道,只是气势不同,服饰不同,武艺高低也一定决不会相同。
守备大人直愣愣的,大刺刺的朝向码头外面的浮箱下跨去。
就在这个时候,艨瞳中也顺序的走下了四名彪形大汉来,他们当然都看见了那位守备大人,但竟然是理都不理!
这四个人眸子中精光十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个个皆是武功精湛的人物。
他们的个子粗是粗了,壮是壮了,但所穿的衣着甚是华丽,所蕴的气势也颇慑人!
守备大人踌躇了,守备大人为难了,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电转连连,谕令之中说是宫廷中派来了几名高手,莫非就是眼前这几个人?
但是,人家大模大样的不理不睬,自己恃着身份倒也未便询问,而又不好遽然的喝叱。
幸而艨瞳中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人,这才解去了彼此僵立之势,窘迫之势。
那个人生得精瘦,但其威严更是十足,他一踏上浮箱,四个彪形大汉就低头躬身了。
守备大人见了心中一动.他似乎有所感,走上二步,微微一笑,正欲开口探询的时候,那个人却已抢先说活了。
“你是宁波府中的守备官?”
颐指气使,傲慢而托大。
守备大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阁下……”
精瘦汉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二寸见方、上纹龙头的银质令牌来。
果然是他们!
守备大人口中暗自默念着,他气焰没有了,立即抖下衣袖,拱手躬身,恭恭敬敬的揖了下去。
“宁波府守备张自成,参见钦差大人。”
“晤……免了。”
“谢钦差大人。”
张自成低头垂手,斜立一旁。
顷刻之间,大人变成了小人!
“知府没来?”
知府大人在府衙中恭候着大人。
“唔——”
二艘快航也已经系好了船缆,相继的下来五六个大汉,很显然,他们是万里船帮里的人,因为航船上鑚有万里船帮的标帜。
“南大人。”首先下来的一个汉子向那个钦差人人说:“我们的行程就到此为止了。”
“白舵主。”姓南的钦差大人笑笑说:“不管如何,请先到府台衙门中坐坐再说,顺便也得让我招待各位一顿呀!”
姓白的舵主说:“好吧!”
钦差大人十分的吝啬,他竟然收起了笑容,回头沉着声向宁波府守备说:“张大人,开道。”
“是。”
张自成又是拱手一揖,转身而去了。
南大人和白舵主二人走了一个并肩,南大人本来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只论辈份而没有阶级,当然更没有那无谓的礼势了。
他飞上了高技,但这根高枝有很多的武林中人不愿停,不屑栖。
四个彪形大汉随即跟了上去,再其次乃是万里船帮的帮众。
骑兵们又翻上了马,又挟转了枪,他们来得急,去得慢,浩浩荡荡的朝府台衙门而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很多,码头边、船板上、屋檐下、高楼里,凡是能站立的地方都是人,凡是可探望的地方皆是头,反正工作停顿了,反心生意做不成……
“南天一剑!”
万头攒动中突然有人呼叫了起来,人太多了,声太嘈了,根本查不出这话是出自何人之口!
再说,上兵巡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南天一剑”?或者“北地二刀”!他们只禁止人们任意的走动,却不禁止人们彼此的说话,当然是喧哗除外。
什么是“南天一剑”呢?它是武林中的名号,那个人就是钦差大大南浩天!
队伍过了,人群散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生意人又开始做起了生意,卖力气的人也再次的挑挑驮驮的走了。
港中这时又滑进了一艘小型的帆船。
这种帆船体型虽小,但速度奇快,只要张满风帆,并不输于快航或艨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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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收起了黑黄风帆,越过了宁航码头,利落的在另一座小的浮柜边停了下来。
有人迈下来了,是一位星眸剑眉的蓝衫少年,可惜有心人士全部离开了此地,不然,必定又有人会惊奇的喊出声音。
怎么说呢?
因为他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
夜来临了。
夜,是人们所企盼的时光。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他们藉夜的来临得到了休憩。
夜,也是人们所厌恶的时分。有不少视钱如命的人,他们因夜的来临而中断了财路。
唉!老天爷也真难为啊!
春人的夜是落寞的,是岑寂的,没有风吹的声音,也没有虫鸣的声音,静、静、静;万籁俱寂的静。
月娘羞答答的露出半张脸,这就是使人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二句话:“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叫做“老爷无能,恶仆欺主”;或者是“树无荫,野草生。”
星星可就嚣张起来了,它们成群结队的,它们目中无人的,布满了天空每一个角落,肆意的眨着眼睛,肆意的张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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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三 回 初显身手
宁波府——
宁波府的府台衙门像一座小丘般的矗立在西大街。
西大街广阔,西大街空洞,因为一般百姓都讳忌着官衙,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边营屋居住。因为一般人皆畏惧衙役,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左右游荡嘻戏,就这样,西大街要比别处清,西大街也比别处静!
今夜,府台衙门却有异于往常了,他们除厂森严的警卫之外,另加上了二班巡查,轮流的不断地在衙门四周、里里外外巡逻着、警戒着。
府台各处,灯火通明,像是巨大无比的灯笼,探照玄黄;像是睁着火眼的怪兽,择人而噬!
尽管他们警卫森严,尽管他们灯火辉煌,府台衙门花园的大树中,府台衙门屋顶的瓦楞上、悬檐下,还是伏有几个黑黝黝的影子。
“笃……噹、噹……笃……噹、噹……”
巡更的再次敲响了铜锣,是二更天了。
二更时分竟然会有夜行人出现在戒备森严、高手济济的府台衙门中,真是有点胆大包天了。
是出具不意?是有恃无恐?不然就是不惧囹囫、不顾生死之亡命之徒了。
这里是书房,书房里高灯高挑,琉璃明亮,有四个人分别坐在太师椅内。
主位中坐的是一个面目精癯、文质彬彬的人,他当然就是此地的主人府台大人了。
府台大人姓赵,官印锡正,是一位十年寒窗、苦学有成的科班进士出身。
客座中就是那个由艨瞳中下来的瘦削汉子,钦差大人,“南天一剑”南浩天!
左右二旁的陪位中,一个是宁波府幕僚师爷,另一个则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主“浪里白鲨”白立帆!
看样子他们是宴罢不久,有的在用小指甲剔着牙齿,有的则将茶水漱着口腔。
酒有“三巡”,茶却没有这个说法,那就说三口吧!
赵锡正“哈”上了一口茶,因为茶乃新泡,太烫,喝之不下,所以用“哈”,再之,茶水上面有桔梗,也必须把它给“哈”去了才好喝。
赵锡正说:“钦差大人这次道远任重,真是辛苦极了。”
这是官样文章,也是外交辞令,便算一个开场白。
“这是为人臣者应有的职责,其实也没有什么。”南浩天说:“辛苦的倒是白舵主他们几位。”
他把那顶高帽子扣在白立帆的头上。
因为江湖生涯尔虞我诈,他看出了虞集在于宁波的武林人物俱皆蠢蠢欲动,又说,他再次拉拢万里船帮,利用万里船帮,且不说明有了倚助,这样一来,至少万里船帮本身就不致横生异心。
不然,对方的任务完了,对方的条件也结了,他又何必非邀白立帆来府台衙门不可呢?
这次的东西实在太耀眼了,这次的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那册天竺秘籍!
“南大人太客气了。”白立帆说:“这也是南大人威震南天。岭南武林,哪一个不景仰南大人,尊敬南大人,白立帆兄弟只不过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了。”
“白舵主言重了,一路之上,若没有白舵主的关顾、照会,哪里会有这么顺利?”
“这是南大人夸奖、南大人看重。”
打铁趁热,南浩天立即把握住机会,他焉能把刻意生成的火炉再冷却下来?
“白舵主水陆双栖,才智卓绝,望能再赐鼎力,续走一程。”
白立帆毅然的笑笑:“十日来的相处,深识南大人为人热情、豪爽,本当回报知遇,再度效劳,无奈限于帮规,力所不逮,只有违命了。”
南浩天见“动之以情”的策略失去了效果,立即换上“晓之以利”。
“再增上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当然是纹银了,由此可见,他们双方的行为,是属于买卖交易了。
白立帆沉吟了,心中经过了一阵冲激,结果,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难色。
“南大人原宥,海陆分明,各自为界。万里船帮一向只管水路,未敢在旱地上夺人地盘、挡人路,请南大人改聘镖行人士担任吧!”
南浩天似乎有些失望,但他观颜察色,知对方的确是限于武林默契、江湖成规,决不是在虚伪做作。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本座只有另作打算。”
朝廷贡物,焉能聘人镖送,这不有失宫廷威严,讥笑大内无人?这个人南浩天哪里丢得起?找万里船帮,那只是顾脚力,买舟悼,情有可原,言之成理呀!
“南大人已有决定,白某这就告辞了。”白立帆站了起来,双拳全胸,分朝在座的人拱了几拱说:“谢谢府台大人的招待。”
“淡酒粗肴,白壮士客气了。”
南浩天欠一欠身,客套的说:“送送你……”
白立帆脸现惶恐之色:“白某焉敢?各位请留步,请留步。”
“那怎么成?”赵锡正说:“师爷,请班房总捕送送这位白壮士吧!”
这句话听似礼貌或者尊重对方,其实不是,一个堂堂的府台衙门,岂能容平民百姓个别的进出随意!
“是,是!”
师爷启步要走,南浩天又把他叫住了。
“还是麻烦师爷,叫本座那四个领班送这位白壮士出去好了。”
四个领班,就是艨瞳上首先下来的那四个粗壮大汉!
师爷的脚步顿了一顿说:“好,好。”
他又继续的走了出去。
白立帆随步跟上:“二位大人,后会有期。”
“再见。”
白立帆走了,南浩天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独霸南天,纵使是身怀绝技,但好汉也架不住人多,何况这里是江南,这里是中原……
最最令他不解的是这消息何以会遍传江湖?而且详尽得真叫人吃惊。
就算是自己梦中呓语,就算是领班们洒后失言,也不会这么快的传到这里。
“是他们,定是他们,这万里船帮!”
南浩天突然默念了起来,但是,心中经过仔细的思索,回想,他不禁又否定了。
“不可能。”这事情连几个领班也是一知半解,万里船帮他们又岂会知道?”他又陷入沉思中了。
“南大人,莫非真有困难?”
赵锡正看出了对方的不安、烦躁。
南浩天沉思依旧,他竟然听而不闻。
“南大人……”
“哦!”南浩天终于惊醒了过来:“赵大人……”
“这段旱路莫非真有困难?”
赵锡正说得小心,说得审慎。
“晤,午间,本座一路行来,见有不少三山五岳的人物,他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书房里的空气霎时冻结了起来,使人有手寒脚冷的感觉。
“噹、噹、噹……”
锣声敲醒了沉默的气氛、寒冷的空气,是三更刚起的时分了。
赵锡正是主人,他是宁波的主人.虽然未必要巴结、讨好这位大内的侍卫总领,但至少他也不愿得罪这个人。
“本府遣守备调派一排官兵,沿途护送如何?”
南浩天摇摇头说:“一排兵丁,过于招摇,这不等于指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南大人的意思呢?”
赵锡正圆滑,他已尽了心力,话也说得不落把柄。
“这次贡品,朝廷既然决定以暗镖方式进京,本座认为仍以暗中起程为妥,赵大人以为然否?”
南浩天加了酱醋,以朝廷的大帽子压在上面,再奉送回去。
这是养生之道、官场惯例,凡事能推则推,能拖即拖,烫手的山芋不要尽往自己的身上揽。
“南大人出身武林,定当熟谙江湖伎俩,南大人是主,本府属辅,当然以南大人的意思为意思了。”
南浩天眉头一皱,他顿悟自己失了言,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反应对方也是无能为力。
“赵大人言重了,本座只是略嫌人手不够,力量单薄……”
“这样吧!巡捕营总捕头古宏仁早年也是江湖中的人,他身手颇为利落,大大小小也办过不少的案子。”
赵锡正当然也不能做得过分露骨,以免引起对方的恨意,是以又提供了人选。
南浩天闻言心中不由一喜:“本座怎会没有想到宁奉总捕古宏仁?行!古宏仁的功力是不弱,当年武林中的确也有这么一号的人物。”
“报!”
书房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赵锡正一听立即沉声喝问了起来。
“什么人?”
“属下孙万兴晋见大人。”
“哦!”赵锡正他脸色开霁了:“孙捕头请进。”
一个中年汉子拘拘谨谨的走了进来。
“参见大人。”
“免了。”赵锡正说:“见过南大人。”
“见过南人人。”
“请起,请起。”
孙万兴的年纪约在四十岁之谱,生得冷眼冷面,好象天生就是一个做捕快的命。
“有什么事吗?”赵锡正看着他说:“你说。”
“大人……”
孙万兴瞄了坐在客位中的南浩天,口里有些结巴。
赵锡正会意了,他心中感到非常的受用。
“你说好了,南大人不是外人。”
他这么一说,南浩天的心中也觉得很是高兴。
这就是人性,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吃好吃的,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是虚情假意。
“是。”孙万兴说:“属下刚才带领弟兄们在府外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四周徘徊、探视,行动显得十十的鬼祟,虽然已经被属下喝走了,驱散了。特地前来禀告大人一声。”
“唔——”赵锡正把眼光转向了南浩天说:“南大人,这……”
“这早在本座意料之中,不必理会他们,谅他们现在还没有潜进来的胆子。”
正当南浩天口出大话的时候,屋顶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咯落”的响声。
南浩天立即微一抬头,略一睁眼,他朝孙万兴说:“你保护你家大人,本座出去探看一下。”
他走到窗棂旁边,双手将窗打了开出,身形一动,人就已经窜了出去,果然是利落异常!
“什么人在上面走动!”
“哦!是我,古宏仁。”
古宏仁一个斤斗,由屋楞上翻了下来,他朝南浩天拱拱手说:“小人无能,惊扰了南大人。”
“怎么回事?”
“小人看见有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闪动,就上来查看一下,结果是一无所见。”
“唔……”
南浩天略一沉吟,立即飞身上了屋顶,古宏仁也跟着上去了。他们二人,分别的一个圆回,还是看不出有可疑的地方。
双双纵了下来,双双跃进了书房。
其实,树荫中、瓦檐下,依旧掩藏着几个黑影在那里,只是他们掩蔽得好,未为南浩天二人发现罢了。
“参见大人。”
古宏仁见了赵锡正就躬下了身子。
“罢了。”赵锡正说:“可有什么动静?”
古宏仁轻声说:“没有。”
南浩天解嘲的说:“说不定那只是一只狸猫,也说不定是古捕头他看花了眼,更说不定……”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当真是人,但那个人已经溜了。”
“二位大人再谈谈吧!我们兄弟出去巡逻警戒。”古宏仁说:“万兴,我们走。”
古宏仁还身而走,他仍然想由那个开启着的窗户穿出去。
“是。”
孙万兴也轻步跟了上去。
“孙万兴!”
南浩天突然沉喝出声,右掌暴涨,闪电般的直向孙万兴天灵脑门拍下!
孙万兴听语音,辨掌风,身形陡地一矮,双掌本能的朝上齐扬,“拍!”的一声过后,他虽然挡去了南浩天那雷霆之一击,但身子却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哈……”
南浩天仰天一阵大笑,然后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孙万兴,轻拍着对方的肩头说:“好,孙捕头,要得,要得,你的出身是……”
赵锡正在惊慌之中开了口:“孙捕头乃是古捕头的师弟,由古捕头推荐,现任本府副总捕头之职。”
“好,这样本座就放心了。”南浩天笑着说:“孙捕儿受惊了。”
孙万兴苦笑了一声:“没什么。”
他们师兄弟相继的出去了,并且随手带上了窗户。
接着,南浩天和赵锡正又低声的交谈厂一会,但是仍然逃不过有些人的耳鼓。
未几,书房中的人影动了,灯光熄了。
未几,隐藏在外面的黑影也随之散了。
三更天,“兴安”客栈里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柜台上留的一盏菜油灯,伏着一个值夜的茶房以外,没有别人。
但是意外的,楼上的七号房房间里也有灯光在闪烁,这大概是房内的客人辗转难眠,或者是他在睡前忘记了熄灯。
“的、笃……”
指弹房门的声音尚未完成、停歇的时候,六号房的房门已经突然的打了开来,想是里面的人早已发觉外面也有人了。
门外有两个人,那俩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怔,然后微笑着走了进去。
不是失眠,也不是忘记了关灯,原来他们是有所约定。
是吗?其实不是!
房间里的那个人是麦无名,麦无名心中也是怔了一怔。他知道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在长寿楼跟他打呼的人,但却不知对方姓什名谁。
“麦少侠,我们兄弟已经遵照你的嘱咐,将消息散播在各地了。”
其中的一个汉子报告了他们的任务。
“哦……”
麦无名心中有数,他为避免惊异骇俗,只有唯唯诺诺的应付着。
“不知麦少侠尚有何事交待?”
“没有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兄弟这就告辞。”
他们微一抱拳,轻步的走出去,然后在走廊的窗户掠了出去,随之消失在夜色中了。
卯初时分。
太阳还懒在海水底下不肯出来,宁波北门外已经有三匹马在踢踏着了。
二匹白马,神骏轩昂,一匹黑马,刚劲雄壮!
黑马上驮的是一位黑衣姑娘,白马上驮的是一位白衣姑娘,另一个则是身穿白衫的少年。
二位姑娘,一白一黑,好明显的标帜,“黑白双娇”!
少年当然是那一个暂时被叫为“麦无名”的人了。
沈如娴姐妹昨晚是说好,说歹,费尽了唇舌,才摆脱了他们的三叔、四叔,而与麦无名并辔同行。
难怪嘛!麦无名是麦小云的替身,麦无名是麦小云的影子,沈如娴能慰相思,沈如婉则满心欢悦。
他们不徐不疾的走着、走着,任由用料峭的春风吻着他门的脸庞,任由那晶莹的露味滋润他们的衣襟。
谁说人行早,更有早行人。
南方一二十丈远的官道上也已经有七、八个人在踌躇而行了。
麦无名他们的心中并无所奇,他们都以为对方候着的原因乃是为了安南贡品,自己不也有这个心意吗?只是对方比过心急一些罢了!
马蹄声依旧“滴答、滴答”的踢着、踏着,忽然,他们发现对方那些人竟是在朝他们指指点点。
“黑白双娇”她们只是看到了形影而听不到声音,麦无名则是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说:“就是他!”
另一个接着说:“他就是麦小云!”
麦无名不由凝目一看,哦!是他们。
麦无名黯然失笑了,他打趣的说:“你们宁波府的人怎么都喜欢拦人家的去路?”
沈如婉闻言怔了一怔,她心中一动,旋即粉面红了。
“去你的!谁拦你的去路呀,要是人家知道你不是麦小云,我才懒得理你哩!”
她的这个“人家”与麦无名所说那个“人家”完全不同。无名说的人家是指别人,沈如婉的那个人家却是说自己。
沈如娴听了心有所疑,她的功力不够,目力也相应的差了,既然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只有开口问了。
“他们是谁?你看出来了?”
麦无万名点点头说:“他们是万里船帮的,其中有几个就是同南浩天一起下船的那些人。”
“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认为我是麦小云。”
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这就难怪了,麦小云挑去了对方的武汉总航,他们必然是想报仇。”
“这么说这个黑锅又要我来背了?”
“那还有什么话说,谁叫你们二人长得这般像?”
“我可以解释呀!”
“能吗?“沈如婉接上口了:“当时我逼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
“当时我就是不知究竟。”麦无名分辨着说:“但是你可以在我的神态上、我的语气里看出来听出来呀!”
“哈!”沈如婉轻声的笑了一声:“别说是看神态听语音,就算你当时百般的解释,我仍旧会以为你是在回我装胡羊。”
“那是你心中有气,不够冷静,尽在牛角尖里钻。”
“这就是了,他们也是心中有气,不能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
沈如婉接着说:“就算是他们十分的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就算他们十分的冷静,我可以保证,也决分别不出你不是麦小云!”
麦无名摇摇头,他只有苦笑的份。
沈如娴笑笑说:“既然是解释不了,我看还是由我们姐妹二人来打一个圆场,把大事化小事,把小事化无,麦少侠,你以为如何呢?”
麦无名也笑笑说:“你以为我怕事?”
“我们知道你的功力,万里船帮他们也全知道,不过他们所知道的乃是麦小云,而你们二人的功力竟然也在柏仲之间。”沈如娴朝麦无名浅浅的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冤家宜解不宜结……”
“哦!我知道了。”麦无名意会了过来,他含蓄地说:“你是想为麦小云解开这个环结?”
沈如娴听了不由粉面一红,但她还是坦然地说:“这也无所不可呀!”
“对!我这就前去向他们解说。”
沈如婉一拉丝缰,一夹马腹,“乌雅”立即纵蹄而出,奔到万里船帮群众身前二丈处停了下来。
“白总舵主别来无恙?”
白立帆听了不由微微一怔,他怀疑今天的天气似乎反常了,“黑白双娇”她们家声大,功力高,一向是眼高于顶,“白娇女”还比较随和,见了人总是浅浅的一笑;“黑娇女”嘛!哈!真是娇奢得可以,所以江湖中给她们的绰号“黑白双娇”,其中的“娇”字,故然指的是“娇美”的意思,但或多或少也含有一些“骄蛮”的成份在内哩!
今日里,“黑娇女”毫然首先向人打起招呼来了,你说是不是天气在变了?
“哦!沈二姑娘你好。”
白立帆马上抱起双拳回了礼。
“你们挡在道路中央,是拦我们姐妹的去路?”
“沈二姑娘说笑了,白某人哪里敢呢?”
“那又是为什么呢?”沈如婉明知而故问。
“敝帮兄弟只是向麦小云讨些公道,找回场子。”
白立帆几个刚刚由岭南返回宁杭总舵里,就听到了属下报告说麦小云落脚在兴安客钱里,他焉能不为帮里争回这口气?是以立即吩咐手下监视着麦小云的行动。
他们当然知道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在一起,而且还有沈家庄的两个兄弟。
沈家庄院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们实在不愿招惹,但是,如今事情已经逼在头上,几经谘商,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慢慢的等待机会再说。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天一大清早,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单独的上了路,万里船帮仍忌惮着“黑白双娇”,但是机会难得,他们也就倾巢而出,早一步在官道上等候着了。
在沈如婉和白立帆二人对答的时候,麦无名他们也双双的到达了沈如婉的马后。
沈如娴听了随即踏上二步,她接上了口:“白总舵主,请看在我们姐妹二人的面上或者是沈家庄的面子也可以,这场纷争不如就此算了,以后日子长得很,彼此相见的机会也多着哩!”
“沈大姑娘,”白立帆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麦小云他毫不留倩的挑了敝帮武汉总舵,如今既然两相碰面了,假如白某人再不要回这个面子、讨回这个场,我们以后怎么能在江湖立足?”
“武汉总舵的事,听说错在你们,你们强收了一个商人的二百两银子。”
白立帆强辨说:“那只是敝帮和那个商人之间的事,麦小云吃饱了饭撑着,他管的又是哪门子的事?”
沈如娴微微的一笑,她冷静的说:“那件事我们不谈也罢。白总舵主,我劝你最好还是考虑考虑,贵帮的武汉总舵怎么样?而你们宁航总舵又怎么样?撇开我们沈家庄不说,麦小云既然有力量挑了你们武汉总舵,那宁航总舵……”
她顿住不说了,下面的意思够明显了,又何必再说呢?
白立帆听了不禁脸色数变,他果真在沉思了,他果真在考虑了……
但是,有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只要你们沈家庄袖手不管这件事,麦小云就算他再狠、再强,我们也非要把他撂在这里不可。”
说话的人叫袁吉恩,袁吉恩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乃是该帮宁杭总舵内三堂的堂主。
麦无名又笑了,他转头朝向沈如娴:“娴姑娘,万里船帮在江湖中的名声如何?”
“贬多于褒,而且这个‘褒’字用得有点抬举了他们。”
万里船帮,顾名思义,他们本是一群靠水生活、以船为业的人所组成,原意诚善,但是,日子一久,虫生了,船蛀了、由于帮中份子良莠不齐,终于变质为江湖人物所控制、所利用,真是可叹!
“既然如此,我把他们也给挑了吧!”
人家既然把他认成为麦小云,他也就将错就错的以麦小云的口气说话了。
白立帆那几个人并不认识麦小云,他们只是听说与“黑山双娇”走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麦小云,不过,从今天起,他们也认识了。
是吗?事情依旧是大有出入呢?
麦无名是认识这个“浪里白鲨”,因为,他乃是昨夜隐在府台衙门屋檐下的黑影之一。
一只白鹤凌空飞了起来,然后缓缓的降落在白立帆那一帮人的身前。
“好吧!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当然也由我来了断,与沈家在院毫无关系,你们放心上吧!”
一个粗壮结实的人一步跨了上来,他叫丁元龙。丁元龙孔武有劲,能力分双牛,怎么也不相信对方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能力挑上他们的武汉总舵,立即一摆手中钢刀说:“麦小云,俺叫丁元龙,乃万里船帮宁奉总舵外三堂的堂主,你把兵器拿出来吧!俺就秤秤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丁元龙生性梗直,他籍隶山西,今年四十岁整,从小流浪在外,没有读过一天的书,上面这段话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的,同时在报上他的姓名和身份,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在内。
麦无名微微的一笑:“丁堂主,在下既然能挑去你们武汉总舵,跟你相对,若再用兵对的话,那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丁元龙环眼一睁:“俺不相信,你还是将兵刃拿出来吧!”
“我看不必了,你不相信那就试一试好了。”
“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喽!到时候别说俺在欺侮你哦!”
麦无名笑了,“黑白双娇”也在撇着樱唇笑了。
丁元龙拉开了架式,牛耳钢刀就像雪片一般的朝麦无名身上飞来,果然是刀沉力雄。
麦无名只是左右闪动几下,不出三个招式,钢刀真的飞了,斜斜的插入道旁的稻田中。
丁元龙一点也不哼,他用左掌握在右手脉腕之上,环眼却变成了铜铃,怔怔的望着麦无名发起愣来。
“怎么洋?丁堂主,在下没有骗你吧?”
“你……”
丁元龙说不出话来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何况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
“白立帆,”麦无名悠闲的说:“为节省彼此的时间。我看你们还是一起上来吧!”
白立帆的心中已经是在吃惊了,对方只是那么三招二手,就把他们功人不算太差的外三堂堂主给摆平了,如今又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不由再加上一份狐疑。
“你认识我?”
“我非但认识你。”麦无名笑笑说:“并且还知道你限于帮规以及江湖的界线而不敢续走一程,连五百两纹银也眼睁睁的由别人去得。”
白立帆一听真是惊骇莫明了,这是他在府台衙门里所说的话,对方怎可能会知道?麦小云果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了,忽然,他心中陡地一动,立即质问起来了。
“你是官府中的人?”
“不是。”
“那你也是朝庭派下来的?”
“也不是。”
白立帆不由电转连连,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对方又慨然的许下大话,不妨也就顺水而上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审慎的说:“袁党主、管堂主,你们二人上去,再碰碰姓麦的年轻人。”
“是。”
袁堂主,就是内三堂堂主袁吉恩,他年逾不惑,城府深沉,是个智慧的人物。
管乃斌职掌刑堂,三十多岁,生性残忍、暴戾,他的艺业倒是不俗。
沈如婉的笑容凝结起来了,她陡地纵下了“乌雅”,霍然抽出了长剑,口中轻轻说道:“无名,接住它!”
她等麦无名一回头,立即将她的宝剑给抛了过去,随之粉面一红,低下了螓首,因为她在慌急之下,不期而然的呼喊出对方的名字。
麦无名不由震动了一下,旋即,心头甜甜,玉面展了,这何异是灌下了琼浆玉液?他愉悦的说:“谢谢你。”
沈如娴脸上的花朵开得更为茂盛了,姐妹连心,她哪里会看不出她二妹的心意,打从在家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敏感到了,这倒好,她们姐妹出来的本意,乃是访寻麦小云的,如今,自己的麦小云没有找到,二妹却觅着了一个麦无名。
袁吉恩用的也是宝剑,剑是兵器之主,它轻便灵活,前递能刺,上落能削,能拖、能砍、能揽……
管乃斌的兵器颇为特殊,暂时叫它为“雁翎戟”吧。
雁翎戟乃是一对,前方三尺盈盈,锋面单向,略带孤形.握手把柄之间,多出了一个戟叉状的尖刃,既能护手,又可伤敌,的确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罕有武器!
二堂堂主这一联手,威力的确十分强大,但是,别说麦无名手上握有宝剑,别说麦无名心中灌足勇气,就是什么也没有,袁吉恩两个人又怎会放在他的心上!
太阳已经探出了头,但仍然是呵欠连连。
它血红的、软弱的光芒照着刀,刀光不彰;照着剑,剑分二圈,一圈夭矫,一圈沉滞。
十几招一过,麦无名轻灵依旧,管乃斌身形晃荡,袁吉恩则已经是步伐凌乱了。
白立帆一见情形不对,他口中不禁又在喝叱了。
“丁堂主,上!”
丁元龙被麦无名在右腕敲了一指,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红肿、麻辣,然后是微微生疼的感觉而已,经过了一阵休息,一阵按摩,也就恢复了正常,如今又听总舵主下了谕令,立即提起弟兄们由稻田中捡上来的钢刀,加进了战圈之内。
不行就是不行,虽然已经是三个人合打一个了,但是还是不行,白立帆钢牙暗暗一咬,随即挥动手中的宝剑,悄无声息的向麦无名的胁下猛递而出。
“黑白双娇”一见,花容失色,沈如娴纵身由马背上飞了下来,沈如婉柔夷一挫,立即欺身而上了。
迟了,迟了,已经迟了,只听“劈啪、咔嚓”连声响起,五个人都站在当地不动了。
管乃斌的一双雁翎戟已经出了手,白立帆几个人的掌中也是空空如也,而麦无名的右手却多出了两把剑,左手上还握着丁元龙的那一柄钢刀!
春天的花朵又在沈如婉的脸上绽放了,她的芳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高兴呢。
沈如娴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该嘛?早晨的空气清新,春天的气息芬芳怡人……
只是白担了一份心!
白立帆心中大大的震撼着,虽然打斗不是在总舵之内,但宁奉总舵也等于是给人家挑了。
他叹息一声,色厉内荏的说:“错过今儿还有明天,山不转水转,我们走着瞧!”
这是场面话,麦无名微笑而不语,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何必非再羞辱人家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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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白立帆沉喝一声,他率先踏着脚步走了。
袁吉恩一行人低着头,像丧家犬船跟着而去,连吃饭家伙都不想要了。
“别忘了你们的东西!”
麦无名双手一扬,二道强光掠过了万里船帮众人的头顶,直落在他们身边三尺之处,像风摆残荷,像柳枝摇拽,兀自晃动不已,是刀,是剑!
太阳涎着笑脸,红红的,甜甜的,一如沈如婉的芳心,一如沈如婉的脸蛋……
“好了。”沈如娴说:“这下麦小云也要倒霉了。”
沈如婉似乎不解,她迷惘的问:“为什么呢?”
“以后,麦小云和麦无名二人,怎么也扯不清了,下过,彼此也可以说是扯清了。”
又是不清又是清,麦无名也有些糊涂了。
“怎么说?”
沈如娴笑笑说:“你替麦小云背了黑锅,如今,这笔账已经记在麦小云头上,他不是也要替你背这黑锅了吗?”
麦无名笑了,沈如婉也笑厂。
大家都欢愉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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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四 回 家仇离恨
北门外——
还是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这个时候,有三个壮汉紧急的赶着路。
有人赶路有什么好稀奇的?既然是阳关大道,当然有行人往往来来的走着喽!
这三个壮汉头上戴的是斗蓬竹笠,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裤,其中一人背上还背着一个青布包袱,道道地地的庄稼汉子!
但是,你若是仔细观察,可就感到事情不太寻常了。
同为,他们的步调一致。
步调一致没有什么呀!说不定故意如此,说不定只是巧合。
因为,他们快速如飞。
快速如飞也没有什么呀!说不定他们身有急事,说不定庄稼汉本就如此!
因为,这三个人的脚底离地三分,点尘不沾!
这你总不能再说他们是庄稼汉了吧!
但是,在没有弄清楚这三个人的身份以前,这里还是称呼他们为庄稼汉,因为他们本来就像是庄稼汉嘛!
无独而有偶,在一个庄稼汉的前面,也有一个人在急急的赶路。
这个人的速度也是很快,他不远不近,不即下离,总是在三个庄稼汉身前十丈之处!
这个人的年经很轻,身材颀长,他剑眉星目,他面如冠玉,身上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衫,飘逸而潇洒!
他们似乎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两无瓜葛。
忽然,走在最前班的那个庄稼汉心神好像震了一震,他倏地停住了脚步,后面两个骤不及防,一时收势不住,顿时就撞成了一堆。
中间一个最倒霉,他成了一块夹心饼,哦!不是,应该称为饼夹心,饼馅子。
因此,他埋怨起来了:“怎么搞的,你失了前蹄?”
骂的当然是前面的一个。
前面的那一个哪里肯示弱,也反唇相骂了。
“你把眼睛放在口袋里了?”
最后面的一个当然也说话了,不然,他岂不吃了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他的音色里就可以听出来,后面的一个身份似乎要比前面的两个大一些。
“你们可看到前面的那个蓝衫少年?”
第一个庄稼汉审慎的说。
后面两个立即就凑在一起了。
中间的一个说:“看到了,有什么不对?”
前面的一个又说:“那个少年巳经同我们走了不少的路了。”
中间那个又答上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呀!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我们速度如何?”
前面的一个抓到了理,他侧着头带有质问的口气。
中间的一个听了果然怔了一怔,说不上话来了。
这三个人扮相的确像庄稼汉子,但是,他们脚底下的步履,却是“草上飞行”!
庄稼汉子当然不会施展武林中精深的功力,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大内派下的高于,南浩天帐下的四员大将中的三个侍卫领班!
没有看见南浩天,没有看见另一个侍卫领班和宁波府衙的总捕古宏仁和孙万兴,那地们一定是分成先后,或者是分成一路押解贡品进京了。
那个蓝衫少年看起来走得从容,走得潇洒,但是他和三位侍卫领班之间的距离果真永远是十丈左右,这当然是一件怪事了喽!怎么不叫领班们心中起疑?
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领班们在走,人家也是在走。
说有问题,问题马上就到,他们这一停顿,那个蓝衫少年也止步不走,并且背着双手,欣赏起风景来了。
三位领班的次序刚巧和他们班别相反,走最前面的是第三班的领班,中间的领第二班,后面的那个当然是第一班的班头了。
第二班领班又开口说了。
“宁波城内的武林人物,都被总领明显的目标给引了过去,而我们又个个化了装,照理说,不应该有人知道才对呀!”
第三班领班也压低了声音。
“就是说嘛!那个蓝衫少年若是江湖人物,也不一定是找我们呀!”
“不找我们又会找谁?”第二领班冷哼了一声说:“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我们闲了,他也闲了起来。这不是已经很明显吗?”
第三个领班说:“那就算针对我们而来吧!我们又曾怕过谁?”
从未说过话的第一班领终于也开口说话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要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个善’的警语是十分有道理的。”
第三班领班凝目向蓝衫少年刻意的看了几眼。
“我看是不会有问题,别说他身单形孤,别说他乳臭未干,就算他有三头六臂,哦!这是我们,我们就有三头六臂,又怕他何来?”
第二班领班说:“这次情形不同,可千万大意不得,丢了东西,就等于是去了脑袋。”
第三班领班沉思了一会,然后审慎的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怎么办?总不能退回去?我们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总领班不在,第一班领班就是他们的头儿,头儿说的话,其他的人当然要照着做,这就叫阶级!
三个人放慢了脚步,装着若无其事的又向前走去。
“三位也真是辛苦啊!万里奔波,照理也应该好好的歇歇腿了。”
蓝衫少年转过了身子,微微的笑着。
领班心理既然有了底,神情也就泰然了。
第一领班说:“多谢小兄弟关心,我们是刚从宁波城里出来,哪称得上是万里奔波?贪口头不猛,还是多赶一程再歇吧!”
蓝衫少年说;“前边人多,这里清静,我看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第一领斑听了面色一变,他心中知道要来的人还是来了,但既然装了,何妨就装到底!
“小兄弟说的也是,可惜我们都有事在身,只有辜负这清静之处了。”
第一领班脚步一动,又开始要走了。
蓝衫少年却横跨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小兄弟,你这是……”
蓝衫少年笑笑说:“三位领班大人,凡来要适可而止,再打哑谜,那就没有意思了。”
第一领班纵声笑了起来:“我说谁有这么好的兴致?一个人在大道中荡呀荡的,原来你有所贪图,你,报上名来!”
他叫刘介雨,出身崆铜,外号“假和尚”,因为他出了家,又还了俗,是以善使戒刀,奈今日任务特殊,未将兵刃带在身边。
第二领班是“八卦散手”黄振华,他当然是“八卦门”的弟子,他当然是擅长八卦散手了。
第三领班柯志平,在未投入侍卫营之前,乃是一个绿林巨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碰到了南浩天,他也输给了南浩天,南浩天就将他荐进了大内。
蓝衫少年淡淡的说“麦小云。”
麦小云,江湖后起之秀,三位领班似乎全都听说了。在这几个人的心目中,麦小云并不怎么样,对方只不过是警诫了“洞庭四恶”,挑去了万里船帮的武汉总航,如此而已。
大内侍卫,个个人龙,他们都是千挑万挑,几乎是百不选一。领班大人,更须经过诸多的考验、甄试,这种职位,官同五品,岂是侥幸能够得到的?要知道皇帝老子的性命全靠着他们保护呢!
他们功力高绝,他们艺业精深,因此,平时他们都是气焰薰天,唯我独尊!
这次轻衣乔扮,乃是出于他们总领班的谕令和劝导,竟然连马匹都没有给他们一只,限于情势,只有委屈,不然,依他们的个性,说什么也不会干!
“哼,麦小云!刘介雨冷哼了一声:“柯领班,把他收拾了即走。”
“是。”
柯志平答应了一声,他一掀斗笠,两掌分划,立即朝麦小云的心胸大穴印了过去。
他,生得身雄体壮,内力充沛,掌锋刚劲,麦小云则是温文儒雅,书生模样,因此一个犹如枯牛,一个乃是绵羊一只,相映之下,强弱悬殊!
难怪“假和尚”嗤之以鼻,难怪“假和尚”不屑一顾,更难怪“假和尚”口中轻蔑的说:“ 把他收拾了即走!”
麦小云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他不闪不躲,右掌倏抬,竟然来个硬挡!
柯志平心中暗想:“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叫‘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呀!”
麦小云使习了,右掌乍伸疾缩,柯志平心头不由一惊,但招式已老,虽然也曾撤回部分劲力,身形还是前俯,双掌依旧碰在一起。
“啪!”的一声脆响,麦小云屹立如亘,柯志平则前俯而后仰,口中立时惊喊出声!
“弹簧掌!”
麦小云淡淡的说:“领班大人,你错了,这不是‘弹簧掌’,乃叫‘千佛手’。”
柯志平脸上红了一红,他恼羞成怒,一声不响的又攻了上去!
麦小云一上来就用上了禅门绝学千佛手,因为,据他所知,这条道路上还有二起的人也想截拦那件东西,是以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其他的武林人士,正如刚才第二领班所说,已经被南浩天堂堂皇皇的率着第四班班头和宁波府衙中总捕古宏仁兄弟引向西门而去!
麦小云岂肯与对对方拖延时间!柯志平的手风未到,他的身影已经动了,掌影化幻,只见转了二转,一掌就拍在对方的背心之上。
柯志平一个踉跄,身子直朝前冲,差一点变成只吃粪的狗。
刘介雨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口中沉喝着:“黄振华,上!”
黄振华不同凡响了,他本是以掌见长,只见他身形微弓,只见他双掌摆动,二眼紧盯,双腿游移,像是一只静等机会扑击猎物的蜘蛛!
麦小云见对方不动了,他就先动了,愿意做一只投网的蛾碟,双脚分踩,衣袖一掀,立即掠了过去。
黄振华见机会来了,摆动的二掌相互交挥,八卦网即时布满身前,似守还攻!
奈何麦小云脚步快,身形快,手掌也快,只不过多上三招五式,黄振华的背心上还是中了人家一掌!
“上!一齐上!”
柯志平转过了身,黄振华回过了头,两个领班,四双(哪来这么手,呵呵)手掌,交叉的挥舞上来,但是没有多久,这两个人还是手忙脚乱,应付困难了。
刘介雨一看情形不对,他双掌一摆,也就加入了阵容之内。
麦小云身形一变,左穿在插,设在身前,倾旋身后,二掌纷飞,看起来真有一千只手掌!
三位领班慑起了身形,现在才知道麦小云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为时已晚,他们额角见汗了,他们口中喘息了。
小心翼翼的周旋,战战兢兢的应付,如今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可能吗?当然是不可能,不行的还是不行,要败的终究要败!
忽见麦小云身形略一停滞,然后,犹如一阵轻烟,在三个领班的周围回旋而出。
接着,三个声音分别响起,三声沉哼随之跟上,三条人影立即跌仆在地!
因为,麦小云这次运上了八成的功力!
“领班大人,拿来吧!”
刘介雨两眼喷血,他嘶哑着声音说:“麦小云,你不如拿去我们的命!”
“蝼蚁尚且惜命,而万物皆是身外之物,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
“贡品丢了,也等于是我们的脑袋丢了—一”
麦小云紧接着对方的话:“你放心好了,事情没有这般严重,我保证你们回去安然无事。”
他一把拉下了刘介雨背上的青布施袱,穿进在自己手臂之中。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蝉螂捕蝉,黄雀在后!”
麦小云回过身了,路上又相继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正是麦小公心中所想的“曹操”,因为,这几个人的其中之一,必定是昨夜隐在宁波府台衙门书房外面的树荫中那个人,而麦小云也是挂在屋檐下的另一个。
当时,月色昏暗,各行其是,他们虽都知道书房外面藏有三个人,但彼此皆无心去探看对方的面貌。
不过,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目前言之过早,事情还在未知之数哩!
麦小云笑笑说:“各位,你们也是为这件东西而来喽?”
他并不认识来者是谁,但是,他却知道对方乃是石家庄里之人,那是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衣着。
其中的一个矮胖老者把两颗水泡眼一翻,冷冷的说:“ 二者都有。”
他们既然是石家庄里的人,那这个矮胖老者必定就是“冰山蛤蟆”龚天佑无疑了。
麦小云怔了一怔:“二者都有?还有其他的事?”
龚天佑哼了一声说:“麦小云,你又何必假痴假呆呢?”
这下子麦小云真是满头雾水了。
“阁下贵姓?”
“龚天佑。”
麦小云心中一动,他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的人物。
“龚大侠,我们见过?”
“哼!”龚天佑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麦小云,隔曾几天,我们在宁杭道上对过一掌你莫非已经忘了?”
麦小云不由哑然失笑了:“隔曾几天”,隔曾几天他在哪里?他在船中,他在海上,他为这支玉如意费尽了干辛万苦,在二月之前就去了岭南,直到昨日午间才回到宁波,这可笑的隔曾几天呵!
这“欲加之罪”实在也加得太荒唐了。
“龚大侠,你没有弄错?”
“弄错什么?麦小云,你别以为换了衣衫,老夫就不认识你!”
麦小云苦笑一声:“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今天除了那个东西以外,老大要把宁杭道上的那掌一并讨回!”
“这么说,宁杭道上的那一掌你是输了?”
龚天佑不禁老脸一红:“麦小云,你别逞口舌之利,出手吧!”
麦小云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他不再探究厂,反正是弄错也罢,不弄错也罢,今天的一战,怎么也避免不了。
他听到过对方的声名,当然也知晓对方的能耐,顿时气运周天、凝神以待了。
石家庄来人一共七名,站在龚天佑之旁的少年人乃是石子材,环绕身后的五个人当然就是“石家五蟹”了。
“石家五蟹”身形一动,“呛!”的一声龙吟声起,五柄长剑整齐无比的同出剑匣,同指前方。
麦小云只是微微的一笑,但是,他恐尚有一起之人也会随时到来,是以他要速战速决,是以他不愿同“石家五蟹”作多余的打斗、瞎缠。
“龚大侠,讨回一掌之恨是这么个的讨法吗?”
人怕激,猴怕跌.龚天佑果然受了激了。
“你们退下!”他踏上几步说:“麦小云,你现在可以出手了!”
麦小云动了,他用的仍然是千佛手,脚下并且踩出了“迷踪步!”
“姜是老的辣。”
龚天佑曾经接过麦小云的一掌,他以为宁杭道上的那一掌就是出自眼前这个麦小云之手,再看对方的身形,再看对方的招式,早就提高了警觉之心,因此运上了毕生功力,与麦小云打在一起了。
“椒是小的凶。”
麦小云一经发动,脱免立出,苍鹰回旋,疾如风,快逾箭,立即环转在对方身形的四周!
龚天佑,矮如冬瓜圆如球,但是,你别看他矮小,你别看他滚圆,矮小也有矮小的好处,滚圆也有滚圆的优点,只见他滚动起来,满场乱飞,不像冬瓜就像球!
霎那间,大道中只看见半天掌影,大道中只看见二团人影,游过来,移过去,煞是好看!
时间一长,年纪大的终究要吃亏点,时间一长,身体胖的必然会沉滞一些。
龚天佑气短了,他感到震惊莫名,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
千佛手如雨点,若游鱼,雨点紧密,游鱼油滑……
龚天佑步步为营,龚天佑处处设防,但是,仍有间隙,防不胜防呵!
他运功了,水泡眼中精光闪烁,咽喉之内“咕咕”有声,这就是“蛤蟆功”的前奏!
麦小云见状心中梀然而惊,他应变了,慎重地施上了自出道以来从未运用的“磨石神功”来了。
果然,龚天佑暴然而退,果然,龚天佑冲天而起,变成了一只狰狞的飞天蛤蟆!
麦小云耳聪目灵,他看出了蛤蟆功的神奇,也窥视到蛤蟆功的玄奥,心田虽惊,方寸不乱,一样的后退数步,一样的窜天而起。
蛤蟆功凌厉无比,蛤蟆功毒辣异常,这次龚天佑几经历练,蓄势击出,其威力又岂能与以往同日而语?漫天盖下,犹如巨石击印,仿佛鹰攫雏鸡!
盘石神功,由掌散发,能熔金砾石,能裂钢碎铁,果真是刚强万分!
武学之道,深奥难测,但也并不全赖内劲强弱,还得辅以机智灵巧,它必须观测入微,它必须洞烛机先,把握住每个有利之机,不放过半分疏漏点滴,机先在握,功成逾半,机先若失,大患就即将临身了。
是以,麦小云若不凌空窜起,向上迎击,且不说龚天佑的蛤蟆功功力深浅,就凭对方俯冲之力,下压之势,也足以把他内脏震碎,肢残臂断了!
两个人影在半空中会合了,乍合即分,两个声音连并的响起了,震人耳鼓。
麦小云急坠而下,龚天佑激荡飘起,随之也坠落在道路中央!
所有之人张口结舌,他们浸淫武学数十年,但这种局面,这种气势,有幸见到全靠机缘。
二人又是面对面的站了一会,然后,麦小云转身走了,再然后,龚天佑他们也转身走了。
刘介雨他们原以为有便宜可捡,要知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说不定会两败俱伤、鹅蚌相争,得利的也是渔翁。
但是,他们看到这种情形,又岂敢妄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二帮人分别离去。
这里是“慈溪”,慈溪这个城市不比宁波为小,但是却没有宁波那么出名。
慈溪最热闹的地方算是长街了,长街的中心区有一家客栈,叫“六福”客栈。
这家客栈是二层建筑,雕梁画栋,它四四方方,宽宽大大,虽然已经陈旧剥落,但是,看起来气派犹在!
踏进大门,旁边也是一个高高的柜台——黑呼呼的,柜台右方,一座阔阔的楼梯——暗乎乎的,它的楼上,隔有十来间大小不同的客房,下面的正厅,整个都是食堂!
六福客栈也曾有过一段风光、辉煌的日子,那只是以前,如今显得衰败没落了……
天底下万物,任什么也敌不过漫长的年代,赢不了悠久的岁月,海都会枯,石也会烂,区区以人工建造的房屋,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道是“五年一运,好歹照轮”,又道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但是,转来转去,这条长街何止转了十年二十年,它却仍旧是慈溪城里最最热闹的地方,六福客栈也就反而变成风格特殊、古色古香了。
为什么呢?因为六福客栈的东家出身江湖,一般客人望而却步,普通百姓见之生寒……
为什么呢?因为长街乃是慈溪唯一的交通大道,行旅客商舍此莫行。
是以长街永远是热热闹闹,是以六福客栈的生意也年年如此……
午牌时分,正是人们祭奠五脏庙的时刻来临了,六福客栈的食堂里,或多或少总有些客人在饮酒进餐。
不过,今天的客人似乎要比往常挤了一些,当然他们大部分都是江湖中的人!
楼梯旁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男二女,男的是“潘安”第二,女的是“凌波”一双。但是,明珠有意蒙尘,尤其那二朵人人注目的鲜花,藉故掩藏在叶子底下。
他们是麦无名和“黑白双娇”!
“算算时间,他们早该来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沈如婉焦躁起来了,她的话是在问自己?以美目频频的朝长街中瞟溜着,但意味中指的却是麦无名。
“我确切听到他们说分成二路,一出北门到慈溪,一走西门去镇海。”
麦无名的嘴里漫应着,心中的信念却也有些动摇了。
沈如婉接口说:“ 麦少侠,你说昨天夜里宁波府台衙门的书房外面一共隐藏有三个人?”
“是的。”
“你听见了南浩天他们的谈话,那另两个呢?”
麦无名略一沉吟:“至少还有一人也会听见。”
沈如娴感觉到事情有了问题,她芳心中升起了两个疑虑,两个可能,且先探其中之一。
“麦少侠,你们既然能够听见南浩天谈话,那南浩天难道不知道屋外隐藏有人?”
麦无名不由怔了一怔,他回想,他追思,古宏仁在屋顶巡视,南浩天也曾经掠出院子,也曾经翻上屋顶,难道他故作姿态、故作不见?
“你的意思是指南浩天有意布下这个欺着?”
“你以为呢?”
沈如娴回答得含蓄,回答得技巧。
沈如婉秋水一转:“他呀,他一定是让人家骗了。”
麦无名赧然的笑笑:“那我们错了,我们应该跟在对方的后面才是。”
他在反驳,只是不敢说得太露骨,因为沈如婉吵着要先走,假如错了,那这错也是错在沈如婉的身上。
沈如娴说她芳心中第二个的疑虑了。
“你说隐在书房外面另一个人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应该是的。”
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那也可能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得了。”
沈如婉说:“捷足先得?难道我们还不够早?还不够快?”
沈如娴说:“早是够早了,快是够快了,但是,就是太早了,太快了才误了事。”
“怎么说?”
“赶得早何如赶得巧,别人必定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截去了。”
沈如婉一听就霍然站了起来:“我们倒回去……”
“二妹,你坐下!”沈如娴瞥了四周一眼说:“现在倒回去已经太晚了。”
沈如婉讪讪的坐了下去。
忽然,客栈外面又进来了四个壮汉,看这四人的衣着眼饰,应该是石家庄里的人无误。
他们正在朝屋内探望的时候,后面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也是身穿水色衣衫的人举手招呼了。
“老范,在这里。”
四个人就随声走了过去。
那个“老范”即向他招呼的人经过一阵交谈之后,就这样,消息传开来了。
“贡品中的玉如意丢了。”
“啊! 石家庄真是无往不利呀!”
“不,玉如意并不是落在石家庄的手中。”
“那会是谁?”
“麦小云,麦小云单枪匹马的劫了就走……”
最最感到兴奋的该是沈如娴了,她芳心中既惊又喜,且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意中人重临江南,这是一件多么令她高兴的事呀!
柜台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宏亮的声音,这个声音乃是出自六福客栈东家贾中武的口中。
“玉如意,玉如意,最近的玉如意何其多呀!慈溪城内不久前就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听了心中顿时跳动了一下,这才是他出来的本意,这才是他乐闻的消息,他开始打量起贾中武来了。
贾中武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五短身材,矮矮胖胖,黝黝黑黑,像江湖人,也像个生意人,他是个江湖中的生意人!
未时起了,六福客栈的客人本就不多,陆陆续续的散去了一些之后,剩下的也就廖廖无几了。
麦无名见石家庄里的人全部走了,他就朝柜台边的茶房招一招手,那个茶房口中应了一声,立即快步的走了过来。
“客官,你惠帐?”
麦小云微微的一笑:“不,我想请你们的掌柜过来一下。”
“好!好!我马上去叫!”
没很久,贾中武过来了,当他看到了“黑白双娇”双双在座的时候,神情不由骤然的震动了一下,口中也禁不住惊噫出了声!
还好,他并不认识麦小云,麦小云出道忒晚,哦!我是说麦无名。
“三位……”
“请坐。”麦无名接着说:“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掌柜一声……”
贾中武结结巴巴的说:“少侠有事尽管问,贾某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少侠客气了。”
“掌柜刚才说慈溪城中不久前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是的。”
“那柄玉如意如今在何人手内?”
“哦!在‘古文斋’中。”
“古文斋?”
“不错,古文斋乃是慈溪城内的一家古董店。”
“哦!谢谢你,贾掌柜顺便请再告诉我古文斋座落的地方好吗?”
“当然,当然,就在我六福客栈右手边过去第八间的店面。”贾中武好奇的反问了:“少侠想买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略一沉吟说:“有这么个意思。”
“那真不错,那柄玉如意的成色好哇!它乃是翡翠……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心中又跳动了一下,他急急的问:“贾掌柜曾经见过?”
贾中武笑了,他开朗的笑了一声,兴致勃勃的说:“那柄玉如意乃是杭州郭景阳郭大爷所有,上个月他到慈溪来进货,一时资金不足,还是贾某人带他去古文斋的呢。”
沈如娴听了心中一动,“贾掌柜,你说的杭州郭景阳可也是江湖中人?”
“是的,他以前的外号叫‘铁翅雕’,不过已经收手从商了。”
“谢谢你,贾掌柜!”麦无名舒畅的吐了一口气:“茶房,惠帐。”
“免了,三位这顿不成敬意的午饭由我请了。”
“哪里的话,贾掌柜若是逢人就请,那以后慈溪城中恐怕要看不到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诚恳的说:“只此一次如何?”
“不行,要不然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落脚在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苦笑了。
麦无名他们信步出了六福客栈,经过了几间店铺,果然有一家古董店毗列在店与店的中间。
这门店铺装璜得很堂皇,很富丽,红的杜,红的梁,二扇大门也是漆得红红的。
门框上面五尺见长的一块黑漆招牌,贴着六个金箔凸字:“古文斋古董店。”
一脚跨进去,三面都是木架和橱窗,木架上摆的是大件木刻,铜镌的人、兽、禽、物等古物,其中还掺杂些细瓷大花瓶。
橱窗里放的可精致多了,也光采多了,有象牙的宝塔,有珊瑚的花鸟,有珍珠的项练,也有许多许多的猫眼、玉石、玛瑙以及金银所铸的各色各样的珍玩奇物。
墙上挂有画,柱边吊着联,行、草、隶、篆等诗词墨宝,俱皆出自名家手笔。
别看他们发黑、发黄,别看它们细小、斑剥,但件件却是价值不菲的名品占董呵!
有一个精瘦的老头子走过来了,这个老头子的年纪约六十来岁光景,头上戴了一项瓜皮小帽,颔下留有一撮山羊胡子,颧骨高耸,目光炯炯。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长袍,上面罩着黑色带有图案的马褂,看起来寿里寿气,也能算是店中的一件活古董!
至于他的身份嘛!有的人叫他老板,有的人叫他掌柜,也有人叫他朝奉的呢!
这种人有三“利”,一、眼力锐利,二、生性势利,三、口舌犀利,能不交往,最好还是不要和这种人交往。
男的华服飘逸,女的锦衣娇丽,是公子哥儿,是小姐千金,这个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立即就趋了过来。
“公子、小姐,三位……”
“参观,参观。”
沈如娴见闻广了些,沈如娴阅历丰富一些,是以她率先的答话了。
“欢迎,欢迎!”
这个人的双肩胁了,这个人陷笑诌了,典型的商人嘴脸。
沈如陷随意的在门窗里浏览了一会:“老板,贵宝号可有玉如意……”
“玉如意?有、有,三位请坐。”他打躬作揖的招呼沈如娴三人在太师椅中落了座,就直着喉咙喊了起来:“王妈,有贵客光临,奉茶啊!”
“噢——”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内间里探一探脑袋,随即捧了一个朱漆茶盘出来,分别在沈如娴三人面前奉上了茶。
“三位请用茶。”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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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娴随手在茶盘中放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谢谢,谢谢……”
中年妇人一脸笑容,又嗑头又检衽的下去了。
“磕头”,并不是指双膝互曲,拜伏在地的意思,它乃是两手交叠,俯首碰额,谓之“磕头”。
那个老头子蹲下身子,在一只木柜中开启了另一只木箱,然后才由木箱内捧出来一支玉如意。
麦无名一见就摇头,那支玉如意虽然剔透玲珑,晶莹可爱,但其色泽却呈乳白,微现桃红,并非像他要找之物。
沈如娴会意了,她若无其事的览赏着、审视着,最后螓首微摇,歉然的笑笑说:“老板,这支玉如意的确是一件精品,不过我想买的乃是翡翠……”
“翡翠如意?”老头子伪装出来的笑容凝了一下,立即鼓起他如簧之舌说:“翡翠如意虽属名贵,但这玉如意更属‘圣品’,它是用‘血玉’雕琢而成,遇着气候阴晴或是风霜雪雨,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血色红殷!”
“曾听六福客栈的贾掌柜推荐说,贵宝号不是在上个月收进了一支翡翠如意?”
“不错。”老头子略一颔首:“但那支翡翠如意乃是杭州郭大爷之物,并且他已经赎回去了。”
“哦!那又是不巧。”沈如婉缓缓的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打扰老板了。”
“三位,血玉如意乃是祥瑞所锺,它能兴家旺丁,并且价值也较之翡翠如意为廉,三十万……”
老头子在作最后的努力,最后的冲刺。
麦无名也站起了身来,他接下对方的话说:“实在抱歉,我们并非计较价格的高低,主要乃是兴趣所至,老板原谅,还是下次吧!”
老头子的脸上不由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好的主顾,失去了实在可惜!
他们信步而来,信步而去,返回到六福客栈之中。
夜撤下了忒大的网罟,但它究竟网住过什么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因为它的漏洞太多了,上面,满天星斗,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月亮,下面呢?万家灯火此明被灭,隙缝万千,它,真是白费心机了。
春天的夜还是冷刮刮的、冷呼呼的,冷飕飕的,什么最好?喝酒最好?围炉最好?但是,千好万好哪里还有比钻在被窝里更好?
这个时候,六福客栈的一间上房里却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在秉炉夜谈,他们正是麦无名和沈如娴姐妹。
“二位姑娘,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生离死别,总是一件令人感到伤怀的事,沈如婉一脸黯然,沈如娴也是芳心戚戚。
麦无名继续说:“麦小云既然重现江湖,想不日定会前去沈家庄探望姑娘你们。”
沈如娴幽幽的说:“可是他依然是神龙一现,不知踪影……”
麦无名笑笑说:“那是他去了宁波或是其他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当然碰不到他了。”
“他这么的时隐时现,来去匆匆,不知为的什么?”
“我看他必定也是身上负有某种任务,在江湖中奔波碌碌,一日事情终了,就会赶去找姑娘的。”
沈如娴轻叹了一声说:“但愿你所说的是实情,我也只有这么的盼望着了。”
原是天之娇女,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沈如婉,如今却垂着头,揉着衣,一句话也也说不出来呢!”
沈如娴是过来人,敏感得很,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爱之酒酸涩,必须两情相悦之人共饮才会甘甜,但是,情之锁紧密,必须心上人亲手方能开启,她能吗?唉!她在暗暗的怨叹着上天,上天为什么要这般的惩罚女人,折磨女人?
气氛就这般的随着春夜的冰寒侵肤了、砭骨了、忽然,沈如婉螓首猛扬,双目合忧的凝视着麦无名。
“你不是说要好好的会麦小云?那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宁波?”
麦无名哪敢与她的眼色相对,他低下了脑袋,他放轻了声音,缓缓的、温婉的说:“因为我欲找寻的翡翠如意已露曙光,必须要赶去杭州探个究竟。”
沈如婉紧盯着说:“然后呢?”
“然后……”麦无名审慎的说:“若是无误,就追查这柄玉如意的来源,以便进一步探寻家父的去处。”
沈如娴听出了端倪,她说:“假如那柄玉如意也非你欲找之物呢?”
“那我想到太湖上走一遭。”
“会朋友?别亲戚?”
“都不是。”麦无名黯然的说:“只是去故居看看,看看能否找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沈如娴芳心一动:“你有仇家?”
麦无名略一沉吟:“可以这么说,只是家母严嘱,只能寻人,不得索仇,家师也曾经一再告诫,得饶人处且饶人……”
“仇家是谁?哦!我是说对方是谁?”
“不知道。”
“那事情的起因呢?”
“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突然沉下了声音,因他的心潮起了激荡,起了汔滥……
沈如娴心中吃了一惊,她不由也随着话声跟上了一句:“翡翠玉如意?”
“是的。”麦无名平静了一会说:“家严尤为一支翡翠如意而惹下了祸端。”
沈如娴心怀好奇,她婉转的问:“是怎么一回事呢?”
麦无名沉思了,他是在回想着母亲告诉他的情景。
“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之前,寒家住在太湖旁的小渔村里,有一天,隔村的一个渔民,无意之中在太湖内网到了一只小木箱。那只小木箱因浸水太久,隙缝已经吻成了一体,以致打之不开。”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渔民就拿来我家,请家父鉴定以及设法,尤其该本箱的质料特殊,刀斧均莫奈其何,后来,施尽各种方法与技巧,木箱终于给打了开来。”
沈如娴脱口说:“是翡翠玉如意!”
“不错,是翡翠玉如意.”麦无名星目一睁说:“并且,翡翠玉如意的座架中还密藏着一块羊皮。”
“羊皮。”沈如娴感到迷惑:“难道羊皮也是一件宝贝?”
麦无名眸子中神光一闪,他说:“你怎不说这块羊皮乃是擦拭玉如意所用?”
沈如娴浅浅的笑了一笑:“我原也是有些迷惘,但听你说它是经过密藏,那就想到必有其因了。”
“是的,那块羊皮的确也是一件宝贝。”麦无名说:“翡翠如意虽然稀世奇珍,但羊皮更是武林朋友梦寐以求的东西!”
沈如娴聪明绝伦,她一点就透。
“武功秘籍!”
“正是。正是武功秘籍,一份原文的武功秘藉。”
“这是你来宁波的目的?”沈如娴美日一瞟:“盛传安南贡品中的那柄玉如意也是翡翠所雕,也是内藏一份武学秘籍……”
“我要找的玉如意乃是中原之物,应该不致于会流落在化外异邦。”麦无名迟疑的、审视的说着。
“那你到宁波是……”
“只是适逢其会而巳。”
“哦!”沈如娴明了了:“木箱打开了之后呢?”
“渔民们均靠捞鱼所得维持他们一家的温饱,那个渔民当然也是一样,玉如意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画饼,犹如拱壁,一点兴趣也没有,家父就折价把它买了少来,那个渔民也就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沈如娴说:“麦前辈他识得梵文?”
“不识。”
“那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羊皮上所记载的文字是武功秘籍?”
“娴姑娘的心思真是缜密、仔细啊!”麦无名微微一笑,他带着赞许的口气,射着钦羡的目光,继续说:“羊皮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令人看不住的文字,看不懂的文字应该是外文。至于武学抄本嘛,乃是其中还绘有不少武术的架式人像,而中原武学,多半来自天竺,是以它该是属于梵文无误,属于武功秘籍必然也是无误。”
沈如娴的粉面不由红了一红,但她并不理会,红润之色一显也就褪了,只是舒畅的吁出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后来呢?”
她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后来?那里的后来?”
麦无名反问得实在可笑,但这不能怪他,他是在拖延时间,藉故回忆和接续他母亲几次告诉他的话语。
沈如娴也不以为意:“我是说伯父大人购进了那柄玉如意之后的情形。”
他们之间果然是更近了,更亲密了,沈如婉已经将“麦前辈”改称为“伯父大人”了。
“太湖浩瀚,烟波万里,经常有水贼强人出没其间,是以周围的几个村庄,都分别组有乡团,他们轮流出动,保卫桑梓,因此,渔人们也都尚武若渴,武功秘籍当然也引起了很多人觊觎……”
“你说呀!”沈如娴催促了。
麦无名停歇了一下,又继续说:“第四日傍晚,有两个彪形大汉,逼着捞获玉如意的那个渔人前来,硬欲讨回那已经卖断的东西。”
麦无名又停下来了,沈如娴正在听得意兴正浓,在这紧要关头,哪里容得他这般延宕,当然急追了。
“怎么?不会没有下文了吧?”
“邻近渔入,彼此虽不全部认识,但多少总会有些面熟,家父却并不认识那两个人汉,而且,观颜察色,看出事情绝非出自那邻村渔人的本意,是以就给拒绝了。”
麦无名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一脸黯然,轻叹连连。
沈如娴显然感到不安,她哪里还敢再问?麦无名却又说话了。
“就这样,祸起萧墙,当天夜里,即有为数不少的人破门而入,强抢豪夺,家母怀着十月身孕,由后门潜逃而出,从此之后,玉如意失了踪,家父也就失去了踪迹。”
沈如娴唏嘘的说:“由于我一时好奇,引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我实在……”
“娴姑娘不必自遣,人生遭遇、各有不同,我郁积日久,经此吐露,心中反觉舒畅多了。”
气氛又再次的沉寂了下来,麦无名衡量着时光,似乎是二鼓将近,他站了起来。
“二位姑娘珍贵,我们就此分手,明天恕在下不再向你们辞行了。”
默坐一旁的沈如婉,她霍地扬起了螓首,竟然是两眼红肿,雨打梨花,哦!不对,是雨打海棠,梨花多半是形容年龄较大的女人。
她一脸幽怨的说:“你难道这么就走?”
麦无名看见了对方的脸庞,听到了对方的语声,他不由深深的震动了。
“婉姑娘……”
沈如婉立即沉着声音说:“我叫如婉!”
麦无名迟疑了一下,他终于改了口,不改口行吗?人家会依?
“如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如婉语气依旧的又随即接上了口说:“告诉你,我们的筵席散不了!”
麦无名听了怔了一怔,他吐出了一口气:“婉姑……如婉,来日方长,我们总有在江湖上相见的一天,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彼此相交不深?何况我貌若‘无盐’?配不上你?”
沈如婉有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幽怨。
沈如娴着看她的二妹,芳心中不由连连叹息,能说什么?她深悉个中的滋味,只有藉故向后面走去。
麦无名的心中感到万分的不忍,不禁又坐下了来。
“如婉,我实在是有事要办,不得不离开你们。”
他说得十分诚恳,十分真挚。
“没人说不让你去办事情,也没人说不让你离去,只是……只是……”
沈如婉哪里还说得下去?她抽噎起来了。
她就跟她姐姐不一样,她姐姐含蓄、她姐姐沉稳、矜持,天大的事情,都是暗埋在心里。而她呢?她热情、她爽朗,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都要把它给亮出来、说出来,这样心里才会痛快,这样心里方感舒服。
麦无名为难了、无策了,他不由搓起了双手。
“如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身为人子……”
“你以为我是聋子?刚才你与姐姐所谈的话我全听见了,我知道你有要事待办,我知道你有父亲待访,但是,我也曾经说过,没人留你呀!”
沈如婉眼眶中的珍珠终于滚下来了,在粉脸上,在衣襟上,犹如桌子上的红烛,流满了一身的泪,一盘的泪。
麦无名心中已经隐隐在痛,但还是不太了解沈如婉所说的意向,他要弄个清楚。
“如婉,那你的意思……”
沈如婉怨恨的就是这一点,伤心的也是这一点,她已经表示得够明白的了,但是,这只呆头鹅依旧傻头傻脑、假痴假呆,一个女儿人家,还要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唉!真是前世的冤家呀!他既然装了傻,沈如婉就不得不下油锅了,贝齿一咬,粉脸绯红,她没好气的说:“你呀!你是木头人——”
有时候,人还必须要挨骂。
这一骂,麦无名会意了,其实,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只是不愿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而已。
“如婉,谢谢你……”
麦无名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惊、有喜、有甜,还包含着感激的成分在内,总之一句话,是乱七八糟就是了!
“谁要你谢,只要你不是麦小云,第二个麦小云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如婉的意思并无其他,指的乃是不要像麦小云一般的一去就无音信。
“不会的,我去多则二月,少则四旬,时候一到,就是有再大的事,也必定先赶回沈家庄一趟。”
云散了,雨停了,太阳又开始在沈如婉的脸庞露出了光芒,当然,经过雨水滋润的花朵显得更加的娇艳,更加的迷人!
“只要你别让我像姐姐那样等就行,不然,我一定会发疯的。”
麦无名现在才发觉到沈如婉娇横中也有妩媚,刁蛮中蕴着温柔,他不由得舒畅地逗了起来。
“你以为我舍得呀! 一旦事情告一段落、或者是有了眉目,第一件事,我就赶去看你,别以为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你……原来你也不老实呀!”沈如婉拭去了脸上的泪,她破涕为笑说:“只要你心里记得有一个天天在眼望着你归来的人就行。”
她含情脉脉的看了麦无名一眼,眼光中有多少情意,多少爱念,是少女的芳心,是少女的终身!
麦无名一阵震动,一阵陶醉,好像身在云雾里,似乎心入梦幻中……
空气又一次的岑寂下来了,但这是温馨的,这是甜美的,麦无名喜爱这个气氛,沈如婉喜爱这个气氛,连避在后面的沈如娴,她也是多么的喜爱、怀念着这般气氛呢!
“笃笃笃,噹、噹、噹、噹……”
四更天了,麦无名惊觉了,他又站了起来。
“如婉,我走了,转告娴姑娘一声,我不再向她辞行了。”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声,有多么浓重的依恋之色、不舍之情呵!
沈如婉双眼紧紧的凝视着她的心上人不稍一瞬,她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你要为我保重,要为我保重。”
爱丝干缕,深情万种,轻轻的嘱咐,切切的叮咛,麦无名他前世一定是烧了好香!
麦无名一阵感动,一阵难受,自己一无所长,竟蒙伊人青睐若此?眷注如此?
他毅然的转过身子,快步的走了出去,不然,恐怕再也不想走了。
“为何不回头看看我?我想再紧紧握你的手,你就这样的离我而远去,留下了一份绵绵的离愁,问你这到底是谁错?相爱何必又要分手?无奈何,轻轻一声,但愿你不要忘了我……”
这是一首“惜别”的歌,词意回折,曲调悠扬,正是沈如婉眼前心情的写照!
沈如婉怔怔的望着麦无名离去。
她的芳心浮上了一忧伤、一片迷惘,回头看见沈如娴轻步从后面走了出来,不由立即投入在大姐的怀抱中。
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两个人默默的无所言。
彼此相对默然,这一双坠入爱河里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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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五 回 明争暗抢
江湖中近来更显得是热闹万分了。每一个大城有武林中人在游荡,每一个小城也有武林中人在逗留。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找麦小云。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找麦小云身上的翡翠玉如意,他们是在找寻麦小云身上翡翠玉如意座架中的一份武功秘籍!
财富是人人所希冀的,武功秘籍,更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东西、至宝!
但是遗憾的是,他们之中有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识麦小蕴,有人说:“麦小云长得年轻英俊。”但长得年轻英俊的人满街皆是。有人说:“麦小云身着蓝色衣衫。”但身着蓝色衣衫的人天底下更是数不胜数。更有人说:“不对,麦小云穿的乃是白缎长衫。”但是,白缎长衫又能指明什么呢?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有人穿,衣裳的颜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因之,他们是人云亦云,因之,他们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闯,到处起哄。
而且,谁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有多少?而且,谁又不知麦小云的功力有多深?有的人只是在碰运气,说不定苍天见怜,祖宗庇佑,那支如意以及那张玉如意座架内的武功秘籍会从天上掉进自己的胸怀里、口袋中……”
有的人则是铁了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恒古不变的哲理,他们为满足与生俱来的欲念,想以生命换取那二件世上罕见的宝物!
认识麦小云最多的是万里船帮,万里船帮的地盘是傍江靠海。
认识麦小云最多的是石家庄院,石家庄院的人遍布陆上每一个角落。
万里船帮是雄心万丈,石家庄院也野心勃勃,他们俱想得到那支翡翠玉如意,更重要的当然是翡翠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学秘籍了。
还有,龚天佑私底下也要找麦小云算算账,他感到自己十分的不服气,也十分的窝囊,石子材也要找麦小云舒舒气,因为对方搅坏了他与沈如婉的好事,占去了应该属于他的位子。
因此,石家庄派出了众多的庄丁和眼线,急切的找寻麦小云的行踪和去处。
万里船帮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也有同样的理由和意念!
果然,“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二帮之人俱都没有失望,俱都有所收获了。
人不是老鹰,老鹰可以在天空中任意翱翔,即使是,但也有鸟雀侦察者;入不是游鱼,游鱼可以在江河中穿梭跳跃,即使是,但也有虾蟹监视着。
麦无名踏上去杭州的官道不久,随即就被一帮人所阻拦住了,他们这几个人麦无名全皆认识,乃是石家庄供奉龚天佑、石家庄公子石子材和石家庄的护卫石家五蟹他们!
“怎么?想讨回宁杭道上的那一掌?”
麦无名勒住了缰绳,停下了蹄步,气定神闲,淡淡的说着。
“岂止是一掌,如今已经二掌,还是一柄玉如意!”
龚天佑也是淡淡的说着。
麦无名骤听之下怔了一怔,忽然,他了解了,下由暗暗笑了起来。
“一掌也好,二掌也好,你有兴趣可以尽管的讨,但玉如意却是没有,我也正要去杭城探寻哩!”
龚天佑不由冷哼出了声,他愤然地说:“麦小云,你这明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亲眼看见你击败了侍卫头领,我也亲眼看见你背着东西而去,你怎说没有?”
“这……”
“你若是爽快的把东西给拿出来,那二掌我不讨也罢!”龚天佑大方,他做起了空头人情。
“我并不在乎那支玉如意,我也不在乎玉如意座架内的武功秘籍,因为那些东西我并不想占为己有,但是,我告诉你,它的确不在我的身上。”
这几句话,麦无名一连的用上了五个“我”。
“是嘛?”龚天佑冷冷的应了一声,然后说:“既然如此,那你何必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赶来宁波,又说要在杭州追寻它呢?”
“那是我另有……”
麦无名感到没有向对方解说的必要,因此,他顿住了。
“另有什么?”龚天佑紧盯着说:“莫非难圆其说?”
麦无名略一沉吟:“因为这乃我一己私事。”
“诡言狡辩!”龚天佑嗤之以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欺人之谈,恐怕连三岁孩童也哄不过吧?”
麦无名一无心亏,正气漾漾的说:“那信与不信均在于你你了。”
龚天佑半眯的水泡眼突然睁得又圆又大,他盯着麦无名看了一会儿,对方的神色,果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复证其次,运目如电,进一搜索着麦无名的身上、行囊,亦未见有藏物之处,不由有些犹豫起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
麦无名补上了一句,这并不是对自己所学信心不够,也不是畏惧对方人多势众,只嫌纠缠麻烦,为恐浪费时日,若能片言息事,免动刀兵,岂不省事省力?
石子材一听急了,他二眼直盯着麦无名,而且是不稍一瞬,龚天佑右手横伸,他阻止了石子材尚来说完的话,自己接下去说:“那你说,你将玉如意交给谁了?”
哈!原来他也只相信“麦小云”没有将东西带在身上,却难相信玉如意不是对方掠夺而去。
这倒是实情,换了谁谁也不会相信,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龚天佑亲自目睹麦小云从侍卫背上取下一包东西,然后套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就为那包东西,彼此间还激烈的打了一仗,在场之人,个个俱是人证,人人也都参予,这假不了!”
“谁也未交呀!因为我从未见到过什么玉如意。”
“若再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龚天佑说:“你难道不是从慈溪来?”
“是的。”
“你不是从宁波出北门到慈溪?”
“也是的。”
龚天佑是有据而问,麦无名也是从实而答,可是,这样一来,阴错阳差,冯京马凉,事情更是坐实了。
“既然全都不错,你说吧,东西呢?”
龚天佑的脸上有着不屑,还透出胜利的神色呢!
麦无名不禁苦笑了,他笑自己说了半天依旧收不到预期的效果,看样子,今天这场架只是非打不可了。
“实在无可奉告。”
龚天佑冷冷的说:“今天可容不得你不说了,不然的话,我那二掌非但逃不了,另外还要回敬二掌,你看,六支宝剑也在静静等着吸血哩!”
他今天有恃无恐,但所恃的并非他另有奇招,原来是倚仗人多,想先叫五蟹以阵式困住对方,然后……
“我说的全是实话,但你既然不相信,也就无可奈何了。”
“你说的全是废话,你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你就下来领死吧!”
麦无名不由摇头了,正如沈如娴所说,他和麦小云之间是怎么扯也扯不清了,何况他本来也叫麦小云!
“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相信的人也相信。”他缓缓的跨下了龙驹。
“五蟹们,上!”
龚天佑已有前车之鉴,他吃过一次亏,哦!二次了,就学乖了,再也不上当了。
“石家五蟹”一式的纵身落马,一式的拔出五支长剑“殊途同归”,又一式将剑尖指向麦小云的鼻头。
麦无名略一思量,他也谨慎的反手抽出了马鞍旁的三尺龙泉,在马上那么的安闲,在马下那么的潇洒。
龙吟一声,直透长天,秋水一鸿,荡漾不已……
“石家五蟹”几次的见过麦小云艺业和功力,是以他们一上来就全神贯注,丝毫不懈。
“归鸟投林!”
这是阵式,“病蟹”孟永昌口中语声方落,站在最右边的“醉蟹”周亦生和站在最左边的“石蟹”祁亚贵立即踏上二步,身形一转,剑势打横。
奈何道路太狭,空间不够,更无法将对方围在正中的圈子里。
“睡蟹”许连白、“青蟹”朱兆东则宝剑一抖,双双动了,一个上削对方的左肩,一个下僚麦小云的小腹!
麦无名微微的一笑,他随意的将龙泉摇了一摇,只见模糊一片,只听“铿锵”一声,三道剑光骤联倏分,“睡蟹”许连白、“青蟹”朱兆东他们同时俯冲而上也同时倒退而回!
“醉蟹”周亦生、“石蟹”祁亚贵马上填补而前,但是,已经失去了阵式的滋味,这只是交互的双攻对方而已。
他们二人的情形还是大同而小异,只不过多出一招,在第二剑甫将递出去的时候,即为麦无名强劲的剑风所阻遏,所卷挡,不得不仓惶而回了。
“子材,我们爷儿两个下去吧!”
龚天佑一见情况不对,他哪里还矜待得下?
“好!”
两个人双双滚下了马鞍,石了材也顺手拉出马鞍旁的宝剑。
“退下!”
“是。”
石子材喝退了他手下五员大将,就占站五蟹原来的位置之上,他已经忍耐了很久,有二次都找不到时间出手,今天总算是逮着了机会,想舒舒积郁心中的怨气!
“麦小云,你搅散了本公子的好事,又掠去了本庄院囊中之物,识相的地东西拿出来,再给本公子陪个不是叩个头,本公子也不为己甚,就此放你一马!”
还好,幸而他不知道沈家庄的二小姐“黑娇女”沈如婉已经把心也交给了对方,不然的话,他眼中若是不喷火,口里必定会吐血!
“多谢石公子的盛情与大度,奈何那件东西的确不在我麦某的身上,不然,我决不会辜负石公子你的一片心意。”
这是奉承?这是椰谕?随着各人喜欢的意思去衡量好了,不过椰榆的气息似乎要比奉承的成份多得多了。
“唔——”石子材听了倒是十分的受用,他说:“那告诉我,玉如意如今在什么人的手里?”
“不知道。”
石子材不由面色一变,他沉声说:“麦小云,你真是不知好歹呵!把你家石公子当作三岁孩童来戏耍?”
麦无名笑笑说:“我已实话实说,刚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呸!”石子材长剑一划,劈剑就递了过去:“麦小云,你是不见棺林不掉泪,本公子这就成全你!”
石家剑术果然是凌厉而深奥,无怪乎石家庄名列三庄之首,无怪乎石镜涛心怀独霸武林。江湖盛传,岂是偶然?
石子材一经施展发挥,剑势挟着风雷,光华欺盖天日,阵阵层层,鳞鳞绵绵……
麦无名动了,他步似流水,他身若行云,龙泉震颤,碎金万点,略一游曳,长虹贯日!
石子材心中不由吃惊了,他只知道麦小云的内功雄厚,不想对方的剑术竟然也会神奇若此!他懊悔了,懊悔以前未曾认真练习,他感叹了,感叹往日经常寻花问柳,既蹉跎了光阴,又掏空身子,唉!
麦无名气定神闲,招招沉稳,石子材力拙气短,式式散慢……
龚天佑也出手了,他身形一动,立即就窜了上去,哪里还顾什么江湖道义?哪里还留什么声名与面子?反正没有人知,胜者就是王者,场面活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这样一来,情况立变,麦无名马上踏出了“须弥”步,手上使出了“菩提”掌,他不让石子材有喘息的机会,他也不让龚天佑有运功的时刻,因为尚有五名功力也不算太弱的“石家五蟹”环伺在一旁呢!
场子中掌风呼啸,场子中剑光耀眼,铁掌随着肉球回转,青龙兀突天矫飘忽,而灵蛇呢?灵蛇则是畏缩滞迟,节节在退呢!
倏然,灵蛇遁空而沓,倏然,青龙吐信待噬,肉球则怔怔的停在一旁愣住了。
耶是麦无名砸飞了石子材的宝剑,而他的剑锋正直指在对方咽喉一寸之处,龚天佑莫可奈何,只有站在旁边,停手休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人瞪眼;没有人敢动,只有人震惊—一
停歇了一会,僵持了一会,麦无名坦然收起了龙泉,麦无名霍然跃上了雕鞍,施施然的踢着马蹄又走。
蹄声渐渐的不闻了,人影渐渐的模糊了,“病蟹”孟永昌亦已经在道旁捡回了那支脱手而去、不听指挥的宝剑,而石子材却依旧是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站在马路当中发着愣!
龚天佑的脸上有点热,有点臊,这是挂不住的感觉,对付一个甫自崛起的后起之秀麦小云,他竟然会三番五次的失了手!
真的只是失了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石子材知道。“石家五蟹”的心中也全部都知道。
龚天佑带着惭愧的口吻说:“子材,你怎么样?要紧吗?”
石子材大梦初醒了,石子材魂返躯体,他是在游太虚,他是在探地府……
“哦!”他活动一下右腕的筋骨,捏放几次五指与手掌,然后,拭去了一把额上成珠、成雨的汗水说:“还好,只是右腕上有一股麻辣辣的感觉。”
“没事就好。”
“我们如今怎么办?”石子材垂头丧气的说:“还是回去吧。”
龚天佑似乎有些失意,他挑逗的说:“你甘心?你忍得下这口怨气?就算是吧!我们又怎么回去向庄主交待?”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忍不下气也得忍了。”石子材抬起了头,无可奈何的说:“在父亲面前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他可以实话实说,龚天佑不能,他可以不顾颜面,龚天佑却是无洞可钻,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而龚天佑呢?龚天佑是石家庄的供奉,龚天佑是率领石家庄的供奉,龚天佑是率领这群人的主脑人物,他当然不能!
龚天佑摇摇头说:“叔爷不敢讳言,也未敢夸口,但我们可是没有用上全力,我是说没有群策群力。”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石家五蟹”迄未使上阵图之学,而他们的确也没有彼此的协过力,联过手!
石子材迟疑了一会说:“那又该怎么样呢?”
“蹑上去。”
“去杭州?”
“不错。”龚天佑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可听清楚麦小云所说的话?”
石子材怔怔地说:“什么话?”
“你听见了他说去杭州?”
“是的。”
“那他去杭州干什么?”
石子材听了又是一怔,他审慎的说:“好像说是探寻玉如意。”
“这就对了。”龚天佑说:“麦小云说玉如意不在他的身上,后又说去杭州追寻玉如意的下落,由此看此,这话可信。”
“不错,我们这就跟上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又是一阵扬尘,去了,去了,龚天佑他们也各各的掠上了座骑,飞快的驰向杭州城而发。
这不叫“无独有偶”或者“事有凑巧”,这只叫“各自为政”或者“分头寻找”,麦无名在慈溪往杭州的官道上被石家庄的人截拦住了,麦小动也在钱塘江口为人给堵上了,这帮人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这里可以说“事有凑巧”了,截拦麦无名的人是七个,其中一个是老年人,而阻堵麦小云的人也是七个,他们之中也有一个老年人在内!
这七个人麦小云认识六个,那就是万里船帮中被自己挑去了的武汉总舵舵主阮世德和他手下外堂主及刑堂堂主他们。
另外的三人则是宁杭总舵的舵主白立帆兼座下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管乃斌!
两个总舵的内三堂堂主都不见人影,因为他们二人乃各驻当地舵内,代理着舵主的职位,主持着舵中的任务。
麦小云认识武汉总舱的人员是理所当然,但他怎么也会认识宁枕总航中的帮众呢?因为他们都是被派去岭南解护安南贡品的人,是以暗中见过他们,而他们却并不认识表小云。
哦!不对,他们也都认识“麦小云”,是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认识的,那个如今改叫麦无名的麦小云!
这里也可以叫“无独有偶”,麦无名和石家庄之人都有坐骑脚力代步,而麦小云及万里船帮的帮众却皆以双脚赤行!
麦小云一见也就了然于胸,他并不在意的说:“阮舵主,你们可是想讨回武汉总舵的债务?”
阮世德冷冷的说:“不错。”
“不止是武汉,还有宁波的北门口。”
另一个中年汉子接上来说着,他就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舵主白立帆。
“宁波北门口?”
麦小云听着那个汉子的活,看着那个汉子的脸,他不禁怔愣了起来。
“怎么?”白立帆也是冷冷的说:“莫非得了健忘症?”
“白舵主。”麦小云说:“我曾经见过你几次,在岭南、在宁波,还是在宁波府的府台衙……但决非在北门口,而且你也未必会看到我。”
“那就奇了。”白立帆冷哼一声说:“哼!我却明明见你一次。”
“宁波的北门口?”
“不错!”
麦小云困惑的说:“没有弄错?”
白立帆带着不屑的口气说:“就算我弄错了,但舵主堂主他们七八双的眼睛全部亲眼目睹,而且还周旋了一场,总不会大家都被灰蒙了眼,都被油蒙了心?”
麦小云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多少已经明白了一点,这件事情的原因,一定又是那个与他面貌长得相似的人所作,却挂到他的头上。
这里又是一个“无独有偶,事有凑巧”。麦无名替麦小云顶了缸,而麦小云也为麦无名背了锅,他们果真是两相扯平,各不相欠,一如沈如娴所说。
真是无独有偶,真是事有凑巧。
站在正中的老者这时开了口:“你叫麦小云?”
这个老者身穿古铜底色、上着黑色长袍,他年在“耳顺”,面色黑中透红,二眼精光闪烁,身体健壮,决非一个无名之辈!
“正是。”
“麦小云,你虽然破坏了老夫苦心安排的大事,但却也担去了劫夺贡品之罪责,只要你将那柄玉如意给交出来,老夫不为己甚,武汉和宁波之事就此一笔勾销!”
原来安南贡品在宁波上岸,乃是出自万里船帮的私心和计划,这叫做“欲擒故纵”,为的是在分散监守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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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小云心中不由一动:“阁下尊姓?”
那个老者岸然的说:“老夫洪振杰。”
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他脱口说道:“万坛之主!”
万坛之主当然就是万里船帮所在总舵、分舵的支使、统率一切至高无尚之人了!
“麦小云,坛主肚大量大,这么轻易的饶恕了你,你嘛!命大福大,就应该感恩图报,识趣的把玉如意给献出来,然后走你的路去吧!”
阮世德冷讽热嘲的丢下了话来,他的年纪过了“而立”,不到“不惑”,生得魁魁伟伟,江湖上之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陆地海象”。
“陆地海象”既陆又海,这就显示他双栖水陆二路,功力两相不弱。
哈!他们要的也是那柄玉如意,他们要的也是那柄玉如意座架中所藏的武功秘籍,只要送上上面所说的东西,仇可以化解,恨可以散消,这何其多的“无独有偶”,何其多的“事有凑巧”呀!
麦小云微微的笑了一笑,他知道今日这场纷争又是免不了的,但还是要把事情给交待一下。
“无奈是我已经无物可交了。”
洪振杰说:“怎么说?”
“因为玉如意不在我的身上。”
“在哪里?”
“在岭南。”
“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在下把它物归原主了。”
阮世德双眼一睁,他又接上来说:“坛主,别听他的一派胡言……”
洪振杰右手一举,阮世德立即停下了话语,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只有气呼呼的站在那里。
“物主是谁?总不会是安南国之国王?”
“当然不是。”
“那就告诉我他是何方伸圣。”
“一不是‘神’,二不是‘圣’,对方根本不是武林中的人物。”
洪振杰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究竟是谁?”
麦小云欢然的笑笑:“无可奉告。”
洪振杰脸色一变,语声转沉,他的态度同时的改变了。
“我看你还是说的好。”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告诉你。”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洪振杰似乎有点被激怒了,但他仍然是在容忍着,这就是领袖一方人物的气度。
“为了道义,为了正理,我也只有勉为其力的接着了。”
麦小云依旧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沉着,这也是功力至高的人必然的情形,应有的模样。
“好,你既然不说,老夫就把你长留在这里了。”
麦小云苦笑一声,他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对方出手了。
洪振杰威严无比的说:“阮舵主、白舵主,你们二人一起上去,协力拿下他!”
他不亲自下场,却支使阮、白二位总舵主合敌麦小云,一是侍于身份和威严,二是籍此先摸出对方的功力和底蕴!
“是。”
两个声音合在一起,两个身影一起下躬,整齐划一!
洪振杰曾经个别的、先后的听取了二位舵立他们的叙述和报告,知道麦小云不是一个简单易与的人物,是以他不派总航下面堂主他们,因堂主他们的功力不够,份量不足!
白立帆抽出了宝剑,阮世德撒出了钢刀,二人一左一步虎视眈眈的、小心翼翼的凝视着麦小云。
他们俱是麦小云手下败将,当然知道人家手底下有多少,自己手底下又有多少,如今的希望,想合二人之力,或能侥幸的扳回一阵,若是打个平手,也是上上大吉。
麦小云见了微微的一笑,他说:“二位舵主,你们出手吧!”
他悠闲、他随意,未见他运功,未见他摆式,像是延续在说笑,像是大家在研讨……
白立帆二人未敢再在口头上逞能耍嘴皮子了,免得到时候难堪失面子,阮世德一言不发,他钢刀临空一抡,顺势就向对方的颈项之上越了过去!
钢刀不轻不重,你说它是重兵刃,却有宝剑的灵巧,你说它是轻武器,又有斧钟之气势与威力,这全看使用者的功力、火候而定而论了。
阮世德身为万里船帮武汉总舵之总舵主,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杰出之处,是以施展开来,风声呼啸,光华四射,倒也十分的惊人。
白立帆乘机而上,伺机而动,他配合着阮世德的空隙,瞧觑着麦小云的意向骤然刺出一剑,加以阻拦,加以兜截,真是出人意表.叫人难防,是个经验老到的人物。
宝剑二光,宝剑双利,它能劈、能削、能砍,能得心应手,能随意所欲,是兵刃之王,是武器之祖,是以一般武林人士皆喜欢它、使用它,既轻便而又灵巧!
麦小云赤手空拳,麦小云身无长物,他脚下一动,闪过了阮世德威力不弱的一刀,身形一转,又旋过了白立帆阴险诡诌的一剑。
反击了,右手一抬,按向阮世德的肩膀,左掌斜出,直朝白立帆的背心拍去,从容不迫,自然而由心!
阮世德和白立帆在万里船帮中是上驷之材,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在麦小云的手下,他们就变成了狸猫面前的老鼠,隼鹰爪下的雏鸡……
钢刀任你钢刀,宝剑还是宝剑,那只是顽铁,那又像玩物,根本碰不着人家衣衫,更撩不到人家毫发!
阮世德心惊了,白立帆胆寒了,他们使尽了奇招,他们用完了绝活,没奈何就是没奈何,唉!
站在一旁观战的洪振杰也在心惊了,他出身“昆仑”,昆仑派在武林中乃是一个大门大户,而他,他的身份地位仅次于昆仑派中掌门人以外的唯一高手,算起来,洪振杰还是目前昆仑派掌门人的师兄,因为他生性好动,难安于“室”,因为他好高骛远,雄心万丈,经年流落在外,是以他的师尊废长立幼了,这也是找不到他的人影所致。
而且,就因为他好高骛远,就因为他流落在外,昆仑派技艺的神髓,没有他师弟学得透彻、学得纯青,洪振杰一气之下,干脆不回“家”了!
但是,他功高艺精,他又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物,十年八载下来,天下打下来了,他掌握了万里船帮,控制了万里船帮,就这样,他博得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叫“四海飞鹰”!
“鹰”,应该属于山上,“鹰”,应该翔于空中,但这只鹰却盘在江河,旋在海洋,不过,江河上、海洋中也有翱翔的老鹰,捉鱼虾为食的老鹰!
“四海飞鹰”眼见阮世德和白立帆二人应付了十几招下来,已经是缚手缚脚的了,为了维护万里船帮的威望、地位,他唾舍了身份,为了欲得玉如意和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学秘本,他扔弃了江湖道义,身形一动,二手一挫,也加入了战围之中。
果然,形势变了,白立帆他们士气大振,精神陡长。
果然,形势变了,麦小云身上压力立增,招式阻滞。
一个生力军的加入,别说洪振杰乃是万里船帮的“万坛之主”,别说万里船帮乃是江湖中“三庄一帮”内唯一的一个帮派,就算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吧,也会影响战况,也会影响心情。
“四海飞鹰”,禽中之王,“万坛之主”功盖万坛,洪振杰这一出手,霎时间风卷云涌,太阳亦为之黯然!
麦小云谨慎了,应变了,他不得不施出迷踪步,他不得不运上千佛手,以对抗这宇内闻名、焰赫天下的人物!
迷踪步脚步迷踪,千佛手臂手万千,场子中已经看不出麦小云的身形,只有迷糊的手臂,只有迷糊的幻影!
洪振杰虽然位高望重,洪振杰虽然功深艺精,但是,他未敢倚老卖老,早已经收起了轻视对方之心,招招中肯,式式能见,指向麦小云几处易伤脆弱的心胸大穴!
麦小云焉敢大意?他功回四肢,他身形疾转,因此,迷糊的手臂越来越长,似枪似箭,迷糊的人影越来越大,如云如翳。
十几招一过,范围渐渐大了起来,人影渐渐散了开来,而白立帆和阮世德二人身濒的险境却仍未见舒解或松懈。
蓦然,又有柄钢刀耀入了半空。
蓦然,又有一条人影加进了战圈。
这是谁?这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属下外堂堂主丁元龙,他乘隙递出了冷刀!
惊中肘液,招出骤然,逼起了青龙回天飞舞,立时间,“劈啪”连声,二道光华冲天而起,三条人影踉跄而退,场子中也随即静下来了。
回天飞舞的青龙是麦小云,冲天的光华是三柄刀剑,而踉跄的人影呢?不说也罢。
一张红脸加上三张白脸,白立帆他们面色苍白,还冷汗淋漓,因为二位舵主肩胳脱了臼,堂主比较严重,他的臂膀折了骨,这大概是递冷刀的报应吧。
洪振杰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脸如如血,在众多的下属跟前,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
这又是一个“无独有偶,事有凑巧”的场肉出现了,那就是他们停歇了一会,僵持了一会,然后麦小云弹去了沾在蓝衫上的灰尘,扬长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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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六 回 失之交臂
江南好,风景旧曾諳,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忆江南,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忆江南,其次是吴官: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欢舞醉芳蓉,早晚复相逢。
这是白居易的词,他写尽了江南的景色,江南的风物以及那江南的人文荟萃。
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麦无名一天就策马踏进了“天堂”之内。
因为他心有所系,所以没有兴趣去欣赏那名山胜水。
辜负了,辜负了天堂,辜负了春天!
麦无名沿着官道进了城,沿着城门入了街,又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到哪里去找郭景阳?到哪里去打听那“铁翅雕”呢?
酒楼、茶馆、饭店、客栈—一
这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这龙蛇鱼虾汇集之所,麦无名就在一家叫“碧螺春”茶馆门前停了马,系好缰,然后缓步的走了进去,随意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茶房走过来了,这个茶房很瘦、很老,大概有八十岁的年纪。
“客官,喝什么?吃什么?”
这已经成了公式,凡酒楼茶肆的茶房,每逢客人都是这般的问。
“喝茶,吃点心。”
麦无名嫩得很,他答的太过笼统了。
老茶房露着黑中透亮的牙齿笑了一笑,这一笑就显出他的牙齿虽黑却光,一颗也不见少去,是身体健壮?不,是成天喝茶的关系,茶能固齿,茶也能延年益寿!
茶是中国的国粹,它能解渴、它能生津、它能健胃肠,它能利尿,当然,就像刚才所说,茶还能清洁口腔、维护牙齿……
“你喝哪一种茶?”
麦无名刚刚成年,麦无名刚刚出道,对这方面的知识真是少得可怜,他师父喝茶,他师兄喝茶,但那茶是自制的、自焙的,不知道名称,它根本就没有名称呢。
“宝号有哪几种茶?”
“有‘碧螺春’,有‘铁观音’,有‘龙井’,有‘雨前’,有‘菊花’,有‘香片’……”
麦无名脸不由红了一红,他马上接着说:“‘碧螺春’好了。”
“‘碧螺春’就是小店的‘招牌’,特别浓,特别劲,犹如细嚼橄榄,回味无穷。”老茶房笑笑说:“点心呢?”
麦无名又难住了,他是初进“天堂’,乍入‘碧螺春’,不知道这家茶馆有哪些点心,只好又问了。
“贵号有……”
老茶房又念起经来了,又背起书来了。
“甜的有‘绿豆糕’、‘千层饼’、‘杏仁酥’、‘油绞子’……”
甜的还没念完,麦无名又抬手了,他抬手又阻止老茶房再说下去。
“就甜的好了,一盘绿豆糕、二块千层饼。”
“好,马上来。”
茶房转身走了,麦无名就打量起茶馆的格局,古色古香,打量起茶馆内的客人,全是男的,全是老的,当然少的也有,不过不多,麦无名不就是其中之一嘛。
这家茶馆是老店,是名店,是以招待并不怎样?
这里的客人是老客人、老主顾,是以生意也并不怎么样,马马虎虎,如此如此,过得去也就是了。
这个时候,店门外又进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的年纪也不太大,三十不到,生得精明能干。
他也随意的找了一个位子,就坐在麦无名隔壁的一张桌子上,二颗眸子却有意无意,骨碌碌的直在麦无名身上转。
茶来了,点心也来了,茶具乃是陶器所制成,小小巧巧,赦赫黑黑,看起来颇为细腻,颇为精致,似乎年代已经不少了,应该可以算古董艺术品!
茶房首先替客人冲洗茶壶和茶杯,然后放下茶叶,然后再注入些滚水,他正想掉头转向的时候,麦无名就把他叫住了。
“掌柜的,请教你一件事情—一”
老茶房顿下了脚步说:“什么事情,你请说。”
“这里可有一位叫郭景阳郭大爷的人?”
老茶房侧起头想了一想,思了一思,却反问起来了。
“做什么生涯的?”
麦无名沮涩的摇摇头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做生意的。”
老茶房也摇摇头回敬一句。
“不太清楚。”
麦无名听了一怔,他立即及时的补上了一句。
“他早先是江湖上……”
“铁翅雕!”
老茶房眸子中突然精光一闪,嘴里脱口而出。
麦无名顿时精神一振,也跟着脱口说。
“不错!就是他!”
两个人的神色都在起变化的时候,坐在隔壁桌子边那个年轻茶客的脸上也泛上了导样的感应,只是麦无名他们两面相对,没有留心没有注意,仅此而已。
这么看起来老茶房大概也是一位江湖人了,至少以前是的!
其实也不尽然,餐馆、客店、车马、舟楫以及吃保镖饭的那一群人,的确有很多是江湖人所经营的,他们有些已经在金盆洗了手,有些仍然是厕身江湖中。
就算是有一部分不是武林人,但这些人也必定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老茶房就是,慈溪六福客栈的东家也是。
老条房心情随之恢复了正常,他深深的凝视了这位年轻茶客一会,皱了皮的老生姜,回过锅的老油条,心中多少总会感觉得到,不由有些犹豫起来了。
麦无名一脸迫切的说:“掌柜的—一”
“哦!”老茶房还是迟疑了一会,然后审慎的说:“不过他现在不叫郭景阳了。”
“那叫什么呢?”
麦无名只不过是随口问问,郭景阳改龙改虎,变虫变蛇,都是无关紧要,他只要能找到对方的人,能找到那柄翡翠如意,追究出来源就可以了。
“他叫郭正彦。”
这也是江湖中屡见不鲜的常情,改了行,翻过身,凡斯时人在黑道或者曾经得罪过人,尤其是双手血腥、仇家无数的人,他们全部换了名,甚至连姓氏也更改了呢!
“住在哪—一”
反正已经说了出来,老茶房也就不再考虑了。
“住在西街的一栋大房子内,就紧靠西湖的那一栋。”
麦无名欣喜的说:“谢谢你—一”
“不谢。”
老茶房转身正拟招呼邻桌另一位年轻客人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
“哦!对不起,我出去找一个朋友,随后就一起过来再喝—一”他快步走了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一”
老茶房口中这么回答,心里却是怔了一怔,是自己为讲话而待慢了他?还是真的去找朋友一起来喝?这个葫芦只有等待对方返回来的时候或者改日再也见不到人影才算揭晓。
麦无名轻松的喝起茶、吃起了饼,地头到了,人也找着了,就不差在一时半刻的时光。
“碧螺春”果然是好菜,芬芳、甘恰,像酒般的醇,有酒般的香……
这叫口福,这也是享受,麦无风虽然没有充裕的时间,但他还是贪婪的喝尽了这一壶茶,吃完了那二盘糕,然后结了账,出门而去。
西湖——
西湖的周围长约三十里,它中间隔有一座山,山后叫“后湖”、山前西侧又为“苏堤”所贯穿,堤内的称“里湖”,堤外的当然称之为“外湖”了。
外湖的面积最大,游人最多,它湖水清澈,它面舫点点—一
苏堤上一株杨柳一株桃,桃花朵朵娇艳,柳枝丝丝摇曳,莺燕啾啾,掠波穿帘,茵草新绿,蓬勃怒发,景色似画,春意盎然。
这人间的天堂!
西街的尽头,里湖的后端,有一栋富丽堂皇的宅第矗立在那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踏青季节,游人似织,西湖的四周到处都是红男绿女、携眷带朋之人!
但是不一样啊!这群人的服饰看来眼熟,这群人的面貌也是看来眼熟。
哦!是他们,是他们,他们乃是石家庄里的那一帮人,穿的都是水色衣衫,虽然其中的质料有些不同。
至于面貌嘛!一个矮矮胖胖的是龚天佑,一个肤色皙白的是石子材,另五人则是“石家五蟹”他们!
还有—个,还有一个三十不到的人,不正是在“碧螺春”茶馆饮茶而未饮茶的耶个年轻汉于吗?
他们彼此谈了—会,那个年轻人就步上了石阶,举起了门环,“砰砰”的一阵敲打。
响声过后,宅第的边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门房。
“你找谁?”
那个门房脸上带着困意,语气含有愠意。
年轻人并不理会,他随手就递上了一张大红拜帖。
“石家庄石公子专程拜访你家主人郭大爷。”
门房精神了,他双手接过了那张名帖,举目看—看门外的人,立即拱一拱身子,展一展笑脸,虽然笑脸是硬挤出来的。
“各位,请稍许等候一下,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人转身进去厂,门重新合上了,石家庄的人也只有静静的等候着了。
“叔爷,难道那枝玉如意会落在郭景阳的手里?”
石子材的心中有些疑惑,有些迷惘。
“唔——”龚天佑沉呤一下说:“应该不会有错,麦小云不是说到杭州来找玉如意嘛?”
“是的。”
“这就是了,他一到杭州,另处不去,别的不问,单单打听郭景阳其人,‘铁翅雕’住处。”
“假如不是呢?”
“八九应该不会离十,就算玉如意不在郭景阳的手里,也必定与‘铁翅雕’有着关联!”
“假如他不承认呢?”
“那可由不得他了,软的不成,就用硬的。”
“我们怎么开口呢?”
“先用言语套他。”
话分儿头,龚天佑爷儿俩在大门外彼此商研对策的时候,郭景阳,哦!这里应称呼他为郭正彦了。郭正彦正悠闲的坐在厅堂里啃着点心喝着茶,门房就匆匆的奔了进来。
“老爷,外面有七八个人说要拜访老爷。”
“七八个人?”
“是的,有七八个。”
郭正彦听了不由怔了一怔,自他从道上滚足了银子,在此地改了名,在此地落了户以来,十几年还真没有这么大帮的客人来拜访过他,他心中当然是疑云层层了。
“他们说是什么人?”
门房也是心中急,竟然忘记了拜帖,他脸上不禁赧然的笑了一笑,立即用双手呈了上去。
“是石家庄的,拜帖在这早……”
“石家庄?”
郭正彦劈手抢了过来,一见之下,他心中吃惊了,他脸上变色了,他隐身市尘,但江湖上的消息却并未全部隔绝,虽然他不认识石镜涛父子,也不曾与石家有过任何瓜葛,这……这是为什么?
“快,快开大门迎接。”
“是。”门房又匆匆的奔了出去。
“请二爷出来!”
郭正彦怔忡的吩咐着侍候在旁边的一名丫鬟,他心中清楚十分,若要对付石家庄的人,自已不行,“二爷”当然更是不行了。 们在尚未明了对方的来意之前,有个人作伴,壮状胆总是好的。
二爷是他昔日的伙伴、今日的兄弟,斯时人称“鹰爪手”詹世亮,如今也改了名,叫詹士良。
“是。”
丫头应了一声进去了。没多久,—个中年人就走了出来,这个中年人的年纪和郭正彦差不了多少,四十几岁,他就是二爷詹士良!
“大哥,什么事情?”
詹士良看到郭正彦一脸不安、满心焦躁,他不禁疑惑的询问起来。
“有人来找。”郭正彦随手交给他那张拜帖说:“就是他们,先去将这些人接进来再说。”
“好吧!”
詹士良跟在郭正彦身后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看,心中也是感到困惑十分。
朱漆大门豁然的打了开来,郭正彦拜兄弟双双跨出了盈尺高的横槛,抱拳当胸,形态热忱而诚恳。
“石少侠大驾光临,郭某兄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郭大侠言重了,石某等人来得很冒昧,诲涵海涵。”
石子材也拱起了双手,煞有介事的回了礼。
“请,各位请里面奉茶。”
“打扰了。”
客厅不大,但也下小,郭正彦不明对方的身份,主客六张太师椅恐安置不了这许多的客人,他就招呼大家在正中一张八仙桌子围坐了。
其实也多虑了,龚天佑毫不客气,大刺刺的一屁股在主客之位坐了下来,石子材坐在客位副座之上,“石家五蟹”和另一个年轻人则分站在龚天佑和石子材二人的座椅后面。
主客既然已经明朗了,香茗就很快的奉了上来,龚天佑也就很快的开口了。.
因为,他心中有所顾虑,顾虑的并不星郭景阳这里,乃是怕麦小云会迅速的摸了来,那事情不就又麻烦了?
“郭大侠,府上藏有—柄翡翠玉如意?”
龚天佑为免夜长梦多,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出其不意而又语气肯定的说出了惊人之话来。
果然,郭正彦骤听之下,心中果真是吃了一惊!
“阁下,怎么会知道的?”
不打自招了,他竟然中了对方的计,郭正彦不算狐狸,但也算得上是枭鸱中的人物,平时精明深算,今日一上场就败下阵来,会说溜了嘴,虽然立即警觉了过来,但为时已经晚了。
龚天佑得理不饶人,他水泡眼上下一翻,大言炎炎的说:“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把它拿出来吧!”
詹士良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郭正彦用手将他给按下去了,人家谋定而动、挟势而来,己方却是毫无防备,又岂能任意的冲动、翻脸,自乱了阵脚?说不定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阁下是……”
郭正彦的脸色何尝不是阴暗不定?他的眸子一转再转,经过了深思熟虑,立即捺下了激荡的心情,就开口询问起对方的名讳来。
石子材马上接口了,他露出了一副倒得意的神色,炫耀着说:“这位乃是前辈高人、石某的叔爷、石家庄福寿堂中的供奉,上‘龚’下‘天佑’!”
人的名,树的彭,郭正彦一听之下,心中果然是震动莫名,嘴里不禁惊噫而出声了。
“冰山蛤蟆!”
龚天佑也透着自傲的口气说:“正是老夫。”
詹士良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非但不再起来,连面色也黯淡下来了。
郭正彦强自的镇定一下心神,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龚大侠要这支玉如意是……”
龚天佑冷冷的说:“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知也罢!”
他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真叫人下不得台来。
“这……”
石子材打圆场了,他诡谲的笑了一笑说:“这样吧!这支玉如意的价值几何?请郭大侠说个数,石某人—文不少的把纹银送上也就是了。”
“这……”
“还有什么这的那的了,你速即把玉如意给拿出来也就是了。”
“这……”
郭正彦一连来了三个“这”,实在是他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呢?
龚天佑不耐烦了,他面容霍然一拉,沉着声音说:“五蟹——”
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他不愿让时间给拖下去,唯恐麦无名会随时随地的、悄无声息的赶了来。
“在!”
“石家丘蟹”身随声动,方位陡地—变,立即游移到郭正彦兄弟二人的身后去了。
郭正彦气馁了,他转头看看詹士良,詹士良也是露着无助的眼光在看他,彼此之间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无论在人手上、气势上、功力上,在在皆不是人家的对手。
“好吧!”
郭正彦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士良,你就进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詹士良乏力的站了起来,丧气的步了进去……
这个时候,郭家的大门又来了一位少年人,他是麦无名。
麦无名踏上了行阶,正待伸手敲打门环的时候,右旁的便门又倏然启了开来。
还是那个门房,那个门房看看麦无名说:“你也是石家庄的人?”
麦无名听了心中不由动了一下,他未置可否,却回口反探起来下。
“刚才来了七个人?”
“有,有八个呢!”
“哦!他们的脚程也真够快,竟然先我而来。”
麦无名不禁暗中大呼侥幸,自己为贪喝一壶可口的香茗几乎耽搁这件莫大的事情,万一玉如意被石家庄的人捷足而得了去,那不就要大费周章了?
“那你稍等—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我看免了,跟你一起进去不就是了?”
一为求快,二为求稳,麦无名随机的用上了心计。
门房犹豫了一下说:“好,你就跟我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的一前一后进去了。
詹土良终于从里面棒出了—只小木箱,这只小木箱呈褐赭色,高有三寸,宽亦三尺,其长嘛,大概在尺半之谱。
正面还雕刻有细致精巧的花纹,不外乎鱼虫鸟兽、花木与人物。
石子材欣然的站了起来,他说:“来,交给我。”
“不行!”
大厅外面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它当然是出自麦无名之口。
龚天佑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当机立断,口中随口沉喝出声。 “祁亚贵,把木箱接过去!”
祁亚贵和朱兆东以及另一个年轻人原是并排站在詹士良身后镇压、监视的人,而祁亚贵离詹士良的距离最近,是以闻声他就一把夺过了那口只小木箱。
郭正彦见事情有了变化,他霍然就站了起来,但是又被身后的人—手一肩的按了下去。
站在郭正彦身后的人,当然是“病蟹”孟永昌、“醉蟹”周亦生和“睡蟹”许连白!
詹士良略一迟疑,情况也是一样,二条臂膀已经为人所拴上了。
他们的宅第内难道没有庄丁?有,郭正彦有先见之明,几个庄丁根本于事元补,是以他也不再调动与支使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条人影平平的射了进来,哈!礼尚往来,石子材的肩头竟然也被人家给按上了。
“把箱子还给人家!”
是谁说的话?当然是麦无名了,因为射进来的人,接在石子材肩膀上的手,也正是麦无名。
这一下石子材傻了,龚天佑傻了,厅堂里的人全部傻了,包括郭正彦和詹士良,还有那丫鬟和门房在内。
既然傻了,就没有人说话,就没有人移动,那只有不傻的人勉为其难再次的在动,再次的在说。
“石子材,告诉你的下属,把箱子还给人家!”
这次石子材清醒过来了,他焉敢不清醒?因为肩膀上的“铁”在发热、在加压。
“还给人家,快、快……”
东西固然重要,但性命更加重要,石子材不由急切的说着。
“石蟹”祁亚贵带着征求与请示的眼光望着龚天佑,但龚天佑却是哑口无言,他只有期期艾艾的把木箱文还到詹士良的手中。
“龚大侠,这支玉如意乃是麦某访寻之物,你们费心了、劳力了,如今事情至此结束了,你们走吧!在下送你们出去。”
麦无名放下了搭在石子材肩膀上的手。
龚天佑的水泡眼又是一张一合,但他却连一句话也不说,率先走了出去。
石子材则是气不过,他狠狠的说:“麦小云,你给我记着,山不转路转,日后我们总有相逢的一天!”
他也掉头走了,“石家五蟹”随之鱼贯的跟了出去。
这帮人是麦无名引上来的,也由麦无名给逐退了的,功过相抵,两不相欠,但是,抵得了吗?抵不了,俗语说得好:“救得了—时,救不了一世。”麦无名会走,等他走了,龚天佑他们又可以卷土重来!
抵得了吗?抵得了,俗语说得好:“苍鹰觅食,点滴不漏。”麦小云既然刻意的来寻玉如意,如今寻到了,哪里还有不带之而去的道理?既然东西被对方带走了,再去找郭景阳又有何用?
麦无名背着双手踱在后面,当然,郭正彦兄弟是主人,主人焉有下陪的道理?
“麦少侠,多谢你解去了我们兄弟的危难,请到里面奉茶。”
把一帮“瘟神”给送走了,但是去了狼,却来了虎。郭正彦心中真是有十五只吊桶在七上八下的升着。麦小云这后起之秀,他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甫出江湖不久,气势却已经驾凌在宇内“三庄—帮”之上了,而他,为的不也正是自己那柄玉如意吗?又不能不致谢,又不能不敷衍,唉!真是流年不利呵!
“好吧!我们进去谈淡。”
客厅里,那只小木箱正四平八稳地放在八仙桌上面。
宾主落了座,循例奉上了茶,麦无名也直截了当的说话了。
“郭大侠,你能否将那支玉如意让在下看看?”
“好。”
郭正彦心中早已有了数,他能说不吗?随即双手打开了那只小木箱,—支玉如意耀人眼目的躺在一座木架之上,翡翠玉如意!
这支玉如意之首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葱翠油亮;玉如意之尾好像一片绿叶,茎纹隐约;其柄嘛!若玛瑙、如琥珀,梗干似的衬托着牡丹,绿叶,益显光采,更觉夺目!
麦无名见了眸子中却浮上了一股淡谈的失意之色,他说:“郭大侠,请你把他收藏起来吧!”
“收藏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郭正彦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实在猜不适对方的心意,这句话说得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禁不住好奇的问了起来。
“麦少侠不是找一柄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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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下正在找寻一柄翡翠玉如意。”麦无名说:“但是,我不想获得它,也不想占有它,只想探查一下它的来源罢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家父的行踪与一柄翡翠玉如意有关。”
“哦!”郭正彦吐了一口气说:“那我就告诉麦少侠这支玉如意的来源……”
麦无名立即抬手阻止对方再说下去,他接着说:“郭大侠不必说了,这支玉如意却不是在下欲找之物,我寻找的那一柄乃是通体翠绿。”
“原来如此。”郭正彦悠悠地叹息了—声道:“但我却要为这一柄玉如意受惊担忧了。”
“不会吧!”
“会!石家庄既然已经看上它了,若未到手,他门焉会甘心?”
“我想他们是不会再来的了。”
郭正彦听了不由一怔:“怎么说呢?”
“他们必定以为这柄玉如意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了。”
“但事实并不如此呀!”
“他们若真是去而复返,那你就说它已被我带走了也就是了。”
郭正彦霍然站了起来,霍然长揖及地,他说:“多谢麦少侠仁心慈意,郭正彦五内惧铭……”
“郭大侠言重了。”麦无名也站了起来说:“在下这就告辞。”
“无论如何请用过午膳再走。”
郭正彦诚恳地挽留着。
“不了,在下尚有要事待办,我们后会有期。”
北京——
北京的北海——
北诲的九龙壁——
“九龙壁”矗立在“太液池”之北岸一棵古槐树的一座墙壁。
它高有九尺,长度大约在七十尺之谱,整体全用琉璃所砌成!
壁顶檐角双飞,盖有斗拱和脊梁,壁的两面由黄、蓝、绿、紫等彩色琉璃砖镶嵌着九条蟠龙,九龙壁就由此而成名了。
这九条蟠龙锦鳞金爪,这九条蟠龙昂首吐信,腾于汹涌波涛之中,隐于飘渺云雾之间,其气势之生动,其形态之灵活,真叫人叹为观止
布局无羁,假“圣手”焉能臻此?造型巧妙,真“巨匠”始有杰作,釉瓷明亮,色泽鲜艳,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曰晒霜煞,仍然无损其毫厘、无动其分寸,中华艺术,中华建筑,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有人说它建于辽。
有人说它建于元。
也有说它是明朝的遗物!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椐《三诲见志》云:“西天梵境之西有琉璃墙,即世称‘九龙壁’,建于明。”
由此推断,它必定就是大西天经广真谛门前所立的壁照了。
而日,从琉璃瓦的质、从琉璃瓦的量以及这堵墙的形状、结构看来,与明朝山西人同代王府门前所造的九龙壁如出一辙,应该是属于明朝之产物无误了。
这是一件大创作,这是一个大手笔,图案设汁卓越,砖瓦线条平顺,立体贲突,栩栩如生,是呕心沥血之作,是呕心沥血之作呵!
卯时将尽,辰时未届。就在这个时候,九龙壁下站着一个人。
他是游客?一定是位游客!
因为,凡是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简直十分之十皆是来这里欣赏,来这里观摩这九条威武磅礴的蟠龙。
但是……
但是卯时过去了,辰时也跟着高升的太阳一直往上跑,如今已经是巳初时分了。
那个人却仍然站在那里,只是欣赏改成了徘徊,观望变作了蹁蹀,最后,他干脆坐在一棵槐树底下休息了。
游客已经济济的多了起来,他四周探视,他脸露焦容,这么看起来,他可能不是游客了,是十分之中第十一,在这里等人或是什么的了。
看这个人的年岁,三十岁不到,看这个人的气度,英武挺拔,哦!他,他正是在宁波兴安客栈中半夜觐见麦无名的两个人中之—个!
就在这往来走动的游客之中,有一个身穿蓝衫的年轻人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乃是麦小云。
坐在槐树下的那个人看见了,但是,他并未出声招呼,只是霍然站了起来,只是重重咳了一声,如此而已!
身着蓝衫的午轻人微微一笑,其笑容里带着十分歉意,含有浓重愧色。
“对不起得很,劳你久等了,姜大侠。”那个蓝衫年轻人说:“在下在永定河口又遇上了万里船帮的人,以致被迫给耽搁了下来。”
“没什么,麦少侠。”那个被称姜姓的人也是笑笑说:“你若不先出声,我还真不敢认,免得又闹出了同样的笑话。”
他叫姜致远,乃是黄山派的弟子。
麦小云笑意未泯,他说:“我和那个人真有这么的相似?”
“何止是相似,简直是完全一样!”
麦小云的笑容中透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他的头也跟之摇起来了:“到时候我真得仔细地瞧瞧他。”他继续说:“令师兄还没有到来?”
“没有。”姜致远说:“敝师兄去岭南之前曾经说过,在回程中顺便去黄山玩上一玩。”
“最近几次麻烦着贵师兄弟,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麦少侠客气了,能为麦少侠做点事,乃是我们师兄弟的光采,何况这件事又非麦少侠的私事,本着江湖正义,为了世上公理,凡稍有良知的人,他们都会这么做的。”
麦小云感慨地说:“但是世上有多少人却为了私欲而昧住了良心,南浩天就是其中的一个!”
姜致远叹息—声说:“唉!这真正的印了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董大夫命大,幸而遇上了麦少侠你,不然……”
“京里的情况怎样?”
“南浩天自回来以后,他寸步不出,闭口不谈。”
“他是在避锋头,免得消息传入皇宫大内,要知道这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呢!”
“怪不得四位领班人人也是踪影不见。”
“我在无意之中听到了万里船帮的密谋,原来釜底抽薪,谁会知道,又是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南浩天做出神人共愤的事来,说什么乡亲,说什么共事……”
“江河分岔,同出一源”,他们二人好像是各说各的,其实所指乃是同一件事。了解内情之人,自然一听便知。
“真是人心难测,世路艰险。”姜致远语含感慨。
“最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自见了那支翡翠玉如意之后,它竟然会使我心头震动不已,奸像与我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哦!有这种事?麦少侠有什么事会关联到那支玉如意呢?”姜致远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莫非你也想拥有它,获得座架中之武学秘本?”
“我氶欲知道的乃是我的身世。”麦小云一脸黯然地说:“至于那柄玉如意或者是其中的武学秘本,假如真想占为已有,也就不会麻烦令师兄再次的长途跋涉、奔走于岭南之间了。”
“麦少侠请别介意,在下只是无心的说笑罢了,倒引起了你的伤心往事,麦少侠的身世是……”
“我自幼由家师收养、教育,一直到我懂得人事的时候,问起了身世,他老人家总是默默以对,最后逼急了,所说的也只是不着边际,渺茫而空洞……”
“那你可曾仔细的探询过董大夫,该柄玉如意掌故和来处?”
“问过了,董大夫已经把它的来历告诉了我,并且还说,这柄玉意恐怕是不祥之物;至少对他来说,只是祸害,全无用处,倘若追至回来,就留在我身边好了。”
“这么说那支玉如意你又何必非送去岭南不可呢?”
“这岂是为人之道?而且,又何必落人藉口,说是别有居心。”
“那它真与你身世有关?”
麦小云摇摇头说:“还不知道,董大夫只告诉我他所知道的,至于下情,还得继续追溯下去。”
“到哪里去追?”
“南浩天!”
姜致远听了不由怔了一怔:“这……难道该柄玉如意原本就是南浩天的东西?”
“不,南浩天只是牵线之人。”
“好呀!”姜致远不由双眼一瞪,咬牙切齿的说:“这么说南浩天图谋已久,他居心叵测,强抢硬夺不过,还来一个杀人伤命!”
“所以我说什么乡亲情谊,什么同朝共事,全足虚幻,全是谎言!”
“董大夫不认识顶手之人?”
“不认识,对方乃是南浩天引介而来。”
“那就非得找到南浩天本人不可了?”
“不错。”麦小云说:“但是南浩天却深居简出……”
姜致远慨然说:“我进去找他出来!”
麦小云摇摇头说:“姜大侠前去未必能引得他出来,说不定……”
他未敢冒然将“身入虎口”或者“以身试火”的话说出来,人家是出于至诚,而且事情的确有此可能,他知道自己的份量有多少、自己的功力有几何。
“那你非要用我所说的那一着不可了?”
“不错。”麦小云肯定地说:“也只有如此才能引他到外面来。”
现在轮到姜致远在摇头了。
“这未免太冒险了。”
麦小云笑笑说:“没有什么风险可言的,我一不去抢劫,二不去杀人,只不过是引南浩天出来而已。”
“你若是真去杀人或者抢劫,那倒反而好办多了,杀了人或者是抢了东西,掉头就跑,—走了之,诱人才不简单呢,万一他不上钩或者非他当班呢?”
北海乃是风景区域,游人似织,尤其是那块九龙璧,更是历人必至的地方、万人瞻仰的占迹。是以,他们紧靠在古槐树之旁;是以,他们压低了声音,谨慎的、间隙的彼此交淡着。
“我会事先探得清楚的。”
“那他假如只是支使领班们出手呢?”
“到时候可就容不得他了。”
姜致远关切地说:“那你可要小心啊!”
“谢谢你。”麦小云真挚地回答着。
“下次我们相聚……”
“唔——”麦小云沉吟一下说:“到时候再联系吧!”
“那我走了,麦少侠珍重。”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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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七 回 大闹京都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了,北京城最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前门外的“八大胡同”了。
八大胡同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八大胡同到处都是丝竹工尺,轻歌漫舞,通宵达旦!
何谓八人胡同呢?八大胡同乃是八条巷弄,而居住在北京城内的人们管叫巷弄为“胡同”。
这八条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普设,把琵门户半开,是富商巨贾寻欢作乐之地,是公于哥儿征歌逐色之所。销金窟、温柔乡!
当时曾经有人编了一首打油诗,明白表出了这八大胡同的名称和风貌,并且还朗朗的颇易上口呢!
诗曰:“八人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乐,‘王广斜街’灯火明。‘万佛寺’前车辚辚,‘大小郎营’两相邻。王孙公子骛争趋,‘胭脂’行里姑娘寻。”(王广斜街本名为王寡妇斜街。)
“大郎营”和“小郎营”—折为二,加起来刚刚是八条巷道,八条胡同!
本来,风月场所是人人皆能涉足、个个都可留连的地方,但是,由于陕西街中的百顺胡同和石头胡同格调高、收费昂,一般人因之望而却步、裹足不前了,他们的恩客多半都是王公大臣!
大郎营胡同,小郎营胡同,不知是囚人而命名亦或因名而汇入?前者的主顾是侍卫营,后者则为捕营所独揽了,久而久之,也就地盘齐属、界线分明了。
这个时候,大郎营胡同里依旧与往口一样,满胡同都是酒气薰天,满胡同都是嚣闹连天,其中还夹杂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们都是吃粮的粗汉,他们都是拿饷的兵勇。
但是,“白花洲”妓女户的门前却有一位公子哥儿在巡逻,在倘徉……
这种事情平时似乎不常见,公子哥儿游乐的地方乃是胴脂胡同,乃是韩家潭胡同,并不是大小郎营胡同。
今夜,这位公子怎会荡到这里来?莫非是摸错了方向?或者是灌饱了黄汤?
有三个壮汉正好迎面而来,他们一见就调笑了、讥讽了,其中一个还质问起来下。
“小子,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去你能去的地方,去,去!”
“他是把眼珠子放到口袋里去了……”
“谁说的?”另一个随即接上了,他挖苦地说:“说不定他是来找爹的或者是找娘要奶吃的。”
“哈哈哈。”
“哈哈哈……”
他们放浪形骸,他们肆无忌惮,简直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回瞧这个年轻人的模样,细皮白肉,“弱冠”之年,再看这个年轻人的穿着,蓝色长衫,锦缎马褂,果真是稚嫩得很,在这个地方,在这种场合。
“住口!”
这是霹雳,这是焦雷。霹雳焦雷却是出自那毫不起眼的蓝衫少年的口中,似乎令人有着意外之感觉。
二个壮汉全都怔住了,他们心中“怦怦”地在跳,他们耳中“嗡嗡”地在响,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你……”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终于瞪着眼睛说话了。
“不错,是我。”蓝衫少年淡淡地说:“谁若再敢胡说八道的话,那就叫他拐着回去了。”
“你是哪……”
那个人忍着性子又问了—句。
“这你就不必管了。”
蓝衫少年岸然地回答着。
另两个人定过了神,回过了气,他们觉得瞳上失去了光采,这真叫“飞象矫情吃过河,黑卒越界当车使。”这还得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个性毛躁的就跳了起来。
“管他是谁?把他撂在这里不就结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这话说得一点不错,这三个人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一个想惹事生非,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立即帮腔、煽火了。
“对!这小子既然敢在我们地头上闹事,还管他什么贝子、贝勒、少爷、公子,拿回去也就是了。”
年纪大一点的略一沉吟说:“好,老五,就地摆平他!”
老五就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他踏上两步,狞着脸色说:“小子,你自缚吧!若叫五爷出手那就不好受了。”
蓝衫少年微微地笑了一笑说:“是嘛!怎么个不好受呢?我还真想试它一试。”
“怎么?”老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嚣张与跋扈,他不可一世地说:“你以为这样狼嗥了一声能唬住人?”
“那你不妨也试上一试。”
“好!给你面子你不要,五爷这就叫你爬在地上叫爷爷!”
老五身形一动,陡地一举捣了出去,拳头还真不小,胳膊还真粗壮!
这一拳若是敲在脸上,那就鼻歪眼睛斜;这一拳假如捣上胸脯,也必定会脏碎鲜血吐。
蓝衫少年却不知死活,他若无其事地傲立在当地,脚不动,身不动,待对方的拳头即将沾着他衣衫的时候,右侧忽然有一个影子模糊地一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右臂在晃动或者衣袖在飘忽,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的双手依旧是背在身后,他的身形还是站立在当地!
五爷出事了,那位五爷却以右掌握着左腕,脸赤眼瞪,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
三个人的心中全震动了,尤其是五爷本人,因为他身受其害!
年纪较大的一个脸色变了,他惊在心头,喝在口中:“嘿!原来你是存心找碴,老四,上去!”
另一个壮汉揉身而上了,有前车之鉴,焉能身蹈覆辙?是以他二活不说,摆下了马步,划动厂双手,待凝足了功力才一举地扑了上去!
这次蓝衫少年动了,但是,也只不过是上体微微地仰下一仰,让过了来势,疾拍了一掌。
不得了,老四这次吃亏却更大了,他自己蓄意猛扑之势,再加上对方那神来一掌之力,火下扇风、顺水推舟,立即就跌跌撞撞地直冲而去。
“小子,你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到这里来撒野了!”年纪较大的一个黑着脸、狠着心的说着。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知道今日里碰上了扎手货,但是,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硬起头皮耗上了。
蓝衫少年冷冷地说:“到底是我犯着了你们,还是你们惹上了我?”
“落码头应该先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是老三,也是这二个人之中的老大。
“天下人走天下路,是谁规定大郎营胡同不让旁人进出?不准人家访人?”
老三不由气短了,果然,这只是不成规定的规定,各阶层有各阶层的游乐场所与地段,但是路过或者是寻人,准也没说不可以。就真算进去找姑娘寻乐子,也是没有明文禁止呀!
老二恼羞成了怒,他沉着声音说:“老五,上,我们一起上!”
抚着手腕的老五闻声又动了,他的火气原本最大,并且又吃了对方的一指,老二这么一说,正中了他的胸怀,讨面子、找场子,乃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两个人就双双地攻了过去,向前急冲的老四,也终于踉踉跄跄的钉住了脚步,他不山怒火中烧,立即返身加进了战圈之内。
这下子可热闹了,侍卫班的人毕竟不全是骗饭吃的角色,他们手底下多多少少都有几下子。
游斗开始了,三个既粗又壮的彪形大汉合攻一个秀气、赢弱的年轻人,看起来太过悬殊,太不调和。
犹若群狼抓绵羊,—只鹰隼扑雏鸡!
但是,天底下的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突出、有反常,绵羊也有抵死豺狼的事例,母鸡也有啄瞎老鹰眼睛的记录,而且,快得很,只不过二招五式,那蓝衫少年倏然一个迂回曲旋,三个壮年汉子都已经分别跌坐在地下。
金条熔化做元宝,勇士忻肱变阶囚,这是他们自己欠个打听,没有打听清楚这个依旧屹然兀立在当地的年轻人乃是何等样的人物!他,他就是新近江湖轰动、声名大躁的后起之秀麦小云!
三爷气馁了,他色厉内荏的说:“小……你,你到底是谁?三……我们没有算完,这笔账回头一起算清!”
“小”字的后面该是“子”,“三”字的后面应该是“爷”,但是,他是光棍,有道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何况他们都已经吃过亏了,就把“子”和“爷”一起囫囵地吞了下去。
“我姓麦,随时恭候着你们。”
老三比老四、老五要硬朗一点,他首先由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是那么的艰辛、那么的痛苦。
“老四、老五,别再丢人现眼了,起来!”
老四、老五眦着眼、睚着齿,也相继地爬起来了。忽然,老三的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睁大双眼,怔怔地凝视着那个年轻人不稍一瞬。
“你说你姓什么?”
“麦!”
老三的脸白了,老二的声颤了:“麦……麦小云……”
麦小云未置是否,他不愿意张扬,唯恐侍卫营中起了警惕,对欲进行之事有所影响。
老三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闯荡了江湖半辈子,焉会看不出对方的神色?不由压低了声音说:“老四、老五,我们走。”
麦小云却冷冷地开口了:“等一等——”
如今情形不同了,他的话已经变成了金科玉律,那三个果真停下脚步不走了。
“你们是哪一班的?”
“第六班。”
“唔——”麦小云末敢问得过份露骨,免得引起他人的怀疑。他说:“记住,以后再敢如此气焰万丈、这般作威作福,撞在我姓麦的手中可就没有再这么便宜了,去吧!”
二个人果然一拐—拐的走了,原来每个人都被麦小云扫上一腿、踹上一脚!
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会没有瞧热闹的人?有!当然有,只是有的人事不关己,有的则看到了麦小云的气势,听到麦小云的声名,就噤若寒蝉,或者做了缩头乌龟。
“百花洲”里有个招呼客人的汉子出来了,他是生意人,也许只是听人使唤的一个下人,当然不知江湖事了。
“小兄弟,你真是走错了地方嘛?”
“没有呀!”
“那你是来找人的喽?”
“不错。”麦小云笑着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慌活,他说:“我有一个相好的,据说她被转到这里来了,所以我过来探看一下。”
“那你明天再来好了,这班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那二个虽然被你打跑了,但说不定会招来大队人马,能避着点还是避着点好。”那个汉子好心地说:“明大就轮到他们第五班、第六班当值了,第七班、八班备动,一至四班休息,但不知怎的,最近一至四班的人都很少出来,所以明天大郎营胡同里就见不到客人了……”
“哦!”麦小云心中不由动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明天再来此比较好,谢谢你。”
“不谢。”
麦小云随即迈出了大朗营胡同,因为,他已有所得,在“百花洲”中的那个汉子口中获悉了他欲知道的消息,就出来进行计划好的步骤了。
二更天——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低低的云,只有呼呼的风,这就叫做“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之夜正是人们好梦连床的时刻,也是无本生涯的梁上君子出动的时刻。
“紫金城”、“金銮殿”,屋角上这时候竟有一方布帛在飘动着。
它对着悬挂在柱边的马灯,一闪一闪的,它迎着一阵阵间隙的东风,—晃一晃的……
夜深入静,就感到特别地耀眼,特别地显著。
是旗帜?不像;是狸猫?不是;难道会是人?这怎么可能!
紫金城中警卫森严,皇宫大院亲兵如林,平时有人因事进内,必须要经过详细的盘问,入夜更是战战兢兢,三步一岗,五步哨,若是没有得到许可,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
孔明灯由四面八方照在—起了。啊!这是一个人,是—个人亮着长衫的下摆在晃动,摇曳!
那会是谁?准有这么大的胆子,甘冒着杀头的罪名竟然在禁宫之内、金殿阁顶肆无忌惮的嬉戏、走动?疯子,他必定是一个疯子!
值夜的亲兵震动了,当班的侍卫紧张了,这,这还得了,上面追究下来,被抓的人应该杀头,就是抓的人也要被杀头的啊!
“什么人?”
“哈!”
霎时之间箭上弦,霎时之间刀出鞘,亲兵们吆喝了,侍卫们飞腾了……
吆喝的只是助助威,当然没有具体的效果,飞腾的虽然是飞上了屋顶,但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成绩,因为,他们飞腾了上去,却又被逼翻了下来。
不是疯子,是武林人!
当然不是疯子,疯子焉能混得进来?当然他是武林人,武林人才会登高掠低……
这就惊动了二大领班的一班头领刘介雨、二班头领黄振华,也即是护送安南贡品中的翡翠玉如意三个人内之两个,但结果却在宁波府铩了羽,丢了宝,弄得灰头土脸!
他们—人虽然耽在班房里面,但已经听到了响动,已经了解了情由,是以出来后也不必再详加多问,双双地掠上金銮殿顶齐去逮捕了。
刘介雨和黄振华两个功力不弱,前者曾经落发“崆峒”,因为不守清规,“释迦牟尼”不屑有这样的子弟,就被赶了出来,是以人称“假和尚”。
后者则是艺出“八卦门”,擅长拳掌,江湖中人誉他为“八卦散手”。
“假和尚”和“八卦散手”上是上去了,没有给人撵下来,可是,他没有将来人手到擒来!
三班四班出来支援了,没有效就是没有效。
只见那个人在游移,只见那个人在飘忽……
皇宫大院,殿阁连云,他们追逐,他们围捕,结果像是在捉迷藏,像是在赛脚力,这里探、那里找、东边搜、西边兜,此起而彼落,还是近不了对方的身形,还是碰不到人家的衣角,连面貌也没看清呢!
总领班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已经暗暗地观察了良久来人的动机、来人的身手,在在都使他担心,是以审谨的带上了兵刃,拔出了宝剑,二脚一蹬,鹰冲狼纵一般的耸身掠上了屋顶。
他略—观望,微一沉吟,随即发号施令了。
“一班、二班,分守东面,三班、四班,堵住西北,若遭反抗,格杀勿论!”
“是!”
四个领班,各率着自己弟兄分雁翅般的散了开去,汇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总领班不愧为总领班,他非但功力高人一等,而且遇事镇定不乱,调度亦有方寸!
总领班安排妥当,自己身形陡地拔起,直向那个人影扑了过去。
那个人影倘若真是有为而来,这就应上了一句俗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他的艺业果真是精探异常,只见几个起落,就避开了总领班苍鹰似的身法,并且亦闯出了侍卫们合围的形势,于净利落,快捷了当!
总领班心中是既怒又惊,他顿时钢牙猛挫,运足了周身功力,二腿一弹,纵身而出,锲而不舍地朝那个人影疾追而去。
一前一后,一追一赶,他们越过了“大和殿”,逾出了“养心宫”,霎时就转离了紫金内城。
总领班赶得急,前面人影飘得快,总领班缓下了脚步,那条人影也就慢了下来,他们若即若离,他们时快时慢,二人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段距离。
总领班心头不由微微一动,他于脆站着不走了,放开喉咙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喂!光是逃跑岂是英雄行径?你有种就停下来较量一场!”
前面人影也回过了身形,他说:“当然,我们当然要好好地打上一场,不过这时不宜,前面的地势广阔,假如你不怕的话,那就跟我来吧!”
这是激将,他艺高、他胆大,总领班的他怎会信这个邪?再说,若没有交待就此摸着鼻子回去,这个台他也坍不起!
“好!”
他狠狠地应了一声,连牙齿也恨得发了痒,提起衣角,加足脚力,一式天马行空,又向前面迟了过去。
这正好中了人家的心意,入了对方的圈套,是好胜之心害了他,是骄傲之性误了他,就因为太过自大、太过高傲,就不再往深处想,人家冒了天大的风险闯入了禁宫大内,一不偷二不抢,听口气,三又不是寻仇与报复,不是引他出去是什么?总不会患了神精病!
“煤山”到了。
煤山,幅图并不太大,树疏草稀,黄土里间隔着灰土,灰土中寸草不生,明朝的末代皇帝崇帧,就是吊死在这里!
半山腰,枯树下,黑色人影就站在那里不走了。
总领班一步跨到,他摇动了手中的宝剑,霍地一剑刺了出去。
“大胆狂徒,你夜闯禁宫,罪大不赦,领死吧!”
满口官话,一腔怒火,挟着上冲之势,也不管青红皂白,威力自是不弱!
黑色人影不慌不忙,他徽一偏头,就这么轻易避开了那牟利的来剑。
“南大人,我若是这么好打发,也就不敢前去找你了。”
总领班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他连忙止步收剑,双眼运足了目力,怔怔地凝视着对方—瞬不瞬。
“你,你认识本座?”
“总领班”,“南大人”,他当然就是南天一剑南浩天。
“不错。”那个黑色人影说:“在下认识南大人,南大人却未必会认识我区区在下。”
南浩天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色人影毫不放松,他感觉到这个人的功力深不可测,他也看出了这个人的年岁只在弱冠上下,心中疑虑了,心中搜寻了,最后,心中顿时震动起来了。
“你,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南浩天犯了疑,他心中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麦小云。”
麦小云平静的、随意的说着。
“麦小云,果然是你!”
麦小云也微微地怔厂一怔,他迟疑地说:“怎么?你已经知道我了?”
南浩天虽然是惊在心里、噫在口里,但他感到奇怪的是对方既然劫走翡翠玉如意,应该逃之夭夭,怎么反而回头来找他?其中必有蹊跷了!
“当然,除了你谁还会打这么大的胆子?”
“那你可知道我来找你的日的?”
南浩天的心中也正在疑惑,但他却强声说:“我管你来干什么?拦劫贡品,形同叛逆,本座正欲缉你归案!”
麦小云淡谈地说:“是吗?”
南浩天的眼中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面孔上透出了激动的神色,他迫不及待地说:“翡翠玉如意今在何处?你只要把它献上来,本座或能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是吗?”
麦小云又淡淡地重复一句。
“当然,只要你把玉如意交出来,本座就既往不咎!”
南浩天这次说得肯定、说得迫切。
“我已经将它弥补及赎取你的罪愆了。”
“满口胡言,你这是自取灭亡了。”
南浩天长剑陡然一抖,剑花九朵,朵朵指向麦小云的要害大穴。
九朵剑花,乃是剑行中最高之成就,若能臻此火候,必须具备天赋、根基、心术、名师。在在缺一不可,还得经以长期的苦修和勤练。
能一举抖出九朵剑花之入应该是叫一代宗主的身份,亦即表示已达身剑合一归零、心剑相互感应的地步、无尚之境界;若再上层楼,就属剑仙、剑圣之流了。
麦小云艺出“北僧”,宇内南北二僧、神仙中人,他又是有备而来,焉会不知对方功力的深浅?是以早已蓄势以待,见南浩天有所欲动,立时迅捷地、审慎地一阵摇晃、一阵飘退,又躲开了对方每朵皆刺的剑花。
“南人人,要知道欺君大罪祸连九族啊!”
他有意无意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南浩天一听不由悖然一惊,他又停下了身形,他又歇住了剑势。
“你说什么?”
心有所亏,就怕夜鬼,这句话似乎是刺着南浩天的痛处!
麦小云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的乃是安南之贡品,安南之贡品中……”
南浩天哪有心情听对方拖下去,他紧接着说:“安南之贡品怎么样?快说!”
“安南之贡品中有金佛五尊、钻石四颗,至于翡翠玉如意嘛……”
麦小云这次有意地延宕下来了。
南浩天的脸色倏然一变,他沉声说:“翡翠玉如意又是怎么样?”
“贡表中好像并没有载列这件东西呢?”
南浩天强声说:“你信口雌黄!”
“是吗?”麦小云淡淡地说:“安南贡品中若真有翡翠玉如意,你将它失落了;安南贡品表上若真记载翡翠玉如意,你却将它涂改了。南大人,不管是任何一项,足够你杀头诛族的了。”
南浩天心惊肉跳了,南浩天冷汗直淋了,这等隐秘之事对方怎会知道?除了四个领班,而四个领班他们也只不过一知半解,个中情况,可说是无人获悉、无人了解。
莫非是他?这又怎么可能呢?他早已经魂归离恨天了,但是,麦小云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说他是虚声恫吓,却又言之凿凿呢!
南浩天眼珠千回百转,南浩大心中是千回百转,他相信,他也不相信,这叫将信将疑,半信半疑,他又鼓起了精神说;“全是无稽之谈!看来本座应把你这信口开河之徒立毙于剑下!”
做人心不能虚,心里一虚,说话就不一样了:非但是话声不同,连眼色、形态处处都不同了,这不等于是告诉人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亏心事做不得!
他手中一紧,宝剑连连劈出,施展着赖以成名的珍藏秘招了,“魂迫南天”!
麦小云脚下纷踩,身形连晃,堪椹地又闪过了那犀利的剑锋!
“南大人,事情是真是假,你自己心头雪亮,为使你心服口服,我不妨告诉你一个人……”
“什么人?说!”
南浩天既慌又急地追问着,他再也冷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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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董天翔。”
被蛇咬了,被蜂螫了,南浩天陡地跳了起来,继着,他心底冒上下一股寒气,他怕了,这次真的怕了,但是,未几他又冷静下来了,宽松下来了,因为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那就是把麦小云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与崇帧皇帝作个伴,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就是这个主意!
南浩天对麦小云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当然不知道对方的手底下到底有几何了。他所了解的只是麦小云的艺业不弱,如此而已,那是从对方逃逸的脚程看、闪躲的身形看以及能从二个领班手中劫去玉如意,那也只是领班他们,依旧是不足虑,凭本身的功力,他却有充分的自信,自信自己必能将麦小云长留在此地!
真是目无余子,自命不凡!
也难怪他有这份自信,也难怪他有这份豪气。他的功力,他的剑术,昔天之下,除了“三庄—帮”中的坛主,掌门,谁再也不作别人想了;而那几个寥寥可数的坛主、掌门,与他也只在伯仆之间!
南浩天长长地吐出憋了已久的窝囊气,他恢复了正常说:“麦小云,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皆是强出头。就因为你多管闹事,由此惹上杀身之祸了。纳命吧!”
他第二次挥动长剑,密集而又扩张,果真是招招凶防,步步杀着……
这焉能怪他?为了身家,为了性命,他能留情?他不拼命?古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当然要痛下杀手,为自己拼命!
麦小云也是太傲了一点,他就是不喜欢穿夜行衣或者是武打紧身,而且,他也不惯携带随身武器S,这样,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目标,给自己拢上无谓的拘束,第一 、限于时间迫促;第二,是他向来如此。对龚天佑如此,对洪振杰如此,当然对南浩天也是如此了。
“是吗?恐怕还不见得呢!”
幸好,麦小云面对着这岭南大豪、皇宫总领,虽是淡吐宏亮,虽是意态从容,却也未敢托大,他暗暗运起神功,脚踩“迷踪”,手挥“千佛”,顿时同对方战在一起。
霎时之间,天惨地愁,云碎雾沉,剑势连绵似布似织,掌风呼啸若号若啼,木舞草飘,石奔抄走。
满山异声四起,半空黑影幢幢,是崇祯皇帝他们的幽灵得不到安宁?是无辜的飞禽走兽被扰得惊惶失措?它们悲泣,他们叹息。
麦小云身形若幕蓬般的环绕在对方的四周围,麦小云双掌像潮水似的澎湃在对方的每一个角落,层层密密,汹汹涌涌!
南浩天手忙了,南浩天脚乱厂。心不正,其剑则滞;意不纯,其剑则偏;而理不直,他的气又怎能壮得起来?
他的心术原本不坏,但自投入了禁宫大内以后,官场中的吹拍、宦海军里的排挤,耳濡目染,口久也就传习上下,因此就蒙蔽了他的心智,固此就影响了他的艺业……
南浩天满怀的壮志、满心的信心,结果.他越打越薄、愈来愈浊,最后还变得战战兢兢、惊心动魄,应付对方飘幻的身形,闪躲对方漫天的掌影……
“啪!”的—声脆咧起处,有人疾退了,有入踉跄了;疾退的是麦小云,跄踉的当然是南浩天!
南浩天勉力地用长剑支住了身体,怔怔地凝日注视着眼前这 个年轻人有好一会,继之,他长叹一声,倏地举起左于,猛然拍向自己的脑盖天灵!
这就表示他的英雄气概犹存,这就表示他的正—义之心未泯,以此遮羞,以死谢过。
黑影乍起即落,又听见一声脆响起处,麦小云飞快地打落了南浩天拟欲自尽的左手,他注意的就是这一点,设或对方咎由自取,但若是自绝了,他的消息不就从此中断了?
“蝼蚁尚且贪生,南大人,你又为何不惜如此呢?”
南浩天不由呆了一呆,他说:“你难道不是替董天翔报仇而来?”
“董天翔他并没有死,我又报什么仇?”
“董大夫未死?”南浩天愕然了:“我的一掌、我的一剑……”
“那也不是,因为你狠中透仁,掌力不沉、剑势不正,而在下又及时的到达那里,才把他从阎王殿中拉了回来。”
南浩天感慨,南浩天愧作,他低着头说:“那你要向朝廷举发我欺君罔卜之罪?”
笑容又浮上了麦小云的嘴角:“南大人出身武林,当了解武林中人一向鲜管官家之事,在下虽然踏入江湖不久,但生性亦是如此。”
常言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南浩天闻了果然感到赧涩不已,他期期艾艾地说:“那你……”
“只是请你告诉我这支玉如意的来处,它原为何人所有,如此而已。”
“这……”南浩天双眼不由精光一闪,他疑惑地说:“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麦小云听了心中陡地一跳,那不正是他出生之时?他眸子中不禁透出了一片光采。
“就请南人人详尽地告诉找吧!”
“南大人”,南浩天以前听了感到自责、感到荣耀,如今听起来却觉得十分地刺耳,他叹了一口气说:“二十年前,精确地计算起来,应该还不到二十年,大概是十九年吧!”他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像是在追索当年的情况:“北京南大街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金氏钱庄’。”
他又停歇了—会,时间实在是相隔太久了,十九年有多少的沧诲桑田、炎凉世态,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不由意兴阑珊地说:“金氏钱庄的掌柜钱和贵有—天专程来找我,说要翻译一份梵文书籍,愿以一柄玉如意为酬,并且还说,只要译本不要原件,我虽藉隶岭南,但对梵文也是毫无所悉,当时翰林院中有一位岭南乡亲,就是董天翔,董天翔幼居化外,是以精通西域数国文字,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转请他翻译,几年前,他告老返乡了……”
南浩天打住不说了,因为,下面之事他言之汗颜,因为,下面之事对方也已经洞悉了。
“多谢南大人。”
麦小云双手一拱,然后掉头就走。
南浩天依旧呆呆地站在煤山之上.他雄心已失,他壮志消沉,退念却渐渐的在他的心中萌芽了,唉!荣华富贵?春梦一场呵!
北京南大街十分热闹,因为它是市的中心区,因为它是南北交通的要衢,车马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
南大街靠城门旁边有一家钱庄,叫做“金氏钱庄”。
金氏钱庄规模不小,金氏钱庄装修宏伟,是以它的生意也是鼎盛而兴隆。
—天上午,金氏钱庄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这位客人玉面朱唇,这位客人气度高雅。瞧他的举止,准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北京城里的皇亲国戚最多,北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也最多,是以只要衣服穿得体面一点,总是便宜三分。
这就是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了。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生意人嘛!和气生财,亲切迎客,他—脸的笑容说:“这位相公早哇!里面奉茶,请进里面奉茶。”
点头、哈腰,还摆着手臂,标准的“上等”生意人!
银钱、珠宝业,在三百六十行中该是最高贵、最具资力的行业了,其次是药材、绸布,再其次那就杂了,可也罄竹难书了。
“谢谢。”
他们一前—后的进入了客厅,下人们当即奉上了香茗。香茗香而醇、热而烫。
“相公贵姓?”
这位掌柜五十多岁年纪,皮肤白皙,红光满面,生得矮矮胖胖,这就叫做脑满肠肥!
“晚生姓麦。”
他就是麦小云。麦小云接着说:“敢是钱掌柜当面?”
姓钱的掌柜闻言怔了一怔,他迟疑地说:“老朽正是钱和贵,麦相公认识老朽?”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生有事想请教钱掌柜。”
钱和贵眼中不由露出了疑惑的光芒,他说:“请教不敢,麦相公有事请直说好了。”
“钱掌柜可认识‘南天一剑’南浩天?”
钱和贵心头顿时疑窦丛生了,对方不说南浩天南大人,却说“南大一剑”南浩天,由此可见,来人若不是武林中人,也必然与武林人联着边儿。
但是,人总是往好的一面想,他心中依旧抱着希望,希望是南浩天给他介绍生意来了。
“侍卫营的总领班?认识、认识、当然认识,老朽和南大人相交了有数十年呢!”
麦小云感到开口不明,措辞困难。他沉吟了一会,认为有事请教人家,为下了貌,为了诚心,应该把名字报上,应该将身份表明,那再谈其他,也就会方便多了。
“晚辈麦小云。.”
他将“晚生”改成了“晚辈”,传统中的习惯,文场上皆以“生”作称呼,至于“辈”字嘛!多为武林中入所沿用,这就等于告诉了人家自己是来自武林。
果然,钱和贵眸子中突然精光一闪,心田里震惊连连。他见多识广,阅人无算,一叶即知秋临,在对方—提到南浩天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如今,他吃惊的并不是那个“辈”字,乃是对方的名字,“辈”字太过于含蓄,只属意示,需要去思索,需要去 体会,而“麦小云”这三个字却早已经震惊了江湖、传遍了武林,由此可见,他自己与江湖是联着边了。
钱和贵不山用上了他常用的二个“量”字了,首先,再进一步的打量着眼前的麦小云,见他年纪轻轻,见他风度翩翩,英华内敛、锋芒不露,十足的像个公子哥儿、文人学士嘛!
“你……”
“晚辈想请教二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二十年前……”
钱和贵十分地惊奇。
“是的。”麦小云说:“前辈的那支翡翠玉如意……”
钱和贵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说:“玉如意?老朽何来的翡翠玉如意?”
“就是送给南……哦!送给翰林院董大大的那支翡翠玉如意。”
“那支王如意并非老朽所送!”
麦小云心中顿时怔了—怔:“这……”
钱和贵随即解释说:“我是说那柄玉如意并非是老朽之物。”
“哦!我明白了,前辈的意思乃是受人之托?”
“不错,正是如此!”
“那也请前辈告诉晚辈,乃是受何人之托?”
钱和贵就用起了第—个的“量”字,他心中思量起来。
“这个嘛……”
“前辈有苦衷?”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圣贤教的为人之道,虽然是事情隔了这么多年,但道理总是不会变更的。”
麦小云露出一脸的希冀,—脸的诚恳,他迫切的说:“前辈原谅,晚辈并不是在探究他人的隐情,只是那柄翡翠玉如意关系 着晚辈的身世,所以不得不……”
钱和贵立即接上厂话:“麦少侠的身世不明?”
他也将“麦相公”改称为“麦少侠”了。
“是的。”麦小云黯然地说:“晚辈甫出娘胎即由家师所领养。”
“令师也不清楚麦少侠的身世?”
“可以这么说,因为家师知道的并不太多。”
钱和贵沉吟了,他已经在运用最后的一个“量”字,衡量着北京和南京,衡量着钱庄和山庄……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毅然说:“好,麦少侠,找告沂你,那支翡翠玉如意的物主不是别人,他就是敝店的东翁!”
麦小云听了心头不由震动了起来,他感到惭愧,他感到歉疚,钱和贵这一透露不仅是有违江湖道义,朋友交情,并且还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他焉能不震动?他焉能不感激?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有捺下不安的心情,继续探问下去。
“贵东翁的称呼……”
“金泉元。”
麦小云双眼神光陡地一闪,他说:“哦!天下‘三庄一帮’中的‘金氏山庄’!”
“正是金氏山庄。”
原来金氏钱庄的东家就是金氏山庄,原来金氏山庄能并列宇内三庄之林所倚的就是那翡翠玉如意坐架中的武功秘籍!
麦小云立即起身一个长揖,他激动地说:“多谢前辈赐告,晚辈这就告辞。”
他缓步地出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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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八 回 明查暗访
麦小云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由北京赶到了南京。
“南京”,故称“金陵”、“袜陵”,或叫“建业”,昔时南北朝中的南朝宋、齐、梁、陈均建都于此,是以,“秦淮烟柳”、“六朝金粉”之名,就由此而来了。
南京的东北方有一座名山,曰“锺山”。锺山上遍布有紫色的页岩,从远处观望过去,迎着阳光,紫金之色闪耀炫烁,灿烂而夺门,故又名“紫金山”。
紫金山西南处有一座山庄,这座山庄建筑宏大,占地广阔,它背山面湖——玄武湖——景色优美,风光旖旎。
是隐者、逸者居所?是富者、贵者居所?抑或是王者、雄者之居住之所?
都是!这所庄院内居住的主人是隐者、逸者,是富者、贵者,也是讲湖称王称雄之人!
因为,它就是武林闻名的“金氏山庄”。
因为,他就是富可敌国的金泉元、遍布各大城市金氏钱庄的东翁金泉元!
这天上午,麦小云来到了这个金氏山庄的大门外。
在他尚离庄院前所围绕的杉木栏槽五丈之处的时候,班房里的两个守卫就已经走了出来,并且打开了栅门。
麦小云报上了姓名,告诉对方说是前来拜访庄主金泉元,庄丁之一就立即飞传入内了。
未几,山庄内快步走出来两个中年汉子。
这两个汉子年纪不到四十,都是一身华服,一个身材瘦削,面目白皙,他身穿玄色长袍,一个红脸虬髯,威武雄壮,他穿的乃是锦缎衣裤。
面目白皙的汉子一个墒步,双手齐拱,口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欢迎麦少侠侠驾光临,在下文守宗,忝掌金氏山庄总管。”
麦小云抱起子回礼之手,也笑笑说:“哦!文总管,劳烦你了。”
“哪里的话?”文守宗左臂一横,他接着说:“这位是项兆章,在本庄院职司总护院。”
麦小云双手微一转移,抱拳依旧:“久仰!久仰。”
“哈哈!麦少侠大名震耳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幸会!幸会。”
项兆章大笑之声一似洪钟大鼓,他也踏上一步,一把抱住了对方尚未放下的双手,好像包袱之裹衣衫,一紧再紧,不碎成粉,也得脱掉层皮,这是他有心相试!
麦小云笑意依旧,他及时运起了神功,犹如板栗之脱离母枝,不爆破就得散裂,他却是适可而止。
“项大侠客气了。”
“哈哈……”
项兆章原本是黑红的面孔更红更黑了,但是,这种人肚肠直,没有心机,吃了暗亏,他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打从心底佩服麦小云的功力与造诣。
他们双双的左右拥着来客,踏过了铺设在广场中间的石板路面,庄院的大门外面已经站着—位六旬的老者。
这位老者红光满面,一脸正气,他就是金氏山庄之主人金泉元。
金泉元面含微笑:“麦少侠光临敝地,金氏山庄倍增光彩。”
“金大侠慈面仁心,声名远播,晚辈景慕得很。”
他们彼此寒喧着,刻板得像一对酸儒与书蠹虫。
客厅内,庄丁依次棒了香茗,麦小云掀盖喝了一口,竟是海南之白燕窝!
燕窝乃是海燕以唾液、涎津一点一滴的在海岛山岩上分泌而成的窝巢,味稠性润,它粗分三类,其色灰者因内中掺有翎毛、苔草等之杂质,故品较差;血色者最具药效,但一般嫌它物腥,惧它色泽;是以纯色最受人们所欢迎!
燕窝乃是稀有的药材,也是名贵之补品,其值如金,但对金氏山庄来说,却也算不了什么,金氏山庄财力雄厚,庄院外面是红墙绿瓦,客厅里头是金碧辉煌,檀香椅、桃花几、铁心木的八仙桌,鳞角片的琉璃灯,他钱庄四布,当然有这等的派头,应该有这等的气势。
金泉元开门见山地说:“麦少侠之来意,老朽已得北京方面缮报,只是未悉用意何在,尚请剀切指明为要。”
原来钱和贵业已报备,原来金泉元也早巳了然,雄怪麦小云冒然来访他们并不见意外,惊奇。
麦小云连忙欠身拱手,他心有所亏,脸有愧意地说:“千祈金大侠原宥晚辈冒昧与放肆,二十年前的那柄翡翠玉如意,不知前辈可否告诉晚辈,它得自何处?”
翡翠玉如意价值连城,珍贵异常,虽然它在金泉元的眼中或许平常得像是扫帚畚箕,既然能慨然的、随意的答赠译者作为酬劳,想必也是别人出售或典质之物,决不会是什么传家之宝,足以麦小云敢赤裸的、剖白的直作此问!
果然,金泉元听了并不为意,他坦然说:“当然,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町对人言,这支翡翠玉如意,老朽得来却也甚是偶然。”
“是购买的了?”麦小云惶急地说:“在哪一个城镇?”
“不是的……”
“那它……”
麦小云感觉到意外与不解,他追问了。
金泉元低头沉思一会,然后,他缓缓地说:“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老朽路过太湖旁的一个小渔村。”他赧然地笑笑:“二十……应该是十九年前,老朽那时尚在壮年,为贪夜间清静,为图夜间方便,是以赶起了夜路,在到达那个小渔村的时候,突然
耳闻有人打斗的声音,为了好奇,就蹑足隐匿一旁看个究竟,见有四个合力攻击一人,老朽一时难明究竟……”
他又停住了,他又是赧然地笑了一笑,接着说:“而且,老朽当年的功力也不过尔尔,所以没有出面。”
“后来呢?”
“后来……”金泉元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白燕窝汤润了一下口舌,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后来那一个人似乎寡不敌众,就踣地不起……”
“结果呢?”
麦小云关切地、急迫地追问着。
是心有所系?是为古人担忧?客观的看来,这已经是十九、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不管结果如何,它早已成了定局,但是,他心中灵犀,冥冥中似有所感、像有所觉。
金泉元犹豫—下说:“不是者朽捡好听的来说,就在这个时候,我正想出来救助,但又有另—帮人适时出现了,他们吓阻了下手之人,他们带走了受伤之人,好巧不巧的那两个出手之人在退走之时,仓促中与老朽朝了—个面对面。”
“这和翡翠玉如意有关联?”
“有。”金泉元说:“事过境迁,老朽也就踱了出去,却在无意之中捡到了那柄玉如意。”
麦小云心有预感,为减轻失望之余的气氛,他故意反问说:“前辈一定不认识那两个朝面的人了?”
“是的,不认识。”
“也不认识受伤的人?”
“也不认识。”
麦小云抱起了最后的希冀之态:“那另一帮人呢。”
果然,金泉元还是含着不好意思的眼光摇起了头。
麦小云颓然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却明确地听见他们有人说了一句话。”
麦小云顿时精神一振:“什么话?”
“‘回地狱门再说。’但是,当时江湖上却没有‘地狱门’的门派或帮会。”
“现在可有?”
“也没听说过。”
“那前辈可知道何处有叫地狱门的地方?”
金泉元思索了一会,又摇起了花白的脑袋。
“地狱近似,有关之处呢?区域或者组织?”
麦小云举目环视了坐在下首之文守宗和项兆章一眼,旨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及征谒意见,但他们二人只是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金泉元苦笑一声说:“看样子地狱门只属于阴曹地府了。”
“阴曹地府?”
麦小云悠悠地叹息了一声,玉面上不由现出了失意之神色。
“麦少侠有所怀疑?”
麦小云肃然地说:“晚辈不敢,金大侠隆誉盛威,望重武林,晚辈焉敢?”
金泉元徐徐地吐了一口气:“麦少侠不是也获得了一柄翡翠玉如意?”
“是的,晚辈已经将它璧回原主了。”
“玉如意的原主人?安南王?”
“不是,这位主人乃是后来的主人,也就是前辈把它答赠给人的董大夫。”
此言—出,举座俱惊,金泉元困惑地说:“那柄玉如意难道不是安南贡品?”
“不是的。它只是南浩天在岭南欲令薰心所得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麦少侠就因此循线追到了我金氏山庄。”
麦小云又拨回了话题说:“前辈可还记得太湖那个小渔村的村名称呼?”
金泉元沉吟了。他沉吟有倾,然后迟疑地说:“好像叫……叫……叫桑头渚!”
“多谢前辈,”麦小云缓缓站了起来:“晚辈这就……”
“等—等。”
一抹灵光倏染闪过金泉元的心扉,随即,波影中浮上了一张摸糊的颜面,他沉思了一会,他追索了一会,缀接、贯连、最后终于谱成了—个完整的画画,虽然仍是那么的黯淡、那么的不清。
“范力仁……南浔……对!就是南浔范力仁!”金泉元霍地抬起了头说:“那帮人之中有一个叫范力仁,范力仁住在南浔,麦少侠不妨去南浔访寻范力仁看看,或许有所收获。”
麦小云欣然作了一个长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这就告辞了。”
“时值晌午,何不吃过午膳再走?”
金泉元恳切地邀请着,挽留着。
“不了,晚辈拟即时赶去太湖。”麦小云抱起拳头说:“文大侠、项大侠,后会有期。”
“既然你来去匆匆,老朽也不再勉强了。”金泉元说:“文总管、项总管,请代老夫送送麦少侠。”
“草籽开花满天星,蚕豆开花黑良心,油菜开花铺黄金……”
谁说天下不富?一眼望去,满地都是黄金、黄金!
莫干山又是蓊蓊郁郁、苍翠一片了。
这个时候,莫干山南麗小径旁的—个山神庙里,有一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静立在那里。
他是在思古?他是在探幽?他还是在凭吊?
应该都算是的。他每次到了这里,心中总是感慨万千,看看黯然无光的山神,看看丝封尘盖的神案,看看年久失修的椽瓦,看看倾斜欲坠的匾额、粉块剥落的围墙、半截蛀蚀般的殿门……
他神情落寞,他意兴阐珊,他伤感,池叹息……
年轻人到处走动,在踱到神案右旁的时候,二眼就怔怔地注视着不动了,像似看到了宝物,犹如发现了奇珍!
神案旁边有些什么呢?这么值得他怀念,那只不过是枯草—堆而已,可是他却望着、望着,久久十忍离去。
他不言不动,几乎将成另一个山神!
良久良久,他喟叹山声。他来问踱蹀,踯蹋……
他对这个又小又破的山神庙有着无限的追思、无限的依恋;他心中有亲切、有温馨的感觉。
—顿饭的时候过去了,一炷香的时候过去了,而半个时辰的脚步也在开溜了,他,他还是在徘徊、徘徊……
蓦地,他毅然的甩甩头,又游目朝四处环视了一会,双脚一蹬,身形一晃,丸抛箭射般的向后山逸去!
那个年轻人刚刚的从后山隐了去,怎么忽然又由前面走了进来?真是奇事,莫非他在里面遗失了东西?难道他事情还没有办完?
不对呀!是那个年轻人应毫无疑问,但他穿的乃是白衫,怎么一下子会换上了蓝衫?假如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天下事就无奇不有、尢独有偶了。
这个地处荒僻、这个倾圮破败的山神庙,恒久少为人知,平时也无人前来;要有,那也只是邻近的乡人、本地村夫,路过时避避雨,工怠时歇歇脚,但是这个年轻人却经常来,或者是两个。莫非在这里许有心愿什么的?
蓝衫年轻人又是来回地巡逡,又是左右地探着,不厌、不烦,最后还是呆呆地望着神案右旁的稻草出了神。
待彩霞满天,待归鸟聒噪,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山神庙,真难舍呵!
这里是太湖。
太湖烟波万里、汪洋一片。
太湖四周有不少村庄,星罗棋布地围绕着太湖。
靠南边的那一端有个小渔村,叫做“桑头渚”。
桑头渚的确是很小,居民充其量最多也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他们全都以打鱼为主,间隙夹种些蔬菜杂粮。
一天午后,桑头清来了—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玉面红唇,长得十分英俊。
他一摇一摆、一步一趋地踱进了小渔村。
村子的前面和湖边的沿岸处是一个辽阔的广场,广场两旁杂草丛生,就在这杂草之间,零落的、散乱的弃置着断槽废桨、破萝残筐,正中还搁着二艘破旧的渔船。
中央的一块泥地里,却晒满了大大小小的渔网。
一个老年渔夫正在其间巡逡、徘徊,他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计算着渔网的数量。
蓦抬头,这个年老渔夫一眼看见那气度高雅、文质彬彬、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心里就感到十分奇怪。
因为,这个村子里平常很少有外人进来;要是有,那也只是一些收买渔货的挑贩商人、或售卖丝线的货郎。
这个年轻人的模样不像是生意人,当然更不像那黝黑粗犷、鱼腥遍体的渔货贩子以及摇着花鼓的货郎担子了。
老年渔夫踱了过来,他皱起眉头,他眯起了双眼,迟迟疑疑地说:“年轻人.你来这里是……”
他的确是很老了,“古稀”之上,“耄耋”将届。
疏落的头发一如银线,龙锺的步履呈现蹒跚!
但是,岁月却加深了他的经验,环境又养成了他的警惕。他想让这个年轻人自己说明他的来意。
这也怪他不得,渔村生活富裕,太湖蟊贼如毛,习惯成了自然,凡是见到陌生之人,他们人人都会提高警觉。
那个青年拱—拱手,颔一下头,露着笑脸,放缓语气说:“老人家,你好。我是来这里随便看看。”
老年渔夫怔了一怔,他眸子中狐疑之色一末消退。
“来这里随便看看?”
青年人立时感到自己的话有了语病,他马上解释说:“哦!我是久闻太湖风光旖旎,景色优美,所以特地前来欣赏此地迷人的景色、风光。”
老年渔夫释然了,脸上随之露出了笑容,他说:“哦!原来如此。”
“老人家,今年的年成不错呀!”
稼樯人是说“年成”,打渔的是不是也这么说?年轻人似乎不太了解,但老年渔夫听了已经开怀笑了起来,这就表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至少听得懂。
他这一笑,满腔的皱纹就挤在一起子,看不到眼睛,高翘着鼻子,没有牙齿,二排习龈却似二排田垠、二排堤防,高高的、长长的、又深邃得一如难测底的太湖!
“呵呵!老天爷庇佑,老天爷恩赐……”
—点也不错,种田的靠天吃饭,打渔的也靠天吃饭。十年前的一场旱魑,记忆犹深,上苍一连六个月滴水不泻,耕田龟裂了,湖泊干涸了,百姓日日求神、夜夜拜佛,道士们焚香沐浴,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祈雨道场,嘿!日日晴空万里,夜夜星斗满灭,没雨就是没雨,着实饿死了不少人!
“这几年风调雨顺,日晴夜雨,老天爷待人真是不薄呢!”
“是啊!苍天见怜,菩萨保佑。”
老年渔夫的口中“见怜”二字,可能就是指十午前那场旱灾而言。他身受其害,恐怕是余悸犹存。
“老人家,你贵姓?”
“我姓陈,耳东陈。小哥儿,你呢?”
老年人多半是寂寞的,有人能陪他天南地北的闲聊聊,这是求之不得呵!
“我姓麦,大麦小麦的麦。”少午人还恐对方听不懂,他又加上了一句:“做面粉用的麦。”
“姓麦?”
陈姓老渔夫突然睁开了一双老眼,他紧紧地看了那位姓麦的年轻人好一会,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
“陈老丈,你怎么啦?”
陈老丈恍惚迷离的道:“哦!我是在想以前的那位‘先生’,他也是姓麦。”
麦姓少年的心头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说:“那位麦先生也住在你们的村子里吗?”
这是违心之论,他是明知故问。
“以前是的。”
麦姓少年有意追问下去。
“陈老丈,你是说以前?”
“是的.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怎么样呢?”
“麦先生为了一只玉如意而出了事,唉!”
陈老先生的脸顿时黯了下来。
“玉如意?玉如意又怎么样了?”
麦姓少年压着激动的心情。
“事情是这洋的,二十年前的一天,李家村有一个渔民叫……李四狗,李四狗在太湖中网到了一只小箱子,他自己打它不开,就送到麦先生这里来了。哦!我得先告诉你,麦先生也是二十几年以前才搬到这里来的。他也是喜欢这里的风景优美,而到这里来定居。”陈姓老丈滔滔不绝地数说着:“麦先生会武,经常指导一些村子里乡团们的武功。”
陈姓老上停歇下来了,麦姓少年又随口问了。
“你们村了里有乡团?”
“不只我们。为防太湖之中的水贼,每个村子里都组有乡团。”陈姓老丈继续说:“麦先生不但武功很好,他的文学更好,所以村子里—致请求他为孩子们教学,因此,大家都叫他为‘麦先生’,我家阿雄就是他的学生,哦!阿雄是我的儿子,一早就出去捕鱼,时间差不多了,我看他也快要回来了。”
他摊开手掌屏在额前遮着斜挂的太阳,眺望着水天一色的太湖,太湖就是他们的良田,太湖就是他们一家大小的衣食泉源。
麦姓少年眼中含着晶滢,他聚精会神的在倾听陈老丈的叙述,有享受的感觉,有幻想的状况……
陈老丈见了不禁怔了一怔,他脸透歉意,他语含自责,生硬的笑着说:“对不起,小哥儿,年纪大了,精神就容易涣散,凡事也较会分心,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请麦先生开箱子。”
“哦!那只箱子委实难开……”陈老丈朝广场右侧望了一眼,突然改口说:“小哥儿,我们到那边一棵树底下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好,好。”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走到广场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树荫下面正有二三块一尺高低、尺把见方下规则的石头放在那里,大概是村子里的人忙时在这里歇足看顾场子中所晒的鱼干、虾皮,空时来这里纳凉、闲谈摆龙门阵的地方。
陈老丈继续说:“那只箱子委实难开,麦先生整整开了二天二夜,最后才把它给打开了。”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呢?”
姓麦的少年不得不问,他若不问,说的人就没有精神与兴致,听的人就会感到谈然无味了。
“你说呢?”
“金银财宝……”
“也差不多啦!”陈老丈笑笑说:“—不是金,二不是银,却是—柄翡翠玉如意。”
“对!是翡翠玉如意,我怎么忘了?刚刚你还说过呢!那翡翠玉如意怎么啦?”
麦姓少年的脸上装得很*真,他非但不拆穿,反而追问着,因为他想听听由旁人口中描述当年的情形。
“打渔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吃的米粮.能穿的衣衫,对这种东西却是没有多大的兴趣、是以李四狗就卖给麦先生了。”陈老丈又顿了一顿,他的精神很好,他的兴致也很高,随即继续说:“经过了二天之后,桑头渚来了几个陌生人,原来他们是押着李四狗来向麦先生赎回那柄玉如意的,不知听谁所说,说那支玉如意的座架中还藏有一份武功秘籍,麦先生不肯,结果,那天夜里就出了事。”
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老丈低头一阵沉思,然后迟疑地说:“那天夜里……大慨二更将尽、三更欲起了,打鱼的人白天劳累,一靠到床上就像—只死猪,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抬头涩然地笑一笑:“我也是一样,正在好梦方甜的时候,我那讨厌的老婆子就三呼四叫的把我给叫起来,好不容易呵!等我起来了,等我问清楚了情由,声音已经沉寂下去了,因为我家离麦先生的居处比较近,老婆子说她听见麦先生那边有吆喝声、有打斗声,但是,我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就继续找寻我的好梦去了。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赶着上学,
说是麦先生走了,麦夫人也不在了,我这才知道当天夜里麦先生家里出了事。”他又顿住了,脸上含有自谴的味道。
有亲切、有感慨,也有一份淡淡的落寞泛上了姓麦少年的心头,陈老丈虽然叨叨地说了不少,但对方所说的与自己已经知道的是完全相同,别无特出!
他们谈着、谈着,不知日头已经偏西了,不知倦鸟纷纷归了林,炊烟四起,暮色苍茫了。麦姓少年及时惊觉下,但他似假还真,讶然说:“哎呀!糟糕,时间怎会过得这么快,看样子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其实,他是专程而来,原来就不想回去,欲趁夜间到他昔日的“家”去好好看看,也许会老天爷见怜,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小哥儿住在哪里……”
“暂时住在吴兴街的一家客栈里,我是出来游学的。”姓麦的少年人随口的说着,胡乱的编着,这无伤大雅。
陈老丈又抬起头看看摇摇欲坠的乌金:“这么说今晚果真是赶不回去了。”他感到满心不安地说:“是我多嘴,一高兴就打翻了话匣子,说个没完……”
“哪里的话,这是我不好,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竟然忘记了辰光已晚。”
“那……”
陈老丈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该怎么办才好,心中慌乱,了无主见!
“老人家,不知道你们村子里可有客栈?”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外客,哪里会有客栈呢?”
“那可否有借住—宵的地方呢?”
“打渔人家胼手抵足,既脏又乱,哪一家都是一样。”陈老丈想了—想说:“我家旁边倒是有一个栈房,是栈渔货用的,虽然也不干净,但里面却摆有—张床铺,有时候,渔贩们买卖做得过了时,就会在那里耽上一宵。”
“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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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丈知道那个年轻人要说什么,他就按上了。
“当然可以。只是地方太过简陋,委屈了小哥儿。”
麦姓少年玉脸展开了,他欢然说:“怎么会呢?倒是麻烦陈老丈了。”
“那也没什么,我这就回去嘱咐老婆子过去拾掇。”陈老丈站了起来,迈出脚步走了,他热忱,他好客,乡下的人多半是这样子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起过去……”
“咳!不在乎的,你就留下来看看湖边的风景好了,等会我再过来邀你回家用晚饭,我们喝它二杯!”
“多谢老人家。”
麦姓少年背起了双手,踱向太湖之滨,他并不是欣赏风景来的,如今是假戏真做了。
抬望眼,太阳已经被西山吞掉了—半,还有—半,染得晚霞狼籍凌乱,血出腐烂,惨不忍睹。
猛低头,沿岸芦苇迎风摇曳、连绵迤逦,生意盎然,碧波浩淼万倾,金光粼粼,渔唱应和,又是一个丰收的日子!
夜,毫不迟疑、毫不畏缩的来到了人间,二更天,在渔村中早已经是更深人静、万赖俱寂的了。
这个时候,陈老丈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却步出了一条人影来,这条人影略一观望,就走向矗立在湖旁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就是以前麦先生所居住的家屋。
他徘徊一会,踱蝶一会,然后振身纵过了围墙,施施然的落在院子里面。
里面的院子并不太大,已经是野草从生、砖瓦散落。
一阵吁嗟,一阵感叹,有倾,缓缓地伸手推开了斑剥苍白的客厅大门,厅门久未开启,一经震动,积尘纷纷散落下来,凝目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央的一幅肖像:文武夫子。
下面,一条长长神柜,再下面,八仙桌子危危在矣!
八仙桌子的二侧,各有一张太师座琦,到处都是蛛丝,到处都是灰尘,又星—阵叹息,然后是心酸。
那个人影期期艾艾地迈了进去,他巡视了每—个房间甚至橱房,意料之中,当然一无所获,但他并不存有奢望,故也不见泄气,原本只是过来看看罢了。
默默地退了出来,突然,他的眼中神光连闪,仿佛已有所见,那是八仙桌子上有一只翻倒的茶杯!
茶杯翻倒了并不能去示什么,旁边不是尚有一个茶盘吗?茶盘中不是另有几只同样的茶杯么?不错,但他所注日的并不是那只茶杯,而是茶杯旁边的八仙桌子上的灰尘!
嘿!灰尘就是灰尘,天底下的灰尘不全部一样?
也不错,天底下的灰尘全都一样,但那只翻倒的茶杯旁边的灰尘就有些不一样,它特别黑、特别浓。
那个人影略一思维,陡地一口吹了过去,霎时之间,满屋子尘飞灰扬了……
他倒掠出厅,停立在屋檐之下的石阶上面,仰窥蓝天,下弦月正静静地挂在空中,像是银河中荡漾的船,那么的悠闲、那么的安祥。
屋角中忽然窜出下一只硕大的老鼠,它一见到摆动中的人影,又迫不及侍地草中隐去,朝墙边逸去。
那个人影感慨又起,人们富庶连老鼠也发福了,难道说它们也是靠天吃饭吗?应该是,不过间接一些罢了。
尘埃落定,他又缓步走了进去,以池的功力,凭他的造诣,八仙桌上已然被他给吹得清洁溜溜,光亮一片,而奇怪的是,那只倒翻的茶杯却仍然故我,并未梢或移动分毫。
果然,果然桌子上面有字,这字乃是用手指蘸着水所写上去的,年深月久,灰土掩盖,就像胶漆烤在上头,一如墨汁进入卓面,真是入木三分!
那个黑影藉着屋外照人的月光,清晰地看出了那三个大字,“地狱门”!
他怔住了,“地狱门”?心里想着,口中念着,这是什么意思?是斯时来人所属之门派?抑或足他父亲去了地狱门?地狱门的门派却从未听说过,地狱门的地方也不知又在何处?不过,这总也是—条线索。
那个人影抬眼四里,这应该是他们的家园,这曾经是他们的家园,虽然他从未来过,他一无印象,但是,他还是感到亲切,还是有着依恋。
月之船已经划别西天了,不知道它载的是那一位神仙?三更将尽了,他竟然在这寥寂的厅房中、在这荒芜的废院里耽搁了那么久!
叹息之后还是叹息,惆怅之后却是伤心,忽然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他又隐入夜幕里了……
第二天,麦姓少年尚在蒙头大睡的时候,村子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铜锣声把他给吵醒了,他如今是客,客人当然不谙这里的村俗规矩.是迎神?是庙会?还是在庆丰收?
麦姓少年悃慵地打了一个呵欠,张开跟,下了床,胡乱的洗了一把脸,探头朝门外看看,太阳已经挂得老高老高了,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陈老丈—脸严肃一脚高一脚低地跑了进来。
“小哥儿,你怎么不睡了?要耽在这里呵!千万不能出去。”
“怎么?莫非出了什么事?”
陈老丈一脸忧伤地说:“村子里来了—帮水贼。”
麦姓少年听了一怔:“是太湖中的?”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陈老丈怔怔地说:“太湖里水贼有好几帮,有的住在四洞庭山,也有的住在尚未命名的湖中小山上。”
“那这一帮呢?”
“这一帮乃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的最大一帮,以往,他们都是天将黄昏的时候才来,因为黄昏时候村民们带回了满船的鱼虾,满身的疲劳,他们坐享其成,而今天……”
“而今天却是白天来了?”
“可不是?”陈姓老丈愤忿地说:“现在他们胆子大了,胃口也大下,竟然还来个狮子大开口!”
“要什么?莫非要银子?”
“给你猜对了,他们正是要银子。”陈老丈说:“因为这几年渔村里日日丰收,每家每户多少都积有一些银子,他们却眼睛红了,要知道这是村民用血汗换来的,每天早起晚睡、风雨无阻,平时胼手胝足、省吃俭用……”
“那村子里作何打算呢?”
“乡团长已经招集了四五个壮丁前去跟他们说话了、交涉了,村子里的少壮一早都到湖里干活去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么四五个人,而水贼却来了十几、二十个,看样子不依他们的要求是不行的了。”
“他们在哪里?我出去看看。”
“就在前边的广场中,刀枪无眼,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陈老丈一片好意,满怀关心地说着。
“没关系,我只是过去看看,碍不了事。”
麦姓少年举步走了出去。
“哎!等一等。”陈老丈在后面招手了:“何必这么急?划口泡饭再出去看还来得及呢。”
麦姓少年转头笑了一笑:“不了,等我看完热闹再回来吃好了。”
身后传来了数说声、埋怨声,无非是年轻人好奇啦!不吃早饭会伤身体啦!出自善意,出自至诚!
广场里—上午是不晒鱼网的,是以空荡荡、望望然,好像是更大丁。傍湖的那一边果然有二十来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集在一堆,他们有的带着刀、有的背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声势还真是吓人!
站在对面三丈处,也即是靠村子的那一边,也有六个人携着刀剑对立着,两相比较,看起来是那么单薄、那么不相称。
麦姓少年却不听陈老丈的劝告,他缓步走了过去,只听水贼群中一个手内捧着刀、身穿夹背心、胸脯暴露、满足黑茸茸浓毛的人狞声说:“我们头领说要一千两银子,你们就去如数搬出来吧!”
他是这帮水贼群中的头目,也可以说是副头领。
村子这边站在中间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个汉子长得也颇为威武。
“桑头渚村子忒小,一千两银子哪里筹得出来?这样吧!我挨家挨户地去劝说,去收取,凑上三百两好了。”
漫天讨价,就地还值,这个中年汉子大概就是桑头渚中的乡团长了。
“不行!头领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说一不二!”小头目说得斩钉截铁!
乡团长为顾大局,他说:“我答应你们五百两,要知道这五百两银子,全村的民众必须埋着头,流血、流汗苦干好几十月才积得下来……”
小头目并不领情,他沉声说:“一千两就是一千两,这又不是做买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呵!”
乡团长也抗声说:“拿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你们也太强人所难了!”
小头目不由面色一变:“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弟兄们,我们搜!”
“荷……”
一阵漫应,一阵鼓噪,水贼们抡刀的抡刀,挥剑的挥剑,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
“等一等!”乡团长举着宝剑又叫了起来:“由我负责,我负责给你们六百两!”
他委屈求全了,咬着牙替村民们做了主。
奈何水贼们像是金口难改,忝不知足,只听小头目冷哼—声:“上!”
“我还有话说——”
乡团长一手高举,他沉下声音猛喊着。
“除了银子,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头目嘶吼着,似乎在他的眼目中只有银子,只有“孔方兄”。孔方兄乃是铜钱,乃是通宝。
“我要说的就是银子。”
“好,那你说吧!”
“一千两银子的数目实在太大了,我不知道村中是否能筹得出来,就算有吧!那村民们也必定珍蔽在各自的秘密处所,这样吧!”乡团长用上了缓兵之计,他婉转地说:“等晚上村人们打渔回来,我晓之利害,叫他们忍着痛把银子给挖出来也就是了……”
“你的意思可是叫我们明天再来?”
“是的。”
“哈!”小头目冷冷地哂了一声说:“你的心计白费啦!大爷们倒并不是怕你聚集人手,只是老子却没有这份耐心,也没有这多的闲工夫,干脆些,乖乖将银子如数搬出来吧!不然的话,惹得大爷们性起,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乡团长的脸色变了,他低声下气了半天,其心境正如对方所说,聚集人手,桑渚村村小人不多,果然未必是这帮水贼的对手,但是,有—夜时辰缓冲,守望相助,即能遣人分头向邻村求援,当可改变不利的形势,奈何对方狡滑,非但不为所动,而且还洞悉了他们的意念,事巳至此,难以挽回,情况所*.也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你们这群吃人吸血的蟊贼,既然是无理可喻,我就同你们拼了!”乡团长毅然地挥动了手中的兵器。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大爷们心地不仁。”小头目说:“弟兄们,上!”
潮水又开始翻滚了,万马又开始奔腾了,泮着尘土,映着光华……
双方的实力简直太过悬殊了,一方似泰山之倒崩,—方犹螳臂挡车,压都能压死,踏也会踏扁,还淡什么交锋?还论什么抵抗?
水寇们早已经谋定,他们是势在必得。
但是,乡团们乃职责所在,义无反顾,何况他们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血汗所得,谁不痛惜?再说,善门一开,例子一破,嗣后对方食髓知味,那桑头渚不就成了俎上之肉,盘中之餮,为人予取予求,再也难以更改、再也难以翻身了。
“住手!”
在两边的人潮尚未短兵相接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白影回旋在长空,它一似灵鹤,它又像玉龙。紧接着,旱雷当顶响起,震人心扉,敲入耳鼓,在场之人,不由个个惊得楞在当地,不知所以。
待惊魂蒲定,水贼们凝目一看,见掠入场子中间的只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小头目顿时转过了一口气,他疑惑地说:“小鬼,刚才是你在鬼叫?”
“不错,正是区区。”
“你想干什么?”小头目似乎仍旧不太相信,他盯着那个年轻人道:“莫非你也有活说?”
“也不错。”年轻人谈淡地说:“我劝你们听取良言,还是回去吧!”
“回去?就凭你这句话?”小头目的狂态复萌了,他轻蔑地说:“哈!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我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风。”
“那是你以前运气好,今天就要遇上了。”小头目脸一拧,声一沉,说:“上去一个,扇他一扇!”
“是!”
一个大汉握着钢刀上去了,但是,那个大汉的钢刀甫才举起,也不知怎么搞的,右腕突然像是被蜜蜂螯了一下,“噹啷”一声,钢刀立即掉落在地上了。
小头目的牛眼睁了一睁,说:“你是谁?报上名来!”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哼!打倒了你,看你说不说!”小头目狠声地说:“再上去两个!”
“是!”
又是两个并排的上去了,只见那个年轻人身子模糊地晃动了一下,二柄钢刀也已经平平地躺在尘埃上了。
这次小头目吃惊了,他挥手、他吼叫……
“大家一起上!”
“嗄——杀——”
水贼们同声吆喝着,同步蹈迈着,扬起兵刃,分别朝那个年轻人攻了过去。
灵鹤再度飞舞了,玉龙再次翻滚了,它穿插在刀阵之中,它回旋在剑林之内,只是几个起落,只是几次转动,“乒乒乓乓”,兵刃脱手,“哎哟哎哟”,唉声叹气,水贼们有的捧着手腕,有的跌坐在地下。
小头目十眼暴瞪,他还是不信这个邪,手中大刀—阵狂舞,豁出了性命猛冲而上!
“看老子活劈你,呀一一”
白衫少年的身形微微一仰,右臂乍缩还伸,就这样,真章立见,那个小头目也强不过他手下的弟兄,照样地跌在地上成了—只元宝。
一个悠闲站在一旁的人终于走过来了,这个人的年纪约在三十几岁,生得倒也是—表人材,他,他就是这伙水寇的头领!
眼中透着惊奇,脸上含着孤疑,他双手微拱:“兄弟韩健行,带领弟兄们在太湖中讨生活,请兄台高抬贵手。”
“这倒不敢。只是贵兄弟们个个身强力壮,何不像村民们一样,凭体能在太湖中各食其力。”
“奈何弟兄们疏懒成性……”
“那就要看你领导之方了。”
韩健行听了不禁脸色一变,他说:“这么说兄台一定要淌这个浑水了?”
白衫年轻人淡淡地说:“这也是身不由己,为情、为理、也为江湖上的道义,谁遇上了谁也推不了手。”
韩健行冷冷地说:“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兄台这么做未免有些逾越了。”
白衫年轻人也是冷冷地说:“有道是‘盗亦有道’,阁下强掠渔民们血汗所得,实亦为人所不齿呢!”
韩健行脸色一变再变,他已知道多言无益,虽然明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但是为了威信、为门自尊,他只有又拱起了双拳。
“既然如此,兄弟不才,愿一领兄台绝学.兄台请。”
“请。”
韩健行藉拱手之势,双掌倏然一张,一股劲风立即朝前直射而出!
白衫少年人也趁还礼之便,右掌微扬,挡回了对方凌厉的掌风。
这就是标准的如假包换的“礼尚往来”!
白衫少年含笑依旧,一如平常,韩健行却是衣角狂飘,站立不住,身形竟然向后一仰,他赶忙倒退二步,才算拿住了桩、稳住了身。
他吃了暗亏,盼上不由微微一红,心中顿时震惊万分,明知讨方的功力精深,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高到这般地步。
韩健行收慑心神了,韩健行小心谨慎了,他缓缓的从背后抽出了分水双刀,左右开弓,再一先一后的朝白衫少年的心胸挥了过去。
分水刀就是峨嵋刺,韩健行名叫“键行”,练的却是水中功夫,吃的也是水上之饭,名实不符。
白衫少年神定气闲,若无其事的站在当地,他待韩健行的双刀将触及衣衫的时候,才见身形晃动,而对方的刀锋也即落了空。
其实,练水中功夫首先也要精习一般基水武学,韩健行的武功业颇不弱,只是他的时运不济,遇到的对手太高,更本不是他所能对付得了的,耗尽精力.用尽绝活,对方却是从容而巧妙、轻而易举地避去了他自己认为每一个都是奇招和绝式。
年轻少年是闪的多、攻的少,只见他满场飞舞,只见他满场游行,一若行云,云行悠悠;一若流水,水流舒畅。
韩健行早已经是刀法紊乱、脚步不稳了,他顾了前面却忘了后面,防了左边,又疏失右边了。
这好有—比,像是在耍猴儿戏!
韩健行本来也是个有理性的汉子,但他呈骑虎在背,下台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堆道要他丢刀认输?弃械投降?那以后叫他如何带人?怎么服众?他别无选择,只有豁了出去,立即把牙一咬、将心一横,也就不避来招,双刀猛递,来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白衫少年原想对方能爱惜羽毛、知难而退,不然,韩健行又岂是他十招之敌?今见对方竟然已经狠下了心、不要了命,即知事情不是善了得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力把它结束。
“韩当家,你要小心了。”
他双脚加速踩出,二掌连续扬起,顿时运上了六成的功力!
韩健行只见眼前都是手掌,周围都是人影,似网似幕,若真若幻,他既然抱定了宗旨,以身抵身,将命换命,管它虚虚实实,一紧手中双刀,连环劈出,劈中加刺,刺中带挑,拼着自己性命不要,非得对方也挨上他的—刀不可!
但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人家焉肯如他所愿?八见对方手上下一个交叉,他的双刀业已脱手飞去,并且,左胸之上也给印上一掌!
所幸白衫年轻人手下留有分寸,韩健行的身形只是一阵踉跄一阵倒退,所受伤势却是不重。
“阁下名号……”
“在下麦……”
“麦小云!”
韩健行立时惊呼出声,但他心中却是释然了,败在麦小云的手中,还不算坍台,自己比洞庭四恶如何?自己又比万里船帮的舵主如何?他不禁抱起了双拳。
“多谢麦少侠手下留情,兄弟这就带着弟兄回去。”
白衫少年也不加解释,他只是习惯地笑了笑,因为,他不是麦小云,乃是麦无名。
“韩当家,请你记住一件事,麦某乃是本村人士,自今日起,希望你们以后……”
“麦少侠请放宽心,韩健行谨志麦少侠隆情高谊,金玉良言,嗣后我帮兄弟决不再犯此村!”
“那麦某人谨此致谢了。”
“麦少侠言重了,我们后会有期。”
水贼们走了,他们连被震飞的刀剑也弃之而不顾了,哦!从现在开始,就不应该再称呼他们为水贼了,因为,从韩健行的眼色中,从韩健行的语气中,麦无名心中已有所感,感觉到他们从此也是安份的良民、勤劳的渔夫,也就不再需要这刀这剑了。
乡团们已经惊醒了过来,他们知道这身家、这性命全保住了,不仅现在,以后也是。因为这帮水贼……哦!不是,这帮英雄乃是太湖最大的一帮,也是离桑头渚最近的一帮。
他们拥住了“麦小云”,口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才能表示出他们的感激的心情。
良久,那个四十多岁的乡团长缓过下气、回过了神,他万分激动地说:“兄弟夏嘉兴,忝掌桑头渚的乡团,今日若非麦少侠……唉!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再说下去了。”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麦无名的确在无形中消去下一场劫难,他非但救下子桑头渚的生灵,并且也唤醒了一群在歧途中徉徊的人的良知,不然,在他们盛怒之下,在他们兴起之中.说不定真会杀一个鸡犬不留!真是功德无量。
“夏乡团客气了。”
在麦无名步出屋门之后,陈老丈已经随后跟了出来,只是他年纪老迈,只是他力有不逮,故而站在墙角观望,现在,现在他走过来了,三步并作二步地走过来。
他老泪滂沱、他梯泗纵横……
“小哥儿,谢谢你!你,你是救命菩萨……”他右手一抹眼睛、一擦面庞,左手却拉住了麦无名的衣袖说:“走,跟我回去,我们再好好地谈谈,再好好地喝它二杯。”
“不了,老丈。’麦无名说:“我得走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呢!”
陈老丈不由瞠起了双目,但口中却是婉声地说:“不行!这怎么可以?你非得在这里住几天!”
“谢谢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唉!小哥儿,你不是说要欣赏太湖的风景吗?”
陈老丈在想尽办法挽留着麦无名。
麦无名却是心急父踪,不拟再作逗留了。
“下次吧!老人家,我下次一定会再来欣赏太湖风光,再来与老人家好好长淡,并且还要喝它一个痛快!”
“麦少侠,我们不谈报答,只是想尽点心意,至少你也得吃过饭再走。”
夏嘉兴的眸子中露着真挚的眼色,嘴巴里透着热忱的话声。
“谢谢各位的好意。在下实在星有事缠身,这就告辞了。”
麦无名双拳一拱,转身扬长而去。
陈老丈、乡团们知道这是英雄行径、豪杰心陶,行善不望回报,他们只有目送麦无名出了桑头渚的小渔村,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形而后已。
陈老丈又踱到广场边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忽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一桩事,联上了一根线,他右脚连蹬了,他满口抱怨了……
“唉!真是老迈了,我真是昏庸了,刚才怎会没有想到呢?这小哥儿姓麦,他又曾经说他是本村的人士,再瞧他的神情,再看他的模样,难不成就是麦先生的香烟?对!绝不会错,怪不得我看着有些面善。”
他又是三步二脚地赶回家里去了,他要嘱咐他的家人,洒扫麦先生的故所,庭院,供奉麦先生的长生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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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九 回 “认”在咫尺
麦无名离开了桑头渚这个小渔村,他刚刚跨上二路相接的阳关大道的时候,就一眼看见前面有三个人在等候着他。
这三个人的其中两个他并不认识,但那无关紧要,他只要认识一个也就够了,就是因为认识那一个人,他才肯定对方等待的必是他了。
那另—个人是谁呢?他是石子材,“花花公广”石子材,石家庄的少庄主。
其中两个人的年纪都很大,他们没有七十也定有六十出头。
一个很矮、很胖,圆圆的头,圆圆的身子,没有头发,没有胡须,几乎连眉毛也看不出有几根。
他满头满脸都是红光一片,说他像是弥勒佛,弥勒佛却没有那么矮;说他像南汲仙翁,南极仙翁又没那么胖,那像什么?像球?像冬瓜?像蕃薯?对!就像一团大蕃薯!
另一个人的特征更加多,他长得很瘦、很高,一如旗杆,似竹篙,颧骨棱棱高耸,眼眶深深凹入,二颐贴齿、嘴吻贲突,简直像个骷髅头。
他的双臂长过膝处,二只手掌又特别的大,大得离谱,大得吓人,像是两把芭蕉扇!
哈!一高一矮,一瘦—胖,叫人又联想到了一对人,哦!应该是一对神,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像是准?像是庙里菩萨出巡,游行队伍中的谢将军、范将军,也就是一般人叫的“七爷”和“八爷”,像极了!
千万不要笑他们长得丑陋难看啊!假如你知道了他们乃是何方神圣之后,那就绝对笑不出来了。
远在几十年前这二位即已名震江湖,不!应该说是“名惊”江湖,因为他们喜恶随心、正邪不分,谁听见了,谁就会闭口噤声、暂作金人;准遇上了,谁就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们却是相继失踪了,失踪了十多年的今天,又不知怎么搞的,他们竟然又在这里双双的出现了!
他们是谁?他们矮的一个叫“矮和尚”潘松秋,高的一个叫“催魂手”廖不一!
麦无名毫不迟疑地、毫不犹豫地也就是说昂然地踏上了阳关大道,别说他心中并无所惧,就算是怕得要死、怕得觳棘又能怎么样?想回头不一定会逃得了,要求饶也得走到人家的身前去,你说是不!
石子材一见对方走了过来,他就立即恭顺地叫了—声:“二位叔叔,他就是麦小云,翡翠玉如意就是在他的身上!”
他隐下“黑娇女”的事不说,因为他与“黑娇女’之间乃是私事,当然是公事为先,再说,公事成了,私事也就一并成了,不是吗?
石子材本来是随同龚天佑—起出动的,虽然龚天佑的辈份也是很高、功力也是很深,但几次会竭到这个后起之秀麦小云或不见败,却无奈人何!是以,他怂恿着廖不一他们,纠缠着潘松秋两个,因为廖不一他们二人的声名尚在龚天佑之上,因为潘松秋二人的功力也在龚天佑之上,就算他们一个对一个仍然奈何麦小云不得,但是,他们是“焦赞、孟良”,他们是“阿青、阿黄”,二人联手,任对方是天神下凡,那也必定准赢无虞!
话又要说回来,也不得不交待一声,廖不一他们失踪了十多年,匿迹了十多年,怎么会和石子材走在一起呢?因为,他们的情形也如龚天佑一样,重临讧湖,即受到石镜涛的礼聘,供奉在石家庄的福寿堂之中!
廖不一骷髅眼里精光一闪,他似乎有些怀疑的不是玉如意会落在对方手里,乃是怀疑龚天佑怎会完不成任务?
“小娃儿,玉如意真在你的手里?”
麦无名打从见到这两个怪人的长相以后,他心中就感到些许沉重了,不由搜索枯肠,不由追忆他师兄告诉他武林人物的形貌,或许不全清楚.或许不全明了,但多少有了部分底子。
“老人家,如果说晚辈从来没有见过那柄玉如意,你相信吗?”
石子材轻蔑地哼了一哼,他却抢先开了口。
“麦小云,你真的没有气慨,没有胆量呀!宁波城外北门道上,我亲眼看见你由大内侍卫手臂上掠走了个包裹,不敢承认?哼!”
“是么?”麦无名无可分辨地说:“就算你亲眼看见我由大内恃卫的臂弯中掠下了一包裹,但你能断定里面就是玉如意?”
石子材不由怔了一怔,却仍然坚毅地说:“当然是的!你敢说它不是?”
“我虽然也不敢说包袱里面不是玉如意,但它的确不在我的身上。”
“好吧!就算那柄玉如意当时不在你的身上,但是,以后是了。”石子材说得肯定,说得矫扬。
麦无名听了不由一怔,他说:“这又是怎么说?”
“你不会也忘记了杭州郭景阳吧!”
石子材谭榆调侃,石子材理直气壮。
果然,麦无名口结了,不错,且不管石子材他们是不是重去为难郭景阳,他该是这么认为,而自己也曾经答应过叫郭景阳这么说。
“好吧!既然你认定玉如意在我手中,那也只有随你了!”
石子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麦小云,你终于承认了呵!”倏然,他声色惧历,不可一世的说:“那你就把它给交出来!”
麦无名淡淡地说:“如果我交不出来或不交呢?”
石子材霍然抽出了宝剑,冷哼一声说:“今日由不得你了,榨也要把你榨出来。”
麦无名为了探视桑头渚,是以他一未跨坐骑,二没带宝剑,而石子材虽然因摩不一他们不惯骑马也未骑马,但他的兵刃却不稍离身。
“那只有麻烦你动手榨了。”
石子材自付难是人家的对手,但是,—是见对方赤手空拳,似乎有便宜可捡,二是这次的靠山高得多了、硬得多了,应该不至于会像上次那般的出丑、丢人现眼。
“好!这是你咎山自取,可别怪少爷手下无情。”他长剑一震,随即攻了过去。
石子材艺业博杂,他除了家学渊源,凭石家家学,已足可睥睨江湖、傲视武林,而福寿堂中的几位供奉或多或少又皆传了他一招二式,只是他好游荡,只是他不长进,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别人!
麦无名身形—动,二手一摆,也就与他战在一起了。
石子材今天是抱着破斧沉舟、孤注一掷的心理,依藉所占优势施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把对方伤在剑下,以便在二位叔爷面前显显他的威风,以便在自己心头吐吐往日积郁的怨气来。
霎时之间,剑光熠熠、掌影绵绵;霎时之间,—双白影,穿棱闪烁,蔚成奇趣,构成奇观!
麦无名的心中电转连连,石子材宝剑虽利,但还不放在他的心上,可虑的是后面二位人物,这二位人物,看他们的长相与特征,看石子材对他们恭顺谦卑的态度,胸中也已了然大致。这等魔头,几乎已成传说中的人物,自己何幸?竟会双双的遇上他们!
他不能怠慢,他根本不敢怠慢,立即吸入了一口气,双脚倒踩,手式倏变,运上了“须弥步”和“菩提掌”,先把石子材给料理了,然后才可专心一致应付后面之局!
石子材是剑走灵蛇、奇招连出,正在杀得兴起的时候,忽然瞥见一片奇幻的树叶轻忽的、巧妙的而且是不可思议的透过了这泼水难入的剑幕之中,直向自己心口上粘。
他大惊失色了,他心神震动了,立即拧身飘退,立即回剑围护,但是,那片落叶却似彬之随形,好像铁之见磁,躲不了,摆不脱,依然是彼此的相印了一下。
“啪!”的一声,响声清清脆脆,身形摇摇晃晃,石子材虽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但已经是魂飞魄散了!
廖不一和潘秋松二人眼角瞟见麦无名的步法和手式,心中也自个震惊不已,身形俯冲,正拟出手抢救,却也是来不及了。
潘松秋方向一变,原冲向麦无名的身形改朝石子材而去,扶住了对方,慰问着对方。
廖不一的骷髅眼连连转动,他感到自己一人好没面子,不由沉下声音说:“小娃儿,你火速把东西交出来!”
麦无名略—调息,他要准备,他要预防,不亢不卑地说:“老人家,晚辈实在是无物可交。”
廖不一看对方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假,但石子材言之凿凿,龚天佑言之确切,他也只有这么认定了。
“小娃儿,你是*我老人家出手了。”
“你既然不予置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好,你要小心了。”
这二位魔头的个性一向是喜怒无常、好恶由心,而廖不一自始至终对麦无名轻声柔言,乃因为麦无名投了他们的缘,不讨他们的厌,如今为情势所*、立场所使,他不得不提起了他的二把“蒲扇”。
麦无名小心翼翼、慎重万分,周身运上了“菩提神功”,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来临!
廖不—双掌一动,果然劲风无端刮起,果然行雨由地反飘,吹在脸上,隐隐作痛,打在身上,沙沙作响!
衣衫狂舞,亟欲离体而去,路草偃卧,紧贴地面不稍或起……
麦无名金刚入定,他任凭脸上切肤疼痛,他任凭衣袖癫狂飞舞,身形却似擎天之柱,屹立而不移!
廖不一眼洞中精光闪烁,心田里暗自赞许:“这个小娃儿果真是不简单呵!难怪龚老儿也会铩羽黯然而归。”
他蒲扇连挥,太阳为之失去了颜色,天昏地暗,人影模糊。
他身形晃动,旗杆头顿时左有的摇曳,数量陡增,真幻不分!
潘松秋皱起了眉头,皱起丁那只有三数根毛的眉头退了开去,托住石子材踉跄的步履退出了五丈开外!
麦无名则眯起了眼睛,他总不能让灰沙渗入眼睛,以免功力打了折扣,要知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的成浯,沙子若是进入下眼皮,那是准输无疑!
他左掌护胸,右掌挡敌,二眼神光闪烁,或左或右地凝视对方的掌影、身形。
不浮不躁,不为所惑,而又严阵以待、间隙不露,使对方无可乘之机!
廖不一不由地郑重了起来,也可以说是震惊了起来,他果然是无机可乘、无处可攻,忆自己纵横了江湖数十年以来,可以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而这样的对手竟会在几十年之后遇见,第二次出山遇见,而这样的对手竟会年轻如斯,出在少年!
蒲扇静止了,沙石也跟之静止了,太阳马上就展开了笑脸,空气虽是清新,但却冻结在严冬里,使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们二人彼此面对面站着,第三个还是站着,像是二尊仙翁,像是二棵劲松,为人安置在那里,被人移植在那里!
四只手掌扬在半空,玉佛手向着巨灵掌。
四只眼睛对在一起,大眼睛瞪着小眼睛……
玉树临风,槁木向阳,他们是互不相让、互不相让。
麦无名自确定了对方是谁之后,他是小心再加小心,一点都不敢马虎大意,要知自身荣辱事小,师门威望事大。南北二憎,神仙中人,他艺出南僧,焉敢有辱师门?
瞧对方的神情,岳立渊峙,看对方的眼色,深邃若诲。廖不一心中千回百转,他挖破了心思都想不出来,想不出天底下谁有这个能耐调教出功力、心性二绝的小娃儿来?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一定会做得到呵!
他烦躁了,他浮荡了,右掌陡地又起,像泰山之击危卵,若老鹰之抓小鸡,没头没脑的直朝对方头顶拍了下去!
霹雳之声响自半空,呼啸之声起在周遭,他们彼此对上了一掌。
结果,结果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廖不一站在原地。
他们二人好像是根本没动过手一样。
不懂武艺的人,他们当然不会用兵刃,学了武艺的人,他们就会佩刀带剑,但一旦在功力、艺业进入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之后,他们大多又舍弃兵刃不用了。
久久又久久,一刻又一刻,不动、不动、还是静止着不动,闷都快把人给闷死了。
这是黎明将至的步骤,这也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果然,狂飚连声呼啸,果然,沉雷相继爆炸,但是,雨过天晴之后,二尊石像还是二尊石像,二棵巨松依然是二棵巨松,默默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栽在那里。
廖不—的心中难过、惭愧,甚至于感到羞耻,凭功力,自己号称“催魂手”,凭天赋,上天赐给他二把“芭蕉扇”。今日里竟然连—个小娃儿也战不下来,难道真该封起来,真该冰起来?
石子材看得目瞪口呆,他现在才彻底的明白,明白自己的确是不如人家,不如人家多多!
潘松秋心中也是连番的震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他又皱起眉头,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
“小娃儿,我老人家不会趁人之危,也不会使用车轮之战,你还是将玉如意留下来,走你的路吧!”
“你们弄错了对象,那支玉如意在我的手里呢!”
不远之处传来了—阵清朗之话语,这话语乃是出在一个蓝衫年轻人口中。
阳关大道,不乏往来的行旅客商,一般的行旅客商见大路上有人殴斗相打,因事不关已,他们大致是绕了过去也就是了,正如此,谁都没有注意会来了一个淌混水的人、揽麻烦的人!
石子材抬头一看,他像是见到了鬼魅似的大声喊叫了起来。
“麦小云!”
这—声惊叫震住了场子中每一个人,包括那个被认成了“麦小云”的人在内。
石子材是左看看、右看看,他迷糊了,他困惑下,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叫人分不出谁是真正的麦小云!摩不—与麦无名二人愉瞥了一眼,他们依旧是不稍一动对峙在官道之中,要知道二军相对,尤其在势均山敌之下,切记心有旁惊,以免失去了机先。一个是疑云重重,一个是聊释心怀,因为,终于有出面担承劫掠玉如意之人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麦小云!
潘松秋迎上那个身穿蓝衫的麦小云,他也曾经前后观望、鉴别,心中感到十分惊讶,这两个人果然叫人分不出谁是谁来!二人年岁相若、二人面貌相同,难道真有两个麦小云?
“你叫麦小云?”
“不错。”
“你是说玉如意在你的身上?”
“是的,不过那是以前。”
潘松秋听了怔了一怔:“以前?怎么说?”
“因为我已经把它送回去了。”
“送回去?送到哪里?大内?安南?”
“都不是,是送还给它原来的主人。”
石子材一听不由在一边大叫了起来:“叔爷,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柄玉如意乃是来自安南,一定是他心中害怕而虚言搪塞!”
“是吗?”潘松秋说:“麦小云!”
“你们难道没听说玉如意不列于贡品之内?”
“听说了也不能说它来自安南呀!”潘松秋说:“而且,传说也不一定是真。”
“传说是真。玉如意乃华夏之物,只是辗转流落岭南罢了!”
“谎言连篇。”石子材又叫嚣着说:“叔爷,你千万可别相信他呵!”
“唔——”潘松秋也自感到信疑参半,他说:“麦小云,我看你还是交出来吧!”
麦小云笑了笑说:“只要心地光明,神佛自在胸怀,老前辈,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潘松秋沉吟了,犹豫了,石子材再次吼叫了。
“叔爷,别受他蛊惑呀……”
“好吧!”潘松秋无可奈何地说:“看样子我老人家也只有动手硬*了。”
他说动就动,顿时像一团蕃薯般地滚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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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小云出道比麦无名早,见识也比麦无名为广,他一见到两个人的长相,心中即有所感,是以提高了警觉,一上来就踩出了“迷踪步”。
潘松秋是蕃薯,滚动中的蕃薯。
麦小云像狡兔,跳跃着的狡兔。
蕃薯越滚越快、越滚越急。
狡免愈跃愈疾,愈跃愈高。
顿时之间,这一边是满场乱舞,与廖不一和麦无名那一边之战截然不同!
狡免愈战愈见精神,蕃薯越打越觉惊奇。
潘松秋胸中煞费猜疑,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无独有偶,一时之间会冒出了两个麦小云,而这两个麦小云功力又皆精深敦厚、雄勃达练,这到底出于谁的手笔、谁的杰作?观容貌,他们亟似印自同一个模子,看招式,他们却又不属同一个宗系,真是怪事年年有!
麦小云心头—阵思量,焦本离盂,秤不离锤,这两个叫人谈之色变的怪物,相继隐匿江湖十数秋,而又双双踏入了江湖,石镜涛神通广大,竟然全皆网罗入他石家庄之中,真叫人实在难信!
廖不一已经知道玉如意不在这个麦小云的身上,他因之收起了真力。
麦无名眼见那一厢动了手,他不由地散去了神功,凝目注意着二方的情形。
一顿饭的时光过去了,一柱香的时光又过去了,如今已经进入另一个时辰了,而蕃薯与狡免还是彼此追逐着,彼此游斗着。
可笑呀!可笑,可笑他们把全副精神都融在战斗之中,连午饭都没有吃还没有人知道肚子饿!
太阳斜斜即将西沉了,彩霞在飞,昏鸦在飞,官道上的一团人影仍然在飞……
没有呼啸声,没有霹雳声,这与廖不一与麦无名之战又是截然不同!
什么事有起头,也必定有结束,潘松秋和麦小云之战也终于结束了。
共同之点出现了,是什么?是他们二人面朝面相对站立着,这就和廖不一及麦无名的情形完全一样了。
飞扬的灰尘渐渐地停歇了下来,但是,看起来仍然显得檬檬的,哦!黄昏时候了,黄昏时候天色当然是亮不起来。
麦小云仍在凝神戒备着,因为苍劲的潘松秋功力高似泰山。
潘松秋早已收敛起轻敌之念,这个年轻的麦小云艺业深如汪洋。
他叹了一口气说;“麦小云,能告诉我你的师承吗?”
“家师上枯下竹。”
潘松秋心中陡地—震,他脱口说:“北僧!是北僧的传人,难怪你的成就如许之高。”
廖不一也随口询问麦无名。
“你们二人源出一脉?”
麦无名摇摇头说:“家师法号孤木。”
两个老怪物听了俱都震惊万分,巧事怎么全会连在一起了?
廖不一低下了头,他似乎有失意的样子,口中喃喃说:“南北二僧,神仙中人……”
倏然,他抬起了头,朝老搭挡潘松秋说:“和尚,我们走!”
廖不一不管别人的反应如何,他掉头就走,潘松秋二话不说,默默地随在后面。
石子材心有不甘,但他又能如何?有!他狠狠地看了看麦小云,又狠狠地瞧了瞧麦无名,咬起牙齿匆匆的跟了上去。
烟消云散了,但夜幕却开始笼罩着大地……
麦无名抱起双拳说:“多谢麦兄援手……”
“哪里的话?”麦小云紧接着说:“事由小弟引起,说谢的应该是我。”
他们静静地对望下一会,默默地对望了一会,似曾相识,互具亲切,并日尚有二心相通的感觉!
当然,他即是他,他也是他,二人根本是一样嘛!
“那柄玉如意果真是华夏之物?”
“是的。”
“它的物主是在岭南?”
“是的。”
麦无名黯然了,他要找的玉如意乃是江南之物,这条线索由此断了。
可惜,他看得太过主观,他问得也太过笼统,不然,当会有所发现。不过这样也好,假如问出了岭南那柄玉如意就是江南那柄玉如意的话,那他又得迂回的重复追查一次,其结果还是一样,哦!不,多了一条南浔范力仁的线索。
麦小云心头忐忑,他急亟想问,但又是迟疑不敢开口,假如对方果真是他兄弟的话,那他身世就告大白,万一,万一不是呢?这个深渊、这个沉雷……他怕,他心中真感到非常的害怕……
“兄台也是姓麦?”
麦小云委婉的、轻声的问着。
“是的。”
第—个关即吻合了,麦小云的精神不由振奋了起来。
“大名是……”
麦无名瞟了对方一眼,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乏力地说:“无名。”
他只是好奇对方的姓名怎会取得同他—样?而面貌果然也是十分的雷同,难怪人们多有误认了。
名字当然是无关紧要,麦小云随之再次问:“麦兄家居何处?”
“普陀。”
地区也是难作准则,麦小云只是安定着慌乱的情绪,缓和着激荡的心情,才作以上之问。如今,主要的关键终于到了,他不由感到紧张,他不由感到颤栗……
“麦兄……麦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麦无名摇摇头说:“小弟没有兄弟姐妹。”
果然,沉雷击响了,果然,深渊泛滥了,麦小云几乎震昏下,麦小云开始涡陷了!
最后,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抱着最后的希望,幽幽地说:“那麦兄的叔伯堂房……”
“小弟家系人丁单薄,已经三代单传了。”
如今,麦小云所怀的美好憧憬幻灭了,这岂止是黯然,他崩溃了,他萎靡了……
麦无名心中突然无名的一阵跳动,他切切地说:“麦兄,你不舒服?”
“没有。”
声若蚊蚋,状似虚脱,麦小云犹如患了一场大病。
麦无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说:“小弟曾经邂逅了‘黑白双娇’姐妹,娴姑娘为麦兄日日倚阊、夜夜凭窗,望麦兄能过去探望她、安慰她。”
一提到沈如娴,麦小云颓唐的心情又回转过来了,他就是为了探寻身世,才不辞辛劳去了岭南,又因时迫切,以致不及转告沈如娴—声,他不禁深深地感到汗颜,深深地感到歉疚。
“多谢麦兄相告,小弟这就赶去沈家庄一趟。”
麦无名说:“天色已晚,小弟告辞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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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 十 回 地藏王庙
第一颗星星已经在东边亮了起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继之,十颗、二十颗,终于是满天星斗。
月船也慢慢划上来了,虽然它被隐去了一半,但另一半还是银光普泻,努力的、尽责的照耀着大地……
麦小云的心情异常沉重,为追寻自己的身世,经年来夙兴夜寐,南北奔波,仍然是一无所获。
最近,江湖中冒出了一个麦无名,他们姓氏相同,他们年岁相若,最最令他感到兴奋的是,他们二人的面貌竟然会长得十分神似,这是他寄望所托,这是他梦魂萦系,但是,但是,结果,结果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淋得他遍体打颤、混身发抖,他一厢情愿,麦无名一无兄弟又无叔伯,唉!
麦小云转入去桑头渚的石板路,忽然,一丝灵光在他的心头烁了起来,麦无户怎会同石家庄之人在这里遭遇?只是巧合?抑或麦无名就住在这个桑头渚小渔村之中?
麦小云不由加速了步伐,没多久,就已经停立在麦家老屋之前了。他再次感觉到奇怪:据陆续的探听所得,麦家自当年出事以后即就零落厂,那二十年无人居住的房屋怎会打扫得千干净净?莫非是有人看房屋空着可惜而借住了进去?不然,必定是麦无名住在这里无误了,果真如此,那对方该是麦家的后人了。
“不对呀!”
另一个思维在麦小云的脑海中飘浮了起来:麦无名曾经亲口告诉他说,家住普陀,这……他狐疑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既然是为此事专程而来,好歹也得进去探它一个究竟。主意已定,他就轻轻地掠过了围墙,游日四顾,院子里花是花、草是草,整理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他缓步走过了正中铺设的一条石径,踏上了屋槽下面的石阶,小心的、谨慎的、推开了堂屋的大门。
不错,果然有人在,祭柜之上油灯如豆,一方崭新的长生牌位正正地安放在中间,上面写着:“麦先生万寿!”
这会是准?村中渔民所立?麦家后人奠祀?麦小云心中陡地又是一动,对!一定就是麦无名!
是兴奋?是失望?他自己也分不出所以然来,要有,他是为麦无名兴奋,却是自己感到了失意,麦无名还有家,麦无名还有亲人,而他自己呢?脸上黯然了,心头沉郁了……
无意识地迈了进去,每一个房间的门都开启着,里面也是打扫得—尘不染,但是,却渺无人踪!
麦小云倒了出来,忽然,有一些图案吸引住他的视线,藉着门外的月色,凭着祭柜的灯光,檫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上却布有几个不寻常的花纹。
麦小云微微俯下身子,凝目注视起来。
“地狱门!”
“地狱门?”
麦小云二眼不由神光暴射,他震动了,这不正是当年金泉元处所听到的话?但是,他对这地狱门三字至今仍然讳莫如深,百思而不得其解,只有快快地退了出来,隐入在夜的怀抱中。
武林中又大大地轰动起来了,江湖上竟然会有两个麦小云同时出现,而这两个麦小云的容貌非但长得一模一样,并且他们的功力也皆是高深莫测、浩瀚似海!
因此,人们是訾议纷纭,有人说他们是兄弟,有人说他们是同门;更有人说他们既是兄弟、也是同门,活灵活现,百真不假,反正说是说的人之事,听是听的人之事,没有人确切地知晓,当然也没有人出来提异议了。
难怪呵,难怪有人在北国看见过麦小云,而同时的,也有人在南方曾看见过麦小云,彼此相互交谈,那一个说是对方的眼睛蒙下油,这—个则说另一个迷糊失了魂,如今双方恍然大悟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呵!
无可否队的,这话一定是传话石子材的口中,或者是石家庄的庄丁遵照石子材的授意散摇出去的。因为,廖不一他不会,潘松秋他也不会,麦小云他们二人呢?当然是更不会了。
这原是石家庄筹谋的策略,他们想恃藉武林群荚的力量来搅扰麦小云二人,来牵制麦小云二人,此起彼落,无休无止,使麦小云他们难以立锥,叫麦小云他们寝食难安,而石家庄得以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但是,人都有自知之明,他们毕竟不是傻瓜、不是白痴,对付—个麦小云已经是在靠运气、碰机缘,两个麦小云,嘿!玉如意不要了,武林秘藉也不要了,还是回家抱老婆、逗孩子,多吃几年饭,生命到底是重于—切!
这里是一座庄院,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
庄院的门口两侧,各安放着一只高与人齐的大石鼓,从石鼓中间步上三级石阶,就是—扇黑漆漆的大门了。
大门上,正正的、斜斜的,钉着好多好多棱形的铜钉,像是满天繁星,犹如海滩贝壳,点点滴滴、闪闪烁烁,耀眩着人的眼睛!
拾起头……啊!不说了,这不是沈家庄院吗?
这个时候,沈家庄院的门前来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人,这个少年人迅捷的、利落的踏上了沈家庄院的石阶上,然后,抬手举起钢环“乒乒乓乓”敲打了几下。
过没多久,黑涤大门豁然开了,一个年轻的庄丁由里面走了出来,当他一见来人,顿时雀跃三尺。
“哦!麦少侠,你终于来了,沈家一家大小,上至庄主,下至……”这个庄丁憨然地笑了一笑说:“嘻!下的是我,我们都盼着你、念着你,尤其是二小姐!”
他嘴巴似乎成了爆米锅,“劈劈啪啪”说了一大准而意犹未尽呢!
姓麦的少年只是微微笑了—笑,未置一辞,那个庄丁才感觉到不大好意思了。
“嘻!你请等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看那个庄丁的脸色,听那个庄丁的语声,这位被称为麦少侠的少年人必定就是麦无名了,因为,麦小云他并不认识,而麦无名却曾经在沈家庄盘桓过几天的时光。
一阵风吹了进去,霎时就飘得无影无踪。
隔不多久,纷沓混杂的脚步声从里面响了出来,大门口立时出现了四个人,他们正是沈家庄院的四位兄弟“沈氏四雄”!
沈逸尘满面欢怡地说:“哦!麦少侠,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麦无名”谦和地层着笑意,揖恭地抱着双拳。
“四位前辈好!”
“好,大家好,快请、快请!”
沈逸尘身子微微一让,左手轻轻一摆,他肃客了,延请这位心目中的“娇客”,未来时的“东床”。
“晚辈焉敢有僭?庄主先请。”
“哈哈!”沈逸尘爽朗地笑了二声,然后转朝他的兄弟说:“既然如此,老三、老四,你们领头先行。”
“是,大哥。”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声地应了一声,欣然的双双回身向庄中走了进去。
他们像是众星拱月般地把“麦无名”拥在中间。
沈如婉原是沈家庄院内的百灵鸟、风响铃,但是,自这次她们姐妹俩回来了之后,沈如婉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这还得了?百灵鸟哑了喉,风响钤断了簧,偌大的沈家庄院内顿时就岑寂了起来、沉闷了起来。
沈大爷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经常的背着手,他经常的踱着步,沈家庄名列宇内二庄一帮之一,沈大爷武功技艺天下莫敌,但是,如今他竟然唉声叹气,一愁莫展,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沈二爷,他整日隐藏在后院之中,浇浇花、莳莳草,依旧像个没事人,因为这件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老三、老四年纪轻、火气旺,他们今日埋怨麦小云,明天数落麦无名,沈家何幸?沈家何不幸!却会连续碰上了姓麦的人!
沈如婉的性情在转变,打从慈溪六福客栈最后一个夜晚的时候就开始转变了,虽然,围绕在她四周的人并未减少,她的父亲、她的叔叔、她的姐姐以及那个随身小婢女翠翠都在,他们都在呀!
但是,她的心扉中却有一份孤寂的感觉、落寞的感觉,这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他、是他,麦无名!阳光只是照耀她的眼睛、她的脸庞,而麦无名却深探地照耀着她的心田、她的灵魂!
这要人命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芳心中明灭着、在她灵魂中闪烁着,挥之不去,忘之不掉,其实,她哪里敢忘、哪里敢挥?而且还经常在晨曦中、黄昏里,对着朝阳、向着晚霞,有时醒目远眺,有时低首沉思,祝祷着、祈求着……
奈何白云传不了她的心声,月娘寄不去她的音讯,和风也吹不散她的相思;细雨呢?当然更洗不掉她脸上的忧伤、凄苦!
沈如婉只是默默的等、痴痴的等。等着“他”的诺言,守着“他”的誓约,苦等着心上人的来临!
有人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这句话或许有些过了份,但是,它至少有一半却是确切的、真实的,情困痴心女!
沈家庄院后间西楼的闺房里,本来只有离人一个,如今却是愁花一对;沈如娴的性情原是庄淑的、漫婉的,她的沉默、她的寡言倒也感觉不出什么,而沈如婉却是沈家的开心果,唉!如今连西楼上也是冷清一片!
沈如婉也爱上了诗词,诗词中有优美的词句,诗词中有真切的语意和情感,它,能表达人的心意,它也能抚慰人的落寞。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身还满。燕子音汛无凭,子规啼月楼西。离愁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她特别喜爱李后主这一篇“清平乐”,因为这是她的心境、这是她的写照!
忽然间,又是这个丫头!翠翠“叮叮咚咚”跑了上来,她心中透着欢欣,她脸上漾着喜悦……
“好消息,二小姐,好消息畦!”
“丫头!有什么好消息?”
沈如婉听了芳心不禁“怦”然而动,她满心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满怀希冀的也就是能有这么一个好消息,但是,“死鸭子嘴喙硬”,却口不对心的、有意无意的反问着。
“麦公子……麦公子……”
“知主莫若婢”,俏丫头翠翠焉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气?她们身形不离,她们情同姐妹,使坏了,放刁了,她美目流转,她娇喘吁吁,也就有意的延宕起来了。
沈如婉情急了,沈如婉原形毕露了,她哪里会受得了这个慢郎中?
“麦公子怎么啦?你快说呀!”
沈如娴秋水浏镜、撄桃绽破,她不由暗暗地笑了起来。
“麦公子……麦公子他来了。”
“你是说‘无名’?”
这多余的一问,沈如婉乃是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上次来的那一位。”翠翠终于加上了一句。
喜上眉梢,笑在跟里,花朵又在沈如婉脸上开放了。
“姐,无名真是信人,约定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他就赶着来了。走,我们下去探探可曾也捎来小云的消息。”
她拉起了沈如娴的衣袖,哪里还管三七二十—,就迫不及待的直往楼梯冲!
翠翠撇着嘴、弯下腰,却不住地站在后面偷笑着。
沈如娴姐妹双双的由屏风后面转出了大厅,“麦无名”瞥见心头陡地一震,伊人憔悴,瘦若黄花,他不禁眼酸、他不禁心痛,随之缓缓地站子起来。
“如娴、如婉,你们……”
他连寒喧之词也说不出来了。
喜悦竟然也会飞错了对象,找错了目标,沈如娴的眸子中异光闪烁,芳心中麋鹿乱撞,她,一阵震惊,一阵迟疑。
“是你?小云,真的是你呵!”
一只白蝴蝶翩然扑了过去,水晶霎时檬上了她的美目,旋即又化成了珍珠,而珍珠的串线却是不胜负荷,它折断了……
一颗、二颗、又是—颗,珍珠直往下滚。
沈如娴也颐不得有这许多人在场了,她柔荑紧紧地握住了麦小云的双手,二只眼睛望着心上的人不稍—瞬,一颗赤心,照着意中的人不稍—动!
这位麦少侠当然不是麦无名,他是麦小云。
麦小云心中痛惜万分,歉疚万分,一棵深谷中的幽兰,一株温室里的水仙,为了他,竟然消瘦如斯!为了他,竟然萎靡若此!他不避嫌疑,他大胆放肆,当着沈氏四雄的面,轻轻地抹去了沈如娴粉颊上的泪珠。
沈如婉怔住了,她瞪着一只大大的美目,心中有着一股谈淡的失意,不过,纵然来人乃是麦小云,那也是好事一件,就低头,静静地坐在一旁了。
沈氏兄弟傻了眼、红了眼,这个麦少侠并非那个麦少侠,他们又把冯京当马凉了,沈逸尘想起刚才对人家热切的样子,真像骤然遇上了数十年的老朋友,结果,结果他们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汗颜呀汗颜!
但是,他还是暗自庆幸着,幸好他的一对掌珠及时走了山来,尚未闹出更大的笑话,不然,一问一答,牛头不对马嘴,那才尴尬呢!
“是我不好,是我没给你捎个信息。”
麦小云虚心地抱愧地说着。
沈如娴啜泣了,这虽是喜极而泣,但眼泪却还是照样往下掉,不过,那表示宽慰、那表示珍惜。
“这阵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揪心呢!”
燕子温声呢喃,黄莺软语啁啾,依人的小鸟,人怜的花朵……
“我去了岭南,事关我身世之谜,不得不紧急赶着去。”
“可有佳音?”
麦小云苦笑一声说:“仍在摸索中。”
沈如娴芳心中倏然一动,她亮起了二颗大眼睛说:“你可曾遇见一个叫麦无名的人?”
一提到麦无名的名字,沈如婉心房就吊了起来,耳朵也竖了起来,聚精会神的、专心一意的在倾听着了。
“我们见过了。”麦小云不安地说:“就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立即急急赶了来。”
“你们的而貌?”
麦小云了解对方询问的意思,他不由随口说:“相似。”
“你们的年岁?”
“相若。”
“那你怎么不向麦无名追追看?或许他就是你的影子。”
麦小云黯然摇摇头,他说:“我原先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以为他就是我的兄弟,但是……”
“但是他说一脉单传?”
麦小云戚戚地说:“是的。”
“我们也曾这么问过麦无名,麦无名也是这么回答着。”沈如娴款款地说:“但是,说不定他自己也知之不详,你可找他的师父、他的母亲,好好问上一问。”
“到时候我会的。”
“麦无名现今身在何处?”
“我们是在太湖遇见的,也在太湖分的手,他似乎也是在探查一件事情。”
“不错,他是在探访父踪,由一柄玉如意的身上追寻他父亲的行踪,而至今也是音讯渺茫。”沈如娴说:“你得到的那一柄可曾经给他看过?”
“他倒是问了,只是我已经将那支玉如意送还了原主。”麦小云眸子中突然神光一闪,他跌足了:“哎呀!糟糕,是我粗心,怪我大意,经过追查,我所得到的那一柄玉如意就是当年由太湖捞起来的那一柄,这么说麦无名就是太湖麦家的子弟喽?”
“是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们姐妹关于他的身世,并日说要去太湖看看故居。”沈如娴飞眼瞟了她的他一眼,柔声地、善意地埋怨起来了:“你怎么会这样糊涂?”
麦小云歉然地说:“我本来也是想从那柄玉如意追寻我的身世,因为那柄玉如意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牵我去岭南,冥冥中好像这柄玉如意有我身世之渊源,结果,却追到了太湖。”
“就这样你遇见了麦无名?就这样也发现那柄玉如意只是关系着麦无名而不是你?从此放弃?从此罢手?”
沈如娴终于质问起来了,这是阃令?抑或道义?大概是两者具备吧!
麦小云生硬地笑了—笑,他说:“不,我还要追查下去,不为自己,就算为麦无名也应如此。”
沈如娴释然笑了起来,这—笑犹如皓月当空,一似牡丹盛放,麦小云心里不由陶醉了,不由荡漾了……
“凡事但凭我心,笑骂任由他人。”麦小云和忱如娴旁若无人,卿卿我我,就这么着谈个没完。
沈逸峰他们虽都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但数对精光灼灼的眼睛却骨碌碌的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未曾或离呢!
沈如娴秋水回流,她及时的警觉了,少女矜持,不由羞赧的挣开了麦小云的双掌,含着浅笑垂下了螓首。
“哈!”沈逸尘看在眼内,乐在心中,武林人豁达,江湖人开通,如能有婿若此,他夫复何求呢?
“吩咐下去,叫厨下准备洒筵,为麦少侠洗尘。”
他这次所指的麦少侠,乃是麦小云而非麦无名了。
是黄梅季节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雨,像牛毛;雨,像纤针。落得人们心里难受,落得人们足下叫苦……
官道上,小路中,都是泥泞一片,行不得。
青山迷茫,云雾卷曲,林树苍翠,草蒿蓬勃。
在九华山东边的山脉下,在径县老树霸的一条小路旁,搭有一个小茶棚,这个小茶棚搭得十分简陋,它只是用木于随意的扎一扎,它只是用茅草随意的盖一盖,里面的桌椅粗糙得很,也是主人自己找木板拼成的。
理所当然嘛!因为它不是杏花村里的酒家,田为它只是山脉下小路旁的一个野店,一个小菜棚!
茶棚中有二位客人在饮茶,可能这二位客人都有事在身,非得急急的赶着路不可,不然的话.谁会在这种倒霉的季节朝外跑?
出奇的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年纪轻轻,呸!年纪轻轻有什么稀奇?有,稀奇的是,他斯斯文文,称奇的是,他秀秀气气,更有稀奇的,在这种气候里,他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白色长衫,—无雨具,而少年人身上却滴水未沾呢!
也许是山区里的关系吧,五六天以来,雨滴滴答答的始终下个不停,从未间歇,从未中断,下得人们心中好烦、好闷,也好慌。
这个时候,有一个黑衣大汉倏然冲进了小茶棚,他的头上没戴斗笠,他的身上没披风楼,满头满脸都是雨,满身满衣皆是水,裤脚上、鞋袜止全是泥浆,真是一塌糊涂。
这个大汉双目无神,步履踉跄,脖子边、肩胳上有一处三寸长的刀创,虽然不断地经雨水冲洗,但是,鲜红的血依旧在汩汩地渗、汩汩地流。
也许是他长途奔驰,可能是他受伤过重,踏进茶棚,就近在—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上身一倾,动也不动地瘫痪在桌子上了。
卖茶的一见就紧张起来了,他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赶了过来,轻轻拍着伏在桌子上那个人的肩膀、未曾受伤的另一个肩膀说:“客人醒醒,客人醒醒。”
那个大汉却—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瘫伏在桌上,象是过份的疲乏,也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是一件突发的事故。当然,耽在这里面的二位茶客全都转头注意起来了,尤其是那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就是麦无名,因为,旧居八仙桌子上的“地狱门”三字叫他煞费猜疑。地狱门,江湖中既然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个帮派,而又没人知道有叫地狱门的地方,是以,他就朝与地狱门有关的方向寻找了。
四川酆都,据传就是阴阳之门,安徽九华,也有不少主管阴曹地府的地藏王菩萨的庙宇林立在这里。麦无名略一衡量,太湖距九华较近,因此自然而然的他就跑到这里来了。
卖茶的正在皱着眉头搓着手,他莫知所措,他束手无策,麦无名不禁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想先过去看看那个黑衣大汉创伤的轻重,然后才能设法救治。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外又陆续闯进了三个壮汉,这三个人的装束也是一身黑衣劲服,与伏在桌子上的那—个完全—样,这就是说,他们乃是一帮之人了。
他们一眼瞥见了他们的同伙、他们的弟兄,立即相继走过来下,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说:“架回去!”
“是。”
另外两个同声应了一声,他们就一边一个,七手八脚地抬起了那个受伤的汉子,一转方向,迈步就朝门口走去。
受伤的汉子似乎意识模糊不清,他勾垂着脑袋,口中喃喃的呓语连连。
“地狱门……俺不要再去地狱门……”
麦无名是有心人,而他又本耳聪目灵,那个大汉的的呓语声音虽然很轻,但字字清晰的钻入他的耳鼓,敲着他的心头!
“等一等。”
他原本已站立在桌子之旁了,如今把身子也回了过来。
发话的壮汉朝他看了一看,随即抱起了双拳说:“阁下有何见教?”
“哦!”麦无名见机转变了话题,他说:“外面下着细雨,而这个人又是受伤非浅,你们何不先替他裹伤再走?”
“我们必须赶着回去。”那个黑衣壮议说:“这个人乃是敝庄庄丁,因为犯了过错,乘隙潜逃了出来,我等三人奉命追他回去。”
“不管他是否犯了滔天大罪,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你们将他治疗一下,赶起路不也方便?”
说话的汉子略一疑,他竟然从善如流,随即转向怔忡不安、一自站在旁边卖茶的人说:“好吧!那就麻烦老板,可否借床一用?”
“可以,可以,你们请跟我来。”
卖茶的领先走向一个隔间而去,挟着受伤同伙的两个壮汉跟之而上,说话的那一个也就随在后面。
麦无名又回坐在他原先的座位之上,脑海中不住的萦绕着地狱门、地狱门……
过了一会,这—行人怎么的进去,又怎么的出来下,只是把形式给倒反了一下,先进去的后出来,后进去的先出来,而中间的还是夹在中间!
那个受伤汉子的头上已经被擦净了雨水、被扭干了衣衫,也给洗清了肩膀上的血污,当然,伤口敷上了伤药,颈肩处扎了白纱布,他的精神、他的体力也就恢复了不少。
江湖人的生涯原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是以,止血接骨,是他们武学必修之课程,伤痛药品,也是他们随身必备的东西,有些人还谨慎的加倍的带上内服之剂呢!
说话的壮汉又朝麦无名一抱拳头,他含着笑意说:“多谢阁下关怀与指正,在下就在这里致谢了。”
“仁兄客气了,出门在外,相互照应,乃是人之本分,认识的如此,不认识的也该如此。”麦无名欠一欠身,他也含着笑意说:“来,各位,这里坐,吃点东西再走还不迟,就让在下做个小东吧!”
这个黑衣壮议也豪迈得很,他并不推辞地说:“这不叫阁下破费了吗?”
“哪里的话?吃点喝点能花多少。”麦无名回头高叫了:“店家,请沽四斤老洒、三份牛肉、二十个包子。”
“好,马上来。”
这家小茶棚还兼卖烈酒、卤菜和面食,因为凡到这里的客人不是来作乐、不是来享受,他们大都是歇足解渴填肚子,然后拍扪屁股走路。
说话的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阁厂盛情,我们领了。”他转朝同行的弟兄说:“过去,我们就叨扰这位兄台一顿。”
另两个壮汉扶持受伤的—个坐下了,然后他们各坐一旁以作照顾、以作监视。
麦无名随即探手搭了受伤汉子的腕脉,因为他想澄清心头的疑云,那汉子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异。
“你们这位同伴脱了虚?”
说话的汉子脸色顿时微微的一变,他犹豫了一会,矜持地说:“他患有病。”
麦无名对医学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对人身穴道以及血脉之运行却是了然于胸,他感到那个人脉博正常,他觉得那个人血路通顺……
“有病?你是说他身上有病?”
“哦!”那个壮汉解释说:“他心理上有病。”
“哦!”
麦无名释然了,但心中疑念依旧不减。
“那他的伤痕……”
“就因为他心理上有病,所以无端的与同事作意气之斗。”
“阁下贵姓?”
“阴,阴曹地府的阴。”
麦无名听了又是一震,他追诘下去了。
“贵庄是……”
阴姓壮汉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沉吟一下说:“敝庄深居山坳,僻在荒谷,一向鲜为人知,不说也罢!”
人有难言之隐,麦无名也就不便再续究下去,只有将疑念暂埋在心中。
江湖人豪迈.既然接受了别人的招待,哪里还会有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他们喝足了洒,他们也塞饱了肚子。
“承蒙招待,谨志谢忱。”
“乡酿山肴,难尽敬意。”
“还未转教兄台尊姓?”
“在下姓麦。”
“我们这就告辞,麦公子,后会有期。”
阴姓壮汉站起了身.抱起了拳,另两个也跟着扶起了中间受伤的那个人,脚下缓缓的动了。
“后会有期。”
细雨靡靡,似雾如烟,虽然已经小了不少,但仍然是下个不停,恼人的天气!
地狱门具体的线索出现在这几个黑衣壮汉的身上,麦无名焉能轻易将它放过?但是,为免打草惊蛇、投影吓鱼,他只有暗中注意着这些人进行的方向,待喝完一蛊热茶的时候,就结清了账款,也循路踏上了他们的行程。
悠而闹之、不即不离的盯在阴姓壮汉他们身后一二十丈之处!
两个黑衣劲服汉子虽然架了一个受伤的人,但他们走得也并不太慢,照道理讲,阴姓壮汉口中所说的庄院相距应该不致很远,不然,一个受丁刀伤的汉子,一个迷了心神的汉子,一口气岂能跑得那么久?
可是,他们却行行复行行,前进复前进,显然是在绕道兜圈子,并且,姓阴的壮汉还有意落后了好几丈,左右顾盼,前后环视,唯恐为人所跟踪,结果,他们还是被人给跟踪了。
经过了“中村”的地方,已经进入了九华山的山区之内,翻上了一个弧形的山岗,就看见有一座巍峨的建筑物矗立在山岗的后方了。
这座建筑物黄墙红门,这座建筑物飞檐琉瓦,看形并不像是一个庄院,似古刹、若庙宇,麦无名在朦朦霪雨之中,在遥隔三数十丈距离之处,看不真切,望不分明,本拟继续缀蹑过去,转而一想,—来有失风度,二来也急不在一时,知道了地点,知道了目标,何不到夜里再来探它一个详细,探它一个究竟。他主意既定,顿时回头转向,直朝中村的镇上奔去。
夜、雨夜,是诗人灵感的泉源,什么风窗轻叩,什么蕉雨淋漓……
夜、雨夜,是乐人谱词的境地,什么小丝幽悠,什么大弦滂沱……
其实,雨夜倒是一个引人进入梦乡的良好催眠曲调!
一个黑色人影,快逾箭矢、疾如弹刃的在九华山东边山坡上飞驰着、飘掠着。
这个黑色人影的速度不光是快与疾,倘若能稍为留意一些的话,那就会发现—桩奇事、一幕奇景呈映人的眼帘,这奇事叫人心头震撼,这奇果使人终生难忘!
因为,这个黑色人影的身体四周好像被一层东西所包裹着、所隔绝着,而这层东西却无体无形,是以那人影的脚底离地盈寸,是以那牛毛细雨离他头顶,飘到周遭,也在盈寸之处不是转了向,就是化为乌有了。
他是准?不说大概全都知道,也就省略不说了。
麦无名身蕴佛门中万乘的神功禅学,所以他在雨天不用雨具而雨水沾不上他的身,所以他在雨天仍然衣着白色长衫而泥泞污不到他的脚,更遑论衣衫了。
麦无名飞向山林,麦无名飘上高岗,两个箭步,他就已经停立在一座庞然的建筑物面前了。
下雨天星月无光,下雨天漆黑一片,麦无名此时运足了目力,二道绿中透黄的光,似猫眼、如闪电,直由他的眸子中*了出来。
抬头凝望,建筑物大门的上面有块黑漆匾额,烫金的字体,清清晰晰地印入他的眼里。
“地藏王庙。”
麦无名剑眉微挑、嘴角含笑,顿时斜退三尺,像是一门巨大的炮仗,霍地涌身而起,越过了围墙,飘进了天井,竟然是一无声息。
他举步走入神殿之内,蒲团前面是跪凳,跪凳前面是祭桌,祭桌上去则是神龛下,冷戚戚、空洞洞,使人有不寒而粟的感觉。
麦无名游目四顾,祭桌的两个角落,各点有一盏火花如豆的长明灯、永生灯,闪烁、摇曳,微弱的光茫照着这广大的神殿,显得黝暗异常。
神龛内坐的是头戴莲花僧帽、身披大红袈裟的地藏王菩萨,双眼闭阖,一手上抬,庄严、肃穆而安详。
抬起头,瞟起目,神龛上面,栋梁之间也有一块贴金的匾额,上书“幽冥教主”四个大字,被烟薰得黑嘟嘟,被尘封得灰土土,这是岁月的脚步,这是历史的轨迹。
麦无名心中又是微微的一动,他暗想这应该不会再差差错了。幽冥教主,乃是统率十殴阎罗之神柢,当然职司治理阴曹地府,那地狱门必定就在这里无误了。
他来回地走动,他任意地走动,竟无一警兆,是对方以为地处深山野岭而大意了?抑因阴雨连绵而好睡呢?
麦无名举步踏入了右侧偏门外的走廊中,这一排房屋黑沉沉的了无生气,是膳房,是厨房,是贮藏室……
他倒回了脚步,转身朝左偏门而去,探首略一观望,见外面—个房间中果然隐隐地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安定一下躁烦的心情,虽然事情仍旧不如他心目中所想象的那样。
但是,也许对方不喜在深更半夜掌太多的灯,也可能值夜的人在休憩打瞳睡讨厌有耀眼的光芒。
麦无名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这些都是厢房、都是客房,但冷清清的空旷着没有人住,他嘀咕了,他怔忡了,这哪里像是一个帮会落脚之地、聚集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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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加速了脚步,逐一巡视,仔细观察,只有一个房间,也即是亮着灯的房间之中躺卧有三个人,而那三个人却都不是白天所进来的三个黑衣人中任何一个。
麦无名恐慌了,麦无名紧张了,他研判、他思虑,然后霍然窜入了后面的一个月洞内,月洞内外乃是院子,里面野草滋生,林木萧萧,一点也看不出有异常的地方。
再次巡视,再次搜寻,包括右边膳堂部分的每—个地方,但依旧是—无所获。
懊悔、自责、难过,—齐涌上了他的心房,懊悔自己的疏忽,白责自己的大意,难过的乃是白天没有立即跟着进来,以致中断了这个具体的线索。
三个庙祝或者香火工人好梦正甜、沉睡如故,这也不是武林巾应有的情况。麦无名无策了,明天吧!明天假装进香拜拂的善男信女,何用假装,他原是一名善男,大大方方的来拜拜菩萨烧烧香,顺便探看、顺便询问,孝应该能感动天的,木莲曾经由地狱里救出了他的母亲!
第二天卯时不到,麦无名就匆匆地赶来了地藏王庙,他虔诚地敬上了清香,祷祝着表明了心意,然后四处游览、四处溜荡,还是—无所见。
他找庙祝闲话家常,他向香火工人探套口气,而他们也都说了,异口同声地说;“不错,昨天的确有四个黑衣壮汉一同来过这里,但休息一会他们又—同走了。”
麦无名瞪眼了,麦无名结舌了,麦无名泄气了……
麦无名岂会甘心?哪肯舍得就此放弃?但既然在庙祝他们的口中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只有自力更生了。
他缓步踱出了地藏王庙,左右前后略一观望,前面是辽阔的坡地,后面是峻峭的山岭,左右二旁却各有一条曲折婉蜒的羊肠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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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一回 阴曹地府
麦无名先朝右边那条小路走了过去,看不出有人到的痕迹,回转头,再向左边一方探了探,也是没有任何走动的迹象可寻!
他不禁感到失望了、沮丧了,本能的、无意识的循着原路翻下了山岗……
雨丝欲断还续,飘呀飘的、飞呀飞的散落着,它无孔不入,它无处不到,昨天那几个黑衣壮汉所遗留的脚印依旧是清晰可见。
一脚一脚,一步一步,麦无名不知不觉又来到老树下小路边的那个小茶棚,先叫了茶,又点了包子与卤菜。
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夜,今日早晨又起了一个大早,喝上了半杯热茶,用过下包子和卤菜,精神一经松弛,他竟然倚桌打起盹睡起来了。
山路边的生意原本不太好,下雨天的客人又是少之又少,反正没有客人,卖茶的也就顾自不去惊动这位斯文、年轻的客人了。
这种客人在山区里并不多见,而这位少年人又去而复返,卖茶的心中虽然感觉到奇怪,但奇怪事他已见之多了,如有锦衣人不时的过往,如像黑衣人经常的歇足,昨天不就又来了—·?是以他也不以为怪。
暮色初上,阴雨转剧,麦无名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不由暗然失笑,惭愧、赧涩相继捅上了他的心头,往日的礼仪风度、往日的审慎警觉,荡然了,荡然了……
卖茶的却有着职业性的机警和敏感,他见这位客人醒了,立即就提着滚水走了过来。
“客官,换一杯热茶。”
他倒去一些过多的剩余茶水,然后才把开水冲了上去。
“哦!谢谢。”麦无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重新泡一杯好了。”
“那未免可惜了,第二度茶的味道比较醇。”卖茶的也笑笑说:“午间你好像只喝了几口。”
“是的。”麦无名说:“我觉得你这里的茶叶要比城里的香多了,也甘多了。”
卖茶的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了,这些茶叶都是我亲自拮采的、也亲自烘焙的。”
他的兴致来了:“茶有雨前、雨后;雨前茶是在雨前天气阴上一些的时候采拮,这个时候,因阳光明灭,因湿度较浓,茶树受到刺激、受到感应而蓬勃了、怒发了,但雨前难免有尘土沾叶的缺点,是以不如雨后,不过雨后茶必须要把握时机,在新雨刚刷过、继雨未至、灰尘沙土随着雨水冲淡散失时及时地拮之、晾之、焙之,再烹以矿泉涧水,其味就甘、醇、怡、清、津液而润喉,回味无穷!”
国人十九嗜茶,入口即能品定茶之好坏,“柴、米、油、盐、醋、茶。”茶已成为开门七件事之一、生活的必需品,并且也已经远传东洋、西域了。
“你对茶的研究还真有心得、真有手艺呢!”
卖茶的笑笑说:“这倒不敢,只是爱好,而又闲来无事,作着多方面的尝试罢了。”
麦无名心不在此,他随之转换了话题,故意皱起了眉头,故意搓起了双手说:“糟糕得很,天色即将暗了,而雨却仍旧不见停,这叫我怎么个回去法?”
卖茶的顿时领悟了,他抬头朝外面看看,歉然地说;“这位相公,其实天时酉牌不到,只因为连日的下雨,看起来才显得比平日暗多了。”
麦无名装得不在乎的样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相公住在哪里?”
“远倒不远,我暂时落脚在老树霸的一家客栈里。”
“是来烧香?”
“是的。”麦无名说:“顺便访寻一个人。”
卖茶的疑惑地说:“你访寻的人是住在庙宇之中?”
“不太清楚。”麦无名立即叮着话头说:“你可知道昨天那些黑衣壮汉是哪一家庄院里的人?”
“不太清楚。”卖茶的摇摇头回敬了—句:“不过,他们经常在这条路上往来,还有一些身穿锦服的人。”
麦无名听了心中不由—动,他立即深入追问下去。
“这里附近有几家庄院?”
卖茶的哑然地笑笑:“九华山中只有庙宇并无庄院。”
“那这里有没有一个地狱门的地方?”
“没有。”
“可有山寨?”
“也无山寨。”
“昨天几个黑衣人……”
卖茶的接口说:“这话焉能当真?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他们必定是住在一间庙宇之中。”
麦无名吐出了—口气,他释怀了。
“原来如此。”他探着看看店门外的雨意说:“看样子这雨一时不会停的了,我也只有淋着雨回去了。”
“那你请等一等,我进去拿一顶斗笠来给你。”
卖茶的—转身就朝隔间而去。
“不用的,谢谢你,反正我住得不远,淋湿了,回到客栈洗它一个热水澡也就是了。”
麦无名站了起来,探手摸出一绽二两重的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起步走了。
“哎!等一等。”卖茶的第二次叫等一等,他接着说:“我找给你……”
“不必找。”
麦无名毫不稍停地走了出去。
“谢谢、谢谢……”
茶资跟食物,“一塌刮子”不到一两银子,而这位年轻客人却丢下了二两,这种客人在山区里果然是少见。
麦无名住在中村而不是住在老树霸,回到了客栈,虽然雨水湿不了他的躯体,但他还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吃了一些东西,然后,上床盘膝休憩了一会,再然后,他又飘然的出门了。
他又运起了神功,一层微弱的光华再次环住他的周身,像是一尊“白衣大土”临了凡,有人说:“白衣大士本来就是男性的嘛!”
这里还是地藏王庙,麦无名相信自己的眼力,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左右一条山路最近无人走过,那几个黑衣壮汉必定尚在这间庙中无疑了。
说不定有暗室,说不定在地窖,也说不定他们藏身在后山之中,而那后山,昨夜、今晨都未曾过去探索。
麦无名拔起了身形,又回过了过门之顶,岳立渊峙的立在天井之中。
“过门”,这里必须要交待一下,它又称“门脊”或者“脊顶”,乃是大门上面所搭盖的雨遮,也有人叫它为“玄关”,但玄关似乎有欠妥当。
过门有大有小,小的二旁环连着围墙,大的二旁也是环连着围墙,但旧墙与过门之间还建打门房、还建有雨亭,是大户人家,是宫廷庙宇。
轻车熟路,老马识途,麦无名已经是第二次的到来,前面曾经通过,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穿过了走廊,又率直的越出了月洞门。
月洞门之内是一个院子,它应该算一个花园,但是,不见花卉,只见树木,因此只好称它为院子。
院子内也看不出有丝毫可疑的地方,麦无名不由沉思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洞箫之声忽然钻入他的耳鼓。
精神陡振,眸子闪烁,他不由摇神倾耳细心的倾听着,探听,萧声传自左方,再听听,又像起白右边,声细音弱,似有若无,并且是时断时续,难道真会来自九幽地府?
麦无名哪里信邪!他衣衫一鼓,身形顿时直飘而起,停立在树梢颠之上,像白鹤,似苍鹰,有摆动规律的,有摇曳轻微的。
他回首环视,左边是山,右边是山,后面还是连绵不断的山、山、山。
栖立在枝头之上,声音虽然是响亮了一些,但效果却更加差了,它范围广阔,捉摸不定,有时在半空中飘蔼、有时由山顶上送下。
麦无名双目观察,脑中假设、心头推敲,一丝笑意从他的嘴角边浮了起来,似乎已有所得了。
身形陡地平移三丈,方位变换,改停后院尽头的围墙上面。乖乖,这种身形,这等功力,又是在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倘若为人瞥见,必定会疑神疑鬼,吓个半死!
后院外,峭壁下,有一片苍松翠柏,山风吹拂,呼噜呼噜阴雨飘洒,浙沥浙沥,为之心旷神怡,智者乐山,其言不虚。
俗语说:“山中无甲子,岁月逐水流。”当然连更鼓也没有一声子。下雨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斗,黑沉沉的就看不出什么时分。不过,麦无名从中村的客栈出发时估计起,如今应该是三更将尽了。
他飘落地上,穿入翠柏丛中,迈过松林边缘,眼前是一个连天插云的悬崖危岩,茑萝葛藤,贴壁攀石,野草杂树,遍地纵横,已经没有落脚之处可寻了。
麦无名略—踌躇、略一犹豫,他脚步趄趑、他身形停顿,倏然,二道绿色的光芒又从他的眸子中闪烁了出来。
纵身前跃,右足跨出,他低下脑袋越过了一棵矮斜的老松树,—个黑黝黝的洞穴就出现在那里了。
这个洞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堪堪的能走得进去。
不用仰头,只要抬头,洞穴上面以凿字赫然镌着“地狱门”三个大字,并巳刻意的涂描上黑漆!
这是在警世,这是在诫人,但麦无名却是一无惧意,他反而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洞内很暗,笋牙兀突,崖水下滴,阴湿异常!
他弓身而行,他蜿蜒而行,苔藓、薮榷到处衍生。
麦无名虽然艺高胆大,但还是小心翼翼,以防突变。
他左手前探,右掌护胸,步步为营的注意着、戒备着,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免得临时匆忙、临时仓促。
“窘塞……宰宰……”
果然,一阵细碎的声音来自他身前数尺之处、三步之地,继续着、继续着……
麦无名停步了、凝目了,眸子中又透出二缕绿色的光芒,像山猫、似夜枭,这些夜间出动掠食的动物。
这种神功最耗元神、最费精力,是以他平时甚少施展,以免过份地消耗。
“嘘!”
他吐出了浊气,他散去了功力,闭闭眼,息息神,再次踏出了脚步。
是“石龙子”,一条一尺多长的石龙子,展开了四只脚,由这边山壁爬向对面的山壁,如此而已!
石龙子是蛇的一种,性温、无毒、身短体壮,能入药,因为生有四只脚,所以有人叫它“四脚蛇”!
它身体的颜色通常是红黑交杂,并且还能随着环境改变色泽,“变色龙”之名也就因此而来了。
遇到情况一如壁虎,会自断尾巴混淆敌人耳门,其尾跳动,久久不息,己身则遁土而逝,逃之夭夭矣!
麦无名不明地形,是以弓起身子,一步一脚,以不出差错为前题,未几何时,前面似有微弱的光线隐隐地透了过来,难道是出口将到?莫非是天光已亮?但算算时间,应该正在四更之谱呢!
他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立即快行数步,出口到了,但竟然是—间偌大的石室。
石室大约二丈见方,麦无名凝目一望,心脏顿时跳上喉头,毛发根根倒立,冷汗涔涔,由手心、由脚底一粒一粒的渗了出来!
深山冷坳,半夜三更,石室中一灯如豆,隐约之间他看到了什么?是鬼、是鬼,他确确切切地看到了鬼,确确切切地看到了地狱!
先是青面撩牙的阴兵鬼卒,再是头生犄角的牛头马面,旁边站的则是红血血的舌头吐在胸前,黑黝黝的长发披散肩膀,眼中有血,嘴角有血,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帽子,—黑一白,一边一个;一个帽子上写着“—见生财”,—个帽干上写着“天下太平”。
这是黑、白无常,白无常手中拿着哭丧棒,黑无常掌内提有铁练条,叫入惊心而又慑魂呀!
日游神高照“捉拿”,夜游神亮起“拘提”,他们眦着眼,他们咧着牙,一脸凶狠,铁面无私!
再上去,文武判官相对而立,他们头戴乌纱、身穿红袍,文判官仁慈、黑须白面、颜容祥和,武判官则神态吓人,他双睛暴凸,面黑须红,左手捧着生死簿,右手猛举生死笔,好像已经判定了:“午时三刻已到,着即打入‘阿鼻地狱’!”
十殿阎王、阎王十殿,依次坐在上面,他们分别是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森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年岁不一,形态不一,有随和,有威猛,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据乡野传说,宋朝忠良之臣包文拯归天之后,玉皇大帝念其断狱清明,念其丝毫不苟,竟颁玉旨饬令执掌“森罗宝殿”五殿之主,第五殿乃是人死七日上“望乡台”回望乡里、回顾妻孥之期。
鬼魂见其妻孥老小哭泣裒哀,不由也锤心沥血了,包拯心有不忍,徇私了,枉法了,屡屡暗放鬼魂还阳团聚,这有犯天条、这有违地律,玉皇大帝就将他转调七殿,在七殿之中,他就是再欲纵鬼魂归里,但为时过久,该人肉身业已腐烂,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阎罗殿中刀山、火柱、炮烙、铡轮凌落四布,有不少犯鬼恶人掠在上面,尖头的、二角的鬼卒各自在旁执刑,断肢残体,肠肚外流,令人惨不忍睹!
毒蛇池中有鬼魂;油锅之中也有鬼魂。
霎时间,阴风阵阵而生,霎时间,哀号声声而起,铁练拽地铿铿,钢义碰击罄罄,盈耳而萦晌,心理作祟!
但这些乃是在阳世间犯有不赦罪愆之凶人恶煞在阴间执刑受难,所以别道施恶无人知,别说为善没人晓,要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理昭彰、因果不爽!
只要心有神明,只要不做亏心之事,那就会心宁气舒、处之泰然了,阎罗头上不是悬有一块匾额?“惩恶扬善!”
麦无名静立观望,他心神渐定,不由暗中奇怪怎么将地狱设在山洞之中?理应造在显要之处,期使世人能知所警惕、知所收敛、知所悔改;莫非有其用意?必定有其道理!
他启步各方巡察了,他整目四处注视了,还是没有发觉任何的破绽。抬起手,东摸摸、西敲敲,企能有奇迹之出现。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有掌措上黑无常肩膀的时候,黑无常突然“吱”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接着,高与人齐的身形猛扑而下,手中铁练一阵拖动,“哗啦啦”地暴响连连!
麦无名猝不及防,他仓促应变,身形本能的倒翻而回,堪堪的选出那黑无常无情的一击!
尽管艺高的如他,尽管胆大的如他,也尽管口中说得好听:“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但是,在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下,在这种厉鬼环绕的地狱之中,原本就提着心,原本就吊着胆,又
这么出其不意的来了一个突击,麦无名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换了一般的武林人物,嘿!早就魂灵出窍、呜呼哀哉,恐怕是已经没有气了。
麦无名又长长地吸入一口真气,他在惊魂甫定之下,瞥见黑无常身后隐隐的似有一道门户敞开着。
他轻步绕过了半倒的黑无常,含蓄的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口中有意说:“黑将军,虽然你真的吓着子我,但找还是衷心地感谢你,感谢你指我一条明路。”
麦无名伸头朝那道门户探了一探,又是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比前面的那一个还低、还小。
“管它呢!既来之、则安之,好夕也得要试上一试。”
他低头弓身,又是一脚跨了进去。
麦无名不由更加小心厂,这个山洞应该称之为隧道较为恰当。这条隧道除下又低又小,而且里面雾气弥漫,侵肌沽肤,山泉坠滴,“磬”然有声,震荡的回音似浪潮,如奔马,又像是低沉的琴声,嗡嗡洪洪,久久方歇,“绕梁三日”的灵思,大概就是在这种类似的地方悟出来的吧?
渐渐的,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几乎是颗颗粒粒,凝结成珠!
这莫非就是幽冥路?这莫非就是黄泉道?凄凉呀难走!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麦无名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劫难,他进了九泉,他入了地府,岂不是成了一尊最年轻的佛下,活佛?玉佛?
一步一脚,一簸一颠,迷离中、虚无间眼前似乎有些亮光光的感觉,难道前面又是一个石室、洞穴,比第一个更惊险,更恐怖的洞穴石室?
麦无名心头坚毅稳定,无论是如何的艰险,无论是如何的犯难,为了访寻父踪,就算真是龙潭虎穴,就算是阴曹地府,他也会昂然地、奋力地迈进去!
啊!是天光;啊!是洞口;洞口在望了,天光在望了,他不由欣悦地冲了出去。
回首缅怀着这个山洞,哦!隧道,虽然比前面的—节低、比前面的一节小,但却要比前面的一节来得短。
他吐出了口中的、肺脏的那浓重的湿气,漫漫长夜,恐怖行程终于过去了,光明,光明就在他的眼前!
五更天,晨嚷微熹了。
麦无名拨开了遍布洞口的藤萝蔓草,眼前就豁然开朗,啊!是世外桃园,“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
绿草如茵,百花绽欣,枝头上鸟语啁啾,坡坪中糜鹿徘徊,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山坳谷地。
他信步走去,心中感到万分的惊奇,里面有小桥、有流水、有屋舍、有楼宇,难道住的真是世外之人?
疑念又在麦无名的心中升起,屋舍、楼宇一似城市,山谷内兴建维艰,搬运不便,隧道中黝暗狭小,进出困难,他们会飞天?他们会遁地?唔,不可能,他们必定是另有通路!
他还发现了另一个可疑之点: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中居民有男女,但这里有男无女、有老无小。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中有屋舍、有良田,而这里只见屋舍,不见良田,只有犬只,没有鸡鸭……
陶潜说:他们避‘秦’来此。难道这里的人也是因为吴三桂引狼入室,避“清”来此?
麦无名迈向前去,屋宿旁、广场中有人在打拳,有人在练剑,也有人彼此的过招对阵,百般武艺,纷沓杂陈。
看他们的气度,全像江湖中人,瞧他们的服饰,与时下并无二样,这莫非是武林中的秘密门派、黑衣人口中所说的“地狱门?”
不像呀!它应该称之为“神仙府。”
“镗、镗、镗……”
是晨钟?它惊飞了林鸟,它也敲散了人群。
不,是膳钟,是进早膳的时刻到了。
活动中的人们纷纷歇了手,悠闲地走了汗去,麦无名的心头又是动了一动,这里的秘密似乎何其之多,那就是这些人随和、态度安详,并且相互间很少说话、很少交谈,难道他们没有七情六欲?
二声钟响同样地也敲醒了沉睡的太阳;太阳在山崖上露出了半个笑脸,是笑他涉世不深,是笑他身入险地?抑或在笑他乃是辽东之家,少见多怪!
不管如何,久雨后的太阳总是可爱的。
不错,这里是“地狱门”,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走了过来,那衣衫正与老树霸外小路旁的茶棚中遇见的壮汉所穿的完全一样!
那个大汉疑惑地凝视着麦无名说:“你怎么不去用早膳?”
麦无名不由暗中庆幸着,庆幸他的心力终究没有白费,果然是摸对了地方,多么的不容易呀!
“你怎么啦?”
黑衣大汉叮上了一句。
“哦!”麦无名骤然省悟到有人在同他说话:“我……我不饿。”
他仓促地回答着、匆忙地应付着。
麦无名这是作了违心之论,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足足的摸索了一个夜晚、折腾了—个夜晚,哪里还有不饿的道理?第一个在作不平之“鸣”的就是肚子,肚干已经是饥肠辗辘了。
黑衣大汉的心并未稍减,他双眼依旧紧紧地盯住麦无名一瞬不瞬,继续说:“你是属于哪一殿管辖的?”
马脚终于要露了,狐狸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麦无名不明情况,他只有支吾以对:“我……我……找不属任何一殿。”
黑衣大汉闻言脸色一变,他伸指入口,一声口哨立时响了起来,四面就跑来十二个同样装束的黑衣汉子。
“什么事情?”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着,话气中多少含有质问的意思。
“你们殿中可有这个人?”那个人头也不回的反问着。
“没有。”
二个人又是异口同声的说着,这次口气软了,并且还微微地摇摇头。
“那你们可认识他?”
二只拨浪鼓又同时摇了起来,却是无人出声。
“哔、哗……”
那个大汉撮起嘴巴又鸣叫了二声,霎时间又见六个黑夜人从不同的方向飞奔而来。
“谁认识这个人?”
“啊!怎么会是你……”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脱口叫了起来,他乃是麦无名在老树霸外小茶棚中所遇见的那四个人之一姓阴的人。
麦无名笑笑说:“不错,是我,别宋无恙?”
“是你殿下的人?”
第一个黑衣大汉把话接了过去,他们这十个人乃是每一殿值勤之人员,而第一个黑衣大汉轮到总值勤,是以今日数他为大。
“不是。”
“那你……”
“前天本殿执勤人员之十的刘再发旧病复发,我奉命出去追缉,在外面遇见这位兄台。”
“那你就带他进来了?”
那个人语气尖酸、大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不过,谁值了勤谁都会一样,职责所在,姓阴的汉子在前天不也是这样的吗?
姓阴的大汉微一抖索,虚心地说:“没有。”
“那是你过份大意,引他来此?”
“不敢,我们行动是万分的小心,但因挟着刘再发不免有所不便、滞渫,几经考虑,才拐由菩萨庙那头而入。”
必定是地狱门中的规律森严,阴姓汉子不由在刻意的、不嫌其烦地解释着、分辩着。
“哦!那这个人……”
他们自相探究追询,好像忘记有外人在场了,麦无名也就转动身子、背着双手悠闲地欣赏风景起来了。
这一动动坏了,黑衣人俱都惊觉过来,那个总值勤眼睛—眨、嘴巴—撇,其他的人也意会着将麦无名圈在中间。
“阁下由何而来?”
总值勤终于把箭头又转向了麦无名。
“在下由外面而来。’
这是废话,不是里面的人,当然由外面进来的喽!不过麦无名是有意这么说,免得去连累那个姓阴的汉子。
“阁下的来意……”
“只是进来参观参观。”
麦无名随口说着,他心中了然,黑衣壮汉只不过是这里面的庄丁或者什么,同他们说实在话,那是白搭。
“这里一向是不让人参观的,你既然进来了,那就跟我走吧!”
“去哪里?”
“去见殿主。”
“殿主?什么殿主?”
“你去了就会知道了。”
麦无名心中不由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本来就是费尽下心机才摸进来的,当然不会半途而退。
“好吧!”
那个汉子转身就走,麦无名跟了上去,其他九人就徐徐地压在后面。
他们走到一间很大的房屋外面,所有的黑衣人全都恭敬地躬下身子,前面的一个,也就是值勤的那一个人朗声地说:“报。”
“进来。”
房屋里面也响起了一声宏亮的声音。
他们鱼贯地走了进去,值勤的黑衣人与麦无名站个并肩,其他的则分别排列在两边。
麦无名举门略一打量,见这房间的确是很大很大,它应该称之为殿堂,其实,它的用途很广,因此名称也多着呢!分别被称为公堂、值日殿、议事厅、裁决处……
殿堂的正中挂着一方黑漆金字的扁额,上面书有“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是篆文,端正苍劲,正意味着正直无私。
匾额的下面,空旷旷的只摆着一副桌椅,这里正有一个中年人安坐在那里。
那个中年人五十不到,他身穿华服,—脸严肃。
值勤的黑衣汉子躬下身干说:“禀殿主,有人带到。”
“唔,罢了!”那个殿主说:“怎么不见城隍?”
“这个人乃是私自进来的。”
殿主的双目倏然一睁,他深深地打量了麦无名好一会儿,然后沉下声音说:“你是由何处进来的?”
麦无名见那位殿土虽然脸含愠色,但却与挂在上面匾额的字体一样,正气盎然,不由拱拱手说:“我是自谷外进来的。”
话仍然是不着边际,但殿主却并不为意,因为偶然摸进来的人不一定能明确的指出地方或所在。
“你姓其名谁?”
“麦无名。”
“地狱门”既不为江湖所知晓,当然是组织秘密了,他们的外围,“城隍”、“土地”遍布天下,但里面的人很少外出,虽然也知道安南贡品、武林秘籍以及新近热门话题两个后起之秀麦小云等等,可
是,他们生活淡泊、多无名利之心,宝物并不热衷,对姓麦的年轻人也不在意,不像江湖道上那么的敏感,只要一看到年轻的陌生人,只要一听到对方报称姓麦,立即就联想到麦小云或者主观的就当成麦小云,麦无名不也是这么样的被人所栽的吗?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是叫做‘地狱门’?”
这一下不得了,蛇咬了,火烫了,或者是踩到尾巴了,那位殿主心中震动连连,他声色俱厉地说:“有何企图?”
“查访一人。”
麦无名这次说实话了。
“地狱门里的人,岂能容你随意访查?”
“人子苦心,殿主能否破例一次?”
“寻访你的尊亲?”
“是的,晚辈正是寻访父亲、二十年前的麦文岳。”
殿主略一沉吟说:“本座不识此人,也许是我进来也晚。”
麦无名山几个黑衣人口中点滴所得,知地狱门之中有几位殿主并存,足以他接着说:“能否转询……”
殿主摇摇头说:“冥律似铁,决难或违,你既已进来了,暂时留下,按照阴曹程序,届时自会送你出去。”
麦无名仍旧抱着希望说:“孝意既能感天,难道就不能悯地……”
殿主还是爱莫能助地摇着头,他向当值的黑衣人说:“带他去宾房休憩。”
“是。”
站在旁边的黑衣大汉又躬下身子拱起手,然后转向麦无名说:“走,麦公子。请跟我来。”
他看不出麦无名身上会蕴有武功,因为对方是那么的斯文、那么的羸弱,以故不称麦少侠而称之为麦公子。
麦无名勉强地笑笑说:“在下的来意未伸、目的未达,恕我这次不能再跟着你走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法,阴曹地府之内,哪里由得你自由行动、任己好恶?”殿主沉下了面孔说:“掺他下去!”
“是!”
值勤的黑衣人随之伸手向前,但是,手指尚未沾着麦无名的衣衫,那支抬起的右腕上已经被蝎子蛰了一下!
“哎唷……”
抱着手腕躬下身,但这次并不是在行礼。
站在二旁备勤的另九个黑衣人见状立即分别扑了过去,但是,只见白色人影那么一闪,他们却各各跌坐在地上。
殿主“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但他自矜身份,脸色变了变说:“传‘牛马将军’!”
总值勤忍住了疼痛应了一声,艰辛地换左手插进口腔中,幸好仍旧管用,一长一短的口哨声随之响了起来,隔未多久,就奔进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首先朝殿上躬身为礼,口中齐齐地说:“参见殿主。”
他们的年纪都在“不惑”之数,一个面孔特长,是张马脸,另一个黝黑粗壮,像匹水牛,唔,“牛马将军”!恰当得很,受之无愧!
“罢了。”殿主语声含威地说:“拿下来人!”
“是。”
声音宏、中气足!
“牛马将军”在进入殿堂之初,即已发觉事情有了异常,只是不知就里罢了,如今闻言而转身,才看清有了生人,但他们心怀疑念,一个年轻少年,何用小题大作、劳师而动众?马将军不由开口了。
“牛将军,就麻烦你出手拿下他吧!”
“好。”
牛将军双手一挫,伸起右掌就拍了过去,狂妄而又随意,也一点没有将眼前这个少年人放在眼内。
麦无名微徽一笑,他也抬起右掌,他也随意朝前—抵,牛将军见了力贯掌心,晒在嘴角,暗想这个少年人也太不识天高地厚了。
讵料二掌甫接,牛将军如遭雷歼,手臂既麻又辣,若不是他皮粗肉厚,若不是他艺业不薄而又及时地撒掌暴退而回,恐怕就会伤到内腑了。
马将牛脸色不禁一变。他这才省悟到殿主何以要劳师动众?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人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易与的人物,顿时身形一动,立即也攻了上去。
麦无名见这“地狱门”果然组织庞大,他们不仅有“殿主”,尚且有“将军”,再下来未悉又是什么人物了?事情既然已经难以善了,宜速战速决,以免消耗过多的精力,虽然他的内力能间隙旋回、生生不息!
他衣袖摆动,裙袂飘荡,白色人影左右位移,牛马将军顿时显得于忙脚乱了。
殿主也不由看得心头吃惊,他又传出了将令。
“宣‘黑白元戎’!”
口哨之声再起,一条人影再闪,一白一黑两个人又窜进了殿堂之中。
“黑白无常报到。”
地狱中是有黑白无常的编制,那牛马将军必定就是牛头马面了。
他们不须询问就看得出来事情的状况,是以二话不说,乘隙加入下战圈之中。
这两个人长得骨瘦如柴,双肩高胁,颐上无肉,—个身披白衣,—个黑服裹体,黑白无常,神似十分,只差没有戴上高帽子和手中握着哭丧棒。
麦无名不由暗暗地笑了起来,这倒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偏闯,自己当真是进入了人间地狱!
他故意朝黑无常笑了一笑,含蓄地说:“黑元戎,承蒙你让路给我,不然还真难摸到这里来呢!”
黑无常闻言不禁怔了一怔,他想不出在什么地方遇见过这个白衫少年?更遑论说曾经让路给对方了。
他唯恐中了人家的计,虽然心中是满泓雾水,摄起全副精神,不稍懈怠的—拳—脚朝对方每一个地方攻去。
麦无名飘忽游移,像蝴蝶、似游鱼,穿插在四个人空隙之间,从容而又流利,快速而不急迫。
城隍土地、日夜游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惧是阴曹地府中的外围之神,城隍坐镇当地,土地探听查报,日夜游神是日夜马不停蹄地传递消息记录,而牛头马而和黑白无常则专司拘、提、追、拿之职责,是以身手相当不弱,奈何麦无名乃是稀世之材,而他又抱着速战速决之心理,因此十招不到,四位鬼神将军已经是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了。
但见狂风回旋而起,随听脆响闷哼相互连响,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仍然分守四方,将麦无名圈在中间,所不同的,麦无名气定神闲,而他们却是面如巽血,汗出似浆;还有,一肩倾斜,虚挂下垂,原
来每个人的胳膊中了人家一拳,感到疼痛万分。
坐在正面的殿主脸色连连变动,手下将帅虽然尚有文武双判可调,但是,他却再也坐不下去了,立时越桌而出,掌领身前,身随掌后,猛然印向麦无名左胸要害大穴!
殿主出了手,下面之人全都退了开去,分守着大门二侧。
麦无名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等待那位殿主的掌风将到即到之际,他身形倏地向左一旋,对方的手掌就差之毫匣,堪堪的掠晌而过了。
他乃是佛门子弟,在“南憎”孤木上人栽培熏陶之卜,养成了谦冲虚怀的心胸与气度,再说,他又志在寻亲,期对方能知难而有所改变,是以留下了余地,不然,只要“顺水推舟”随手地拂上一拂,嘿!有得看了。
一殿之主,何等气势.何等艺业!殿主忽然发现这个少年的功夫竟然精湛若此,心头不山震惊莫名,招式用老,那没打关系,却可以随机应变,他所怕的也就是如对方来一个“送佛上天”,自己后心在洪门大开之下,真是不可堪想,急忙中双腿遽缩恢弹,半空里一个鹞了翻身,颤危危地停立在大门地槛之上!
这个殿主乍停又翻,双臂齐划,一个斤斗,就与麦无名站了一个面面相对!
他收心了,他谨慎了,红着面孔紧紧地盯着这个不太简单的少年人,为规章、为颜面,稳住行血,匀着真气,然后双掌一扬,无言的和麦无名打在一起。
渐渐的,人影模糊,风声四起,回旋激荡,形成乱流!
有一盅热茶的时候,大概各自出了一二十招吧。他们二人也静止下来了,也各立一方了……
这位殿主二眼圆睁,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莫名其妙的会中了人家一掌。
他叹了一门气说:“转二殿。”然后返身向殿堂的左边之门退去。
一声“云板”响起,殿堂右边的门内相继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也是一身华服,也是年近“耳顺”,他们各有特征一处,一个头颈特长,几乎长可盈尺;一个右脸面生有一块黑斑,黑斑上满是浓毛!
麦无名见了心中顿时一动,他似乎听说过打这么两个人,师兄曾谈起十年前武林小有一对怪异的俊倪兄弟,莫非就是他们?
他们一出殿堂,殿堂内人众俱都转身为礼,当然麦无名在外。
“参见殿主。”
看这些帮众的执礼,听刚才退去殿主的话息,去的那位该是一殿殿主,而出来的其中一位必定是二殿之主,另外一 个则不知掌的是第几殿了?不过,按程序、照道理,他应该星第三殿!
“唔,罢了!”
总值勤快步走了过去,他再次躬下身子,禀报了个中因由,然后又退了回去。
脸有黑斑的殿主开口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阁下所请,似乎有强人所难之嫌。”他主二殿。
“晚辈访寻亲人,所请也并不为过。”
“事情不如阁下想象中那么简单,本座一时也不易解释清楚,你还是暂时留下吧!”
麦无名诚恳地说:“千里跋涉,宿望所寄,愿若未直,决难回头,万祈殿主谅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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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主见事已非语所能安顿、开导得了,他脸上黑斑不由一阵抖动,双手一摇,十指暴张,如爪似杷,欺身就朝麦无名*了过来。
麦无名右手一伸,有意无意的向前一挡,像是在虚应事故。
二殿殿主面泛愠色,对方此举,似乎有所藐视,他右手倏提,五指成钩,猛然向麦无名的脸上抓去!
其实,麦无名并未含有藐视对方之意,他只是在试探来人之招式路数,今见对方骤然发难,利爪均威,伸出之手转朝上翻,格去了二殿殿主能要人命之一击。
二殿殿主见右爪失效,左爪立即跟上,紧凑而急遽,不容对方有喘息的时机,他抓的依旧是麦无名的面门!
麦无名身如风卷,他双脚倒踩,如钩之爪再次落了空,随之右臂一回,举掌就拍向对方的肩头。
霎时之间,他们—来一往又纠缠在一起了。
二殿殿主的功力虽然列在上乘之林,但比之一殿殿主并不高出很多,是以十几招一过,也一样的是捉襟见肘了。
头颈长长的殿主,哦!他是三殿殿主。
三殴殿主原是站在一旁观战,今见二殿殿主应付困难,他们本是兄弟,知对方犹如知自己,二人功力乃在伯仲,兄弟不行,也就是说自己不行,唯一的办法,只打用以往在江湖上常用的那一套,汗颜的来个前后夹击!
麦无名的身后一定长有眼睛,三殿殿主身形才动,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脚下陡然加疾,把二位殿主都圈在掌影之内!
站在旁边的十头马面、黑白无常,人人不禁震惊万分,他们身司拘提、捉拿之职,临阵已经难以数计,但这等场面还真少见,面对方仅是—个年方弱冠的年轻少年。
麦无名形若白鹤,前飞后舞。
麦无名掌如屏风,左凝右结,二殿、三殿相形之下黯然失色,已经节节后退了。
一顿饭的时光一过,风声停、舞影息,他们的位置还是与未动手之前一样,三人二面相对。
麦无名神情是那么随意自然,看看二位殿主,脸色全然不相同,因为他们的肩膀也都各中了—掌。
云板再度响了起来。
二位退,三位出,连一句话也没有交谈,他们又打在一起了。
“云板”,也是一种传警的东西,有铁、钉铜,若罄、似钟,一经敲打,声音清宏,赏心而悦耳,并且能远播数里!
地狱中细小之事,他们使用口哨,招的、传的也是下属等人,重人事故、情节,击动云板。
可是数年来迄未发生过任何大小事,也就是说,云板数年来从未响过,是以云板一经敲动,不寻常的先是出来了二位殿主,继之又是三位一体,果然是不太寻常。
这次要比上二次更加激烈了、惊险了。
只见锦袍四处飘扬,只见白衫圆鼓似桶,风声“措措”,衣袂“噼啪”,二旁之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这三个乃是阴府之中第四殴、第五殿以及第六殿之殿主,各个修为均高出前面三殿多多。
阎罗共分十殿,后面尚有四殿,当然彼等的功力要更上一层楼,但他们的地位却是一样,他们的职司也是一样。
十殿全由菩萨所统率;菩萨就是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
“地狱门”创设的宗旨乃是为改善江湖上凶残之风、纠正武林暴戾之气,凡是穷闪极恶之辈,他们若是冥顽不化,他们若是杀戮过甚,经具报确定,经调查属实,菩萨即估计恶人艺业之深浅,酌情派出功能造诣两所胜任的殿主绳之以“法”,渡入“阴曹”,然后施以诱导,予以教化,俾便复出再度为“人”。
他们执的乃是法外之法、武林之法,其意至善,因为善不欲人知,犯人经过了一段适当的潜移默化消去了大部分恶性之后,在欢庆“还阳”的酒宴之中,都给饮下了蒙心之药,称之为“孟婆汤”,是
以山谷之后即浑然忘却了“冷谷”中之—切。
地狱门的所在地乃设在“冷谷”,外界也就无有知晓地狱门这个门派组织亦即在此。
二位殿主似走马灯似地转动了起来,四面部有人影,八方皆是掌风,气势若海,深邃莫测。
麦无名不由感到威胁很大,吃力十分,他中途虽然间隙的几经调息,但还是耗上了不少精力。
而对方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轮流分斗、联手合斗,就算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得披靡、也会崩溃。
他略一犹豫,顿时踏出了“须弥步”,运上了“菩提掌”。
四殿、五殿、六殿殿主他们事先就已经预知下来人的功力奇高,骏猊兄弟二人成双也不是人家的敌手。
因此,三人也破例联上手,因此,他们一上场就奇招迭施,秘式连发,硬要把对方给留在阴府!
结果,不从人愿啊!
他们越打越觉心惊,越战越感困难,混战良久,竟然连人家衣角都没有摸到,羞愧、难过,兼而有之。
麦无名招式倏变,原已飘飞如禽的身形更加快逾闪电,原已雄浑似山的掌风更是压力千斤,不是强龙,怎也轻言过江?
四殿、五殿、六殿殿主不由大惊失色了,不由暴退连连了,对方的幻影似真还假,对方的掌风像刀又像剑。
如今,他们已经改变了心意,不求有功,但能无过,艰辛地应付着,勉力地支撑着,但还是事与愿违,依然不及。
“噼啪”声起,三人脸色剧变,三人汗水盈额,乃因麦无名施的是“菩提神掌”,威力无比,虽经竭力收敛,猛加遏制,三位殿主的右肩还是齐齐地脱出了臼!
这就轰动了所有的人、这就震撼了所有的人。
可怕的年轻人,骇人的少年人……
戒备之人,还戒个什么备!
只能说观战之人被波及扩大的战围、被汹涌似涛的掌风,早巳*退紧贴墙壁而站,他们个个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第二次的云板声音尚未响起,殿堂外面已匆匆地冲进一个人来,他先朝殿主们躬身为礼,然后开声说:“菩萨降旨,宣来宾禅房晋见。”
殿主中一个年岁最大,约莫六十有余的人也开了口:“文判,真是菩萨降下了佛旨?”他主第六殿。
这个被称为“文判”的人就是阴府中“文武双判”之一的“文判官”,文判官虽然委之以“文”,但他也身蕴相当程度的武功。
文判又一躬身说:“禀殿主,刚才尊人觐报,菩萨获悉了真相,就立即传下佛旨。”
六殿殿主眉头不由一扬,他再次看看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人,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你们去吧!”
“谢殿主……”
文判的话声未落,麦无名突然出入意表的又飞了起来。
只见白影朝三位殴主身后略一盘旋,再听三声脆响起处,他还是若无共事地停在原来之地。
“我们走吧!”
在场之人个个大惊失色,待他们意会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该死的早就死了,该伤的亦已伤了。
是麦无名拍上了殿主们的脱臼。
三位殿主,六只眼睛,目送着麦无名出了殿堂之门,他们的心中有感激、有惭愧、有惊奇,外带着衷心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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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二回 孤云大师
麦无名跟在文判的后面,踱过了绿草地,穿入了桃花林,他故意地放缓着脚步,这种景色,“人间”是难得几回见。
菌茵嫩绿迎金阳,朵朵桃花笑春风,该属“天堂”,却是“地狱”。
文判不由缓下步子,半回身、半转头地看看这个白衫年轻人,他们都已经悟出了这位姓麦的年轻人乃是谁了,心中有着惊奇、眼中露着羡幕,想启口询问,奈何限于门规,只有让它郁着吧!
麦无名舒气怡心的荡呀荡的、拖呀拖的尽量延宕着、趄越着,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慢、有多缓,只要是脚下在动、脚下在迈,总有走不出、不想走出的地方,总会到达欲将到达的地方。
未几,他们已经停立在一间四周繁花似锦、屋旁清泉长流的禅房前面了。
文判回首微微一笑说:“麦少侠,请你暂等一下,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这个文判身穿锦缎便装,年纪二十不到,长得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童心却仍是未泯。
“好。”
麦无名含着笑意点着头,他落得能在户外多欣赏一下这地狱里的天堂、冷谷中的胜景,世外桃源。
好像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文判又出现在禅房门口、麦无名的眼前了。
“菩萨传你进去,请!”他抬手肃客。
麦无名略整衣衫,举步而进,文判又在身后报门了。
“来客麦无名晋见菩萨。”
“请进。”
意外的,禅房中却透出了—个童音未脱的话声来。
禅房不小,它隔成二间,外间壁上挂有诗画,还有中堂对联,幅幅都是铁划银钩,件件皆布河岳奇景,格局淬砺浩瀚,气势磅薄浑雄,是精品,是圣品、是绝品!
正中临窗一副书桌、板凳,桌上左边经藉,右边簿册,文房四宝,无一或缺。
二旁各放太师座一对,座椅中间嵌着一方茶几,是接待厅、会客处,也是笔砚斋。
内间则是卧室,合之称为“禅房”。
这时左侧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癯、肤色红润的老和尚。老和尚岁寿已登“耄耋”,但却精神矍铄、银髯垂晌。这叫童颜鹤发、仙佛中人,他就是地狱门中的“菩萨”!
殿主他们穿的都是福寿锦袍,就是文判、武判,服饰也是湖锦短袄,而老菩萨身上只披着一袭月白粗布僧衣,并非未见寒酸,淡泊中透仁慈、仁慈中带威严,麦无名一见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还有一个小沙弥。这个小沙弥露着炯炯的日光,站在老菩萨身边,他不大不小,十五六岁,最最尴尬的年纪,刚才沙哑的“鸭子叫”一定是由他喉咙中嘶喊出来的。
麦无名立即躬身一礼,口中喏喏说:“晚辈麦无名见过老菩萨。”
老菩萨眸子中顿时神光连闪,他看麦无名年仅弱冠,但骨骼清奇,却英华内敛,果然是武林中一个不可多得的上驷之材,难怪对方小小午纪,即已经在江湖道上声名斐然,即使是六位资深的殿主分斗合击仍不是对方之敌手。
文判低着头倒退了出去,守在禅房门口,那个小和尚也已经捧上了—杯香茗摆在茶几之上。
老菩萨脸色开霁,语声温和地说:“小施主不叫麦小云?”
“晚辈……晚辈……”麦无名心中犹豫不定,不知道在这里是否应该报上真实的姓名。
他唯呐,他嚅嗫,结果轻声地说:“麦无名。”
他还是不欲掠人之“美”,其实,这个“美”他已经也有一半之份了,加强麦小云不少的声誉。
老菩萨是何许人?观颜察色,他知道这个少年人必定就是两个麦小云中之一个,但对方却似有难处、似有隐情未吐。
“小施主请坐。”
“谢谢。”
麦无名带着些微的拘束在下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菩萨微微一笑,他依旧追问了下去。
“小旌主真叫‘无名’?”他又加上了一句:“没有名字?”
这话说得多么赤露剖白,这话说得多么的明显透彻,麦无名不由怔忡了,麦无名不由心动了……
“晚辈本来是叫麦小云,但江湖上却出了另一个麦小云,而对方出道在晚辈之先,是以不得不叫为无名。”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听说你们二人的面貌、年岁也很相近,是么?”
“是的。”
“又听说你们的艺业也是在伯仲之间?”
麦无名谦冲地说:“我们彼此并没有交过手。”
老菩萨感慨地说:“难得的是你们二人都能站在正义的一方,真是难能可贵,并且星月互辉,一时的瑜亮。”
“前辈夸奖了。”
“小施主的师门是……”
“家师上孤下木。”
老和尚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反而面露笑容说;“果然不出老衲的意料,是孤木,也只有孤木等几个人才能培植出这样的奇葩,他如今可好?”
“托前辈之福,家师尚称粗安。”
“依旧驻锡‘普陀’?”
麦无名一听眼中不禁射出了狐疑的目光,他趄趑地说:“是的,前辈认识家师?”
老和尚按纳着不先示明自己的来历和身份,不答反问,他想弄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和意向。
“小施主要探悉令尊的去向?”
“是的,家严麦文岳,二十年前居住太湖之南的一个‘桑头渚’小渔村里。”
“怎么样呢?”
“一天夜里为一柄翡翠玉如意而出了事。”
“那又怎会与地狱门有着关联?”
“晚辈在故居的桌子上发现有地狱门三个字。”
“哦!”
老菩萨沉吟了一会,他心中似有所动。
“传文判。”
“是。”
小沙弥合十一礼,他立即快步走了出去,须臾,两个人一前后回进禅房之中。小和尚归了他的本位站立,文判则在老和尚身前五尺处躬下了身子。
“菩萨有何圣谕?”
“你且查查‘因由果录’,看内中可有麦文岳其人的事故和记载。”
“是。”
文判探手入怀,摸出一本盈寸厚薄的书籍,略经翻阅,随即恭声地说:“禀菩萨,二十年前,麦文岳因一柄玉如意遭人觊觎围杀,本门武判等人恰好有事路过桑头渚,掠夺者见情况不妙而逸去,麦文岳因受伤过重,是以曾经带回了地府,疗养匝月,即已送出。”
“可知行凶者为谁?”
文判双目未离手中簿册,他继续说:“当地土地事后曾经查报,乃是太湖水寇卓大川和吴世武。”
“唔——你去吧!”
“是。”
文判覆册归帐,躬身而出。
凡是进入地狱门之犯人,不论江湖宵小或是巨恶大辈,晦养中老和尚均时予召见,晓以大义,授之以理,是以冷谷内之人,他多少都有一个印象。
老和尚说:“令尊麦文岳并无功果,只因受伤而入冷谷治疗,他曾经一再向谷内之人探听其妻的下落,却一无音讯,小施主该是他当时未出世的孩子?”
麦无名黠然地说:“是的。”
“令尊的文理很好,老衲与他接谈过几次,只是他受此波折,已经万念俱灰,听他语气,好像也要跳出红尘。”
麦无名长长地舒出下一口气,他干辛万苦摸进了地狱门,却仍然没有找着他的父亲,不过,聊胜于无,至少也获悉了父亲尚在人世的消息,也不无可喜,也聊慰心怀。
“多谢前辈,晚辈这就告辞了。”他站了起来。
“且慢且慢,阴曹地府,虽然是旨在救世,但却暗中进行,少施主岂能说走就走?”
麦无名惶恐地说:“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呢?”
“按照地府冥律,谁皆可投胎,谁都能还阳,但必须要喝碗‘孟婆畅’再行离去。”
“孟婆汤?”麦无名惊奇地说:“喝下孟婆汤会怎么样呢?”
“喝下孟婆汤会浑忘地狱中的一切。”
“对身体是否有害?”
“应演不会。”
“对以前的记忆可有影响?”
“或多或少。’
麦无名踌躇了,麦无名为难了……
“不喝盂婆汤也可以,就有另—条途径可行.”
麦无名精神一振,他衷心地追问了。
“哪一条?”
老和尚缓缓地说:“加入‘地狱门’行列,成为‘阴府’一员。”
麦无名还是感到为难,阴曹地府虽然宗旨堂正,虽然地在瑶池,的确是人们向往之仙境,只是自己的心愿未了,不然倒可接母亲一同来此……
“麦无名……”
暮鼓晨钟,震耳而惊心!
麦无名悻然而答:“晚辈在。”
他自一见到老和尚之面,心头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戚戚、惦惦,有敬畏、有孺摹;虽巨如廖不一,虽阴如龚天佑,他心中亦坦荡泰然,而这位老和尚……
“你道本座何人?”
“前辈乃是治理阴府的地藏王菩萨。”
“你知老衲法号?”
“法号?法号……”
麦无名茫然、麦无名迟疑,莫知所以……
“孤木可曾告诉过你,世上还有一个孤云和尚?”
老和尚终于要透露他的身份了。
麦无名二眼神光连闪,心头不由狂喜莫名,他知道了,他明白了,霍然匍匐在地,口里欢欣地说:“师伯您老人家万安。”
静立一旁的小沙弥倏然睁大了眼睛,展开笑脸甜甜然地凝望着麦无名久久又久久,他亦是家罹大难,父母双亡,为孤云大师所收养,幼小心灵饱受无情的打击,在十四岁那一年,毅然苫求孤云大师为之剃渡,终身皈依三宝佛门,虽然生性世故老成,但究竟还是—个孩子,他常听地府中之人谈起两个麦小云在江湖中的事迹。暗暗钦羡、仰慕在心,如今其中的一个也能算是同门师兄弟,怎不叫他高兴雀跃呢!
孤云大师慈颜展露,欣然地说:“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他伸出双手,弯着腰肢把麦无名给扶了起来。
“师伯,您老人家不是远在天山清修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做起冥王来了呢?”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点有益‘人间’之事,总比长年青灯古佛要来得有意义,你不见近十年来江湖上消去了不少魔道戾气?”
“这倒也是,师伯不愧为地藏王菩萨。”
孤云大师笑笑说:“你也学会了捧人?孤木教的?”
麦无名儒意依依的也笑着说:“侄儿是实话实说嘛!”
“好个实话实说。”孤云大师半真半假地说:“那你也要加入地狱门了?”
“当然要的。”麦无名也是半真半假地说:“不过等侄儿找到了家严之后吧!”
老少相对,礼尚往来,这大概是他们这一门系的家教源传吧。
孤云大师笑意依旧:“这是你师弟清心。”他随即转向身旁的小和尚说:“见过你师兄麦小云,哦!麦无名。”
清心立即双手合十,并且微弯下身子。
“师兄好。”
麦无名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和尚不和尚,喜滋滋的一把拉过了清心的臂膀,亲切地说:“清心,你也好。”
清心和尚的童心被引发了,他偷偷瞄了孤云大师一眼,见老禅师只是含着笑意闭着眼,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也拉着麦无名的手依依地说:“师兄,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可真大呢!”
麦无名却是失意地说:“小兄虽然也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时日,但人家都以为是另一个麦小云呢!”
“如今他们不是已经知道有两个麦小云了吗?”
孤云大师听了心中突然一动,他接口说:“小云,你们二人可有血亲关系?”
“应该不会,侄儿家中是数代单传。”
孤云大师不禁喟然叹息了一声。
“造物神奇,莫甚于此……”
“镗、镗、镗……”
是膳钟,膳钟响了,是用午膳的时刻到了。
孤云大师笑笑说:“走,我们用膳去。”
他站了起来,缓缓朝房门口行了过去。
清心心中不由慌了,他立即迈动了足步,惶恐地说:“师傅,徒儿这就去拿,徒儿这就去拿……”
孤云大师却是愉快地说:“今午不用拿了。”
清心听了怔了一怔,随即释然地说:“师傅,你也要去膳堂?”
“当然,有客自远方来,为师哪有不陪的道理?”
清心看了麦无名一眼说:“哦!原来如此。”
孤云大师往常都是单独在禅房中用膳的,一日三餐,早五分钟前即由专人用饭篮将斋饭给送来了,安放在禅房门旁的一个夹柜中,再由清心给提进来,今天因麦无名之故,小和尚却乐昏了头,竟然连吃饭也会忘记了。
禅房乃是孤云大师的小天地,平时他很少外出,打坐在此,读经在此,用膳在此,练功也是在此!
麦无名不安地说:“师伯……”
孤云大师慈祥地笑笑:“师伯是随意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师伯只是出去替你介绍、介绍地府中、也即是为武林服务、尽力的那些人罢了!”
麦无名嘘了一口气说:“谢谢师伯。”
“自己人你又何用客气呢!再说以后办事大家也会感到方便些。”
孤云大师是有心人,这就是他有心的安排!
地狱门之中有一个膳堂,一个餐厅,膳堂是十殿阎罗用膳之处,是以它并不太大,餐厅则是狱了和犯人进餐之所,范围也广阔多了。
孤云大师一步跨入了膳堂之中,十殿阎罗全都感到事出突然,他们个个肃然的站了起来。
“菩萨圣安。”
“殿王们吉祥。”
孤云大师脸上笑意盎然:“本座替人家引见一位客人。”他指着身旁的麦无名继续说:“这位就是江湖上盛传中的二位麦小云之—的麦小云,如今暂叫麦无名。”
此话一出,全座震惊,尤其是同麦无名交过手的那几位殿主。
麦无名谦虚的拱着双手说:“殿主们好。”
十殿阎罗也都拱起了双手,同声说:“麦少侠好。”
“各位请坐。”
孤云大师拉着麦无名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这张桌子就是孤云大师专用的桌子,他很少出来用餐,是以这张桌子也一直的空旷着。
小和尚清心机伶,他早已经替孤云大师二人摆上了餐具、饭菜,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那一份。
孤云大师歉然地说:“耽搁了各位用膳的时间,本座心中感到十分地过意不去,大家请。”
“菩萨言重了。”
膳罢返到禅房之后,麦无名又再次请辞了。
“师伯,侄儿想就此拜别了。”
“师伯我几时答应你离开了?”
麦无名闻之不由张惶了。
“侄儿是心急父踪。”
“我又几时说不让你离开此地?”
麦无名心中又感到迷茫了。
“师伯的意思是侄儿必须要食下孟婆汤?”
“谁说的?”
麦无名这次吏是听它不懂了,他疑云遍布,他满心困惑……
孤云大师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方鬼头银牌,然后一脸庄重地说:“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巡查在外,暗察奸佞!”
麦无名心中个由一喜,他连忙整衣躬身,恭声说:“属下恭接菩萨佛旨。”
他双手接过了那块鬼头银牌。
鬼头银牌乃是地狱门的信物,它二寸见方,两面都有鬼头一颗,线条毕露,栩栩如生,真乃鬼斧神功!
孤云人师黯然地说:“清心,送你师兄出谷去吧!”
麦无名这时又兴起了孺纂之情,他殷殷地说:“师伯怎不去普陀走走?”
孤云大师轻叹一声,他悠悠地说:“人生散聚,冥冥中早有大定,万般勉强不得,回去时代我向你师傅问好。”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清心送麦无名出了冷谷之口,他们师兄弟又是临别依依。
果然,不出麦无名所料,这冷谷果然是另有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在中村附近,并且的确建有一座庄院,他却几次兜着一个大圈子。
太湖一—
这里又是太湖,江南水乡中心的太湖。
太湖面积三万六卜顷,它横跨在江、浙二省,气魄雄伟,景色绮丽。
太湖的名胜风物大致汇集在江苏境内的苏州、无竭等地,那里最最出名的叫鼋头渚,鼋头诸形状极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龋头鼋,半沉乍浮伸颈向湖中汲水而得名。
站立在鼋头渚的山丘上极目朝右远眺,烟波浩渺,水天—色.碧螺似的小岛星罗棋布,白帆、黄樯,更是点点滴滴,使人心旷神怡、浊虑尽消!
左边望去,则是怪石嶙峋,林木葱郁,—块光洁滑溜的山崖上,刻着“包孕吴越”四个大字,笔力雄健苍劲,月凿鬼斧神功,这一带乃是昔日之吴国、越国的夫差和勾践反复争霸之区域,但这里却是浙江境内南边的南浔。
南浔是—个镇,镇当然要比村为大,它就比鼋头渚大了好几倍。
左左右右,连前带后,南浔镇总共有二三百人家!
什么右右左左?什么连前带后?因为南浔镇上的房屋并不密集,它四四散散,有的屋舍与屋舍之距离,中间相隔有数十丈之遥,
但是,它们也属于南浔,他们也是南浔镇里的渔民!
南寻镇里的居民,大多还是靠着渔耕为生。
人是万物之灵,有思想、有理智,当然他们不会放弃这太湖中大好的天然资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鱼鱼虾虾总是那么的多、多么的多。
不过,人口逐渐的增加,生活逐渐的富裕,生意买卖也就应时而生,应时而兴旺,人们除了酱醋汕盐,还得有绸缎布匹和胭脂花粉!
天下每一乡村都有一间土地庙,天下每一个城镇也都有一座城隍庙,南浔它当然也不会例外了。
南浔镇的械隍庙边住着一户人家,说是庙边,其实就在庙里,这户人家所住的房屋也是城隍庙的房屋。
城隍庙大殿中住的是城隍菩萨、是判官鬼卒,而这户人家住的则是靠西的偏房,因为,他们乃是这座城隍庙的庙祝,香火工人、管理人员……
这户人家当家的姓范,叫范力仁!
范力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体依然是健朗得很,俗语说得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就因为范力仁有—个好儿子,所以一切行当都传了下去,归由他儿子在外面奔跑,自己坐在家里享享清福,这也是人生应有的乐事。
其实,他还没有七老八十,其实,他还没有老迈昏庸,这只是职务使然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力仁年轻的时候豪放直爽,急公好义,如今还是一样,在南浔地面,你只要随便问声范老爷子,没有—个人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一个人会不戳着指头告诉你的,这就叫做人缘。
这一天,南浔镇来了一位外地客人,这位客人英俊,这位客人潇洒,这位客人专程来找范老爷子的,当然,他轻而易举的毫不费力的就拔到范老爷子的家。
这位客人似乎对城隍庙、山神庙都含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微妙的感情,是以他先在庙中转了一圈,看看祭台,看看鬼神,看看里面的—切的一切,然后才走向范老爷子的家门去。
范老爷子原本好客,他殷勤的把这位年轻的客人请了进去,并且奉上了香茗。
这也是庙祝对善男信女们应有的招待,虽然这位客人一不烧香、二不拜神,他只是参观参观,瞻仰赡仰。
冷落客人是不礼貌的,是以范力仁随口地攀谈了。
“小哥儿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来游历?”
年轻客人略一沉吟,然后笑笑说:“也算是吧!”
范力仁右掌一摊,热忱地说:“请坐,请坐!”
“谢谢。”
年轻客人就在对方意示的那条凳子上坐了下去。
“贵姓呀?”
“姓麦,大麦小麦的麦。”
“姓麦?”范力仁听了心头一动,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又追问下去了:“那台甫是……”
“麦小云。”
这次不只是“动”,而是“震动”下,这次不只是“脱口”,而是“刻意”所说了。
“麦小云!”范力仁眼睛倏然睁了开来,震动的、刻意的说:“哪一个麦小云?”他虽然显得失态,这样子问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这样的问了。
麦小云知道江湖上朋友对他和麦无名之间经常有所误会,习惯下,例也不以为意,看样子今日必定又是弄错了,不由微微笑着说:“当然是这个麦小云了。”
他也不愿掠人之美,不过麦小云原本是他的名字,因此探手入怀,想摸出头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那银锁片上面铸有麦小云他的名字。
“前辈可要看看这块银牌证物?”
歪打而正着,麦小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看范力仁的形貌正气盎然,再印证金泉元所叙述之语言,对方该是侠义道上的人物,以故称之为前辈。
“属下不敢。”范力仁立即肃容躬身说:“属下参见特使。”
麦小云听了微徽怔了一怔,他迷糊了,他迟疑了,莫非麦无名就是地狱门中的特使?哦!是了,—定是麦无名的尊翁乃地狱门中的人,所以当年金泉元听见有人叫了地狱门三个字。
哦!对了,麦无名本人也一定是地狱门中的人,所以他家中桌子上也留有地狱门三个字的痕迹。
“不敢,范老请起,范老请起……”
他好奇心起,随之将错就错,以便探究个中的情由。
“属下放肆。”范力仁恭声说:“多谢特使之不罪。”
“哪里的话。”麦小云笑笑说;“近来情况如何?”
他不着边际,有意无意的询问着,以看对方的反应。
“最近尚称平静,太湖水寇势力最大的一股,旬前被麦——被特使在桑头渚击退了以后,已经销声匿迹,其余的也就不敢妄动了。”
范力仁的眼中有敬钦,也有不安的成分包括在内。
麦小云心中了然了,了然何以麦家庭院整洁井然,了然为何麦家堂中供起了长生牌位,是他,是他,必定就是那个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麦无名!
麦小云不太自然地笑笑说:“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不提也罢!”他既末承认,也未否认,随事情的发展而虚应着。
果然,范力仁的想法可不一样了,他认为这是特使的谦虚,为善而不欲人知,他认为这是特使的随和,对下属一视同仁,不禁赞佩地笑笑说:“特使这次离开阴府,可有特别的任务和事故?”
就是因为对方的谦虚,就星因为对方的随和,他才敢这么的问、如此的问。
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阴府”?“阴曹地府”?这不就是“地狱门”的别称?想归想,答归答,他又说活了。
“唔——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只是随意的跑跑。”他所说的都是两可之间,而却不令人起怀疑之心。
“昨日‘日游神’快马传报,说特使巡行江湖,属下心中正感怔忡、彷徨,因为江湖中出现了二位麦……麦小云,唯恐届时会失了礼数,追问日游神老半天,日游神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结果,属下还是失了礼……”
范力仁望着麦小云尴尬地笑笑。
“范老言重了。”麦小云撤开此事暂且不谈,他已经证实了对方是地狱门中的人而无误,不由想先听听以往麦家出事的事故,他说:“桑头诸当年麦家的一段公案,范老也曾经参与其中?”
“是的。”
“其经过究竟是如何呢?”
范力仁的悟性很强,这也可以说是经验累积所使然,他悟到了特使姓麦,又刻意的、不期然的在太湖一带走动而救下桑头渚的渔民,莫个成特使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人或者什么的?为公为私,他不禁努力的思索了、追忆了,尽自己所知道的—切,全皆吐露了出来。
“当年有一班太湖水贼因觊视麦先生所购得之玉如意而夜犯麦家,恰巧属下领着武判官踏过该村,哦!武判如今业已升迁为四殿殿主了,水贼们一见,仓惶而遁,而麦先生因负伤过重,四殿殿主让他去了地狱门。”
“地狱门”三字终于再次的由范力仁口中吐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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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阴府饰令查报。”范力仁赧然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属下乃南浔城隍,当年只是本镇之十地,事后也查出了那班水寇叫卓大川和吴经武。”
“可曾施于责罚?”
“没有,因为他们犯行不深,阴府只示令待观其后。”
“那其后呢?”
“其后也是彼等艺业不高,未成气候,只属骚扰,谈不上什么危害,以故也未再采取行动。”
“如今仍隐在太湖之中?”
范力仁略一思索,期期地说:“似乎一年多没有听到他们出没之信息了。”
经过这一阵的交谈,麦小云对地狱门已经是了解了不少,他信心既生,不禁想转探其他,就在这个时候,范力仁却已经先自开门了,也想证实一下对方是否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代子孙。
“特使的府上是……”
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心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藉隶何省?但恩师曾经告诉过他是在浙江境内领养他的,因此就随口说:“浙江。”
范力仁的信心也就增加了,他不由武断地说:“可就是桑头渚?”
麦小云一听顿时怔了一怔,他自己当时也曾经这么的假设过,但如今却又感到茫然了、感到迷惘了,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无可无不可的随着人家去猜想了……
这一笑就是表示了对方默认,范力仁也就更确定自己的看法,他欣喜,他骄傲,因为他和特使乃是一个小同乡!
麦小云心头伤感,麦小云心又黯然,他不愿把这令人难受的话题再延续下去,不由找回了他原本欲说的话语。
“唔——日游神除了报传特使出巡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消息或令谕布达?”
“有。”范力仁说:“日游神除了传报特使外巡的消息以外,还嘱属下物色几个资深的泥水匠。”
“找泥水匠?”
“是呀!找几个泥水匠。”范力仁朝着麦小云笑了一笑说:“因为要修改一下菩萨庙后的地狱门。”
“修改地狱门?”
麦小云又迷糊了,但是他及时地惊觉了过来,随之有意无意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地狱门需要加以修改?”
“是呀!”范力仁又来了一个惯用语:“黑将军身后的那个机关也得改造一下,免得又被旁人再摸了进去。”
他的眼球子骨碌碌的转动了一下说得很轻,说得很委婉,而且还带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由那个地道里潜进去的。
麦小云当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要允内行,不能过分的急切,不能过分的露骨,因此还是似真似假的说着。
“范老所说的是哪一个菩萨庙?哪一个地狱门?”
范力仁果真为麦小云所糊住了,他以为对方在向他开玩笑,是以也就故意的明说了:“当然是九华山南麓的菩萨庙了,当然是地藏上菩萨庙后的地狱门了。”
“那个机关已经坏了吗?”
“据日游神说,它已经过份地松动了。”
麦小云不由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庆幸此行不虚,随之整理一下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突然发觉还得获悉一下九华山南麓的那一个地藏王庙。
因为九华山的地藏王庙似于有几处,免得到时候四处瞎撞、四处穷摸而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精神。
“当地泥水匠多的是,阴府又何必舍近而就远呢?”
“中村镇内的确行不少的泥水匠,但地狱门乃是一个秘密地道,难保当地之人不会泄漏出去。”
“哦!原来如此。”
麦小云辞别了范力仁,也辞别了南浔。
杭州西北边运河的码头上永远是车水马龙,永远是人潮滚滚,货来货往,不绝于途……
运河、乃是隋唐年间的产物。隋朝国库富有,第二代皇帝炀帝广生性自负、浮夸而又好大喜功,他恣意挥霍,除广筑宫廷、大事游宴之外,又开凿了好几条运河。
通济渠,即北运河,起自洛阳西苑引谷,将洛水贯达黄河,复自黄河通入汴,由汴经泗,南通于淮。
邗渠.称之里运河,从江苏由阳至仪征入扬子江。
江南河,由京口南下浙江余杭,灌入钱塘江中。
永济渠,今叫卫河,是引沁水南达于黄河,北止于河北啄县。
华夏之河流皆是由西向东,奔入大溜,而运河却乃南北相串,这就解去了上下交通之困难。
从北边的诲河流域而黄河流域,自黄河流域而长江流域,由长江流域而钱塘江流域,联系、贯彻,唯此别无水道可行,是以厥功至伟。
码头右方约十丈之地另有一个埠头,这个埠头就专为两边过往行旅所设的了,二条船顺序的摇来摇去,相对的摇来摇去,不稍或歇,甚至连夜晚也是全天候的呢!
杭州乃是省市的大城、人间的天堂,运河乃是水路的干道、南北的要渠,是以人群挤挤而熙攘,一批批、一波波,有永远载不完的客人、永远渡不完的货物。
天上午,辰牌时分,运河上渡船也不知已经往来的摇过多少次了,这一次埠头上等候的人群中有二人显得颇为特殊,—个中年人双手抱着,一只红布封盖的大酒坛装着老洒,十分的沉重。
还有一个是少年人,这个少年人长得潇洒、穿得入时,但是他肩膀上却横背着一个油布染成的包囊,看起来也是那么重甸甸的,刺眼而个相衬,让就破坏了他的风度。
对河摇过来的渡船缓缓地靠了岸,船上的人们纷纷上了路,中年人抱着洒坛就—脚跨了上去,由于脚步仓促,由干重心欠稳,渡船竞是一沉二摇摆,中年人一个踉跄,酒坛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咯落落”的声音来。
“哦!”
“啊!”
这是岸边人们的惊叹声、呼叫声。
“小心呀!掉下水是你活该,翻了船可累着了大家。”
摇渡船的船老人不知是好意或不知是挪愉的数落着。
中年人立即蹲下身子,然后坐在渡船中间的横舨之上,重心—定,船就稳了下来,其他行旅随之陆续的上了船。
以船老大经年累月的技巧,以船老人经年累月的经验,渡船很平稳的、很顺利的撑过了浪涛汹诵的运河,们在它尚未靠实码头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又匆忙的、争先恐后的抱着酒坛往人缝里钻了。
可能是客人太挤了—点,也可能是洒坛太大了一点,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会撞上身背油布包袱的少年。
“哎呀!”
“扑通。”
双臂乱舞,船身摇摆,浪花四溅……
还好,中年人幸亏倒在渡船里面,只是酒坛入掉运河之中了。
物沉坠急,河深浪高,一下子就已经无踪无影了。
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无恙就好了,没火系,钱财原是身外物。何况那只是区区一坛酒!
可是,那个中年人却忧急万分、却惊惶失惜的拉住少年人的衣衫不放,并且大声地嚷了起来。
“哎呀!完了,这下子完了,你怎么撞落了我的酒坛,我的一家家当呵!”
“大叔,明明是你撞我的呀!”
年轻人适当的分辨着。
“谁说的?你不撞我我怎么会跌倒?你不撞我洒坛怎么会掉到河里去?”中年人反而理直气壮的责问着。
“这……”
午轻人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赔我的酒坛……”
“好、好,我赔你一坛酒也就是了。”
“哦!你以为这只是一坛酒呀?这乃是我一生的积蓄,后半辈子的棺材呢!”
年轻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说:“里面装的莫非是银子?”
一语点醒了不少的梦中人……
“对!是银子。”
“不错,我曾经听见酒坛中有滚动的声音。”
“难怪这个人那么慎重的一直紧抱着酒坛不放呢!”
人们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
“哎、哎……要吵你们请到岸上去吵,可别阻挡了旁人的通路,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好,走,我们到上面去说。”
中年人拉着年轻人踏上埠头,并且向左边的一片空地上去。
“大叔,你且将手放一放。”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我就赔你银子。”
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曾经看见对方落船而渡船下沉吃水的情形,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也曾经听见对方落船因渡船摆动而酒坛中发出物体滚动的声音,是以他也认定对方所说倒是可信,反正几十两银子,甚至几百两对他来说,并不在乎。
“那就好。”
中年人吐出了一口气,随之松开了紧抓衣衫的那一只右手。
上面曾经说过,运河二岸的行旅永远是拥挤的、渡不完的,是以爱看热闹的人、等候渡船的人,三二两两的走了过来看热闹。
“酒坛里面装有多少银子?”少年人问。
中年人立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年轻人不由苫笑了一声,既然人家想乘机敲他一笔,也只有哑子吃黄莲,认了!挨了!
“一百两?”
中年人摇摇头说:“不,是一千两。”
“一千两?”
这倒是出了年轻人意料之外,一千两银子他不是赔不起,而这只酒坛能装得下那么多的银子吗?他抬起火看看那些瞧热闹的人们,而瞧热闹的人们也正是为这个偌人的数目惊得睁眼凝望着他呢!
“大叔,你不会说得太多了嘛?”
“太多,一点也不多,里面装的整整一千两。”
中年人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焦急了,因为对方答应了要赔他的损失。
年轻人也摇头了,但他摇头的意思不一样,他是无可奈何,苦在心里,只有无言的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杭州金氏钱庄的银票。一千两正,递了过去。
“大叔,我身上没有带如许多的银子。这银票可好?”
“可以。”
中年人点—点头,也伸手把银票接了过来,但是,一看之下,他立即又将银票退了回来。
“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呀!”
“对呀!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年轻人心中有些怀疑、有些迷惑。
中午人冷冷地说:“我几时说是银子了?指的乃是一千两黄金。”
果然,他并没有说是银子,他只是说“一千两”三个宇而巳,银子是年轻人自己所说,是同船的人们所说。
“什么?一千两黄金?”年轻人这下子跳起来了:“你是说黄金?”
“是呀!你答应过要赔我的,那你就赔我一千两黄金吧!杭州金氏钱庄开出来的银票也可以,只是数目不够。”
午轻人的脸色不山变了,一千两银子,一般的人家,能平平安安的、舒舒坦坦的过上二三十载,而一千两黄金?
“那请你等一等,我雇个人把它给捞起来。”
“好吧!”
客船腿头都是往来的客人,雇不到人的,年轻人就朝货运码头那边而去了,那边不是有一二十个工人吗?
中年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面,万一年轻人若是一走了之,那他后半辈子的生活费、棺材费,不全都泡汤了吗?
果然,码头上有十几个脚夫在搬上搬下、扛进扛出,有两个工头在指指点点、照顾管理,年轻人含着笑意向其中的—个工头说:“这位大哥,麻烦你了。”
“什么事?”
那个工头回首看见了说活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午轻人身后的中年人,他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
“在下不小心碰落了这位大叔的一个酒坛子……”
“碰落洒坛你赔他一个不就完了吗?”
年轻人生硬地笑笑说:“在下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只酒坛实在太贵重了一点,所以……”
“所以怎么样呢?”
那个工头随口问。
“所以想请大哥帮帮忙,能否派一个或者两个工人过去打捞一下,在下愿意付出五百两银子作酬劳。”
工头的心中不禁动了一下,五百两银子是大数目,不要说是工人,就是他工头白己,也得要干上一年半载的时日,工头举目又看看少年人身后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爱理不理的,沉着面孔遥望着云天,工头立即摇头了。
“你不见这里忙得不亦乐乎吗?哪里有闲工夫去帮你捞一只洒坛子呢?”
“一千两。”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说:“你只要派人把酒坛子给捞上来,我就出一千两银子!”
工头的心中早已有了底,因此他就施出了白眼说:“这位公子,你可知道这运河有多深?你可知道这风浪有多凶? —干两银子就能买人的性命吗?”
年轻人不禁怔住了,不禁语结了……
“小哥儿,你就认了吧!”
旁边的一个脚力,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话来。
“去、去!”工头立即狠声地说:“快过去工作!”
那个脚夫无言的拭去了额角上的汗水,又去大包小包的扛上扛下了,这是他的聪明处,刚才他址忍不住才吐出一句话,如今气过了,也就认命的去干他的活,不然,嘿!有得他受的呢!
跟在后面的几个好事者听了,也有人在心动了,这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中一个壮年汉子在开口说话了。
“假如我下去捞的话,你是否也给一千两银子?”
“当然,不管什么人,只要谁将酒坛捞上来,在下就给谁—千两。决不食言。”年轻人一扬手中的一张银票说:“这就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壮年汉子的眸子中露出了贪婪的眼光,他正想跃跃欲试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人家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要命的可以尽管下去。”
这话是出自好事者之中另一个人的口内,那个人大慨有五十来岁,生得精瘦,二眼炯炯,摆出了一副不屑的神色,轻蔑的形态。
语中有骨、骨中有刺,这是譬语;这是处世之道,那个壮年汉子果然也是一条“光棍”,他一点就透,不由立即闭上了口,收起了心。
午轻人无法了,他快快的又回到了客渡埠头,内心不住地考虑、脑中不住地思维……
“大叔,这里的工人既然抽不出时间来,那我到杭州去雇几个……”
“这怎么可以?”那个中年人大声嚷了起来,他说:“我也没有这个闲工夫跟着你窜跑呀!万一……”他抬眼瞟了年轻人一下又继续说:“说得难听一点,万一你溜……万一我跟不上,那不就什么都完了?”
年轻人立即脸色一正,他昂然地说:“不会啦,我金……”
中年人的脑袋摇得犹如一只拨浪鼓,他呓着声音说:“咳,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那该怎么办呢?谁又会带着这么多的钱往外跑……”
“那可说不定,你就把背上的包裹给我吧!”
年轻人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再变,他心中早就怀疑对方必有企图,如今了然了,对方终于藏不住马脚,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既然如此,何不也逗人一逗?
“大叔,你说只要我背上的包裹就可以?”
“是的。”
“但我背上的包裹值不了那么多钱,你不是要吃亏了?”
“事到如今,吃亏我也只好认了。”
“真的吗?”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年轻人不由展开五脸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人却不肯呢!”
“是谁?”中年人环首四面探了一下,瞠目地说:“什么人不肯?”
年轻人两手一摊说:“就是这两个人,我的一双手不肯。”
中年人这才知道自己遭人戏弄了,他脸随之一变,不由狠声说:“好小干,敢在本堂主的面前卖乖,你就吃罚酒吧!”
他是谁?自称为堂主,不错,他就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内三堂堂主袁吉恩。袁吉恩双手一划,右掌随之拍了出去。
年轻人睑上的笑意未袒,他又是谁呢?他的名头也自不弱呵!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中的金氏山庄也就是金氏钱庄的少庄主、小东家金耿煌。
金耿煌是来杭州钱庄收取账款的,他背上包袱内所装的果然是四大封黄金,每封二百,共计八百两,不知怎的竟会被万事船帮所探悉?真是神通广大!
搏对之初,凡是第一掌、第一式多是开路之掌,多是试探之招,说书的称之开场白,歧黄中叫做药引子,武术上则名为“跑头”!
金耿煌乃是名家子弟,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是以只略略仰一仰上身、偏一偏脑袋,那一掌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随之,他右手上翻,出其不意地回上了—掌。
袁吉恩心中不由悚然而惊,他仓促,他匆忙,立即暴退了二三步,这才险险的闪过了神来一掌!
武学之道,道在招式,招式新奇,叫人难除,就称之为“凌厉”。
武学之道,道在智聪,智聪灵慧,应变随心,就称之为“利落”。
武学之道,道在体能,体能充沛,拳威脚猛,就称之为“气势”。
是以,练武的人千方百计的寻求秘本。
是以,练武的人跨达岭峰的须凭天赋。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运河边的空地上打了起来,袁吉恩乃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二堂堂主,为人精明干练,功力也属上乘。
俗浯说得好:“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袁吉恩既然是宁杭总舵内三堂堂主,袁吉恩既然要拦截金耿惶身上的黄金,对他本身的修为当然有他的自信,当然有他的把握,果然,一经施展开来,满天是臂影,臂影模糊,四面皆掌风、掌风霍霍!
旁观的人们拔脚退了,他们全都退了开去,免得遭受到无妄之灾。
金耿煌焉是庸碌之辈、泛泛之人?
金氏山庄宇内称最,他虽然已是第二代了,年纪尚轻,经验或许不够,功力或许不足,但是他脑睿心慧,但是他耳聪日敏,并且身蕴天竺奇学,是以一—避过了威猛牟利的掌劲,每每回上了奇幻不测的招式。
就这样,袁吉恩惊心了,衰吉恩不敌了,十几招一过,他是退的多,进的少,他是躲的多、攻的少,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好事者之中竟有这么好之人,只见有一越了出来,只听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请退下,让我来试试这位不讲理的年轻人。”
“好。”
袁吉恩喘着气退了下来,有人替他出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年轻人,碰掉了人家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日睽睽之中,说好了要赔人家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撤赖?”
好事者质问起来了,果真是冠冕堂皇,果真是理正辞严,准怪他心中不平而好事了。
这个好事者乃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壮年人,也就是在货运码头冷言冷语讽讥另一个欲下河打捞酒坛的壮汉的那一个人。
“是么?”金耿煌呐呐地说:“真是这么一回事么?”
好事者洪声说:“怎么不是?人家都听见你说要赔给人家的。”他转向围观热闹的人群继续说:“你们可曾听见?”
“有!”
“听见了。”
“我也听见他这么说的。”
金耿煌不由气馁了、情急了,他果然是经验不足,他果然是理亏于人,但是,这乃人家蓄意的图谋,任你能说善道、任你老于世故,换谁也决难脱出这个缜密的圈套。
他急中生智的说:“一个酒坛,怎能装得下一千两这许多的黄金?”
好事者冷冷地说:“你怎知道装不下?”
金耿煌怔住了,他家是经营钱庄的,什么容器都曾试过,一个酒坛最多能装五百两银子,黄金的体质较重,可装七百,但那也只有他们白己,他们同行,他们同业,一般人怎能知道?没有证明,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那里面装的真是黄金?”
好事者蹇然地笑了起来,他说:“哦!只许你家有钱,别人就不能家有黄金?酒坛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谁都没有见过,谁也不敢论定,它或只是石块,但它也可能乃是珍珠!”
好充足的理由,好犀利的词锋。
“你可知道那个人是哪一路之人?他自称‘堂主’。”
“不管是哪一路主人都一样,不管是哪一庄的堂主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
“这怎么样?一句活,赔给人家!”
“那我找人把洒坛给捞上来,原物奉还总可以吧!”
“可以,但是你已经尝试过了,码头上无人有空,并且也不敢罔顾性命.帮你向怒涛汹涌的运河下去打捞呢?”
“我回杭州……”
好事者立即接着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你有你的事要办,人家也有人家的事要办,再说,万一你只是找藉口,乘隙溜了腿,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呀!”
“照你们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总得留一条路让人走呀!”金耿煌早就怀疑对方是一伙之人了,是以他明确的说出了“你们”两个字来。
好事者听了果然并不加以辩驳,他依旧顺着话意说了下去,他说:“有。这个人刚才不是已经表明了?你只要将包袱给他,从此二散,各走各路,不是么?”
“这……”
有道是“一拳难敌四手。”殊不知单户也挡不了双嘴!
“你不肯是下是?事情明显得很,理屈的一方却是你呢!”好事者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金耿煌已经是水尽山穷、欲说无语,他玉脸不由涨得通红,气急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蓄意挑衅!”
“你既然这么不识好夕,那就要看看究竞是谁强了,出手吧!我们也来较量、较量!”
好书者口中所说的“强”字,包含了好几种的意思。
金耿煌又第二次被*上了梁山,他不上行吗?
就这样,两个人又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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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三回 江湖伎俩
难怪这个好事者挺身而出,难怪这个好事者大言炎炎,原来他的手底上跟嘴巴上一样的厉害、一样的强硬,果真比丢掉洒坛的中年人高出了许多。但是,金耿煌毕竟是名门之后,幼承庭训,经过了苦练,遵循着秘本,所施出来的招式,每每叫人难以意料,实非中原一般武林人物所能想象得到的、防御得了的,以故,还是二十招不到,好事者照样的手在忙、脚在乱了。
袁吉恩一见情形不对,立即悄悄地窜了上火,他算事主,有这个权利讨赔偿、要金钱。
这乃理之所在、情之所属,一个人讨不了,两个人一起讨也无可厚非,旁观的人一样的寄与同情之心,没有人出来说他们不对。
何况,何况这些旁观者多半是他们一伙之人!
这样一来,形势变了,并不是金耿煌不是这二人的敌手,而是受财物之累、黄金之碍所使然。
一个人身上背着八百两黄金,到底使行动感到不便,出招受到牵制,他前后受敌,他左右逢源,受敌是真,“逢源”是假,这是能要人命的泉源!
其实,就算金耿煌不受身上黄金的的影响,就算金耿煌战胜了对方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对方谋定而动、看中而施,一个不行,两个不行,还有三个、四个,他双拳能敌四手,六手、八手吗?
看样子这个包袱不给人家是过不了关了!
正在应付困难的时候,人群中意外地响起了一阵黄莺的鸣声。
“堂堂的万里船帮,竟然会以多为胜,以众凌寡,以势欺人 二朵花,二朵花移了过来。
一只蝴蝶,二只蝴蝶飞了出来,是两个二九年华的姑娘。姑娘的面貌似鲜花,姑娘的身形似彩蝶,施施然、翩翩地踱到了打斗的场子中。
“花蝴蝶!”
旁观之人群中,不知是准这么叫了一声。
不错,姑娘们衣锦披翠,“花蝴蝶”,姑娘之体态轻盈,也像“花蝴蝶”,而她们两个人之其中一个外号果真叫做“花蝴蝶”!
穿大花衣衫的就是“花蝴蝶”石素心,穿小花衣裳的则是她的贴身婢女“小彩蝶”。
石素心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之首石家庄庄主石镜涛的掌上明珠,“花花公子”石子材的同胞兄妹。
但是,她不像她的父亲骄扬狂傲,她不像她的巳长执挎浪荡,她温婉,她善良,她富正义感,她有巾帼之风!
场子中搏斗的人听到了声音、看见了人影就停下手来了。
“哦!是石姑娘,石姑娘好。”
开口说话的人竟然会是那个好事者、抱不平者。
“白舵主无恙。”
“白舵主”?白舵主是谁?
原来那个好事者就是千里迢迢护送安南贡品由岭南来宁波的人,万里船帮宁杭总舵舵主白立帆!
这就难怪了,难怪他们明知金耿煌的来历而仍敢贸然下手,他们倚仗人多,难怪货运码头的上头一看见他们就变颜变色,此地本是他们的地盘。
“石姑娘误会了。”白立帆心中一阵转动,他借着喘气的机会徐徐地解释说:“是这位年轻人把别人的东西碰落在运河中,他说好要赔给人家的,结果却食言了。”
“原来如此。”
石素心美门瞟了金耿煌一眼,而金耿炽竟然也在愣愣地凝视着她,姑娘的芳心中陡地—震,粉脸上倏然一红,她略—摄神,略—秆持,然后随口说:“碰落了谁的东西呀?”
“我的……”
袁吉恩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地说着。
“噢!那位……相公会碰落了袁堂主的东西?不简单呢!”“花蝴蝶”石素心的语声带着强烈的挪揄味。
“是真的,不信你问他就知道了。”
袁吉恩立即强声的说着,但是,语气之中透有描龙点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与气息来。
“何必一定要问他呢?问你不也一样吗?”石素心只是再次的瞥了金耿煌—眼,却仍然朝袁吉恩说:“碰落了什么东西呢?”
“一只酒坛。”
花朵在石素心的粉脸上盛开了起来,她笑容可掬地说:“酒坛?—只酒坛人家怎会赔不起而食言?那内中一定装了什么稀世之珍了。袁堂主,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聪慧、她伶俐,一听到对方说要赔而食言了,其中,必有文章,也一定有其不赔的道理,她果然—猜就中。
“是的。酒坛中装有东西。”
袁吉恩实在是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
“你还没有说是什么东西呢?这么神秘兮兮的。”
石素心打破砂锅,好奇的追了下去。
“是……”
袁吉恩转过头看看白立帆,他是在征询,在请示。
白立帆心中也是感觉到十分的为难,事情既然遇上了,说假不行,不说也不行,你说假,人家会更正,显得无气魄,不光明,反被讥笑,看不起;不说呢?对方又个是哑狗没嘴巴,你不说,他也会说呀!
因此,唯—的办法,只有昴着头,来个假痴假呆、不理不睬,任由袁吉思去处理,去应付。
“是什么?说呀!”
“是黄金。”
袁吉恩说得很轻、很轻,但还是说出了口。
银铃声由石素心的樱口中绽了出来,是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动听,尤其是在金耿煌的心灵中。
“黄金?黄金装在酒坛中已经是一件罕有的事,而万里船帮会将黄金装在酒坛中那更是天下奇闻!”
袁吉恩到底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物,他立即掩饰说:“这与万里船帮无关。那是我多年的积蓄。”
“哦!有多少?”
人群中又走出两个壮年汉子来,是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营乃斌,白立帆却抬手把他们给召了过去。
“一千两。”
石素心不由嘘出了一口兰麝之气,她了然了,她了然这位相公为什么说要赔而又食言了,原来他是不受对方的讹诈。
“真有一千两?”
“真有—千两!”
话既然说出了口,袁吉恩就沉着声音说到底了。
“好,那你叫人下去捞,酒坛中若真装有你的积蓄,不管里面有多少两黄金,姑娘锦上添花,再赔你一千两!”
“这位年轻人亦曾经悬赏雇过人,但谁都没有闲暇的工夫。”
“那是别人,别人在此地雇不到人,你们却不会,我说的对不对?”
石素心圆睁着杏眼,微挑着柳眉,她似愠不愠,似嗔却也不嗔,有时候,女人家的心意还真难摸,难猜呢!
“风急浪高,也无人敢下去。”
“靠水吃饭的朋友,个个都是‘浪里白条’,这点风又算得了什么?”
火药之味浓重了起来,气氛紧张了。
白立帆三个听了也不由脸色连连的变着,丁元龙和管乃斌年轻气盛,他们身形一动,双双的拟着出去。
但是,白立帆又伸出手臂阻止了他们,同时他也抑制着,平息着自己翻搅的心湖,因为,他毕竟年纪大了,年纪一大,相对的经验丰富了、阅历多了。
金家钱庄是财神,财神只会在家中坐守着金银财宝,江湖上的一切一切,他们鲜有接触,很少了解,是以万里船帮能碰、敢碰,而石家庄呢?石家庄之人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并且还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和欲望。
撇开石镜涛有惊人的功力不说,其庄院中又延聘着、广蓄着不少的奇人怪杰、武林魔头.这惹不得,万万的惹不得,一旦惹火烧身,岂不是自找麻烦了?
“这……”
袁吉思的眼光又投射来了,他实在是应付不下去,说真的,他不是不会应付,而是怕有所闪失,打不过人家,最多双手一摊,拍拍屁股走路,但是,上头有人,焉敢擅作主张,一个不好,岂非要受帮规处分?
这里的主人是白立帆,白立帆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走了过来,于打着一声哈哈,涎起笑脸说:“石姑娘,万里船帮和石家庄一向是井河不犯,为免伤二家和气,姑娘能否不管这一档之事?”
石素心一听心中不由微微凝了一下,她说:“哦!我们二家果真是素不相干,各行其是,但是,这位公子他犯到你们了?你们又何必非讹他—千两黄金不可呢?”
“诚如姑娘昔才所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万里船帮靠着河海而生活。”
“你们不是凭藉生意、劳力而换取温饱?”
“是的,我们大致是靠着生意、劳力,但生意劳力却养不活如许庞人的帮众,是以多少也要有其他额外收入作贴补,只要没有干着过份伤天害理的勾当。”
石素心芳心中一阵转动,她实在也不想结下这么—门仇怨,但是,不知怎的,她内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一份微妙的好感,并且事情既然插上了手,若再半途而废,拔脚而走,在颜面上未免也不太好看。
因之她温婉地说:“白舵主,湿面粉一旦糟上了手,多少总会留上一点,能否看在石家庄的面子上放过这一次?”
“这……”
白立帆心中也是电转连连,远虑可以暂且将它拦在—边,但近忧却是不能不顾。惹上了石家庄,那是以后的事,眼前的事呢?若金耿煌和石素心彼此联上了手,再加上一个悄丫环“小彩蝶”,自己一方能否战得下来也大成问题。
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长线,此地不行,换个地方,此时不宜,换个时间,面子给了而煮熟的鸭子也不怕它会飞上天去,除非那石家丫头一直护送他到地头南京。
“好吧!就看在石姑娘金面,我们今天就此罢手。”
石素心莞尔了,石素心开怀了,她微一抱拳说:“多谢白舵主。”
“石姑娘客气了。”白立帆转向其余的人说:“走,我们回去。”
两个人分别的、成行的朝渡船那边而去了。
金耿煌立即双拳当胸,满心感激地说:“多谢姑娘解去了在下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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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你还是快点走吧!免得他们又临时变卦。”
金耿煌略一迟疑,双眼却紧紧盯在那鲜花之上,口里呐呐说:“在下金耿煌,家住南京……”
石素心发觉了,石素心震动了,她美目也在金耿煌脸上游移了一下,红着面孔惊喜地说:“可是金氏山庄的‘珠玑公子’?”
金耿煌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却不叩问对方的名号,因为,在刚才两相对白的时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正是区区在下,金氏山庄的大门永远为姑娘开启着,金耿煌也日夜企盼姑娘能来金氏山庄作客。”
石素心芳心中的麇鹿不禁跳撞了起来,她喜悦,她羞赧,她还有一点局促不安呢,以往的豪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妹石素心,如有机会,如有闲暇,一定会去南京拜访公子的。但是,也希望公子能来石家庄走动走动。”
轻声的、含蓄的,但也是明确而露骨的,这莫非就是缘分、就是一见钟情?
“姑娘再见了。”
金耿煌有着不舍。
“公子珍重。”
石素心也有依恋。
这里还是运河,但此运河已非彼运河厂。
金耿烨埋着头由江南河走到了北运河,他满脑子都是石素心的倩影,伊人的一颦—笑,伊人的一举一动,萦绕在他的心坎中。
浑浑噩躯,糊糊涂涂,不知是什么时候,不知是什么地方,他心中想着、想着,他脚下走着、走着,如此而已。
“金耿煌,地头到了,时间到了,你把背上的包袱卸下来吧!”
骤闻警声,金耿煌不由悚然而醒,他抬起了头,有四个人的形影映入了他眼帘之中,多么的熟悉呀!
是他们,是他们,他们乃是万里船帮白立帆那几个人。
精神了,振作了,他已经拂去了心魔,他已经赶走了幻觉,虽然,那是令他恋惜的心魔,令他沉缅的幻觉。
“是你们,你们真是锲而不舍呀!”
“当然,凡是经万里船帮看中了的东西、决定的了意念,就算是长出了翅膀,它也很少会逃出手掌心。”
白立帆蹇然的、居傲的,白诩的褒夸着。
这叫矫言不惭,这叫做夜郎自大!
“白立帆,你妄顾誓言,毫无信义呀!”
“谁说的!万里船帮言出如山,决无反悔。”
“那你说过‘就此罢手’,怎又再次拦劫?”
“不错,本座的确说过就此罢手,但那是午前,那是上次,上次我们不是已经罢手了吗?”
“这……”
金耿煌为对方的歪理而憋住了、呛住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既然如此,要我自动将东西奉给你们,那是作梦,动手枪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千古名言,有的人山获财丧命,有的人为护宝伤身,他们俩也算是个例子。
白立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胜利的笑容,他喝叱一声:“上!”
三个人一起围过来了。
他们是内堂堂土袁吉恩、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常主管乃斌。
金耿煌摄收着精神、运调着血气,力保财物、为维颜面而战了。
他的双拳,不一定抵不过四手,也许能胜六手,八手也说不定,只是背上的包袱影响了他、苦恼了他。使功力大大的打了折扣,他立即紧—紧背上的包袱。
白立帆已经尝试过了对方的技艺,个别的,他们之中没有—个人会是金耿煌的敌手,就是两个也未必行。
他们既然有先见之明,是以,一不敢做作,二不敢托大,事情必须以达到目的为原则,遂商定了由三堂堂主戮力而上,若再战不下来,自己也会插上一脚。
三堂堂主,以内三堂袁吉恩为主干、为灵魂,袁吉恩沉稳,袁吉恩老练,而丁元龙和管乃赋二人只不过是皮粗肉厚,只不过是血气盛,这就叫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三个人之功力,当然比下上他们的舵主,但是,一经配合起来,倒也凌厉十分,威力无穷!
金耿煌韧初并未在意,战来轻松得很,他穿插、他游移、他周旋在三个人之中间,奇招屡见,绝式时现,袁吉恩他们还真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但是,时间一长,彼此也就适应了,也就拉平了……
这样下去岂是办法?白立帆欲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像上午一样,又冒出了一个、两个甚至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或者令人头痛的人来,那不就是又要麻烦了?
“停——”
又是一阵低沉的喝叱声起自白立帆的口中。
袁吉恩三人闻声即退,但仍然环立在金耿煌的四周。
“金耿煌,识时务者为俊杰,该给的总是要给,该丢的还是要丢,又何必非要累得筋疲力尽,气断血流才肯放手呢?”
白立帆刻意数说着。
“那要看对象是什么人了?钱财原是身外之物,放赈济贫,拯难恤危,金某人决不吝啬,若落入你们手中,岂不等于助纣为虐?何不如沉入运河之内,任由它逗鱼虾,为窝为穴,倒也舒展人心。”
金耿煌慨然诮答着。
“万里船帮虽然不列侠义门中,但也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么丑陋呀!”
“讹诈强劫,言而无信,就可见—般!”
“那只是权宜,追根诘底,莫非想得那批金黄罢了。”
“噢!这么说就可以枪?就可以诓?”
金耿煌露出不屑之神色,语气中有浓重挖苦的滋味。
管乃斌红着面孔瞠着目,他气呼呼地说:“舵主,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白立帆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讪讪地说:“万里船帮经济拮据、资金短绌,有此能掩捉襟之窘、燃眉之急,而金家豪门,钱庄广设,当不会在乎这区区之数,金少侠如能略施援手,薄予资助,敝帮弟兄俱皆九内铭感。”
“你若事先情商,或可如你所愿,们现在晚了,你自作聪明,设局在先,掠夺在后,金某人爱莫能助。”
白立帆脸色一变,他见对方软硬不吃,顿时咬着牙齿说:“金耿煌,那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你若有种,何妨下来较量一场,只要你能胜一招半式,金某立即将背上包袱双手奉上。”
白立帆是老姜,焉会上这黄口孺子的圈套?他诡谲地笑笑说:“你这算是策略?算是激将?既然已经耗上了,而你背上的包裹我们志在必得,当然是竭尽所能了、竭尽其极了。”
金耿煌心中果真有这么意思,他想将话把对方扣住,然后遽出奇招,予以各个击破,如今计既不成,也就冷冷地说:“就算你们全体同上,也未必能得到包袱。”
“好,那你就试试。”白立帆大声说:“堂主们,不得顾忌,不计后果,以达到目的为目的,上!”
他这话的意思是伤身在所不惜,断肢在所不惜,丢掉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这就是万里船帮所订的法则。
四个人一起拥了上去,像走马灯似的把金耿煌团团围在中间,掌影翻飞,身形游移,这是一场罕见的激战!
霎时间,尘扬灰腾了,砂滚石走了,霎时间,太阳失色了,霎时间,路树摇曳了……
白立帆是一舵之主,他的功力的确要比他手下三个堂主高出了许多,过不多久,金耿煌双手显得忙乱了,双脚显得凌落了,气在喘、汗在流,玉面也胀得红彤彤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路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金耿煌已经长得够英俊了,但这个年轻人比金耿煌还要英俊,金耿煌已经很有名的了,但这个年轻人的名气比金耿煌还要大。他会是谁?请看吧!请听吧!身份马上就要揭晓了。
“群殴为武林所不齿,劫掠为国法所难容,你们住手吧!”那个年轻人说得淡然却又显得严谨。
白立帆所顾虑的果然又应验了,他们闻声全都跳了开来,定睛细瞧,当看清了来者是准的时候,每个人脸上一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是你,麦小云!”
说话的人依旧是白立帆。
他是麦小云,他正是麦小云,麦小云离开了南浔,正拟取道杭州而直奔安徽九华,却在此地遇上了这档子事。
“不错,正是区区,我不为己甚,你们走吧!”
像斗败了的公鸡,像受惊吓的兔子,白立帆他们二话没说,掉头就走,更像是丧家之犬!
金耿煌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他抹去了头上的汗水,他吐出了胸中的浊气,惊奇的、庆幸的走了过来,钦羡地袍起了拳头。
“多谢麦少侠施加援手。”
“没有什么,兄台还是快些走吧!出了吴兴,也就脱出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势力范围了。”
金耿煌哪里肯走!他正期待着这个机遇呢,不禁有意拖延着说:“小弟金耿煌,家住南京……”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麦小云听到对方报出了姓名,玉脸上立即展开了喜悦说:“哦!是金兄,小弟麦小云,亦曾经专程去过贵府,晋谒过令尊大人,蒙令尊悉心指示了小弟欲拟知晓的事宜,真是感激不尽呢!”
“麦兄忒谦了,小弟为家业长年奔波在外,返家后一经听说,正感遗憾未能识荆而懊恼,却在此地相遇而拜识,这才是三生有幸呢!”
“金兄言重了。”
他们惺惺相惜,他们相见恨晚……
“有暇还望时常光临,以增舍下蓬荜之辉。”
“当然,一有空闲,当会前去拜访金兄。”麦小云说:“小弟尚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们互相抱着双拳,互相依依而别。
金耿煌心中感到十分的高兴,虽然他这次出门担惊受怕,却是觉得此行不虚,遇到了他仰幕的人,又遇到厂他景幕的人。
夕阳摇摇欲坠了,彩霞满天绚烂了……
麦小云拟在夜色尚未掩盖下来的时候赶到“清德”。
古人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这是出门行旅者的座右铭,积多少经验所谱成的名句呵!
趁着行人稀少,他施上了“迷踪步”,他展开了“陆上飞行”,像一阵风,像一股烟……
忽然,间歇的,似乎有微弱的呻吟声从左旁一条岔路巾飘送了过来,麦小云略一趄趑,倾耳暗听起来了。
不错,是久,那是人的声音,他毫下犹豫地弯了进去。
果然,有一个人蜷伏在油油绿绿的菜畦之中。
黑色的上衣,灰色的长裤,裤脚臂卷得高高的。
小路旁有斗笠,田畦中有锄头,他该是一个稼穑人。
那个稼稿人已经上了年纪,五十多岁,生得精瘦矮小。
他黄纸般的脸上起着痉挛,他鹰爪般的双手抱着肚子,汗水如珠若豆,口小哼哼哈哈……
“老人家,怎么啦?”
“肚子……肚子痛。”
“吃坏了东西?”
“大概是吧……哎唷……”
“你是来巡田的?”
那个稼穑人点了一点头。
“家住在哪里……”
稼穑人立即伸出右手朝—座小山坡指了一指说:“就在那个山坳中。”
麦小云抬头一看,小路的尽头果然有一个小山谷,山既然不高,谷必定也不太深了。
“我扶你回去吧!”
“谢……谢……”
稼穑人由牙缝*出了两个字。
麦小云一手捡起了斗笠,又转身提起了锄头,一手就将稼穑人扶了起来。
那个稼稿人看似瘦小,但身体还真不轻,麦小云心中不由动了一下,遂之起了怀疑。莫非他身上全是骨头?
一步一脚的朝小路尽头走去,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
待他们将到山谷口的时候,那个佝搂着的稼穑人倏然长身而起,右手闪电般的向麦小云的腰肢掬下!
麦小云早有防备,他本能的将稼墙入朝前一送,自己相反的疾退了二步,但是,还是被对方扫中了一指。
“你……”
他立即暗暗运起了功力,默默调起了真气。
“哈……”那个稼穑人细省细气地笑了—会说:“麦小云,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竟然还管起金家庄的闲事!”
“你是谁?”
“看不出我是谁来,那你的气数该要尽了。”
麦小云略一迟疑,略一思忖,他心中突地又是一动。
“金丝猴!”
“哈哈……”稼穑人又笑了几声说:“真难为你了,不错,老夫正是侯四津,你若能事先想起,也许会脱过这场大难。”
麦小云完全明白了,从对方突袭开始、从对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是万里船帮。
侯四津乃是万里船帮“万坛”中二大护法之首座,功力铣炼,心胸狭窄,他的名堂最多,他的点子最阴,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
“你要干什么?”
“哼!明知故问。”侯四津冷冷地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
果然明知故问,麦小云又明知故问起了。
“当然是翡翠玉如意喽?”
“我哪来的翡翠玉如意?”
刚才是侯四津在拖时间,如今换了人,如今换麦小云在拖时间了,他必须要先将指伤给调治好。
“麦小云,你不必装羊,也不必拖延,我老人家那一点虽然要不了你的命,但是你看,你能走得了吗?”
侯四津左手一摆,山丘上陆续冒出了不少的人来。
这次麦小云果真吃惊了,诚如侯四津所说,对方那一指的确是要不了他的命,当时有所警觉,却失了大部分的力量,并且经过了调息,大致已经复元了,但山丘上冒出来的那些人的确令他吃惊呢!
他们是白立帆和他手下的三堂堂主,三堂堂主不怎么样,白立帆也不怎么样,麦小云并未挂在心上。
他们是洪振杰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那个人必定是万里船帮“万坛”上的另一个护法“迦蓝神”孙立加,这倒叫麦小云心头沉重了下来。
若是个别相遇,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个人中的一个,麦小云都有胜算的把握,二人联手,他也能应付裕如,全身而退。如今,如今他们却有三个人,这样一来,白立帆四个也得要算上一份了。
洪振杰举步踱了过来,其余的人也就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五尺之处,是众星拱月?是鸨领群鸿?
“麦小云,世界何其小啊!”
“唔!说得也是。”
麦小云随口敷衍着。
“翡翠玉如意呢?”
“翡翠玉如意已经送回了岭南。”
“什么时候送回去的?”
洪振杰冷冰冰地说着,一点也找不出生人的气味。
“月前。”
“你能提出证据?”
麦小云摇摇头说:“不能。”
晒了一下,皮动肉不动,一粒一粒水珠子又从洪振杰口中爆了出来,能寒肌、能砭骨,它也能冻心!
“麦小云,你还是交出来吧!”
“我说过……”
“你说的全是谎话,你根本未曾离开中原一步!”
“我是托人送去……”
“狡辩,废话!”洪振杰沉声说;“侯护法——”
“在!”
侯四津利落地躬下了身子。
“拿他下来!”
“是。”
侯四津一个转身,就朝麦小云走了过去。
侯四津、金丝猴,看他矮小的个子,瞧他蜡黄的面容,果然像是一只金丝猴!
“麦小云,识相一点,把东西拿出来吧!我老人家看在你刚才的好心,上了当而仍不出恶言,说什么也会放你一条生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麦小云只有把铁锤吞下去了。
“我实在是无物可交,随你怎么办吧!”
“你既然是良言不听,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老人家要动手硬榨了。”
侯四津揉身欺了上去,他学的是猴拳、是鹰爪、是……反正都是属于轻功方面的武功也就是了。
麦小云凝神敛气,他动起来了,他也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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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四回 亦惊亦喜
月亮刚刚睡醒,它娇慵地探出了螓首在打着呵欠,星星就趁机俏皮的、恣意的眨着眼睛玩游戏。
这里是决斗的好地点,现在是决斗的好时刻,所以他们选上了这里,所以他们拖到了现在,进来容易想退难!
侯四津城府深沉,侯四津经验老到,侯四津的功力在江湖上已经是罕逢敌手,虽然,他有先天的缺陷、他无精辟的招式,数十年之中,矮小的个子并不妨害到他什么,所练的技艺也足够他称雄称霸,但是,如今的对手却是麦小云,不禁相形见绌了。
麦小云要保持实力,麦小云要防备突击,是以,他只用上了七成功力,应付着,敷衍着……
“金丝猴”竭尽所能,他窜上窜下,他穿前穿后,还不是人家的对手,二十招下来,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摸着一下,真不是味儿。
洪振杰见了不由出声了。
“孙护法,加上去!”
“属下奉命。”
孙立加一经加入,侯四津的精神陡地一振,他们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就双双合击着麦小云。
“迦蓝神”走的是刚阳路子,他人粗,他拳大,一脚踏出,大地震动;一掌拍下,泰山盖顶,戚势赫赫!
论功力,他该在“金丝猴”侯四津之上,但他在万里船帮中的职位却是右护法,因为“金丝猴”善逢迎、善吹拍,因为“迦蓝神”人随和,性刚直,因为“金丝猴”擅口才、多计谋。
因为“迦蓝神”较恬淡、乏虚荣,还有最大的一点,那就是“金丝猴”进万里船帮早,“迦蓝神”入“万坛”中迟,就是这样。
麦小云慎重了,他立即施出了“迷踪步”,并且还加上了一成功力,周旋在二大护法之间。
“月明星稀,鸟鹊南飞……”
银光普照,星辰敛迹了,掌风呼啸,宿鸟惊散了,上面半段的诗词,就暂时借作如此的解释吧!
人来人往,掌起掌落,他们却是一个二相之局。
洪振杰心情沉重厂,神色连变了,他牙齿一咬,不由也偷偷插了进去。
悄无声息,了无迹象,这就是麦小云所怕的突击,幸好他早就预计着了,不致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二加一成三,如今是三个人对一个,这不是夜战马超,应该比作三战吕布,麦小云有吕布之勇,洪振杰他们也有刘关张弟兄之能!
鏖战开始了,不!这只能算是延续,不过比刚才要激烈一点罢了。
洪振杰是“万坛”之上,是一帮之主,他的功力,当然较帮中任何人要高、要强、要深,他参与进去,又是一个新的局而,所以,也可以叫做开始。
只听风声起自周遭,只见人影飘忽无定,却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
麦小云曾经和洪振杰打过一场,如今也摸实了“迦蓝神”和“金丝猴”武功路数,是以,他运上了“干佛手”!
高手过招,一发即收,乍进疾退,因为一掌拍去,对方反应立见,既能应对,当难奏效,又何必非要把它拍实不可呢?到时候反而招老力绌,给人家有机可乘。
所以,武功一入化境,他们过起招来,一似流水,一似行云,好像是在装样,好像是在嬉戏……
白立帆几乎如今已经没有插手的余地了,假如他们非要硬插进去,那就绊手绊脚,成了第六只的手指头,越帮越忙。
又是二三十招过去,洪振杰他们依然是斗志高昂,因为,他们可以彼此交替,彼此喘歇。
麦小云的身形也不见滞渫,因为,他也能间隙调息、生源生力,但是,要命的,肋下中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而且是愈来愈剧。
身形迟钝了,掌风削弱了,这就是不支的显现,这就是败象的前奏,洪振杰浸淫武学数十年,他哪有感觉不出来的道理?
得意之色泛上了洪振杰的脸庞,他矫奢、恣睢地说:“麦小云,现在把翡翠玉如意交出来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你只有带它到阴曹地府中去了。”
“哼!谁说的?你们以三对一,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一个冷冷地声音随着山风飘送了过来。
声音后面是一抹剑光,剑光之后是一条人影。
“南天一剑!”
白立帆立即尖声叫了起来。
风停了,影歇了,五个人分别站在一个方位,成了一朵盛开着的梅花,那支长剑就是梅花的花枝!
“南浩天,你……”
洪振杰暴睁着眼睛说。
“我怎么样?”
“你到底帮谁?”
“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们有过一段交情,也有过一件交易。”
“你的交情,你的心意,我心感了,也心领了。”
“你……”
“我又怎么样?堆道还要我明说吗?”
洪振杰意怯了、气馁了,他果然是无言以对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后会有期。”
“再见!”
南浩天冷冷地、狠狠地说。
“走,我们回去。”
洪振杰率先而去,其他人无言的默默跟在后面也走了没多久,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南大人……”
“别叫我大人,我已经恢复武林人的身份了。”
麦小云眸子中射出了惊异的眼色,他讷讷地说:“南……南……”
“叫我什么都行,你就叫我南浩天好了。”
麦小云心中有惭愧、有感慨,他焉敢放肆,不由接口说:“前辈,你不记前嫌,晚辈……”
“说哪里话来?若不是麦少侠你当头棒喝,我南浩天至今还沉缅在迷途之中呢!”
“不管如何,晚辈还是感激前辈的援手之德。”
南浩天却顾左右而言:“你受了伤?”
麦小云笑笑说:“事先遭了“金丝猴’侯四津的晴算,不过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那就好,这个无耻、奸滑的东西!”
看南浩天的神色,听南浩天的语气,大概他也曾吃过对方的亏。
“前辈辞去了大内总领班之职?”
“是的。”
“怎会到了这里?”
“我正拟返回岭南,不想却在大路上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麦小云感慨地说:“前辈在岭南的声誉,—如泰山,—如北斗……”
南浩天的神色竟然黯淡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道:“唉!老朽惭愧,痰迷心窍,不知怎的会爱慕虚荣、会贪名利,并且还做出了对不起良心之事来,一旦想起,真是无地自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事情尚未铸成大错。”
南浩天倏然举目凝视着麦小云有顷,迟疑地说:“董大夫真的没事吗?”
麦小云坦然地说;“真的没事了。”
南浩天不由长长嘘出了一口气,他喃喃地说:“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能在声色群中、名利缝内幡然而悟,真不容易。前辈可算是一位大丈夫!”
南浩天赧然地笑笑说:“你是在损我?”
麦小云也含着笑意说:“晚辈怎敢?”
他们经过了这一次交谈,彼此竞然是十分的投机、十分的融洽,话语之中均带有说笑的成份,不由结为一个忘年之交!
“你还是在探查身世?”
“是的。”
“可有眉目?”
“多多少少。”麦小云停歇了一下说:“幻灭了一个希望,又产生了另一个希望。”
“可有我尽力的地方?”
麦小云摇摇头说:“如今没有了。”
“那我告辞了。”南浩天抱一抱拳说:“有暇时来岭南走走。”
“会的,到时候晚辈当专程前往拜访。”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这么客气好吗?”
麦小云笑笑。
南浩天也笑笑。
南浩天走了。
麦小云也走了。
麦小云赶到了安徽,赶到了九华,他有目标,他有遵循,他按图索骥般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地藏王菩萨庙!
他踱了进去,装着游历、装着参观,像士子似的背起双手,像骚人似的摇首吟哦,在庙祝掉以轻心的时候,在庙祝疏于防范的时候,忽然间就闪入了山后的地狱门。
麦小云心中有了底子、有了准备,是以在迈进那个阴森森的“地狱”里面、看见了恐怖的情状、悲惨的景象的时候,就没有麦无名那么的紧张与颤寒。
既然来了,何不饱一饱眼福、长一长见识,他就一一的瞻仰起来了,尽管心境平静坦然,但仍然有戚戚的感觉。
黑将军果然是失了灵,低着脑袋俯着身,他威严尽丢。
麦小云伸首朝第二段的山洞中探了探,略一迟疑,略一踌躇,终于一脚跨了进去.
好不容易挨出了这条阴冷、黝暗,狭窄的“幽冥路”,由不得长长地吐出了—口气。
“噢,是天堂嘛!”
他连晋三级,霎时间由“地狱”升到了“天堂”,这人间的天堂。
四面一阵观望,鸟语、花香、青山、流泉……
麦小云满心惊异,这里会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谷地。
踱出了草坪,经过了客舍,走入了一片桃林之中。
他陶醉、他沉湎,一朵朵含笑的桃花都是伊人的笑靥……
—首诗很自然的在他脑海中飘浮起来,那是一首很有名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画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仍旧笑春风。”伊人她在沈家庄,日前才将惜别,麦小云随口又加念了二句。
徜徉、留恋,他踱蹀着有些舍不得离去,不只是桃花在迷惑着他,还有沈若娴,沈若娴的倩影,沈若娴的笑靥,全在他的心湖中晃荡着、萦绕着、牵引着……
有时候,麦小云把沈如娴叫成沈若娴,因为“若娴”二字比较好叫,叫起来顺口。
有两个黑衣汉子走了过来,他们一见到麦小云不由怔了一怔,过了一会才双双躬下身子。
“属下见过特使。”
麦小云由沉醉中回醒了过来,他感到惭愧。
“二位少礼、少礼。”
“特使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要紧的事?”
“是的、是的……”
麦小云含糊回答着,他只有含糊,而且还要含糊不少的日子了。
“可曾参见过菩萨?”
“菩萨?哦!还没有,还没有。”
“属下就去替特使禀报。”
说话的黑衣人是总轮值,他发觉特使似乎有些精神恍偬、心不在意。
“麻烦你了。”
禅房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孤云大师坐在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小和尚清心站在他的旁边。
其实,这只接见来人才是这样,接见来人,他当然是坐在太师椅上了,每次都是,岂光是现在?
“参见菩萨。”
麦小云一见立即恭敬地躬了下去,他并不知道什么菩萨?谁是菩萨?但是,他生性聪明,知—反三,地藏王庙内的管理,阴曹地府的菩萨当然是地藏王菩萨了,黑衣人说带他去见菩萨,那么被见者也—定就是菩萨无疑的了。
清心和尚面现喜容,孤云大师心中感到诧异了。
“小云,你怎么又来了,还有事?”
“是的,晚辈有事相求。”
孤云大师听了顿时觉得不对,麦小云怎么又改口自称“晚辈”?他迟疑地说:“有什么事不明?”
“二十年前,太湖麦家……”
孤云大师眸子中神光连闪,口中旨定地说:“你……你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
他目不稍瞬的看了麦小云有顷,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乃是另一个麦小云,但是,凭他的修为,以他的阅历,在麦小云的脸庞上,还是找不出两个麦小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难怪江湖上会轰动,他也惊叹出声了。”
“是的,晚辈麦小云。”
“不叫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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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云大师为神奇所干扰,又明知故问的多问了一句。
“晚辈麦小云。”
麦小云也不得不再报一次名。
孤云大师依旧凝望着麦小云,怎么去了—个,又来一个,而对方问询的也是太湖麦家,事情必有蹊跷了。
“太湖麦家怎么样?”
“晚辈身世不明,冥冥中似与太湖麦家有关,但麦无名却说他并无兄弟,不知内中是否另有隐情?”
清心和尚在瞪眼、在咋舌,他谜惘,他震惊这个明明是麦小云,竞说不是那个师兄麦小云……
孤云大师缓缓地说:“不错,麦无名的确说他是一脉单传,但是,看你们二人的长相,老衲也以为彼此之间或有牵连。”
“所以晚辈不揣冒昧,不避艰辛来到了这里。”
“阿弥陀佛,你既然身世不明,怎么会叫麦小云?”
孤云大师口中不经意的念起弥陀来了。
“家师在收养晚辈时,颈项上就挂有一块雕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是以……”
“那令师难道也不知道你的身世?”
“不知道,家师为了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收养你的呢?”
“二十年前的—个凄迷冬夜里,他老人家在莫干山麓的一座破山神庙中,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丐妇身旁抱走了我,他当时原是心生恻隐,免我冻毙、免我饥饿,事后从我身上的布包、颈中之锁片发觉那个不是丐妇而是难妇时,再赶回去已是人去庙空,杳如黄鹤,家师一直守到过了年,依然不见家母的踪影,这才怏怏地返回了他的居处。”
孤云大师感慨地说:“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名讳上枯下木。”
孤云大师双目神光再现,他不禁轻笑出声了。
“枯木?呵呵……枯木,难怪江湖中两个麦小云俱是人中之龙。”
“前辈……”
麦小云心中是喜忧参半。忧,当然是为身世似谜;喜嘛!有人褒奖,哪有不喜的道理?尤其他是一个年轻人。
“老衲‘孤云’,是另一个麦小云的师伯,你年轻不知道,想令师必定不会陌生。”
麦小云听了陡地—震,他不禁又行了一个礼。
“晚辈知道。武林中虽只传着‘南北二僧’,但家师却告诉过晚辈,南北二僧之外,尚有一位圣僧,只足那位圣憎恬淡,避世,是以不为人知,他就是‘孤云’。晚辈有幸,能在这里见着了圣僧之面。”
“令师抬举了。”孤云大师说:“你请坐,我们坐着再谈。”
“谢圣僧。”
麦小云就在下方坐了下来,清心随之奉上了香茗。
麦小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圣僧,你说麦无名的名字也叫麦小云?”
“是的,他也叫麦小云,只因为你成名在他之前,他就无名了。”
麦小云一听顿时震动了,这是好现象,这是好兆头,他终于找对了地方,摸准了门路……
“那圣僧能否让晚辈见见麦……”
他脸现迫切的面色,心中怀着希冀的神情。
“你是说麦文岳?”
“麦文岳”的名字麦小云是头一次听到,但对方既然是这么说,那麦文岳必定就是麦无名的尊翁,或许也是自己的父亲!
“哦!是的。”
“麦文岳离开这里也有二十年了。”
又是一盆冷水,麦小云心中第二个希望几乎又要破灭了。
孤云大师见在眼内,思在心中,他似乎有些不忍。
“你不要气馁,也不必失意。麦文岳虽然是不知去向,但老衲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个地方。”
麦小云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地方?”
孤云大师却卖起关子来了说:“你有师傅?”
“星的。”
“麦无名也有师傅呢!”
麦小云懂了,他说:“圣僧的意思是叫晚辈去找麦无名的师傅?”
“可以这么说。”
麦小云疑惑地说:“麦无名的师傅曾详知麦无名的家谱流源?”
孤云大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话,他睑上意外泛起了神秘的笑容。
“麦无名的师傅或许不知道他爱徒的家谱,但是……”
他又吊起对方的胃口来了,因为,他对这两个麦小云同样地都有一份好感与喜悦,这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但是什么呢?”
“你没有母亲,麦无名却有,你找麦无名的母亲,不是要比找麦无名的父亲要来得直截了当吗?”
麦小云一听不由跳了起来,真是—言惊醒梦中人!
他立即又楫了下去,欢然地说:“多谢圣僧指点,晚辈这就告辞。”
“慢来,慢来,你可知道地狱门的规矩?”
麦小云愕然地说:“晚辈不知。”
孤云大师数说了阴曹地府的宗旨与规矩。
麦小云闻悉之下,顿时感到不安了:“这么说,晚辈也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才能离去。”
“也不一定,只要加入本门,盂婆汤就免喝了。”
“那……”
“那怎么样?你说呀!”孤云大师又在挑逗了、调侃了、戏弄了…
“晚辈必须要先去……先去……”
麦小云果然“先去”不下去了,他是高兴得过了头,以致忘记询问麦无名的母亲居住在哪里了。
“先去哪里呀!你怎么不说了呢?”
麦小云不由玉脸微微一红,他窘迫地说、赧涩地说:“尚请圣僧示知晚辈,那麦无名的母亲住在何处?”
孤云大师第三次不去理会对方的问话,他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鬼头银牌,面容肃然地汲:“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平时巡行在外。”
麦小云立即欣然地说:“属下谨领佛旨。”
他躬下身子用双手接过了那面鬼头银牌,心中不由想起了南浔的情景,哦!范力仁所指的原来就是这块银牌呀!还好,幸而对方心急、敬上,不然的话,自己不是要当场出丑?当场露出马脚了?汗颜呀!
“麦无名的师傅住在普陀,他的母亲也是。”
孤云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多谢菩萨慈悲。”
麦小云倒退着走出禅房,走出了地狱门,也走出了安徽的九华山……
从此,江湖广又多了—位地狱特使,原本平静的江湖,将会更加风平浪静了。
麦无名离开了地狱门,他心中不由感到彷惶、迷惘和无助,孤云大师的语声不住的在耳边萦绕着:“令尊麦文岳遭受了这次切身之痛,家毁人伤,妻离子散,虽然孩子尚未降生,听他话意,已经是心灰意懒,可能会跳出尘界……”
他既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却又失去了父亲的消息,天涯茫茫,何去何从?宇内的名寺大刹,何止千万?小庙小寺、更似恒河沙数、叫他从何找起?从何找起啊!
哎!那是海底摸针,那是椽木求鱼,但他寻父的意志似铁,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麦无名荡出了“中村”,既然是漫无目标,也就随意而走、信步而行了。
他首先到达了黄山,未得要领,再进入天目山中,还茫无头绪,沿东而下,拟朝向括苍山区进发,因为,天下庙寺大多遍布在建筑在高山峻岭之内,而父亲一旦看破红尘,当不致会寄身在烦嚣的市尘之中。
经过了“金华”,穿出了“丽水”,他一脚踏上横贯的阳关大道。
这条官道,迤丽着与辽阔的“瓯江”平行而下,是以,一面是滔滔江水,一面则是绵垣不绝的山脉峰峦,行旅稀少,人烟稀少,看起来真是一派荒凉凄清!
麦无名意兴闹珊、趣味索然的行行复行行,忽然,就在这段荒凉凄清的地方,他看到前面隐隐的有好几辆手推车停放在那里。
他略一注视,见每一辆手推车上都插有一只鹅黄色的三角形镖旗,迎着山风,向着江面,在招展着、在飘扬着……
哦!是镖车。那是保镖的人在那里休憩,在那里歇脚。
鲜艳的旗被风刮动得激烈异常,一时间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字样,管它呢!反正自己也不想去凝望、无心去注意,人家走人家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二不相干!
近了,近了,越近,越清,麦无名逐渐的接近了那个地方,也遂渐的看清了那边情形,他心又不由突然动了一下,因为,那些镖车不规则地散乱在道路中央,其中还有—辆是倾翻的呢!
“出事了!”
麦无名口中轻轻喊了一声,脚说立时一紧,加速步伐飞驰了过去,果然,他看见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的在大路之旁、在山崖之下。
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叹息、有人抱着臂膀、有人皱着眉头,还有—个人怔怔地倚靠在一株树干之上。
这个人看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他脸色苍白,他双眼无神,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二寸长的伤口,血尚在汩汩地流。
麦无名一个箭步,抬手点了那个汉子的肩门大穴,不然的话,对方非要失血而死不可了!
中年汉子无神的眼珠看了麦无名,他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二颗眼泪顿时顺腮滚了下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个中年汉子却是遇到了极其伤心之事了。
“出了事故?”
麦无名明知故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问不行,说书的有—个开场白,他必须要有一个起头,接下去才好说话。
“镖车遭人劫了。”
中年人依旧是闭着眼睛,脸色黯淡,语声低沉。
“什么时候的事?”
“一顿饭的时间之前。”
“可知何人所为?”
中年人无言的摇—摇头。
“心中没有一个数?”
中年人还是闭着口、还是摇着头。
麦无名眸子在转,麦无名心田在耕,他先入为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万里船帮,因万里船帮的区域广、帮众杂。
“此地离温州较近,会不会是万里船帮所干?”
所以,人不能犯错,一旦做错了坏事,就永远会被记着,犹如白纸标上了黑点。
“不知道。”中年汉子说:“但这里离‘苗峒寨’更近。”
“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
麦无名环首朝七八个人看了一眼说:“这么说来人的身手都相当的强了?”
“是的。”
“你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认识其中的一个?”
“当然,他们全都以黑布蒙着面。”
麦无名心中又动了一下,他说:“那温州的万里船帮和这里苗峒寨里的人你都认识的了?”
“是的,凡是吃保镖这碗饭的行业,每寨每舵都得要前去奉献。”中年汉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除了正面所说的二帮之人以外,这里附近可还有其他的江湖人物?”麦无名虚心的、耐心的继续探询着。
中年人又摇摇头说:“没有了。”
麦无名顿时坚毅地说:“那我敢肯定,劫镖者必定是那二伙人中之一伙,而且,你也认识他们!”
中年人—听不由怔了—怔说:“是吗?”
“当然,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必蒙面?”
中年人听了不由精神一振,他被点醒了,也已明白了,原先是遭突发的事故而蒙蔽子心智,震昏了脑子,没有好好的去分析、去思考,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会想得出来。
“不错,该是他们!”
忽然,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因为,中年人他有自知之明,这二伙之人,不管是哪一伙劫去了他的镖银,就表示对方已经拉下了颜面、罔顾了交情,蒙面只不过为了遮羞,必要时还可以否认,那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无能为力。
万里船帮,雄霸水域;苗峒寨也是貔貅徭蛮。唉!无能为力,力所不逮呵!
长长吐出了—口气,中年人气馁、意颓子,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消极、忧伤……
麦无名是聪明人,他多少已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对方心意,知晓对方的顾忌,顿时展开玉脸微微一笑,随口问:“阁下贵姓?”
“卢长远,‘兰溪’长远螵局。”
卢长远于脆得连地方、镖局招牌也给报出来了,免得人家再问,也免得自己再答,省时省力。
“哦!是卢局主。”麦无名说:“能否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卢长远又睁眼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他颓丧得连对方的姓也懒得问,但是,人家毕竟是好意,并且帮助自己分析、研判事情的状况,并且还出指止住伤口上方的血脉,虽然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款款地说:“十几天之前,长远镖局来了一位吕姓客人,委托敝镖局保送一千两黄金到‘甫田’;一千两黄金对别家镖局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它对长远镖局来说,已经是一宗很大、很大的买卖了,因为长远镖局在兰溪城里只是一个二流的镖局。”
停歇了—会儿,卢长远又继续说:“我既感惊喜,又感惶恐,当天夜里就慎重的跟副总镍头密商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决定由我亲自押运去莆田。”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精选了两个得力镖师辅助,并且,为掩人耳目,还改装只是运送白银的模样。启车出发的第三天以后,忽然警觉到后面若有若无的有人在盯梢、在跟踪,当时亦曾嘱咐镖师们严加戒备,但是,几天下来.却又相安无事,我暗嘲自己是心神紧张、杯弓蛇影,不禁也就松懈了下来了,弛怠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失血过多也是其原田之一,最大的因素乃是心情悲痛之故了。
镖车遭劫,关系着他的声誉、生涯,失去一千两黄金,他势必要倾家荡产,或许还会鬻儿典女呢。
唉!多年声名毁之—旦,多年艰辛付诸流水……
卢氏远想到这里,眼眶中的泪水不禁又滴了下来。
“今天中午,我们到了这里,这里当然是兰溪到温州最荒漠之处、最凄凉之地,我们又提高了警觉之心,因为,它突然陡了起来,突然窄了起来,左边悬崖兀突,右边江水汹涌,主要的,这里离苗峒寨又近在咫尺,一般行旅客商管叫它为‘黄泉道’,凡是将到黄泉道的时候,他们全都要等候着后面之人,然后结伴而行。”
他又停歇下来了,未几又继续着未竟之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数匹枣红快马拖着—辆篷车正颠簸着飞驰而来,我心中还庆幸在这个地方能有伴同行,下无是—件可喜之事。念头尚未转完,却看了来人个个遮掩着而孔,顿知事情不妙,虽然立即应变备战,可是对方五人功力极高,技艺极精,而我们又是措手不及,就这样,就这样,唉……”
“卢局主,你要止悲,你要振作,东西丢了可以重得,应该设法将它追回才是正途。”
麦无名走向镖师他们之处,二位镖师,五名趟子手或轻或重都挂了彩,但是,就连卢局主的臂伤,在他谈话之中也已经给裹上了。
麦无名又踱了回来,他再次提出了意见。
“以我之见,何妨留下—位镖师帮同追镖,二名趟子手看守车辆,其余的不如让他们回去再说。”
卢长远这次认真了,他认真看了麦无名—会说:“你的意思是帮同我们一起追镖?”
“是的。”
卢长远的精神果然振作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样,气度尔雅、斯文赢弱的,一如潘安重生,宋玉再世。潘安、宋玉,乃是前朝的美男子。
但是,对方刚才出手止血的姿式、速度,认穴奇准,速度奇快,也该属于武林中的人士,多一个主力军能帮同白已追查失镖,总算是—件可喜的好事。
他就照着麦无名的意思过去调度了一阵,因为感觉到这位年轻人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不无可行,虽然自己心中是那么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
散乱的镖车推向崖底下聚集在一起,安排了看守吃的粮食,遣回去的也就一跛—跛的上了道,留下来的镖师也是一个年轻人,比麦无名大不了多少,二十几岁,只受了一点轻伤,如今不碍事了,他叫祝政强。
“我们就近查起。”
这是麦无名的话。
“好,苗峒寨就在附近,我们走!”
卢长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了身子,含着笑意,生硬的笑……
他歉然地说:“请恕在下的疏忽与失礼,尚未请教阁下……”
“在下姓麦。”
卢长远心头小中突然一动,二眼精光顿时一阵闪烁,紧急地说:“姓麦……麦小云,麦少侠!”
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一笑,他可以不报自己的名字,但叫他否认实在也是一件残忍的事。
祝政强更是敏感,他听了心头不由连连震动,双眼顿时怔怔的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人,对方竟然会是名闻遐迩的麦小云,摇摇头,不可思议呀!
卢长远心情开朗了,脸卜终于展出真正的笑颜,他满心喜悦,信心也油然而生,这一千两黄金安稳得很,只是暂时由别人替他保管着而已。
他暗中在谢天、谢地、谢山神、谢河伯,能在这个性命交关的时刻遇见救命菩萨麦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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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五回 义追镖银
苗峒寨在一个山坳内,几十年前,一个壮年苗人由闽浙交界之处锲而不舍的追赶一只老虎而追到了这里,他惊见这里竟是片原始广大的处女山林,因此带领了一族苗胞,长途跋涉,千里迁徙,落脚在这里生根了。
他们秋冬采山产药材,春夏狩猎飞禽走兽,偶而也打劫一些落单的行旅客商,是以,行旅客商们视这里为“水涯山崖”,也称之为“黄泉路”!
麦无名他们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山路,苗峒寨的寨门已经在望了。彼此加快了脚步,卢长远朝两个头发蓬松、皮肤黝黑、身上缠着布条子的守门苗人递上了—张名帖,未几,他们就被请进一间由木条搭成的房屋里面。
苗峒寨之中,好像只有这间房屋是用木条搭成的,其余都是茅草所盖,都是黄泥所糊。
屋内的正中央,席地坐着一个老年苗人,这个老年苗人头戴雉毛锦帽,胸挂兽牙项环,他身旁的墙壁上,张着许多许多的兽皮,有虎、有熊、有鹿,也有山猪猿猩……
这都是他历年的战绩、辉煌的成果,他,就是几十年前首先来到此地的那个壮年苗人,当然,正中壁上所挂的那一张虎皮,也就是他当年赤手猎获的老虎了。
凭功绩,看战果,他自然是这里名正言顺的酋长!
酋长的左旁也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三四十岁,他叫鲁里。鲁里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也识得不少汉文,他经常往邻近几个城镇里跑,山中的药材,山中的兽皮,都由他输下山去卖,山下的粮食,山下的布匹,当然也是他一手采办进来,他已然成为苗峒寨的酋长第二!
这两个人的功力据传是高深莫测。
有人说,苗人们的力道是天赋的,他们是与生俱来,加以磨砺;苗人们的技艺是勤练的,他们日夜和山兽搏斗,摄取经验。
但也有人说,苗人们的武功是走旁门,他们倚的是巫术,迷心咒魂;苗人们的本领是骛左道,他们靠的是虫毒蚀人内腑……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任信其有,莫信其无,不要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万一是真,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位酋长的一旁,雁翅般的站立着八名青年苗入,苗峒寨中的“八勇士”,他们挺胸凸肚,他们二手相叉,满脸的悍气,一身的骠悍!
酋长右手一摆,卢长远立即示意麦无名二人在相对七尺之处也席地坐了下去,他是一匹识途的老马!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外面相继进来了两个年轻苗女,年轻苗女的皮肤虽然也是长得黝黑异常,但黑得细腻,黑得健美,并且曲线玲珑、体态轻盈……
她们手中分别棒着五支乌亮的牛角,握着五条紫红白竹竿,首先,双双的朝酋长们行了一个礼,然后奉上了牛角,依次的,一人一支,除了勇士们。
麦无名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也只有闷在心里,他冷眼旁观,见酋长举起牛角往口内倒,而卢长远适时的暗示又飘送过来了,他也依样画葫芦的仿效着,哦!是羊奶。
屋子内一无声音,这大概是苗人的习俗、苗人的规矩。
先后喝完了一角羊奶,苗女们收去了空旷的觥觞,换上了那支通体紫红的小竹竿。
小竹竿粗逾食指,长达三尺,下端规律的钻有三个孔洞,麦无名依旧是一只胡羊,不知就里,待苗女们一替他们点上了火种,他才知道那是苗峒寨的旱烟。
试吸一口,香倒很香,辛也很辛,还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所配成。
祝政强也是一样,未敢多抽,只有静静的等待他们将烟用完,可是要命得很,好不容易见下面孔中之烟熄了火,中间那个小孔又自动的冒起了白烟,他们不抽反而受罪,烟苗源源的袅袅的直往上升,薰得二人泗涕交流,真是不亦乐乎!
像是过了一个月,过了一整年,烟终于燃尽了,苗女们又依次把烟管给收了回去,山林内羊奶收集不易,烟料也是配制困难,苗人们在喜庆时,在待客时方有这种享受,麦无名虽然是口味不合,却也不虚此行了。
说话的时间到了,商洽的时间到了,鲁里清理—下喉咙说:“卢局主,好久没有看到你亲自出马了,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卢长远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他说:“近来由于生意不好,都是一些林林总总的东西,以致没有前来拜望二位酋长,尚请原谅。”
“那今天一定是一宗大的买卖了?”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话,但卢长远心有所牵,是以疑心特重,立即接口说:“可以这么说,但不幸的却在‘黄泉路’上出了事。”
他二只眼睛紧紧盯在鲁里的脸上,观看着对方神情的变化。
鲁里听了审慎的说:“你是说在‘水涯山崖’的地方丢了镖?”
“是的,就是那一段地方。”
鲁里的脸色顿时沉重了起来,他朝八个勇士“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那八个勇士都在摇着头。
卢长远摸不出对方的心意,听不懂人家的语言,但却也看了一个大概,他委婉地说:“可否请酋长再问问其他的族人?”
鲁里尚未答话的时候,麦无名却意外的站起来了。
“我看不用问了,还是回去吧!”
卢长远不由怔了一怔,他眸子里露出了疑惑的眼光,意在征询对方的原因。
麦无名说:“苗峒寨可另有其他出入的通路?”
“有,那条路在正侧,不过它很狭,并且……”
“并且还得涉过一条山溪。”
这是麦无名接下了对方未完的话语。
“不错,麦少侠怎会知道?”
卢长远的脸上有惊奇也有怀疑。
“镖银不会是苗峒寨劫夺的,我们出去再说。”
“好吧!”
卢长远随之也站了起来,他伸手由怀中摸出了二尊小玉佛,一面小铜镜,分别送给酋长与鲁里,算是造访的礼物。
他们离开了苗峒寨的栅门,卢长远就迫不及待地说:“麦少侠,你刚才的意思……”
“我是说苗峒寨既然没有其他的道路,当然,左侧的那条不能叫道路,它只是一条小径而已,因此劫这镖的人就不会是他们。”
“怎么说?”
卢长远的心中,还是蒙着疑云,他不了解。
“劫镖的人他们跨着骏马?”
“是的。”
“劫镖的人他们驾着马车?”
“是的。”
“你看这条山路可有马匹的蹄印?”
卢长远前后一阵观望,他心中也已经领悟了。
“没有。”
“苗人善骑,但他们不惯驾车,这也只是原因之一。我一进苗峒寨就加以注意,苗峒寨的广场上非但没有任何车辆,更找不到车辙之痕迹。”
卢长远却不以为然,他反驳着说:“他们可以将镖银分装呀!”
麦无名笑笑说:“苗人酷爱坐骑,叫他们丢弃马匹似乎有些奢谈之嫌,并且我们一路行来,一不见有弃置的篷车,二也看不到那些彷惶无依的骏马呀!再说,时间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这又怎么说呢?”
“他们也没有时间将镖银去分装,你不是说在我到达现场的时候与劫去镖银的中间只差一顿饭的工夫么?”
“这……”
“还有,苗人们的神色、苗人们的形态和苗人们的语气,在在都告诉着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因为,苗人们最大的特性是狠勇,却不善掩饰。”
麦无名细心的分析着、解释着。
卢长远不由恍然了,他感到惭愧,居然还是一个老讧湖,这许多的疑点都会没有想到,或许他是当事人,在心急之下,在情切之中,智聪就给蒙蔽了。
果然,人的经验固然重要,但还得辅以智慧和冷静。
永嘉。
永嘉就是温州。
温州是个好地方,它西傍江水汹涌的瓯江,就是由于瓯江汹涌的江水,在东边冲积成一个温州湾,然后灌入东海。
因此,温州航运发达,因此,温州地方富庶……
万里船帮就是看中了这一点,遂把最南边的一个总舵设在这里,温州上承“海宁”,下至福州,命名为“永闽总舵”。
这天,辰脾时分,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很高了,又是一个艳阳普照的好天气!
这个时辰,富贵的人们也许尚在隆中高卧,但在瓯江旁边靠劳力讨生活的苦哈哈们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他们千篇一律,他们日日如此,把船上的货物搬下码头,再把码头上的东西扛上船去,就这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枯燥而乏味,单调而规律。
但是,不做行吗?他们要吃饭,他们家里的人也要吃饭,再枯燥也得要搬,再乏味也没有办法,任它单调吧!
做工,原是人的本份;干活,也是人的天职。总不能整日吊而郎当,无所事事,那又与禽兽有何异? ,
只是难以令人容忍的乃他们要受人家支配、遭人家剥削,劳累了终日,真正交到他们手中的工资,却是少之又少。
工资少,那是—回事,为人欺凌、糟蹋又是一回事呀!请看,码头上有一个老年的工人,为生活,而又生了病尚硬撑着从地上扛起一袋黄豆朝船中走,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扑通”一声,一屁股就跌坐在跳板之上。
还好,只是东西掉进了江中,人没事,万幸、万幸,可是他却被两个黑衣劲服的壮汉在“修理”着。
人有失神,马有漏蹄,连打鼓的菩萨,有时候也会错乱一天呢!何况这个工人年岁大了,身上还害着病呢!
其他的工人竟然无动于衷,他们只是绕了过去,依旧像木头一样的上上下下,眼睛没有看见,耳朵没有听见,难道这群人都是天生是聋子、哑巴?不,不,是因为,因为……唉!不说也罢!
老年工人的嘴角流下了血,眼睛淌下了泪,但是,他还是忍受着,默默地、默默地……
这个时候,码头上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当然都看见了那种惨状,但其他二人也只有叹息,空辅同情,他们眼睛一眨也算是没有看见,良心暂时给狗吃了吧!
这两个人莫非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不是,他们与码头上所有的苦力工人一样,都有一颗赤红的心,气在胸中,怒藏心里,只是怀着忌惮,不能管,不敢管,这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已,不惹无谓麻烦,也是出门在外的人的座有铭。
另外一个外来的人却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也了然江湖上的规律、诫条,但可管不了那么多,不如此,武林中安有正气在?
“二位,请手下留情,凡事应适可而止。”
“怎么样?老子高兴,这只老狗糟蹋粮食,把一袋黄豆直往江里扔,难道不该……”
两个大汉中的一个瞪着牛眼、溅着唾沫,狂妄的、专横的,没完没了的指责着吼叫着。
外来的那个人再也不听黑衣壮汉的话语了,他自顾自的弯下腰去向老年工人说:“老人家,你不舒服?暂且回家休息休息吧!”
置之不理,这不是有失黑衣汉子的面子?他何曾受到那般冷落过,除非对方是他的上司!
顿时一拍外来这人的肩膀说:“喂!这里没你的事,到一边凉快去吧!”
老年脚夫见了立即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口中结结巴巴地说:“小哥儿,我没有什么,只是一时失了手,你还是走吧!咳咳咳咳咳……”
外来之人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这时直起了腰,转向黑衣壮汉笑笑说:“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歇手时就歇手,这袋黄豆值多少银子,我替这位老人家赔了。”
这个黑衣壮汉正憋着一肚子怒气没处出,闻言就拧着脸色说:“你赔?不稀罕,银子老子有的是,识相的,给我滚得远一点!”
年轻人浮在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了,他又说了话,但是,口气上还是那么温婉,柔和。
“这样……这样讲似乎有些过份了,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二位……”
黑衣壮汉扳起子黑脸说:“过份?哈哈!老子做事从来没有人敢说过份,你滚不滚?莫非也想吃点‘生活’?”
他凶、他狠、他跋扈、他倨傲、他骄奢凌人,他不可一世,他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炎炎咄咄!
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泥塑的吧!他不由倏然反笑了起来。
“是吗?那就也让我试试你的手掌有多狂吧!”
“你真想找死?好,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子了。”黑衣壮汉举步走向近旁的一个空旷场所。
老年工人不禁急了,他颤危危地站起来说:“小哥儿,谢谢你的好心,这里的事就不管了。”
“老人家,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黑衣壮汉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双手叉着腰道:“过来呀!你莫非是怕了?”
这个年轻人已经是骑上了虎背,也就施施然的过去了。
对外两个外来人其中年岁较大的一个见事态要僵,他立即快走二步,涎起笑脸疏导了、劝说了。
“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黑衣壮汉任意推了他一把,更是神气活现、气势汹汹,有什么可说的呢?这里原是他们的地头。
“没有你的事,走开!”
年纪较大的外地人脸色—变,他似乎也咽不下这口气,随之反唇相讥了:“人总得要讲点道理呀!”
黑衣壮汉顺手撩起一掌说:“这就是道理了。”
年轻人枪先的右手一招,五指一颤,没看出他是怎么动的,那个黑衣壮汉身形急遽的一转,“啪”的一声响声起处,右掌却不自主地掴在自己左脸之上。
年轻人俏皮地说:“不错,这果真是道理。”
码头上工作中的工人们人多乘机歇了下来,他们冷眼偷觑,嘴角边不由皆飘上了轻松的笑容。
当然,这是大快人心之事,谁不高兴?
黑衣壮汉稳住了身子,他心中顿时怔了一怔,想了一想,不信邪,这一定是不巧,自己的臂肘偶然撞上了对方的指掌才会如此,于是撩手又是一掌,这—掌当然是朝向那个年轻人了。
可是,不知怎的,这一掌还是打在自己的左脸之上。
那个年轻人呢?哈!他逍遥着呢,却若无其事的站在面前三尺之处。
黑衣壮汉火了,他左右开弓,他两掌齐飞,“噼啪”二声,两个巴掌又拍实了,由于动作太快,谁也没能看得清楚,但愿是掴在对方的脸上,但是,但是自己的面颊却“炙辣辣”的在发烧呢!
黑衣壮汉怒上心头,像是一只被激疯了的牯牛,头上汗水淋漓,口中呼呼有声,直着喉咙叫嚷起来了。
“李七,你这死猪,看热闹呀,一同上啊!”
李七是另一个黑衣人的名字。他呢?他叫张三,他们二人,乃是这个码头的管理,也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外二堂堂主的弟兄。
“是。”
李七漫声应了一声,他也在准备着出手了。
四条手臂连着四只手掌挥动了,四只脚板踏着凌乱的步伐暴退了,张三、李七各人脸上清晰的浮上了十条指印,哦!张三不是,张三的面颊上是血红一片!
这就看出仁与不仁的结果了,码头上那么多工人,他们都在万里船帮鼻息下讨生活,过口子,自己人吃亏了,照道理应该同仇敌忾,应该上去帮忙才对。
可是,他们眼睛还是没有看见,耳朵依旧没有听见,一如张三、李七在“修理”老年脚夫的时候一样。
张三吓着了,李七惊住了,他们看看那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不由色厉内荏地说:“有种的别走,老子马上叫人收拾你。”
“好吧!”年轻人悠闲地说:“我就等着你叫人来收拾。”
年纪较大的一个凑了上来,他说:“麦少侠,他们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麦少侠”?客观说他们就是麦无名和卢长远三个人了。
“我知道。”麦无名说:“这样吧!不如先由我出面去探它一探,你们暂时不要透露身份,就当作没事人好了。”
他们三人当然是为侦查失落的镖银而来。
卢长远心中是难过万分,“麦小云”为了他的镖银而管了事,自己却要在一旁当狗熊,羞赧、惭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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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地点离码头并不太远,当然,他们靠水生活,若距离江口太远,办事就会不太方便。
没有多久,张三、李七带了五个同样装束的汉子蜂涌而来了,这回,张三的胆子又大了起来,立即戟着手指宏着声音说:“就是这个不开眼的小子,你们给我打!”
看样子张三还是一个小头目呢!
五六个人一哄而上,其中包括了李七,他们七手八脚,他们胡打一气,结果,也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六个人已经变成了元宝二对。
张三这回傻了,他闷声不响,又微微朝麦无名看了一眼,突然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跌坐在地的人也相继爬了起来,他们已顾不了身上伤,顾不了屁股痛,一拐一拐的、争先恐后的跟着走了。
麦无名朝卢长远使了一个眼色,也就随在这帮人的后面跟了上去,这不是—个侦查镖银的好机会吗?
张三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一座很大的院子里,脚步才踏入门槛,他就已经高声地嘶喊起来了。
“江香主,闹事的人追来了!”
这所院子的确很大,房舍虽是平房,但却四面相连,它原是永嘉一家大户人家的谷仓、农舍,中间院子乃是晾晒稻谷所用的暴晒场,后来被万里船帮占踞作了总舵所在,其院子也就成了他们的练武场、较技处了。
这个时候,正中的一间“忠义厅”里并排走出了三个人来,张三一见立即就笑脸展迎,心花开放。
“哦!三位堂主,你们都回来啦?”
“什么事情?大呼小呼的!”
右旁脸色阴暗的一个人沉声喝叱着。
他就是张三的顶头上司、外堂堂主吕天成;中间一个叫程计生,主内堂;左边的则是刑堂谢贯基了。
这三位堂主的年岁都在“不惑”之数,功力也是铢锱并较、伯仲之间。
张三立时收敛起紧张、冲动之心情,他踌躇的、蹴然的躬下身子说:“禀堂主,有人在这里闹事。”
“就算我是来这里闹事的吧!”
麦无名也前后脚的跨了进来,他竟然走在其他六个黑衣大汉的前面。
一踏入院子内,麦无名就刻意的、迅速的把里面打量了一番,果然,空旷旷的院子中别无所有,就是在西边屋舍外面停放着二辆马车。
这二辆马车的篷顶上、车轮间都是尘盖,都是土封,显得经过了长途跋涉,而尚未洗刷、清理。
“年轻人,回去吧!你闹事怎可以闹到这里来?”
程计生举目看了麦无名一眼,善意地劝说着。
“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这是刑堂谢贯基的话,他语气虽硬却带有人情味。
难能可贵呀!掌刑堂的多半是生性残暴,心狠手辣的人在主持,在这种人的眼睛里,人和兽只不过是隔了—线,生与死也只是在一念之间。
麦无名侃侃地说:“其实,我并不是来闹事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讨一些公道而已。”
程计生眉头一皱说:“什么公道?你说。”
麦无名回头指了指张三和刚刚回来的那几个黑衣人说:“这些人共同的欺弱凌寡。”
张三听了,立即强声说:“是这小子先找麻烦的,他打了我们。”
吕天成一脚迈了过来,他要掩饰,他就必须护短,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他自己因业务上的关系,经常在外面神手张口、鱼肉乡民,有道是“近墨者黑”,有道是“上不正,下则歪”。
张三他们有榜样可看,有规例遵循,当然也濡染得变灰变黑了。
“怎么说,你听见了吗?上门欺人,莫过于此!”
他果然与张三是同出一辙!
“哈!这叫恶人先告状,颠倒了黑白,他们五六个人打我一个,还说我上门欺人?真是岂有此理!”
“张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
程计生沉下声音追问了,他是内堂堂土,内堂乃是三堂之首,舵主不在,以他为尊,有权处理舵中一切事务。
张三抬眼偷看了吕天成一眼,嗫嚅着把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当然,他说得婉转、说得圆回。
程计生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但是,胳膊究竟是朝内弯的,他依旧沉着声音转向麦无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里船帮责罚手下犯错的人并不为过,年轻人,你也未免是多管闲事了。”
这个时候,卢长远二人也走进院子之中,他一眼瞥见南边屋房的二辆马车,其式样、其装备,正与劫镖银用的那辆是一模一样,心中顿时就震动了起来。
门口外面,也站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有的还被挤进了里面,这是人的常性,好奇、好事。
祝政强看到了刑堂堂主谢贯基不由—怔,他并不认识对方,但是,看起来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衣衫、那身段,不正是和他在“山涯水崖”动手的那一个吗?
他就附在卢长远的耳朵旁轻轻述说了一会,卢长远的睑上更加是变颜色了。
“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个限度……”
“限度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吕天成冷冷地接下了麦无名的话说:“至于公道嘛……好,接着吧!这就是公道!”
他出人不意的一掌当头拍了过去,这又与张三是同出一辙。
麦无名不由也是冷冷地说:“好,既然这就是公道,我接着了。”他撩起手臂,同样也是一掌。
吕天成用的右掌,麦无名用的也是右掌,二双手掌飞快的、相对的在半空中接上了,“啪”的一声响声过后,麦无名屹立如恒,吕天成的身子则不住地摇晃起来了。
这是烧酒呢!它胀红了吕天成的面孔,失去了他原来的“面子”,这还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然更是忍耐不下去了,双手一划,脚下一动,蓄足了功力就攻了过左。
麦无名轻快的飘扬着,随意的回击着,就这样和对方打在一起了。
吕天成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的功力也自不弱,但是星怎么亮也亮不过月亮,差得太多,焉会是麦无名的对手?十招不到,竟然莫名其妙的中了人家一掌,踉踉跄跄的退了开去。
程计生一见不由震动了,他立即窜了上来,一面扶住吕天成,—面就向麦无名说:“你是存心找碴?”
“难道只准官兵放火?”麦无名淡淡地说:“叫我站着挨打不成?”
理既直,气又壮,所以古人说:“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这……”
谢贯基也已经走了上来,他冷冷地说:“不管如何,这里任不得人撒野,你受缚吧!”
他正拟一脚跨出去动手,看热闹的人群中也走来了两个人与麦无名站了一个并肩,他们当然是卢长远二人。
卢长远随之拱着双手说:“三位堂主别来无恙?”
程计生心中怔了一怔,他了然了,顿时沉下脸色说:“卢局主,这位兄弟可是你的同伴?”
“可以这样说。”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另生枝节?直截了当地到总舵来算账不就得了?”
卢长远听了心中又是一震,算账?但这“算账”二字似乎还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将它弄个明白,他洪声的说:“在下本是专程拜访来的,但路见不平,应该也要管上一管。”
这种话换在平时,他不会说,也不敢说,由于职业所使然,他一向是抱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尽可能不去得罪别人。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不是别人瓦上之霜,乃是自家屋子瓦片上的,他当然要豁出去了。
“好,你管,你这一管不怕拿不到东西?”
卢长远困惑地说:“什么东西?”
程计生冷然地笑了一声说:“嘿!当然是你所保的黄金喽!”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原来谈妥是二一添作五,彼此各人—半,如今嘛!改为三一三十一,我们要得二份。其实,今天你就是不找碴,我们出钱出力也应该多得二份,你们却是坐享其成。”
卢长远睁大着眼睛,他犹如丈二金刚,一时摸不到头脑了,不禁迷惘地说:“程堂主,我前来讨取镖银,这点不错,但其他的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会一句听不懂?”
“怎么?你嫌少装傻?”程计生说:“本座是本着江湖道义,像你这样乱找麻烦,假如不给,你又能如何?”
葫芦、葫芦,卢长远是钻在葫芦之中了,他满心迷糊。
“程堂主,请你将事情说明白一点好吗?”
程计生不屑地说:“哼!这里不是森林,没有什么猩猩可扮的。”
麦无名心中也是疑云层层,听对方说话的口气,长远镖局丢镖是真,万里船帮劫镖也并不假,只是双方似有串通、似有默契,并且还有暗盘存在着。
但看卢长远他们当时状况、日来的态度、现在的神色,却又找不出有任何嗳昧之处?他煞费猜疑了。
“卢局主,你果真是……”
卢长远知道对方指的是意思是什么,不禁把满心的苦水朝脸上溢了,他接下了话头说:“我真的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程计生已经不耐烦了,他说:“我可没有这许多闲工夫跟你穷磨菇,要,雇车去,带着你们的一份走路,不要,那也随着你了。”
谢贯基开口说:“事情到此完了,你们走吧!”
“哼!便宜你们了。”吕天成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我们进去。”
三个人正拟转身想走,麦无名却又说话了。
“等一等。事情尚未交待清楚,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程计生理都不理,他还是转过身子,举步向“忠义厅”走去。兰溪的长远镖局,原本不在他的眼皮之中,这个年轻人昔才露了几手就神气了吗?哼!充其量不过是镖局里的一名镖师而已。
吕天成和谢贯基二人就不同了,谢贯基的本性虽是不恶,但他久掌刑堂,多少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叫恃宠而骄、顾盼自雄!
吕天成呢?吕天成则是刚才吃了人家的亏,心中不甘,怨气难吐,是以双双的钉在原地不动了。
“哼!不知轻重的东西,本座就再秤秤你的斤两!”
吕天成口中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审慎得很,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则已经领略过对方深奥、玄奇的功力了呢!
“吕堂主。长途劳顿,这个还是让属下代劳了吧!”
忽然,一阵嘹亮的声音由“忠义厅”’内传了出来,接着,二条人影像贯连着索练,一前—后从里面掠了过来。
这两个人是—男一女,男的年纪已经二十出头,长得倒也五官端正、英气毕露,只可惜嘴唇微微薄了一点。
他就是张三口中所喊的江香主、青龙殿香主江宏茂!
女的—身红裳,犹如熊熊烈火,峨眉圆脸,腮泛桃红,尤其是那对杏果似的剪水双瞳,略—飘洒,生晶生波。
她叫余曼芬,二九年华的佳人,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四殿之中的彩凤殿香主,是以生性娇纵而任性!
万里船帮的永闽总舵辖区辽阔,它包括整个福建和半个浙江沿海城镇以及内陆的“闽江”和“瓯江”。
因此,人手众多,编制必须扩大而称谓也就增加了。
总舵舵主下来三堂仍旧,三堂之下有一位炉主,炉主下面则是“青龙”、“白虎”、“彩风”、“朱雀”四殿的香主了。
他们二人一定刚刚由外面回来,或者是为职务羁绊脱身不得,不然的话,张三大声嚷叫,院内沸沸腾腾,哪里还有窝在屋里的道理?
“哦!是二位香主。”
二人一进入场子,吕天成却是客气十分,因为,因为江宏茂乃是总舵主的侄子,余曼芬则是唯—的掌珠、千金!
“‘大镖客’,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自以为了不起?”江宏茂已经听取下面的人报告事情的始末了。
“是吗?我若是不卖乖能要得回镖银吗?”
江宏茂倨然瞥了对方一眼,冷冷地说:“上有总镖头、镖局主,事情轮得你来出头吗?”
麦无名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镖师们倘若不替镖局头子做事情,那东家又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礼尚往来,两不相让!
“你有这个自信能要得回镖银?”
“应该有的。”
“三分之一?”
“乃是全部。”
“哈哈哈哈哈哈!”江宏茂仰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再次说:“那你就要看吧!”
麦无名已经让对力得意了一阵,如今他反击了。
“你们二人?”
这句话骤听起来并不觉得怎么样?但骨子里却含有轻视、不够格的意味在内。
余曼芬自见到了这位形似“潘安”、貌若“宋玉”的临风玉树以后,她杏面含春,她心泛涟漪,一泓秋水只是紧紧的映着,影着对方的玉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宏茂听了面容不禁一变,他蔑然地说:“何用二人?只我一人也就够了。”话声甫歇,一拳就捣了过去。
“哎,慢点,慢点……”
余曼芬忽然出声,出手拦住了江宏茂的攻势。
江宏茂不由怔了一怔,顿时收回了劲力说,“芬妹,什么事情?”
余曼芬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却漫声的向着麦无名说:“我叫余曼芬,这位……这位公子贵姓呀?”
她炽热的眼光,从未离开过麦无名的脸上、身上。
江宏茂见了、听了,不由怒火中烧,不由妒意滋生,他咬着牙齿狠声说:“管他姓牛姓马,趴下去的时候就狗屎不如了。”
他不愿意余曼芬再和对方攀谈下去,是以撩起—掌,满含憎恨的劈了出去,霎时间就和麦无名战在一起了。
难怪江宏茂口出大言,原来他的艺业并不在外堂堂主吕天成之下;难怪江宏茂妒火中烧,原来他与余曼芬乃是同门,乃是表亲,也乃是一对恋人!
可是他还是跟人家差得很多,十招不到,心中感到震动了,手臂感到忙乱了,脚步也感到凌落了……
这不是江宏茂无能,这不是江宏茂力绌,而是对方的招式太急、太快、太过牟利,他根本递不上手去、用不出力来,只有招架,只有闪躲,只有倒退……
院子外面看热闹的闲人越来越多了,吕天成一见,威风立即显了出来。
“张三,赶他们出去,把大门给关了起来!”
“是。”
张三是“狐狸”,张三是“锄头”,狐狸是仗着虎威,锄头也可以管管畚箕,他也在吼了。
“李七,你们都瞎了眼睛呀!把人轰出去,关上门!”
“是。”
李七那几个人赶了过去,也正想要讨回一些本钱,但瞧热闹的人们都很识相,都很知趣,他们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他们也看见人家已经发了火,不由一个一个自动的朝外面溜了出来。
“啪”的一声,又有人在踉跄了,当然是江宏茂。
江宏茂的右肩垂下了,江宏茂的汗珠直冒了,因为麦无名给了惩诫、给了教训,也给了报复,他卸下了对方的肩臼!
一阵闪动,谢贯基一把扶住了江宏茂,吕天成再次窜了上去?又是一场猴儿戏上场。
江宏茂的舌头打了结,喉咙梗了痰,他无话可说,他也不敢说话,只有眦着眼睛龇着牙,射着怨毒的眼光,含着忿愤的脸色,他突大叫了一声,眼泪不自主的顺着腮流了下来,是吕天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掌拍上了他的肩臼。
余曼芬的兴趣全在场子中的打斗,全在麦无名的形影,她的师兄只不过是她的师兄,她的表亲也只是她的表亲,恋人!谁说的?还不一定哩!
程计生审慎的又从“忠义厅”中走了出来,这次,他讶异了,也吃惊了,他已经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但仍猜不透长远镖局哪来身手这么高的镖师?
惊异的岂止是程计生一个人?场子中所有的人都在惊异着,包括卢长远他们,只是卢长远他们惊异中掺与着欢欣、喜悦。
历史即将重演了,谢贯基也立时窜子上去,反正大门已经给关上了,无人看见,何妨就来一个二打一!
卢长远见了也想动,但是,他站立的地点距场子比较远,一时来不及接手,等他发觉到麦无名毫不在乎的时候,也就索兴改为掠阵了,因为,这里是虎穴,四周虎子虎孙还多着呢!
吕天成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谢贯基的艺此似乎还比不上吕天成,因此,只不过多拖了一顿饭的工夫。
有人在淌汗,有人在喘气,淌汗的汗流满面,喘气的气,喘如牛!
不止是讶异了,也不止是吃惊了,这简直是震动、震撼呢!
程计生不由改变了态度,放软了声音说:“这位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可是,麦无名如今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他必须要打下一个下马威来,对方才不致再次讨价还价。
“我的姓名无关紧要,你只要把镖银如数支出来就没事了。”
已经是没有了面子,反正也造成了事实,程计生顿时狠下了心肠,他准备群殴了,任你三头六臂,任你天神下降,蓝采和也敌不过众多的虾兵蟹将,何况你只不过是一个年轻、文弱的少年人!压死你!
有道是“八仙过海,备显神通。”八仙为上母娘娘祝寿而飘渡东海,蓝采和竟然会被海中妖怪捉了去,幸亏其他的七仙合力才救出了他,真没面子!
“大伙儿,一起上!”
满场飞,到处滚,卢长远臂伤未愈,他只能接下了“青龙殿”香主江宏茂,祝政强却拦住张三一群喽罗帮丁。
程计生灌饱了真气,运足了功力,蓄心的、刻意的朝麦无名攻了过去,他满心欲把这个可怖的、可悸的年轻人撂在这里。
余曼芬还是依然故我,她非但不参加这场惊天动地的殴斗,竟然连身子都没有移动一下,程计生他们空有不满之心,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乃是总舵主的掌珠、千金。
不过,偷偷的说句良心话,就算余曼芬卷进去了,也是胜不了这场战争。
不是吗?如今换上了吕天成,吕天成的胳膊已经被人家给卸落了。
谢贯基也太不狠心了,莫非掌理刑堂的人心肠都是这个样子?怎么一回事呢?
说起来也没什么,他只是非薄自己、糟蹋自己,硬将自己的胸脯直朝对方手掌迎、手掌印,这焉能怪得了人家?
程计生心跳了,程计生脸青了,他躲、躲、躲……
程计生紧张了,程计生恐惧了,他退、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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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六回 “地狱”特使
但是,躲就能完事了吗?
结果,退岂能退得开?
麦无名的右掌毫厘不差的已经贴在他心口大穴上了。
“怎么说?”
麦无名依旧是气定神闲、潇洒如常。
程计生亦已豁出去了,不答反问,他不欲被人讥为在阴沟里翻船,这个少年人,决不会是长远镖局里的镖师,就算送掉了命,也得做一个明白鬼呀!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位嘛!他乃是‘麦小云’麦少侠。”
这话乃出自祝政强之口,因为,他感到欣喜,他感到兴奋,他也感到神气呢!无沦如何,自己总算是一个跟着月亮走的秃子,头顶也有光呀!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但他们却释然了,输得不冤枉,输得不窝囊,连“万坛”之主也赢不了人家一招半式,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麦小云”!
“夫复何说。”程计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那边房舍旁靠里面的那一辆中就是镖银,我们还原封未动,卢长远,你真是求对了人。”
余曼芬一步跨了上来,她侧着螓首、展着脸庞。
“你……你真叫麦小云?”
天真、稚气,只不过一个大孩子嘛!
麦无名朝着她微微一笑,无心的,他笑而不答。
余曼芬也欢愉地笑了起来,有意的,她这一笑,鲜花开了、苹果熟了,娇羞、妩媚,这乃天生的尤物!
卢长远那边却感慨地向程计生说:“多谢程堂主慷慨赐回镖银,但在下还想请堂主解释—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问吧!”
程计生已经变得十分随和、软弱和无朝气,只有江宏茂的牙根还在紧咬着,怨毒依旧蔓延着,哼!麦小云,有朝一日……
“你刚才所说的二一添作五,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计生眼皮一翻说:“你真的不懂?”
卢长远只是尴尬地笑笑,他不想回答,也不必回答,若真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程计生又吐了一口气说:“七八日前,本堂正在兰溪分舵巡察,而贵镖局的副总镖头却夤衣来访,他说:‘长远镖局经营不善,亏损累累,几乎已经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幸老天见怜,就在这灯灭油干的时候,有客人委托一批数目可观的黄金护送去青田,敝局主拟央请贵帮在中途拦劫,佯称遇盗,镖局就借机宣告倒闭歇业,所得黄金,各分一半,以作退休养老之用。为掩人耳日起见,敝局主在途中仍旧奋力应战,以绝悠悠众口……”
卢长远越听越心惊、越听越颤栗,他咬牙切齿,他眼睚唇裂,狠声的、沉痛的说:“奚圣川,你这贼子!我卢长远待你不薄,竟然做出这神人共愤、败德丧行之事来?卢某人若有吞占这批黄金之心,大可以闷声不响,远走高飞,又何必非央请万里船帮?贼子,你……你……”
他眼布血丝,他语不成声……
“在下经过考虑,也就答应下来。”程计生歉疚地说:“卢局主,对不起,我这一剑的确也太重了一点。”
卢长远略一振作,他说:“程堂主说哪里话来?这叫做当头棒喝,是我卢长远二眼蒙油,用人不当,该有此报,至于程堂主的隆情高义,在下也必有所报。”
“黄金就在那辆篷车之中。”程计生用手指了一指说:“卢局主不妨亲自过目一下。”
“不必了,卢某人信得过堂主……”
程计生接着说:“既然如此,在下也就‘送佛送上西天’,你车也不必雇了,原车原银,原马奉送。”他转向吕天成说:“吕堂主,请你派人套马……”
忽然发觉对方还是晃荡着右臂,立即左手按上吕天成的肩头,右掌朝肘下关节处猛然一撞,按上了。
江宏茂的眸子一阵闪烁,却走上二步说:“程堂主,你真要把东西还给人家?”
程计生二眼一翻,没好气的说:“怎么?本座自知帮内需银很急,一诺千金,或许有嫌过份的豪放,但大半也是迫于时势,我自承技不如人,你行吗?”
这也是有点借题发挥,由于对方在平时靠着裙带关系,目中无人,趾高气扬所致。
“我……”
江宏茂语塞了。
车马已经套好了,祝政强纵身掠上了驾驶座,他拉缰执鞭,准备着出发了。
卢长远双手捧住了麦无名的右手,一脸激动地说:“麦少侠,大恩不敢言谢,长远镖局永远恭迎着你的光临。”
“卢局主言重。”
“麦少侠今欲何去?我们一起上路好吗?”
“不了,我还想在此地逛留—二天,你走吧!”
“那就再见了。”卢长远踩上篷车的踏板,挥动右手说:“各位再见了。”
“再见。”
大门再次打了开来,车辚辚,马昂昂,缓缓地向外滑出去了。
“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麦无名双拳一抱,也跟着走了。
余曼芬跟上一步,她脸上有落寞,她心中有依恋。
“麦……麦大哥,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吗?”
麦无名笑笑说:“人生聚散无常,那就要看机缘了。”
“再见……”
余曼芬轻轻的说、伤感的说。
永嘉的街道有不少,大大小小,纵纵横横,其中有热闹的,也有冷静的,就在冷静的后街尽头,那里矗立着一座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规模不小,它占地四亩有零,香火也成正比的鼎盛十分。
华夏民间一般所信奉的宗教,十之八九不外乎释、道、儒教。
释、道、儒三教不但平和共存,而且是三体一位,已经熔合成一炉,彼此相辅相助,彼此互敬互重,不排斥、不攻讦,默默的宣扬着做人的道理。
吃斋念佛,顶礼膜拜,几乎已成为老年人们所专擅,尤其是中年以上的妇女。
壮年一代的男人必须要为生活而奔波,壮年一代的妇女也必须要为家计而*劳,他们接下了,担承了上代传下来的生活担子,兢兢业业,不稍或懈。
年老的身弱力衰下,箕裘有继了,他们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为子孙求福运,为自己祈来生,因此,庵堂寺院,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城隍庙里的善男信女或许略有不同,但也是老的多、少的少,也是女的多、男的少。
城隍庙里所供奉的菩萨,当然是城隍菩萨了,但是附带着的还有城隍菩萨的下属,如牛头、马面、无常、判官以及一些执勤的鬼鬼卒卒。
这里是阴间的门户,这里是阴间的终点,他们察的是阳世间善恶,他们执的是阴间里刑典。
死亡是人人所恐惧的,苦难也是人人所害怕的,因此,抱佛脚、烧高香就不乏其人了。
有些人平日坏事做尽,但却也木鱼敲敲,有些人白天百般害人,夜里却在口念弥陀,就这样,古人悟出一句谚语来:“若觅黑良心,吃素念佛淘里寻。”
冥纸千万,忌地终日,真能消去罪孽恶行吗?唉!
这天下午,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步入了这间城隍庙里,他踱蹀在众多善男信女之间,犹如鸡中之鹤、人中之龙,显得特出,惹眼十分。
庙祝拿来了一束细香、一捆银纸,匆匆的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是来祈福的还是来许愿?”
“哦!我是来找人。”
“找人?公子找的是准?男的还是女的?”
年轻人歉然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不过依常理判断,对方应该是位男士。”
庙祝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迟疑地说:“公子找的难道不是失散的同伴或者亲人吗?”
“不是,我找的乃是城隍庙里的管事。”
庙祝感到诧异了,他不禁认真的多看了这位年轻人几眼,好奇地说:“公子不认识我们的管事?”
年轻人笑意依旧地说:“是的,以前不认识,以后就会认识了。”
这不是废话吗?没有见过以前当然不认识,见过以后又当然会认识。
庙祝听了感觉好笑,但是,来者是客,客人来访,焉能过份的放肆?说不定对方是世子殿下哩!
“好吧!那请你跟我来。”
“谢谢。”
庙祝领着年轻人穿过了大殿,进入一间厢房之内。
“杜老,有人找你。”
被称“杜老”的人坐在一张书桌上,哦!这张桌子本来读书写字用的,但现在它上面满堆着锡箔细香、蜡烛黄钱,还能叫书桌吗?不知它是升了位还是坠了格?
那个人的年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了,个子生得又瘦又小,瘦得活像山中树上蹦跳的那种动物,只差了一根尾巴,不然的话,真是“沐猴而冠”了。
两眼炯炯,下吻外突,露在嘴唇外面的二颗门牙,又黄又阔。
杜老见庙祝领进来的年轻人显得眼生,是自己的年纪老了?是对方业已长大了?还是彼此间从来未曾见过面?
“公子贵姓?”
“我姓麦。”
姓杜的老人听了心头陡地—震,他似有所觉,但口中还是继续问:“麦公子是……”
年轻人伸手由怀中摸出一面鬼头银牌递向杜老人的面前说:“杜老请看看这……”
姓杜的老人只不过瞄了一眼,他霍地由座椅上跳了起来,立即捧手躬身蹴然说:“麦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姓麦的年轻人,哦!他是麦无名,麦无名含着笑意走了进去,不用吩咐,庙祝就已经自动献上了香茗。
“阿斌,你到外厢照顾去吧!我和这位麦公子有要事商谈,别再带其他的人进来了,若有信徒解箴,就请他们稍为等待一下。”
“是。”
阿斌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并且随手带上了门。
当然,阿斌乃是那个庙祝的名字。
一待庙祝退了出去,姓杜的老人又躬下了身子。
“属下杜衡,参见特使。”
“杜老少礼。”
麦无名连忙伸手扶住了杜衡的双臂。
“特使下临永嘉,不知……”
麦无名接着说:“没有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不过,万里船帮的人平时*行若何?”
“永闽总舵一般尚称安份,有一个叫张三的,‘土地’已经查报了二次,再有—次,也就是‘恶贯满盈’之日,届时属下当立即下手缉拿。”
“其他的呢?”
“尚有一个叫吕天成的,他恣睢暴戾,任所欲为,‘阳寿’业已届满,因其功力甚深,属下自衡力有不逮,正拟上奏‘地府’,请酌派‘殿王’前来,拘提‘归位’。”
“可是执掌外三堂的那一个?”
“不错,就是他。”
“如此不必再呈‘地府’了,今夜三更,我即时将人提来,你准备解送好了。”
“有劳特使。”
“杜老客气了,这乃我份内之事,又何劳之有。”麦无名接着说:“请问杜老,永嘉地区可有什么名寺大院?”
“有,有。”杜衡说:“西郊有‘白马寺’,北边‘馆头’附近有‘华宗寺’,再过去‘雁荡山’、‘括苍山’,有更多的古刹庙院。”
“多谢杜老。”麦无名说:“我落脚在‘四喜’客栈,有事知会我一声也就是了。”
麦无名起身要走,杜衡速即站了起来。
“特使不多坐一会?”
“不了。”
杜衡立即打开了房门,恭恭敬敬地送麦无名出了城隍庙的大门。
时间也真会与人作对,有时候,希望它能停留着不走,最好永远是这个时刻,在欢庆宴会的日子,和恋人倾谈的时分。
但是,它却飞快的过去了,而且还比平常快得多,有时候,赶着它快些的走,它就是像老牛,就是像蜒蚰,一步一脚、一伸一缩的拖拖拉拉、延延宕宕的不肯走,舍不得走。
麦无名在“四喜”客栈的食堂内用过了晚餐,他泡上一杯茶,就这么的等了。
看看人来客往,听着猜拳行令,他心中感到好不无聊、好不厌烦……
好不容易等到二更时分,人声寂了,食客稀了,他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因此也起身走出客栈的大门。
麦无名有银子寄存在柜台上面,吃的,住的,到时候可以一起算,所以就不必再招呼茶房。
踱过了大街,走到了江畔,码头旁如今已经是冷冷清清的听不到声音,只有江风习习,只有渔火点点……
渐渐的,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舵地到了,其大门却是紧紧的关闭着,一没有守望,二没有警卫,当然,又有谁会到此地来自寻麻烦呢?
万里船帮威望赫赫,声势浩大,江湖上耀眼,武林中侧目,敢找他们晦气的人恐怕只打两个麦小云以及不为人知的地狱门了。
一朵白云飘下下来,一只白鹤掠了过来,只在围墙上略—驻足,霎时就已经停留在“忠义厅”的屋瓦上了。
“忠义厅”内灯光闪烁,有几个人正在厅里面高淡阔沦,男子汉的话题,江湖人的习性,他们谈的不外乎哪一家酒楼的餐肴美味可口,哪一家青楼的姑娘温柔貌美……
“咯咯咯……笃笃笃……”
屋瓦上面的云一定是雨云,屋瓦上面的鹤必须是笨鹤,它滴滴嗒嗒的下起雨来,它行行走走的踱起步来。
时在深夜,哪里有听不见的?声在头顶,怎么会闻不到的?“忠义厅”内的人当然全部发觉了。
“李七,这是什么声音?”
“谁知道?”
“是在下雨?”
“怎么会?你没看见星斗满天?”
“莫非是野猫?”
李七摇摇头说:“不会。野猫走路通常是不带声音的,除非它们是在打架,但打架必定和着嘶吼之声的。”
“那是小偷了?”
“小偷?哈哈哈……”
李七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问话的那一个似乎有些恼怒了。
“张三,假如屋上是小偷的话,那他必定瞎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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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他们两个上去看看。”
张三公报私仇了,这里面的人,职位以他为大。
“好嘛、好嘛!你又何必生气呢?”李七站起来朝另外两个黑衣大汉说:“走!你们跟我出去看看。”
月娘偷懒,群星争辉,四周却是灰蒙蒙的—片。
“在那里,在那里……”
其中一个帮丁戟着手指叫了起来。
“我也看见了,果然是猫!”
另一个帮丁也在附和着。
“呸!”李七啐了一口说:“猫哪里会有这么大?这是一只狐狸!”
那个帮丁似乎有些不服气也不相信,但是,他只是一个帮丁,而李七乃是小头目,因此畏畏缩缩期期艾艾地说:“这里是靠瓯江,瓯江旁边怎么会有狐狸呢?”
“怎么?瓯江旁边就不能有狐狸啦?它不会从别处跑过来呀?”
“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张三在屋子里大声嚷叫了起来。
“是狐狸,一只白毛狐狸,也许是灰色的。”
李七似乎有十分的自信与把握。
“真是狐狸吗?”
张三感到振奋与好奇,他立即也掠了出来,朝屋脊之处举目凝望了一会说:“唔——不错,猫没有这么大,江中的冷血动物绝对跑不到屋子上面来,其他的也想不出它是什么?就算它是狐狸吧!”
李七说:“抓它下来怎么样?”
“好呀!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你就上去抓吧!”
张三在暗削明刳了。
李七生硬的笑了一笑,虽然他们都了解谁的手底下有多少份量,但是树要皮,人要面,对方这么直洞洞的讥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讪然地说:“那我把它赶下来,你们在下面围兜总可以吧!”
“可以,就这么办。”
李七顿时凝神屏气,然后一个“旱地拔葱”,上是上去了,但身形不住的前后摇晃,他连忙爬在瓦楞上喘息了一会,才学猫般的爬了过去。
哦!下来了,果然滚下来了,张三几个人立即围下过去,胡说八道,不是狐狸,那是什么?是李七!
“李七,怎么—回事?”
李七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可能是伤到了筋、闪着了腰。
“大概是狐狸受了惊吓,回头反噬,我不敢贸然下手,忽然一阵劲风过来,重心顿失,就这样滚下来了。”
“哦!”张三抬头又朝屋脊间瞧了一下说:“它还在呢!我上去看看。”
张三进门早,是第一班的头目。李七年纪轻,是第二班的头目,其实他们两个的本事原是半斤八两,谁也强不过谁去,就因为张三领一班,李七带二班,—班就有资格管二班。
依样葫芦,元宝—对,两个人都跌在地上眦牙,两个人皆赖在地上睚眼,幸亏院子里乃是黄泥地,不然,腿不断,臂亦折!
张三到底是第一班的头目,他比较硬朗,忍着疼痛撑起来了,迟疑着一会说:“上面好像有名堂,那不是狐狸。”他吩咐两个帮丁:“你们快去报告堂主,说这里有了事故。”
“是。”
两个帮丁相偕快步走了。
万里船帮内部职责所属是:内堂管理总务、业务;刑堂司治刑罚、监察;其他的全是外堂的事了。
没有多久,外堂堂主吕天成出来了,两个帮丁早已经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他,是以他一到院子里就什么话也不问,抬着头朝屋顶上瞧。
“那是人!”
到底他的功力高、目光尖,一眼就看出了屋顶上面乃是一个人。
“是人吗?”
李七也站起来了,但却是瘸着一条腿。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有事下来淡,有话下来讲,别再缩在上面装神弄鬼,等被提着下来的时候可就难堪了。”
“哼!冒什么大气?他们两个不行,你行吗?”
果然是人,屋顶上面有人在说话了。
“嘿!不行?看本座不揪你下来才怪!”
吕天成心中有气,这不长眼睛的东西,下码头不打听打听此地是什么地方,而且还目中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由一紧衣袖犹如箭矢一般的钻了上去!
屋顶上白影更像一阵风,飘飘荡荡的飞动了起来。
“哪里走?”
吕天成的功力果真不弱,一个“八步赶蝉”,在屋顶上竟然会施展出轻功绝艺来,难怪他嚣张跋扈,难怪他予取于求,也难怪当地城内的城隍庙迟迟未敢下手,非得要惊动阴曹地府中的“殿主”前来援助不可!
但是,任他七步、八步,步伐怎会有“云”飘得快?身形焉能比“风”吹得急?就这样,二条人影一前—后的掠出了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舵中重地。
这原是“引蛇山洞”,这本乃“调虎离山”,前面的白影不疾不徐、乍缓还急的在相距三五丈之处飘浮着。
吕大成心头突然一动,这朵“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但是,他太过狂妄,太过倨傲,不服这口气,焉信那个邪?钢牙猛咬,功力倏灌,由八步真的化成了七步,那是“七步罗雀”!
果然,他见功了,果然,他收效了,在越过城墙外面的不远处,那朵“云”已经被一株大树阻挡着了。
“吕堂主,别来无恙!”
吕天成闻声心头不禁剧震了起来,他立即止步收身门中惊喊出声了。
“啊!是你,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是你?”
“现在想到不也一样吗?”
吕天成究竟是一个人物,他忆起对方此举必有所图,凝神了,沉气了,以便应付即将来临的风雨。
“你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情?”
“不想干什么,也没有什么事情。”麦无名谈淡的说:“只是想请你到一个地方去休息休息、将养将养。”
吕天成疑云顿起,他困惑地说:“什么地方?”
“去了,你自己会明白。”
“可是关于余曼芬的事情?”
吕天成想来想去,对方引自己出来,也只有余曼芬的事情最为可能,因为余曼芬对“麦小云”似乎萌出情愫。
“你想到哪里去了?”麦无名不由哑然失笑:“我和余曼芬是无瓜无葛,二不相识,哪会有事?”
吕天成心中立时电转起来,他想不透了。不对,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的,自己和对方也是无瓜无葛,那事情必不会是好事情,地方也决不是好地方了。
“对不起,我不想去。”
他返身即走,但是,云又飘过来了,挡住他的去路。
“不想去也要去,你是非去不可。”
“你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麦无名说:“因为你的坏事做得太多了,应该需要反省反省、忏悔忏悔。”
吕天成听出端倪了,果然,那不是一件好事情,也不是一个好地方,原来是要惩罚自己、整治自己。
他反抗了,霍然一掌拍了出去,无声无息,出人意表。
但是,他就是双手齐出也没有用,连吃奶的劲全贯上又岂会是人家的对手?几招下来,他已经是一只待罪的羔羊了。
就这样,麦无名替地狱门中做了第一件的事情,也替永嘉地区割去了一个毒瘤,除去了一个大害。
麦无名渡过了瓯江,走入了馆头。
馆头是一个小小的山城,它的地势已经处在雁荡山的山脉丘陵之间了。
雁荡山分为“南雁荡”和“北雁荡”,南雁荡位在浙江省之极南端,邻接福建省边界地区。
馆头之北门是北雁荡,北雁荡峰峦秀丽,有无数柱状纹岩的山峰,插云耸天,其雄奇仅次于黄山。
瀑布流泉,广布四处,则媲美莫干胜景!
雁荡山高达海拔一千一百余公尺,又何谓之“雁”?又何称之“荡”?乃是因为它的峰顶有个湖泊,每当秋风萧瑟、北雁南飞的时候,此地成为群雁伫足歇息之所,“雁荡”就由此而得名了。
麦无名又步出了馆头,正朝“华宗寺”而去的时候,隐隐的却听见有人争吵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
他耳有所闻,他心有所动,脚底下也不期然的加快了许多。
忽然前面不远处的道路旁的—间小食店里冲出一个人来,紧接着,跟出了两个人,两个人的后面,又出来了一个人。
“我不能答应,我不能答应……”
前面出来的那个人大慨年在“不惑”。他眼中含着泪,嘴角淌着血,口喃喃的、重复的在叨念着。
“你不答应就还钱,不还钱我就打死你!”
最后面的那个人穿着华服,一睑飞扬,二十多岁,却生得獐头鼠目,以上的话就是由他口中爆出来的。
“我要还你钱,我要还你钱……”
“那你拿钱出来还呀!”
獐头鼠目的人口气咄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现在没有钱,过些日子……”
“不行!”獐头鼠口的人说:“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干脆,把你的女儿给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我不能答应,我不能答应……”
中年男子又浑浑噩噩地叫了起来。
“不答应再给我打!”
两个家奴似的汉子立即冲了上去,他们—边—个,—手抓臂,一手举拳正待敲下去的时候,那个小食店里又跌跌撞撞奔出一个人来。
“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我答应你也就是了,呜……”
是—位姑娘,那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姑娘,姑娘身穿碎花衣裤,体态倒也长得花娇柳媚。
她啼哭着、她啜泣着,如雨打梨花,像水淋海棠,一把就抱住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肩膀。
年轻汉子的口停住不嚷了,他浮上胜利的笑容,两个家奴的手停住不下了,他们也露出得意的神色。
“爹,你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吧!呜……”
“你是爹的命根子,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你给糟蹋了。”
中年人也是一脸愤怒,老泪纵横。
“什么糟蹋?这是少爷看得起你!”
獐头鼠日的年轻人声色惧厉的纠正着。
“走吧!”其中一个家奴冷冷地说:“真是不知好歹,城里吃得好、穿得好,哪一样不比这里强?孤魂野鬼似的。”
另一个家奴拉着姑娘的手正待走,中年男子又一把牵住他女儿的另一只手,就这样拉拉扯扯,就这柞哭哭啼啼。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住手!”
大路一端,在这个时候也响起了声音,这声音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它能震人耳鼓,它能惊人心房,当然是出自麦无名的口中了。
麦无名赶上几步,他已经听了一个大概、了解了部分情况,不由毅然的伸手了。
两个壮汉双双的怔了一怔,未几,那个开腔的一个又朝着麦无名开口说话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过路的。”
“这就奇怪了,谁也没有挡着你的路,你穷吼什么?”
那个汉子竟然是声势汹汹。
“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过不过份是我们的事,碍着你什么了?”
“虽然没有碍着我什么,但是,强掳民女,法既不容,你们不怕坐牢吃官司吗?”
獐头鼠目的年轻人一步跨了上来,他接口说:“欠债不还,以人相抵,这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呢!”
果然,这也是不成理由的理由。
“他们欠你多少银子?”
“不多,三十两纹银。”
麦无名探手由怀中摸出了大小二锭元宝,大的一锭二十两,小的一锭十两,合起来正好是三十两纹银。
“这里就是三十两银子,你拿着走路吧!”
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双手一背,二眼朝天,他不屑一顾地说:“这是你的银子?”
麦无名说:“不错。”
“这就是了,你并没有欠我银子,我为什么要拿?”
“我替他们还债也不碍你们的事呀!”
“不一样,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是三不搭格。”
“你要的不就是银子?其他的又何必管呢?”
“当然要管。”獐头鼠目的人看了麦无名一眼说:“他们是你的亲戚?”
“不是。”
“他们是你的朋友?”
麦无名朝中年父女二人瞥了一眼说:“也不是。”
獐头鼠目的人轻蔑地笑了一笑说:“这就是了,你们非亲非故,别说他们俩不一定会接受你的银子,万一收了,保不定你的居心更是不良了,那又怎么办呢?”
唇枪舌剑,犀利似刀!
“你……”
“我怎么样?”獐头鼠目的人冷冷地说:“我说错了吗?”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谁是小人?谁又是君子?”
“你明明强*人家……”
“有时候暗的要比明的阴得多呢!你说是吗?”獐头鼠目的人突然宏声地说:“拖她回去!”
“是。”
两个壮汉一把推开了中年男子,一人一手,硬架着姑娘朝馆头方面走去。
麦无名再次探手入怀,他放进了银子,立即一个回旋,一手一掌,两个壮汉就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獐头鼠目的人见状掠了过来,原来他也是一个会家子,但是手底下却比嘴皮子差得远,二招五式一过,也已经胀红了面孔败下去了。
“你有种别走,少爷马上叫人来收拾你。”
麦无名既然已经跨上了马,为了尊严,为了不虎头蛇尾,他也只有“硬挺二六八”,耗上了。
硬挺二六八是“牌九”中“接龙”的俚语。
情势使然,活*出去,犹同“扑克”之“排七”,在无牌可下的时候,孤张“八”是非出不可!
“好吧!我就等你半个时辰。”
“走,我们回去。”
獐头鼠目的人领着两个壮汉朝馆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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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七回 “双娇”复出
獐头鼠目的人领着两个壮汉,他们脚下走得很急,但脸上却并无显现紧张的神色,大概是必有所恃,或者是必有所图。
那位姑娘美目瞟了麦无名一眼,她竟然蛾眉做蹙、芳心轻动,随即盈盈的检衽下去了。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姑娘言重了。”
中年人也立时踏上二步,—脸感激地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没有什么,大叔客气了。”
“公子为我们父女而惹上了麻烦,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路见不平,谁都会伸手相助的。”
“公子贵姓?”
中年人抬手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我姓麦。”
“我叫郭克民,父女二人在此地做点小生意聊以糊口,不想上个月小女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是以向馆头姓苏的借下了二十两银子,就这样……唉!”
麦无名又掏出了那二锭元宝说:“大叔,你就拿这三十两银子还给他吧,免得日后遭人纠缠不休。”
郭克民神情不由动了一下说:“这怎么可以?我们已经承麦公子旋以援手,银子是万万不能再收。”
“大叔毋庸客气,谁都有急难的时候。何况这三十两也不算是个大数目,我还帮助得起,你就收下吧!”
郭克民摇着右手说:“我不能收,我不能收。”
“那算借的好了,等我下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叔再还给我好了。”
“借也不行,借也不行……”
他们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姑娘在一旁却擅口轻启了。
“爹,既然麦公子一片诚意,我看你还是收下吧!”
郭克民不由霍然抬起了头,紧紧看了他女儿好—会,才犹豫地说:“能收吗?丫头,我们是……”
姑娘坚定的说:“收下吧!”
郭克民脸色一凝,沉声说:“好,我收下了,多谢麦公子的好意。”他双尹接过了银子,放进了怀中。
“大叔客气了。”
“麦公子真欲在此等上半个时辰吗?”
“是的。”
“那个姓苏的人靠山很硬,我看麦公子还是走吧!”
麦无名笑笑说:“话已出口,怎能无信?”
“既然如此,那请麦公子到小店里面坐坐。”郭克民转朝他的女儿继续说:“文儿,你还不快去准备一些酒菜,爹要和麦公子喝上二杯。”
“是的,爹。”
“呃……”
姑娘转身拟进屋去的时候,麦无名口中却也发出了声音,姑娘身形一顿,不由回过螓首,二只清澈似水的大眼睛注视在对方脸庞上不稍一瞬。
虽然不是回眸—笑百媚生,虽然不是倾国姿容颠众生,但麦无名的玉脸却不禁绯红了起来。
“哦!郭……郭大姐,我不喝酒。”
他挣扎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
“不喝酒也得应应景。”郭克民接着说:“快去!”
姑娘嫣然笑了一笑,一溜烟般的进去了。
四盆热炒,三鲜、醋溜鱼、八宝、全家福,外加一碗浓汤“腌炖鲜”。
色是色,香是香,没入口滋味还不知道,不过,看看主厨“大师傅”,一定错不到哪里去。
“菜”,不赘述了,“汤”,必须要表明一下,腌炖鲜乃是火腿炖鲜肉,外加冬笋和百叶。
既鲜美,又可口,还下饭。
老酒一壶,也经烫过,烫过的老酒更见香醇、更具风味。
郭克民分别斟上了二杯酒,然后举着酒杯说:“麦公子,我敬你。”
麦无名赧然地说:“我真的不会。”
“意思意思。”
能不喝嘛?麦无名至少也得意思意思。
酒过三巡,店门外忽然冲进下一个人来。
“麦大哥,你不能喝酒,这是圈套,这是诡计……”
麦无名定睛一看,她,她乃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彩风殿的香主余曼芬!
“哈哈哈……”
笑声后面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他们也是该帮永闽总舵里的人,一个是青龙殿香主江宏茂,一个是白虎殿香主苏怡昌,也即是刚才败着回去獐头鼠日的那个人!
麦无名心头陡地一震,他霍然站了起来,二眼盯着郭克民说:“你……”
“本座执掌万里船帮永闽总舵三堂之下炉主之印。”郭克民继续说:“小女郭筱文,职司朱雀殿香主。”
“出来吧!”江宏茂得意地说:“有时候月会光,有时候星也会亮哩!麦小云,你已经服下了‘化功散’,乖乖出来受缚吧!”
他终于长长吐出了—口怨气,这次事多半也是出于他的怂恿与计划。
麦无名闻言略一运气,血脉畅舒如常,大概是自己饮酒不多,大概是药力尚未化开,他立刻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吞下二颗“凝神丸”。
“凝神儿”乃是“晋陀”精炼的丹药,能凝神聚气,能益元强身,它不—定能解除对方所下的毒药,但却是珍贵异常。
“‘化功散’无药可医,除去了独门解药。”苏怡昌冷冷地说:“你是枉费心机。”
“麦大哥,你真的吃下毒药了吗?”
余曼芬一脸焦急与不安。
麦无名未置是否,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余姑娘,谢谢你的好意。”
“出来吧!”
这次又轮到江宏茂的声音在响了。
“化功散”再毒,麦无名对这几个人还不在乎,他脚下动了,但是,踱到门口,立即震惊了,因为大路上站着不少的人!
他们有程计生,有谢贯基,当然没有吕天成,吕天成已经“归了阴”,应该踯蹭在“黄泉”路上了。
程计生和谢贯基二人的中间,尚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这个老者,麦无名虽然不识,可是,看气势,凭衣着,他却想象得出来,那必定就是永闽总舵的舵主余永钦!
麦无名心头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几个人,大路的另一边还有六个人呢!而这六个人其中五个也不在他的心上,只有一个,只有那一个,再配合所有的人手令他感到头痛、感到心震了。
他们是谁?他们究竟是谁?乃是石家庄中的供奉“冰山蛤蟆”龚天佑和石家五蟹!
能不出去?就算是钢刀架在头上也得出去呀!麦无名缓步的走了出去。
“麦小云,山不转路转,我们终于又遇上了。”
龚天佑也缓步踱了过来,他一动,石家五蟹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也在动。
“不错,山不转路转。天下虽大,但谁又敢保证不在另一个地方再次相遇呢!”
“恐怕已经没有再次的机会了。”
“你要报仇?”
“只要你把翡翠玉如意给交出来,我老人家就拍拍屁股走路,倘若他们不放过你,那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了。”
龚天佑只是知道翡翠玉如意在一个麦小云的身上,但他如今又弄不清到底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这一个,反正是瞎猫碰上死老鼠,遇见的倒霉!
麦无名不屑与他多费唇舌,怎么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而他现在根本也不想解释,遂平心静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我是‘踏破铁鞋’,四处在找你。”
麦无名心中动了一下说:“那药是你下的了?”
“我只能说药是我带来的。”
“你就出手吧!”
“怎么?你为了一支玉如意,难道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我说没有玉如意,你会相信?”
龚天佑水泡眼顿时一翻,他说:“既然如此,你就认命吧!”
屋内的人全都出来了,他们脸上的神色与表情各不相同,但有一样却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静静的观看着。
龚天佑“钩头”先出,然后伸手就是一掌!
麦无名身形斜飘,举手轻挥,礼尚往来的回上了一式。
探微知渐,举一反三,他心头顿时一宽,豪气也就升上来了,略一回首朝郭克民父女投过了感激的一瞥,难道是二十两纹银买来了他的性命?不,那是他的真诚、他的好心,俗语说:“好心必
有好报。”这就是了。
龚天佑是老姜,龚天佑是狡狐,他满以为对方服下了“化功散”之后,真气阻滞,功力难展,是以矫奢的一不招呼万里船帮牵制,二不支使石家五蟹试探,一下来就自己出手,只须用上三五成功力,麦无名岂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
麦无名立即踩出了“须弥步”,顿时运上了“菩提掌”,一声长啸,凌空飞起,他要速战速决,一免日长事多,二也是对方过于阴险,遂第一遭首次的发动攻击,身形其快如风,掌力其沉似山,一下子只见模糊的一片!
在场的人,人人震惊,围观的人个个色变,包括了对手“冰山蛤蟆”龚天佑也在其中。
“玉龙飞天!”
不知道是谁脱口喊出了这么一声,不是余曼芬,就是郭筱文,因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玉龙飞天,飞天玉龙,麦无名一身白衫,果然像是一条圣洁的玉龙!
玉龙下降,驾雾腾云,排山倒海,等到龚天佑惊觉过来的时候,他自卫、他应变,已经迟了,已经慢了。
虽然也勉强的,仓促的扬上了双掌,力不纯,劲不足,一声闷响起处,他跌跌撞撞的倒翻在尘埃上了。
石家五蟹同时地抽出了长剑,同时纵身掠了过来,但那只是虚声恫吓,那只是摆摆架势,他们志在救人。
麦无名仁慈,麦无名谦和,他焉会乘人之危?他焉会置人于死?虽然这危局乃是对方*成的,虽然这死亡乃是对方自找的,不然,石家五蟹护卫得了?援救得了?
龚天佑气喘如牛,龚天佑嘴角流血,他暴睁着无神的眼睛,困惑地说:“你没有喝下‘化功散’?”
麦无名并不正面回答,他淡淡地说:“我也吞下下‘凝神丸’。”
“唉!我们走吧!”
龚天佑垂头丧气,中气不继的说着。
石家五蟹两个分别搀着龚天佑的双臂,三个依旧高指着宝剑在断后,缓缓地倒退而去了。
技击之道,浩瀚似海,高耸若山,万里船帮—概人众今日看到了高山,出现了汪洋,他们个个脸色凝重,心头有惭愧、有恐惧也有不安,尤其是江宏茂和苏怡昌,这两个心术不正的人!
“多谢各位大义。”
麦无名双掌微抱,也转身走了,他这句话是针对着郭克民父女二人所说的,不该嘛?
“麦大哥,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余曼芬还是一个大孩子,她胸无心机,童心尤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矫柔、从不掩饰,也不管别人心里会是怎么个想法,因此有人起了误会。
麦无名停步笑笑说:“余姑娘,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人生聚散,犹如浮萍,风吹水涟,也许彼此又会见面,也许嗣后永远不逢,半看天时,半靠人为,不是么?我们昨天刚刚别过,今天在此地又相见了。不过我心中会记得你这个小妹妹的。”他歇了一下又说:“后会有期。”
他走了,扬长的走了。
“后会有期。”
余曼芬只是怔怔的、怔怔的,声音播在心扉里,声音咽在咽喉中……
余永钦心头感到沉重异常,是他的定力不坚,受到了龚天佑的蛊惑,是他的耳根太软,听信了属下们的意见,幸好对方并未指责、并未追究,他歉疚地望着“麦小云”离去,竟然未曾说上一句话。
麦无名的身形模糊了、看不清了,余曼芬慢慢的挨近了郭筱文的身旁,悄悄地说:“大姐,他的药丸果真有这么灵么?”
郭筱文的螓首却凑得更近,声音也抑得更低。
“我没有将‘化功散’倒放在酒壶中。”
这个好姑娘,好心果真有好报。她以后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夫婿姜致远,是“黄山派”门下的子弟,是麦小云深交的朋友……
万里船帮不全是穷凶极恶之辈,有良知的人也不在少数哩!
“凝立在大江旁,轻轻的叩波涛,浪涛你涌白天边来,可曾有邂逅了他?”
“徘徊在夕阳里,默默的询彩霞,彩霞请为我传心音,说有人等候着他!”
晨羲中,暮色里,身形对对,俪影双双,他们是诗中人?书内仙?比翼鸟?鲽鲽鱼?……
对的,这两个人是诗中人;对的,这两个人是书内仙;不对,这两个人不能称为比翼鸟;不对,这两个人也绝非鲽鲽鱼,她们乃是沈氏姐妹,她们乃是“黑白双娇”!
麦小云、麦无名,这两个姓麦的人—去杳如黄鹤,渺无音汛,因此,这对姐妹经常的问白云、经常的询夕阳、经常的托流水、经常的央晚霞……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悉情重,端庄的沈如娴,如今更加的文静了,活泼的沈如婉,如今也变得温婉多了。
“姐,我们再出去走走好吗?”
沈如婉轻轻的问。
“找他们?”
沈如娴淡淡的反问着。
“我未敢否认。”沈如婉继续说:“但也是去散心、邀游、行侠、仗义。我们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岑寂了好—会,好一会的气氛,令人沉闷、令人窒息。
“好吧!我们明天一早动身。”
沈如娴终于开口答应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沈如婉的嘴角,一丝喜气跳上了沈如婉的眉梢,多么的艰辛呀!多么的难得呵。这只是现在,从前,银铃总是散发在她的四周,笑语永远悬挂在她的口旁……
俪人行……
“四月四日天气新,江南河畔丽人行,态浓音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叶阖微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被隐称身……”
这是诗圣杜甫所作“丽人行”的前—段,为符时间,为合情节,对不起,只有稍许的更动了一些。
黑衣、黑骑、白衫、白马,罗裳飘忽,剑穗飞扬……
她们是谁?种稻谷的稼穑人不会知道!
她们是谁?做买卖的生意人也不会知道。
倘若经常在码头上跑跑的,或者是江湖中混混的,那就必定晓得她们乃是沈家庄中的姐妹花“黑白双娇”!
“黑白双娇”又出现在江湖道上了。
“黑白双娇”果然是娇艳无双,但她们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遇见她们的少年郎,可以私底下吞吞口水,也可以让眼睛吃吃冰木莲,看得,碰不得,因为这是有刺的花朵,但是,你也可以暗
地里说:“这葡萄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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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双娇”她们艺业高,她们家世隆,她们又嫉恶如仇,假如手底下只是稀松平常,假如声名又叫人难以恭维,那么,识相一点,还是赶紧的避一避、躲—躲,免得祸从天降!
沈如娴姐妹朝北而行,因为麦无名曾经说过要去太湖,而麦小云也说他和麦无名是在太湖之旁桑头渚小渔村那里分手的。
第一个到达的城镇是“武康”。武康是一个大城,大城到底是大城,人们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真是热闹万分。
沈如娴姐妹在“陆羽居”茶馆门前落了马,因为茶馆乃是江湖人物进出的地方,也是闲散无聊的人话山话水的场所,是以访人、探事,此地是最好的去处!
陆羽是古人,是一个对茶道相当有研究的古人,对品茗十分有心得的古人,他曾经著有一部茶经!
二朵鲜花进了门,这是—件不常有的事情,因此,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老的如此,少的如此。不过泡茶馆的少年人并不太多。
理所当然,她们成为人们闲谈之资料、笑话的泉源。
但星,这二位姑娘身佩宝剑,英气满面.好事者彼此淡话的声音也就压得很低、很低,免得惹恼对方,触怒了对方。
茶房飞快的走了过来,她们叫了一壶香片、二碟花生。
嘴里静静的喝着茗茶,手中静静的剥着花生,耳朵也静静的竖了起来,倾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杂语!
但是,所听到的语声都是模糊不清,叽叽咕咕,偶而或有清晰一些的,那多半也是夸奖她们的、赞美她们的。
沈如婉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她不能大口的喝茶,大口喝茶会烫到嘴、呛着喉,只有拿花生出气了,整粒的长生果,连壳带衣加果肉,被她捏成了一片花生饼!
“姐,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点灯笼?敲铜锣?”
“那我们走!”
她们结清账目走了,数日下来,到过桑头渚,又去了其他的几个城镇,但他们“麦氏昆仲”却仍毫无讯息,不知所终。
麦小云和麦无名,他们姓氏相同,年岁相若,而二人的容貌又极其酷肖,或许二人真是兄弟。
见过的人都会这么说,或许仅是上苍有意创作,因麦无名一口说他家已经数代单传,但为方便起见,这里称作兄弟应该也不为过。
沈如娴姐妹又踏上了行程,主要的目的虽然达不到,另一个任务却是来临了。
其实,这不叫任务,锄强济弱.行侠仗义,怎么可称为“任务”呢?那应该称之什么?没有一个恰当的名词,就暂且说是事情吧!
看,大路前端,有两个汉子急惶惶的疾奔而来,在他们后面数丈之处,又有两个汉子气呼呼地追赶而至。
奔逃的瘦弱,两个都是;追赶的精壮,一黑一白。
奔逃的老迈,五十出头;追赶的年轻,四十不到。
是恃强凌弱?是捕捉宵小?在未曾获悉真相之前,谁也不敢遽下定论,冒作断语!
沈如娴姐妹顿时放慢了蹄步,勒住了丝缰。
那奔在前面的二人抬头一见,先是脸色剧变、心头震惊,但曾几何时,他们竟然转忧为喜,其中的一个已经开口说话了。
“女侠救命,姑娘救命,有强盗追杀我们……”
“强盗?”沈如婉一听柳眉双竖,她娇声的说:“好,你们过去,姑娘就把这两个强盗给留在这里。”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沈如娴—眼瞥见这两个人的神情、形状,既秽亵又贼滑,不禁秋水回转,不禁心头布疑,但时间紧迫,情由不明,而对方却诉之在先,追赶的黑脸壮汉也未予指正辩白,只有让道任他们鼠窜而去。
黑脸壮汉一步赶上,口中呐呐地说:“姑娘请让……”
“站住!”
沈如婉霍地飘下马,反手抽出了银鞍旁边的三尺龙泉,撩起一剑,就刺了过去。
“打劫行旅,也得看看天时,看看地理。”
黑脸汉子仓促的也举起手中长剑勉力一格,然后胀红着险说:“我们不是强盗,姑娘误会了……”
“不是强盗?”沈如婉将信将疑地说:“就算你不是强盗,但欺凌老弱也不是年轻力壮的人所该为。”
她一剑无功,又是一剑斜挥而出。
黑脸壮汉顺着摇摆之势,朝后例退三步,又避开了对方精纯的、信手的一剑。
“二妹住手!”
沈如婉正拟再次出手的时候,沈如娴就轻叱一声,吐言阻止了。
另一个白面汉子也已经赶了上来,他说:“二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沈如婉一听不由怔了一怔说:“你认识我?”
“当然。”白面汉子微微笑着说:“凡是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中人,没有一个不认识沈家庄‘黑白双娇’的人。”
沈如娴谦逊的说:“见笑了。”
“那是姑娘客气了。”白面汉子继续说,“沈家庄望重武林,‘黑白双娇’也是侠名满天下……”
“谬奖了。”沈如娴说:“阁下是……”
“在下文守宗,这个叫项兆章。”
“文火侠你们……”
“我们是金氏山庄的人。”
“金氏山庄?”
沈如娴立即也由马上飘了下来。
“在下忝掌金氏山庄总管之职。”文守宗又略一转头说:“项兆章则职司山庄小之总护院。”
“哦!文总管及项总扩院。”沈如娴微一拱手说:“敝姐妹失敬了。”
金氏山庄悉心经营钱庄生意,平时很少与让湖上的人打交道,因此认识他们的人也就不多了。
“沈姑娘客气了。”
“那逸去的两个是……”
“他们一个叫‘毒蝎’卓大川,一个叫‘水龟’吴世武。经常的在敝山庄四周打转,几次暗中偷潜入内,似乎有所企图。”
沈如娴早有所感,但是,她不能说,这一说出来岂不成了马后炮?白日灯?得不到效果,反而遭人讥笑呢!
沈如婉闻了心中感到不安了,立时粉面含愧地说:“小妹一时失察,又鲁莽的出手,请项大侠见谅。”
“哪里的话……哪里的活……”
拙于言词的项兆章不由局促起来了,紧张起来了,他不知所措,连黝黑的面孔也透出了紫红色的光芒!
文守宗笑笑接过了话头说:“二姑娘这是为小人所蔽,但请不必介意,反正敝山庄也没有损失什么。”他双拳—抱,继续说:“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个人双双的转身走了。
“后会有期。”
沈如婉心中越想越觉懊恼,越想也就越不是味道,这两个老家伙,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她们姐妹是黑白,“黑白双娇”,文守宗二人也是黑白,黑脸与白脸……竟然胆大妄为,拿她来做挡箭牌。
观世音菩萨是救苦救难,有救无类,她们姐妹虽然经常救苦救难,但那得要看对象,那得要看情况。姐姐随和,凡事好讲,我?哼,门都没有!
“姐,我们也回头!”
“怎么?心有不甘?”
知妹莫若姐,沈如娴焉会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不过,瞧对方的脸色,观对方的神态,旁人也会看得出来。
“不该么?”
沈如婉口气坚决,神色毅然。
“好吧!回头就回头,反正我们也无一定的目标。”
沈如娴姐妹蹋着有节奏、有韵律的马蹄,顶着既和煦又温暖的金阳,春风沁肤,朝露湿衣,日以继夜的又从江苏回到了浙江,一路之上,哪里有“毒蝎”和“水龟”的踪迹?
“姐,难道他们‘归了阴’不成?”
沈如婉没有好气,这几天她的心情又抑郁起来了,一是遭“毒蝎”二人给螫了、给冤了,而又找不着他们,怨气无处出;二是麦小云兄弟也是一无消息,像泥牛入了海,似黄鹤飞上天!
“你是说吴世武和卓大川?”
沈如娴稳沉、冷静,她淡淡的反问着。
“不错!”
看沈如婉的模样,听沈如婉的语气,好像她姐姐也招惹了她、得罪下她,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沈如娴却并不以为意,她含着笑意,放低声音,悉心的耐心的解释着。
“找人哪里是一件简单的、容易的事情?人海茫茫,就像在海底摸针,有时候,彼此错肩而过尚懵然无觉哩!”她歇了一下又说:“何况对方有意的在躲避我们,我在明,他在暗,只要往角落里闪一闪,只要朝人稠处站一站,你又怎会知道?”
沈如婉听了不由的怔了一怔.她说:“这么说他们不一定在我们的前头了?”
“当然,何况我们还骑着马。”
沈如婉立即勒住了马头说:“那你怎么尽往回路上走呢?”
“我们本来就没有目标,到哪里不都是一样?”
“那麦小云和麦无名怎么也没听见江湖中人谈起过?”
“大概他们都不在这一带。”
“不在这一带他们又会到哪里去呢?”
“上北、下南都有可能”。
“他们上北干什么?”
“追查翡翠玉如意的来处,就得上京城。”
“下南呢?”
“当然也是同一个的理由唼!玉如意它来自岭南。”
沈如婉闻了芳心中陡地一动,果然,追查翡翠玉如意的来处必得往京城或者下岭南,麦小云虽然已经探出了大慨,但麦无名却并不知道,她—阵气馁、一阵失意、一阵惆怅、一阵懊丧,已经是无所依从了。
“你是说他也去了岭南?”
“不,我只是说可能而已。”
“麦无名……”沈如婉喃喃地说:“你……”
“麦无名又怎么啦?他与你订的期限还没到呢!你怎么怪起他来了?”
“他害人嘛!”
沈如娴挑逗了,调笑了……
“他害你什么了?”
其实,她自己的芳心中又何尝不在思念着麦小云?而以前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他……他……咳!我不要说了。”
“是你吵着要出来,不然,你们也许聚在一起了。”
沈如婉的芳心又是一动:“这怎么说?”
“说不定他已经在沈家庄等着你了。”
“啊!对。那我们快些回去。”
狂风吹了,急雨打了,人腾马蹄翻,沈如婉朝南头大路疾奔而去。
沈如娴螓首轻摇,粉面含笑,不由也一拉丝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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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八回 情痴中计
“归心似箭”!
这就是沈如婉现在的心情,心比箭急,心比电快,何能如愿,有二件事物在拖累着她、延误着她呢!
疾跑了几个时辰,经过了几处城镇,人不休息没有关系,肚子不行,肚子在高唱“空城计”。
脚力不行,“乌骓”直在冒气,直在淌汗,蹄步也逐渐的缓慢下来,还不时的提出抗议,嘶叫着。
沈如娴的腹中当然也在饥饿,沈如娴的白马也是体力不胜,但是,她不说话,她不吭声,看她二妹能挺到几时、熬到几时!
果然,沈如婉拢马头了,果然,沈如婉拍马颈下,肚子饿,她可以硬撑,她可以忍受,但‘乌骓”乃是她所心爱的宠物,她不能让地心爱的“乌骓”跟着她受苦受难.
“姐,我们到前面的—个城镇停歇—会吧!”
“是吗?你的他正在庄中等着你呢!”
沈如娴在挪揄、在讥讪。
“姐——不要这样嘛!”
沈如婉涎着脸耍赖皮、发娇嗔。
“好,好,吃点喝点,也让马儿补充补充。”
吴兴到了,沈如娴姐妹随意的在一家饮食店里用过了午膳,这个过了时辰的午膳,当然,马也是。
“姐,无名他真的在庄中等着我吗?”
“谁说的?”
“你……你说的呀!”
“我可没有这么说。”沈如娴淡淡地说:“我只是说可能而已。”
她聪慧,她理智,她说话从不夸张,也不失误,并且预留后着,做事也是这个样子的,是以,她的父亲,她的叔叔,都放心的让她们单独出来。
沈如婉施白眼了,沈如婉嘟樱桃了,柳眉不敢竖,杏眼不敢瞪,她还真的不敢过份,这位长姐,这位如母亲般的长姐,虽然她们只是相差一二岁,但幼失慈亲,自小在长姐礼让中、呵护中长大,长姐也等于是慈母,而沈如娴的确也替她过世的母亲尽了不少的心力与职责。
“姐,我们可以走啦!”
沈如婉迟疑的,羞涩的还带着不好意思的成份。
“你不让你心爱的宠物多吃一些、多歇一会吗?”
“好嘛,好嘛!”
沈如婉似乎不太乐意,勉强的说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水色衣衫的汉子走了过来,他朝沈如娴姐妹拱一拱手,睑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可是‘黑白姑娘’当面?”
“不错。”
沈如娴审慎的、怀疑的回答着,因为她似有所感。
水色衣衫的汉子堆上一脸谄笑。
“好久没有见到二位姑娘的侠踪了,出来游侠?访人?”
“都是的。”
这是机会,沈如婉焉肯轻易将它放过?
她随之接口说:“你可知道麦无名现在何处?”
“麦无名?”那个汉子怔了一下说:“二姑娘说的可是……”
沈如婉立即更正说;“哦!我说的是麦小云。”
“麦小云!我刚才倒是看到了一个麦小云,但江湖上现今有两个麦小云,不知道哪一个是你要找的麦小云。”
沈如婉振奋的说:“他在干什么?”
“他和两个镖局里的人在谈话。”
那个汉子的眼珠一阵闪烁,就近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并且叫了一杯乌龙茶,摆乌龙当然也要像个样。
给对方这—耽搁,沈如婉就把最要紧的话忘记问了。
“姐,我们走!”
她霍然站起了身子。
沈如娴冷眼旁观,她觉得这个汉子来得兀突、来得凑巧,而且顺着她二妹的话头对口而说,可疑。
这个汉子来意可疑,这个汉子话语可疑,这个汉子的神色也可疑呢!
但是,看沈如婉一副兴奋的模样、一副焦急的形态,她实在也不忍过份扫她二妹的兴、拂她二妹的意。
再说,她心中只感到可疑,却抓不着具体,何况,以他们“黑白双娇”的艺业,以沈家庄武林鼎足之威望,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二天了,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麦小云他在哪里?”
沈如娴随手丢下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并且补上了她二妹遗忘了的话语。
“在西门外,西门外右手旁的一条小路上,我刚由西门而来。”那个汉子的话说得有些结巴,有些气急。
“谢谢。”
沈如娴也站起了身子,拿起了桌子上的宝剑,姐妹二入转身而走。
“不谢,不谢……”
那个汉子二眼光光的看着“黑白双娇”跨上了马,一抹诡谲的笑容又泛上他的脸上,泡好的的乌龙茶一口也没喝,就摸出了几个钢钿,急溜而去。
沈如婉一马当先,穿出了西门,右手旁的一条小路到了。她一摔马缰,放慢脚步,毫不犹豫地弯了进去。
举日前望,哪有麦小云或麦无名的影子?小路不远处是一个樟树林,大概对方是在树林之中吧?
沈如婉放马过去,一踏入樟树林中,里面果然有人,何止两个三个,那里的人竞然肓五六个之多!
顿时一怔,因为她发觉事情不对,可是已经迟了。
沈如婉的前面站着—个身穿白缎衣衫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她当然认识,但却非朝思暮想的麦无名,他是石家庄中的少庄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旁边四个,她也认识,这四个人乃是石家庄的四个铁卫,四张皇牌,他们叫做“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的身材高大、魁伟、黝黑,一如四座铁塔,他们武学高深,他们内力雄沉,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
还有—个年在四十之谱,生得矮小、精瘦、口吻外突,颧骨高耸,他二眼如鼠,闪烁不定,必定是工于心计的人。
这个人是准?沈如婉觉得陌生,她并不认识。
沈如娴快步赶下上来,一见到眼前形势,芳心中就感到不安。
她心中已经会悟了过来,这是预谋,这是计策,她只怪自己聪明一世却懵憧一时,怎么没有想到饮食店中的那个汉子是石家庄里的人?
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刻着字,口中没有报出号,但水色衣衫乃是石家庄独特的标帜,对方也许忘了这一点,自己却是太过大意了,能怪谁?唉!
沈如娴定一定心神,立即跟沈如婉来个双马并肩。
“人生何处不相逢,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呢!”石子材双目紧盯着沈如婉花样的粉面,他展着笑脸,他软着话声。
其实,论家世、论武学、论人品、论年龄,石子材皆有相付之处、可取之点,家世,宁内三庄—帮之一,而石家庄又隐隐的有雄占鳌头之势。武学,石子材家学渊源,又承“福寿堂”中供奉都传了他一招半式,其艺业决不会在“黑白双娇”之下!
年龄相若,人品嘛!他也是一表人材,翩翩佳少,只是肤色苍白了一点,只是脸庞尖削了一点,那是他生活放荡、行为不检才会如此,一旦归正,也就能够改观了。
可是,可是沈如婉偏偏的一看见他就讨厌,一看见他就恶心,难道姻缘路真的要靠缘份吗?
“谁跟你有缘?走开,别挡着姑娘的去路。”
沈如婉并非是三岁小孩,她深知眼前的形势对她们姐妹是极端的不利,但星,她依旧不屑假以颜色。
石子材生硬地笑笑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二姑娘不如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沈如婉虽然也知道中了人家的圈套,但她的睥气却是永远改不了,她竖起柳眉,她瞪着杏眼……
“没有什么好谈的。姐,我们回去!”
四座铁塔移在一起了,早巳经封闭了她们的退路。
沈如婉一见霍地跳下了马,她没有好气的说:“下来就下来,你有话快说!”
沈如娴颦起了双眉,她冷静的思考眼前局面,石子材的艺业,自己没有必胜把握,“四大金刚”,单打独斗,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们却有四个,为今之计,只宜智取,不能力敌,但对方还有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无法衡估,看样子似乎属于帷幄型的人物,饮食店中遣人诓骗,必定出自这个人的手笔,她不禁煞费思量了。
石子材并不为意,他还是笑着说:“在下对二姑娘是衷心仰慕,想与姑娘你交个朋友……”
沈如娴已经跳下了马,她深知她二妹的个性,若是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下面的话必定会更难人耳,不由抢先接上口说:“沈石二庄彼此虽无深交,却也属友庄,石少侠与我们姐妹当然称得上是朋友了。”
她虚与委蛇,想用言语稳住对方、扣住对方,以不动干戈、能安然脱身为原则,属良策,奈何,奈何沈如婉却抽掉了她苦心盖搭的桥板,破坏了筹略。
“谁跟他是朋友?他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二妹,住口!”
粉而起肃,语气含威。
沈如婉立时怔了一怔,芳心中不由感觉别无限的委屈、无限的不平,以前,她大姐何曾对她这般声色俱厉过?
她难过、她伤心、她像蛮牛似的又冲起来了。
“要交朋友你同他们去交,我无兴趣,也不奉陪了!”
一而再,再而三,这下子石子材的脸色变了。
“天下三庄一帮,虽然也有你们沈家庄在内,但石家庄却高居首位,你说不配?”
沈如婉不会低声下气,不会虚情假意,也顾不了她大姐的喝阻,蹶起樱桃不屑地说:“你吹什么大气,不怕风闪了舌头?”
沈如娴叹气了、摇头了,她的力已尽,她的计已穷,只有看着事情发展下去了。
石子材对沈如婉是一见倾心、又爱又惜,所以一味的承让着,一味的忍让着,可是对方—点也不给他留些面子,心头不禁也就羞中带恼了。
“我对你可是真心真意,你别不识好歹!”
“那是你—厢情愿,也得先问问姑娘我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
沈如婉宁折不弯,连虚与委蛇她也不愿、不屑。
石子材脸是挂不住了,惨白的脸孔霎时泛上了青云,他是石家庄的少庄主,这般的嬉皮笑脸,这么的委屈求全,结果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都是讽嘲诮讥,在这许多石家下属面前,实在太不好看。
“沈如婉,你……”
“少爷,还是用属下的方法吧!擒了回去,任得她逞强?发狠?”
这是又矮、又瘦、又贼、又猴那个中午人的话。不错,这个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肚子坏水,他叫尤建庭,乃是石家庄中的总管,也是师爷!
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这只老虎也发起威来了。
“那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石子材扳着面孔、沉着声音说:“拿下!”
“四大金刚”已经准备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石子材的话声甫落,“铁琶金刚”立即抡起手中铁琵琶,兜头的朝沈如婉盖了下来,“伏虎金刚”身形一动,虎尾鞋也扫向沈如娴的柳腰。
沈如娴姐妹双双飘身而退,他们反手抽出了马鞍旁的宝剑,沈如娴口中轻喝一声说:“二妹,脚踩青云,剑出玲珑。”
“黑白双娇”名闻武林,艺惊江湖,龙泉一见展开,顿时就气透云霄、光*日月。
但是,女人们、姑娘家在体力上吃了很大的亏,是故她们乳燕穿梭,她们粉蝶采花,不予硬接,不敢直碰,只有施展轻快、灵巧的技能,飞舞在对方四周。
“四大金刚”虽然功力不俗,但是他们身沉体壮,转动不便,他们兵刃甸重,运用呆滞,战来就显得十分吃力。
尤建庭见状轻轻的横跨二步,附着石子材的耳朵说:“少爷,隔开她们,以二对一,速战速决。”
“好,分攻合击。”石子材迟疑了一下,又说:“但要注意,必须活捉。”
“踏鳌金刚”举起了风火轮,蓄势的由沈如娴香肩上压了下去,“御蛇金刚”炼子枪一抖,双战“黑娇女”沈如婉。
铁琵琶重逾半百,风火轮三十有余,这些都是列在重兵刃之林,运用之人,身材若是没有七尺、八尺,谈何齐易?双臂假如没有千斤之力,亦休想动它!
是以施展之下,狂飚暴卷,啸声四起,如殒星之飞坠,似网罟之罩撤……
炼子枪诡若灵蛇,利犹蜂针,游行四处,环绕八方,一不小心,必为所噬!
虎尾鞭的制作,更是精巧万分,它用数十节钢块、钢条串编而成,能缩能伸,软硬兼施,内力贯入,坚如钢棍,手腕回转,又弯曲似索,真叫人防不胜防。
沈家庄院能并列宇内三庄一帮之列,必定有他独到之地,“黑白双娇”敢单身游侠在外,当然也有她们倚仗之处,大家名门,真传奇学。
她们以轻灵的身形,她们用奥绝的招式,盘旋、穿插在“四大金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但是,姐妹二人已经被对方*分了二处,沈如娴不由又开口发话了。
“二妹,鹰翱鹤翔,猿揉鳞潜!”
果然,鹰翱了,宝剑满天飞舞;
果然,鹤翔了,柔夷乍指还隐。
果然,猿揉了,身形回旋似环;
果然,鳞潜了,菱角倏翘又沉。
剑锋乘隙直递,左掌伺机斜削,倩影其快似风,绣腿莲花凌厉……
霎时之间,天地失色了,草木失色了,“四大金刚”也全都失色了,他们立即使上千全部功力、浑身解数,所吃亏的乃是石子材最后丢下来的那一句话:“必须活擒。”是以他们只能磕兵刃,是以他们不敢伤人……
沈如娴姐妹虽然奇招连连、绝式继出,但是,她们毕竟是姑娘人家,女儿之身,时间一长,已经香汗淋淋,已经娇喘吁吁。
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而对方又是粗壮如牛的“四大金刚”,真是大难难逃了,还有,石子材也虎视眈眈尚未出手呢!
一声龙吟,光芒直射长空,是沈如娴的宝剑被铁琵琶所磕。
咔嚓连响,长剑翻滚坠地,是沈如婉的龙泉被风火轮所锁。
“押回去!”
石子材惨白的脸上展开了笑容,胜利的笑容!
阵雷响了,暴雨打了,他们拥簇着“黑白双娇”朝石家庄飞驰而去……
晚春的太阳又露出面孔来了,无力的东风也潜着脚步来了,但是,它们懊丧着脸;但是,它们轻叹着气。因为,那饱受摧残、蹂躏的青草地,因为,那枝叶纷落、凋零的樟树林,已经是面目全非,劫后余生!
落花、流水、春……唉!不忍说。
桃花孕实仍恋枝,柳丝拂水羞轻佻。夏,默默的驱逐着、紧跟着春的脚步,悄悄的来临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句子,但它却乃千古不变的事实!
不是吗?曹家渡里的河水送走了一批桃花,又带来了另一批桃花……
曹家渡河水的两岸,当地的人称之为南岸和北岸。
曹家渡本来是曹家村北边的一处渡头,但它名声响亮,但它叫来顺口,因此,曹家村也就被人们改叫为曹家渡了。
河畔的南岸,造有—座凉亭,河畔的北岸,也造有一座凉亭,凉亭中各供有一尊神明,乡人们供的是哪路神圣?嘿!不好意思,这里也说不上来,不过那两位神祗决不会是山神,也不会是土地,十之八九,应该是河神菩萨,这里靠河嘛!
神案是用青石凿成的,神案旁置着二排长凳,当然也是石头叠的喽!
石凳和石凳中间的空隙处,搁着一个茶缸,二只茶杯,这是好心的人或者心有所亏的人,他们要忏悔今生,他们要虔修来世,才每天风闹无阻的送茶水来放在那里为过往行人准备着,不然的话,准会有这许多闲功夫?
曹家渡的村子又不很大,所以河两边的凉亭也不很大。渡船嘛!一百零一只,真是寒酸啊!
这凉亭和渡船都是村子里的居民募集、捐助所建造的、购买的,并且还雇用了一个老年船夫为两岸摆渡的人服务、效劳,免费的。
长年累月,刮风下雨,甚至是逢年过节、半夜三更,这个老年船夫一直忠于工作的岗位上,不稍停歇。
好在这里地位不彰,过渡的人不算太多,但其精神却是可钦、可佩、可嘉、也可感。
一天上午,曹家渡北岸的凉亭里,有一个年轻人在歇脚、在等船。
这个年轻人年在“弱冠”,二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人生最辉煌、最灿烂的时期,但他冠玉般的面孔上却透着落寞、透着抑郁,心事重重?应该不会有错,他一定是心事重重!
渡船已经来回的摇了二趟,那个年轻人还是站在凉亭中懵然无觉,这不就是心事重重的证明吗?
忽然,禾笛欣欣,一片水田之间,那条石板路上跌跌撞撞的奔来了两个人,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赶路哪有这么个赶法?抢搭渡船也不必要那样急呀!莫非家中遭了大火?或是亲人已经在弥留之间、奄奄一息?呸!乌鸦嘴,瞎三话四!
年轻人振作了一下精神,他略一凝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已经看清了,后面尚有两个人也在紧赶而来呢!
前面一帮的两个人奔到凉亭旁边,一见眼前江水滔滔,一见渡船尚在江心,他们微一趄趑,脸上反而浮上了笑容,其中一个喃喃地说:“真是河神庇我、天助我也!”
可是,这一趄趑却趄趑坏了,这一谢神也谢得太早了一些,待他们正拟窜身河中的时候.眼睛—眨,后面一帮的两个汉子已然紧攒二步,相继赶到,鸿雁展翅,双双越过他们的头顶,泻立河畔,阻止了去路,真是分秒之间!
“卓大川、吴世武,你们纳命吧!”
后面 帮中的一个黑脸汉子沉声喝叱着。
卓大川?吴世武?又是他们两个被人追赶着。
凉亭中的年轻少年闻声心头不由一震,他双眼神光—阵暴射,顿时静静的注意起那两个人物的发展了。
卓大川心头猛沉、神色倏变,但事已至此,只有狗急跳墙、困兽反噬,虽然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也总得抵抗一番,挣扎一番。他们双双的摆开了架势,随手拔出了系在腰间的一把薄刀。
“项兆章,文守宗,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也*人太甚了。”
这是卓大川的话,他声颤胆怯,他色厉内荏……
文守宗?项兆章?又是他们二人在追赶人家。
“三番二回,十次八次,你们潜入金氏山庄,上次由于你奸滑,你狡诈,诓蒙了‘黑山双娇’作挡箭牌,也就罢了。但是,你们不闭门思过,静守悔悟,反而变本加厉,这次竟然深入‘藏珍楼’中,并且还狠毒的杀伤本院护院,你们说,到底意图何在?”
这是文守宗的话,他辞严言厉的质询着对方,责问着对方。
那个年轻人一听到“黑白双娇”,眸子中光芒又自一闪。
“金氏山庄,富可敌国,财雄武林,我们兄弟当然想窃取一些黄金白银或其他一些值钱的财物了。”
“那你们又何必恶意伤人?”
“你等卫财,我为保命,当然是各尽其极了。”
“好一个各尽其极。”项兆章霍地抽出背上的宝剑,顺手劈了过去,口中继续说:“那你就尝尝各尽其极的滋味吧!”
卓大川他们焉是文守宗二人的对手?只不过十来个回合,他们已经气喘吁吁、手忙脚乱了……
项兆章口中嘿然有声,身形陡地一转,宝剑顺势回旋,斜斜的朝卓大川左肩横削而上!
卓大川大惊失色,他先机已失,他回手乏力,倒退、避让都已不及,唯一可行的就是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吴世武偷眼瞥见,也只有悲在心里,他是自颐不暇,哪里会有这个能力、这个功夫上去牵制、援救?
电光石火,转云回风,霎时间一只巨鹤由半空中急坠猛泻,劲风起处,翅翼展处,项兆章砍在对方翅翼上的宝剑犹如砍在藤条之上,好像砍在帆布上面,那反弹之力,震得虎口隐隐作痛,震得碗肘微微生麻,而他的身形也被那股凌厉刚劲的强风*退下三四步之多!
这是什么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场子中顿时全都歇了手,他们发觉解去卓大川一剑之危的乃是一个白衫年轻人,而那个年轻人已在开口说话了。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阁下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呢?”
项兆章心中先是一惊,继而错愕,他说:“你……你是麦少侠!”
文守宗也抱起双拳说:“麦少侠好。”
他是麦少侠,但这个麦少侠却并不认识文守宗他们二人,不过,他习惯了,也熟知是怎么—回事,不由随口说:“二位好。”
因为他是麦无名,而不是麦小云。
卓大川一听对方竟然彼此相识,那捡回来的这条性命不依旧又要落空?心头一转,二眼一眨,顿时朝吴世武递上了一个眼色!哈!老鼠对老鼠,“水龟”对“毒蝎”,两个人臭味相通,拟乘文守宗他们叙礼寒喧之际,双双又想往河水中窜!
可是,电光又闪了,白影又晃了,在卓大川二人身形正动未动之间,麦无名已经像石柱一般的钉立在他们的身前。
“二位,事情尚未终了,怎么可以走呢?”
“哦!不是,不是。”卓大川机警地说:“小老儿是要拜谢麦少侠救命之恩。”
“你谢得太早了一点吗?”
“不会,不会,应该、应该……”
卓大川的脸上有尴尬、有羞愧、有惶恐,也有不安!
项兆章钢牙一咬,霍然又是一剑递了过来,口中沉声的说:“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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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起突然,人出意外,卓大川一见不由脸色剧变,他双眼暴睁,他双脚连退,但还是脱不出对方犀利的剑锋!
麦无名右手—抬,立时托住了项兆章的手腕,却吓出了卓大川一身的冷汗。
“项大侠能否给我一个面子,饶过他这一遭?”
文守宗投井下石,他冷冷地接口说:“这种人留在世上是一个祸害,不如一百了,杀了干净。”
项兆章木呐,他拙于言词,只红着面孔站在一旁直吐气。
文守宗却是猛打落水狗,他又开口了。
“麦小侠可知道这两个的底细?”
“只知道一个大略。”
卓大川哪容对方再数说下去?马上截断了文守宗的话说:“那是从前,如今我们早已洗手不干了。”(改行作贼了……)
一提太湖,一提起水寇,麦无名心头顿时波涛泛滥了,脸庞不由阴晴不定了,这两个冤家仇人,这两个世间祸害,不错,杀之的确也并不为过。
但是,慈母淳谆,恩师謇謇,他天人交战,最后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说:“文大侠,往事已矣,不说也罢!万请看在我的薄面,高抬贵手,再给他们一个自新的机会吧!”
文守宗沉吟了,他未敢擅作决定,因为受到伤害的乃是项兆章的亲信,不由转头回目,征求项兆章的意见。
项兆章生性耿直,乃是一个讲道义、爱朋友的血性汉子,“麦小云”既然已经开了口,文守宗尚在沉吟难自主,他略—迟疑,略一衡量,就朝着卓大川二人说:“今日看在麦少侠金面,再放过你们这一次,以后若仍不知悔改,哼!”
其实,最大的原因,也是时势使然,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手底有多少东西,而“麦小云”浩瀚似海的功力却是无法蠡测。
往日在金氏山庄曾经挟着满怀的雄心、信心试过一次,其结果,嘿!不说也罢!今天无意间又接了对方那惊心动魄、难以想象的一招,虽只一招,但悉微知渐,岂是他和文守宗二人所能接得下来的?
与其到时候灰头土脸,何不放个交情顺水推舟?是以他说得慷慨,可是无沦如何也不会想到,昔日在金氏山庄探试内力的是麦小云,今天换招的却是麦无名。
“多谢二位。”
麦无名拱一拱双手。
项兆章回了—礼说:“麦少侠言重了。”
卓大川的眼珠装上了弹簧,不住的左右跳动,卓大川的心头悬挂有吊桶,起落的七上八下,因为他摸不透那个姓麦年轻人的心意。
文守宗双拳一抱说:“既然麦少侠说情,我们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他们二人正待回头转身,麦无名又急急的开口说话了。
“二位请暂留贵步……”
文守宗说:“麦少侠有何指教?”
“不敢。”麦无名说:“尚有一事想请教二位。”
“麦少侠但说无妨。”
“听二位昔才话意,‘黑白双娇’也曾经对这两个人施过援手?”麦无名摆手指一指卓大川和吴世武。
“不错。”
“多久的事?”
“二天之前。”
“在什么地方?”
“江宁附近。”
“多谢二位。”
麦无名又拱起了双手。
“麦少侠客气,再见。”
“再见。”
文守宗他们终于走了,卓大川二人不禁暗暗喘了一门大气,不过是行为不端的人,心头就永远难以宁静。
麦无名背起了双手,他分别瞧了瞧卓大川和吴世武好一会,口里才谈淡地说:“你叫卓大川?”
卓大川嗫嚅地说:“是的。”
“他叫吴世武?”
“是的。”
麦无名又停歇下来,他抬头望望蓝天、望望白云,和风悠悠,骄阳普照,是一个可爱的好天气,但这里的气氛却令人沉闷、令人窒息。
“二十年之前,你们二人就已经在太湖一带作案了?”
“是的……但那巳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卓大川怔忡着、惊恐着,他连汗毛都收缩起来了。
“你们几次潜入金氏山庄,真的只是想盗取一些财物盘缠吗?”
卓大川的眼珠又在转动了,心头又在忐忑下,他几经思虑、推敲,还是迟疑的说:“是的……”
“恐怕不是吧?”麦无名有意无意的说:“黄金、白银,应在库房之巾,而你们却侵入对方的‘藏珍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卓大川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紧张、这种迫胁的心情,他回目瞟了吴世武一眼,心里一横,顿时毅然的说:“我们实在是很想取回一物。”
“什么东西?”
“翡翠如意以及……”
麦无名听了心头一动,他接口说:“以及座架中那份武功秘藉!”
“是的,那支玉如意本来是我们之物。”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也无底的,人的贪念也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二人已经年逾“知命”,却雄心依旧,仍是千方百计、锲而不舍的想追回那支玉如意,想得到那份武功秘籍。
可是,他们得到了又怎么样呢?加以苦练?埋头苦修?就算苦练有成又能怎么样呢?显赫了几时?炫耀得多久?他怎么会没有想到,人生不满百啊!
“是吗?”麦无名说:“那它怎会在金氏山庄呢?”
“我们失落在……”
麦无名又接上口了:“失落在桑头渚小渔村中?”
他们,卓大川和吴世武,正是二十年前那天夜晚金泉元无意中面对面碰见的那两个人,当年彼此并不相识,而现在,他们虽经常骚扰金氏山庄,金泉元却又未唔他们。
卓大川一听不由疾退几步,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的凝视着麦无名不稍一瞬。狐疑、震惊灌满了他们的心房。
“麦少侠怎会知道?”
麦无名平静的说:“因为我正姓麦。”
卓大川到现在才忆悟到文守宗他们称呼麦少侠,而自己的口中不也是正叫麦少侠吗?
“你……麦小云!”
头脑爆裂下,金星飞舞下,冷汗淋漓了,浑身颤栗了……
“主要的,我乃是太湖渔村麦家的后代。”
麦无名说得艰辛,但也说得舒畅。
卓大川、吴世武双双的跳了起来,他们眼珠暴凸,他们面如死灰,叹气、颓丧、脱力、萎靡,然后无言的闭上了眼睛。
“阎王注定三更死,何能留人到五更?”
脱过了还不致死的关口,却又进入另一个必死的关口!
因果报应,历历不爽。他们二十年前播下的种子,二十午后也应该有所收获了,甜的、苦的?那又当别论!
“以你们的气势、功力,似乎还不敢夜侵桑头渚,而当时的确不止二人,其余的人又是何人?”
“我们乃受寨主所指挥。”
“寨主是谁?”
“洞庭四杰。”
“可就是洞庭四恶?”
卓大川怯怯地说:“是的。”
麦无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地说:“那你们二人怎么会三番二次的找上金氏山庄?”
“因为当夜又来了另一帮武林豪客,而我们后援不继,撤退时却见了金氏山庄的庄主金泉元。”
沉默了一会,麦无名他又开口了,“事后,你们可知道事主的去向?”
他已经知道另一帮人是“地狱门”,而他父亲也为“地狱门”所救,但是,这二十年来,以对方追寻玉如意积极的情形看来,或许也会再次的盯上父亲。
卓大川摇摇头说:“没有。”
稻浪起伙,柳丝摇曳,河水琅琅,和风习习,哦!这美丽的世界,这美丽的人间……
久久,麦无名并未动手,却反而转过了身子。
“你们去吧!嗣后望能好好的珍惜余生。”
他迈出脚步,走向凉亭,走向凉亭下面的渡船而去。
卓大川二人闻声又睁开了眼睛,他们不由百感交集,倏然,他们老了,真正的老了,雄心顿失,万念俱灰,老眼中淌下了滚烫的热泪。
“麦少侠……”
呜咽,抽噎,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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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十九回 逞强逼亲
是哪一家的公子少爷在订亲?王侯公卿的抑或是达官贵人的?
那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聘礼竟有十六箱之多!
那吹吹打打、打扛抬抬的壮汉竟有三十四个之众!
一行人吆吆喝喝、浩浩荡荡的走向目的地而去。
走着、走着,抬着、抬着,他们并不觉得疲倦,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虽不是自己的喜事,为人作嫁,但他们心里还是分享了别人的喜悦。
一程又一程,行行复行行,路途遥远,但目的地总有被他们走到的一刻。
是沈家庄,他们的目的竟然会是沈家庄,怪不得礼聘会有这么丰富、这么繁多、这么考究!
看得到的有四牲、有四品,什么牛羊禽豕、酒面桂麸、绫罗绸缎、糕饼果糖,应有尽有的。
看不到的在箱里、在笼里,内中必定有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珊瑚、宝石……
一个精瘦矮小的中年人递上了一份拜帖,那份大红的拜帖下印着“石家庄庄主石镜涛拜”几个字样。
火红拜帖的下面,还欠着一张小的帖子,写的则是“石家庄总管尤建庭。”
哦!石家庄,果然是大户人家,门当户对。
哦!尤建庭,那这个精瘦矮小的汉子就是尤建庭了。
沈家庄的门房怔怔地望了一会,又愣愣地报了进去。
未几,大门启了,一个清瘦颀长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瞥见大门口满满的停放着一大堆东西,济济的站着一大族人群,不禁皱起了眉头朝“过门”下面的尤建庭说:“阁下就是百家庄的尤总管?”
尤建庭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使人看了会浑身发毛,实在还是不笑得好。
“是的,台端是……”
“在下沈逸峰。”
尤建庭马上拱—拱手说:“哦,是沈二爷当面。”
沈逸峰似乎并不太热络,他回了礼,然后淡淡的说:“不敢,尤总管,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爷,能否容我到里面再说?”
沈逸峰略—迟疑:“在下失礼,尤总管请。”
“有厝了。”
沈二爷将尤建庭请进了环廓,门房正准备把大门掩关的时候,尤建庭却又再次开口说话了。
“二爷,这些人夫是否也可以让他们进去歇歇脚?”
“好吧!”
沈逸峰的心中虽然是不太愿意,并且希望尤建庭也能早点走,但在立场上、道义上、礼貌上,他焉能说不好?
尤建庭立时举起手高声嚷叫起来了。
“哦!大家进来呀!歇会腿、喝杯茶,等一下有赏赐呢!”
“啊……”
家丁下人们欢然的应了一声,然后七手八脚的把横箱什么的搬进沈家庄的院子里。
客厅里,沈家的兄弟都在座,他们延入了尤建庭,宾主落了座,上了茶,沈逸峰替彼此引介了一番,沈大爷是一家之主,如今由他接口了。
“尤总管大驾莅临,这是沈家庄的光荣、荣幸,但不知是路过这里?抑或是……”
他迟疑着,征探着不说下去了。
“尤某人今日是奉敝庄石庄主之命,专程前来拜访。”
尤建庭又笑了,他的笑何如哭?叫人难受、使人恶心,典型的谄笑!
沈氏兄弟听了俱是一怔,沈逸尘心头蒙着疑云说:“沈家庄对石家庄是景仰已久,但彼此之间并无交往,尤总管的来意是……”
“不错,以前石沈二庄的确是并无文往,但以后嘛,嘻!彼此可要亲密起来了。”
尤建庭显得有点神秘兮兮地。
沈大爷更觉困惑不解,这何止是沈大爷,沈家的其他三位爷们,心里一样装着闷葫芦。
“这怎么说?”
“因为以后石沈二家就成为亲家了。”
尤建庭咧开了嘴,他两颊原无三两肉,嘴一裂,黄板牙就马上凸了出来,难道他从来不照镜子?马不知脸长!
沈逸尘心头陡地一震,他迫切的说:“什么亲家?”
“当然是儿女亲家喽!”尤建庭洋洋自得地说:“我家公子衷心仰幕着贵庄的二姑娘,尤某人今天是前来说媒,哈!也顺便的下聘。”
“捉鸭子硬上架”,这乃是尤建庭献的计、定的策,首先将“黑白双娇”强请入石家比,然后以雕木成舟的方式去沈家庄下聘礼。
他曾经在石镜涛面前拍着胸脯担保说:“以石家庄的声威,以他本人的口材,能使乾坤颠倒,能让死马回生,何况这是一件体面的事,光荣的事,绝对没有问题!”
沈大爷震惊连连,沈家兄弟个个色变!
“尤总管来说媒是无可厚非,石家庄下聘礼却过于专擅,就算我们兄弟愿意攀这门亲事,但也得要咨商、也得要考虑。”
沈逸尘碍于地主、格于气度,话语仍是说得平和,但不满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事情的确是赶快了一点、专擅了一点,不过凭石家的声望、石家的家业,再以我们公子的人品,想沈大爷必然不会拒绝,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沈逸尘站了起来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因小女游历在外,至今尚未——”
尤建庭当然明了对方的意思,好听一点想送客,难听一点欲逐客,但他却大刺刺的安坐着一动也不动,有恃无恐嘛!
“至于令嫒,哈!她们现今正在石家庄中作客呢!”
果然好灵验的一招,沈逸尘一听又坐了下来,他急切的说:“尤总管是说小女她们已经进了石家庄?”
“是的。”
尤建庭的脸上有得意、有气扬、有矫奢、有倔傲……
沈家老四沈逸裕年纪最轻,火气最大,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红着睑,嗔着目,正拟有所行动的时候,沈逸尘立即沉声喝叱了。
“四弟,坐下!”
兄友弟恭,这是沈家庄固有的家传、教养,沈逸裕只有含着忿愤,万分不愿意的坐了下去。
尤建庭更见嚣张地说:“我们要不要再谈下去呢?”
语蕴挪揄,话带轻蔑。
“当然。”沈逸尘只有耐下性子,讪讪地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以前。”
知女莫若父。沈逸尘深知他两个女儿必定遭到了困难,不然,石家庄就是用八人大轿也未必抬得动她们,他追下去了。
“是她们自己乐意去的?”
“当然是在我家公子盛情难却之下才被请进去的。”
“石子材他请得动小女她们?”
沈逸尘对他家的武学,女儿的艺业都怀有信心。
“还有‘四大金刚’护着驾。”
事情已经明朗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二沈逸川不由忿然地接口了:“这是强梁行径,为人所不齿。石家庄这么做似乎太不爱惜颜面了。”
“这不叫‘强梁’,乃是‘王者’之风,王者凡事自可从权,与颜面并无关系,沈二爷之言倒早说得重了。”
沈逸川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这焉能称王?上者乃众人共敬共奉,石镜涛能鲜德薄,妄自尊大,只能算寇!”
他与老四沈逸裕,少年心性,倜傥不羁,经常行侠在外,是以看得多、听得多,谈吐应对也自不弱。
“成者为王,英雄论定。现今石家庄兵雄将广,领袖群伦,已经是八方瞩日之处、四海心归之地了。”
尤建庭果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能言善辩,他夸耀、他威吓、他利诱,他还会紧掏人的心里,叩入之讳呢!
“那石家庄这是逞强、*婚!”
尤建庭听了冷冷地说:“沈二侠说得也未免太难听了,石家庄假如要*婚,那我尤某人又何必多跑这一趟?”
“哼!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石家庄这么做只是装装样子,欲盖弥彰罢了!你们先自造成事实,然后再迫人就范,跑不跑这一趟全都—样,多此一举。”
“沈二侠既然这么说,我尤某人也就无话可说了,答不答允,全在你们,在下就此告辞。”
“等一下!”
沈逸川的声音语气已经低沉了下来,已经冷涩了下来。
尤建庭怔了一怔说:“沈三侠尚有何教言?”
“答应了怎么样呢?”
“答应了就请收下聘礼,并祈赐下沈二姑娘的生辰八字。”
尤建庭观颜察色,他的口气立即软了下来,随风驶舵,见机行事,以免对方采取对自己不利的行动。
“不答应又怎么样呢?”沈逸川寒着脸色追下去说:“石家庄是否就会无条件的将人释放回来呢?”
“这……”
尤建庭迟疑下、嘁喘了,他哪里还说得下去?
沈逸裕霍地又站了起来,并且转到客厅大门之旁,双手擦着熊腰说:“尤建庭,那你也别想回去了。”
尤建庭不由脸色剧变,顿时拂袖而起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怎么?你们欲想扣留我这个作伐的、为媒的冰人?真若如此,那沈家庄也太不爱惜颜面了。”
他把刚才所说的话,原封回了过来。
“有何不可呢?这也是王者之风,王者从权,与颜面并无关系,沈氏四雄,武林称道,‘黑白双娇’,宵小丧胆。”
沈逸川礼尚往来,依法炮制的又把话题给顶下回去。
尤建庭失策了,落空了,他原以为仗恃石家庄的声威,再凭自己莲花般的口舌,双管齐下,对方必将俯首允诺,是以他轻车简从,只身来到沈家庄说媒、下聘,谁知……
“你们……”
“我们怎么样?”
沈逸裕昂然的、轻快的走了上去。
“老四,退回去!”
沈逸尘果然是投鼠忌器,毕竟自己的女儿落在人家的手中,尤建庭是什么东西?就算留下十个尤建庭也抵不过自己女儿的安危,是以沉声的喝住了沈逸裕,强自克制着徽荡的心情说:“尤总管,请别见怪,他们是少不更事,我们再来谈淡尚未谈完的下文,你请坐、请坐。”
尤建庭不由暗暗的直捏着冷汗,暗暗的直呼着侥幸,还好,幸亏有人碍于时势而解开了令人心惊的局面,他怕死,他惜命,他又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物,只要不让自己吃苦,不叫自己受难,其他的事全都可以商量,因之,他的气焰也熄了,因之,他态度也改了,顺着阶台缓缓地坐了下去。
“沈庄主客气了,在下当不会为这区区小事而耿在怀中、记在心里,你若有话但说无妨。”
“贵庄的石公子真地喜欢我家的二丫头么?”
“当然,简直到了失魂落魄、废寝忘餐的地步了。”
“啊!”沈逸尘佯作不悉的说:“那尤总管可知道我家丫头的心意又是如何?”
尤建庭显得有点不大自然地说:“大姑娘的个性温婉随和,二姑娘却是坚强得紧。”
“她不愿意?”
“是的。”
“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女儿家婚姻原应该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石公子真心喜欢她也就是了。”
沈逸尘敷衍了,拖延了,他必须也要运用一个策略来应付石家庄,因此就使上了缓兵之计!
从未说过话的沈二爷不禁莞尔而笑了,兄弟连心,叔侄至亲,他最敬佩他大哥的才能。当然,沈家庄的威望岂是难得而来,他也了解他侄女的心愿。当然了,如娴姐妹对麦氏兄弟的情意焉会看不出来?
他大哥故意的让老三、老四跟尤建庭来上—个针锋相对,再补以“门枷势”、“下马威”,等对方情急之下,在对方胆怯之间,随之作好作歹的来收散、来收尾,那就会事半功倍,不是吗?狐狸即将化为松鼠了。
“这么说,沈庄主你是答应了?”
尤建庭素以奸滑出名,心头虽然是信疑参半,但事情尚在二可之中,犹豫难决的时候,往往总会朝好的一方面去想,他也就将它给当真了。
“唔——”沈逸尘略一沉吟,然后启口说:“婚姻乃是人生终身的人事,沈石二家又是武林中数—、数二的庄院宗派,岂能盂浪、草率而贻人笑柄?这样吧!我遣老二跟着尤总管一起去趟石家庄,与石庄主好好的谈一谈,再观察观察石公子的人品,然后,也得听听小女她们的意见,并且可以顺便的劝导劝导礼教大义,尤总管以为然否?”
沈逸尘长年坐镇着沈家庄,平时甚少外出。老二沈逸峰为人持重,处事冷静,他经文纬武,珠玑舍藏,是以庄中大事多半经由他去安排、处理。
尤建庭也是沉吟了一会,然后说:“沈庄主的话全是至理,既然如此,就麻烦沈二爷跟尤某人跑一趟石家庄吧!不过,聘礼还是留在这里,免得再来回的跋涉。”
他也不是一颗脆心萝卜,一盏省油的灯,仍然要把尾巴给钩上。
沈二爷第—次开口说话了下,他说:“泱泱十华,礼仪之邦。沈石二家,又是誉满武林、望重江湖,双方即拟联姻,必须按礼遵仪,先有媒,后有证,再文定,仪辅殴,尤总管饱读圣贤之书,当亦知此事万万颠倒不得,紊乱不得。”
“天闷日燠,炎热难耐,在下唯恐牲礼会坏,亦怕下人劳累,武林请权宜,江湖怯俗礼,东西暂且留下不是既省事、又省力么?”
“话是不错,武林中人向不计较繁文缛节,但众口悠悠,我们又何必为区区牲礼而落人口实?到时候另备一副,或者干脆免了也未尝不可。至于下人们再劳累他们一次,沈家庄以加倍的给与赏赐,谅他们必定也会高兴。再说,沈石二家,倘若真能结上儿女亲家,谁又会将这件小事挂在心里,尤总管以为怎么样呢?”
沈二爷不愧文武通达,他侃侃而谈,左引之以礼、据之以仪,再弄一顶高帽子戴在对方的头上,然后不着边际的、合情合理的挡得金汤成固、滚圆无罅而又不留把柄!
尤建庭也是老得成了精,奸得出了名,他哪会不了解沈逸峰的意思?
但是,一来对方说的的确理直难驳,二来人在人家屋檐下,力单势孤,见好即收,又何必自找难堪!三来嘛!沈家虽然没有接纳,但也没有回绝,不算过份丢脸,他心中百般回旋,只有干打一声哈哈说:“这么说,我尤某人还是面子不够,哈!我们走吧!”
“尤总管言重了。”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时站了起来,又同时说:“我们也去,跟二哥一起前去看看。”
此言却正中了沈大爷的心怀,老二一个人前去,势力单薄,如有弟兄三人汇同,必要时就有个照应,有个缓冲。
“好吧!不过一切必须得听你二哥的话,凡事不可意气用事、凭借好恶。”
“是。”
两个人同时低头躬身,双双应诺。
尤建庭不禁暗暗地嘲讪在心,他想:“怎么?你们要去打架呀!或者是抢人?抢人打架三个人也不够,就算十个、八个,也休想翻得出石家庄的手掌心!”
一行队伍又踏出了沈家庄的乌漆大门,却没有了吹吹打打,泄了元气,偃旗息鼓。
麦小云意兴匆匆持赶到了“富阳”,他是由安徽九华山直奔定海普陀,要去找麦无名的师父,要去找麦无名的母亲,怀着浓厚的期望,迈着轻快的步子。
富阳,位在“钱塘江”和“富春江”的交接处,富春江是上游,钱塘江是下游,乃是同一条江河。
它们的原名,总称就是“浙江”,因为这条河流曲曲折折,犹如—个“之”,是以也叫之江。
钱塘江以大潮闻名宇内,季节来临,时辰一到,那汹涌澎湃的潮水—波接着—波、一段连着一段,如天崩地裂,若万马奔腾,排山倒诲般翻翻滚滚而来了,惊心动魄,雄伟壮观,这大自然的奇景!
富春江则盛产鳗鱼,鳗鱼肉嫩而味鲜,为餐桌上的佳肴、美食。
每年夏初时分,它们就成群结队、招朋呼友从老远的东海回游而来,不辞辛劳,不畏艰苦,干什么呢?
回娘家呀!饮水思源,因为它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去海洋中发展了—段时日,当然仍要回老家来排卵产子,繁殖下一代,然后再各奔前程!
麦小云渡了江,过了河,没多久,他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因为身后总有几个人时隐时现、不即不离的在跟踪着、在缀蹑着。
艺高人胆大,他当然不以为意,只要自己谨慎—些、小心一点也就是了,上次因为心怀仁慈,而“金丝猴”外貌又毫不起眼,这才上了人家的当,好在自己已有所疑、应变得快,并未铸成大错。
不过,话也得说回来,那回对方亦是志在必得,有备而来,出动了“万坛”中有数几个顶尖人物,配合宁杭总舵白立帆他们,还加上了侯西津的诡计阴谋,假如自己大意中了谋,假如不是南浩天突然现了身、插了手,后果还真是可虑呢!
麦小云若无其事、毫不犹豫的仍然直朝前走,不远处隆起了一条山脉,哦!那算不了山脉,只能叫高地,勉强的也可以称作“岗”。
高地上野草萋萋,山岗中树木葱笼,适时的,树木之间这时也转出了四个人来,他们是“洞庭四恶”。
“洞庭四恶。”
麦小云口里轻轻的念了一下,心中仍然不以为意,只要后面的跟踪者不是洪振杰几个或者石家庄内的人就好。
他回头了,哦!也有四个,但只认识其中的一个,那就是万里船帮武汉总舵的舵主阮世德,另外三人都不认识。
不过,不用猜,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是些什么人,从服饰上,从地盘上,再从随同者阮世德的身上,不历历皆在指明他们全是万里船帮的人吗?必定是属于富阳分舵的!
这次,他们二起都没有找错人,挑去武汉总舵的乃是麦小云,搅散买卖、摧毁“四杰村”的也是这个麦小云!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四杰村”乃是“洞庭四恶”建立的庄院,并且自嘘为“洞庭四杰”!
不管他们是“洞庭四杰”或者是“洞庭四恶”,骤听起来还以为发迹在洞庭湖中,其实他们乃是太湖中的螯贼、强梁,立寨在西洞庭山中而得名。
“洞庭四恶”不但艺业恶、心肠恶,对待手下也是恶毒十分。自己在太湖中捞足了、喝饱了,就出来想摇身一变,过过庄主爷、员外郎的瘾,而属下弟兄却是—脚踢开,任他们自生自灭、流落无依。
奈何呀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永远是吃屎的动物,翘了三天的脚就嫌板凳硬,就叫屁股痛。
暗地里又唱起独脚戏“四杰村”来,偷偷的还是做着那没本钱的生涯,是以江湖上永远叫他们为“洞庭四恶”!
也是他们运气不佳,也是他们霉里高照,有一次在“溧阳”地面上的一次买卖中被麦小云给撞上了,遂之摧毁他们的“四杰村”。
他们心有不甘,他们怨气难消,就搭上了万里船帮中遭到同一命运的武汉总舵阮世德,双方一拍即合,在江湖中楔而不舍的迫寻着,主要的目的,还是那麦小云身上的玉如意和秘籍。
也许该物正是当年他们欲得而未得的那枝呢!
借着万里船帮的眼线,皇天果然不负苦心人,麦小云终于在富阳地方为他们盯上了。
等待的人彼此距离短了,跟随的人也渐次的接近了,这不叫前门有虎、后门有狼吗?这不叫前去无路、后有追兵吗?
说对也对,说错也错,纵然是,那这些人在麦小云的眼中,虎是纸老虎,狼是跛足狼,前面的路平坦得很,后面追兵只不过是野犬吠吠,如此而已。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麦小云,我们终于又转在一起了。”
后面的阮世德见前面山岗已到,见“洞庭四恶”已经现身阻住了去路,是以他紧攒二步,开口说话了。
麦小云闻声顿时停住了脚步,并且身形打横,使双方的人全在他的视线之内。
“不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必遑作违心之沦,穷打哈哈。”洞庭四恶中的老大冷冷地接口说;“怎么施,怎么受,今日也该是你遭到还报的日子了。”
麦小云谈淡—笑道:“那你们枪劫行旅、图人钱财,又当何说?”
“那只是以前,如今我们乃‘四杰村’的庄主。”
“你是说你们已经改过迁善了?”
“不错!”
“那‘溧阳’的案子又是何人所作?”
四恶中的老大听了不由迟疑了一下,然后却来一个硬挺,他强声说:“不知道!”
麦小云的脸上笑容依旧,口中语气依旧,仍然淡淡说:“那在下怎会追缉打劫者一直追到‘四杰村’里起出了受害者所失落的银两赃物?”
“这……”
四恶中的老大脸变了、气结了,他瞠着眼睛无言以对!
恶老三解围了,他立即接过了话头,以掩盖他老大嚅啮支唔的窘态。
“不管如何,麦小云,你伤了我们弟兄,你毁了我们庄院,今日里我们兄弟要加倍的奉还于你!”
“你们要报仇?”
“不错!”恶老三悍然地说:“还有你身上的玉如意和那张武学秘藉。”
“哦!你们要玉如意和秘籍呀!但玉如意和秘籍只有一份,而万里船帮的坛主洪振杰也想获得呢!”
麦小云已经懒得多加解释,并且语气之中还带有挑拨,间离的意味。
恶老大又及时出声了,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若搅散了万里船帮的合作、支持,那已有前车之鉴。
光靠他们弟兄四个,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别说玉如意秘籍落了空,连想报复一箭之仇也是难上加难了。
“不要上对方的当,老三、老四,你们两个上去!”
“是。”
恶老四年轻最轻、火气最大,他长年累月浸泡在太湖之中,水竟然是克不了火,泯不去人的心火。
两个人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洞庭四恶”,四个人的年岁都在六十开外,他们不是同姓兄弟,但却狐鼠—丘,臭味相投,共处得倒甚融洽。
恶老三、恶老四分别一动,麦小云也就开始动了,形态却是那么从容,那么潇洒,又是那么的随意!
恶老大一看情形不对,他又设计、他又再次的怂恿了。
“阮总舵主,我们要得到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我们要讨回挑寨及伤害的耻辱,那我们就得按照所议,必须相互配合,共同出手。”
阮世德似乎有些犹豫了、有些畏缩了,他心中不禁电转连连:“以自己的能耐,再加上富阳分舵中的三个弟兄,那决非麦小云的敌手,他领略过对方的艺业,也曾经看见‘万坛’之主与麦小云对阵,结果,结果是看不出结果,至少,‘万坛’之主也没能从对方手上截下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洞庭四恶’在武林中确实有他们一席之地,‘洞庭四恶’在江湖上凡谈起他们,却也是人人头痛,不如就听他的,何妨就看他的。”主意既定,顿时出声招呼了。
“好,我们也上!”
麦小云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保持着风度,他维护着气节,这是一个人的教养和修为,不使奸诈,不逞唇舌,嘴巴里连脏字也听不到—个。
阮世德这里围了上去,恶老大和恶老二视彼此之间的距离、间隔,也插了进去、补了上去。
这叫做经验,这也是才能,才能衬托着功力,方是迈入顶尖高手之林的条件、要诀。
麦小云被罩入一只铁桶之内了,麦小云被困在一座城池之中了,肉的屏风、肉的墙壁,形势还真可怕!
阮世德乃是万里船帮武汉总舵的总舵主,功力、声威在江湖上称得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
不然,麦小云挑去武汉总舵就不会那么轰动了。
他所带来的三个人选,其身份也是富阳地方分舵主等所属,身手功力和总舵中的堂主级职相等或者以上。
而“洞庭叫恶”呢?已经被人目之为怪、为魔,不如此,他们焉敢找麦小云寻仇、劫宝来!
麦小云飞了,麦小云游了,像一尾梭穿梭在机织之内,像条龙回旋在半空之中,啊!青龙,蓝色的衣衫、灵活的身形,不像青龙像什么?
阮世德几个浑沉雄猛,恶兄弟他们阴险油滑,各有所长、各有所恃,是以这个战局打得十分的激烈!
“麦小云,此地傍山依水,景色真不错呢!”
恶老大又狡诈的耍起他的嘴皮子来了。
麦小云却是听之不懂、摸之不透,他只有含糊地说:“唔!果真不错。”
何止是他不懂,阮世德几个也是莫名其妙,就连恶家兄弟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究竟指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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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相处久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老人口里所说的,绝对不会有好话。
“那是你的命好、运好,我们才会在此地相遇。”
“是吗?”
听麦小云答话的口气,他依然是腾在云中、迷在雾里。
“当然,这里空气好、风水好,不是‘龙’地,也是‘虎’穴,就算你儿孙不发,下辈子投胎转世,也必定是大富大贵。”
麦小云恍然了,对方绕了一个人圈子原来是在咒人呢!是在嘲讽呢!他心中一目了然,反而感到轻松了,随之也就若真若假的说:“你是说长住在这里呀!”
“对呀!麦小云,你可别忘了今年今日、此时此地,乃是你的忌口、该是你的墓穴!”
恶老人的原意莫非想搅扰对方的心志,败坏对方的招略,使之慌乱,使之散失、使之神舍不守!
可惜他看错了对象,奈何他找错了日标,麦小云岂是一个没有自信、没有主张和没有定力的人?
麦小云挑逗过去了!
他笑笑说:“这又何必呢?财丢人没事,身伤命就保,我们之间并无三江四海之仇,亦无杀妻夺子之恨,只要一方低头认输,彼此也就完了。”
恶老人沉着声音,咬着牙齿说:“麦小云,你毁了我的家,你伤了我的身,最最不能原凉的是你湮灭了我们‘四杰村’的威名,今天你就认命吧!”
他说得嚣张,他说得跋扈,他以为对方已经上了他的当、中了他的计,是以表露出肆无忌惮、狂妄倨傲。
麦小云笑意依旧地说:“今日里,假如我失了手,或者是力不敌,非但要失去翡翠玉如意和武学秘籍,恐怕亦会因此伤了身,威名不也从此完了?那你又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呢?”
“你这是在求饶?”恶老大不可一世的说:“但求饶也没用,今日你是死定了!”
他说管说,打归打,专找人家的间隙,单攻对方不易防御之所在,那是什么部位?命根子,真是卑鄙得紧、下流透顶!
麦小云心头顿时一动,他已经了解对方的为人,摸穿对方的心性,因此,他将运用目前的身份和职责,暗暗作了决定。
“既然如此,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佳的风水,你何不留着自己呢?让给别人未免太可惜了。”
他一长身形,手势立变,“钩头”微探之下,右掌倏然化成了万千幻影,齐齐的直朝恶老大前胸平推过去!
麦小云运上了“千佛手”!
“啊!虚幻掌。”
恶老大不由惊呼出声,他闪躲连连、暴退连连、刚才的镇定模佯、刚才的咄咄之气俱都乌有不见了。
铁桶破了、城墙倒了,恶家兄弟那—方缺口陡现,联手之势也就随之冰消瓦解了……
麦小云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那就不再让“洞庭四恶”轻易离去了,他脚下一紧,掌心猛吐,“啪!”的一声脆响,恶老大顿时摇摇晃晃、踉踉跄蹌的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恶家兄弟一见老大受创,不约而同的群起猛攻,是驰援?驰援不及,是救助?救助也是无效!
麦小云一个回旋,青龙翱翔、灰鹤飞舞,气势不减,威力不减,在电光石火之中,在星殒箭奔之间,三个声音并在一起,连在一堆,汇成了一声既沉又长的闷响,恶家兄弟谁也不输,变成了元宝四只,散落的环坐在山岗上面了。
阮世德他们惊住了、骇着了,身形不知转,双手不知动,脚下也是不知道走,只是怔怔的、愣愣的呆立在当地。
麦小云迈步朝恶老大走了过去,那么悠闲、那么随意,哪里像是经过—场激烈的大战?
恶老人再次吃惊了,他淌着汗、喘着气,哪管右肩头的痛楚?立即颤危危的由地上爬了起来,瞠着眼睛说:“你……你还想怎么样……”
麦小云调侃地说:“你不是说此地的风水好么?”
声抖了、音颤了,恶老大不由脸上神色大变,他嘶哑地说:“麦小云……你要赶尽杀绝……”
“不,我只是让你们将息将息、休养休养而已。”
只见麦小云身前蓝衫的下摆一掀,恶老人又跌坐在原来所坐的地方了。
其余三凶面呈死灰、浑身觳衅,他们虽然也都站了起来,但个个却是垂头丧气,这不是—群待宰的羔羊么?
麦小云焉能厚此薄彼?他如法炮制,恶老二等三人也被依次的归了座,不坐行吗?不行,因为他们右膝上的主脉穴道遭人给封闭上了。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现今要剐要割、要蒸要煮也只有任人高兴了,当时他们不也有这份同样的心思与意愿吗?
麦小云回头了,麦小云转向了,阮世德几个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犹如苍鹰之与鸟雀,犹如老虎之与绵羊,他们不是不逃,而是知道想逃也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到时候迁怒对方,反会加速其亡,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麦小云却是谈淡地说:“你们走吧!望好自为之。”
这是皇诏、这是天音,它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包括了“洞庭四恶”几个,阮世德他们冷汗收了、寒气吐了,他们一声不响的掉头走了,但眸子中却露出了羞愧与感激的眼色。
阮世德四人走了,麦小云也跟着朝富阳方面而去,因为他必须要去交待当地城隍庙里的城隍土地。
麦小云这一走,恶老大顿时急了起来,他汗着颜面说:“麦小云,你是要饿死我们还是晒死我们?倒不如一掌劈了我们!”
“不会的,放心好了,我马上叫人来伺侯你们、款待你们。”
麦小云头也不回的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麦小云……”
“麦小云……”
相应不理,“洞庭四恶”只有靠自己了,他们忍着痛站了起来,想以二人一对、相扶相持的拐着右脚离去,奈何右臂也已经不听使唤,只有颓然的又坐了下去。
从此,江湖上再也见不到“洞庭四恶”的人了,要有,那也得要在几年之后或者是更久。
何曾想到?麦小云冥冥中也算替麦家报了仇,至少是麦无名的,或许他自己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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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回 母子团圆
普陀山
普陀山位在浙江省之东的东海之中。
普陀山是舟山群岛无数岛屿中的一个小岛。
普陀山山中全是大大小小的庵堂寺院,凡有一百数十座之多。
因之,普陀山无一居民。
因之,普陀山山中均是数千个念佛茹素的僧尼比丘。
因之,普陀山就成为华夏著名佛教胜地之一了。
庵堂中住的都是尼姑,寺院里则是和尚修行之所,泾渭清明,划分严谨。
普陀山中并无出产,养活这些成千上万的僧侣,全靠前来朝观参拜佛陀的善男信女所布施,不足之数,他们就行脚天下,托钵化缘。
普陀山的入山之处,有一座宏伟庄严的牌楼,牌楼上面的横
梁石碑上凿刻着“普陀胜景”四个大字。
麦小云步入了苦陀山的大门这颤危危的牌楼,又经过了大大小小的寺院大刹,他心中在想:“凡是得道的高憎、上人,既欲潜隐林泉,就不会耽在人众声杂之处所,他们孤僻,就得跳出世俗,他们高傲,就要远离红尘,粗衣、箪食,他们甚至不食人间烟火,每日只以些微的山泉、松果,这样即能延续下去了。
延续什么呢?宝贵的生命!
你忍心责他们不近人情?你切勿讥他们自鸣清高,事实上他们的确比常人要懂悉得多、领悟得深。
因此沉默寡言,因此面壁静修,他们谈的称禅语,他们说的属天机。一般的芸芸众生听了未必个能了解,这就叫做“曲高和寡”,水深,鱼也就少了。
“法雨寺”是普陀山中一座规模极大的寺院,里面和尚有二百个之多。别的不说,光是菜锅、饭锅,巨大得像是一只牛车盘,这牛车盘可不是车辆的轮子啊!它乃是种田人家用来车水的车盘,牛只拖着团团转,把河里的水车上来灌溉稻田,直径大约有六七尺左右。
饭铲、菜铲,根本就是铲田沟用的坑铣,烧起饭来,一箩—萝的米,二担五担之水;火种是拿钢叉一捆一搁的将稻草、柴枝直往灶肚里送,令人为之咋舌!
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瞻仰瞻仰,才不虚此行呀!
麦小云信步倘了进去,跨过了高高的山门地槛,两旁分别的站着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加上台座高盈二丈,它们降龙伏虎、它们嗔目努眉、神态威猛、气势*人,假如你戴有帽子,抬头观望时可要注意,不然的话,那帽子一定会掉!
正中央,哈哈!身广体胖的坐着一尊弥勒佛,弥勒佛脑满肠肥,弥勒佛挺胸凸肚,周身好像没有一根骨头,张着口,裂着嘴,欢迎着每—个前去的人。
后面站的是韦驮菩萨,金冠金身,连面孔也髹上了黄金之色,手中握着金色钢鞭,神勇威武,竭尽守护之责。
步下廓阶,当然是一个天井,天井中的地面全用桃花石板拼铺而成,美观、耀眼、平坦、光滑。
再步上五级高高的石阶,屋檐下、内廊中摆着一只硕大如缸的古铜香炉,香炉中万香齐扬,烟雾袅绕,薰人欲醉。
注意帽子!猛抬头,“大雄宝殿”,烫金的黑匾映入眼睑了,右上方还刻着年月吉旦,左下方则是奉献的善男信女大名,尚有呢!书法名家的款条和印信!
大雄宝殿内供的是秆迦牟尼佛,它螺发、它垂耳,左手接待,右手指引,金身辉煌、庄严肃穆,令人尘念全消。
普陀山大致供奉的俱是观世音菩萨,此地算是例外了。
转出后屏,有迦蓝菩萨镇守着。
再进去,右边是十八罗汉殿。十八罗汉,形态各异,有胖有瘦、或倚或卧,塑雕*真,栩栩如生,山鬼斧、入神功,叫人叹为观止。
左旁是三宫殿,天、地、水三官菩萨并坐一起,它们安样福禄。
麦小云是佛门弟子,每到一处,他皆躬身行礼,口中念的,心里祷的,当然全是愿自己早日查出出身来历,早门找到生身父母,菩萨保佑,佛神保佑!
里面还有屋舍,那是经堂、掸堂、客房、膳厅……
麦小云无心浏览,他转向退了出来,退出了熙熙攘攘的法雨古寺。
寺与寺前后左右的隔距,先是十丈八丈,山越转越高,距离也就越隔越远,而且,建筑规模也就越来越小了。
这是理所当然,高的地方爬得吃力,爬得吃力游客就少,游客少,油水也相对的减少。
麦小云走进了“白马寺”,他退出了白马寺。
麦小云走进了“日隆寺”,他又退出日隆寺。
麦小云……
麦小云仍然是一无所获,因为他并不知道孤木大师修行之地的所属,但是,只要是精诚所至,金石必为所开!
他行行复行行,他越爬也就越高,忽然,有一方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像是通道已尽,像是山径已绝,他左旋右转,柳暗花明了,赫然有一个山洞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穿过了山洞,不远处有一间小茅屋矗立在山岩之下,他停步细瞧,茅屋上面所铺的苇草新旧交叠,这是屡经修茸,门窗木条,虽未蠹蛀,但其色泽苍苍灰灰,筋纹外露,显然是年代已经不少了。
门框旁边挂有一块八寸左有、二尺见长的原色木板,上面所写黑墨也已班剥、澹淡,但还可以看得出是“静心佛堂”几个字样,这是日月所刻划,这是风霜的记号!
尼庵,乃是妇女勘破世情、削去三千烦恼发丝、终生长伴青灯古佛之地,谓出家。
佛堂嘛!则是家庭妇女遭受变故,或有钱人家婆媳龃龉,夫妻不和,为排遣烦郁,为调剂心情,暂短的诵经礼佛之所,谓在家。
静心佛堂,盖搭简陋,又远离尘世,其主人决非有钱人家,那必定有极其伤心之往事遭遇了。
有钱人家的佛堂都是精致堂皇,建在府邸左近,有的根本就设在后楼屋宇之内,这样进出来回才称方便。
有时候,她们招约几位姐妹,在那里吹吹牛、聊聊天,本来嘛!这也算是她们的财产呢!
麦小云静立了一会,又迈步向上走去,此地巳离山顶不远了,遍处怪行兀突,遍处劲松虬结,他吐尽了满胸氤氲,吸入了清新空气,就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伸伸臂,蹋踢腿,舒展舒展劳累的筋骨、皮肉。
普陀山乃是一个离岛,它矗立海中,雄伟、挺拔,四周环绕着或大或小的姐妹之岛,兄弟之岛。
就因为它较其他的大了—些,所以看起来像是众星拱月。
海鸥点点、帆影片片、雪花波波,哦!这里有山有水,该是智者、仁者齐集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壮年和尚由山顶走了下来,此地平时人迹稀至,是以那个和尚就肆无忌惮,走得七尺八尺、健步如飞。等到他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麦小云,顿时一脸惊喜、满怀兴奋。
“云师叔,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他快冲二步,一把就将麦小云抱了起来,高兴得犹如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其实,他已经有三十好儿了。
麦小云听了更是欣喜、更是兴奋,他虽然并不认识这位壮年和尚,但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口中也就唯唯的说:“是呀!你们都好?”
“好,师父前二天还叨念着你呢!”
“师父他老人家有事?”
麦小云是顺水而上的说着。
壮年和尚说:“我是说师父,不是师祖。师祖呀!他老人家十年如一日,依旧在石室里静修、默修。”
惭愧,还是恍惚的出了错,麦小云埋怨自己糊涂,暗骂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恼,对方既然喊叫他师叔,那口中所说的“师父”应该是他师兄了?怎么也跟着叫起师父来?不可原谅,该打呢!
幸亏壮年和尚也是喜满心头,没有发觉,不过,发觉了也有发觉的打算,时候一到,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瞒过了一时,总瞒不了一世。
“哦!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
“找到了叔祖?”
麦小云这次审慎了,小心了,对方所称的叔祖必定就是自己的父亲,哦!不,应该说是麦无名的父亲,他不山黯然地说:“还没有。”
壮年和尚一见立即转了话题,他笑着说:“云师叔回来就好了,我们的‘松雪寺’又要热闹起来了。”
麦小云也就随口问:“你下山有事?”
“寺中米缸将罄,下去背一包米上来,顺便提十斤咸菜,啊!如今不同了,我还得买四斤素鸡、烤麸,六斤毛笋,晚上要好好的吃它一顿。”
壮年和尚年逾三十,状若童稚,能怪他?他们本来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游伴,和那另一个麦小云。
壮年和尚喜孜孜地说:“云师叔,你自己上去吧!我得赶紧下山去搬吃的。”
“好,你去吧!”
“等会见。”
壮年和尚迈开大步,一转身,就不见了。
麦小云精神一振,心情舒畅,三个两个箭步,眼前一个小小寺院在望了。
“松云寺。”
真是妙极,果然,这里除了松就是云,那这个寺院不叫松云寺叫什么?
麦小云原本也算是半个和尚,带发的和尚叫头陀,头陀却是出家人,他不是,他只是和尚的徒弟,勉强的又称为“居士”。
“清泉石上流,僧椎月下门。”可是,现在太阳还在半天,哪里有什么月亮,而且山门也没有关呢!
麦小云一步跨进了松云寺,—个小沙弥就迎了出来。
小沙弥习惯的说:“檀越……”
当他一看清来者竟是麦小云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喜,不由立时改口说:“是你呀!云师叔,哈!这下可好了。”
这个小沙弥有十二三岁,满脸的天真。
麦小云欢愉的笑着,由衷的笑着,摸到了此地,哪里还有不高兴的道理?这是他天天的愿望啊!
心诚则灵,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云师叔可曾碰见大师兄?”
“见着了,叨我的光,你晚上有毛笋吃了,有素鸡了,怎么样,高兴不?”
麦小云的童心也自引起来了,他本来是个大孩子嘛!
麦小云的福气、命运还没有麦无名来得好。他跟着北僧枯竹大师,真是孤苦伶仃,除了学艺,还是学艺,没有慈亲、没有师兄,也没有师侄、玩伴,所有的只是山、山、树、树、青天、白云……
小和尚蹦跳了起来,他二手一划,就搂住了麦小云的脖子,口中愉悦地说:“哦!那我谢谢云师叔你啦!”
麦小云一把将小和尚抱了起来,转了二转,然后放在他自己的身前,一奉正经地说:“不用谢,只要你回答师叔几个问题就行了。”
他耍起了手段,小和尚好骗嘛!
小和尚瞪大了二只眼睛说:“什么事?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
“智方。”
“你师兄叫什么?”
“智圆。”
“那你师父的名号呢?”
智方和尚一脸迷惘、满心困惑,莫非云师叔得了失心症?怎么问的全是这些问题,哦!是了,云师叔必定是在同他开玩笑。
“师父的法号上‘一’下‘波’。”
智方又扑了过来,口里笑嚷着说:“云师叔,你在逗我,我不来了……”
麦小云又抱住了他,在他的耳旁轻轻问:“师祖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我每天晚上给他送去一小盅斋饭。”
“走,跟我去见师祖去!”
麦小云他是在唬人、诓人,不知是谁要跟准?
“不先见见我师父?”智方生出了意见。
“你师父等会在膳堂内再见好了,我们走。”
智方听了返身就跑,穿过了大殿,转入了后院,他们又走山了后院,智方已经停步在山岩下面的一间石室之前了。
“智方,你先回去照顾,师叔拜见你师祖老人家,然后再出去找你玩。”
“好。”
智方应了一声,立即快步飞奔而去。
麦小云整一整衣衫,迈入石室之中。
石室不大,光线黝暗,一个老和尚闭着眼睛,靠壁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面,他就是另一麦小云的师尊一—“南憎”孤木人师。
孤木大师瘦削异常,须眉皆白,他双掌相叠,低眉垂日,法相庄重。
麦小云未敢惊动,就悄无声息的在另一个蒲团上也相对的盘膝坐了下去。
“你回来了。”孤木大师终于开了声。
“晚辈麦小云……”
孤木大师闻言不由陡地—震,他顿时睁开了双眼,眸子中神光一阵闪烁,犹如二把犀利的匕首,适盯在麦小云脸上不稍一瞬!
“你……”
“晚辈麦小云。”
麦小云又轻轻重复了一句。
“麦小云?”
孤木大师也跟上了一句,但他的语意不知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在麦小云和智方一进入后院之时起,孤木大师就听出是麦小云回来了。
麦小云甫出娘胎,即由他一手调教训晦,师徒二人整日相对,二十年来犹如一日,虽然是恍惚一时,只要多看二眼,他哪还有分不出来的道理?不管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如此的*肖。
“是的。”
孤木大师又阖上了眼睛:“你找老衲有事?”
“请前辈指点迷津……”
“有关身世?”
麦小云灵台清明,他虑心地说:“是的。”
“你是孤儿?”
“晚辈自幼由思师教养成人。”
麦小云未敢正面回答,他怕。
“你见过麦小云?”
“是的,晚辈曾经见过麦……麦小云。”
“你可知道麦小云并无手足兄弟?”
麦小云的心又往下沉了,他颤声地说:“晚辈听说了。”
“那你怎么又到这里来呢?”
“晚辈……晚辈……”
“赤子之心,可嘉又复可怜……”孤木大师喃喃地说:“你怎么也会叫麦小云?身上可有胎记?”
“胎记”二字混淆了麦小云的智聪,他身上实在找不出可志记认的红斑或黑痣,不由迟迟疑疑地说:“没有。”
“可有物记?”
“有!”
麦小云这次振奋了,他飞快的由颈项上取了银琐片,双手捧了上去。
孤木大师又睁开了眼睛,随手接过了银锁片,反复凝视,嘴角霎时露出了笑容。
他撇开了正题说:“你是何人门下?”
“家师上‘枯’下‘竹’。”
孤木大师眸子中神光又再次闪烁了。
“是枯竹,你的福缘还真不浅呢!”
麦小云的脸色依旧悒然,他说:“可是晚辈孤苦伶仃……”
“谁说的?”
麦小云心头狂跳,血潮翻腾,他眸子中的神气也闪烁起来了。
“前辈的意思是……”
“你有母亲,你也有弟弟,岂可以说孤苦伶仃?”
麦小云反而怔住了,这是巨雷,震得他昏眩,打得他飘渺,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麦小云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这个巨大喜悦的打击,两行清泪已经情不自禁的挂了下来。
“前辈……”
孤木大师畅然地说:“你曾经遇见过你的兄弟,如今也即将见到你的母亲了。”
麦小云迫切地说:“我母亲身在何处?”
“你可知道‘静心佛堂’?”
“静心佛堂?晚辈知道,它就在下面岩洞旁边。”
“不错,你的母亲就住在那里静修。”
麦小云霍地站了起来.随之深深作了一个揖说:“多谢前辈。”
“麦小云他可好?”
孤木大师年在古稀,心如止水,可是他还是忘不了他的徒儿麦小云,当然是另一个的麦小云。
人毕竟是人,他们二人名虽师徒,情逾父子,老小相依了二十年,麦小云已经足他心头的肉、身上的血,怎能叫他忘得了?
麦小云略一迟疑,他知道孤木大师口中所说的麦小云是他而不是他,但他却不知道另一个麦小云到底是他兄长抑或小弟?也只有暂且的称“他”了。
“哦!他很好。”
孤木大师轻叹了一声说;“不管是你叫麦小云或者他叫麦小云,你们终究是一对兄弟,一对双胞胎的孪生兄弟。”
麦小云又怔住了:“孪生兄弟?”
“应该不会有错,见到了你的母亲,你就会明日了。”
“多谢前辈,晚辈就此拜别。”
麦小云心急似箭,他巴不得能一步跨到静心佛堂。
“等一下。”
“前辈……”
“你又失落了你的身世了。”
孤木大师把那块银锁片递了过去。
麦小云不禁赧然地笑了一笑,随之又是一个长揖。
“多谢前辈。”
他三步二脚的奔出了后院,穿过了大雄宝殿,一脚跨过了山门,迎面见智圆背着米、提着菜,低头也匆匆的闯进来,两个人险险的撞了一个满怀。
麦小云睦上含着笑意笑笑说:“智圆,对不起!”
声音尚在空气中飘荡,人影早就已经看不到了。
智圆和尚怔怔然的摇摇头:“云师叔何事匆匆若此?”
麦小云再次静立在静心佛堂的门前,这次与上次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他均匀一下呼吸,然后举起右手,轻轻的在门板上弹了一声。
“进来。”
静心佛堂中响起了温和、慈祥的声音。
麦小云缓缓地推开下房门,见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正在—尊观音大士的瓷像前上香礼佛,她就是麦夫人,也是两个麦小云的母亲。
麦小云走上二步,“乓”的一声跪了下去。
“娘,孩儿不孝……”
二行清泪又滚滚而下了。
麦夫人回过了头,转过了身,她见了不由微徽吃了一惊:“噫!云儿,是你回来啦?出了什么事情?”
“娘,是云儿,是云儿回来了……”
麦小云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稍一动。
“云儿,快起来,告诉娘,有什么不对?”
“娘,请您再看看孩儿……”
“怎么?莫非是你爹有不幸的消息……”
“不是啦!我只是请娘再看看孩儿嘛!”
古怪了,麦夫人感觉到她的儿子今日态度有异、语气有异,不由心头怔忡,不由疑云上升,立即凝眸细细打量了起来,虽然她早发觉两个麦小云有些微不同的地方,但是,她却不作其他的想,因为这个麦小云也是她的儿子嘛!
“何用多看呢?你是娘的心肝,你是娘的宝贝,可是娘今日却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啦?”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她竟然会有两个儿子,虽然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怀疑过,但也只是怀疑而已。
麦小云用双手捧上下他爱逾性命的银锁片,悒悒的、戚戚的说:“娘!请您再看看这个……”
这下子麦夫人震动了,她霍然抢过了这块当时失落的银锁片,美目圆睁,周身颤栗,她哽着声音说:“云儿,你是从何处找到这块东西的?”
她心中还是不欲、也不敢作过份、无稽的奢望。
“这银锁片它一直挂在孩儿的颈项之上,从不稍离。”
麦夫人的心湖激荡了,麦夫人的语声沙哑了……
“你,你,你是……”
“孩儿麦小云。”
麦小云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容她不相信,不容她不承认,无稽化为具体,奢望也变成了真实,哦!她果然是生了一对孪生双胞胎。
麦夫人的珠泪立即夺眶而出,她蓦地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麦小云,呜咽了,抽泣了……
“孩子,是你,真是你,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啊……”
母子二人抱头啜泣,热泪充满了她的眼眶,热泪淌遍了他的脸庞,热泪洒湿了她们的衣襟,这是麦夫人的泪珠述是麦小云的?
是她的,是他的,管它是谁的呢?母子一体呢!
骨肉亲情,血脉交流。
久久,久久——
麦夫人捧起子地爱儿的脸庞,凝视着这个可以说从来未曾见过面的儿子,当时,她心神紧张,当时她神智迷惘,而那时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隆冬深夜,想看,也无心观看,要看,也看之不清。
又是久久,久久,麦夫人才一把拉起了麦小云,母于双双落下座。
“云儿,你见过云儿了?”麦夫人怜惜地擦去了她爱儿面颊上的泪痕,自己的,任由它横颐断脸,她继续说:“娘是说你的弟弟。”
“见着了,不过,他告诉我他叫麦无名。”
麦小云也举起衣袖,吸于了他母亲脸上的眼泪。
“麦无名?”麦夫人先是怔了一怔,未几又笑了,她破涕为笑地说:“这倒好,他真的是无名了。”
“娘,孩儿心头还是忐忑难安,放心不下呀!”
“什么事情有这么严重?”
“无名说,他并无兄弟。”
“对呀!是娘这么对他说的,他是一脉单传呀!”
麦人人假痴假呆,忍住了笑,她竟然逗起她的儿子来了。
“那孩子……”
麦小云的忧心再起,他又感到不安了。
麦矢人笑了,由衷的笑了,开怀的笑了,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舒畅的笑容。
“那是以前,现今娘有宝贝一对!”
麦小云听了并不满意,他不依地说:“娘,孩儿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告诉无名说他并无兄弟,孩儿当时听到这话,犹如身沉深渊之中,难道你存心不要我了?”
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二十,在江湖中也闯荡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无论艺业,无论心智,在在强过旁人、驾凌旁人,可是在他的母亲跟前,却是那么懦弱,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为娘这就告沂你,但说来话长啊!”
麦夫人幽幽叹息了—声,继之面色也就黯淡下来了。
时光倒流,乌金回转,二十年前的一个隆冬夜晚——
太湖南侧“桑头渚”是一个淳朴的小渔村。
二更天,厚重的彤云抵不过强劲朔风的哮吹,它在紧速的窜走着,它在漩涡的流转着,看样子还要下雨呢!
渔民们因生活的单纯、因白日的劳累,大家都钻进了被窝里去了,这是他们最大的享受,最大的乐趣,不是么?
麦文岳是风雅人、是隐逸者,他白天是比较清闲,在情面难却,见孺子可喜,就教导教导私垫中的孩童,指点指点渔村内的团练。
他“而立”之年,英俊潇洒,文有如椽大笔,武通开张之艺,他原沉浮在官场之中,但不惯勾心斗角,不善吹拍奉迎,遂急流勇退,免遭淹没、免受放逐……
如花美眷,王氏珠娘,夫妻鳝鲽情笃,比翼而双飞。
喜江南气候适中,爱水乡景色宜人,因此就定居在太湖之旁桑头渚的小渔村之中。
他们夫妻膝下犹虚,但子嗣即将继承,盖珠娘此已火腹便便临盆在即矣。
红烛高照,碧波泛滥,麦文岳却怔怔的坐在书房中书桌之旁朝着那支刚得不久的翡翠玉如意发起愣来。
半个时辰了,静伴着夫君也坐书桌,一角的珠娘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这“忍耐”二字,乃是指对方而言,她恐夫君劳累、她怕夫君疲乏。至于自己吗,就算熬上三天三夜,只要是陪着夫君,她也是乐意的!
“你依,我依,忒煞情多……沧海可枯,坚石可烂,此恩此情,永生不渝……”
樱桃破绽,莺燕吐声,珠娘怯怯然地说:“相公,夜深了……”
其他的话是不必说了。
“夜深了”,这三个字就已经够了,足足的够了,它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关切,也有着令人心悸的爱怜呀!
“哦!珠娘。”麦文岳果然震动了,他一手握住了对方柔软却发着冻的柔夷,眸子中射出了痛惜的眼色,嘴巴里发出了温婉的语声:“对不起,你先安寝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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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想它干什么呢?”
“我感觉到这只是一个起头而已。”
“那你一不图财,二不在艺,还给他们也就是了。”
“不错,我对财帛视若粪土,而又决意寄情林泉,这些武学秘藉当然也动不了我的‘枯井’,但是,却不能还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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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一回 家仇身世
枯井也即是古井,古井不波,麦文岳已经没有势利之心了、不然,他又何必隐居在这个无人注目的小渔村呢!
“为什么呢?”
“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珠娘迷茫的说:“他们难道不是李村的团练吗?”
“不是的。”
麦文岳紧紧凝视着他爱妻云佯的秀发、柳状的黛眉、谜惘的星眸和那芙蓉般的粉脸,久久又久久,莫非他心中已有所感、已有所觉?
“那是什么人呢?”
“他们可能就是太湖中的水贼,除了李四拘以外。”
“啊……”
“所以东西不能给他们,给了他们就是用以济恶、助荮,邻近的渔民更是得不到安宁了。”
“那该怎么办呢?”
“门前只有二条路可行。”
“是哪二条路?”
“第一,把那纸秘藉给毁了;第二,将秘笈篡改一下,那这份武学秘籍也就失去它原有的功能和价值了。”
“这不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吗?不必了,也来不及了,快将它献出来吧!”
语声的后面,紧接着有四条人影由墙外头掠了进来。
麦文岳听了心中一惊,他猜测到对方的身份来处,也预料到对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急、这么早、这么快。
“珠娘,熄灯!”
麦文岳一个箭步,随手抽出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而珠娘也在这个时候将书桌上的灯火给扇灭了。
屋于立时漆黑一片,而院子中的月光却不时的由彤云的隙缝中洒下来,时隐时现,奋力的挣扎不休!
麦文岳举日一望,见那四个人正是白天*着李四狗来硬讨翡翠玉如意的那四个汉子!
“怎么?硬索不成就拟强劫?”
“就算是吧!”
其中一个中年汉干说。这个中年汉子能言善道,白天也都是他的主意和话语,可能就是四个人中之首。
“你们是太湖中的水寇?”
麦文岳想肯定—下自己的推断,以便作这支翡翠如意嗣后去处的打算,是以剖白的诘询起来了。
“住口!”那个汉子强声说:“不是水寇,是太湖中的好汉,英雄豪杰!”
麦文岳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英雄豪杰乃拯救人民于水火,而你们……”
“我们只想赎回那艾翡翠玉如意而已!”
“哦!”麦史岳迟疑了一下说:“那你们是哪一帮的好汉?”
果然,居住在太湖之中的人们不全是依靠打劫过活的,他们也有自食其力的,一如湖旁村庄中的百姓。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的水寨就在西洞庭山……”
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就是西洞庭山,然后是东洞庭山,但东洞庭山却属于一个半岛,东面连接着陆地。
“洞庭四恶!”
“呸!洞庭四杰,本舵主就是四位寨主麾下的‘飞桨队’舵主卓大川。”卓大川用手指—指在旁的那一个人说:“他是‘破浪队’舵主吴世武。”
卓大川报名的目的无非为了胁迫、为了恫吓。
麦文岳的料想果然是猜对了,洞庭四恶就是太湖之中的强梁、水寇,渔民们见之眼睛、闻之头痛,遇到了,更会心疼万分了,因为这一天必将白做了,这吸血的蚊、这食髓的虫!
奈何对方不吃他这—套,只听对方淡淡地说:“那对不起得很,你们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卓大川的脸色一沉,声音一变说:“怎么?你是不是不交?”
“我为什么要交?”
“这是我们的东西!”
“怎么说?”
“太湖乃是我们的地盘。”
“哼!这就笑话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太湖是你们的私产吗?”
“虽然不是,但我们却居住在太湖之中。”
卓大川大发谬论,他搬出了不成理由的理由!
“可是居住在太湖之中不止你们一伙,我若是将这支玉如意交给了你们,又如何向其他的人交待呢?”
“这个简单,谁敢再向你要这支玉如意,你就叫谁来找我们也就是了。”
“那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么说你是一定不交了?”
“套用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就算是吧’!”
卓大川冷冷地笑了一声:“嘿!有道是‘有人死要钱,有人要钱死。’你大概是属于上一句的人。”
麦文岳也是冷冷地说:“不见得,恐怕是你属于下一句的人呢!”
吴世武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急然接口说:“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打倒他不就一下百了了吗?”
卓大川却右手一抬继续说:“你别以为学过三扪二式,倚仗着花拳绣腿在太湖地区不一定管用呢!”
其实,他还真顾忌着对方的功力,自麦文岳搬来了桑头渚定居以后,他们就没有来过这个小渔村。
麦文岳焉会屈于威武?他淡淡地说:“管不管用,要等试过了才知道。”
“好!这是你自己*出来的,可怪不下人家啊!”卓大川狠下心肠,咬着牙齿说:“二位头目,上去把他给料理了!”
“是!”
两个小头目分水刀一摆,就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麦文岳宝剑微摇,轻描淡写的就和他们打在一起了。
他的功力果真不浅,哪一个小头目会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二招二式,彼此之间的胜败立见了。
麦文岳身形从容,麦文岳剑气如虹,而对方却进退局促、手脚忙乱。
卓大川眼见情形不对,他顿时又出声招呼了。
“吴舵主,一起上!”
“好。”
吴世武欣然应了一声,这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两个人又双双攻下上去,这样一来,势已均、力也敌,因此,但见剑光熠断,辉映昏月;因此,但见剑气霍霍、森冷*人。
但是,二四得八,八把分水薄刀也有他们独特的方式、诡异的刀招,这水中刀刃既阴且损、轻中带便、快中见锐,它灵活似鳗,它狠毒如蛇,它滑若泥鳅,它犀利仿佛鲨鱼口小的尖齿,能刺、能吹、能推、能撩……
虽然,麦文岳的功力仍在对方四个人之上,但他的心中有着挂虑,行动难免有了牵制,剑招也就受到影响。不过,虽有牵制有了影响,那只是牵制一时,影响一时而已,落败还不至于,待他心情一旦稳定下来,卓大川几个人绝对讨不了好去!
奈何,奈何呀!麦文岳所挂虑的当然是他的爱妻珠娘,而隐蛰在书房中的珠娘也怀着怔忡的心情挂虑着她的夫甘。她忧戚、她忧郁、她焦急,她全心全意的、目不稍瞬的观看着麦文岳行动,注意着麦文岳的安危,及见到她夫君萎缩,及见到她夫君脚步凌落,她再也沉不住气,不由抱起书桌上的玉如意走了出来。
“相公,就把玉如意给了他们吧!”
“不行,你快进去!”
麦文岳闻声心头不由一个怔愣,他旋即回首喝阻了。但是,事情却从此糟了,在他心头略一怔忡的时候,在他回首些微疏神的时候,吴世武已经乘机一个箭步,峨嵋尖棘立时划过了对方的左肩。
“玉如意!”
卓大川喜色盈面的叫了一声,他身形回转,随即掠向书房门口而上。
麦文岳—个踉蹌,然后勉力停住脚步,再次凝神吐气,顿时右手打横,二尺龙泉就朝对方的颜面疾刺而去。
“珠娘,进去……”
他心浮了,他气躁了,又在微一分神的时候,卓大川甩过来的刀锋再次伤到了他的左大腿。
“相公,我求求你……”
珠娘哭泣了,珠娘衰号了,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卓大川油溜贼滑,分秒必争,他有罅即钻,有缝立汇,总是挖空心思,一步一脚向珠娘那边蔓延过去。
麦文岳振作而起,他再次吐气,任它汗在淌,任它血在流,奋力的劈出一剑,指问对方的面门,指向对方的心胸!
“珠娘,你走……找大哥去!”
他口中的大哥乃星杭州城内的守备,姓何名其恒,他们同是三榜武进士,也是换贴的磕头兄弟。
“不……我不……我要伴着相公……”
珠娘珠泪满面,珠娘引鹃哀啼,她不想走,她不肯走,她愿意与她相公死在一起。
“在地愿作连理枝。”这句谚语大概是由此悟出来的吧!
“哈哈……不错,情探意重,这才叫同命鸳鸯!”
卓大川岢薄的嘲笑着、讽刺着,没有理性的小人!
“珠娘,走呀!”麦文岳激动了,他愤怒地吼了起来:“快找大哥去,你难道忘记圣入之书、前贤之言‘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人死不叫全家亡。’你要知道你身上还怀着麦家的骨肉!”
珠娘震动了、惊着了,她毕竟是有理智、有见识的女人,不错,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宁可—人死,不叫全家亡,化悲愤为力量,粉脸一柠,贝齿一咬,竭力平息着汹涌泛滥心湖说:“好!相公珍重,珠娘这就走了。”
卓大川已经被麦文岳刻意给缠住了,他脱不得身,不由也急得大声吼叫了起来:“挡住她!”
—个小头目立即窜了过去,他递出了水分薄刀,珠娘本能的也奋然的举起了手中的那支玉如意朝前—撩。
“叮!”的—声脆响过后,小头目的薄刀把握不住,飞了,而珠娘手中的玉如意也收不住势,跟着飞了。
“追!”
卓大川嘶喊着,但珠娘已经迅速的退进了漆黑的房屋之内了。
麦文岳仍然在浴血、仍然在拼命,但心头的大石却已经放了下来。
“有水贼在打家劫舍?”
“我们进去看看。”
好几条人影又由墙头上掠了下来。
“哼!恃强凌弱,你们是谁?说!”
一个锦衣汉子再次喝叱了,因为刚才墙外说话也是他的声音。
卓大川一见来人声势不小,他嘴里还敢回口?顿时随口说:“我们走!”
他奸诈、他狡猾,尚未听到同伴们的回音,也不等待同伴们的身影,就一溜烟翻墙而去。
幸亏对方不明究里,—时犹豫难决,吴世武二人才也分别逃了出来。
麦文岳原是憋着一口真气支撑着,如今经此援手,他反而涣散了、崩溃了,人就软软瘫了下去。
“别追了,救人,救人要紧!”
大慨有人想出来追赶,那个锦衣大汉又出声阻止了。
话分二头。珠娘一隐入屋中,虽然里面是晦黯异常,但是,她地形熟稳,她摆设清楚,胡乱的在卧房中抓起二件衣衫,随意的在箱柜内捞了一把银子,还带上了未出世孩子镌名的银锁片,就这样由后门逃了出去。
她也是憋着一口真气,惶惶的急奔了一个多的时辰。但是,人到底是人,而且,她是女人,而且,她是腹中还怀有九个多月身孕的女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准又能呢?她已经不知道寒冷,她也忘记了饥饿,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却又霏霏的下起了雨来,唉!
寒冷,她还不在乎,饥饿,她也挨得下去,珠娘堆以忍受的 并不是这些,那是什么?是腹痛,而在这个时候,她肚子却一阵阵的痛了起来,真要人命呵!
这里“要人命”有两个含意,—个是在亡命时候肚子痛会延误时间、耽搁行程,万一卓大川他们蹑后辍了上来,就能要人性命;第二个含意却比较单纯,那只是肚子在剧痛时候也一样的能要人命,很多人都有这个经验!
幸好这里已经到了莫干山区,幸好山脚下的小路旁有一座山神小庙。
珠娘身心感到疲惫、困乏,但她的灵台却是清明异常,知道这是运动过了度,知道这是冲到了胎气,就万分艰辛的挨进了山神庙山,痛楚异常的倒卧在神桌旁的稻草里。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凑巧,刚巧不巧的在这个腹痛难熬的时候,却有一座山神庙,祭桌旁边却有一堆干稻草,不然,她纵然不累死,纵然不饿死,必会冻死,至少孩子会!
疼痛加剧了,汗水狂流了,珠娘就是猛握着拳头,就是紧咬着牙关不叫人给昏眩过去,万一昏迷了,说不定什么都完了。
苍天保佑,哦!山神保佑,没有多久,“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是孩子出世了。这苦难的孩子!
珠娘立即替孩子断了脐带,随之包上了抓出来的衣衫,并且给挂上了那块铸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
银锁片,麦文岳在珠娘珠胎暗结的时候就已经给打造好了,不管这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叫“麦小云”!
是男孩子,珠娘芳心之中是喜里带忧、忧中带喜,她初为人母,焉能不喜?她前途茫茫,怎能不扰?这些暂臣不说,主要的是眼前苦难还不肯轻易的放过王氏珠娘,因为,这个时候,肚子竟然反常的又剧烈痛了起来。
人不是铁打的,没有吃,没有喝,珠娘实在是够坚强的了,这次她万难再支撑下去了,一口气悠悠的吐了出来,一缕魂悠悠飘了起来,不得已啊!
朦胧中,迷惘里,幸亏意志果毅,她醒了过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孩子,孩子大哭,她怪自己糊涂,她怨自己失慎,她更恨自己怎么会这么疏忽?孩子的衣服没有裹好,孩子的脐带没有咬断,还有,孩子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也已经失落了。
珠娘又再次整理一番,匆忙的,慌乱的,东西丢了也罢,以后再买,再打造一块也就是了,性命要紧,性命丢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她又走了,这丧家之犬,这漏网之鱼,背着朔风,顶着细雨,怀中紧紧的搂着孩子,是那么的吃力,是那么的倦怠,但不走行吗?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将孩子、麦家的香烟抚养成人而活下去!
杭州终于到了,好不容易呀!杭州乃是浙江省的府会,热闹而繁华。珠娘简洁的整理一下散紊的青丝,刻意的拉平—下绉叠的衣衫,到府台衙门去找守备大人,焉能脏乱得像一个女叫化?自己的颜面或者可以不要,但何大哥呢?嗣后就难以在别人面前固她而抬头了。
麦文岳以前曾经偕同珠娘来过此地二次,是以不用探询就摸到了杭州的府台衙门,衙门外面有四个盔甲明亮的兵勇持着长枪在戍守着,这就是守备人人何大哥的部属!
珠娘平静了一会激荡的心湖,然后缓步挨了过去:“这位大哥,我想谒见守备大人。”
珠娘的神色有些畏缩,珠娘的心情有些紧张,此一时,彼一时,缅怀从前,她也是一位堂堂的守备夫人哩!
“你……你要晋渴我们的守备大人?”
那个被问的兵勇更是感到惊异了。
“是的。”珠娘振作了一下,矜持了一下说:“我要找何其恒何守备。”
应该这样,丈夫当时的职位相等,身份相同,而彼此之间又交道莫逆,有什么好犹豫的、紧张的、畏缩的!
“何守备?”那个兵勇笑了起来。他说:“我们守备官讳李忠修,你要找何守备呀!何守备早在几月之前被调到边陲去了。”
意虽轻视,语却随和。
何其恒果真是—个“何其恒”?他已经遭到汹涌的、诡谲的官场波涛所排挤而被外放了……
“嗡!”的一声,珠娘耳中听到了很多蜜蜂,珠娘眼前看见了很多金星,天在摇,地在摇,房屋人物全在摇。不,不是的,它们都不在摇,所摇的只是珠娘自己的身子而已。
但是,她坚强,她决毅,她绝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虽然是那般的虚弱、那般的脱力……
“谢谢这位大哥。”
珠娘颤抖的迈出了步子,踉跄的、蹒珊的、踽踽的……
所幸孩子乖巧,他静静的睡着、甜甜的睡着,一点也不烦人。
“天下之人,难道就没有我王氏珠娘立身之地,容身之所吗?”珠娘嚅嗫着、呢喃着、自问着……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了她的心田,绍兴不是有一位远房的表姐在那里吗?虽然久未联系,虽然不知地址,但这总是一个希望呀!
王珠娘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踏上了茫茫的天涯路。
绍兴到了,不!绍兴尚未到呢!它尚差里许的路程才能抵达绍兴的城门,珠娘抬眼观望着绍兴的城墙,脚下顿时一个疏漏不稳,就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非身有病?”
—声宏亮的佛号声由大路的后方传了过来。
珠娘却没有力气回头,她只是喘息着、喘息着……
一个青年和尚快步走了上来,他单掌凭胸的说:“女施主……啊!是麦夫人!”他感到惊奇,他感到突然。
珠娘闻声心头陡地一震,她猛然抬起了螓首,猛然睁圆了双眸,但樱口中却又猛然不起来。
“这位大师,你……你是……”
她有着迟疑、有着赧涩,还带有一丝不安的成份。
“贫僧一波。”
一波和尚双手合十为礼,恭敬的、庄重的。
“一波大师……”
珠娘还是迟疑着、含糊着,因为她一时想不起来。
一波和尚解释了:“家师法名上‘孤’下‘木’,驻锡在普陀……”
“哦!是圣僧。”
珠娘欣然叫了出来。
圣僧就是南僧孤木,是麦文岳在卸去冠带之后邀游山川时所结识的方外之交、忘年之交,他曾经在松云寺捐添一万两白银的香油钱,王孙公卿或者是达官贵人,每每都有这种手笔。
“麦夫人怎会……”
一波和尚未敢再说下去,因为下面的措辞颇不容易,说“狼狈如此”?说“潦倒如此”?还是说“困苦如此”?
“寒家遭受大变!”
珠娘的眼眶濡湿了,但是,她强忍着,就是不叫眼泪给流下来。
“哦!麦夫人暂且随贫僧去松云寺小住一些时候吧!”
“不了,多谢小师父。”珠娘羸弱的说:“我拟到绍兴城内找一位亲戚。”
“那小僧就陪麦夫人一起走吧!”
“谢谢小师父。”
“金华火腿、绍兴老酒、宁波咸货、奉化蜜桃、竽艿头。”这些都是浙江省境内的特产名产。
绍兴人善酿老酒,他们凡是生下了女儿,就开始酿酒了,将它存放在地窖内,准备女儿周岁的时候饮用,直至每年生日,甚至有珍藏到女儿出阁,是以叫“女儿红”。
“麦夫人,令亲他住在哪一条街道?”
他们一进入绍兴城内的时候,一波和尚随即就开口发问了。
珠娘却是惘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
“我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往来了。”
珠娘不由歉然地说着。
“那你知道地方?”
珠娘依旧轻摇螓首说:“也不知道。”
—波和尚听了顿时怔了一怔,他无可奈何地说;“麦夫人,绍兴城内方圆不小,这样找人何如海底摸针?我想你还是到普陀住些时日,贫僧再下来慢慢的访寻也就是了。”珠娘惶恐地说,“这样不是太过麻烦和打扰令师徒的清修了吗?”
“怎么会?麦大人和家师彼此又是知交呢!”
珠娘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就这样,她去了普陀,在普陀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之中,一波和尚亦曾经数度的过海去探访绍兴城中麦夫人的那位远房表姐,毫无消息,也去太湖桑头诸追查麦文岳的行踪、下落,结果又是石沉大海。
麦小云细细的听完他母亲艰苦卓绝,曲折离奇的种种遭遇以后,他不禁霍然跪了下去:“娘,是孩儿害苦了您、连累了您……”
麦夫人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她强自笑着说:“不,孩子,就算是吧!那也只是你的兄弟,对你,娘心中实在怀有一份愧歉、一份亏欠。”
“娘,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娘的心中的确是有这种感受。”
“原来就是‘洞庭四恶’他们,我若早知……”
“孩子,你遇到他们了?但为人要仁、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是的,娘,孩儿遇见他们二次,只薄施惩诫,第二次却将他们送去‘地狱门’了。”
“地狱门?什么是……”
“咚、咚、咚……”
是暮鼓,暮鼓响了,此起彼落的暮鼓声打断了麦夫人母子二人的谈话。
这祥和之音相互呼应,直透云霄,遥传海面,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是冕膳开动的时候了……
接着,佛堂大门再次响起了“哗剥”之声。
“谁?”
麦夫人只是随口的问问,凡是来“静心佛堂”走动的人不是智圆就是智空师兄弟二人,送米送柴是智圆的责任,零星杂事当然智方“义不容辟”了。
“小僧智圆。”
外面果然是智圆和尚洪亮的声音。
麦小云过去打开了房门,智圆和尚先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笑了一笑。这个可爱的“大”孩子,不只大了,简直老了,但却没有人说“老孩子”,老小子倒是有的。
然后,智圆和尚迈进了佛堂二步,双字合十为礼,庄重向麦夫人说:“家帅恭请夫人和师叔—同过寺用膳。”
“不了,智圆,你跟你云师叔二人去吧!”
“娘,一起去嘛!”
麦夫人笑笑说:“娘习惯了,你去吧!”
“那孩儿也不去了,陪着娘在这里吃。”
“你要去,去同你一波师兄好好谈谈,还有智圆、智空他们。”
“孩儿尚有好多的话也要跟娘谈呢!”
麦夫人慈祥的、开怀的笑笑说:“傻孩子,日子长着呢!快,快去用膳,别让人家久候着你。”
麦小云迟疑了一会,莫可奈何地说:“那孩儿去了。”
他们双双的走了,麦小云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到了外面,哈!智圆的神情又轻松了,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说:“云叔,你刚才是怎么啦?乱闯乱撞的,像一支无头苍蝇。”
麦小云不禁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智圆,你不妨仔细的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准?”
智圆和尚怔了一怔,顿时紧紧的看着麦小云好一会,他觉得对方竟然连说话也颠二倒四起来了,得了失心症?
“是呀!我是谁?”
“这还用问?你当然是师祖的徒弟、师父的师弟,我智圆和尚的师叔麦小云喽!”智圆和尚还之以颜色。
这回轮到麦小云怔住了,他呐呐地说:“对呀!我果然是麦小云……”
智圆和尚心头却是灵光一闪,他突然笑了起来,释然的说:“哦!你的意思莫非说无头苍蝇是我?是我撞了你?”
“那倒不是。”麦小云矜持一下说:“不错,我是麦小云如假包换的麦小云、有物可志的麦小云。”
智圆和尚摇头了,他失笑地说:“哈!云师叔,有人说:‘老而颠倒’,你今天怎么也颠倒了?真是的!”
麦小云也笑了一笑,他暂时不作解秆:“颠倒就颠倒吧,在辈份上,我比你老,这点总不会错吧?”
“不错,这点当然不错,但是辈份是辈份,年纪是年纪,你呀!你的年纪却比我智圆要小得多了。”
他和麦小云是从小玩到大,随便惯了,打趣惯了,弄得个没大没小。不过,这只是在私底下,在没有人的地方,若有他师祖、师父在场的时候,打死他,他也不敢,刚才在“静心佛堂”中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这就是了,辈份大比较持重,年纪大应该沉稳,二人彼此相撞,当然是不沉稳的撞了持重的了,那没头苍蝇会是谁呢?”
智圆闻言傻了,对方与他论老论大原来是有目的,他不由苦笑一声说;“云师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套着圈子扣人。”
他们边走边谈,没一会就进入了松云寺,经过了大雄宝殿,跨入了膳堂之内,—波和尚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了。
一波和尚五十左右,生得身广体胖、方方正正,随和而爽朗,他如今是昔陀松云寺中的住持。
“师父。”智圆一整脸色说:“麦夫人她……”
“哦!那待会叫智方送一些菜肴过去。”
一波一眼就看见了,那又何必非等智圆话落呢?
“是。”
麦小云虽然没有见过一波和尚,但看智圆的神态和话语,但见膳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座,他不是一波和尚又会是谁?
麦小云不由双手一拱说:“小弟见过师兄。”
一波和尚笑笑说:“怎么?出了一道门客气起来了?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小弟初次……”
一波和尚尚未容他师弟说下去就接上了腔:“初次回来又怎么样?拜见了师父,不见见我这个师兄立即匆匆赶了出去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他与他徒弟是一个锅里的饼,热情、爽朗,有着同样的神情和口气,只差口中没有说无头苍蝇而已。
“小弟见家慈去了。”
一波和尚不由犹疑地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先去静心佛堂看夫人?”
“没有,小弟……”
智方一脚跨了进来,他向一波凭掌一礼,又转朝麦小云同样的微躬一下,就在膳桌上排上四副餐具,盛上四钵米饭,然后与智圆站在一起,他是先替师祖送饭去了。
“别说了,坐,我们用过晚膳之后再谈吧!”
麦小云对一波可未敢像对智圆那样随便了,智圆是晚辈,一波和尚是麦无名的师兄,算起来当然也等于是他的师兄,他怎么敢呢?
“小弟一到就让师兄破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又怎么啦?你出去只不过几个月功夫,回来就好像陌生起来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觉得见外吗?”
一波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彼此真的陌生,对方真的是换了一个人,不过,由他们的语气听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平时情感真挚而融洽。
智圆、智方原是一脸正经。如今变成了掩口葫芦。
“谢谢师兄。”麦小云在一波和尚意示的地方坐了下去,那是上首,他一坐,智圆、智方也熟练的在下一方落了座。这大概是麦小云,哦!麦无名耽在此地的座位的情形。二十年的生活片断!
他生硬地笑笑说:“饭后小弟再告诉师兄一件大事。”
“怎么?江湖上又出了什么惊人的大事?你可不要为了骗吃而危言耸听啊?今日的菜肴不错呢!吃饭吧,师兄我也叨了你的光呀!”
一波和尚风趣的调笑着。
“小弟怎么敢?但这种大事却关系着小弟的身世。”
一波和尚瞪起了眼睛:“这话怎讲?莫非真的找到了麦大人,你的父亲?”
“那倒还没有。”
麦小云并非对一波和尚要隐瞒什么,掩盖什么?对智圆,他只是逗着玩玩,几次想说,都被一波和尚将话接了过去,如今又是吃饭的时候,而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也只打等用过晚膳以后再说了。
“那究竟是什么大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波和尚当然也不能例外。
智圆也想起来了,不知怎么搞的。云师叔这次回来,说话总是疯言疯语的。智方也有这个感觉,对方曾经问他的名字、智圆的名字,还有师父的法号等等……
“吃饭吧!唔——今晚的菜肴果真不错呢!凉了就不好吃了,师兄,我们开动吧!”
麦小云被一波和尚的豪气赶走了他的拘束、他的生疏,因此,他装起了胡羊,故意转而言其他。
“好,好,算你历害,等一会你若是言过其实,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一波和尚可没有麦小云的办法,只有暂时闷起葫芦。
松云寺地处普陀山顶,—般的善男信女体力不足、毅力不够,是以香火不盛,寺中僧众就只有一波和尚三人而已,孤木大师已经传下衣钵,万事不顾,闭室清修,麦无名虽然也是孤木大师嫡传弟子,但他并未落发,仅属外弟,寺内就未登录他的名位了。
智圆是采买、是厨师也是伙夫,他的手艺不错,咸菜烤笋鲜得很,佛手素香得很,十锦大团圆美得很,色香味果真无一或缺!
饭前没有酒,饭后却有茶,神仙般的日子。
一波和智圆净了口、洗了手,他们没有功夫跟麦小云蘑菇,必须去大雄宝殿例行的参拜、吟经和做晚课,智方却在收拾着,清洗着桌上的餐具碗筷。
麦小云籍机到处走走,熟悉熟悉此地的环境,说不定以后这里也会是他第二个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松云寺周围方圆虽然小了一点,但内中所供奉的神佛却是一个不缺。
晚课既毕,大家鱼贯进入静室中,静室中—灯如豆,宁静、和谐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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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二回 虚与周旋
麦小云开始叙述他的大事,一波和尚师徒三人全都倾着耳朵谛听着。这果然是一件大事,他们越听越入了神,越听越感到惊奇,最后等麦小云说完了故事全部的过程,他们师徒三人,还是怔着神,还是张着嘴,二眼傻傻的直望视着麦小云,眼前这个人竟然会不是那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一二十年、从小到大的麦小云!
玄呀!奇呀!这叫目瞪神呆,这叫张口结舌,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油灯也在不住的跳动着、跳动着,最后耀出了一朵灯花,照一般的传说,开灯花乃是象征好事来临,但这朵灯花,却似乎在感叹这个故事的讶异哩!
不是故事,这是真人真事;不是传奇,这是麦小云本人在现身说法。
“邦、邦、堂、堂……”
远处传过来更鼓的声音,二更天了,一波和尚师徒三人从迷惘中清醒了过来,他们甩甩头、眨眨眼,心中填满了感慨、惊奇、尴尬,还参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麦小云离座站了起来说:“智圆,你跟我出来一趟。”
智圆怔怔的跟着麦小云到了静室的门外,心中狐疑了、忐忑了,他怯怯地说:“云师叔,什么事呀?”
“智圆,现在你得告诉我,谁是无头苍蝇?谁又是老头颠倒呢?”
静室内有一波和尚在里面,他们都守着礼数,不敢过份,不敢放肆,是以麦小云把智圆叫到外面来调笑。
智圆和尚却不理会麦小云的调侃,他绷着面孔审慎地说:“云师叔,你真的是麦小云,哦!你真的不是麦小云!哎呀,你叫我怎么说呢?”
“我当然是麦小云喽!我当然不是那个麦小云喽!”
麦小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是,不是不是,他也觉得好笑。
“你们师侄两个不可以在背后说人坏话!要知道这会打入割舌地狱的。”一波和尚从静室中传出了宏亮的声音,轻松、愉快、含蓄、舒畅……
“师父,云师叔他调侃我、奚落我。”
智圆又回进了室内,他告状了。
“怎么回事?”
智圆把事情经过述说了—遍,一波和尚也只有苦笑连连,他能说什么?凭良心说,就是现在,他依旧分不清楚这个麦小云是不是真的那个麦小云?若给他诓了,那真可冤人了,但人家却说得那么真切、如此传神,唉!不说也罢!
麦小云也踱进了静室,他含着笑意向一波和尚说:“师兄,时候已经不早了,小弟也想回去了。”
“唔!好吧!智圆,送送你师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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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小云信步倘徉着,如今,他感到好自在,他感到好骄傲,也感到好幸福,昂首对着皓月、迎着清风……
第二天,艳阳高照,松涛呼啸。静心佛堂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麦夫人母子二人又在絮絮的谈论着、谈论着。
“娘,爹的行踪虽然仍是不明,但孩儿已经打听出了消息。”
“你是听谁说的?”
麦夫人神情震动,仳离了二十年的丈夫终于有了消息。
“孤云大师。”
“孤云大师!”麦夫人也知道孤云大师这个人,她不禁惊奇的追问道:“你见到了孤云大师?”
“是的,他是无名的师伯哩!”
“无名?哦!你是说你二弟呀!唉,他叫了二十年的麦小云,现在却是‘无名’了。”麦夫人有些感慨。
麦小云心中感到十分不安,他说:“娘,那二弟仍旧叫麦小云好了,我叫无名,或再取一个名字。”
“不行!”麦夫人毅然的说:“麦小云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当初娘怀着你们兄弟二人的时候,你爹曾经说过,不管第一个孩于是男是女,他都叫麦小云!”
“那二弟……”
“你二弟也该知足了,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借用着、霸占着你的名字哩!”麦夫人脸上含着笑意,她无非是在安慰,安抚麦小云不安的心情。
“可是二弟没有名字啦?”
“既然他自称无名,就暂时的叫他无名好了,等你们兄弟找到了你爹的时候,再叫你爹为他取个名字也就是了。”
麦小云心中顿时一宽,他由衷地说:“谢谢母亲。”
“听说孤云大师十几年来音汛渺茫,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地狱门之中。”
“又是地狱门!”麦夫人一脸的惊异。
“是的,地狱门正是由孤云大师在主持着。”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麦夫人越听越迷湖,越同越懵懂,但是她又偏偏要问。
“它是一个维护武林正义、消弭江湖暴戾的组织帮派。‘洞庭四恶’,孩儿就送他们上地狱门受感化。”
“哦!原来如此,阿弥陀佛。”
麦小云笑笑说:“二弟处处比我幸运。地狱门也是藉对方错将孩儿认作二弟才诓摸进去的。”
麦夫人心中不由起了忐忑,她急切地说:“怎么?莫非你二弟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不是的。”麦小云解释说:“二弟是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职权大得很呢!”
“那你又怎么样呢?”
“孩儿也就跟着二弟做起地狱特使来了。”
麦小云把一切事情,详尽的禀告了他的慈亲。
“救苦救难,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麦夫人立即轻轻吟起了经典梵浯。
“孩儿明日就下山去,和二弟共访父亲的行踪。”
麦夫人黯然凝望着她的儿子说:“云儿,你何不多住几天再走呢?”她眼中有着渴望,心中有着依恋。
“娘,等孩儿伴着父亲归来的时候,不就是天长地久、永乐天伦了吗?”
“但愿如此了。”麦夫人的眼眶中又孕育起二颗珍珠。
第二天?麦小云走了,他拜别了母亲,辞别了孤木大师和一波和尚师徒三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石家庄—一
石家庄倚山傍水,地势险要。
石家庄幅员广大,屋宇连云。
资材方面,石家庄虽然比不上金陵金家,但论气势,论实力,或者是艺业方面,它的确是三庄之首。
万里般帮固然组织庞大、遍布四方,可是他们却似散沙,蓬松不实,而石家庄凝结一堆,犹如金钢。
石家庄庄主石镜涛武功高深莫测而又雄心万丈,极欲一统武林、独霸江湖,是以庄内高手,以利诱之,用威逼之,果真网罗无算。
—天午后,石家庄门前大路上来了一行队伍,这行队伍不正是山庄中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抬出去的吗?怎么今日却悄无声息、垂头丧气的返了回来?说的当然是去沈家庄下聘的队伍了。
“二爷,请你们稍等一下,待在下进去禀报庄主一声。”尤建庭嘴巴一裂,双手一拱的说着。
“尤总管请。”
尤建庭飞快的进去述说一番、解释一番,他不得不拣好听的说,因为这是他所出的主意,颜面攸关嘛!
石镜涛竟然亲自迎出来了,当然由尤建庭侍候着。
他龙行虎步,四平八稳,虽然年逾‘知命’,但童颜鹤发,颔下钢须根根见肉,威武而轩昂,真是老当益壮!
尤建庭在他的耳朵旁咬了一阵,石镜涛立时快行二步,诚恳、亲切的说:“沈氏三雄光临寒舍,石家庄真是蓬筚生辉了,欢迎呀!欢迎。”
声如洪钟,中气似涛。
沈氏兄弟同时抱拳答礼。沈二爷说:“蒙石庄主亲躬相迎,沈氏兄弟何幸如之,惶恐呀惶恐。”
“请、请。”
石镜涛摆手肃客。
“石庄主先请。”
沈二爷哈腰拱于礼让。
“哈哈,我们何如把臂而行!”
“沈某宠邀了。”
他们相偕跨进了大门,迈入了斗拱,步下了天井,踱过了长廊,越逾了穿堂,走完了石径,再踏上三级青石梯阶,才进入客厅之内。
石家庄家大业大客厅也大,这真是一个广大的客厅,它宽有二丈,长达五丈,上面画梁雕栋,下承朱柱镂金,粉墙上蟠龙蜿蜒朝珠,屏风里风鸟展翅回旋,轻纱幔帘,宫灯琉璃,岂逊南藩王宫!
太帅椅乌光鉴人,茶几台玲珑剔透,客堂正中,高悬着一方气派恢宏的大红匾额,上面谱有四个贴金大字,竟然是“唯我独尊”!
好狂的语句,好大的口气。
客厅之内群雄汇集,人材济济,他们聚济一堂。
沈家兄弟布很多认识的,但也有不少不认识的。
认识的逐一寒喧,不认识的相互引介,个个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一时之选的人物,包括着正邪二途!
分别的、依次的落了座,一—的、排排的奉上茶,终于要言归正传了。
石镜涛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自冲屋梁,猛撞墙壁,然后迸弹回荡,层层粼粼,频频仍仍,历历而不绝!
“石家庄风云际合,难得呀!难得。”
是客套?是自豪?自豪的成份却远超过了客套。
石镜涛果真是一代枭雄,拿得起,放得下,大丈人能屈能仲,沈家庄虽然拂了他的意,给退回了聘礼,但在表面上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溢露任何不满之情。
可是,他却有充分的自信、十足的把握,只要是石家庄决定了的事情,十之八九,成章成篇,不论对方是谁?万里船帮如此,沈家庄亦复如此,何况这乃是一件好事。
凭石家庄任何一点,决不屈辱对方,到时候人家总会点头,故又何不落得宽宏大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如今,他要收取的,就是人心!
“承石庄主的抬爰,这本是沈家庄的荣幸,但婚姻大事,事关终身,必须慎重,必须遵礼,虽然凭媒而听命于亲尊,但也是该征同当事人之意见,石庄主以为如何?”
在人家屋檐之下,谁也得略微低一低头,何况“黑白双娇”她们尚被对方扣禁在庄院之中,是以沈逸峰说得委婉,说得伦理二具、情文并茂!
“沈家庄纲常、礼教兼顾,这是儿女们之福,这也是石家庄之幸,哈哈!我石镜涛又岂敢说否呢?”
石镜涛这一打哈哈,客厅内顿时又蝇蝇哄哄了,有人说,这是“门当户对”,有人说这是“天作之台”,有人说这是“郎才女貌”,有人说这是“佳偶天成”。
都是阿谀,也是祝贺,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有些言之过早,但他们总是一片好意。
沈逸峰打蛇随棍上,他不能让热铁冷却下去,不然,若要再加文火重温的话,那就会显得麻烦、显得困难,万一变了褂,不是更加的棘手吗?
“石庄主明智,沈某人衷心敬佩,但不知敝侄女现今身在何处?可否容我兄弟先见见她们,恳切的谈谈,竭殚的劝劝,然后也好谘商其他的细节。”
石镜涛果真是答得爽快、说得豪迈,他能犹豫吗?当着这许多武林群雄之面,不情愿也得咬着牙齿呀!
“好,叫嫣红出来”
“是。”
一个庄丁领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朝石镜涛欠身裣衽的说:“婢女嫣红见过庄主。”
“唔——嫣红,你陪沈家庄这三位庄主去后厅会会沈姑娘她们。”行镜涛抬手一指,然后又沉声说:”交待护卫,务必要注意沈姑娘的安全。”
沈老四一听不由瞠着双目霍然站了起来,沈二爷见了也立即站起身子,藉以阻档、藉以掩饰,他焉能让老四凭一时之意气而败坏了大局?
乍听是好话,细嚼不像话,亲人会见还要注意安全?
真是淆人听闻之词,石镜涛这一世之奸雄!
“是。”嫣红矮身又是一个检衽,她转向沈二爷说:“三位请随婢子来。”然后莲步细碎,缓缓朝后堂而去。
“各位,请恕敝兄弟失陪片刻。”
沈逸峰抱起双拳,来了一个罗旋揖。
“请便。”
“请便。”
“……”
后堂到了,丫环嫣红朝沈二爷说:“三位请稍候—会,婶子这就去请沈姑娘她们下来。”
“下来?”
凭这句话猜测,“黑白双娇”似于是住在后楼的上房中。
“麻烦姑娘了。”
沈逸峰举目打量,这个后堂要比前厅小了很多,也简洁很多,但依旧是窗明几净、桌亮椅宽,不失大家风度!
没有多久,如娴姐妹随着嫣红身后走了进来,亲人骤见,喜泛心头,二人分别的叫了一声二叔、三叔、四叔。嫣红已经识趣的退下出去。
后堂门外忽然人影一闪,沈二爷知道这乃是“保护”黑白双娇安全的护卫人员,他也就不以为意。
沈如婉花容惨淡、神色忧郁,最后竟然—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孩子到底是孩子,平时娇横凶蛮,一旦遇上事故,却是半筹莫展了。
沈逸峰立即将她按进怀里,慰抚的说:“婉儿,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二叔会设法将你们带出去的。”
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沈如婉还是红着眼睛,低着螓首,模样儿显得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叫人看了实在心酸、实在心痛。
沈如娴比较冷静,比较持重,她的笑容虽然也很勉强,但总是禽着笑意把事情始未经过,有条不紊、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三位叔叔。
沈逸峰一脸肃然地说:“这么说挽媒行聘是你出的主意了。”
“可以这么说,挽媒是侄女提议的,下聘则是尤建庭的意思。”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姐妹被带进石家庄之第二天,石子材就吵着、逼着他父亲答应要同二妹成婚,而石镜涛竟然同意了、点头了,是侄女软硬兼施,一方而拢络着石素心说好说夕,一方面就怂恿着尤建庭先去沈家庄说媒,这样才把事情给稳了下来,暂用的缓兵之计。”沈如娴透了一口气又说:“石子材的妹妹石素心心肠不坏,她颇为同情二妹的遭遇,与我们也十分谈得来,而尤建庭则是满肚子坏水,免得他在石家庄中变鬼变怪,所以我才编了理由怂恿他去沈家庄,主要目的无非是要先告知父亲及叔叔你们,侄女等落入石家庄之内了。”
沈家老四闻言双眼倏睁,他猛拍一下桌子,又站了起来,口里狠声地说:“石子材,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贼子,石镜涛,你也真是期人太甚了!”
“四弟,切莫激动,坐下来,我们务必要好好的商量。”沈二爷的心情当然也是沉重万分,但他沉得住气。
老二沈逸川也是火生心头,忿然地说:“这怪不得四弟生气,石镜涛太目中无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虎穴之中,焉得容你妄动?”沈二爷审慎的说:“娴儿做得很好,我们从长计议。”
沈逸川不加思索地说:“事情摆在眼前……”
沈三爷的语气越来越高,沈二爷立即出声阻止了,他双目朝门外瞟了—阵,前面和后面,还有窗外等处。
“轻声!”
沈逸川顿时抑低了音调继续说:“目前只育二条路可走,不是战,就是降,除此别无他法!”
“二叔说的确是实情,路果真只有二条,但不论是战是降,其中都透着许多方法与变化。先说降,这个降就是说我们沈家庄要低头、要点头,叫二妹嫁给石子材为妻,二妹肯吗?大家心目中必然明白,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在敷衍、在应付,尽可能的推托着,延宕着,以期想出一个更妥善的办法。”沈如娴委婉的分析着说:“石子材爱的是二妹,对方随时都可以放侄女离开此地,但是,把二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是以……”
沈逸裕却接上了话,他说:“那战呢?我说是战!”
这虽也是他年轻气盛,主要的是沈家庄武学之高、声誉之隆,决不在石家庄之下,他自出道江湖,凭着沈家庄家传奇学绝艺,所向无敌,未逢对手,如今叫他低头,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四弟,万事要忍。”沈二爷洞悉他老四的心意,不由规劝说:“尽管我沈家剑术天下无敌,但刚才你也看到了,石家庄中如今高手如云,或许这些人不一定全会向着他们,而我们还是势孤,何况一山尚有一山高,万一激怒了石家父子,娴儿二人不就要遭殃,你能趁一时之气任意所欲吗?”
沈逸峰以往也是自视甚高,自上次在宁杭道上差一点吃了龚天佑之亏以后,就变得更为谨慎、更为小心了。
老三、老四心中依旧不甚服气,但是二哥所说、如娴所说都是实情,皆为道理,他们反驳无从,只有闭着嘴巴硬生闷气。
“如娴。”沈逸峰又开口了:“在夜阑人静、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你们姐妹可会想到来个不辞而别?”
“当然。”沈如娴苦笑一声说:“我们曾经试过,但是石家庄警卫森严,有一天夜里三更时分,月黑风高,我姐妹二人刚刚纵身着地,你们想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沈如娴是无心的问,沈逸川却是有意的追。
“就立即被人家给请上来了,实在是难越雷池一步。”
“假如为叔等进来接应呢?”
沈老三又叮上了一句。
沈如娴螓首摇头说:“恐怕仍旧不行,‘四人金刚’就住在后楼的底层,而‘福寿堂’供奉们的卧室也在山岩下面,一旦为人发觉,彼此不就拉破颜面了吗?”
“唉!”
沈逸峰叹息了,提起福寿堂的供奉,他就默然无语。
沈逸川沉声说:“软的延不久,硬的使不得,你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沈如娴轻轻的说:“以侄女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你说呀!”
沈老三的喉咙又大了起来,但他自己已经发觉了,不禁环首四处一探,没有人理会他们,大概只要“黑白双娇”不逃出去,任你说些什么也没有关系。
“找到麦小云兄弟。”
“对,找麦小云,找麦无名。”
一提到麦小云、麦无名,沈家的兄弟,沈家的叔侄个个精神大振了,人人喜盈于色了,这两个姓麦的人,沈如娴姐妹是刻刻的挂在心头,无时或忘,只是不好意思太早提及罢了,这两个姓麦的人,沈逸峰兄弟也是知之又知、熟之以热,只是无人点破,一时也没有想到而巳。
听到的,麦小云剑伤功力精深的“洞庭四恶”——他们还不知道“洞庭四恶”第二次又败在麦小云的手中,而且被请进了“地狱门”——大内侍卫以及万里船帮武汉分舵。
看到的,麦无名掌挫“冰山蛤蟆”龚天佑、万里船帮宁波总舵白立帆他们,至于麦无名也惩诫了该帮永闽总舵和第二次打败了龚天佑,因消息尚未传开,他们也不知道。
沈如婉从头至尾未曾说过话、但却出过声、那是轻微啜泣的声音。
沈二爷见了实在不忍、实在心痛,他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拍对方的香肩安慰着说:“婉儿,要振作,要坚强,二叔这就回去出动庄中所有的人手,找寻麦小云、麦无名,哪怕他们上了天堂、下了地狱,二叔也一定要把他们给挖出来。”
麦小云和麦无名,果然双双的入了地狱,先后的上了天堂,那地狱中的天堂!
沈如婉还是无声的低着头、无声的点着头。
“就这么决定了,三弟、四弟,我们出去到前厅敷衍去、应付去,尽量的把这件事给延宕下来。”
沈逸峰是沈家的智囊,沈如娴是沈家的女诸葛,“卧龙”、“凤雏”齐降沈家,照理说沈家庄应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才对!
三个男子汉由来处来,二位女裙钗向去处去。他们就这么的分别离开了,怀着沉重、凄苦的神情。
大厅内依旧在高谈阔沦。石镜涛精神矍铄、意兴盎然。
石子材周旋在叔啦、伯啦等前辈人物之间,春风满面,心情开朗!
没有看见那些供奉在座,也没有看到“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他们,不然的话,沈逸峰与龚天佑就会冷面相对,尴尬和不自在了。
“耽搁了不少时间,抱歉、抱歉、包涵、包涵。”
沈二爷踏入前厅,立即打躬作揖、四处陪礼。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有道是“笑脸手难下”,假如真的有人心中生气也会平息下去,至少是发不出来。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哈哈!”石镜涛又是朗声—笑说:“我等正在谈论着材儿和婉姑娘的亲事,婉姑娘的意见如何?”
大厅上的群雄不知道“黑白双娇”乃是遭石家庄强请而来,在他们的心目中,以为沈石二庄私交甚笃,姑娘是前来游玩,姑娘是前来作客;而沈二庄主的来意,必定与他们是相同的了。
沈逸峰不由细筹措词了,他暂时不予点破,因为点破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石镜涛老羞成怒!
“婉儿未作任何表示,不过,有如娴在一旁劝慰着她、晓喻着她,只要多过几天,必定会首肯的。”
“姑娘家多半是含羞的,不表示意见,也等于是没有反对,各位以为然否?”总管尤建庭一脸的谄笑。
石镜涛又立即接上了话,他们一搭一挡,哪有不替自己说话的?
“尤总管说的倒是中肯之言,沈二侠你看如何呢?”
“唔——这样吧!请石庄主赐下令郎的生肖年月,在下当即赶回家去向家兄告以实情详况,然后,再请算命先生合合俩小的生辰八字。”
人家既然逼过来了,碍于情势,沈逸峰不得不如此说,况且也是他的策略,欲擒故纵、明进而暗退。
“哈哈!沈二侠真是快人快语,我们一言为定!”石镜涛兴高采烈的说:“尤总管,先赏宝呢还是先庆功?”
尤建庭探头朝厅外望了一下说:“天色尚早,大家先赏宝好了,欣赏过了宝贝,再痛痛快快的饮酒。”
“好,那你就进去将宝贝给捧出来,让大家瞻仰吧!”石镜涛好大喜功,真是目空一切!
“是。”
尤建庭身形一躬,恭声应了一声就向后而去了。
石镜涛为壮他的声势,为隆他的威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柄翡翠玉如意,反正决不是由太湖捞上来的那—支,也不是南浩天自岭南带进来的那—柄,其实,这二柄玉如意二而为一,只有麦小云知道,只有南浩天知道,还有董大夫天翔三人而已。
原来石镜涛邀约武林群豪是来鉴赏翡翠玉如意的,沈家庄当然也有一份,只是二家为联姻之事闹得不太愉快,尤建庭也没有机会提起,不过,在路途中他已告诉了沈二爷他们。
金氏山庄前来的人应该是金耿煌,但大厅上小却看不到他的人影,只有文守宗在座,那大概是溜去后面,找石素心谈心去了。
没有多久,尤建庭双手捧着一支檀木盒子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八仙桌子上面。
石镜涛含笑起身,得意洋洋的走了下来,二旁群雄但随之围拢来了,他绥缓的掀起木盒的盖子,里面果然是一支翡翠玉如意!
但是,色泽黯淡、算不了什么稀世珍宝。
群雄从老远赶来的目的本是想看看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功秘籍,石镜涛却拿不出来,因之,大家也就兴趣缺缺。
石镜涛意会到了,他就把玉如意改放在里厢神桌之上,然后大声说:“尤总管,准备排宴吧!”
尤建庭惯于作威作福,管理下人,他是拿手,尤建庭指手划脚,下人们就动手动脚,没多时,筵席就开了。
杯觥交错,筷子飞舞,江湖中人粗矿豪迈,大碗的酒,大块的肉,有道是“买卖算分,相请无论”,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
沈氏兄弟心中有事,他们都是浅尝即止,沾唇就停,果真是在敷衍,果真是在应付。
石镜涛是杯到酒于、来者不拒的—副英雄本色!
石子材喜在眉头,笑逐颜开,他捧着酒杯逢人便敬,绕桌不停。
“二叔,小侄敬你一杯。”
他改口叫沈逸峰为二叔了。
沈二爷启齿微微一笑,举杯当即干了一杯。
“三叔、四叔,我们也干一杯。”
石子材仰起脖子,把满满的—杯老酒猛地灌了下去。
沈逸川低着头,沈逸裕翻着眼,他们好像是没有听见。
“三弟、四弟,礼不可失。”
沈逸峰及时纠正了他们,免得人家心中隔阂存疑。
三爷、四爷也双双—仰脖子,强自的把老酒倒了下去。
他们两个原是酒虫一对,但以往的洒都是香甜可口,今日里,唉!却是苦涩得紧,难以下咽!
时候不同,心境不同,闷酒只是浇愁。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古人所说的活也句句足金,留不住天光,不知不觉间已是申牌时分了。
宾主们都醉得可以,沈二爷他们抱拳请辞了。
尤建庭匆匆赶了过来,他送上了石子材的生辰八字。
“二爷,几时颁下佳音?石家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唔——快则半月,迟至二旬,在下得先疏导疏导家兄。”沈逸峰是在尽量地拖。
“这……”
沈逸峰立即笑笑说:“石家方面就劳烦尤兄多为担待了。”
他不得不与尤建庭打交道,虽然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
“唉!这真叫小弟为难十分呀!这样吧,就以半个月为期,小弟力尽绵薄,尽量的劝劝庄主,劝劝少爷。”
尤建庭是受宠若惊,看样子,他把这副担子挑下来了。
“好吧!就这么办,尤总管,我们后会有期。”
沈氏兄弟抱起了拳头。
“后会有期。”
尤建庭也抑起了拳头。
“哼!”
沈二爷轻蔑地冷哼一声。
沈老四则长长吐了—口气,吐出在心头的那股怨气,如此而已。
不论古今,不论中外,这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礼教又能束缚多少人?律法又能阻吓多少人?唉!
孔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恶。”人之初生,善恶不知,谁也难下定论。但是,龙生龙子,隼生枭桀,遗传却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可有人看见过,听说过雉鸡会孵出凤凰来呢?
麦无名一路行来,他经过了括苍山,离开了天台山。一天清晨,正拟走入一家小饭馆去吃早饭的时候,蓦地,有一个壮年汉子骋马飞快的驰了过来,麦无名略—迟疑,那个汉子已经由马背上滚落下来。
壮年汉子汗山如浆,壮年汉子气喘如牛,但这个壮年汉子的脸上却泛上了—股难以掩饰的喜色。
期期艾艾的,结结巴巴的,一只手抹去额上的汗水,一只手轻拍袒露的胸脯,他说:“麦……麦少侠……沈家庄出了事,小姐也出了事……”
麦无名一听不由震动了,他凝目逼视,见这个汉子的确是沈家庄的壮丁,肚子不饿了,早饭不吃了,立即纵身而出,跨上了那壮丁骑来的脚力,撤开四蹄,直向沈家庄飞奔而去,也等不及壮丁说明究竟了。
麦无名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在内心里却已经对沈如婉产生浓厚的感情,当然啊!淑女窃窕,君子好逑!
但是,他是一个大男人,大男人总不能把爱露在脸上,把情挂在口中,况且他尚有要紧的事待办。
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见得怎么样,—旦分了手,心中却有戚戚然的感觉。
假如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那它至少也有男人的一半,不是吗?从沈如娴、沈如婉的形态,从麦小云、麦无名的感觉,就可以看得出来,还有那一个石子材!
沈家庄出了事,沈如婉出了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麦无宁焦急,麦无名忧虑,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日以继夜,一鼓作气的前往沈家庄赶去。
古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二方面麦无名全都做到了,平时靠着他的功力,他的艺业去处理任何发生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他也经常的叶着“阿弥陀佛”,吟着“观音菩萨”。因为,他是一个佛门的子弟、佛门的信徒。
尽管他武学高绝,尽管他内力允沛,人毕竟不足铁打金刚,这么的日以继夜、这么的不眠不休,换谁都会吃不消。
可是,麦无名就是不—样,他只要在马背上略一合目,微一蒙胧即能恢复了精神,这也是神功所使然。
如此一来,却难为了座下的脚力,这匹千里黄骠只有在进草料之时才能喘气,才算歇息!
第二天天刚熹微,麦无名就已经坐在沈家庄院的客厅里了。
沈大爷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解说了,沈二爷把利害关键分别的点明了,麦无名,却反而感觉到轻松了。
只要伊人无恙,别的他就不会在乎,纵使石家庄是龙潭,纵使石家庄是虎穴,龙潭总有缝,虎穴也有罅,只要有缝、有罅,必定会有办法闯得进去的。
唯一使他担心的是石家庄势力一日养成,唯一叫他不安的是石镜涛野心披猖扬厉,那武林纷争、那江湖动乱,势将层层波波、永无宁日了。
麦无名负有使命,麦无名担有职责,不为沈庄,不为沈如婉,也得为天下武林、天下苍生,他是非管不可!
经过了一阵阵沉吟与思索,心中顿时就作了决定。
“二叔,这里的城隍庙造在哪里?”
惊人之谈,沈家四雄闻言俱是一怔,姑娘们陷身在石家庄中,麦无名不哼不哈,第一句话竟然问起不关痛痒的城隍庙来!
“在村后的河塘边。”
沈二爷还是说了,但他满腹孤疑地望着麦无名,看他能变出什么名堂来。
“哪里去,到城隍庙烧香?”
沈老四心中有气,他冲口揶揄了。
麦无名不禁尴尬地笑笑说:“到城隍庙没错,但不是去烧香,也不是去求菩萨……”
沈二爷似乎已有所悟,他说:“城隍庙里莫非有你的朋友?”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是的,可以这么说。”
“他们对事情有所帮助?”
“是的。”
麦无名回答得异常肯定。
“是城隍庙里的管事张保元?总不会是庙祝沈无行。”
沈三爷接上了口,他像是在叙述,也好像在质询,语气中带有浓重不满的成份。
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应该是管事张保元,但也可能会是庙祝沈无行。”
他根本没打来过此地的城隍庙,当然不会知道管事叫什么?庙祝又叫什么?沈三爷为了好奇,也含着奚落的味道数报了出来,麦无名也就顺水推舟的应承了。
“他们二人行吗?”
沈四爷听得烟味薰了起来,他说:“这是什么话?城隍庙里‘一塌刮子’只有两个人,既然是朋友,难道你们不认识?”
“四弟,讲话不要太过份,应该留点分寸。”
沈大爷是一家之主,他指谪下,麦无名到底是客,虽然暗底下他们认定对方已经是沈家的坦腹东床,但那也只是在暗底下,谁都没有说过一句明活,老四就不宜白恃身份。
麦无名苦笑了一声说:“四叔说得并没有错。城隍庙里的那两个人小侄的确都不认识,但是,朋友有初交的,也有神交未曾谋面的呢,我只不过想多找几个帮手。”
沈二爷心中不由电转连连,城隍庙里的张保元他知之不深,因为张保元是外来的人。不过,对方身上的确有不浅的功力,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至于沈无行,沈家庄中每一个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底细。沈无行原本就是沈家庄里的人,平日逞强斗狠,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道道地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市井之混。有一次,强中遇到强中手,被一个郎中诈赌受了骗、吃了亏,一气之下就失手杀死了人,从此以后,他失踪了,但是三五年后,沈无行又回到了沈家庄,这次回来,他成了一个“金不换”,戒绝了赌,戒绝下嫖,吃喝还是有的,人总不能没吃没喝可过日子?他已经一改常态,安份守己,老老实实的在城隍庙里当起了庙祝。
沈老四仍然是怒气填膺,瞠着二眼说:“如娴姐妹的事情弄得沈家庄隍惶乱乱,人人食不甘味,个个寝难安枕,她们的希望,我们的依据,完全寄托在你们两个姓麦的人的身上,而姐妹二人这次出去为的也是访寻你们。好了,如今出事了,被人强请进石家庄,遭对方硬逼着行婚礼,她们姐妹,我们兄弟,说好说歹,忍气吞声,千方百汁的把事情求缓和下来,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找到了你这个麦无名,而你,竟然不闻不问,还有闲情逸致,无关紧要的欲去找城隍庙中从未谋过面的朋友,这怎不叫人生气?这怎不叫人齿冷?哼!”
“四弟,你住口!”
沈大爷也在生气了,不过他生他老四的气,老四的话说得太过冲动、太过严厉,也太过失态。其实,他对麦无名的确也含有一份失望的感觉。
沈家老四却是越说越激动,他已经管不了他大哥的叱责,继续说:“听说,石家庄家大,业大、势力大,假如真的让如婉嫁给石子材,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和委屈她。稀罕!”
“四弟——”沈逸峰也沉下声音阻止了:“凡事必须多加思考,不要总冲动,尤其在口头之上,以二哥看来,麦少侠心中一定有他的打算和汁划。”
“有什么好打算的?”沈逸裕粗着喉咙吭声说:“哼!城隍庙中的张保元,就算他身上蕴有不弱的功力,那也只能对付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语气之中有着夸口、有着高傲,能怪他?沈家剑术原本独步宇内,罕逢敌手!
“麦少侠不过说只是托张保元代找几个朋友。”
沈二爷冷静,沉稳,他经过了—番深思和熟虑,以为凭麦无名的言行、态度,决不会是个畏首畏尾的人,对方先找朋友,想亦衡过轻重,必然有其深意存在。
沈逸川却不以为然接上了口,他说:“要找朋友,我们沈家庄人手众多,眼线也广,又何必非去麻烦张保元他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沈二爷转首望了麦无名一眼,依旧满怀信心地说:“麦少侠当然有麦少侠的道理、因由,或者……”
“不错。”麦无名说:“因为只有张保元他们知道小侄那几个朋友的地址。”他意味出对方已经有了误解。
“真的吗?”沈逸川感觉到有些意外。
“是真的。”麦无名不得不稍作解释,他说:“小侄此举非但要拯救娴姑娘她们脱困,要维护沈家庄嗣后安宁,并且也要为江湖、武林去掉—个大患隐忧。”
“此话怎讲?”
“麦小云行踪飘渺,而我那几个朋友却有一定住处。”
“那又怎么样呢?”
麦无名未敢说得过份的露骨,毕竟沈家庄也是宇内三庄—帮并立中之庄院,他不由迂回的说:“猛虎当不忌羊群,上将又岂会在乎敌方的兵多?但是,为门顺利,为了舒畅、我们自己也要有—个适当的安排。”
其实,这一点沈氏四雄全都了然,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出手动了,又何必分别的寻访麦小云和麦无名?
只是他们平时把自己看得太高、太优越,而今把麦小云和麦无名看得更高、更优越,如此而已。
沈二爷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他说:“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当然要谋定而动。”
麦无名苦心的解释终于得到了一点收获,他不惧龙潭,他不畏虎穴,但人不能凭着匹夫之勇,必须自知,必须衡估,石镜涛的武功几许?他不知道;福寿堂中的供奉若只是“冰山蛤蟆”龚天佑,他尚有自信,但其他如寥不一和潘松秋,任何一人都无必胜的把握。而沈氏四雄的艺业,从沈逸峰和龚天佑的交斗上看来,最多似乎也只在两相之间,是以,他必须物色帮手。
“最令人顾虑的是一旦在我们救回了娴姑娘她们以后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沈逸川不甚丁解的叮上了—句说:“到了那时候我们才算完事,大家才会放心……”
麦无名脑袋轻摇,立时接上口说:“到了那时石子材岂会甘心?石镜涛的老脸也无处可搁,他们就必然倾巢而出,前来骚扰,前来挑衅,前来兴师问罪,到了那时……”他停延了一会又说:“沈家庄恐怕没有宁静的日子过!”
耸人听闻,此话是焦雷,此话是火药,沈氏四雄一听不禁人人震动、个个变色,他们兄弟钻进了牛角尖,—门心思光论救人,却未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这么严重的问题。
气氛顿时岑寂了下来,沈老四不耐这种烦人的气氛,他强声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麦无名审慎的说:“水来土埯,兵来将挡。是以小侄拟来—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一劳永逸,把事情彻底的解决,将对方完全瓦解。”
“你是说要制衡石家庄?”
沈逸川心头犯了疑,他感觉到石家庄势力扩张,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呀!石镜涛不是野心勃勃、为害江湖吗?”
沈家老二并未理会麦无名的反抗。
他坦率的说:“你的朋友他们拥有这份功力和气魄?”
麦无名毅然的、肯定的说:“有!”
沈大爷的心中不由也升起了疑云:“这么说,你的朋友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如何称呼?”
这下子却把麦无名给问住了。
他只有讪讪地说:“还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你果真不认识你自己的朋友?”
麦无名略一迟疑,然后解释说:“不是的,因他们好多人都住在一起,而小侄却不知道究竟谁会前来。”
沈逸尘心中又是一动,他追诘了:“是一个庄院,或者是一个组织?”
“唔—一都可以说。”
“什么庄院?什么组织?怎么未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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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正义人士合住在一起,他们只是暗暗翦恶,默默行善,一向不为人知。”
又是一阵震动,又是一个惊奇,沈逸尘困惑的说:“这会是谁?他们大过沈家庄?他们高过石家庄?”
麦无名经过一阵思虑,小心翼翼地说:“也可以这么说,这个组织主持人的功力,绝对要高过石镜涛他们!”
“他是谁?莫非就是令师孤木大师?”
沈家庄果然是宇内称最。
沈逸尘猜的八九已经不离十了。
麦无名感到有点为难。
他期期的说:“前辈能否等到他们来了之后亲眼目睹呢?”
沈逸尘知道对方必有难以叙述之隐,也就忍而不语了。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三回 魔窟救娇
晌午,太阳与物体上下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麦无名也已经由城隍庙里回来了,他们共同的用过了午餐。
这顿饭,是沈家庄院几天来吃得最愉快、最舒服的一餐了,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忧心挂虑、食不下咽!
饭后,客厅中又摆了开来,摆什么?不摆什么,只是摆出了茶,摆斤了话题,“龙门阵”!
“无名,城隍庙之行如何?”
沈逸峰随意的问着。
“哦!张保元已经飞骑报了上去,一切由菩萨做主安排。”
麦无名竟然会说溜了嘴。
“报了上去?菩萨安排?”沈老三讶异地说:“怎么?难道你是‘灵霄宝殿’中的‘武曲星君’临凡?”
“不是灵霄宝殿,而是阳曹地府。”
麦无名似真似假的回答着,他是想造成混淆。
“什么时候能到此地?”
“四五天吧!”
“这么说我们要等四五天后才去石家庄?”
“晚辈拟在今夜或者明日先去探看探看。”
沈老四霍然站了起来说:“好,我带你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使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小侄以为沈家庄暂时不宜出面,由我一人前去比较妥当。”
“怎么说?这本来就是沈家庄的事!”
“沈石二庄尚未正式扯破颜面,而小侄则为了玉如意已经向对方动过几次手,万一闹上了,也没有什么顾忌,因为那与娴姑娘她们搭不上关系。”
沈老四讷然了,他不由怏怏地坐了下去。
未几,麦无名走了。
他快马加鞭,直朝石家庄方向飞驰而去……
石家庄。
石家庄得“天”独厚,它倚山倚岗。
石家庄“地”理雄奇,它水围带绕。
石家庄经“人”精心规划,它攻守俱佳!
钟灵毓秀,三才齐备,难怪石家庄显赫一时了。
悬崖高隐云天,河流浊浪滚滚,丘岗绵亘百里,只有前方,只有左旁,则是良田千顷,则是碧波万里。一望而无际……
石家庄唯一的出路、通道,就是前面的河流,河流上面横贯石桥,石桥画宽达二丈,能行驷马,能排仗仪!
步下石桥,外端可通省城、可达京畿,步下石桥,内向即是大门。大门栅栏巍峨,篱藩迄逦,每隔十丈,就设班房—处、碉堡一座,八班人马轮流当值,轮流主持着各地警戒守卫,凭藉天天险屏障,加以人工心血谋策,石家庄犹如不倒的金汤廓垒!
基实,石镜涛虚骄恣睢,孤标傲世,江湖宵小人人望而却步,武林英豪个个敬而远之,他们有事经过石家庄也多绕道而行,不守也安稳得紧!
这天酉牌将尽,乌金西坠了,玉免东升了,又是—个清明的夜晚。
星继续在转,斗不停在移,眨眼间,二更时分到了。
凡是做无本钱生意的人都信守着他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座右铭,那就是“偷星偷云不偷月,偷风偷雨不偷雪。”
所以,嫦娥的脸笑得越甜越圆,他们的心就会越苦越忧,因为,狂风骤雨会混淆响动跫声。
因为,星夕云夜能掩蔽身形,月就不能,月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藏,雪就不能,雪只会留下他们的足痕。是以,古时候有一位神偷,为了要达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但雪却是下个不停,在走投无路之下,在逼不得已之中,灵光一闪,就倒穿着步履,使人们追错了方向,他才顺利的突了围、过了关。
这个时候,石家庄的石桥那端大路上有一团灰色的影子在滚动着。这团灰影快得像风,疾得似云但在碧空万里之下,但在禾浪起伏之间,显得很,明得很,在月色映照之下也耀眼得很,当然已彼石家庄的门卫发觉了。
“什么人?”
他们吆喝了,他们戒备了,但是,—来双方距离尚远,二来物体飘动太快,三来嘛!三来也是他们心中有一份自大、有一份疑虑,不相信会有不长眼睛的朋友敢任意的往石家庄里瞎闯!
因此,他们只是虚应事故,因此,他们只是聊尽职责,心中以为那必定是—只外出觅食的山兽!
喝声岑寂了,戒备松弛了,而那个灰色的影子也已经滚到石家庄的藩篱外面了……
他必定是风,他必定是云,因未见这团灰影有所作势,只笔直的、冉冉的,却沿着栅栏平升而起。
其高拨过于栅栏,其形越过了篱藩,然后就平淡无奇的、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尘埃之上了。
这不是风,风不会有影;这也不是云,云不会坠地。那像什么?像—阵烟雾,像一只狸猫,守值的人不是把他当作山兽了吗?
当然,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只是想象而巳,他是人,他乃是午间由沈家庄院赶来的那一个人一—麦无名!
麦无名在里面略—停顿,然后游目四顾,发现庄院拱门上面的屋角处有二颗头颅在伸展着、在摇晃着。
他微微一笑,立即身形一矮,在地上拾起了几颗石子,右掌倏张,继之长身而起,二粒碎石犹如二条黑线,牵引着二道劲风,二道劲风又拥簇着一团黑影,串联结札似的跃上了供门的脊梁顶端。
“啤、咚、咚……”
二粒石子分别跳动了一会,势竭力尽之后,就变成“咯落、咯落”的在瓦楞中翻滚起来了。
一裸萝卜长出来了,双目正凝望跳动石子的时候,紧跟在后面的劲风刚刚吹着他的衣领、他的头颈。
萝卜叶子飘了几飘,萝卜身子怔了一怔,然后领悟而释然了。
“哦!是山风。”
“老杜,是什么东西?”
另—方又长出了一棵萝卜,发声探询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山岗上头吹过来一阵山风,刮下了二颗碎石而已。”老杜身子一缩,随口顺答着。
“山风?”另一棵萝卜听了似乎不太满意,他疑惑的说:“我看不是吧?山风成天的在吹,但丘岗离大门少说也有七八丈之遥,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碎石被吹下来?”
老杜不禁转头看看右方的山岗,黑呼呼、阴戚戚,想想刚才吹在头颈上的那股凉风,心中顿时感到一寒。
“小庐,别胡说!那明明是山风,那明明是碎石。”
他心怯了,心头一怯,疙瘩就起,疙瘩起了,汗毛就竖了,声音就瘠,声音一瘠,心就更虚……
小庐似乎逗上了,他有意无意的说:“老杜,你要小心啊!说不定是‘狐大仙’,狐大仙看上了你,换班后赶快前去烧香拜拜,若是气运到了,必有横财,假如桃花犯了,那似乎不太好,你不见小施那个样子,面黄肌瘦,骨立如柴,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使不上力气……”
“去你的娘!瞎三话四,二粒砂石哪会有这般的严重。”
色厉内荏,声颤身僳,老杜手心中在淌汗,老杜的脚尖好像也有麻麻的感觉、冻冻的感觉。不知道它在也不在?
“就是因为沙石才会严重呢!决不会错,你看,今夜睛空万坐,星斗满天,月亮又圆又大,哪里来的山风?”
“唉!胡说八道……”
“我才不胡说呢!这种日子正是狐大仙出来参仙修道的时分,它摄取月华,它练丹吐纳,大慨你无意中犯着了它,或者是冲着了它,它才会找上了你。”
小庐一本正经、若有其事的数说着,不知是在调笑还是故意恫吓?因为老杜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
“狐大仙”就是狐狸的别称,江南多山,因之城镇、村庄的屋瓦上经常会看见狐狸大模大样、肆兀忌惮的在走动着,还有猴子,猴子被称为“张九官”。
它们都是邪神,有不少的家庭还祭祀着它们的画像,尤其是在抗州—带。杭州人管叫它们为“五通”。五通会通财,五通也会移物,人们为求发财,人们为祈降福,最最虔诚的乃是靠赌吃饭的人,佩带着它,供奉着它,当成财神作为护身符,还真灵呢!
这是指雄狐狸或者是牡猴子,一旦有雌狐狸,牝猴子迷上了人,那被迷的男人就会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失魂落魄的成了痨病鬼、神经病,俗语所称风尘女子为“狐狸精”或“猢狲精”就是这么来的。
“去你娘的蛋,闭上你的乌嘴!”
老杜吼起来了,嘶起来了,他这是在发威,他这是在壮胆,虽然眼睛闭着、脖子缩着,心里依旧在毛着。
“老杜,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呵?我是好心的在提醒着你。”这个死小庐不肯放过对方,他又磕牙了:“其实,狐大仙或张九官找上你也并不一定是坏事情!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也许你祖上积了德,也许你命中有财运,大仙、九官想通一笔钱财给你,到时候可不要过河拆桥,忘了我小庐喽?”
老杜恨得牙齿起了痒,但是,这样一来,他心头倒是安定下来了,顿时狠声地说:“算了吧!有横财就给你,犯桃花也是你,你的年纪比我轻,你的睹瘾戒不掉,你正好两相需要。”
小庐听对方的口气,知道这戏已经唱不下去了,他就见风使舵的说:“好、好、好,既然你不爱听,我不说总可以吧!”
麦无名的嘴角浮起了笑意,他趁对方二人斗嘴的时候就顺着回廊掠了进去。当然,就算老杜和小庐聚精会神的把守又能怎么样?不是它?石家庄的方位和其他地方的暗桩他也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投石问路,是江湖中人最最常用的方法,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最浅俗的方法,但是,尽管常用,尽管浅俗,投石问路依旧是夜行人最最有效的路数。
蓦然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守卫的人不会不感到怀疑,不会不觉得惊奇,一怀疑一惊奇,也就不会不出来探看原因了,就这样,暴露了他们的方位,就这样,指明了他们的处所,结果,乾坤倒转,主客易位,他们原在暗处,反而变成明处了。
麦无名越过了幢幢楼宇、层层屋脊,后楼终于到了,但是,后楼一到,他的难题也随之来了。
因为,后楼很大,房间很多,他虽然听说了沈如娴姐妹住在后楼,但却不知道她们住的是哪一间房间?
是“卧龙”沈逸峰当时忘记了询问对方所住的处所?抑或“凤雏”沈如娴认为没有告知这点的必要?
不对,沈逸峰当时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对的,沈如娴果然以为无此必要,他们双方彼此还曾经商量过呢!只是都没有想列会有人夤夜前去窥探,遑论搭救了,这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没办法,麦无名只有用上了老法子,用上了笨方法,那就是一间一间的探。
他身轻如燕,他快速如风,虽然穿着的仍旧是那袭白衫,但一经展开身形飘动,犹如一缕轻烟,好像一只夜禽,看见他的人在略一怔神之间,就会立即失去了踪影,失去了凭藉,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是幻觉哩!
第一间,有一个年在半百、身着锦衫的老妇人,安详的、舒坦的坐在太师椅上,右手双指拨动,脸上双唇歙动,在干什么?正数着佛珠念经。
第二间,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一个伏在书桌上习字画画,一个则站在一旁凝神观望着、欣赏着、侍候着!
虽然她们也是青春貌美,虽然他们也是年岁相若的姑娘人家,但麦无名在瞥见之下却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她们的妆扮不同,因为她们的气质不同,因为她们服饰、色泽也与沈如娴姐妹截然不同,她们二人寄的乃是彩花衣衫,而沈如娴姐妹当然是—白一黑了。
麦无名并不认识这二位姑娘,但在思维中,但在传说上,他知道对方必定就是“花蝴蝶”石素心主婢无误。
第三间,无光。
第四间,也是漆黑一片。
第五间,第五间他得小心一些了,因为这里插有两个暗桩。
麦无名心动了,麦无名展颜笑了,这不是告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沈如娴姐妹必定是就在这里!
他翱翔了,像鸿雁?似狸描?不,应该喻之为云朵更为恰当,也更为妥贴。
是吗?是的,因为鸿雁屣动翅膀时会有声响,因为狸猫纵跃扑跳时不会回旋,只有云朵,只有云朵会飘逸、会浮游、会恬静无声,会悄无痕迹!
麦无名手抓脚钩,已经平平的紧贴在屋檐之上,非但屋瓦上的两个暗桩懵然无觉,连房间内的人儿也—点感不出来、听不出来,他已经确切的断定这间房间中住的有人,而且必然就是沈如娴姐妹,凭暗桩显示,凭灯光摇曳,凭倩影闪动……
大热天,这用宣纸谱成的窗棂却是紧闭着,不是里面的人不怕热,不是里面的人不嫌闷,因为她们是宾客,被软禁中的宾客!
麦无名腾出了右手,蘸上了唾液,用小指轻轻的在右上角溶去一孔,凝目细视,这次,他震动了,差一点连整个身子即将坠落下来!
他吸气,他摄神,他转身,他挂钩,虽然再次的稳住在原处,但汗渗,但声起,但碎泥积尘已经洒上了他满头满脸,当然还有满身。
是什么东西使麦无名失神忘形?是什么事情令麦无名血沸心震?她们当然是沈如娴姐妹了。
姐妹二人,一人一边,分坐在桌子—旁,中间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沈如娴在看书,状况看来还算沉稳、还算镇定,沈如婉则大大的不同了,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托着香腮,二颗眸子却睁得又圆又大,怔怔的凝望如豆的灯光,摇曳的灯光,意兴阑珊,无精打彩,一副焦虑的模样。
麦无名见状心中一酸,因此就险些忘了自身的安危,曾几何时,他见过沈如婉沉默若比?曾几何时,他又见过沈如婉消瘦如斯?哦?沈家庄原有—撄一兰,如今已是黄花成对了。
沈如娴心静,沈如娴耳聪,窗外那细碎之声似乎已经震动了她的注意,但是,须臾间,平视的目光又俯射在书本之上了,因为,她以为那必然是石家庄守卫的人们。
麦无名略一沉思,心意陡变,不由毅然改作了决定!
首先,血回周天,气贯丹田,运起了从未施展过“束音成丝”的神功绝艺,将话语化成了游丝,将声音变作了花针,由窗缝中钻了进去,由小孔中透了进去……
“如娴,我是无名,你听到声音切莫惊慌或有所挪动。”
沈州娴明里是看书,其实她哪里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她只是在打发时间,她只是在制造气氛,以期缓和、安定二妹焦躁烦闷的心情。
如今,她突然听到了麦无名的声音,先是一怔,继之,果然是震惊莫名了,但她预先得到对方的意示,是以安坐如故,阅书依旧,但口中却在轻轻的出声了。
“你是无名?”
“是的。”
“你在窗外?”
“是的。”
“只你一个人来吗?”
“也是的。”
“那你快走,伙同着沈家庄所有的人再一起前来,还有小云。”
沈如娴语气之中有着关切,却也有失望的感觉。
麦无名听出来了,他不由加强了他的决定,反问说:“你们都好?”
“晤——还好。”
“如婉怎么样了?”
沈如娴转眼瞟了痴痴然的二妹一眼说:“没有什么,她只是心中忧郁。”
麦无名在窗外又瞄了沈如婉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石家庄中情况如何?”
“哦!你得小心一些,尽快出去。”沈如娴幽幽地说:“石家庄中的守备、巡查,原由‘四大金刚’所带领,所负责,昨天,龚天佑回来了,‘石家五蟹’也回来了,戒备无形中就更见森严了。”
麦无名心中却是有数,他在几天之前才知道这些人在“馆头”之北的官道上分的手,自己到了,他们当然也应该到了,假如没打其他的事以外。
“龚天佑住在哪里?”
“山岩旁的‘福寿堂’中。”
麦无名回首观望,见山岩离后楼并个太远,幸而后楼分建东西二幢,东边上房中住的乃是男主人石镜涛和石子材他们,西边上房住的是女主人,沈如娴姐妹就被并住在一起,这倒给麦无名方便了不少。
“‘四大金刚’他们呢?”
“就住在这西楼下层两个房间之中。”
“你们的休力如何?”
“我们姐妹虽感渡日如年,心意凄伧,但体能却一如平常。”沈如娴忽然惊觉到对方的话语不对,芳心顿时震惊地说:“怎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们离开这里。”
“这……这太冒险了。”
沈如娴口中这么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另外却怀有满心的希望。
“我试试看,若是不成,应该也与大局无碍,你们不妨收拾一下、准备一下,然后把灯火熄了,把窗户开了,我等会就来。”
麦无名话声甫落,身形犹如一缕淡烟般的混和在夜色中,有时波形,有时迂回,有时变作一条直线……
沈如婉本来呆呆的凝视着桌子上的油灯,油灯上的火焰,忽然间,听见她大姐轻声的自言自语起来了,她不由转移了目标,视线从灯光换向沈如娴的面孔上了。
她感到惊奇,她觉得讶异,大姐失了神?大姐落了魄?还是看书看得入了迷?不应该呀!大姐一向不曾是这个样子的!
除了两个不加也可以的惊叹号以外,沈如婉的芳心中全部都是问号!
她恐慌了,她紧张了,她的心中立时惶急了起来,这怎么办?沈如娴乃是她的“灵魂”、她的马首,马首是胆,对姑娘家来说似乎不太好听,改为“龙头”?龙头也不太合适,那就暂且的称作“凤冠”吧!
“姐!你怎么啦?”
沈如婉举起了柔夷,不住的朝她大姐的眼前晃动着。
沈如娴清醒了,她及时的清醒了过来,向着她二妹谈淡的一笑,却没头没脑的说上这么的一句话。
“二妹,我们要走了。”
沈如婉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疑生心头。
“走?像上次一样,刚刚跳下地面,就立即又让人家给请了上来?”
“这次不—样。”
“怎么个不一样?我看省省吧!”
沈如婉却提不起精神。
沈如娴粉面上的笑容依旧,但显得有点神秘的感觉。
“姐姐刚才是不是嘴巴在说话?”她不答反问。
“是的。”
“你是不是也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是的。”
沈如娴闻了心中不由一怔,地犹豫地说:“既然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怎会不知道他来了呢?”
“他?他是谁?”沈如婉一头雾水的说:“我听到的只是姐一个在自说自话,正在耽心你有了毛病呢!”
沈如娴释然地说:“他,他是无名,你的无名来了。”
这—下沈如婉精神了,醒了,她芳心震动,她美目发光,这句话何异一贴“十全”大补剂?
“无名?无名他在哪里?”
“他在窗外……”
沈如婉听了身形顿时一动,她正拟上去推窗观看,沈如娴早就防着了,立即把将她给按住了。
“姐,你……”
沈如婉脸上有困惑、有疑虑。
沈如娴温婉的、柔和的解释着说:“二妹,不要冲动,以免破坏大计,无名他已经走了。”
“走了?这……”沈如婉一脸幽怨,她泫然地说:“无名也太冷酷、太残忍。他怎么连活也不同我说一句就这么的走了。”
“别怪他,”沈如娴劝慰着说:“他曾经衷心的,炽热的问候着你,而我们却是在急切中商量一些对策。”
“那他怎么又走了呢?”
“他只是去探看动静、去寻觅出路。”
“这么说,他们真的要带我们出去喽?”
“不是他们,只有一个他。”
沈如婉却懒得去理会这一套,他们也好,他也好,只要他来了就好,只要能出去就好,她立即理一理秀发、整一整衣衫,欣然地说:“走,那我们走呀!”
“你看,你就是这副性子,无名还没到来,你走得成么?”沈如娴也顶上了她二妹一句说:“我看省省吧!”
沈如娴抬起玉手,扇熄了桌子上的油灯,然后欠身缓缓的推开了纸窗,静等着左无名的来临。
沈如婉笑了,羞涩的笑了,若不是桌上灯光已灭,她的粉脸上必定看得出有二朵淡色的红云升着。
麦无名徐徐的吸满—口真气,他双腿倏然一弹,鲤鱼打滚,哦!他既被人称为“飞天玉龙”,那是龙返瑶池。
然后,化作一鹤冲天,不,这应该称之玉龙腾空。
一个倒翻,一个回旋,犹如一气呵成,守在后楼二旁的暗桩瞳瞳然还没有看清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双双的失去了知觉,若是就此死去,那是两个莽憧鬼!
麦无产,奔腾了,麦无名飞跃了,他绕着庄院一阵游行,石家庄安插在上房暗处的桩钉就统统地睡着了、统统的休息了。
没有声,只有影,而这个影又快速如风、飘逸似烟,因此,地面上的守卫也就懵然而无知。
他返回来了,在后楼的屋瓦上略一停顿,虽然是目光不能拗折倒视,但他的心中却确定沈如娴必然已经将窗户给打了开来,房里的灯光不也已熄灭了。
麦无名匀均了气息,正拟再次的纵身回旋穿向第五间窗口一刹那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然在心田中闪耀了起来,不由立即沉身安桩,钉立在原地不动了。
“不妥呀!”沈如娴姐妹困顿多日,其精神难免不振,其体力也难免不济,万—出了差错,万一出了声息,惊动底层的“四大金刚”或地面的人,“四大金刚”的声名虽然业已挤入一流高手之林,倒还不在他的心上,若是给山岩边的供奉们发觉了,那就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
麦无名这一顾虑,第二个念头又随之而起了。
“不如未雨绸缪,免掉后顾之忧,预先将‘四大金刚’也给料理了,但听说‘四大金刚’的身手兀自不弱,到时候必须见机行事,骤下杀手,可不能给对方有出手的机会。”
他计算定当,一颗石子又丢下地面。
“咚、咚、……”
后院的地面是用青石板所铺成的,因此,石子跳得特别的高,声音也就特别的脆,又是在更深人静的夜晚里。
四个角落,分别的、先后的竟然一口气窜出了四个身手矫捷的人影来,他们朝着那颗跳动的石子凝视观望了一会,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就彼此的交换着眼色,还是找不出答案,遂抬头胡上房每一个窗子巡视起来了。
上房中一无动静,四个人又分别的无言的向来处退了回去,隐了进去。
莫非就是“四大金刚”?看功力,像,瞧身材似乎不是,听说“四大金刚”个个生得魁梧得很。
麦无名暗庆侥幸,幸好自己没有孟浪,不然会打草惊蛇,自己飘身而逃是易事,但想救援“黑白双娇”就感困难了。
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沿壁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个别的放倒了那四个人,这四个人竟然乃是回来不久的“石家五蟹”中的四只毛蟹!
还有一只呢?还有只蟹必定就在近处无疑,因为石家五蟹平时都是同进同出、不稍相离!
麦无名未敢大意,他小心翼翼的举步跨过了圆圆的月洞门,欲去前面的住房找寻“四大金刚”,突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由另一边传了过来。
“谁?”
语气虽沉,声波不高,大慨是本能所发,直觉而出。
麦无名止步不走了,他索兴背起了双手,那么的平静、那么的随意,又是那么的悠闲坦荡。
“莫非是少爷?”
“唔——”
这—着果然混淆了对方,看形状,瞧衣色,而又在清淡的月光中和粉墙的遮掩下,来人却误以为麦无名是石子材,因为石子材经常的在此地打转、在这里逗留,为子沈如婉嘛!
距离近了,那个人又开口说:“少爷,你……”
雷先闪了,脱兔跃了,而那个人的声音也就此打住了,是“病蟹”,“石家五蟹”中的“病蟹”孟永昌。
麦无名左手一挽,将垂软欲倒的孟永昌就近安置在墙角边,与“醉蟹”周亦生并靠在一处,醉吧!
风也吹,虫在鸣,月亮也正张着满脸朝他傻笑着、娇笑着。
他是夜行人,但他却不是做无本钱买卖的夜行人,那算不算梁上君子呢?他不知道,也只打照样的朝月亮回笑了过去,也是傻傻的,却又讪讪的。
转出了墙角,前面后楼的下层有二间房屋内透出了灯光,麦无名紧贴着墙壁掩下过去,墙是粉色,他的衣衫也是白色,在此时、在此地,倒是甚难为旁人所发觉。
但是,俗话说得好:“小心不蚀本。”麦无名双眼还是四处环视,足下依然一步一脚轻蹑着、巡察着。
第一间房门虑掩着,他探了一探,里面有两个人在,这两个人正是“四大金刚”中的两个金刚,但他们四平八稳的都在睡觉。
麦无名并末见过“四大金刚”几个,但却能一眼肯定就是他们,都是根据沈如娴的叙述,第二则是看看对方的个子、模样,也就错不了。
麦无名进去了,麦无名又出来了,一切如常,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办事的人依旧要办事,睡觉的人还是在睡觉,两顺其便,各安其状。
他更探向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之中也有两个人,他们当然是“四大金刚”的另两个了,这两个人虽然不是在睡觉,但相差无几,一个托着脑袋,一个倚着桌面,在打瞌、在困盹,他们拒绝着“周公”,但“周公”却是刻意的诱惑着他们,主要的,他们信得过五蟹的艺业!
哈!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顺利得很,麦无名依佯画葫芦,一人按上了一掌,就这么毫不费力的摆平了该摆平的人。
他傲然的、潇洒的由楼梯迈了出去,当然,脚步仍旧下得很轻,因为上房的第二间或许第三间还住着“花蝴蝶”她们主仆哩!
“哔剥!”
第五间的房门突然响起了弹指之声。
这间房间就是沈如娴姐妹所住的那一间,房间中的沈氏姐妹听了不由的吃了一惊,她们姐妹原本是静静的、怔怔的倚着窗棂等候麦无名的到来,但要命的却在这个时候,会有人前来打扰她们、探访她们,真是要命。
“是石素心主婢二人!”
沈氏姐妹相互对望着,虽然她们口中默默无语,但沈如娴心中是这么想,而沈如婉的心中也是这么想!
因为,这主婢二人已经与沈如娴姐妹结成莫逆之交,义及金兰,彼此经常的过往,彼此经常的攀谈昼夜不分。
她们年岁相若,她们的个性相投,她们的家世也是并称于世,双方是“英雌”相惜也是门当户对,奈何月下老人红线不牵,沈如婉一见石子材就讨厌,不然正如沈四爷气话所说:“沈如婉嫁给石子材并不算委屈。”
当然,沈氏姐妹困在此地的这一段日子中,也受了石素心很大的帮助,很多照顾,否则哪有这么舒适和随意?
“是谁呀?”沈如娴有意娇慵的说:“我们已经安寝了呢!”
“是我,如娴。”麦无名在房门外面轻声说:“我是无名。”
房门霍然打了开来,人影急速的闪了进去,然后,房门又轻轻的掩上了、闩上了……
“你,你怎么会从前面来?”
沈如娴口气中有着疑虑、有着困惑,也有着埋怨的意味,还有质问的成份,不过都是善意的、温和的。
麦无名笑笑说:“怎么?你们以为我是梁上君子?”
“没有人将你当成偷儿。”沈如娴也是微微的一笑:“你却害得我们心中一阵紧张、一阵不安。”
“对不起,二位姑娘。”
麦无名洒脱的、含蓄的、风趣的说着,在龙潭虎穴之内,在危机忧虑之中。
房间内是黝暗漆黑一片,但麦无名身蕴神功,沈氏姐妹则已习惯自然,是以他们彼此都看得十分清楚。
沈如婉突然悄无声息的扑了过来,伏在麦无名的肩膀上泫然而泣,她心里有无限的委曲,她胸中有满腔的幽怨,这下子全都发泄出来了,内中还包含着很多很多的相思……
麦无名心中一阵激荡、一阵歉疚、一阵怜惜……
“如婉,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吃了若,害你受了罪……”
他的脸颊也靠着沈如婉的螓首,贴着沈如婉的秀发,左手轻揽,右手拍着伊人的肩头,微微的、轻轻的。
沈如婉更是不能自制,她含悲、她抽搐,春潮泛滥,泪珠如泉,濡湿了自己的衣袖,也湿透了麦无名的衣衫。
麦无名感到酸楚,麦无名感到心痛,他默默的紧拥着沈如婉轻颤的香肩久久又久久。
沈如娴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二妹,好了,别耽误时间,别惊动了旁人。”
她沉稳睿智,因为这个时候不适叙情,叙情太久会延误大事;她通情达理,因为这个时候不宜悲苦,悲苦过份会伤害身体。是以,她及时的提醒着当事人。
沈如婉一点就透,她猛地抬起了头,泣声也随之嘎然而止。热泪盈眶,披颊横颐,但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眼波在麦无名的脸上转了一圈,嫣然的破涕为笑,雨后的鲜花,更是娇艳,花朵沾露珠,更见妩媚。
麦无名心头陡地一震,继之荡漾,他好骄傲,他好满足,感谢上苍待他忒厚,感谢月老对他不薄,如此美眷,夫复何求?莫怪石子材痴缠不休哩!
“我们走吧!”
“你真要带我们出去?”沈如婉还在明知故问。
“当然!”麦元名答得一脸毅然。
“从前而走?”
“从上房走。”
麦无名移开了窗边的桌子,然后二手双挽沈氏姐妹的玉臂,神功潜提,真气暗运,使心湖澎湃,使血脉湍流。未曾几时,他的口中突然轻喝出声了。
“起!”
三位一体,平射而出,身形刚刚超逾屋檐之一刹那,好个麦无名,只见他双腿剧蹋,只见他衣衫暴涨,三个人的去势,竟然不可思议的回折了过来,他们倒拗而上,翻窜起踩在瓦楞上面!
沈氏姐妹,艺出名门;“黑白双娇”,技惊江湖。但在这个时候,她们不由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们原以为麦无名先会跳下地面,然后再纵身上房,哪里知道他二步并作一步,二式化为一式,而手上又挽着两个人在一起,虽然这两个人也是身轻如燕,但多少总是累赘呀!
麦无产却有信心,却有把握,他毫个犹豫的做了,并且已经成功的屹立在瓦楞之上。
这等身手,这种功力,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有第二个人来,自然,他的师门在外,也自然,麦小云的师门亦不在此列。
“黑白双娇”呆住了,她们芳心怦怦然,她们眸子怔怔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吊桶还是未卸,迷雾依旧不退。
是在乘云,是在驾雾,这件事假如下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任你说什么,她们也不会相信。
“我们走吧!”
麦无名调息了一会,然后淡淡的说。
“哦!好。”
沈如娴由迷幻中惊醒了过来,然后轻轻的应着。
他们一路飞奔,如入无人之境。月亮在微笑,大地在沉睡,石家庄中的人们也是。
沈如娴的疑心又起了,她迟疑地说:“怎么?今夜他们没有布暗桩?”
“有,只是暗桩在休息了,包括‘石家五蟹’和‘四大金刚’。”
沈如娴又是一脸的震惊说:“你把他们给料理了?”
麦无名笑笑说:“只是侥幸。”
沈如婉横睨了他一眼说:“难怪你敢大模大样的由前面进来。”
她的忧郁巳经舒畅了,她的心扉也已经开朗了。
麦无名朝着她愉悦的笑笑,欢欣的笑笑。
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这不是石家庄无能,这是麦无名的功力通天?还是石家庄的防卫有所疏漏?严格的评论起来,应该都不能算是,石家庄只能算是失了策,第—,他们不应该托大,他们也不应该矫情,让沈逸峰叔侄两会晤,结果,机密泄漏了,结果,地形也暴露了。第二,石家庄的防卫可以算铜墙,也可以算铁壁,别说一般江湖人物轻易难越雷池一步,就连沈氏兄弟也无法全身而进、全身而退,但是,石家庄总不能夜夜灯火辉煌,宵宵如临大敌,又何况身手不弱的“石家五蟹”全都守在后院要地,只要风吹草动,—个哨音,“福寿堂”中的接应立马就到;第三,麦无名虽然不是什么神圣天人,但是,他胆大,他心细,他聪慧,他的功力又是高人一等,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凤凰脱出了牢笼,娇女放弃金屋,飞了,跑了,枉花费对方一片心机!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四回 降魔去瘤
第三天下午,麦小云也接到了沈家庄院的庄丁传报,他当然也是马不停蹄,急匆匆的赶到了沈家庄里。
是机缘凑巧?是牵强附会?麦小云兄弟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都彼此的来到沈家庄邻近的城镇中?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凑巧,这也不是穿凿,乃是他们二人与沈如娴姐妹所订定的日子将到了,是以他们殊途同归,分别的赶了回来,人无信不立,何况对方又是他们的心上人!
沈氏兄弟虽然仍然分不清他是“阿青”还是”阿黄”?但是在说话之中却已经挂上了决窍。
沈大爷含蓄的说:“麦少侠是从何处而来?”
不管他是麦小云或麦无名,叫麦少侠总不会有错;不管他是麦小云或麦无名,只要知道对方的来处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小侄由普陀来。”
沈大爷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又迷糊了,因为普陀乃是麦无名的来处,但麦无名却如今是去了石家庄,那……
“你是……”
为不叫再闹笑话,他只有虚心的试侦着。
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意思,顿时连姓带名都报了出来。
“小侄麦小云。”
“哦!”
沈大爷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沈二爷也将石家庄的一切又说了一遍。
麦小云想把细节给肯定—下,是以他反问了。
“二叔是说无名去了石家庄?”
“是的。”
“什么时候去的?”
“昨日午后。”
“他必定是前去探察。”
麦小云只是在斟酌,只是在思维,沈逸峰却又接上了口。
“他是这么说的。”
“去石家庄来回需要多久?”
“晤——若照一般的脚程,二天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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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徒步?”
“是的,他说骑马太过耀眼,而且办事亦不方便。”
“那就再等一天看看吧!”麦小云衡量着说:“石家庄兵多将广,我想无名也不致于会冒然出手。”
“应该是的,不然他就不会推辞别人同行了。”
麦小云剑眉微蹙,他微一沉吟说:“石家庄兵将多倒是无所谓、倒是不在乎,令人头痛的乃是他们‘福寿堂’中的几个魔头。”
一谈起那几个魔头,沈二爷不禁哑口无言了。这些魔头曾经潜迹了十有数年,而在这十数年之中,万里船帮崛起了,武林三庄鼎立了,如今,他们竟然一一的复出了,并且都被延入了石家庄。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们的辈份高,他们的功力显,但他们的作为全凭—己好恶,我行我素,笑骂任人,是以声名格于正邪之间,而沈逸峰又出道也晚,两不相葛。
只有龚天佑,龚天佑披猖扬厉,龚天佑恣唯暴戾,沈二爷当年踏入江湖不久,业未成就,艺未铣炼,彼此未有正面冲突,也避免招惹,就是现在,就是数十年后的现在,宁杭道上他们遇上了,他们对立了,他们也就冲突了起来,结果,唉!不说也罢!
空气沉默了一会,麦小云再次开口了。
“这里的城隍庙在何处?”
“又是城隍庙!”沈逸裕霍然地站了起来说:“城隍庙里也有你的朋友?”
“这又有什么不对?”
麦小云感到惊愕,感到讶异。
“没有什么不对。”沈逸川开口解释说;“只是无名在城隍庙里有几个朋友,是以老四才作此问。”
“哦!”麦小云了然地说:“那他去过了?”
“是的。”沈逸川顺口地说:“他昨天上午已经去过了此地的城隍庙,一直到午间才回来吃饭。”
“既然如此,我就不需去了。”
麦小云和麦无名的念头相同,麦小云和麦无名的心意也相同,当然,他们是—母同胞,而且又是孪生呢!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门房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他喘息吁吁地说:“小姐回来了……小姐她们回来了……”
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也是一个天大的佳音,客厅中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笑容满面,他们喜生心头……
沈逸裕的行动最快,因为他第二度落座的屁股还没有摆稳,一听到了这个喜讯,就率先领头,飞—般的朝外面冲了出去。
“叔叔……爹……”
大门口,沈氏四雄还没有站稳脚步的时候,沈如婉就立即纵身扑了上来,黏住沈大爷的躯体,抱住沈大爷的脖子,口中又是笑语连连了。
她生性爽直,满腹的怨气、满天的阴霾已经是过眼烟云,已经是昔日黄花,忘得一干二净,抛得无影无踪,早去了九霄云外。
这并不是沈如娴二人伫立、停留在庄院门口不进去,而是她们在尚未进入村庄之前即为沈家庄派遣在外面的庄丁所发现,而首先传报了回来,是以,沈大爷他们的脚步刚刚跨出大门的门槛,沈如娴二人也正好到达庄院的前面。
“孩子,让爹看看,你是否瘦了?”
沈大爷心疼的,爱怜的说着。
“没有啦!”
沈如婉却把她父亲搂得更紧。
沈如娴一眼瞥见站在一侧的左小云,她的芳心顿时就鹿撞了起来,但是她庄重,但是她文静,在众目睽睽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中,未敢恣意,未敢逾越,一泓秋水只是怔怔的凝望着麦小云,眸子中却有柔情万千,桃腮上透出红晕层连。
麦小云也是一样,毫无不同,眼睛注视着沈如娴如花的粉面一瞬不瞬,他们没有交谈,他们没有诉说,只是四目交投,只是二心相照,灵犀相通。
当然,彼此的灵犀既然相通,话语就属多余,缱绻缠绵,情感互流,具在无声的不言之中。
沈二爷无心的咳了一下,沈老四却有意的哂了声,麦小云和沈如娴立即感觉到了、注意到了,一个垂下螓首,娇羞的喊起了叔叔,一个迈上二步,真挚的呼叫着无名。
一行人顿时拥入大门,来到了客厅。
沈大爷一阵感慨、一阵激动,他首先发言了。
“无名,这真叫人意想不到,事情怎会这般顺利?”
风铃叮当,百灵婉啭,沈如婉却抢先开口了。
“嗯,爹!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顺利的事情也多着呢!”
“哦!怎么一回事呢?”
沈如婉当仁不让,她兴致勃勃、加油加酱的把麦无名说成了是天兵下降、神灵临凡,她有满脸的骄傲、满心的欢谕,好像这全是她的本事、她的功劳似的。其实的确也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功劳不也就是她自己一样吗?有什么好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事情确实也是如此,天底下谁都知道,石家庄中何异是龙潭?是虎穴?就算是天皇老子、神仙阿爸,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那般简单的将沈如娴姐妹给救了出来。
“是这样吗?”
沈逸裕心神震动的问着麦无名。
“只是侥幸。”
麦无名虚怀谦冲的笑笑回答着。
“是这样吗?”
沈逸川二眼直钉着沈如婉瞧,脸上还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的意味。
“是这样的,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如婉一时听不懂她三叔的话意,依旧誓天划地的说着。
“我是说这是你的本事吗?你的功劳吗?”
这一下沈如婉听懂了,她娇羞的瞟了麦无名一眼,粉睑霎时红了起来、热了起来。
“哎呀!三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话,这样子看人?”她来个忸怩不依,她来个瞎缠胡闹……
客厅中笑开了,每—个人都在笑,都在莞尔,只是沈如婉笑得勉强,笑得不自然,还带上了一个麦无名!
他们笑着、闹着,已经忘记了过去,也不去管将来,本来嘛!人生几何,举杯当歌,欢乐的时光尽量的把握、尽情的享受,这叫做及时行乐!
门房又匆匆的报了进来,说有四个人前来造访麦无名,他倒认识其中的一个,就是城隍庙中的张保元。
大伙儿一听全都站了起来,全都迎了出去。
麦无名首先迈出了大门,他抱起拳头,他含着笑意,不胜蹙然地说:“哦!劳动三位大驾,辛苦!辛苦。”
一个身穿锦衣的老者也抱拳含笑说:“说哪里话,这乃是我等份内之事,麦……麦少侠客气了。”
这位老者,乃是阴府中功力最高,职位最隆的第十殿的殿主,当然菩萨在外。
另一位执掌森罗第八殿,他也年在“古稀”。
麦无名当时闯入地狱门之时,菩萨曾经彼此的引见过,相互的介绍过,是以他们双方具都认识。
还有一个,也是身穿锦衣,年纪四十开外,他在阴府职司六殿,曾经和麦无名,交过手、对过阵,并且挨了人家的—掌,因此自见到麦无名之而,不由讪讪地笑笑。
站在后面的则是沈家庄城隍庙中的城隍张保元了。
麦无名笑意不减的说:“四位的脚程也真够快,数百里的路途,竞然在二天之中赶了来……”
“本府……本庄一接到此地城隍飞报……”那位老者环视了沈氏兄弟等一眼,然后歉然地笑笑说:“哦!老朽是说此地城隍庙的管事飞报,菩萨随即颁下了圣谕,我们也就兼程的赶来了。”
老者大概是年纪大了,说话常常迟疑、常常出错。
“菩萨圣安?”
老者庄重的说:“菩萨佛驾万安。”
双方这一阵对话,除去麦小云以外,其他的人都感觉到有些迷糊、有些懵懂。
“哦!”麦无名也发觉到自己失了礼数,顿时赧涩地说:“请原谅晚辈失礼,我替大家介绍,这是沈氏四雄,这位是麦小云麦小侠。”
他一脸慎重的介绍着,却不知道麦小云也曾经进入过阴曹地府,并且同他一样,也被委任为巡行特使。
三位殿主礼貌的拱起了手,脸上笑意甚浓,但这笑容似乎是针对着麦无名所发,而麦无名却不知就里。
麦无名继续说:“这二位是沈庄主的掌殊,江湖上人称‘黑白双娇’。”
他朝两位姑娘笑笑,沈如娴也笑意盎然,沈如婉在答过礼后,却向他掀了一下琼鼻。
风水轮流转,如今该介绍另一边了。麦无名替换了一手,首先指着第十殿殿主说:“这位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徐大侠。”
一声“云龙三现”,立即就震惊了沈氏兄弟,“黑白双娇”当然更是不用说了。
“这位是‘翻天印’罗于中罗大侠。”麦无名接着指指第八殿殿主说:“这位乃是‘红花笔’卓小伦卓大侠。”他又指着后面的张保元说:“至于这位嘛!我想你们比我更为熟悉,就此省略了。”
沈氏四雄越听越慎重,越听越心惊,麦无名年纪轻轻,他是从何处认识这老一辈的人物并且还结成了朋友?
沈逸尘心中思维着:“这儿位除了卓小伦以外,都是在他们兄弟成名之前即已经震动了武林,就是卓小伦的艺业、声名,也不在他们兄弟之下,只是对方行道未久都隐归了林泉,十几年来未在江湖中走动罢了。”
真是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会打洞,诚然诚然。
“请、请,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沈逸尘忙不及的躬身肃客,他心中不禁暗自的庆幸,庆幸着沈家庄因祸而得福。
说远一点,虚幻一点,是祖上积德。说近一点,实际一点,庇女儿之荫,不是吗?他们托的、靠的不是这两个女儿之福吗?
客厅里,他们彼此的寒喧着,他们欢愉的谈论着,未几,已经是夜色朦胧了。
筵开全席,上加金顶。
全席是满汉全席,金顶是席前先上琼浆,再进参燕。
霎时间,银杯起落,象筷飞舞,行令声、笑语声、酒气弥漫,愉悦洋溢,在灯火辉煌之下,在碗盘叮当之中。
玉盘高挂当空,繁星散落闪烁,而宾主们也已经尽了欢、尽了兴。
沈家庄虽然没有石家庄那么辽阔广大,沈家庄虽然没有金家庄那般富丽堂皇,但是,沈家庄里的房间还真不少,也很清静,他们在酒醉饭饱之后,三位贵宾,哦!不对,应该说是五位,包括麦小云和麦无名这两个未来的娇客,东床,当然都安宿,都歇息在也已经庄丁们、仆妇们准备停当、收拾干净的客房里面,因为他们都是有所为而来、被敦请而来。
若不如此,万一对方也来一个依样葫芦,夤夜偷牌或是明火攻击又该如何?
张保元的居所近在咫尺,他就提着“烛花红”、踏着“清明月”,在和风的吹拂下,在夏虫的鸣奏中,伴着自己的哼哈声,回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已经伙爬到了半空之中,而沈家庄里却仍旧是宁静一片,因为,他们都是宿醉未醒。
沈无行一早就已经来了沈家庄,因为他如今乃是此地城隍庙所属的“福德正神”,他的行为与以往判若两人,是以同村人们相处融洽,同庄丁们谈得投机。
张保元也随后到了,虽然他们二人的功力比之石家庄那些人差得太远,仅能应付一般江湖上的朋友,但是,他们谊属“地主”,不能不对事情有所了解,而且,三位头顶上司驾监沈家庄院,也得过来侍候,必须听令差遣。
过未多久,沈家庄院前面的广场上果然威威武武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大群人,还真不少呢!二十来个。
不用说,不要说,也不必说,准都知道,这些人乃是石家庄的人。
料得一点不错,猜得毫匣无差,石家庄里的人觉得心有不甘,感到脸上无光,鸟飞了,人跑了,而他们竟然会懵然无觉。
这个斤斗翻得太煞了,这个人也丢得太大了,堂堂的石家庄院,宇内的三庄之首,他们是这么认为,江湖也似以默同。
石家庄出动了全部精英,包括“福寿堂”中的三个供奉,他们是来讨回既失的面子,他们是来逼订城下之盟!
沈家庄的门房见状慌忙的通报了进去,沈氏四雄立时的滚下床铺,胡乱的漱洗一番,就提起宝剑匆匆的赶了出来。
“哦!诸位光临敝庄,沈某兄弟未克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礼义之邦,仁义之庄,豁达的人,沈大爷笑着脸、拱着手,谦虚的说着,虽然他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
果然,石镜涛幸幸然、忿忿然地说:“沈逸尘,不必虚情假意,何须嬉皮笑脸……”
沈逸尘却不以为意,他继续说:“咳!来者是客嘛!各位里面请,请到里面奉茶!”
“免了!只要你将‘黑娇女’交出来就行!”
“石庄主,这话怎讲?”
“哼!难道‘黑白双娇’不是你们给救了回来?”
“不错,小女她们是回来了。”
“这不就结了?既然人在这里,那就交出来吧!”
石镜涛寒着一张国字脸,瞪着—双铜铃眼,气势汹汹。
他强横,他霸道,他颠倒黑白,他说得轻松,好像“黑白双娇”不是沈家庄而是石家庄的人似的。
沈逸尘不禁莞尔了,徽微的一晒说:“这就笑话了,沈如婉乃是我沈某人的女儿,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条条大路通京畿,但是,其主干却只有一条,犹同天下歪理千万条其真理也有一条是一样的。
石镜涛听了不由怔了—怔,但他还是强声说:“因为沈如婉即将成为我石某人的儿媳。”
“谁说的?”
“你家老二说的!”
沈逸尘心里有数,但他依旧回目朝沈逸峰说:“二弟,事情是这样嘛?我们沈家不能失信于人,你若果真应了石庄主,就得准备准备,把如婉嫁过去。”
沈二爷不答他大哥的问话,却面含笑意的向石镜涛说:“石庄主,在下什么时候说过这么的一句话?”
石镜涛又哼了一声,他悍然的说:“你虽然没有亲口同我说,但向本庄总管尤建庭说不也—样?”
“恐怕不是吧?”
石镜涛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将语气沉下来了:“尤总管……”
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威严显得好重好重。
“在。”
尤建庭的心里在颤,尤建庭的汗在冒,他好大喜功,他言过其实,他的确为了讨好、为了邀功而馅媚的在石镜涛面前说沈家已经应了这门亲事。
“说!”
“是。”
尤建庭定—定神,润一润喉,然合踏上二步,朝着沈逸峰说:“二爷,你可真要把我给害惨了。”
“怎么说?”
“这件事是你答应了我,是我担待了你。”
沈二爷淡谈地笑了一笑说:“或许你果真在你庄主的跟前担待了些什么?但我又答应你什么了?”
“你同意婉姑娘许配给我家少庄主的,怎可言而无信?”
沈逸裕听了不禁勃然大怒,他激动地说:“尤建庭,你满口胡言,我二哥什么时候说过这句活?”
沈逸峰随即招手阻止他生性刚直的四弟再说下去。
“尤总管,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
“你说回家劝劝你大哥。”
“不错,还有呢?”
“还有,你说拿生辰八字前去合一合。”
“是的,这话我也说了。”沈逸峰心平气静的说着。
“这就是了,你不是同意是什么?”
“没行其他了?”
“已经够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的,我信守诺言,费了心,尽了力,曾经多次的在我大哥面前劝说着,但是,他总是不肯点头。”
尤建庭听了不由脸色—变,他仍旧怀着希望说:“那生辰八字呢?”
“不错,家兄既然点之不醒,住下就带上二份生辰八字礼请算命先生惟排了一下,若是天圆地和,若是珠联壁合,凭着‘明堂乙贵’或者‘福星日禄’,谅必也能促成这段姻缘,结果,结果二人那是犯了冲、带了煞,他们木金不调,他们水火相克!”
沈逸峰的话一半是真、—半却假,他们兄弟三个由石家庄返回时曾经向沈大爷提起过对方意思是真,但那也只是提提而已,并非劝说,沈家庄中任谁也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又何须劝说?
“不和怎么说,你们事先不通知一声,不回复一声,夤夜抢人总是于理不合!”尤建庭依旧强声说着。
沈二爷哑然失笑了:“我们只是救人,不是抢人,抢人的乃是石家庄你们,而你们当时可曾经通知过我们?”
尤建庭膛目结舌,他顿时呆呆的僵立在当场,石子材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沈如婉已经注定是我石子材的人,你们把她抢回去就是不行,若不将人给交出来,我们就再……”
他面青目赤、语无伦次,已经是急怒攻心了。
沈老四不屑地接上口说:“就再怎么样呢?‘花花公子’,你不要痰迷心窍,拿面镜子照照自已,配吗?”
石子材霍然拨出了宝剑,举步就往前冲,石镜涛的脸色虽然也在一变再变,但是,他还是一把拉住了他的宝贝儿子。
石镜涛的心中却是疑云重重,顾虑层层,他不相信沈家庄只有对方兄弟四人?就凭沈逸尘兄弟怎可能救得出“黑白双娇”?又怎会有恃无恐?
“四弟,住口!”
沈逸尘也立时的喝阻了沈逸裕,凡事以和为贵,他不是曹操,曹操任意的负天下人,而他则宁可被天下人所负。
石镜涛沉吟了片刻,他强抑—口怒气说:“沈庄主,令嫒下嫁给犬子,似乎也不太辱没你们沈家庄,你为什么固执坚持呢?”
沈逸尘不禁带有几分歉意说:“当然,石家庄家人业大,这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奈何小女福薄,未敢高攀。”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
人家既然逼上了,沈逸尘也只有实话实说了,他毅然的说:“沈石二庄志不同、道不合,这也是其中的主因!”
石镜涛终于获悉了对方的心意,他不禁长长吐出了积在胸中的怨气,然后冷冷说:“沈逸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该好好想上一想,其后果会是—个怎么样的结局?”
“沈家庄一向是行得正、站得稳,仰不亏于天,俯不作于人,所凭的就是一腔正气、满怀热血,或一时负重而忍辱,但泱泱不受威吓、不畏强粱!”
“你不考虑考虑?”
除了庄丁以外,“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几乎已经成了石家庄的家奴了,他们唯石家父子的命是从,石镜涛既未下令,他们也就不哼不哈、不言不动。
廖不一和潘松秋这两个老怪物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因此不得不来,但是,他们远站一边,假作痴呆,眼开眼闭,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只有龚天佑,龚天佑生性奸滑、城府深沉,他虽然也是一言不发,但厥凸的眼中精光闪烁,惨白的睑庞阴晴不定。
“没有汁么可考虑的了。”
石镜涛见好话说尽、手段用罄,对方仍旧犹如茅坑石头,冥顽不化,又臭又硬,不由就沉下了面孔说:“沈逸尘,既然你不知道进退、执迷不悟,那就要休怪我用强使硬了。”
沈逸尘昂然的说:“那是阁下越礼犯份,强人之所难,沈某兄弟在无法应命之下,也只有勉力接着了。”
沈氏四雄如今已经有所依倚,因此个个豪气凌云,他们只是暗中感到惭愧,暗中感到庆幸,若不是麦无名有着先见之明,未雨绸缪,那事情就会艰险、就会棘手,石镜涛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正如沈大爷所说:“可以勉力的接着。”
但是,对方“福寿堂”中几个供奉,那摩不一等三个魔头怪物却令沈氏兄弟寒气直冒、心胆难舒,不然的话,在卵石相形之下,在强弱悬殊之中,说不定就会忍着气、就会吞着声,就会一如石镜涛所说的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五蟹——上!”
石镜涛的形态有气势,石镜祷的声浪含威严,他的确是领袖将帅之格,他的确有御人驾众之能,只是,心术不正,恣雎暴戾,因此,充其量也不过似楚霸王、陈友谅之属了……
石家五蟹闻声即动,他们踏上几步,然后铿锵连声,—式的拨出了五支宝剑,并行的指向沈氏兄弟的面门。
沈大爷也沉下了声音说:“老三、老四两个下去,注意看对方阵图之学,防范着他们五剑连环!”
沈老三和沈老四也缓步的迈下了石阶,也审慎的抽出了长剑,二人相距五尺,脚下却站了一个不丁不八。
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衡此量彼,口中沉喝出声了。
“四面楚歌。”
五蟹他们脚步移动,先成雁翅,继化圆环,慢慢的、慢慢的开始转动了起来。
果然是阵图之学,果然是五剑连环!
沈氏兄弟宝剑斜举,身形背对,却是不言不动,来一个相应不理!
石家五蟹个别的身手也是相当不弱,自从被石镜涛网罗入石家庄之后,加以编制,教以阵式,因此威力益见凌厉,气势更是磅礴,对方若非杰出高手,还轻易不愿展露联手!
他们由徐而疾,他们由大而小,形成波浪朝向危岩轻拍,形成车轮,绕着轴心旋转,那沈逸川和沈逸裕!
沈氏兄弟成名多年,岂会不知利害?二人微微眯起眼睛,二人轻轻摇晃着宝剑,不受所惑,不为所侵,安祥得果如危岩兀然,沉稳得像干轴屹立。
阵图之学,采的乃足以小蚀大,以弱攻强,群策群力的使对手穷于应付局面。
阵图之学,图的乃是交替间隙,此起彼落,个别轮番的让自己喘息援手机会。
阵图之学,目的乃是在惑对方之心、在眩对方之眼,使之恍惚,叫生错觉,而先后的、而汇集的一举奏效竟功!
是以阵图之学,乃系采短补长,以柔制刚,叫虎如落平阳之境,使龙有困沙滩之苦,犬狂、虾跃、羊皋、鱼扬!
“八荒朝元!”
“病蟹”孟永昌见扰乱不了对方的心神,他就改变了方式,易四面为八荒,化车轮成圆盘,层层的波涛,顿时铸成了钢板一片!
霎时间,万剑汇集,齐朝中原,沈逸川兄弟不得不动了,不得不挡了,二人左臂一划,宝剑猛摇,也运上了沈家绝学“鹰翱鹤翔”!
“鹰翱鹤翔”招式奇特,沈逸川的身形犹如苍鹰攫食,沈逸裕的体态一若灰鸿展爪,穿出了钢板,拨乱了图盘。
“九转连环!”
石家五蟹的圈子又大了起来,石家五蟹的宝剑又晃了起来,“九转连环”形式迥异,那五支剑锋兀尖交叉,似虎爪、若狼牙,它上划胸腹,它下斩股腿,能叫人破肠裂肚,能叫人断肢残腰,凶狠而险恶!
沈氏兄弟心中不由微微一惊,他们手上双双的紧了—紧剑柄,也就改弓易张,再次的沉了下来,龙泉指天如樯桅,宝剑朝地若栏栅,似守却在攻,似攻还是守,他们凝神觑机,他们以逸待劳,静观着下面来势的变化!
石家五蟹见对方严阵以待,竟然攻之不破,突之不出,他们不由感到心浮了、气躁了,因为时间过久,体能消耗已多,阵式随之滞渫了下来,“病蟹”孟永昌又在暴喊了。
“十面埋伏!”
成为—个组合之首岂是偶然?孟永昌机智,孟永昌沉稳,他—见情况不妙,顿时当机立断,拟一鼓作气,以所学十最高、最精也最后的玄阵奇式淹没对方、埋葬对方。
奈何,奈何天不作美、时不我与呵!
沈氏兄弟已经窝囊了很多,他们的功力高过对方,只是对阵图之学却是一窍不通,是以萎缩着,是以等候着,今见对方略见松弛,岂容彼等再度变式发挥?沈逸川口中也在出声暴喊了。
“猿揉鳞潜!”
剑光暴涨,锋芒猛吐,似灵蛇、若龙鳞,一阵回旋,—阵闪烁,忽听“乒乒乓乓”连声响起,虎爪掉了,狼牙拨了,五支毛蟹倒退连连,他们失去了螫人的大螯,手中空空如也,五支长剑已经被人家磕得无影无踪!
沈逸川和沈逸裕都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是闷气?是冤气?真是龙困沙滩、真是虎落平阳呵!
石镜涛不由面色一变,但也只是变了一下而已,他的心中依旧笃定泰山,因为己方的兵力还是占了绝大的优势。
“四大金刚,接待上去——五蟹,退!”
石镜涛调度指挥,镇定如恒。
“是。”
四人金刚齐步而上,但对方也已经走马换将,沈逸尘、沈逸峰跨下石阶,沈老三和沈老四又去休息了。
四大金钢人高马大,身手不凡,个个具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们生性憨厚,直肠直肚,那怎么又全进入石家庄中呢?算算日子,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进入石家庄,原因无关紧要,但是石镜涛用人知人确有一套,他恩威并用,“四大金刚”还能不心甘情愿的为石家庄卖命?
四大金刚奉了石镜涛的谕令,顿时齐步而上,他们一四倒串,二三相联,沈逸尘对上了功力最高的铁琶金刚和轻慢明巧的御蛇金刚,沈逸峰则奉迎着较为稳沉的踏鏊金刚以及个性暴躁的伏虎金刚二人。
铁琶金刚的铁琵琶—经挥动,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乌黑之影不离头顶,威猛之势一如项羽重临!
御蛇金刚的练子枪诡若灵蛇,利如蜂针,它专打死角,它屡钉冷穴,实在叫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虽然是两造肘敌,立场迥异,但石镜涛也不由看得怵目惊心,暗处钦佩,沈氏兄弟的身形招势一如行云,一如流水,宝剑抖递有据,龙泉回撤有序,果乃名家之风!
沈如娴姐妹早就起来了,也早就知道石家庄中出动人马前来索人、讨场,当然,她们二人首先找到了麦小云和麦无名,然后协同着“云龙三现”徐至瑜那几个人,可是,麦小云却叫她们暂时不要出面,以免撩刺对方、激怒对方,等到非得出去朝相的时候,再设法予以解决。
是以,他们丢下了沈氏兄弟,任由彼等去应付,就聚集在厢房中交谈着、讨论着武林趋向、江湖动态,并且候听着沈无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报告情况的发展。
这头的状况和结局,影响了那边的心情和气势,踏鳌金刚举目微一瞄瞟、略一疏神之间,忽然感到右额上方凉了一下,继之,几十根铁线在他的头顶飞舞飘摇,那是被削去了的头发!
沈逸峰顺势回转身子,一个弧形,剑尖刷的一杨就刺进了伏虎金刚的大腿之中。
“哎呀!”虎吼了,兽倒了,伏虎金刚就这么推金山、倒玉柱,“砰!”的一声坐在地上了,鲜血涔涔,沾衣湿湿,痛由心起,龇牙咧唇……
沈逸峰立即抱剑归原,他不禁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以前在对方龚天佑那方失了手,如今却由四大金刚身上讨了回来,聊舒积郁。
石家庄的庄丁立时赶着上去,将他们扶了起来,并捡回了那支躺在地上的练子枪和棒起了虎尾鞭。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挂齿,你们也回来吧!”石镜涛口中随意的、温婉的说着。
他沉吟了一会、思虑一会,眼光随之瞟向了一旁的三位供奉,最后投落在他儿子石子材的身上。
“子材,对方高手众多,为父一人恐怕难以应付,我看还是恭请供奉们出马,这样才震得住他们、拿得下他们。”
“是。”石子材正在一脸惶急、满心焦躁,他巴不得他父亲会讲这句话,听了立刻欣然的应了一声,转身朝远在一边的“催魂手”和“矮和尚”那头走了过去。
“廖叔爷,潘叔爷,你们答应过替我找回媳妇的,现在就请二位出手吧!”他忸怩着、撤赖着拉上对方的衣袖说:“拜托啦!好不好吗?”
沈氏兄弟心情沉重,虽然他们刚才都经过了一场剧战,但那场打斗,倒还未放在他们的心上,并且经过一阵调息,皆已恢复了耗去的精力,唯一所担心的,唯一所顾虑的,就是对方那几个供奉!一个龚天佑,沈二爷已经心中在嘀咕,默认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有大哥并肩作战,以二对一,应改不成问题,可是石镜涛却不指派龚天佑出场,奉请了另外两个。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人在虎背想下亦难,沈氏兄弟也只打硬着头皮接待了、撑着了。
不过,他们心中焦急,他们心中奇怪,怎么昨夜耽在庄中客房内的几位“菩萨”,竞然睡到现在还不起来?—定是筵前“金顶”作了怪,那琼浆的后劲实在大得怕人!
沈逸川和沈逸裕亦知道情况严重了,他们又迈下了行阶,他们又撤出了宝剑,拟会合着兄长,联手对付那闻名已久的前辈人物。
“四位,你们该歇歇了,这二位老人家还是让给我们兄弟吧!”大门内适时跨出麦小云和麦无名,还有沈如娴姐妹二人。
沈氏四雄终于徐徐的吐出一口长气,心头一松,气就舒畅,他们就毫不客气的让了开去。
“沈如婉!”石子材的眼睛顿时一亮,但是,他又立即惊喊:“麦小云,啊!怎么两个麦小云都在这里?”
此话一出,石家庄里的人听了、看了心中感应各有不同。
麦小云和麦无名一见对方竟然是寥不一和潘松秋的时候,他们不由暗中皱起了眉头,这两个老怪物,实在是韧得个易咀嚼,硬得无法下咽,他们只有生硬的笑了。
“老人家,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碰上了。”
廖不一他们的心中也是一怔,催魂手迟疑说:“娃儿,怎么又会是你们两个?”
“怎么会不是呢?你们不是找上门了吗?此地乃是我们半个的家。”
看样子,麦小云兄弟和沈如娴姐妹双双昨夜必定在后花园私订了终身,不然,他焉敢说得如此露骨?
“半个家?你是住在这里呀!哦!我明白了,那另半个家一定是你的师门了。”廖不一似懂非懂的说着。
石镜涛一听不由释然了,原来是两个麦小云住在此地,不然的话,出入石家庄哪里会有这么简单、随便,更遑论救人了。
麦小云还是讪汕的笑笑,他未置是否。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场架不打也罢!”
摩不一他们当然不是怕这两个麦小云的精深艺业,也不是怕人家会说他们以大欺小,而是知道了对方的师承,多多少少总有—点忌惮,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尊敬。
石子材原来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听之下可就着急了,连忙赶上二步,沉着声音不依的说:“二位叔爷,这场架可不能不打,这关系着我的面子和石家的媳妇呀!”
摩不一却是瞪眼说:“面子值不了多少钱,石家媳妇另找一个也就是了。”
石子材绯红了青白色的面孔,口中结结巴巴地说:“叔爷,不行呀,你们无论如何要替我出这次力,侄孙喜欢的就是沈家的千金。”
“可是人家似乎并不喜欢你呢!”
“那就是麦小云这小子捣蛋的原故。”
寥不一为难了,因为他们欠下了石家庄的人情:“和尚,你看怎么办呢?”
潘松秋也是沉吟着、犹豫着,“咿咿呀呀”的答不出话来。
石子材一看这样下去事情似乎有所变卦,他不由急了说:“叔爷,一定要打,这场架一定要打,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廖不一终于看不过去了,他说:“好吧!但是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子,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石子材感激涕零、情绪激动地说:“多谢叔爷……”
廖不一转向麦小云说:“娃儿,我们还是要打上一场。”
其实,他上次的对手乃是麦无名,而不是麦小云,只是他弄不清楚罢了。
麦小云无可奈何地说:“老人家请!”
就在这个时候,沈家大门内又走出了三个人来,这三个人当然就是地狱门中第十殿殿主、第八殿殿主以及第六殿殿主他们了。
徐至瑜一出来就祥和的说:“廖大侠,别来无恙?”
罗于中也立即接着说:“潘大侠,我们也久违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心头顿时狂震了起来,他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彼此朝夕相处了十余年而又分别不久,焉有感觉不出来的道理?他们有无比的惭愧、无比的歉疚,二人不约而同的抱起了双拳,又同声的说:“殿主圣安,我等既知来意,这就另觅安居之所,请代问候菩萨金安。”
人影连晃,灰线二条,刹时之间就失去了他们二人的踪影。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们匿迹江湖数十年,原来是在阴曹地府中受殿主们的接待和参修,受菩萨薰陶与感化,才再次出山,又二度为人。
石镜涛心中震撼不已,惊奇莫名,他呆呆地凝视着那二名老人,这会是谁?
石子材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脸色铁青,双目尽赤,一言不发的仗着宝剑冲了上去。
石镜涛也是灵智朦蔽、心神纷乱,廖不—二人乃是他的支柱、他的靠山。彼等这么一走,等于是带走了他的霸业、幻火了他的理想,而儿子的婚姻也将成空了。他身形一动,猛朝上窜,在半空中—个鹞子翻身,越过了他的儿子石子材,已然相对的站立在徐至瑜的身前。
“尔等坏我大事,石某人与你誓不两立。”石镜涛双手一挫,钢牙猛咬,含着愤恨—掌向徐至瑜的前胸印去!
徐至瑜二足斜移,轻易的让过了对方那能夺人命的一掌,他并未还手,口中却祥和的说:“石庄主,人生不满百,何为千年忧?你可以回头了。”
“一口废话,你报上名来!”
徐至瑜银发微飘,含着笑意说:“姓名只是个代表、一个符号,不说也罢!”
“哼!没有名号,今天一样的也要把你们给搁在此地!”石镜涛怒气填膺,他宏声的说:“恭请龚供奉,一起拿这两个无名之辈!”
“病蟹”孟永昌快步走了上来说:“禀庄主,龚供奉也已经走了”
石镜涛听了怒火中烧,他豁出去了,再也不计后果,决心孤注—掷,顿时放开喉咙,大声嚷叫了起来:“我与你们拼了,大家上!”
石家庄的人全都动了,除了几个庄丁,除去了右腿受伤、行动不便的伏虎金刚,还有那只会纸上谈兵、满肚坏水,手无寸力的总管尤建庭,其余的人当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上了。
麦小云见徐至瑜点不明石镜涛的灵台,他就下来接替了,口中招呼着麦无名说:“无名,我们上。”
“好。”麦无名漫声答应着。
“三位殿主,你们的任务已经达成了。”麦小云走到徐至瑜三人的身旁说:“剩下的该是我们的事情了。
“好吧!那就交给特使了。”徐至瑜和罗于中正想瞧瞧二位特使的功夫,闻言也就身形一晃,双双避过了石镜涛父子的攻势,转身退了开去。
麦小云处处以身作则,他接上了石镜涛,麦无名大材小用的揽住了石子材,不过,麦无名也不见得轻松啊!因为,一夫拼命,万人莫敌。再说,石子材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他一味的猛攻、一味的砍杀,却不顾自身的安危!
石镜涛果然不愧为宇内三庄之首,他功力精深,他艺业独到,一双肉掌挥舞得犹如二把利斧,虎虎生威的朝着麦小云周身穷拍恶盖,历久而不弛!麦小云虽然有些压迫之感,但还不致于要施出师门至高的“罄石”神功来,仪以一般所用的招式对付着。
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你进我退的胶在一起了。这是一个大规模的打斗,这是一场大局面的撕杀,双方战得天昏地暗,彼此打得满场飞舞,剑光闪烁,衣袂飘飘,叱声四起,轮影呼啸,好不激烈,好不热闹,几乎是在同时之间,掌声、哼声、兵刃撞击声一起响了起来,汇集成一股离乱怪异的合音,石镜涛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石子材手中的宝剑已经乘风而去。
“麦小云……麦小云……这后起之秀的麦小云……”石镜涛的两眼仍然紧盯在麦小云的脸上,但是,他似乎已经萎靡了、苍老了,神色灰败,意志消沉,口中默默的念着。
徐至瑜二个人又跨下了石阶,麦小云随即笑笑转向他们说:“二位,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们了,至于逸去的冰山蛤蟆龚天佑,我们弟兄仍当协力予以追回。”
这是地狱门颁下的牒文,石家父子和龚天佑都得进去“归位”了。当然,麦无名也已经知道麦小云目前的身份了,不过,这些话,这件事,仍然只有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听得懂、弄得清,其他的不知道话意所含、何指。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沈逸尘立即挽留说:“怎么?二位要走?至少也要等用过午膳再走。”
“不了,留着以后吧!”徐至瑜笑笑说:“以后总会有机会再来叨扰的。”
“沈家庄会永远的盼望着、欢迎着。”
徐至瑜转向石镜涛说:“石大侠,你们父子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石镜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心中倒也泰然,但却也有些困惑,迟疑了一下说:“跟你们去哪里?”
这何止他感到困惑,连沈家庄里也全都一样,沈大爷他们曾经追诘过麦小云和麦无名,但是,人家似乎有难言之隐,或者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将谜团暗存心底了。
“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武林中的律法就是这样,技不如人,夫复何说,要杀要剐,只有任凭人家,石镜涛喟然的叹息了声:“好吧!但能否告诉我,你们是谁?”
“老夫徐至瑜。”
“老夫罗于中。”
“红花笔”也随之报出了名讳说:“在下桌小伦。”
石镜涛的心又不山猛然跳了起来,他惊骇的说:“是你们,竟然会是你们,难怪盖世魔头摩不一二人回头就走,难怪雪山蛤蟆龚天佑溜之大吉,唉!”
“我们走吧!”
石镜涛心中忽然一动,他说:“只是我们父子?”
“是的。”
“那可否容我交待属下们几句活?”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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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镜涛的丧气渐次冲淡下去了,信念渐次波兴起来了。思潮不断的在他心中汹涌着,是以,他逐一的询问了。
“我父子此去可尚有生还之期?”
“当然有。”
石镜涛是枭雄之材,这个答复原木就是他心念之间,他之所以作上面之问不过是试探。
“大概多久?”
徐至瑜略一迟疑说:“或许几个月,或许三五年,这点恕老夫也未能确切的告诉你。”
石镜涛不以为意,并且心头更见舒畅,至少他们还不至于死,随之继续追探的说:“那逮我们去的原故呢?”
徐至瑜坦然地说:“去修身,去养性。”
石镜涛不禁汗颜了,虽然,他的心胸没有尤建庭来得阴险,但是他却自喻曹操,任意广负天下人,不可叫天下人负我,是以,凡是他内定了的人和事,必然施以千方百计使之就范、达成愿望,不然的话,那未如他意的人、事,就会没有好的下场,因此,他见机转变了话题。
“你们可是沈逸尘兄弟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
“那两个麦小云也是吗?”
“应该是的。”
石镜涛失意了、颓唐了,他吐出了一门气,转移了目标,略—停歇,然后提高声调说:“四大金刚,你们带着五蟹回石家庄去,照顾夫人和小姐,平时无事尽少外出。”
三个金刚和石家五蟹左左有右的聚集了过来,铁琶金刚神色黯然,心情沉重地说:“属下谨遵庄主之命。”
“尤建庭!”
“在!”尤建庭躬着身,行着礼,—本原形阿谀的恭应着。
“你聪明有余,忠厚不足,嗣后若仍想留在石家庄中,当应经常的自我反省,多习克制,要仁、要容、要恕,大事请示夫人、小姐,小事会商四大金刚他们,切记、切记!”
尤建庭赧涩的说:“属下永铭庄主的金玉良言。”
生离死别,其情依依,人之将“亡”,其言也善。石镜涛唯恐他们父子或将成为一代“壮士”,风萧萧兮易水寒了。不过,上面那个“亡”字,它只是表示流亡或者亡命的意思。
伏虎金刚突然一拐一拐的跷了过来,他胀红着脸说:“我们何不以破斧沉舟,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与对方大战一场?”
石镜涛凄然的摇摇头,他说:“没有用的。这只会徒增伤亡,刚才不是已经大战一场了吗?而那二位前辈人物还未出手呢!”
这是英雄气短?可以这么说,至少,他不算英雄也是俊杰,也是大丈夫,因为他识大体、他谙时务,他也能屈能伸!
可是,他感叹、感叹着,出师未捷志先夺,长使英雄泪满襟。
武林中的佼使者不由全都黯然了。
石镜涛矜持了一会,按捺了—会,然后昂然的说:“好了,我们就此分手。”
“庄主珍重。”这句话是由尤建庭的口中吐出来的。
“我不去,我不去……”
沉默甚久的石子材,他双手忽然挥舞了起来,犹如一只疯虎,又朝麦无名扑奔了过去。
“子材!”石镜涛狂吼出音,立即扬起巨掌,—把按任了他儿子的肩膀,不使有所蠢动,但石子材依旧是声嘶力竭的在挣扎着、嚎叫着:“我要沈如婉……我要沈如婉……”
他涕泗交流,他眸子涣散,精神似有些错乱了,这是儿女情长?是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实在很难遽下定论,不过,单相思绝不会错!
性情暴躁的伏虎金刚见状也就跳起来说:“拼,我要和他们拼,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霍然一扬虎掌,就近的朝卓小伦头顶盖了下去!
卓小伦在他叫嚣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防备着了,他右手轻抬,五指若钩,一下子就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老三,沉着点!”
铁琶金刚喝叱了一声,随之架住了伏虎金刚尚不太稳的身子,卓小伦也立即松下他的手指。
沉默了一会,喘息了一会,石子材也渐浙的安定下来了,平静下来了,石镜涛就淡淡的说:“我们走吧!”
徐至瑜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职责所在,江湖之瘤必须医疗,是以抱起了双拳,朝沈逸尘他们说:“后会有期。”
当然,他这一辞别,罗于中和卓小伦也抱起了拳头。
当然,他这一辞别,沈逸尘兄弟父女也都拱起了双手,还有麦小云、麦无名。
徐至瑜他们走了,包括着张保元和沈无行。
四大金刚他们约略收拾了一番,也就走了,心情沮丧的、忧郁的、步伐滞渫的、踽踽的……
一场风云际会又过去了。
一场龙争虎斗也停歇了。
一场武林将起的劫难,也由此消逝了……
沈家庄的广场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所遗留下来的,乃是满地大小不同的脚印、脚印……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五回 兄弟相认
恻隐之心,或者是怜悯之心,人皆有之。
威风傲世的石家庄似乎就此没落下去了。
荒荡虚骄的石子材,痴执得倒也令人同情与叹息。
时间已经午后未脾时分了,沈家庄的客厅里,虽然坐着不少的人,但是,他们的心,全都感慨万千,口里全都默然无语。
只有沈如婉,沈如婉的确是沈家庄院内的百灵鸟、开心果。她生性坦爽,稚气犹存,依然是喜孜孜的说东说西、话高话低。
她一会儿指责石子材的无耻瞎缠,一会儿却又夸耀石家庄的地势险要,一半是由于天真率直,一半也是有意逗说。岑寂沉闷的气氛,被她“叽叽喳喳”的语声又引得再度开朗、爽朗了起来。
麦小云顿时叙述他按捺已久的一段赏心事了。
“诸位,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就说呀!”这还是沈如婉口中脱的话。
麦小云只是朝她笑笑,却转向麦无名说:“但是我要先问无名—些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好了。”麦无名说得直截、说得爽快。
“无名,你来自普陀?”
麦小云如今不再称呼“麦兄”了,也不再叫对方为“麦少侠”,一口—个“无名”,顺口,自然而又亲切!
“是的。”
“长在松云寺?”
“是的。”麦无名刻意的望了对方一眼,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太湖桑头渚也曾经是你的家园?”
麦无名心中陡然一动,喔!是了。他们第—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太湖桑头渚外的大道上,两个人分斗着廖不一和潘松秋那一双魔头,他释然了。
“不错!”
“无名,你今年多少岁了?”
“虚度二十一。”
“生日呢?”
麦无名心头又迟疑起来了,而且还困扰呢!
“腊月二十四。”
麦小云哪里看不出对方的神色?但是,他并不理会。
“什么时辰?”
如今不只麦无名感到迷惑,连在座的沈氏四雄和“黑白双娇”也都疑云层层,他们凝视着麦小云,看他能变出什么“玩意”来!
“戌时。”
沈如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娇声的嚷了起来。
“哎呀!你不是说要告沂我们一件事吗?怎么尽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她半埋怨半质诘的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
麦小云又朝她笑笑,但是,这次他倒是回她的话了。
“怎么?我问无名这些话你感到厌烦了?可是,这些话对旁人来说,它也许是无关紧要,但对你却是十分重要呵!”
他语气含蓄,其中有调侃,也有取笑。
沈如婉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芳心不禁“怦怦”的跳了起来,二潭深邃的秋水朝麦无名玉脸上回转了一下,面孔红了,语声涩了,蝉首也随之垂下来了。
“去你的!”说得轻,说得羞,说得柔荑不住的拿衣角在出气。
沈氏四雄不由会心的笑了起来,欢愉的笑了起来。
只有麦无名,他讪讪的、期期的、却也生硬的陪着大家莞尔着。
沈如娴目前的处境同她二妹一样,她不敢笑,并且也顺着沈如婉的口吻说:“小云,二妹说得没错,你怎么尽问无名这些呢?”
麦小云一见到沈如娴心就喜、眉就开,说话的声音立即就温软下来了,心上的人儿嘛!眼中的人儿嘛!
“我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其中的意思也许你们全部想到过,也或许全都想不到。”
“你说些什么呀?把人都给搞糊涂了,何不干脆的将它说出来呢?”
麦小云歉然的而又带着神秘的色彩笑笑说:“快了,你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只要再容问无名—个问题。”
沈如娴无可奈何的说:“好吧!”
麦小云又转向了麦无名,他缓缓的从颈项上取下了那块银锁片,慎重的以双手递了过去,万分慎重的。
“无名,你看看这个。”
麦无名已经成了—个迷糊人,真弄不懂对方葫芦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药!他也慎重的用双手接了过来。不过,那块银锁片却无缘无故的使他心头动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见过那块银锁片,但是,慈母曾经多次告诉过他,他也有一块,只是在当年不慎失落了。
麦无名吐出了一口气,缓和一下那不太自然的神经,然后,举目观看手上的那块银锁片,忽然,他心头连连的震动了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这块银锁片上面赫然镌有“麦小云”三字。这不正同他母亲在当年所遗失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你……”麦无名讷讷了,麦无名口吃了,他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叫麦小云。”麦小云淡淡的说着。
麦无名却下理会对方说些什么,他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眸子中神光连闪,他说:“你哪来的这块银锁片?拣来的?”
情况有变,沈氏四雄看得纳罕、看得稀奇,沈如娴也是,沈如婉再次的抬起子螓首,怔怔的望着麦无名反常的举动,然后又转看麦小云那淡然的神色。
“不,我甫出娘胎,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了。”
麦无名泄气了,麦无名失据了,他黯然,他无语,他又本能地、无意识的坐在太师椅上了……
麦小云又开始说话了,这次,他竟然口出惊人之语!
“你出世的地方,一不在普陀松云寺,二不在太湖桑头渚,而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隆冬之夜降生于莫干山南蘼的一座山神庙中。”
果然,麦无名一听之下,为之再次的震惊起来了,他紧紧的凝视着麦小云,欲看穿对方的心田,欲洞透对方的意念,这些事,只有他自己晓得,只有他母亲晓得,而对方,怎么也会知道这样清楚,怎么也会知道这样详细?
“你……你怎么会知道?”
麦无名忽然忆起银锁片尚握在白己的手中,不由又刻意的看了一下,然后递还给麦小云,模样儿有些依恋。
麦小云见了心头顿时一动,他说:“你若喜欢,就留下它吧。”
麦无名无言摇摇头,当然,他心中十分的喜欢那块银锁片,只是看对方慎重的态度,渴望的神色,他焉敢?君子不夺人所爱!
麦小云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又套进了自己的颈项之中。其实,他是万分的珍惜这块银锁片,二十年来从未稍离,在尚未找到他母亲的一段日子中,它就是唯—的亲人,除了他的恩师以外。
麦小云所以对麦无名这么说、这么做,乃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兄弟,—母同胞的兄弟,而且是孪生兄弟!
“我当然知道。”麦小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继续回答对力说:“因为我年庚也是二十一岁,因为,因为我诞生地方又与你相同,在莫干山南麓的一座小山神庙中,当然,我不是在普陀长大,但太湖桑头渚却也是我父母当年曾经居住的家园!”
此言一出,满座轰动,麦小云的话说得明白,说得透彻,心头的纳罕,已经化作了惊奇、化作了欣喜。
只是,人家兄弟在叙情,他们焉敢煞风景?何况也插不进话去。
麦无名霍然冲了过去,他拥住了麦小云的身子,欢愉的、振奋的,但也是颤抖的和含着滚烫热泪的。
“大哥……”
“二弟……”
兄弟终于相认了。血脉终于交流了。这喜悦之情并不止于他们兄弟两个,沈家庄厅内的每一个人俱都分享到了,包括站在旁边伺候的庄丁下人。
久久而久久,他们分开了,但是双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但是四眼还是紧紧的相对着,真挚而赤诚!
麦无名平定了激荡的心湖,然后舒畅地说:“大哥,你去了普陀?”
“是的。为兄已经拜见过那从未谋面的慈亲。”
“真想不到啊!我竟然还有一位兄长。”
“二弟,当时你口中的一句没有兄弟可真害苦了为兄,仿佛掉落了深渊,犹如进入在冰窖,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伤心、多么的失望。”
麦无名歉疚的、抱愧的说:“大哥,你要原宥,你要宽恕,小弟的确是不知道,母亲曾经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愚兄怎会怪你?她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麦无名心中的疑云不禁又升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说:“大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我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呢?”
“那是因为母亲也未敢确切的肯定,她到底生了一个呢还是一双。”
麦无名更加感到讶异,他往下追问,这也正是客厅中每一个人所渴望想知道的事,他们虽然只有聆听的份,但却听得津津有味,激心而又振神。
“这又怎么说呢?”
麦小云叹息了—声说:“当年母亲为避敌踪,而时又在深夜,心神二疲,身力交瘁,又忍不住坐褥临盆阵痛的煎熬、折磨,但是,她老人家仍以无比的毅力,咬着牙关产下了愚兄,正在潦作收抬,准备继续上路,谁知腹痛又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终于二魂悠悠、七魄飘飘,不禁昏迷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阴错阳差,愚兄的恩师枯竹大师正好路过该处,听到儿啼,看到了景象,还以为是丐妇不耐冻馁,为了减轻对方的负荷,为免得婴儿遭冻毙,遂留下了银两、留下了干粮,立即抱走愚兄,畅长而去。”
十来颗心脏“怦怦”在跳,十来对眸子怔怔在瞧,他们静静的在听,他们默默的在等,因为,他们知道必然尚有下文!
麦小云一口气说到这里,稍作停歇,果然,他又开始继续说。
“待母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生下了你,她心中当然有所疑虑,失去了银牌,多出了银两,但是,只要孩子没有失去,什么也不为意了,就急忙走了,仓促的走了……”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这也是—个动人肺腑的实情,每个人的眼眶都有了泪光,尤其是女儿家心肠软,尤其是当事人内心悲,湿衣沾襟,抽哽咽声。
客厅中岑寂着,气氛上沉闷着,持续了好一会儿,沈大爷首先开口说活了,他说:“小云,恭喜你;无名,我也恭喜你。”
“谢谢。”
“谢谢。”
云收了,雾散了,麦小云兄弟的心情又渐次的开朗起来了,其他的人也是。
“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呀一定是兄弟,一定是孪生兄弟。不然,怎会长得这么像?”沈如婉兴奋的说:“倒是害得我呀!当时不知道有多么的不好意思。”
她妩媚的、矫羞的,漾起了二池秋水,先影映—下麦小云,然后,洒落在麦无名的身上,满蓄着一脸喜悦。
“哼,马后炮!”沈老四逸裕微撇着嘴角,却是温馨的、善意的奚落着他这位宝贝侄女。
“呀!四叔,你难道敢说不是?不然的话,我怎会认错了人?而你们大家也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兄弟嘛!”沈如婉理直气壮,美目圆睁,言词咄咄逼人。
“是,是,我没敢说他们不是,我们家里的姑奶奶。”不管对方有理没理,沈逸裕到头来还是认输,你说他不输行吗?
客厅的人都在笑,他们也只有笑,除了笑,谁也没有沈如婉的“辙”。
沈如婉还乘机卖乖,她骄傲的说:“爹,要请客呵!要庆祝呵!也要恭贺呵!”
“当然,当然,应该,应该,今日是‘双喜临门’呢!”沈逸尘咧开了嘴角,他欢愉的笑着、衷心的笑着。
沈老四又接上话了,他说:“对!双喜,双喜,这是麦小云的—个喜,这也是麦无名的一个喜。”
沈逸川也笑笑说:“第一喜是沈家庄在上午解去了危机,解去了威胁,第二喜才是麦家兄弟彼此的相认。”
沈二爷却含蓄的、幽涵的说:“还有另外一个更能令人欣喜的双喜呢!”
沈老三和沈老四先是愣了一下,最后循着沈二爷的目光,看看麦小云和沈如娴,再看看麦无名和沈如婉,这才完全明白了过来。
沈大爷在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了,沈如娴和沈如婉最最敏感,也早就听出来了,至于麦小云兄弟呢?他们也打这个感觉,这个心思。
喜气就充满了整个客厅,笑声也充满了沈家庄院。
“吩咐厨下,准备酒席,我们要好好的痛饮它三杯,庆祝沈家庄的荣幸,恭贺麦小云兄弟的相认。”
果然,时光不早,眨眼间已经是酉牌初起了。
“三杯不能,我是不醉不休!”沈老三朝着沈老四笑笑说:“四弟,你说是吗?”
“对,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这一场酒宴一直到深夜时分,宾主又都喝得醉醺醺了,当然,人逢喜事嘛!谁都开了怀,谁都尽了量。可是,也有人并不一样呢!
西楼上,绣房中,沈如婉一个人却坐在桌子旁对着油灯在自思自叹、在自怨自艾,并且还怪罪旁人多事呢!
酒宴耽误了她与麦无名诉衷情的时间,也耽误了麦小云和沈如娴他们,而明天,刚天又是麦小云兄弟欲将离去的日子了。
“我为什么要提庆祝呢……”
“我为什么要说恭贺呢……”
“四叔也真是的,自已是酒桶就自己装好了,为什么猛拖着人家一起灌……”
“二叔也好不了多少,—会儿邀着这个,一会儿又敬着那个。也是喝个没完……”
“爹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再说天下也没有不是的父母,做儿女的谁也不敢怨自己的爹娘……”
“二叔倒会体恤人、爱护人,也了解人的心思;他曾经一再的示意、一再的提醒……”
“无名却是傻瓜一个、笨蛋一只,不会喝,就少喝嘛!说什么盛情难却,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敬也……”
“还有……”
“还有……唉!不说也罢了!”沈如婉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第二天,这离别的日子,这伤感的日子,这幽怨断肠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离别,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呀!若是没有离别,哪里会有相见时的欢欣;若是没有离别,又哪里会有重逢时的甜蜜呢?
但是,沈家姐妹却是离别怕了,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寂寞,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孤单,她们更怕那离别后的绵绵相思、挂肚牵肠,刻骨铭心,喔!多可怕的日子。
无奈麦小云兄弟却是非走不可,他们除了要去寻访父踪以外,如今还得将“雪山蛤蟆”龚天佑给拘缉归府,是以,他们是非走不可!
午后,依旧是午后,午后在沈家庄院通往官道的那条石板路上,一前—后的有二双倩影在踯躅着,当然是麦小云和沈如娴,当然是麦无名和沈如婉。
他们走得好慢,一步一步,一脚一脚,走了一段又是一段,走了一程还有一程;起先,她们嘱咐,她们叮咛,喁喁的、谆谆的。继之,她们交待,她们期盼,絮絮的、殷殷的,似乎有满箩满筐诉不完的话。最后呢?最后她们忧郁了,忧戚了,默默无言的,悱悱不胜的……
走过了小河畔,踱过了柳树林,咳!该到的地方终究还是到了,那是长亭!
只要你是在走、在迈,不管走得多慢,无论是迈得多徐,预定的目标哪有走不到的道理?蜗牛也有爬到枝头的—天呢!不是吗?
长亭—到,官道就在前面了,她们是多么希望老天爷能把时间给停留住,永远的、永远的停留在相聚的日子里、美好的日子里,他们也是,奈何!
长亭里,二人二边,一对一方,彼此依旧是默默的相对、默默的注视,眼波交缠着眼波,心灵感应着心灵,无声、无言!这个时候,无声却胜似有声。
太阳实在是无情透顶,它不知珍惜的硬是一分一寸的往西沉,真是不解风情,真是不通情理,唉!
炊烟起,归鸟呜,彩霞满天,金光万道。黄昏,又是黄昏,绮丽的黄昏,美好的黄昏。可是,他们哪里有心情去欣赏、去享受,也只有辜负它了。
他们轻轻的说“再见”,因为风在催。
她们幽幽的道“珍重”,同为云在赶。
絮絮互握的手分开了,在千分不愿、万分不愿的情况下分开了,千斤万两的脚移动了,还有眼光、那灼热燃烧着的目光!
他们走了,终于走了……(赶紧走!该死!!废话如此之多……)
泪,喔!那是珍珠,珍珠的线串禁不住长时的磨擦、紧绷,断了,一颗、一颗又—颗,直向襟袖渗,直往地下滚……
夜之黑纱已经披撒下来了,但是,她们的身子一动不动,她们的美日—眨不眨,怔怔的楞楞的。
这是二尊石仲翁?不,这乃是二具无灵魂、无心房的躯体,无怪乎任风吹、任由夜临而不言不动了……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长亭”,有人“亭内”愁。玉阶空伫立,宿乌暝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这是诗仙李太白的词,其原文中有一句是“暝色入高搂,有人楼上愁。”上面稍稍的将它更动了。
夏,夏天,炎热的夏天已经覆盖了大地,钻进下每一个角落。
它,它在哪里?
它在河川边,那顽童孩子赤身露体、欢笑连连的水波中。
它,它在哪里?
它在林荫下,那叔伯兄弟或卧或倚、烟意绵绵的凉风里。
它,它在哪里?
它在弄堂口,那婆姑妯埋小凳大椅、东长西短的闲话里。
还有,它被握在人们的手心里那各色异样、那大小不一的扇子里。
蝉在林梢长鸣,荷在塘中绽放。
还有,恹恹欲死的大黄拘拖长着舌头,伸展着四肢,紧闭上眼腈,匍伏在屋角阴地里直喘着气!
这就是夏天,夏天的光景。
“大哥,我们先追龚天佑?”
“当然,二十年了,父亲的音讯一直是渺荒无据,急也不在一时,而龚天佑却有一个目标。”
“去石家庄?”
“是的。”
“他会回石家庄吗?”
“这……我也未敢肯定,但是,石家庄乃是龚天佑门前的居所落脚之处,说不定他会回去,也说不定他不会回去,那要看我们的机运了。”
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在官道上赶着路,彼此交谈着、研判着、讨论着,冒着热气,顶着骄阳。
这是麦小云和麦无名。
凶巴巴的太阳使池沼干涸,使稻田龟裂、使草木失色低头,有些已经“哔哗剥剥”的在哀求了呢!
它恣睢一切,它肆虐万物,但是,它却奈何不了麦小云兄弟,因为,他们都有神功在身,一不见喘息,二不见汗水,形态上依旧潇洒自如,玉脸上也仍然是湛然一片。
南风拂动了他们的草帽边沿,南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衫角带;当然,南风也轻吻着他们的脸庞、身体,这却使人感到有些薰薰然,以及洋洋然。
走着,走着,前面黑越越的有一个很大的杂树林在望了。这何异是沙漠中的甘泉、汪洋中的灯标?
树林,是飞禽栖息之处,树林,是野兽出没之地,大道旁的树林,它也是出门在外的行旅客而的休憩场所,不管是冬天或是夏天。
麦小云兄弟一大清早自客栈动身,已经走了—个多时辰了,到现在也该吐吐气、歇歇腿了。
哈!林荫中人影晃动,不是也有人在里面休息吗?
这个树林,距阳关大道大约有三丈之遥,他们兄弟一前一后本能的弯了进去。踏入小路不久,忽然,麦小云脚下略略的顿了一下,但是,他又继续的走了过去。
麦无名心中一动,他举目凝望,不山也皱起了眉头,因为,树林早有二位二九年华、身穿碎花衣衫的姑娘,外加五个壮汉。
那五个壮汉,麦无名全部都认识,他们就是“石家五蟹”!
至于姑娘嘛!他也见过,是在石家庄夜救沈如娴姐妹的时候见过,后楼上第二间闺房中坐着画画的姑娘和站着观赏的姑娘,应该是“花蝴蝶”和“小彩蝶”主婢二人。
石素心,所以被江湖人称呼为“花蝴蝶”,乃是因她喜欢穿着花色的衣衫所致。至于她的为人,其为洁身,甚为严谨,与她兄长绰号“花花公子”,只是巧合,也属附会。其实他们兄妹二人的个性、行为,却是大相迳庭!
麦小云虽然跟二位姑娘并不认识,但是,“石家五蟹”他却见过二次,一次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一次就在几天前沈家庄院的广场之中。他是聪明人,出道又在麦无名之先,麦无名既能猜得出来,他焉不能?
道听途说,举一反三。凭着“石家五蟹”即确定了那二位姑娘必然就是石镜涛的千金、石子材的胞妹、“花蝴蝶”石素心主婢二人!
石素心她们发现麦小云兄弟要比麦小云发现她们为早,这不是说石素心她们的功力要高过左小云兄弟,乃是因为她们是在暗处,而对方却在明处之故。是以,她们一发现了麦小云兄弟,就不再休息了,二位姑娘站在面前,“石家五蟹”排在后面,戒备着、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当然,石素心主婢也没见过两个麦小云,但是五蟹,“石家五蟹”每一个人都能确切的认定对方,他们好几次遇见过对方,并且也曾经动过手,只是分不清是哪一个麦小云罢了!
待麦小云兄弟的脚步才踏进树林,石素心就寒着粉面、绽破樱桃了。
“你们是麦小云?”
“是的。”麦小云毫不迟疑的说着。
“那就好。”石素心沉下声调说:“五蟹,围住他们!”
“石家五蟹”闻言身动,他们立即散开了方位,摆好了阵式,然后“锵!”的齐声拔出了宝剑,蓄势以待!
“是!”
麦小云和麦无名不由相对的看了—眼,相对的笑了一笑,却相对的一语不发,只是无可奈何的耸一耸肩膀,如此而已。
石素心莲花二朵,地稍稍的前移了一些,然后继续说:“既然无错,那你们就将我的父兄给交出来!”
“我们并没有羁留你的父兄呀!”答话的依旧是麦小云。
“你竟然睁着眼睛说瞎活。”石素心含着不屑的口气说:“我父亲和兄长,难道不是你们给带走了?”
她睁着杏眼,竖着柳眉,显得气势咄咄,但是,却依旧是位可爱的姑娘。不像小鸟,一如野猫!
麦小云微微笑着说:“石姑娘,我们兄弟的确没有带走你的父兄,不信,你尽可以问问‘石家五蟹’了。”
石素心冷然哼了一声说:“何用再问,‘四大金刚’他们回府的时候,即已经详细的上报过了,那徐至瑜等的前辈人物不是你们的同伙吗?”
麦小云听了不由暗暗的钦佩对方细心和判事能力,麦无名也是。
“我们兄弟曾经与你父兄在沈家庄交过手是真,但留人的并不是我们,你凭什么可以这样说呢?”
麦小云感到应付困难,他避重就轻,他顾而言他,含糊的搪塞着。
“第一、凭沈氏四雄恐怕还请不动徐至瑜他们。第二,在场的人,当时都明明听你所说:‘二位,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们了……’怎么?难道你说话不算?”石素心心静意在,词正言严,直追而猛盯。
麦小云当真是穷于应答,他只有顺着另一个语柄说:“话怎可以那么说,你们石家庄不也请来了廖不一他们?”
石素心被对方的强辞、被对方的含糊蒙混得神情迷乱,心生错觉,她迟疑了一下说:“好……那你总该知道家父他们被带去什么地方?”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能说吗?麦小云只有歉然地说:“石姑娘,在下唯一可以告诉你的那就是令尊他们去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地方;我并且保证,他们不会丧失生命,他们也不会受到伤害,只是去养心,只是去修身。那个地方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
麦小云委屈的解释着,最后,他不由也忆起了那个地方,以致越说越是有劲。
麦无名悠闲了、自在了,人家找的是麦小云,事情当然与他无关了,以前,他曾经背了不少只的黑锅,如今,哈哈!
再说,麦小云是他的兄长,长兄若父,天蹋下来也应该做哥哥的去顶着,他就乐得清闲,啥事也不管了。
石素心人伦孝棣,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兄长,不由粉面含煞,不由秋水生寒,父女血亲,兄妹手足,尽管她并不苟同她父兄以往的作为。
“是吗?就算那里是桃源,就算那里是天堂,但是,任它桃源,任它天堂,也不见得会比自己的家中好,你说是吗?”
她一连用上了两个“是吗?”加强浯气反问着。
果然,麦小云傻了眼,人家说的—点不错,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家里安逸?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家里舒适?哪怕它真是天堂!
“那……那……”
“你别再这个那个的了,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就行了。”石素心说得煞有介事、蛮具把握,大有你非说不可的意思,不然的话,哼哼,看我不也将你给留下。
不为难?真为难,麦小云实在是为难了,他既不能实话实说,也不欲虚言搪塞,就算被逼得非说谎话不可,他也不忍心对眼前这位姑娘说谎,因为,石素心看来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率真,又是那么的楚楚动人。石家庄怎会出了这么一位好姑娘?
“二弟,你……”麦小云只有歪过了头,他要讨救兵了。
麦无名挑起了剑眉,语带调侃,话含奚落,他说:“我?我怎么样?”
看样子他是在幸灾乐祸,想打落水之狗,究其原因,他实在也不敢接过这只烫手的番薯!
麦小云焉会不知道他二弟的意思?无奈了,只有苦笑一声,说:“石姑娘,并非是在下不告诉你,实在是……实在是……咳!”
他竟然出汗了,感觉到这林荫底下比在太阳下面还热、还炙。
“五蟹!”石素心又沉下了声音。
“在!”“石家五蟹”同声的回答着。
“对方不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石素心环视着布在四周的“石家五蟹”,广征意见的说:“足否将他们给拿下来?”
“以小姐的意思为意思。”“石家五蟹”剑式依旧,他们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由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回答着。
麦小云摇头了,这不是说他的口才不如人家,乃是对方站在理字上头,而自己又未敢轻易的泄漏阴曹地府之秘密,迫不得已,只有再接着这场斗争了。
麦无名已经收起了他的闲情逸致,他不是真的撇下他大哥不管,因为,他的立场与麦小云相同,情形当然也是一个样子,若是不说实请,就无法能使对方满意。
“石家五蟹”开始游移了起来,他们非但把麦小云兄弟围在中间,连石素心主婢也在圈子之内。
“小彩蝶”霍然拉出了宝剑,剑头指着麦无名,美目也盯若麦无名,但语声却是向着她的主子说:“小姐,我们上,一人对付一个。”
但是,但是石素心非但未曾出剑、未曾作势,反而软下声调,她幽幽的又朝麦小云说:“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是你们的对手,这场架不打了吧!”她叹息了一声说:“你既然有所顾忌,或者心含苦衷,我也不使你们为难,我这就去沈家庄找娴姐姐她们,她们总不该不告诉我吧?”
“小姐,你……”
“小彩蝶”脸上溢着困惑、目上浮上迷雾。
“小蝶,人要有自知,我们既然打不过人家,又何必非要自讨没趣、徒取其辱?不如留点面子,这也是‘留得青山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探听出老爷他们身在何处。”
这就是石素心的灵巧处,不能说是虎头蛇尾。起先.她双管齐下,能唬即唬,能逼即逼,若是攻不下对方槭池,她遂识趣的收兵了、罢手了。因为,时方乃是麦小云和麦无名,这两个后起之秀功力莫测,连廖叔爷和潘叔爷都胜不了人家,连龚叔爷和父亲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况自己呢?
“小彩蝶”听了只有怏快的收起了宝剑,五蟹亦然。
“小彩蝶”姓郝名秋英,乃是石素心奶娘的女儿,既然江湖上的人称她们主婢为“花蝴蝶”和“小彩蝶”,石素心也就顺口叫她为小蝶。
“我们走吧!”
“请等—下。”麦小云冲口而出。
石素心听了不巾一怔,她迈动的脚步立即又顿住了。
“怎么?你想留下我们?”
“不,我只是也想问姑娘—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你说吧!”
“‘四大金刚’他们都回去了石家庄?”麦小云心中知道他们已经回去了,但是,他不得不作如此问,这么—问,下面的话就可以顺势而下了。
“不错,他们回去了。莫非你们也想把他们送去某—个地方?”心有所惊,话就有异,石素心声调中有着疑惧,但也含有讽嘲对方的意味。
麦小云岂是妄自非薄之人?但对方乃是一位红粉裙钗,他只有笑笑的说:“也不是的,假如欲留他们,在沈家庄的时候就可以一并留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那你的用意究竟何在?”
“只是随口问问。”
“哼!‘六月芥菜’——‘假有心’!”
石素心掉头走了。
麦小云仍然不以为意,他略略的提高了嗓子说:“龚天佑也已经回去了?”
“没有,‘福寿堂’中的供奉也全都被你们逐得一干二净了。”石素心率先走出了林子,“小彩蝶”和“石家五蟹”立即参差的跟了上去。
麦小云不禁长长的吐了—口气,他身上一直是热乎乎的好不难受,如今,对方走了,自己也该歇息歇息了。
他摘下了草帽,朝头上、颈间微微的轻扇着,同时找了一根兀突的树根坐了下来。
麦无名虽然在闲着,但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因为,石素心主婢二人正站在他的对面,因为,“石家五蟹”他们亦围在他的四周,静得下来吗?
“好呀!二弟,你刚才装的岸岸的、外外的,是存心要我好看?还是出我洋相?”麦小云瞪起了眼睛,他向麦无名摆上了做大哥的架子,但脸上却含着笑意。
“大哥,你叫我,不也是想拖人下水?”麦无名抱屈的顶了回去,其脸上也含着笑意。
他们兄弟不由相视的笑了,会心的笑了……
“说实在的,对这位姑娘,我到现在心中还是感到歉疚,感到不忍,但是,总不能告诉她父兄去了阴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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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嘛!”麦无名也在另一条耸起的树根上坐了下来,他说:“所以我才把头抬得高高的,把手背得曲曲的,也是无法交待呀!”
“二弟,你以为石素心最后说的话怎么样?”
“你是说关于龚天佑的行踪?”
“不错。”
“听石素心的口气,龚天佑恐怕不会在石家庄。”
“也不一定。”麦小云摇着魁首说:“我并不是说石素心之言有所违心,而是她可能不知道确实的情形。”
“嗯,有这可能,说不定龚无佑趁夜潜了回去,也说不定在龚天佑回去的时候,石素心一行人已经出来了。”
“不错,所以石家庄我们还是得去。”
麦无名心头忽然灵光—阵闪烁,他顿时沉吟起来了。
麦小云若有所感,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意,冥冥中经常是彼此沟通的。
“莫非你有良策?”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我以为欲得真章,何妨暂充一对‘当肢,倒头’——神前占童——真真假假,明明暗暗,既可以彼此呼应,亦能够相互联系,你看怎么样?”
“你何不说得明白—些?”
麦无名就把他的构想一五—十的告诉了麦小云。
“好,就这么办,我们说做就做,走!”
他们分道扬镰了,他们各走各路了,像以前一样!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六回 戏演“双簧”
一日晨间,太阳刚刚探出脑袋。它胀红着血红面宠,矫情的、伪善的在安抚万物说:“你们何必怕我呢?看,我不是挺和顺,挺仁慈吗?”而万物只是无声的朝它笑哂着,包括那细细小小的朝露、水珠!
就在这个时候,石家庄前面的路上,有一个身穿白衫、体形颐长的年轻人在行走着。莫非是石子材回庄了?从后面看过去,无论身形、也无论年岁,都十分相似呢!唯一不同的乃是他将下摆上撩着塞在腰间。
石家庄栅门旁班房中的几十守卫人员全都发觉了,他们立即凝视起来、紧张起来,也戒备了起来。
因为,一二十丈外的距离,看到了身形体态,衣衫色泽,却分不清五官和面目。
这个人果然像少庄主石子材,但是,他也像两个麦小云之中身穿白衫的那个呢!那个该是麦无名。
他走得飘逸,走得从容,一如江河中之流水,好像蓝天上的白云,由此规察,其身上必怀有上乘之武功!
只见他跨上了石桥。又见他步下石桥,如今,石家庄班房中的庄丁巳经完完全全的看清了来人之面貌!
这个午轻入—个是他们少庄主石子材,另一个也不是—个麦小云中的一个,他脸色枯黄,眼细如凤,左颊下还有一道长长的刀伤痕疤。
庄丁们松出了憋在喉咙口的气,并且,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其中的一个庄丁,噢!他是头目。头目迟疑的说:“阁下是?”
“喔!此地可是石家庄?”
“是的,阁下是……”
“喔!‘花花公子’石子材可是住在这里?”
“是的。阁下是……”
那个头目口中—连问了三个“阁下是”,而对方既未报出名号,又未表明来意,他脸上不禁加重了疑虑之色。
“喔!那我就找对地方了。”这个脸容枯黄的少年人口中也爆出了第三个“喔”字。
三个并不算多,请听,人家尚仃第四个同样的字句哩!
“阁下是……”
哈!礼尚往来,或者是势均力敌,那个少年人迄不见弱,他第四个“喔”字又吐出来了!
“喔!本公于邱玉秋,特地前来造访石子材石兄!”
“邱公于是我们少爷的朋友?”
“是呀!我们经常在杭州城中同进同出,同游同乐。”
真是物以类聚,他们是花嚣朋友,他们是酒肉朋友,怪不得是面色惨白乏血,枯黄如蜡!
那个头目却是感到不安,感到为难的说:“可是……”
“可是什么呀?”邱玉秋昂然的说:“请你通报一声,说我杭州邱玉秋专程前来探望材兄了。”
那个头目转头看有他左旁的—个庄丁,而庄丁也怔怔的观望着他呢!他不由彷徨了,拿不定主意……
“怎么,你怎么不往里报呢?”
“因为,因为我家少爷不在。”
“不在,他到哪里去了?”邱玉秋努力的睁一下眼睛,也只有那么一下,他的眼皮旋即又垂了卜来,凤眼还是凤眼,细眯如线!
“出去探朋友去了。”这大概是上面交待卜来的话,是以那个头目说得十分顺口。
“喔!那我这一次不是白跑了?”这个“喔”字必定是邱玉秋的口头禅,似乎经常挂在他的嘴边。
头目歉然的说:“实在是对不起得很,邱公子来得不巧。”
“那五蟹呢?”邱玉秋失意的脸上又浮起了一丝笑容:“‘石家五蟹’总该耽在庄里吧?”
“五位扩院现在也不在庄内。”
“那我找龚叔爷,龚叔爷莫非也不在吗?”邱玉秋仿佛有些生气了,他愠然的反问着。
“这……”那个头目实在难以应付,他感到窘迫得很,就在这期期艾艾的时候,栅内广场中适时传出了—阵洪亮的声音。
“什么事情?”
声音的后面跟出了一个高大、雄伟的人来,他,就是“四人金刚”小的老么—一惯使练子枪的“御蛇金刚”!
那个头目不由喘出了一门气,他结结巴巴的说:“禀四总护院,这位邱公于是从杭州前来拜访我家少爷的。”
“叫总护院?”邱玉秋立即接口说:“台端莫非就是‘四大金刚’中的‘御蛇金刚’当面?”
“正是兄弟。”
“喔!久仰了。”邱玉秋马上拱起了双手说:“小弟经常听子材兄夸耀说石家庄中有‘四尊天神’,见一面知三,真是传之不虚呀!”
“御蛇金刚”也抱起了拳头说:“兄台谬奖。”
“唔——”邱玉秋白个点着头说:“就算子材兄出外访友,我邱某人能识‘神人’,也不枉此行了。”
“兄台言重了,台甫是……”
“喔!小弟邱玉秋,家住杭州,乃是贵少庄主石子材兄的良朋益友、知心至文。”邱玉秋大言不惭的说着。
“知心至交”可能,“良朋益友”不见得,看他这副德性,—丘之豁,恐怕乃是“狐朋狗友”!
原来“御蛇金刚”并不认识邱玉秋,邱玉秋也不认识“御蛇金刚”,这也难怪,往常,石子材出门游荡,都是带着“石家五蟹”,而“四大金刚”乃是石家庄镇庄之“神”,是以很少外出。
“原来是找家少爷在杭州结交的朋友,邱公子里面请。“御蛇金刚”抬臂肃客。
“请。”
穿过广场,踏进拱门,迁入回廊,劈面遇见尤建庭踱了出来。
“这位是……”
“哦,尤总管,这位是邱玉秋公子,是少爷杭州的朋友,你陪邱公子谈淡去吧!”“御蛇金刚”转朝邱玉秋笑笑说:“这位是尤建庭,乃本庄的总管,恕兄弟告退。”
他不善交际,也不愿多寥,藉机抽身了。
“喔!四金刚请便。”邱玉秋即同尤建庭说:“阁下是尤总管?”
“正是区区。”
邱玉秋又拱起了手说:“久仰了,小弟曾经听子材兄提起过你呢!”
尤建庭回上一礼,随即露出二颗黄板牙说:“邱公子客气了。”他右手一摆说:“我们里面坐。”
“谢谢。”
宽敞的客厅,豪华的客厅,可是如今却是冷冷清清,岑岑寂寂,里面阒无一人,除去门房子班的、内中轮值的庄丁以外,不复往曰的欢乐和热闹。
二人分主宾的在里面落了座,庄丁立即奉上了香茗,尤建庭已经收敛了很多,他果真未敢专擅,末敢独断独行,略一沉思。就吩咐那个送茶上来的庄丁说:“你到后面去禀告四位总护院一声,说有杭州邱公子远道来访,请他们四位也一起出来谈淡、聚聚。”
“是。”那个庄丁躬身一礼,退进里厢去了。
“邱公子请用茶。”
“谢谢。”
快速得很呢,邱玉秋因茶水滚烫,尚未喝上一口,他正端着茶杯,凑在嘴边吹呵那茶梗和泡沫的时候,“四大金刚”就已经一一的在里厢圆月型通门中出现了。
按估计,“四大金刚”乃是居住在后楼西幢的底下层,必须经过后院,必须经过内厅,就算那个庄丁以飞快的速度奔进去通报,应该也不会打这么快!
不错,是没打这么快,乃是“御蛇金刚”巡查防务回去的时候已经将情形告诉了他那三位拜兄。
“四大金刚”虽然是为人耿直、生性刚豪,但是,老大“铁琶金刚”和老二“踏鳌金刚”却粗中有细的人,他们听了“御蛇金刚”的叙述,互一商讨,经过訾议,认为不能有负庄上临去时的托付以及本身应尽的职责,是以他们出来了,在后院尽头,内厅出口处遇上了那个正拟通报的庄丁。
“御蛇余刚”见到邱玉秋较尤建庭为早,尤建庭遇见邱玉秋尚经“御蛇金刚”的引介和交托,因此,“御蛇金刚”顿时快走几步,又替彼此介绍了一番。
“喔!听‘四大会刚’的危名,犹如沉雷之贯耳,今门得见,真乃是邱某人之幸也。”
邱玉秋久欠身子,他双手连拱,笑口盈盈,倒也说得诚恳十分。
“邱公子客气了。”“四大金刚”全都抱起拳,答活的乃是老大“铁琶金刚”,他们书读的不多,拙于言词,故以说得简单。
“坐,坐,各位请坐呀!”尤建庭展开他那无肉的面颊说:“我们坐下来谈,我们坐下来淡……”
邱玉秋虽然面容枯黄,外带刀疤,但体态颀长,气度不弱。而尤建庭非但脸色也是蜡黄,并且又瘦又小,何如一只患病的猴子。
六个人依次坐下了,轮值的庄丁帆伶的、勤快的已经将香莒分别的搁放在茶几之上了。
“铁琶金刚”将他们兄弟商讨结果的疑念率直的说出来,毫不掩饰,毫不隐藏,这就所谓一根肚肠通到底。
“邱公子是我家少爷的朋友,但我们兄弟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邱玉秋却是笑笑说:“喔!那是当然。囚为我们彼此末谋过面。”
“我家少爷似乎也没有提起过邱公子……”
邱玉秋仍然不以为意的接下去说:“这大概是子材兄认为小弟不才,光会吃喝玩乐,不值得提吧?”
那是自谦还是自嘲?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理明白。
尤建庭唯恐“铁琶金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他立即打岔的也有点讨好的说:“我倒听见我家少爷曾始谈起过呢!”
这也是他的天性,为表示石子材对他比较亲近、比较推重。究竞有没有同他说起过?耶只有天晓得!
到底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邱玉秋马上谀声说:“尤总管精明,尤总管能干,尤总营必然是个过耳不泯、过目不忘的人。也只有尤总管这样的人,才能担当起石家庄繁杂琐碎的职务。”
尤建庭一听就坐不住了,抖楼着山羊胡子,暴露着黄板门牙,乐得个摇头晃脑、眯眼扬眉,二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摆着、舞着,他前世一定是猴子投的抬,骨头决没有四两重!
“邱兄谬奖了,邱兄夸耀了,我哪里有像邱兄说的那么好?呵呵呵……”
他把邱公子改为邱兄了。这表示热络,这表示投机,也有亲近、相知的意味。
“一点也没有呵!”邱玉秋依旧讹着脸说:“这乃是子材兄他亲口对小弟这么说的呢!”
邱玉秋左—个“子材兄”,右一个“子材兄”,可见他和子材必定是交称莫逆、情同手足的朋友,一如“石家五蟹”,一如“四大金刚”他们。
尤建庭不禁五内俱铭,满怀感慨的说:“我家庄主和少爷对尤某人真是情深义重、渊臼流长,我这辈子决决要仿效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殚竭心智,以报答石家庄对我的知遇之恩!”
石家庄和金家庄一样,他们不同于沈家庄。沈家庄是世居江南,村庄之中有不少户的人家全都姓沈。沈逸尘兄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家大户罢了,是以造有土地祠,是以建有城隍庙,而石家庄和金家庄都是来自北国,在各该之地筑了宅、落下藉,虽然是独门弧户,但却都屋宇连天接云,人口不单继众。
“喔!这—说起子材兄,子材兄他到底到哪里去了?”
客厅之人心情都感到十分的沉重,尤建庭迟疑了一会,最后黯然的说:“我家庄主和少爷……”
“尤总管,说话请多加考虑、多加谨慎。”“踏螫金刚”立时接上了口,他们兄弟虽然以尤建庭认识来人的那句话而消退了心中疑念,但是,庄中的遭遇似乎仍然不宜为外人知道。
尤建庭转目朝着“四大金刚”说:“这有什么关系呢?邱公子是少爷的朋友,也等于是我们的朋友。”他已经把邱玉秋认作一位知音,是以义昂起声调继续说:“人家诚心的、专程的来访而见不到少爷,在道义上、在礼貌上,我们都应该告诉人家。”
观颜察色,闻语听音,邱玉秋也是一个聪明人,他似乎已经领悟到了什么,随即沉下口气说:“怎么?莫非是子材兄遭遇到什么困难了?”
尤建庭原本也有犹豫,但是,话出如风,而对方又叮了上来,为了面子,为了情况,不由期期艾艾的说了。
“是的。”
“这怎么会呢?”邱玉秋心中感到万分的困惑,他接下去说:“石家庄宇内之鼎,名震武林,别说子材兄乃是虎子,功力精深,并且上有雄才大略的虎父,下面还有四尊天神和‘石家五蟹’他们相匡扶,相辅佐、这……这怎么会呢!”
颜面攸关,尤建庭难以出声了,他叹了一口气,就闭口不言了。
邱玉秋不愿场面就这么冷却下去,他紧接着说:“对方是谁?”
“沈家庄和麦小云他们。”说话的人仍然是尤建庭,不过他说得幽幽的、怯怯的。
“沈家庄和麦小云?”邱玉秋忿然的说:“那龚叔爷呢?”
三位供奉中他只认识龚天佑曾经同着石子材去过杭州。
“龚供奉走了。”
“这么说,子材兄是避难去了?”
对方既然有所误会,这么误会,尤建庭也就不于点破,他又闷声不响了。
“什么麦小云!我邱某人倒要找个机会斗斗他。”
邱玉秋枯黄色的面也眨上了青白之容,尤其是那条刀疤,刀疤更是显得特出,他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右手猛然一压茶几,这红木制成的茶几人概是年代久了,已经变酥、变蚀,随着他的掌印、指头,竟然陷入了有二分深!
对武学,尤建庭是门外汉,但是,他听得多、见得多,因此,他咋舌了。“四大金刚”乃是个中人,什么功力,什么手法,他们都是了如指掌、闭目能详,故以一见之下,心头齐自震惊连连,迷雾层层,邱玉秋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等功力,这种造诣,怎会名不见经传?别说自己兄弟愧叹弗如,就是连庄主本人,恐怕也勉强得很,而对方只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人。
哈!说起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班房中的一个警卫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如牛的说:“报告总护院.庄门外面来了一个年轻人……”那个警卫喘息了一下继续说:“他……他自称是麦小云,说是要找‘福寿堂’中的龚供奉。”
“麦小云!”“四大金刚”心中又是一震,他们兄弟彼此互望了一眼,“铁琶金刚”站了起来继续说:“是一个还是两个?”
他的脸色显得凝重得很,其他的人,除了邱玉秋本就站着尚未坐下,另外三个金刚和尤建庭也相继站起来了。
“一个。”
“穿白色的衣衫还是蓝色的衣衫?”他们还是分不清两个麦小云的面貌,只有以衣衫的色泽来鉴别来人是谁了。其实,这是人的习性,一个两个倒是要问,衣衫的颜色大可不必分了,因为,两个麦小云非但是面貌相同,而他们的功力也是在伯仲之间呢!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穿蓝色的衣衫。”
“麦小云真不知天高地厚,他敢指名要找龚叔爷,那就请龚叔爷出去将他长留在此地不就没有事了?”邱玉秋也照着石子材的口吻,叫龚天佑为龚叔爷。
尤建庭接口说:“奈何龚供奉如今不在庄中。”
他是靠口吃饭,以故他的话多。
“龚叔爷去了何处?”
“不知道。”尤建庭说:“自在沈家庄那边出了事故之后,三位供奉俱都随着失去了踪影。”
“邱公子请原谅敝兄弟失礼。”“铁琶金刚”三人说:“走!我们出去会会他。”
“邱兄!你不是也想斗斗麦小云吗?”尤建庭靠心计吃饭,以故他的点子也是很多。
“对呀!小弟也正拟斗斗他呢!”
“好!那我们一起出去,在下也想见识见识邱兄你的神威。”这当然也是尤建庭所说的话。
大敌当前,“铁琶金刚”当然要慎重其事,他提高了声音,抬头朝站在门门当班的两个庄丁说:“你们进去,招呼几个同伴,将我们兄弟的兵刃给抬出来。”“四大金刚”不像尤建庭,他们都没有架子,对待庄丁下人一视同仁,犹若弟兄,而庄丁下人们对他们兄弟却更是衷心景仰、尊敬万分!
“是。”两个庄丁同声应了一声,同时转身—躬,又一起向后头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两个人抬着一柄铁琵琶,两个人扛着一支风火轮,一个人背着一根尉迟鞭,一个人肩着一条链子枪出来了,脚步显得艰辛、踉跄而又蹒跚!
他们一行人先后的步出了客厅,经过了广场,走出了栏栅木门,“四大金刚”举目一望,外而果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身穿蓝衫,果然就是麦小云。麦小云却首先开口说:“怎么不见龚大佑呢?莫非他畏事不敢出来?”
这话说得虽然并不苛薄,但却坚硬得很,有挑的口气,有激的意味!
“铁琵金刚”乃是铁汉一个,他昂然的说:“麦小云,你也不要太过自负,龚供奉目前不在庄中,而不是不敢出来,你想找事,由我们兄弟四人接着也是一样!”
“那不一样。”麦小云淡淡的说:“龚天佑与我有仇,我找他为的要了断私人恩怨,同你们却毫不相干。”
邱玉秋踏上一步说:“你同龚叔爷有仇,奈何他因事不在庄中,而本公子和你也是有仇,我们二人不妨就在此比划比划。”
“阁下何人?”麦小云疑惑的说:“在下从未见过阁下,我们又何来之仇?”
“在下邱玉秋,系石家庄石子材的朋友。”邱玉秋冷冷的说:“不错,我们彼此并未见过。但是,你同石子材有仇,怎么样?出手吧!”
这算是理由吗?应该说是,也应该说不是,那要看人与人双方的交往、人与人彼此的情意,来衡量、来互认!
麦小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了,他微微笑着说:“那更不一样了。在下不善逞强,当然也不作无渭的争端。”
“你怕事了?”
“我是来找龚天佑的,既能他不在庄内,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龚叔爷不在,这笔账你何如记在我邱某人的头上?”
“人不同,理就不直,理不直,气势也就壮不起来。”
“麦小云,莫非你真的怕事了?”邱玉秋努力睁了一下丹凤眼。口吻中含着浓重的轻视、不屑的意味。
麦小云笑意仍旧地说:“就算是吧。”
“四大金刚”曾经耳闻、曾经目击,知道麦小云口中虽然这么地说,但并不是真的怕事,他们皆有自知之明,对方既然不找他们,他们也就不主动妄言邀斗,只是遵照着庄主的嘱咐,守着庄院,护着大人、小姐,静等将来。
“你算怕事也不行!”邱玉秋突然飞了起来,右手出掌,如劲风、若急雨,既快速,而又出人不意的猛向对方胸际印了过去。
“说了当然要算。”麦小云眼视四面、耳闻八方,他也及时跟着飘了起来,退上了石桥之上,口中淡淡的说:“各位再见了。”
“哼!”邱玉秋的鼻子中不由重重的哼出了声。
沈家庄院最近成了热地,一天上午,又有好几个男男女女的客人前来造访,她们乃是石素心主仆那些人。
两个门房一见顿时就紧张起来了,因为,他们虽然不认识石素心主婢,但“石家五蟹”却是无人不识!
疑疑惑惑的观望着,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见对方踏入了广场,见对方停立在石阶的下面……
石素心生性聪慧,多事之秋,而又带着五蟹他们,唯恐对方有所误会,是以回头向“小彩蝶”郝秋英说:“为免得人家心生疑虑。我们就暂时的留在此地,小蝶,你上去知会对方门房一声,说我前来拜访‘黑白双娇’她们。”
“是。”郝秋英微一裣衽,转身迈上了石阶,朝两个门房生硬的笑了一笑说:“我家小姐石素心专程前来探候沈如娴、沈如婉二位小姐,劳烦你们代为通报一声。”
“喔!是石小姐光临。”两个门房也是生硬的笑笑说:“请你们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他随即转头向另一个门房说:“老吴,你到后楼告诉小翠,说石家庄的石小姐来探访,再叫小翠禀报二位小姐。”
这是规矩,也是礼貌,男人不得擅上西楼上房,何况他们又是下人呢!
“是。”老吴马上退出了门房之中,快步的朝后楼走去。
并未多久,沈如娴姐妹莲步朵朵、婀娜多姿的迎了出来,她们相见可真热情,唧唧哝哝的拥着直往后楼奔,“石家五蟹”如今已经是座上之客,是以也被请进在客房里面休息了。
石素心忘记了忧虑,忘记了烦恼,她和沈如拥姐妹谈着、淡着,还有小翠,对方把小翠也给引见了。
上了楼梯,进了绣房,小翠安排了座位,张罗下茶水,她们就这么的谈个没完,如此的说个没停。
先是东南西北的乱七八糟,继而“黑白双娇”离开石家庄的始末,最后,就谈到了石素心在树林中的遭遇了。
“娴姐,我在来路上遇见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沈如婉的心中陡地一动,她十分敏感,似平已经知道石素心口中所指的“他们”是准了。是以,对方虽然叫的是娴姐,她却立即把话给接了过去。
“他们当然是你们的他们了。”石素心也使坏了,她眨着眼睛,她绷着颜面,故意的、俏皮的这么说着。
沈如婉粉面不禁徽微一红,强自按捺一下跳动的芳心,然后才徐徐地说:“哦!你说的是他们呀!他们怎么样?”
她依然装得—本正经,但是,那表情、那样子却令人感到可笑。
“他们没有怎么样,只是小妹却是怎么样了。”石素心前—个怎么样,后一个怎么样,人家没有怎么样,她自己却是怎么样了。真叫人迷惘糊涂,分不清楚。
但是,沈如婉却了然于胸,她认真的追问下去。
“那你又怎么样了呢?”她厉害,竟然也以怎么样来诘询怎么样,探求怎么样。
“我把他们给拦下了。”
“那他们又怎么样了呢?”哈!一箩之花,难分彼此,沈如婉也是满嘴怎么样。
“我刚才曾经说过,他们并没有怎么样呀!”
“那你……”沈如娴实在不好意思再说怎么样了,是以只有住口不言了。
石素心心中也知道对方欲说的意思以及不说的意思,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悦:“他们只是可恶。”
“可恶?”沈如婉听了—怔说:“谁可恶?他是谁?”她摆出了一副大姐头的模样,大有要替人讨问公道的意味。
“不知道。”
沈如婉一听不禁又是一怔,迟疑的说:“你不知道?”
“是的,他们二人我都没有见过,又怎知道谁是谁呢?”石素心脸上讪然、口中讷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可以问五蟹呀!”
“五蟹说,他们二人都是麦小云。”
沈如娴不由哑然笑了起来,当时,麦小云和麦无名,除去了他的血亲尊长,只有她分得出来,如今,沈如婉也能了,无怪乎她说得堂堂皇皇。
沈如婉泄气了,她耐着性子说:“他穿的是什么衣衫?”
“是长衫。”
“当然是长衫。”沈如婉真是又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她非要问个青红皂白不可,因之,不嫌其烦的说:“我是说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长衫?”
“喔!是蓝色长衫。”
沈如婉松出了—口气说:“那是麦小云,你可以问我大姐,要她替你主持公道好了。”
“麦小云?”石素心迟疑的说:“我知道他是麦小云,但是不知道是哪一个麦小云。”
沈如婉槛尬的笑笑说:“身穿蓝色长衫的那一个叫麦小云,至于另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嘛!他如今叫麦无名!”
“麦无名?如今叫麦无名,这么说,难道他没有名字?”石素心还是被说得浑浑噩噩,感觉到十分的奇怪。
沈如婉却不想解释,只有含糊的说:“可以这么说,”
“哦!”石素心仍然是似懂非懂。沈如婉就把这话给错了开去。
“素心!麦小云是怎么个可恶法,他欺悔你了?你不妨说说看,到时候,我大姐一定会帮着你出气的。”
沈如婉是在怂恿、是在鼓励,因为,她往常总被大姐所调侃、所揶榆,心中也就一直想找回报的念头。
“他并没有欺侮我。”石素心脸色—黯,神情沮丧的说:“我诘询他,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家严的去处!”
沈如婉感觉到确些失望,她心有未甘的说:“其他呢?”
“其他没有了。”
“哼!”沈如婉掀掀鼻、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沈如娴不禁暗暗摇头、暗暗好笑,她默默的注视这位聪慧、可爱而又骄纵、顽皮的二妹。
石素心幽幽的说:“娴姐、婉姐,家严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沈如娴说:“‘云龙三现’徐至瑜他们。”
“他们去了何处?”
沈如娴的粉脸上不由露出了歉然之色,她说:“这……这我也不知道,我们沈家庄里的人无一知道!”
石素心再次的失望厂,她双眸无神,芳心中感觉到十分的难过。
“有人知道!”沈如婉突然嚷了起来。
石素心听了精神一振,她脱口说:“是谁,谁知道?”
“当然是麦小云和麦无名。”
石素心喘出了一口气,她哀怨的睨了沈如婉—眼说:“婉姐,你是存心在寻我开心?”
沈如婉一见到对方的眼光,心中顿时感到—阵不安,她收起了嬉笑之心,十分慎重的说:“素心,对不起,如今我郑重的告诉你,知道令尊去处的人,除了麦小云和麦无名以外,尚有几个人也必定会知道。”她还是有卖关子的意味。
“哪几个人,他们又是准?”
沈如娴听了立即插口,她唯恐她二妹胸无心机、口没遮拦,一下子就将城隍庙张保元等给说了出来,顿时刻意点明说:“二妹,这等重大的事情,可千万不能以神呀、庙呀的胡说—气呵!”
当头棒喝,冷水浇头,沈如婉果然惊觉到了。不错,麦小云和麦无名似乎皆有隐衷,他们本人都不拟说明,自己又岂要越俎代庖,多事生非?但是,话已出口,犹如春风,又怎能自圆其说呢?正在疑虑之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们乃是你石家庄的人。”
“是我们石家庄里的人?”石素心不由怔了—怔,她疑云层层的说:“婉妹,请你明说,他们究竟是谁?”
沈如娴莞尔了,她吐出了—口气,赞许的朝她二妹颔着首。
“他是廖不一,他是潘松秋,还有龚天佑!”
“是他们?”石素心迟疑的说:“这又是怎么说?”
沈如婉清一清喉咙说:“这件事的确有点古怪,当时,我二叔也曾经问过麦小云他们,怎么会认识那上—二辈的人物?可是对方二人言语支吾,神态异常,我们也只好给闷在心里了。”
她停歇了一下略略的整理着思维,然后又继续说:“摩不—他们和徐至瑜他们却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并且,三叔又在暗中告诉过我,说廖不—他们在那天—见到徐至瑜他们,立即抱拳躬身,状至恭敬,口中还说什么殿主圣安呀!菩萨金安啦等等,然后才掉头而去。其他的人没有一个了解他们是在说什么?当然。除了他们双方自己,或许还有麦小云兄弟。”
沈如婉竟然滔滔洋洋的说了—大堆。她就这么的将张保元和沈无行二人给掩盖了过去、隐没下去。
沈氏兄弟、父女叔侄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徐至瑜三人来自何处?去向哪里?以及叫什么庄院、何种组织?不过,他们每个人的心中却全都了然,不管对方的住处是庄院抑或是组织,城隍庙中的张保元和沈无行一定就是那个庄院或组织的外围人士!
以沈家庄的声誉,以沈氏四雄的为人,对方既然碍难不说,他们也就不便探究,当然更是不敢有所泄漏。
石素心沉默了、思维了,“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他们都曾详述过当天的情况,与沈如腕如今所说的也是大同小异,她不由将沉思改作明言了。
“这么说起来廖叔爷和潘叔爷他们与徐至瑜几人有着很深,很密切的关系喽?”
“应该是的。”
“那龚叔爷呢?”
“也有这个可能。”
“但是,‘四大金刚’曾经提起,听廖叔爷那天所说的口气显示、恐怕不会再回石家庄去了,而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过。”
“这……”沈如婉瞠目结舌了。她将美目睁得圆圆的,她把樱口张得大大的,果然,人家若是不回去,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沈如娴立即接口了,她解去了她二妹的困难说:“还不一定呵!说不定谬不一为避嫌疑、为躲锋头,等风浪平了,等对方走了,他们就回去。或说廖不一曾经答应过对方什么?嗣后不再回石家庄去了。但龚天佑必然会回去的,因为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
石素心轻吐出一口气说:“那徐至瑜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小妹的父兄呢,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沈如悯赧然的笑笑说:“这点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呢?”
“不过我能保证,你父兄绝对不会受到伤害,放然更不必遑论有危生命了。”沈如娴毅然果决的说着。
“是吗?”
“当然,他们如要伤害令尊,那天当场就可以下手,又何必迂回着多费周章呢?”沈如娴委婉的,耐心的解释着、研判着。
“是吗?”石素心依旧是忧心忡忡,她无意识的又问了一句。
“是的。”沈如娴语气肯定的说:“凭对方往昔的声誉,再凭麦小云和麦无名二人所说的话,我绝对的信得过他们,不管是任何的—方。”
“既能如此,那我就回去了。”石素心神情忧郁的说:“回去等待廖叔爷、潘叔爷、龚叔爷。”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显得是那么娇柔无力。
“素心,既然来了,又何必急在一时?住几天再走嘛!”沈如婉热情的、诚恳的挽留着。
沈如娴也站了起来说:“怎么这么行色匆匆?我们姐妹还没有好好的攀谈呢!”
“谢谢姐姐,小妹的心情不好,一等家父的去处有了眉目、有了着落,我会再来与姐姐聚头的。”石素心启步走了。
“翠翠,带路!”这是沈如婉的声音。
“是。”小翠立即走出了闺房之门,步向楼梯口而去。
沈如娴知道对方心头不畅,难以挽留,姐妹二人也就双双的送了出去……
这里还是石家庄的客厅里,客厅里还是坐着原有的那六个人;他们当然是“四大金刚”、邱玉秋和尤建庭了。
午后和午前的情况已经完全的改观了,上午,“四大金刚”对邱玉秋的身份、来历虽然消去了疑念,但是,他们仍然有意无意的、明里暗里的在监视着、戒备着。
下午,他们非但俱都松懈了下来,并且对邱玉秋的功力、对邱玉秋的为人还产生出钦佩之心,因而就推诚相见了。
这当然是在看到了对方的身法和掌势以及那不顾本身利害、不计自己后果贸然的出手攻击麦小云所致。
大概是先天关系,也可能乃后天使然,他们六个人之中以邱玉秋和尤建庭的话为最多,“四大金刚”则仍旧沉默寡言的坐在一旁。
邱玉秋啜饮了二口茶水后说:“尤总管心灵性巧,当能判断得出麦小云这二天是否会卷土重来?”
尤建庭从不害臊,他洋洋自得的说:“当然会的。”
“是吗?”
“是的。”尤建庭审慎的说:“麦小云为报私仇而来,而龚供奉既未被他找到,他目的末达,当然会再次前来。”
“那龚叔爷这二天是否就会回来?”邱玉秋似乎对龚天佑特别关注,三番二次的总是把对方挂在嘴边。
“这就不知道了,因龚供奉自从走了以后,迄今一无音讯。”
“麦小云说要报私仇?”
“不错,他是这么说的。”
邱玉秋心中感到疑惑,他说:“难道石家庄和他之间不算私仇?”
“应该不是。”
“这又怎么说呢?”
“为了沈二姑娘,石家庄和沈家庄二相对垒,麦小云只不过是沈家庄聘过去的助拳之人罢了。”
—听到沈二姑娘,不知怎的,邱玉秋的眸子倏然精光一闪,他掩饰的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说:“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这怎么可以?”尤建庭急迫的说:“邱兄必须要多住几天。”
“为什么呢?”邱玉秋不解的说:“子材兄不在庄中,在下就乏良伴抵足,也无至友秉烛,实在也感扫兴得很。”
“就因为邱兄和我家少爷是良伴、是知友,所以你必须要多留几天。”
“怎么?”邱玉秋又误解了,他精神了一下说:“莫非子材兄这二天就会回来?”
尤建庭黠然的说:“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巴结邱玉秋,讨好邱玉秋,已经将邱玉秋叫成了“邱兄”,奈何自己年纪一大把,却末便把“在下”改称为“小弟”,实是遗憾。
“那又为什么呢?”
“就因为麦小云会再次找上门来。”
邱玉秋了然对方的意思了,尤建庭无非是请他助拳、请他状胆,但是,他却不以为意!
“麦小云找的乃是龚叔他,假如龚叔爷回来了,自有龚叔爷会对付他;假如龚叔爷仍未返回,麦小云必然也会再次的退去。”
“人心难测,世态炎凉。”尤建庭笑笑说:“那可不一定呵!也许是麦小云见你邱兄在此,他才藉故退走的呢!”
“这怎么会呢?”邱玉秋生硬的笑笑说:“一来在下藉藉无名,二来彼此又没正式的交过手,麦小云怎会因我而退呢?”
尤建庭的笑意浓了起来,因此,二排黄板牙也就突了出来,斑点参差,齿吻狺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而且有恶心之感呢!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下虽对武学是一窍不通,但邱兄身怀神功,却还能看得出来呢!”
“尤总管这是在讥我、损我?”
尤建庭立即一整面容,郑重的说:“在下这话乃是出自肺腑。”
邱玉秋枯黄色的脸也展开了笑意,当然人都是喜欢听好听的,何况他和石子材、尤建庭是一个模子中出来的,不然,他们怎会谈得如此的投机?交成知心的朋友?
“那一定是尤总管在捧我。”
“你看像吗?”
“就算是吧!”邱玉秋笑意盎然的说:“那也不差我一个人呀!还有四位天神在此坐镇着呢!”
“这……”尤建庭立即转目望住了“四大金刚”,他感觉到措辞困难了。因为,他心中了然得很。“四大金刚”的功力在武林中的确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角色,但是,对方乃是麦小云呀!庄主不是麦小云的对手,那“四大金刚”他们行吗?
可是,可是人要面、树要皮,尤建庭他能坦白的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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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金刚”当然也都感觉到了,但是,一个人的能耐是勉强不了的,侥幸不了的,一是一,二就是二,何况他们生性俱皆憨直,不惯吹牛说大话,是以“铁琶金刚”不是滋味的说:“我们兄弟惭愧。”
—声“惭愧”已经够了,邱玉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点即透,丈何必非要人家说得赤裸不可呢?
“这……”邱玉秋沉吟了、踌躇了。他心中似乎有着碍难之处。
“邱兄有所不便?”尤建庭涎着脸说。
“喔!在下这次专程南下访友,在此地见不到子材兄,心巾颇感怅惆,是以拟去诸暨附近探访另—个朋友,另一位兄台。”
尤建庭不禁吐出一口气说:“诸暨离此并不太远,邱兄又何必非要急在一时?勉为其难的留上二天吧!”
“良友久别,把晤为快。”邱玉秋略一沉吟,他回转口气说:“这样吧!在下如今暂时告别,明天当再前来,若是运气不好,在诸暨也找不到那另—位兄台的活,或即夤夜就赶了回来。”
“好,我们就这么说定。”
“就这么说定了。”邱玉秋站了越来,抱了—个罗旋拳说:“各位再见了。”
这形态,这口气,真像上午麦小云临去之时所留下来的翻照!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七回 紧锣密鼓
今天是初一,也就是朔日,朔日的月亮在白天已与太阳并行的绕过了天际,是以,夜间就再也见不到清丽可人的新月了。
满天星斗,像青石板上的铜钉,似圆节中间的孔洞,它们挤眉弄眼,它们争妍斗艳,但是,任它们费尽心机,但是,任它们千颗万粒,总不如一个月亮来得银、来得光。
诸暨城外的大路旁有一个杂树林,这个杂树林不正是上二天石素心主婢和“石家五蟹”休憩之处吗?这个杂树林不也就是麦小云和麦无名兄弟分道扬镳之地吗?
不错,正是这里!
今天夜里,不算是月黑风高。月黑风高指的乃是没有月亮,只有乌云翻卷,只有劲风呼啸的夜晚。而今夜,它虽然也是没有月亮,但却有星光闪烁,但却是和风吹拂,因此,花树摇摇业业,因此,枝叶悉悉簌簌,也因此,夏虫唧唧哝哝,它赏人心,它悦人耳……
二更时分,这个杂树林中竟然有—个人影在来回的踱蹀、在来回的徘徊,背着双手,游目四顾,似乎有所事事。
他是来这里散心?他是来这个纳凉?不像,都不像!虽然杂树林中黝黯异常,看不清他的面貌,睹不见他的神色,但是,瞧形态,他似乎在等人。
果然,没有多久,又有一条人影惊了进来,先前到来的那个人不由出声说话了。
“你来了?”
“对不起,晚了一步。”后来的那个人说:“因为我在诸暨城内发现了—些情况,以致给耽搁了下来。”
“什么情况?”
“有人在监视着找、缀蹭着我。”
“会是谁呢?”
“万里船帮。”
“为要报仇?还是为了那支翡翠玉如意?”
“应该二者都是。”
“属于哪一个舵里的?”
“不知道。”
“你召见过诸暨城隍?”
“是的。”
“那追缉令中可有万里船帮中的人?”
“有。”
“谁?”
“金丝猴。”
第—个进来的人心中似乎有所疑虑,他迟疑了一下说:“金丝猴又是谁呢?”
后来的那个人吐出了一口气说:“他是万里船帮中‘万坛’上二大护法之一,名叫侯四津,我曾经上过他的当、吃过他的亏。”
“喔!是他,他的阳寿也终于满了。”
“遇上他时可千万注意,这个人阴得很也鬼得很。”
“那‘万坛’之主呢?”
“留待观察。”
空气沉默了一会、岑寂了一会,第一个进入杂树林中的人似乎言尽了、疑尽了,而那后到之人也就开口说话了。
“你的情形如何?”
“还算顺利。”
“他真的不在?”
“当然是真的。”
“可听说他去了哪里?”
“我曾经反复的探究,似乎是无人知道。”
“可是那天走了以后,就没有回去过?”
“是的。”
“这么说,他会不会回去的确是一个疑问了?”这句话可以说他是在自言自语,也可以说仍然是在征询对方。
“是的。”
“以你看有没有希望?”
“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该怎么办?”
“不妨再守一二日看看,也说不定会有奇迹。”
“也只有这么办了。”
“不然,我们一无线索,二无他处可找。”
“……”那后来进入树林的人尚有话要说的时候,忽然看见大路上有一个皮球在滚动着,当然,另外一个也同时的发现了。
这个皮球很大,其滚动的速度也相当快,他们的心头不由全都动了一下。
不是皮球,乃是一个人,一个武林人,一个夜行人。
来的地方,正与第二个进入杂树林中的人相同,去的方向,则又是第—个到来的那人的来处!
四道电光分别的由这两个人的眸子中逼射而出,他们凝视了一会,眼中似乎巳有所见,心头仿佛已有所得。
“莫非就是他?”第一个到来的人说。
“十分神似。”
“那我回去了。”
“好,我们仍然按照着计划而行。”
“再见!”
“再见!”
二条人影又分别散了开去……
那只皮球由西而东,速度不减的朝上乘县官道上飞快的滚动着。距离皮球后面十丈之遥的地方,另有一缕轻烟也是若即若离、时疾时徐的向同一方向飘浮而去。
这二件物事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是皮球牵动了轻烟?抑是轻烟推动着皮球?恐怕任谁也不得而知了。
不过,若加以仔细的研判,或经过虚心的探讨,彼此之际的间隔太过遥远,实在力所难及,应该是二不相干、毫无关连。
既然如此,那是属于巧合,它们必定各有其愿、各去各处了。
大约经过了—个更次的时光吧,二鼓已尽,四更忉临,会稽山在眼前了。
皮球略一停顿,然后转从一条石板路上而去,这条石板路乃是石家庄私自铺设的道路,因为石家庄正座落在会稽山脉的一条脉络上面!
绝对不是巧合或然,也绝对不是推展费力,因为,若瞩巧合,一路相随也许有其原由可说,因为,推展之力直线而循,但直角转弯那就太过离谱了……
只有牵引,只有牵引才合乎逻辑。皮球改变了方向,后面的轻烟自然也亦步亦趋的转进了石板路。
浙浙的,二者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浙渐的,二者的差距也逐渐近了起来,因为,石家庄即将到了。
皮球遭到了阻挡,它“蹦”的一下跳了起来,跳过栏栅,滚过了广场,又跳进了石家庄屋宇之内去了。
轻烟遇上了山岚,也突然的被吹了起来,飘过栏栅,飞过了广场,又拽上椽瓦顶面去了……
今天是初—,今天是朔日,因为苍穹漫漫,因为夜星沉沉,是以石家庄中的门卫没发现物体或人兽进入庄院之中;因为轻车熟路,因为功力精深,是以石家庄的警卫也就失去了它的功能以及效用了。
皮球滚进了石家庄的客厅之内,轮值的两个庄丁同时的警觉了过来,其中一个惶恐的说:“啊!供奉……”
“唔,噤声!”那个皮球沉着声音说:“不要惊动旁人,进去请四位总护院出来就可以了。”
“是。”一个庄丁匆匆的向后奔去,一个庄丁忙乱的张罗茶水。
皮球大模大样的在客厅主位上坐了下来,它是什么?喔!如今应该称呼他是谁了。他,正是“福寿堂”的—位供奉,麦小云和麦无名正欲找寻的人物,“雪山蛤蟆”龚天佑!
没有多久,“四大金刚”已经急急的赶了出来。
“喔!供奉,你终于回来了。”“铁琶金刚”既兴击又惊奇的说着。
“你们请坐,坐下来再淡。”龚天佑对“四大金刚”十分客气,不像平常眼高于顶的样子;当然,“四大金刚”功力精深,声誉甚隆。
“好。”“四大金刚”也就分别的、依次的坐了下来,一如寺院中镇守在山门旁的情形完全—样。
“怎么?”龚天佑心中似有所感的说:“山庄内莫非出了事情?”
“出事倒还没有,有事倒是真的。”“四大金刚”不喜多言,除非是非说不可,或者是熟悉之人,纵然如此,“铁琶金刚”话中所用的字句也甚简单、普通。
“什么事情?”
“麦小云前来找过供奉。”
龚天佑听了神色一变,他说:“一个?两个?”
“—个。”
“穿蓝衣的还是着白衫的?”
“穿蓝衣的。”
“结果呢?”
“供奉不在,他也就去了。”“铁琶金刚”接着又说:“不过,他曾经丢下活来,说过几天还会再来。”
龚天佑冷冷笑了一下说:“恐怕以后他永远不会来了。”
“铁琶金刚”困惑的说:“怎么说呢?”
“那个麦小云如今身在诸暨,已经由万里船帮的人给监视着。”
“喔……”
“还有其他的事吗?”
“还有……”“铁琶金刚”顿了一顿,然后接上去说:“还有杭州有—位少爷的朋友前来探访少爷。”
“姓甚名谁?”龚天佑说:“住在客房之中?”
“他叫邱玉秋,人已经走了,不过……”
龚天佑略一思索,心中似无印象,并且,他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就不等对方将话终了,立即接上口说:“既然如此,而又无关紧要,我们不谈也罢!”
“那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龚天佑沉吟一下说:“你们四人可否跟本堂出去一趟?”
“去哪里?”
“诸暨。”
“铁琶金刚”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什么时候?”
“天亮动身,在诸暨城外的一座杂树林中等待接应,以期配合午后发动。”
“是对付麦小云。”
“是的。”龚天佑说:“会同着万里船帮中的人。”
“万里船帮中有什么人物?”
“‘万坛’之主、左右护法以及富阳分舵中的人。”
一股轻烟自弥漫在客厅的屋檐之下以后,就末再飘动了,如今,大概是遭龚天佑雄劲语声的影响、感应,不禁微微的震颤了一下,幸好只是微微,没有震散,没有下坠,也没有牵碰、带动其他物件或者惊扰到里面的人。
不过,轻烟的边缘四周却渗出了露珠,也许是蒸气!
“铁琶金刚”听了顿时反问的说:“对方是一个,还是两个?”
他所指的“对方”当然也是麦小云和麦无名了。
“一个。”
“有这许多一等高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个麦小云?”
“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为的又是什么呢?”
“石家庄虽然亟欲找麦小云报那纾家之仇,但是,主要的仍想得到那支玉如意,那张武功秘籍。”龚天佑不说自己,而把它说成石家庄,因为,他深悉“四大金刚”对石家庄的忠心,是以刻意的引用着。
“铁琶金刚”心中还是不解的说:“那又怎么样呢?”
“因为本堂势孤。”龚天佑所称的本堂乃是指福寿堂。
“喔!我知道。”“铁琶金刚”这才恍然的说:“扳倒了猛虎强龙,却怕狐狸奸计,又恐豺狼野心?”
龚天佑蛄蟆眼微微一睁,他笑笑说:“正是此意。”
君子喻于义,小人晓于利,这就是以利组合成的小人!
“那供奉怎么轻易的离开了他们?”
“本堂不得不亲自回来—趟。不然,若是差遣他人,尔等未必会信。再说,别人也休想调得动你们兄弟。”
“既然如此,属下兄弟就跟供奉上一趟诸暨。”
龚天佑又喝了一口茶水,缓缓地站起来:“你们不妨准备准备、收拾收拾,天亮时候启程,本堂先走了。”
“怎么不一起动身?”“铁琶金刚”四人也站了起来。
“一来避免招摇,二来本堂回去部署安排一下。”
“那属下等送供奉出门。”
“不必。”龚天佑怎么来,又怎么走,他还是像皮球一般的滚了出去。
“老大,我们进去再睡它一个回头觉!”这是老三“伏虎余刚”所说的话。
“天时已经四更过半,我不睡了,不如就此准备一下兵刃什么的。”
“那我也不睡了,拾掇一下早些上路吧!”
他们正拟返身回转住处的时候,屋搪下的那缕轻烟已经冉冉的降落了来,微一伫驻,也进入了客厅之中。
皮球是人,轻烟当然也是人,不然,皮球怎么自动会滚?不然,轻烟怎么会渗出露珠?那是人的汗水,这个人乃是石子材的朋友,去而复返的邱玉秋!
“啊!四位,你们今天怎么起得这般早呀?”
“四大金刚”听了个个吃了一惊,本能的挫身,本能的戒备,待定睛看清了来人是谁的时候,大家口中不由喘了一口气。
“铁琶金刚”散去了逼聚在双臂上的功力说:“喔!邱公子,是你呀!”
“是呀!我说过也许会连夜赶回来。”
“刚才供奉来了。”
“你是说龚叔爷?”
“是的。”
“他在哪里?小弟这就前去望望他老人家。”“望望”乃江南一带的俚语,是探望和问候的意思。
“邱公子来得晚了一步,供奉他老人家走了不久。”
“你是说他又出去了?”
“是的。”
邱玉秋听了脸上不禁泛上了一片惆怅之色,他说:“唉!我真是机缘不佳,每个地方皆是如此。”
“铁琶金刚”心中忽地动了一下,他说:“邱公子莫非在昨天也没有找到朋友?所以就连夜赶了回来。”
“不,我那位兄台倒是遇上了,但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有很多的人也都急着要找他,所以我只有过二天再去了。”
“邱公子的朋友是在诸暨?”
“是呀!”
“麦小云如今也在请暨呢!”
“喔!”邱玉秋的口头禅又来了:“你怎么知道?”
“供奉说的。“
邱玉秋丹凤眼又努力的睁了一下,他说:“兄台的意思是,龚叔爷由诸暨来,而又往睹暨去了?”
“是的。”
“龚叔爷莫非来请四位也去诸暨?”
“是的。”
“共同邀斗麦小云?”
“是的。”
“对付—个麦小云,龚叔爷难道没有自信?”
“铁琶金刚”开始沉吟了、思虑了,他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是以含糊其词的说:“不尽然是,其中尚有其它的情节参杂着呢!”
邱玉秋摇摇头说:“不管它有什么情节,或者情节重大与否,你们四人全都不该去。”
“为什么?”
邱玉秋未作正面的回答,他说,“龚叔爷一定是不知道石家庄的现状,而四位也可能—时没有考虑到。”
“到底怎么说呢?”“四大金刚”还是没有想出事情的缘由,以及领悟对方的语意。
“因为现在石家庄与以往不大相同了。”邱玉秋分析着说:“以前,石家庄威名显赫,以前,石家庄高手如云,乃宇内之鼎、江湖之雄、武林中的豪杰,任准也未敢轻捋虎须。而如今呢?如今石庄主不在庄中,如今子材兄不在庄中,如今“福寿堂”中的几位供奉也全都四散的离去了……”
他对石家庄中的情况竟然一清二楚,了若指掌!
喔!是了,那必定石子材和邱玉秋二人推心置腹、交情特殊,他们可能是在平时琐碎繁杂无所不谈!
可是,其中似乎透着古怪呢?有些事情是在石家庄出了事故、石镜涛父子业已流亡在外之后才发生的,那邱玉秋怎么也像观若洞烛?真叫人煞费猜疑了。
“这……”“铁琶金刚”听得惊心了、焦急了,何止是他,“四大金刚”每个人的心头全都一样。
邱玉秋接着又深入的说:“龚叔爷这次回来,他又不知道五位‘蟹将军’也外出未归,因此,四位若是再这么轻易离开石家庄,那夫人的安危该由谁保护?该由准负责?”
他只提夫人,不提姑娘,这其中乃有两个原因,第一,姑娘的身手不弱,万一有人来犯,她自保有余;第二,他可能也知道姑娘现今不在庄中,是以说得自然、说得肯定。
“该怎么办?”“铁琶金刚” —脸不安的说:“那又怎么办呢?”
邱玉秋的话犹如醒醐灌顶,使他更见清醒;邱玉秋的话仿佛当头棒喝,击得他更是震心。他恐慌、惶悚,他已经脚底见汗,手心见汗,乌亮宽阔的额角头上,也冒出了湿湿亮亮、点点珠珠的东西,旋即,那东西,成河成流、涔涔行行而下!
这是黄汗,这是冷汗,这是一个人在受到惊恐、骇怕之下所虚盗出来的汗浆!
“你是说已经答应了龚叔爷?”
“铁琶金刚”乏力的说:“是的。”
“那……”邱玉秋将话音拖得长长的,却不再继续下去,并且垂下脑袋,似在思索,似在考虑……
“四大金刚”兄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可是,都无方策,都无主意,遂不约而同,殊途俱归,八只钢钤的眸子全照向了邱玉秋的脸上,露着求助。透着希冀。
“这样吧!”邱玉秋终于抬起了头,他眯着丹风眼也回向“四大金刚”真挚的脸上看了一眼,说:“还是由小弟替四位走一趟诸暨,反正我也想要‘会会’龚叔爷,而且,与诸暨城内的那位‘兄台’也有约呢!”
他话中的“会会”二字和“兄台”二字,说得特别重了—些。
不知是否另有含意、另有所指,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邱玉秋的功力“四大金刚”虽然皆末与之交过手,但是,他们却都见过。正如尤建庭所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彼等惧是行家,任谁都信得过对方,如今自己兄弟为形势所逼,分身乏术,而对方却慨允代行,这不正中了他们兄弟的心怀?于是未敢请耳。
“铁琶金刚”听了不由大軎过头,他长长作一个揖说:“多谢邱公子大义。”
“兄台客气了。”邱玉秋随口说:“龚叔爷住在哪家客栈?”其实,龚天佑和“四大金刚”的对话,他何曾漏掉一字?但是,为使假戏演得更加逼真,不得不问!
“不知道,只是约定午后在渚暨城外的杂树林中会合。”
“好吧!那小弟走了。”
“多谢邱公子。”“铁琶金刚”抱拳躬身,他又是一个长揖。
邱玉秋走了,轻烟又飘上了屋宇,游弋的越出了石家山庄。
他阻止了“四大金刚”西行,不知道出自好意抑或是另有所图,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内有数了……
而“四大金刚”如今安份的守在石家庄中是表示改邪归正吗?话实在不应这么讲,这么讲太残忍、太不公平,他们的本性不坏,原本也无甚恶行,只是错投了主而巳。
这里是诸暨城内东人街上的百乐客栈中的食堂里。
卯牌时分,太阳就已经怒张着一副晚娘面孔了,而百乐客栈中的食堂却尚有不少人在那里悠闲的吃着早餐。
诸暨位在浙江省浦阳江之畔,是个很大的城镇。东大街南贯北联,交通要渠,是城内最大的街道;百乐客栈飞檐琉瓦、津筑巍峨,乃街上特出的旅店;而它的大厅之中,又是装潢得富丽堂皇,描金髹朱,果真是饮宴、社文最舒适、最宽敞也最恰当的场所!
平时,凡在餐饮时间,总有九成以上的食客,早餐的时辰最长,它从寅时开始开业,一直要做到辰时光景,是以,看起来客人最稀,只有二四成在座,其实,吃完了陆陆续续上路的给加起来、算起来,并不少于中午或晚间!
但是,今天早辰的生意似乎要比往日好了—些,它多出了二成的客人。
凡是住店的,或昔是餐饮的,多半乃外地来的行旅客商,今天当然也是。不过今天多出来的这些行旅客商,大都是些带刀佩剑的江湖人!
不是吗?坐在里厢一桌上的人背着宝剑;靠着门口一桌人也横着戒刀;还有,还有则是傍着粉墙的一位年轻人也好像、好像……
这个年轻人身材颀长,气度高雅,他面孔黄了一些倒没有什么,他眼睛细了一些也是没有什么,只是,只是他的脸颊却斜斜的有一条二寸见长的刀伤疤痕!
哎!就这么的破了相,可惜!
脸上有疤痕不一定就是江湖人。这个年轻人一无粗犷凶悍之气,二无宝剑戒刀佩身,可是那内外遥摇相对二张桌上的江湖人不时的、刻意的频频打量着这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楼梯上又下来下一位年轻人。
这位午轻人可英俊了,剑眉双桃、星目准鼻,他穿的乃是一袭蓝衫,年龄与坐在下面、脸带疤痕的那个年轻人却不相上下,二十来岁。
他也不像江湖人,行动自然,步履从容,但是,他甫—出现,下面食堂内的二桌江湖人就默然无声了。当然,暗中在监视着,密切的戒备着,因为,他们守的候的就是他!
他,就是麦小云;他们乃是万里船帮中的人。
麦小云走到楼梯的正中部位,他略一停顿,眸子在左右流转,武林中这就叫做眼观四面;耳朵前后倾聆,江湖上这就叫做耳听八方。谨慎而小心,免遭偷袭,以防暗算,是杰出的江湖人必具的条件,是功深的武林客应有的本能!
果然,他有所收获了,明中,下面食堂中的每—个食客,虽然有些低垂着头,但仍是无一能逃过他犀利的目光;暗中,上面房间中有蹑足门户的声音,虽然轻之又轻,但也未能漏过他敏锐的听觉。
麦小云既有所感,也就置之泰然了,他只是有意无意的朝着那个脸色打疤痕的年轻人瞥了一眼,然后步下了尚剩一半的楼梯,就近在另一张单独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跑堂立即趋了过去,他叫了稀饭、点了小菜。
跑堂已经离开去准备客人所欲的餐点了,而麦小云的嘴巴依旧在微微的歙动着。
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准也不知道这举动是什么意思?细如蚊蚋,蝇蝇营营,如此而已!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他所针对的人,这个人就是独自坐在粉墙之边、脸上带有疤痕的那个年轻人。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喔!这是至高无上的神功——“腹语心声”!
腹语,或许有些江湖客、武林人也会使上一手,他们将空气鼓入肚内,然后收缩腹肌,以漉漉饥肠的方式骗人、糊人。能响无节、有声乏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以自己的意思为意思,只可博有识之士一笑而已。
麦小云则完全不同,真材实学,他运上了充沛的内力,浩瀚的功能将“心音”逼聚在一处,再由口中传了出来,指向既定之目标,进入对方的耳内,清晰而明确,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看面貌、看长相,那个脸色枯黄、上带刀疤的人必定就是邱玉秋。邱玉秋听到了麦小云送过来的“心音传声”,竟然毫不感觉惊奇,他当然认识麦小云,在石家庄的时候,还曾经朝对方出过手呢!
邱玉秋连正眼也不看对方—下,因为他昨夜没有睡好,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呵欠。为了礼貌,为了仪表,立即抬手遮住了张开着的嘴巴,就在这个时候,蚊蝇也在他手掌之间出现了。
“我见到了龚天佑。”
这乃是“束音成丝”的功力,他是邱玉秋,邱玉秋焉有这等精深禅门的功力?而且,邱玉秋和麦小云的立场相对,怎么……莫非……
“可就是昨夜在大路上滚动的那—个?”
“不错,正是他。”
“如今人在石家庄?”
“不,人在诸暨。”
菜上了,稀饭也捧上来了。麦小云随口划了二下,装装样子,也慰尉肚皮,二口以后,腹语心声又透过来了:“因此你又随后跟来?”
“是的。”
“落脚何处?”
“百乐客栈。”
“可知他的目的、企图?”
“他联络了万里船帮,定午后诱你出去,或激你出去,然后协力发动攻击。”
“你的意思呢?”
“以其入之矛,还治其身。”
“怎么说?”
“他们约定的地点就在城外的杂树林,他们动手的地点也是城外的杂树林。那不妨就儿诓他去杂树林中拿下,然后交与本地城隍。”
“好,我现在就去。”麦小云擦一擦嘴巴,正拟站立起来,邱玉秋却又传过来那“束音成丝”的功力,其细如线,其尖如针!
“不,如今你的目标很大、很显,牵一发能动全身。还是我上,我去比较方便,也有理由可把对方引出去、诓出去。”
“好吧!”麦小云又拿起筷子刨了几口稀饭说:“全看你的了。”
邱玉秋到柜台结了账。就扬长出门而去。
他朝北行走了一二十间店画的光景,一乐客栈赫然在望了。
“一乐”果然不如“百乐”,一与百之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人多了;百乐豪华,一乐简陋;百乐气派,一乐寒酸;百乐层叠楼房如云,一乐只数后院清幽;百乐住的乃是富商巨贾,一乐的客人多半是贩夫走卒……
龚天佑怎么去住在这里?在这里不太显眼,可以避人耳目,邱玉秋怎么也会歇在这早?在此地就近监视,喔!不,是晋见,彼此较为方便。是以,他们昨夜,或者是今晨皆落脚此处了。
“客官,你回来了!”伙计张着笑脸礼貌的探问着,带有几分勉强的意味。
“噢。”邱玉秋也笑笑说:“那位姓龚的老人家有没有出去?”
店小二蹙起了眉、摇起了头,他迟疑的说:“公?恭?宫?客官说的不知是哪一个公?”
“就是龙共龚呀!”
“龙共龚?”店小二再次摇头了:“好像没有嗄!”
“怎么会呢?矮矮胖胖的,身穿白色绸衣的,他比我早来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哦!是他,他姓郁不姓龚。”
“姓郁?”
“是呀!他叫郁天宫。”
“喔!他叫郎天宫,不叫龚天佑。”邱玉秋重复了一遍,不禁失笑的说:“是我弄错了,出去了没有?”
江湖上把姓名倒过来叫的司空见惯、屡逢不鲜,候四津的外号叫“金丝猴”,孙立加也似乎隐射着“迦蓝神”呢!
“没钉,大概还在睡觉吧?”
“我找他有点事,请你帮我叫他—声。”
“好的,请跟我来。”小二领带邱玉秋进了后院,在左廊内头的—个房间上敲了起来。
龚天佑虽然人在黄莲树下,但他还是难中享乐,住着此地最好的房间,不像邱玉秋。邱玉秋只随意的歇在外边的厢房里。
“笃笃笃。”
“谁?”那是龚天佑的声音,邱玉秋听得出来,并且也确切的知道,因为,就在凌晨。就在破晓,他看着对方落了店,也看着对力进了房,才回由前面投入客栈休息。
“哦!是我,店小二。”
“什么事情?”
店小二脸上溢出了局促和不安的神色,他抬头望了一下邱玉秋一眼,然后结结巴巴的说:“这位客人来找你。”
“客?”龚天佑的语气含有严重的疑虑,当然,他既欲避人耳门,方住进了这简陋的小客栈中,当然是无人知晓。只许他找人,不允人找他,对万里船帮的人也是如此!
会是谁?那会是谁?他煞费猜疑。
“是的。”店小二随即接上说:“是住在小号的一位姓邱……”
房门霍然打了开来,龚天佑一见邱玉秋不由怔了一怔,惊了一惊,这模样,这形态,他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你……”
“喔!我叫邱玉秋,乃是子材兄的朋友。”邱玉秋展开了笑脸,马上来一个自我介绍。
“哦!”龚天佑心中忽然动了一下,因为昨夜在石家庄的时候,“铁琶金刚”似乎曾经向他提起过这么一个人,顿时随口说:“是你,小兄弟请里面坐。”
他虽然有了记忆和印象,但是,仍旧怀着戒心、存着疑惑。
“谢谢。”邱玉秋步了进去,店小二转身走了,龚天佑也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老一少,大眼小眼,一个矮胖.一个颀长,全不协调,全不相衬。唯一相似的地方乃是二人的衣衫的颜色,月白与水白,微青与淡光。
分别落了座,龚人佑翻了二下蛤蟆眼,疑云不退的盘问着说:“小兄弟是由石家庄来?”
“对呀!”邱玉秋也睁了一下凤眼,他认真的说:“不过那是昨天。”
“你既然在昨天离开了石家庄,怎会知道我来了诸暨?”
“‘四大金刚’说的呀!”
“就算你又返了回去……”龚天佑沉下了面孔,沉下了声音迫诂着说:“但‘四大金刚’他们也不知道老夫住在此地!”
“是呀!”邱玉秋立即分辩着说:“就因为他们不知道供奉住在何处,才托我前来打听的呀!”
龚天佑总算找到很难算漏洞的漏洞,他霍然站了起来,含着微微的敌意冷冷地说:“真是巧事呀!这么巧的事竟然被我给遇上了,我前脚离开了石家庄,你后脚就赶上了,而且,腿力还不见得比老夫为慢,在此地也算是前后脚之差呢!”
他以为这是漏洞,因为,目前江湖上的人物,把三庄的庄主算上,把一帮的坛主也算上,又有谁能快过他?又有谁能胜过他?
其实,这也是实情,谁行呢?准成呢?除去了两个麦小云,当然也除去了已经不在江湖中走动的隐逸之辈!
“是呀!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么巧的事却被我给遇上了,不过……”邱玉秋停顿着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善说谎,不惯胡扯,所以只有沉吟、只有迟疑……
“不过怎么样!”龚天佑哼了一声,然后揶榆的说:“不过你是大鹏鸟,会翱翔;不过你是飞天龙,会腾云。”
为了江湖,为了武林,邱玉秋只有咬起了牙关,破例说谎了。
其实,他原先就抱着此意而来,可是时候一到,又在踌躇了,又在阻谘了,真感艰辛,何如在做窃贼!
“不是的,都不是的。”邱玉秋怯怯的说:“我是今晨才遇见‘四大金刚’的。”
龚天佑听了不由怔了一下说:“嘎!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们的?”
“东门官道上的一个杂树林之旁。”
龚天佑心中回转了一下,欲擒故纵的说:“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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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玉秋率真地说:“他们说是在等你呀!”
“等我?”龚天佑终于释然了,他散去了凝聚着的功力,还是不假颜色的说:“那就让他们等在那里好了。”
“不行呀!”邱玉秋画龙点晴的说:“供奉虽然说在午后才会合他们,但是……”
“但是什么呢?”
“但是‘铁琶金刚’告诉我说,石姑娘她任性的离开了石家庄,五位蟹将军也跟着出去了,是以必须请供奉过去商议商议。不然他们就无法久等了。”
“哦!”狡狐也有失算的一天,老磷总有漏蹄的时候,龚天佑疑云消散了、戒心没有了,他涩赧地笑了一笑说:“小兄弟,对不起,是我多疑了,我这就去杂树林中见他们。”
“供奉说哪里的话!”邱玉秋也笑笑说:“可要我陪供奉共同走—趟?”
“那就麻烦小兄弟了。”
“供奉客气了。”
他们绕着小路,就一前一后的奔向东门去了。
麦小云十分小心的用完了早餐,又施施然的朝楼上走去,他在扒逃第一口稀版和挟入第—筷小菜的时候,都曾经留在舌尖上良久,以资鉴别,以作查验,确实肯定了内中没有异物或花样,才慢慢的咽了下去。这是心思及智聪,这也是一般人所渭的江湖经验!
不用惠账,凡是住在里面的客人,柜台上都存有银子,帐房先生会把数目给登上去,只要到迟房时—起结算就可以了。
老虎一走,又是猢狲的天下了。七八颗脑袋抬了起来,七八双眸子照射起来,七八张嘴巴也唧呱的交谈起来了……
当然,他们只是守望楼下,楼上另有监视的人,那监视的也开了房间,也许还买通了客栈的伙计呢?
大鱼嘛!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周全安详,那条比船还大的鱼,谁也伺候不了,谁也对付不了,群策群力也不行,还得要借助外来的力量,共同的作业,共同兜捕……
麦小云推开房门,立即警觉到房间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本能的运上了功山,本能的应付着突变!
但是,那团火焰并不燎原,安之若素,毫无举动,只是含笑缓缓的站了起来。
是人,一个女人,一个身穿火红衣裳的年轻姑娘。
“麦大哥,你回来啦!”莺声,燕浯,人像鲜花,亭亭玉立的玫瑰花;音似小鸟,啁啁啾啾的画眉鸟。
“你……我……”麦小云不知所以,对方叫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而自己竟然并不认识那位姑娘。
“我是余曼芬呀!”是鲜花,鲜花绽放;是小鸟,小鸟依人!
“喔!余姑娘……”麦小云机械的、礼貌的叫下—声。他知道这又是一件误会事,也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对方是一位姑娘家。
“麦大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呢。”余曼并欢愉的,喜悦的滋笑着。
“唔——”麦小云走上二步,不得不应付说:“你请坐。”
两个人分别坐了下来,余曼芬略一迟疑,脸上的笑意却渐渐的退了,兴奋的神情也渐渐的谈下。
“麦大哥,我是偷溜出来的……”
麦小云细—打量,他觉得余曼芬没有沈如娴那么清丽脱俗,也没有沈如婉那般艳光照人,但是,她浓郁,她灼热,她还有一份天真和稚气。
“喔!是么?”他虽然知道对方叫余曼芬,他也知道余曼芬必然是麦无名的朋友,但是,也仅仅这么一点,他又能说什么?
“此地分舵上报上去,万坛护法命令下来。”
凭—声“分舵”和一句“万坛”,麦小云心中顿时又多了解一些,他知道这位姑娘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诸暨是属于贵帮宁杭总舵所管辖?”
“是的,我们父女正好来宁杭总舵接洽一什公务。”
麦小云一举有成,他就随口朝深处探索了:“令尊是余……”
“家父余永钦。”余曼芬一脸失意、满心怅恫地说:“麦大哥,你莫非真的个给遗忘掉了?”
麦小云听了心又一动,机警的说:“喔!不,永闽总舵之主。”
他出道较麦无名为早,阅历也较麦无名为多,见微知渐,举—反三,既然洞悉了对方是万里船帮之人,既然对方不属于宁抗总舵,而如今,对方又报出了她父亲的姓名,当然确定是永闽总舵的舵主了。
麦小云这么做,一来为免伤对方姑娘的心,余曼芬似乎对麦无名有着一份亲切、一份关怀;二来也想探探万里船帮的内情以及他们的动向和企图。
“麦大哥原来你是在跟我装羊呀!”余曼芬的笑脸又开展了,她心中一点也藏不住东西。
麦小云不自在的笑了一笑说:“白立帆他们都到了此地?’’
“是的。”
“左右护法呢?”
“都在分舵等侯着、翘盼着万坛之主的到临。”余曼芬紧接着说:“就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溜出来嘛!”
“也就因为这样,他们才决定在午后方开始发动攻击。”麦小云是顺着余曼芬的口气这么的说着。
余曼芬听了,二只眼睛不由睁得大大的,一张樱口不由撑得圆圆的,她不胜惊奇的说:“怎么?你都知道啦?”
“是的。”
“那就好,我是在白担心了,以麦大哥的本领,以麦大哥的能耐,我早知道自已是多此—举。”余曼芬羞涩地笑笑说:“不过,我想再见见麦大哥你也是真的。”
她有少女的妩媚,也有少女的矜持,还带有—份可喜、可感的率真!
麦小云看了、听了心中也不禁感动十分,他恳切的说:“余姑娘,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余曼芬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还不快点走。喔!”她不好意思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即补上一句说:“我的意思是又何必去惹这无谓的麻烦!”
麦小云心中忽然动了—下,他略经思虑,然后说:“姑娘说得对,为免遭无谓的麻烦,我还是早一点离开此地,只是,只是待慢了姑娘,也有劳了姑娘。”
“喔!又是龚天佑。”余曼芬突然想了起来说:“这次又是龚天佑前去此地分舵中游说的。”
“我也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余姑娘。”
“麦大哥,你怎么老是这么说呢?”对方的温文多礼、翩翩气度,余曼芬实在有欠习惯,她感到不谙,因为万里船帮中的帮众都是草莽,生性粗野,无人这个样子的。
麦小云笑笑说:“这是为人应有的礼仪呀!何况我也衷心感念姑娘你的善良、好心。”
余曼芬无可奈何,吐出了一口气说:“麦大哥,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一说别离别再见,她粉面又黯淡下来了,芳心又沉甸起来了,口中念念的重复着以前与麦无名分手时所说的那句老话。
“人生遇台,全在天意。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会的机会应该比不会的要来得大,而且是大得多,因为,我们都是在江湖中跑的人。”
麦小云说的远比麦无名说的好听多了,也切实多了。余曼芬的悒郁消散了、忧戚抖落了,红肜彤的苹果脸上又露出了喜悦的光彩。
“那我不冉耽搁你了,麦大哥,我们下次再见。”她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迈出了莲步。
“噢……”麦小云似乎是有话要说。
余曼芬立即停下脚步,回过了身子说:“怎么?”
麦小云本来拟将对方认错了人的事告沂她,但继而—想,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一来免得对方难堪,二来也免对方失望,三来嘛!拆穿了恐滋生误会,反正他们兄弟间毫无秘密可言,不如以后再将实情告诉无名好了,现在就这么的让它错到底吧!
“再见。”他歉然的笑笑,随即快走二步,上前替余曼芬拉开了房门。
人走了,麦小云也约略的收拾—下,准备动身,他刚才心中所动和改变决定倒不是怕“七海飞鹰”的到来,也不是虑“雪山蛤蟆”会兔脱,而是意识到夜长必然会梦多,梦多了或大或小会伤害到精神;还有,是艋虎,也嫌犬众,是蛟龙,亦厌虾乱。何况对方乃是—群顽强的鲨鱼!狂悍的凶犬!
是以。他结清了账目,赶往东门外的杂树林而去。能早些把龚天佑绐逮捕了、拘提了,不也对地狱门有了一个完满的交待?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八回 智擒元凶
杂树林到了,邱玉秋和龚天佑一前一后的由小路弯了进去。邱玉秋曾经到这里来过二次,是以他很熟悉。龚天佑似乎也并不陌生,当然,他既欲诱人来此,必定是经过了审视、经过了勘察……
“‘四大金刚’他们在哪里?”脚步尚未踏入树林之中,龚天佑就沉下了声音,迫切的追问起来了。
邱玉秋正待有所行动、有所对答的时候,那黝暗的树林内竟然另行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而且针对着龚天佑而言。
“‘四大金刚’已经上了路。”
邱玉秋心中不由怔一怔,也喜了一喜,因为,他已经听出那是谁了。
龚天佑则是大大的震惊了起来,这叫做“杯弓蛇影”,他是心有所亏,当然疑惧横生了。
身形凝神作势,口中却是色厉内荏地说:“什么人?”
“是我,在下麦小云。”麦小云悠闲的、轻盈的从一棵大树的后面转了出来。
邱玉秋心有不解,他似暗还明、似明又暗的说:“麦小云,你怎么不请自来了呢?”
“有什么不可以?有人在这里为找布下了陷阱,掘好了坟墓,何幸如之,但找总得先来看看啊!”
“你听谁说的?莫非是万里船帮?”邱玉秋不知是在真问?还是在做戏?
“正是万里船帮!”麦小云却答得昂然,他是无愧于心。
“是谁?是谁告诉你的?”龚天佑暴睁起蛤蟆眼,不假思索的沉着声调追问着。因为,他心中蕴着怒,有被人出卖的感觉。
“有明说的必要吗?”
邱玉秋又把话接了过去说:“那万里船帮的人呢?”
“也许在城内打转,也许在城外瞎撞。不过,以他们所布的眼线众多,谅不久即会找了来。”
邱玉秋仿佛已经会了意,他倒转过来说:“你真的把‘四大金刚’给打发回去了?”
“当然是真的喽!”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其中有虚有实、有真有假,而龚天佑却听得迷糊,难明究竟,枉他城府深沉、诡谋多端,平日里光会算计别人,摆布别人,哈!今日乾坤倒转了,竟然也被别人给蒙在鼓中愚弄了、安排了,真是天理循环!
龚天佑立即接口说:“你这‘打发’二字是什么意思?是打发他们回去了?还是给搁在树林之内了?”
“四大金刚”江湖闻名,功力出众,但对方却是麦小云,麦小云有料理得了“四大金刚”的功力,是以他才作此问。
“以你看呢?”
邱玉秋又枪着说:“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何妨找找看?”
邱玉秋将计就计的说:“好,我这就去找他们。”
他的身手虽然也是不弱,但对方是麦小云呀!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有机可乘,当然乘机打了退堂鼓,身形一晃,闪入林内深处上了。
龚天佑却是无计脱身,不免有些局促了。但是,他是广富心机的人,脑内思维,眼中打量,顿时认定“四大金刚”绝对没有在此地和对方动过手。因为,地上脚痕未显,四处枯叶安然,而“四大金刚”乃是兵器不离身,在树林中施展不开重兵刃,若叫他们束手就擒,任你麦小云是天神下降,也万万无法做到!
他嘘出一口气,沉住了虚浮的心,积极的思虑着应付之策。但是麦小云焉能容他延宕得太久,对方又在开始说话了。
“龚无佑,你四处找我,莫非是为了报仇,为了翡翠玉如意和一纸武功秘籍,但我也在找你呢!”
“你找我也想报仇?”
“不错,也可以这么说。但主要的还是要为江湖除掉一个祸害!”麦小云为了要速战速决,免得日长事多,因此他傲然的用言词冲激了。
龚天佑果然神色一变,冷哼了一声:“麦小云,你不怕风大而闪了舌头?”
“夏日的风微弱得很,你若自认能够搅起强风,那你不妨就出手吧!”
龚天佑到底是老奸、毕竟是巨擘,略一迟疑,随即又冷静下来了。这个麦小云,他实在忌讳,实无把握和自信,不然,又何必联络万里船帮,不然,又何必驰招“四大金刚”?分人利益,自塌阶台,那是迫不得已呵!
他作势依然,他戒备依然,一方面是为了颜面,一方面也在防对方突击,一双圆鼓的水泡眼则不住的朝树林深处探望着,期待邱玉秋能找到“四大金刚”,就算没有,邱玉秋退回来也是一个臂助,虽然他并不了解对方身手究有几何,张张胆子不无裨益,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你嫌命长了……”
麦小云却淡谈地说:“你是在等‘四大金刚’?”
“是又怎么样?”龚天佑的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他纵横了江湖大半生,到晚来竟然会屈在一个黄毛孺子的面前,窝囊呀!
“不怎么样,我说过,他们已经上了路。”
“那邱玉秋呢?”龚天佑强声说:“他总该回来吧?”
麦小云又开始激了,他说:“也很难说呀!人都有自知之明呢!”
“哼!麦小云,你真狂妄啊!”
“有什么不可?反正你要报仇,你要得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我倘若低声下气,你必然也不会放手,那又何不狂妄一点、英雄一点!”
这话明说自己,但暗中也指对方,含着椰榆之意,蕴有奚落之意,龚天佑听了面色倏然一变。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龚天佑不经意的抬起了头,望望林梢隙处之太阳,日正当中,午时已经届了,“七海飞鹰”他们也将来了,哈!说得好听一点,就勉为其难的再委屈自己一会吧!
是以,他假装不懂,是以,他故作大量的说:“古有明训:‘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虽然老夫不会空等三年,们却也不急在一时。”
麦小云倏然笑笑说:“可是我也要报仇,可是找却没有耐心耗下去,你担待吧!我出手了。”
他身形一动,右掌象征性的探出了“跑头”。
麦小云与人交手,很少主动先攻对方,大都等对方发动了以后他才开始还击,今日不同了,为要争取时间,就破例首先出击了。
龚天佑也动了,但是,他并不拼命,避重就轻的应付、敷衍,保持体能,保持实力。以待万里船帮的人手到来共同时付,因为他们的原意不单在报仇,还要留着精神掠取玉如意和秘籍哩!
这两个月来他思了又思、想了再想,玉如意虽然价值连城,但却也是—个累赘,麦小云或许不会长携身旁,而武功秘籍仅只羊皮一张,对方必然贴藏在怀中!
麦小云进逼了,他蓝衫一荡,脚下连踩,双掌次第的拍了出去,有长有短,有慢有快,并且是有硬有软呢!
龚天佑开始躲了起来,但他还是一本初衷,闪避、躲让、滚入树后,隐进林间,穿插在枝干与枝干之中!
麦小云飘起来了,一如青龙迂回,一如灰鹤飞舞,截断皮球的进路,面迎皮球的去向,阻挡着、冲击着……
龚天佑心惊了、胆怯了,他岂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以,能稳即稳,能拖即拖,能溜还是溜吧!主意一定,顿时倒滚面回,拟从回来时的那条小路退去。一是逃避,二是期能会合万里船帮一干之人,因为双方约定的时间业已到了。
可是,可是……
话分两头。邱玉秋听懂了麦小云言语,领悟了麦小云的心意,当然,他也明明知道“四大金刚”并未来到此地,又何必四处去找?只是藉机,只是借口罢了!
他从树林的另一端踏上了大路,果然未出所料,万里船帮的眼线发现了龚人佑和邱玉秋奔向了东门,万里船帮的桩钉也眼看着麦小云飘然而去,这二路人马立即相继的报进了分舵。
如今坐镇在诸暨分舵中的至高人物,乃是万坛下来的二大护法,连宁杭总舵的总舵主白立帆也只唯唯诺诺,当然更遑论诸暨分舵的分舵主了。
大护法一听外报,他们就马上商议起来了,说来说去,没有第二条路。没有第二步棋可走,侯四津当机立决的下令分舵主留在舵内等待着,奉迎着万坛之主的莅临。他就率着孙立加和白立帆一行人也赶向东门而去!
有道是“君子谈之以义,小人言之以利”。他们赴炎趋势,他们鱼肉乡里,当然称不上君子,眦睚必报,唯利是图,不报仇嗣后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不营利又怎么豢养这庞大的群众?何况龚天佑曾经亲口许诺过他们,只要协力制服了麦小云,那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任由他们选取一样。因此,他们焉会不气紧,他们岂能不积极。
邱玉秋一见到万里船帮急赶匆匆的、浩浩荡荡的来了四五个人,他心中略一沉吟,立即伸手拉下了“面孔”,立即放下了衣衫下摆,也朝前迎了上去。
这四五个人他有认识的。白立帆、丁元龙、管乃斌,不认识的则是“金丝猴”和“迦蓝神”,不过,他心中却有数。
没有余永钦,没有余曼芬,他们父女二人已经托词回去了温州。
“麦小云。”侯四津喃喃的说:“怎么没有看见龚天佑……”
他认识麦小云,可是如今却看错了人,眼前的人并不是麦小云,对方在没有拉下面孔之前、在没有放下衣衫的下摆是邱玉秋,现在乃是麦无名。
原来邱玉秋就是麦无名,难怪石家庄中的人骤见他的身形似曾相识,难怪石家庄中的人看到他的衣衫也似曾相识。
原来邱玉秋就是麦无名,难怪他对石家庄的情形也是那么的了解。
他们相对的在一丈距离之处停了下来,麦无名闲散的朝对方站在最中间也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矮老头说:“侯四津,我们见过?”
“不错!”侯四津说得决然、说得肯定。
麦无名却是微微的一笑,他摇起了头说:“你记错了,我只认识白立帆他们几人,却并不认识你和孙立加。”
“是吗?”侯四津迷惑有加的说:“那在清德城外的官道上以及山丘旁交斗的难道不是你?”
“那是麦小云。”
侯四津一听不由倏然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是麦小云?”意态之中、语气之间有轻蔑、有调侃的味道。
“在下麦无名。”这是麦无名第一次向外人、向不相干的人以及向敌对的人报出了他的名字。以往,对方凡是脱口呼出了麦小云,他不予否认,也不予于纠正,同为,麦小云本来也是他的姓名,而自己一不愿掠人之美,二也是心中负气才说自己“无名”,如今,他们兄弟相逢了,他们兄弟相认了,因此也等于是寡妇死了孩子,断了指望,已经无法再恢复他叫“麦小云”的身份了,是以干脆就以无名向人吧!
侯四津震动了,惊奇地说:“你不是那个麦小云?”
“麦小云正在杂树林中鏖战着龚天佑!”
“这……”侯叫津犹豫了一会说:“那我们找的乃是麦小云,乃是龚天佑,你请让让吧!”
“但是。”麦无名淡淡地说:“我却要找你呢!”
“你找我?”侯四津怔了一怔说:“你不是说我们没有瓜葛吗?”
“不错,可是你的恶行太多了,罪愆满盈了。”
“呸!一派胡言。”侯四津忿然叫了起来,他说:“我们只是息事宁人,可别以为怕你?你既然找杭宁总舵之人,必然对本帮也有牵缠,本座一样的可以将你长搁在此地!”
“那么请吧!”
“金丝猴”曾经领教过麦小云的艺业,昔日在运河之北、清德城外的大道上、山丘上,他们共同的围攻过对方,若不是“南天一剑”的出现,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恐怕已经改藏在他们的怀内了,不过,那时他用了手段使了阴,那时,他们还有万坛之主联上手。
听说两个麦小云,喔!听说这个麦无名的功力与那个麦小云在伯仲之间,为求了解,以证其实,他就命令其下属上去“试金”了。
“白总舵主,你们三人一起上!”
“是。”白立帆他们曾经与对方动过几次手,虽然仍旧弄不清楚谁是谁,但是,不管对方谁是谁,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自己三人决不是人家的对手。
如今护法下令,他们又不得不遵,三个人遂摆动了兵刃,先后的分别的攻了上去。
任你用刀,任你使剑,果然在麦无名身上一点也起不了作用!未有多少的时间,有人仓促了,有人忙乱了,有人还在暴退连连呢!
这样一来,“金丝猴”也看出了端倪,这个麦无名果真又非自己所能对付得了的人,可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上“粱山”。
他焉能嚣张?他未敢托大,顿时沉着声音招呼着“迦蓝神”了:“老孙,我们也一起上!”
他们二人加入战圈,白立帆几个的压力立时松了下来,并且,在顶尖高手过招之中,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力,有时反而会碍手碍脚,四此,三个人也就不期而然的退了开去。
孙立加高大,侯四津矮小;孙立加粗壮,侯四津精瘦;孙立加用的是拳拳掌掌,侯四津用的也是拳拳掌掌,并且,他还多了一项:爪!
有人挥舞,有人纵跳,也有人在飘逸。挥舞的是孙立加的双臂,纵跳的是侯四津的招式,飘逸的则是麦无名的身形了。
狂风陡起,沙石暴卷,太阳霎时就失去了颜色!
白立萨帆三人别说刚才经过了一场打斗。他们在流汗,他们在喘息,就算没有,也抵不住那凌厉的气流,被逼得退出了十步之遥!
麦无名没有见到那“七海飞鹰”共同到来,谅必是对方有事给耽搁住了。为省些事故,为免增麻烦,是以他也想速战速决,不由就运上了“须弥步”,施出了“菩提拳”。身形如烟如云,行动如鱼如龙,游行在侯四津和孙立加二人之中,飘忽在孙立加和侯四津二人之间!
侯四津贼滑、奸诈,他当然抵敌不了麦无名的攻击。因此,总是以孙立加作挡箭牌,为救命符,如此一来,遭殃的乃是神殿护卫“迦蓝神”了。
但是,孙立加皮粗肉厚,但是麦无名志不在他,因此一个挨上了二三掌毫不在乎,因此一个也及时的撤手留下了情。
孙立加是莽汉,但吃了亏眼中就升上了火,侯四津是人精,他卖了乖却也冒出了汗,情形是越来越觉不妙,几经衡量,顿时弓身一弹,迅即倒退了回去,口中也就高喊出声了。
“走,找们回去,回去会合坛主到来也还不迟!”他率先走了。
孙立加无可奈何,也只有甩甩头跟了上去,还有白立帆他们三人。
“金丝猴”也是迫辑令中有名的人,麦无名本拟驰赶上去,但是,他却放心不下树林中的麦小云,因此,就退回杂树林那方而来了。
龚天佑倒滚出树林边缘,他吐出了一口气,正拟回身继续奔向大路而去,可是,可是小路的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语声。
“龚天佑,此路不通呢!”
龚天佑猛然抬头,睁开水泡眼逼视过去。霎时间,他感到心惊肉跳了,因为,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又是一个麦小云,身穿白衣衫的麦小云!
“是你……你也来了?”
“不错,是我,我也来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是前去无路、后有追兵。龚天佑不由脸色剧变,声也哑、音也呐了。
“那万里……万里船帮的人呢?”
麦无名淡淡地说:“打发回去了。”
这话出自麦无名的口中,龚天佑自然是信得过。虽然“七海飞鹰”他们的功力佼佼。但是,比之麦小云却又差了一些。麦小云,麦小云,说得好听一点,连自己也恐怕难以胜过对方呢!
“你……你们……”
麦无名瞥见对方的神情,也就了解对方的意思,他又淡淡地说:“我们不会以多为胜,你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出手。”
龚灭佑心中微微的一松,他略经考虑,又转身进了树林。因为,至少树林内的那个麦小云已经同他周旋了一些时候,彼此都消耗去部分体力,而外面的一个却是生力军呢!
麦无名当然是信守着他的信约,随即背起了双手,以期作壁上观了。
龚天佑如今也成了一个死了丈夫,殁了孩子的寡妇,唯有抱起破釜沉舟之心,来上一个背水之战!
麦小云一瞧见麦无名重返杂树林,而他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可能已经阻吓了万里船帮,不由更见宽心,遂闲逸的朝着龚天佑说:“你可以出手了。”
龚天佑毕竟是一块满布丝筋的老姜,辛涩苦辣,诸味俱全,外加坚硬与皮韧,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顿时平心静气,开始运起了毕生之功力。
渐渐的,肚子鼓了,渐渐的,嘴巴翕下,又渐渐的,他喉咙中也发出了低沉的、粗浊的“咕咕”声。
麦小云未敢大意,也缓缓的催动了天下至高无上的佛门禅学“磐若神功”!
薰风在吹,树丛在摇,悉悉卒卒,呼呼鲁鲁,阳光努力的透过了那层层密密的梢叶隙缝,洒落在地上,细细碎碎,点点滴滴,如饯如鳞,若星若萤,而又时显时隐!
麦无名虽然在一旁作起了壁上观,但是,瞧双方的神态,觑二人的气势,他不禁也暗暗的提上了功力,毕竟龚天佑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物!
这只是本能所使然,这也是预先作防范,事情就怕万一,不怕一万,万一麦小云若是有个闪失,他立有誓言在先,不欲攻击,救人总可以吧?
动了,动了,龚天佑已经开始动了,他双臂上伸,他后腿倏弹,身体像一个偌大的灯笼扶摇而上!
因为是环境关系,场地所限,虽然乔木高,但空间不足,是以他只窜起一丈之谱,就横臂展腿,倒扑而下了。
“蛤蟆功!”这是龚天佑成名之技,也是他救命之招,如今人已搁在刀口之上、处在水火边缘,他焉不作孤注一掷、困兽之斗?
蛤蟆功果真是不同凡响,它冰炭—炉,它又冰炭二分,右掌炙热如火,左掌其寒似冰,若能炼成登堂入室、纯青之境,就可伤人于无形,可惜他只有七成光景,可惜他的对手又是功深莫测的麦小云,奈何!
动了,动了,麦小云也在动了,只见他微微的倒退了几步,这也是一种策略、一种战术,可引岔对方的心神,可卸去对方的冲力,然后也略朝上纵,磐若神功威力猛吐,源源的由掌心散出,稳如磐石,坚犹金刚,浩瀚得更似汹涌中的潮水!
四掌甫接,霹雳声起,波波层层,延绵如缕,震得枝叶飘坠,激得狂风回旋,当然更惊得林鸟纷飞、吓得鼯鼠四窜了……
二支风筝,各有所见,麦小云拴住了,他被倒拉了回来,急起疾落,直楞楞地钉立在地面之上。
龚天佑的线则已断了,经过了两个翻滚,力竭之后,也就坠跌在尘埃之上,脸红气喘,口角还淌下了一条血丝。
静了,静下,麦小云静静的站在当地,龚天佑静静的坐在地面,作壁上观的麦无名也静静的一动不动,只是又暗暗的散去了蓄着的功力。
大概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吧,麦小云举步走向了龚天佑,龚天佑也霍然地站了起来,睁开了二只水泡眼紧紧盯着麦小云,脸上带有惊恐,语调含有畏怯。
“你……你要赶尽杀绝?”
麦小云摇摇头说:“不。”
“那……你想干什么?”
“只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日子。”
“休息?”龚天佑疑惑地说:“休息我自己会去,又何劳你费心?”
“那不一样,总要找人作伴呀!”
“谁?”
“石镜涛他们。”
麦小云内力允沛,生机蓬勃,他只要经过些微的调息,即可以生生流流的恢复原有的体能了、功力了。他一个回旋,一举右手,忽听“噼啪”二声,继又“噗嗵”一响,龚天佑这次果然很听话的又回坐在地上休息了。
“噼啪”之声乃是龚天佑左右二肩各着麦小云一掌,这掌法精奇玄奥,稀人能解,除了他近支的人以外,还有菩萨,那地狱门中的主宰地藏王菩萨!
“噗通”之声则是龚天佑右膝盖之间又中了麦小云的一脚,这一脚所封的穴道极为普通,一般武林中的人都会拍开催治,就算不治,经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它也会自动化去,目的只是使他不能逃亡或者遁逸,俾便城隍土地前来接引!
至于另一响乃是他跌坐在地上的声音。
皮球泄气了,老姜干枯了,龚天佑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试运真气,二肩之上不痛不痒,却贯不上力道,而右膝微一动摇,则疼痛异常。他是行家,一个功夫到了家的大行家,知道腿上只是挫开了筋骨,可是手不支力,又是为何,莫非遭人废了功力?不是,应该不是,他血脉运行流畅,他真气散聚遂心,这就不是废功破气的征兆,穷费心思,搜遍枯肠,久久仍然想不出对方用的究竟是什么截筋封脉的手法,只有徒呼奈何了……
“二弟,我们走吧!”麦小云弹去了衣衫上的灰尘,然后缓步走出了杂树林。
“好。”麦无名也转身朝向大道那方步行过去。
“万里船帮的人怎么样了?”
“小弟把他们给打发回去了。”
“这么简单?”麦小云当然更信得过他二弟的功力,只是心中感觉到有些惊奇而已。
“因为只来了他们左右护法和白立帆几个人。”
“‘七海飞鹰’没有一起同来?”
“是的。”
“怪不得会结束得这般快速。”麦小云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二弟,你的一位红粉知己……”
提起红粉知己,麦无名立即直觉的忆念起沈如婉,他不由接口说:“大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以当然是可以,但你不也是一样嘛!”
麦小云微微笑着摇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麦无名据理说:“大哥先认识了沈如娴,小弟承着你的庇荫,才也邂逅了沈如婉……”
“谁跟你说她们来了?”
麦无名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感到困惑了,顿时张着迷惘的脸说:“那大哥是说些什么呀?”
“余曼芬。”
“喔!是她呀!”麦无名恍然了:“你也认识地?”
“不错,就在上午你走了之后。”麦小云回马一枪的说:“大哥也是承着你的庇荫才认识的,因为她将我当作了你。”
“在哪里?百乐客栈的食堂中?”
“不是,她偷偷的等候在我的房间内。”
“你没打点破或解释?”
“没有,事先我不明白她的身份、她的来意,所以未将认错人的事告诉她。事后,我又怕她误会、怕她失望,所以也未将她认错人的事告诉她。”
“她可曾说些什么?”
“她告诉了我龚天佑和万里船帮勾结的内幕和情形,促我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我才即刻赶了出来。”麦小云把经过的一切全部告诉了麦无名。
“那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她呢?”
“以她对你的关心、对你的感情,当然藉故避了开去。”
麦无名窘迫地说:“大哥取笑了,余曼芬只是一位热情的小妹。”
“我知道,大哥只是告诉你—声罢了。”麦小云笑笑说:“你是怎么结识她的?”
麦无名也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他们兄弟边走边谈,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走进了诸暨城内的城隍庙中。
诸暨城隍立即将这二位巡行特使恭迎入后面的客厅中,他心中感到十分的讶异和新奇,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若不是二人同时进来,谁也认不出谁是谁。如今他们同时的前来,仍旧分不清哪个是第一、哪个是第二。
第一、笫二,乃是地府委任特使的次序、排行。
诸暨城隍自己呢?这里也给表明一下,姓王,外号“黑豹王”,至于他的名字,四为没有绰号来得响亮,是以已经无人提起,湮没了,犹同石家庄中的“四大金刚”。
“黑豹王”四十几岁,皮肤黝黑,豹头环跟,还镶着一股赤黄色的落腮胡子。他虎背熊腰,臂长腿长,但是,古人只留下“五短身材”的成语,却从不说什么“五长身材”,因为他粗壮、高大、魁伟……
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城隍菩萨,倒似站在城隍菩萨旁边的武判官陆衡,或者是《水浒传》一百另八将中的“赤发鬼”刘唐!
麦小云把龚天佑的事情给交待了。当然,他并没有将封闭穴道的手法、部位说得过份详细,因为阴曹地府派驻在各地区的城隍都是可独当一面的人物,无沦心智、功力,皆在一流之林,只要睹觑之下,必能一目了然!
麦小云问明了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地址之后,就辞了出来,诸暨城隍也随即调派人手,准备着出动了。
万里船帮既然靠水生活,他们的舵站也就靠水靠河,麦小云兄弟毫不费力的在浦阳江畔找到了他们。
但是,他们这些人只是当地分舵中的人员,不见“七海飞鹰”,不见二大护法,也不见白立帆总舵里的人。大概是他们在获知了两个麦小云同时在此地出现,立即选上了三十六计中之最最上计,鸿飞冥冥、溜之大吉了。
“大哥,他们说的话能信吗?”麦无名口中所说的他们,是指万里船帮诸暨分舵中的帮众。
“瞧神色、看表情,应该可以相信。”麦小云说的也是万里船帮诸暨分舵中的帮众。
“侯四津人等不会作缩头乌龟?”
“唔——”麦小云当然也未敢作确切的断定,他只有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地说:“似乎不会。”
“那他们总该知道侯四津几人去了哪里吧?”
“这点他们必然知道,但是,我们能出手逼问吗?”
“当然不能。”麦无名说:“不然,我们岂不也沦入了黑道?这又何异于石镜涛、何异于洪振杰他们?”
“这就是了。”
麦无名喟然叹了一口气,他默然了。
麦小云说:“明的不成,你何妨再来一个暗的试试!”
麦无名立即停住了脚步,他欣然地说:“好,我现在就上。”
“不!”麦小云胸有成竹地说:“先让他们松弛松驰,我们也得准备准备,这样才能探得出实情来。”
兄弟二人义转入东大街之上,又进了百乐客栈之内,先打了尖,修护修护、慰劳慰劳“五脏庙”,然后开了个大房间,双双蒙头大睡了。
浦阳江水滚滚、浦阳江水滔滔,它源自会稽山,它汇入富阳江、钱塘江,然后再奔向大海……
诸暨的码头旁,樯桅参差,艇舵交杂,以水为生的人们正在上上下下、正在忙忙碌碌,工作着,下作着……
申牌时分,有一个年轻人朝着这里踱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面色枯黄,枯黄的脸上还有疤痕一条,这个年轻人一袭白衫,白衫的下摆塞在腰带之上,看起来不伦不类、不文不武,实在有些刺眼。
他,他就是麦无名,喔!不,他如今又是邱玉秋了。
邱玉秋在万坐船帮诸暨分舵门前停了下来。屋里屋外的人们时这个身形、这种装束都有着警觉、有着戒心,直到仔细的看清了来人面貌之后,大家才放下了心、松出了气……
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个人还是有些怔忡地说:“你有什么事情?”
“喔!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什么人?”
“喔!我找你们的护法。”
“护法?”
“是呀!那个姓侯的……”
这惊人之语证明了这个年轻人是有为而来,只不知是敌是友罢了。
问话的帮丁吃惊了,屋内竖起耳朵倾听的人全部吃惊了,内中一个霍然站了起来,并且立即朝门外的那个帮丁说:“请他进来。”他这一站,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起身了。同为他乃是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分舵主。
分舵主姓黄,名士元,三十几岁,为人精明干练。他是主持一方的人物,是以功力颇为不弱,犹在总舵刑堂管乃斌之上!
“请。”接谈的帮丁将邱玉秋延了进去。其实,他的职位并不很低,乃是此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副分舵主。
黄士元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来人说:“阁下……”
“喔!兄弟邱玉秋,系石家庄的人。”
“原来是邱兄,久仰久仰,请坐请坐。”真诚?虚伪?似乎兼而有之。这是人的礼貌、人的通病,黄士元哪里认识对方之人,哪里听过对方之名?这个人、这个名原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假扮出来的。
“谢谢。”邱玉秋就在对方所示、所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邱兄乃是找敝帮护法?”黄士元在另一边也坐了下来。
“是的,他们在吗?”邱玉秋画龙点睛的说:“或者是白总舵主。”
果然,黄士元听了心中似乎踏实了一些,但是,他仍拟深入一些,不答反问的说:“邱兄找敝地或白总舵主可有什么要事?”
“敝庄龚供奉有信奉呈。”
“噢!可否交给在下?”
“尚未请教兄台……”
“在下黄士元,忝主诸暨分舵。”
邱玉秋立即双手一拱说:“喔!是黄舵主当面,兄弟失敬了。”
“客气了。”黄士元回上一礼说:“邱兄带来的是什么信件呢?”
邱玉秋歉然笑了一笑,说:“只是口信而已。”
“那就告知在下好了。”话中语气决然,这表示他有这个权力,也作得了主。
但是,邱玉秋也不答反问,他追究的说:“贵帮护法和白总舵主莫非都已经不在诸暨了?”
黄士元沉吟了,他沉吟了一会说:“不错,贵庄龚供奉突然失去了消息,敝帮一再探寻不着,护法他们也就连袂的返回了宁奉总舵。”他又追问的说:“贵龚供奉究竟去了何处?”
邱玉秋感到有些局促了,他似乎知晓己方理亏,不由生硬的笑笑,解释着说:“事情是这样的,晨间,敝庄龚供奉突然发觉另一个自称‘麦无名’的麦小云也在此地出现,双方经过了一场剧战,因双拳难敌四手,只有巡了回去,所订的计划也就不得不作罢,或者改订日期,唯恐贵帮不悉,是以特遣兄弟前来奉告一声,以免滋生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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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万里船帮当时发觉龚天佑外出之时,心中果然起了一些疑虑,但在跟踪到东门外大路上碰见了麦无名之后,他们也就知机的跑了、识趣的溜了,哪里还有什么误会可言?
“喔!原来如此,这件事敝帮也已经探悉到了。”黄士元不禁释然的说:“但我们还是谢谢邱兄跋涉了这一趟。”
“黄舵主说哪里话来?这是责任,也是道义,我们石家庄理应这么做。”邱玉秋站了起来说:“那兄弟就此告辞。”
黄士元也跟着站了起来:“恕在下不远送了。”
他们二人在门口互相的又抱起了双拳。
当晚二更时分,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屋顶上来了两个夜行人,堂堂的宇内一帮戒备森严,竟然会无一人发觉。
其实这也难怪,因为这四个夜行人乃是麦小云兄弟!
麦小云兄弟四处搜索、四处窥探,并且有意无意的带出了响动,下面的人警觉了,也发现了,最后闹出了副舵,闹出了舵主,就是没有白立帆,也没有左右护法二人,他们这才死心的退了回去。
七月,是芙蓉花展着甜笑迎人的季节,早晚多少都有点凉意了。但是,被人叫作“秋老虎”的日头,仍然凶得犹如晚娘的拳头,倘若晒了长久—些,管叫会脱掉一层皮,来个重新做人!
午间的雷雨,猛得不输那三寸钢钉,打在脸上,保险又麻又辣,又红又肿,倒亦可以去充充胖子。
麦小云兄弟背着烈日,又并肩的朝东而走。
如今的心情已经没有上二天那么的急凑,所以走得轻松,走得悠闲。再说,在光天化日之卜,他们也未敢施展出骇人听闻的神功绝技来。
第二天上午,兄弟二人却发现了另一桩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在这火伞高举、热浪薰炙的大道上,当然不乏为了生活或者身有急事的人在赶着路,但这几起大可不必如此的人竟然也冒着暑气奔波在外,迎面而来。
这些人有的单人独行,有的三二成群,显得耀眼,显得特出,也显得太不寻常!
“大哥,你注意到没有?”
麦小云听了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话之后,心头略略一动,立即就意会出他二弟所说的是什么了。他说:“注意到了。”
“昨天好像有三批。”
麦小云又微一思索,说:“不错。”
“今天也过去了二拨。”
“不,今天只能算是一拨。”麦小云十分肯定的给更正了过来。
麦无名怔了一怔说:“怎么说?”
他们往常对事情大致都有相同的看法和想法,今日里却彼此感到有异了。
麦小云反问说:“第一拨是两个,对吗?”他们开始解释着,其实应该说是分析。
“对!”
“你所说的那第二拨只有一个,也对吗?”
“也对。”
“这二拨人的距离,彼此相隔约莫一丈,可也对?”
“不错,也对。”麦无名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决然,因为他是在刻意的注意着。
“你可发觉第二拨的那一个人脚下正在急赶着,而脸上若有所示?”
麦无名沉吟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就可想而知,他们乃是一拨共同,只是后而的那一个人因故落了后,急着想追上前面的同伴罢了!”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不尽然,这二拨人若是一伙,怎不见后面那个出声招呼?又怎不见前面二人回首探望,或者稍予等候?以此看来,他们各自为此,不属共同。至于后而那拨脚下加急,脸上所示,乃是觉得独行孤单,彼此何妨结伴同行。”
麦无名执着不同的看法倒驳了回去。
麦小云笑了,因为他二弟说的也是没错,不无道理。若要决定谁是谁非,唯一的办法,就是回转身去,追问二起之人,才会有正确明示的答案,但有这个必要么?何如让它成为一个悬案吧!
麦小云兄弟俩相争论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一不是贩夫走卒,二不是行旅客商,他们乃是头上不留头发、项间挂着念珠、身披袈裟、脚踏芒鞋的出家人!
当然,如今他们为了“谦让”,与世无争,是以脑袋上都有遮阳斗笠,不然,不是两相照射、两相耀炫了么?
距离前方不很远的地方,又有三个黑点侈动着而来了。麦小云略一凝视,遂顺着他二弟的意思说:“那么第三拨的人即将到来了!”
“也可能是第二拨。”麦无名露出笑脸,也淡然的说。
是人,应该不会有错,凡是在官道上行走的当然是人。虽然也有牲畜,牲畜也得须人策动。但说那二个黑点乃是和尚,恐怕谁都难以相信,因为,距离隔得那么遥远,一般人就算极尽了目力,最多只能分清四肢,看出是个人形,若贸然的说这是和尚,未免有些欺人之谈了。
麦小云兄弟或许只是随意的说说,反正说错了也并不犯法。可是,他们却一搭一档,说得毅然决然,像是十分自信,也十分肯定,真正岂有此理!
忽然,麦无名心头灵光一闪,说:“大哥,你何不将银锁片给亮出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对!”麦小云说:“我们不认识父亲,而父亲也不一定会认出我们。但这块银锁片乃是他老人家刻意打造、购置的东四,见了必能一目了然。”
他立即将藏于贴身的银锁片拉出了衣衫之外,任它晃荡。麦无名也将他母亲交给的传家之珍——一尊翠玉佛环上了颈项之上,这样一来,却像极了一对宝里宝气的绅缨子弟。
翠玉佛共的一对,是麦文岳夫妇定情之物。二人各怀其一。麦夫人在山神庙里误以为遗失了银锁片,就把她的这尊翠天佛转佩在麦无名的身上,是以,这二件小东西都是麦文岳深悉之物,也是麦文岳心爱之物。
一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前头来的二十黑点已经清晰了、已经分明了。嘿!他们果然是佛门弟子。
依旧使人难以相信,这是麦小云运气好,只不过猜对了而已。
不然,这么远,这么小,怎会看得山来?莫非他们是神仙?骗人的!
“大哥,有大户人家欲做法事?”麦无名的心中有些迟疑,有些困惑。
“并不太像,你不见他们身上都未携带法器?”
“那……”麦无名说:“是去朝圣?”
“这倒有可能,中元已近,盂兰盆会即将举行了。”
“不知在哪个名院大刹?”
“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们与二位和尚相对的走到了盈尺之处,麦小云随即抬手行礼说:“大师请了。”
“请了。”其中的一个和尚回答说。
这三位和尚年纪都在壮中之年,他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宝相庄严,好像生来就是和尚命似的。
“几日来有数起法师们都向西北方面而去,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阿弥陀佛!”那个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之后说:“十几天前,‘天竺’佛国来了一位苦行者,法号‘阿修罗·百舍’,他落脚在杭州‘灵隐寺’挂单,拟于小元次日就地弘扬佛法,讲经三日,是以各寺、各院,凡是职司经堂的主持、禅师,皆都前住聆听。”
“多谢大师指点。”麦小云双手合起了十。
那个和尚眸子一阵闪烁,他慎重异常地说:“施主们身具慧眼,真是难能可贵,善哉,善哉。”
“大师谬奖了。”麦小云也感觉到对方有点不太寻常。
和尚们又继续了他们的行程。麦无名的心中似乎又感应到了什么。他迟疑地说:“大哥,这也许是机缘,我家数代书香,父亲假如勘破了红尘,他必定是离不开贝叶经谱,我们何不也前去看看?”
“唔——不错,我们这就回头。”麦小云说:“追缉‘金丝猴’他们也不在一时三刻,晚上几天谅亦无妨。”
兄弟二人毫不犹豫的回过了头,转向西北方面而去了。
卧龙生《黑白双娇》第二十九回 未了之局
灵隐寺座落在灵隐山下,它不仅是杭州最大的古刹,而且系名闻遐尔的禅院。建筑宏伟,结构雄浑……
溯自东晋咸和年间.有一个印度僧人,名曰“慧理”,他负笈东来华夏传道修行,鉴于西湖明媚、赤阴钟毓,遂在该处落脚,四方托钵募化,建造了这座名刹。
千余年来,由于历朝兴衰荣辱.该寺几次遭受兵焚毁摧.据考据.它全盛时期有九楼十八阁,共分七十三座殿堂.僧侣多达三千余人!
大雄宝殿君临天下,它重檐三叠.具高度几及十四丈之谱。二旁左右经塔犹如守门神将,四周则分布着、围绕着千佛阁、轮藏阁、联灯阁、觉卓阁、大树堂、尚鉴堂、紫竹林、万竹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声音。
这首五律乃是唐朝进士常建游常熟县破山寺见最生情所写。
倒也没有什么,因为后面一首完全不同,是以特别表明一下。
钟声杂笙歌,下方城郭近;遥天浸白波.古木蔼青丛.
路自中峰上,盘回山薛萝;到江吴地近,隔岸越山多。
这一首诗的作者非但是个绍兴和尚.他法名很怪,叫释处默。
“释”就是和尚,“处默”大概是不喜欢讲话的意思吧?
他也是唐朝时候的人,因为写的正是杭州地方.山上的钟声夹杂着城内的笙歌;蔼蔼的青丛古木,也遥对着钱塘江门的波波浪涛。
还有,还有江的一边江苏省就是昔日吴城.另一边则是越国的领土了。
释处默所写的地点是圣果寺。但圣果寺距灵隐寺并不太远,因此也可以说是完全—洋!
这也是景.根本没有什么。所不同的乃是此处为配合上面一首五律古诗的韵意,故将其中语句给倒装了好几句。
七月十六日辰牌时分.灵隐寺内的轮藏闹中有数百僧侣.他们盘着双膝.席地上在蒲团之上,正在聆听一个螺发、环眼、国脸、阔嘴的行者说法。
麦小云兄弟举步迈了进去.也坐在后面倾听起来了。
和尚们个个法相凛然.轮藏阁满阁气氛肃穆。
佛教,乃引自天竺佛国,全盛于隋唐年间.历来资深的上人、法师,据中又加以创新.加以增删.遂分为“大乘”与“小乘”。
大乘探讨哲理.小乘究研论修。
大乘分为——
“法相宗”—— 又名唯识宗或瑜珈宗.宗师为玄奘师。“天台宗” ——乃系“智颛”创立于天台。“华严宗”——宗主杜顺,二祖智俨,发扬于终南。
“禅宗”宗主乃是“菩提达摩”.二祖慧可,后又化成南北两派,南派上“渐悟”.渐悟必须积修,经年累月.逐渐成佛。北派主“顿悟”,顿悟即是立地成佛.不必参禅,不必修学.更不须要净土:净土乃修参之所.只要一旦福至心灵,一悟即成。小乘分“俱舍宗”、“以实宗”其他散宗尚有“三论”、“密宗”、“律宗”、“净土宗”等等他们皆是各自为政,自立门户.但也合而为一!
“苍濛一粟,宇宙混沌.大地遂分,万物乃生。”
“初生万物.本乃一体。是以万物皆备于我。人若能破除我与非我之境界,则谓们‘仅情’,亦曰‘彻悟’。”
阿修罗·百舍,操着生硬的中原之音、华夏之语.侃侃的畅谈着。
他,国籍印度,却能通中华数种方言.说起来也真是难能可贵,这乃是持之以恒、经常跋涉在二国市川之间,散播教义.广弘佛法,又时与边陲居民练研,切磋,始臻此境。
“凡物必先有理,后方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物既生聚,必秉此理而有性,必秉此理而有形。”
阿修罗·百舍,也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们他的蒲团宽大,他的讲台高耸,黝黑的脸上一片湛然,几有忘我之境!
麦小云兄弟,他们也算是半个和尚,二十年的教养与熏陶.全在青灯古佛之间所进行,心中深植禅根.是以阿修罗·百舍语言中暗具之玄机.他们都能一一听得入耳,领悟于心。
“形是气之凝聚,性由理所诞生。气分阴阳:阴气静,沉而下降;阳气功,浮而上升。气聚则物成.气散则物毁;气清者为圣.气浊行为愚。”
轮藏阁中鸦雀无声,寂静异常,人人皆是泥塑木雕、金铸石凿.只有满楼的熏风和那摇曳的树影。
“当、当、当……”三响动听悦耳的钟声,悠悠的由钟楼传了过来.回荡四壁.波波层层,犹饿龙吟。
麦小云抬头望望窗外.太阳离正中尚差一截.该是巳末午起的时刻,也就是述法的、听道的人停课休息准备午膳的时候.俾便有充裕的时间,让传教行者下午在大雄宝殿向广大群众,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们主持孟兰盆会的延续。
和尚们像浪潮一般的站了起来.人人单掌凭胸.千千低眉垂目,鱼贯的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八个、十个。麦小云兄弟站立门旁.二人四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每—个经过身旁的和尚瞧.瞧他们的面貌、神色 ……
果然,有一个清癯的中年和尚见了麦小云兄弟突然怔了一怔。抬头举目,复看他们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和翠玉佛之后,脸色倏变,脚步滞顿。但是二眼一睁又垂.脚步滞顿未停,口中低沉的宣出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然后轻轻的说:“我佛见怜……”继续走了出去.而心头已经是漪涟圈圈了。
麦小云兄弟灵有感应,不由也双双怔了一怔,二人四目交接,心意随之相互贯通。他们觉得这个和尚亲切熟稔.有似曾相识之感.立即就跟在后面走了。
灵隐寺的规模恢宏,膳堂一连四间,每间里面四张长桌分成二排.足能容纳千百僧众!
和尚们略一漱洗,默默的用过了斋饭.又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麦小云兄弟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只是随意的扒了几口,全神贯注着那位和尚,见他一动,也就擦擦嘴巴,亦步亦趋的跟了出来。
到了一间静室门口,和尚正拟推门而入,兄弟二人急忙赶上几步,麦小云开口说话了:“大师,能容弟子二人入室一谈吗?”
中年和尚似乎早有所觉,连头都未回.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然后口中默吟出声了:“阿弥陀佛.要来的还是来了,好吧,你们就进来吧!”
禅房中,除了地上有几个蒲团、壁上有一幅山水、对联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中年和尚走到里面尽头,在正中的一个双层蒲团上坐了下来,低眉垂目,双手合十,一副打坐的模样。
麦无名走在末后。进入之后随即轻轻掩上了房门。麦小云则从墙壁旁边拿起了两个蒲团分别摆在下方,兄弟二人未敢惊扰对方.只有无可奈何地也盘膝坐了下来。
谁都没有出声,谁都没有动作,只有心在跳.只有气在喘.三人就这样相对的坐着,坐着……
大约有—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中年和尚虽然形态依旧.但是他眼睛微微一睁,金口终于开启了:“小旋主不在寺内参观、殿中拜佛,来找老衲有何事故?”
麦小云一阵心跳、 一阵嗫嚅.他实在不知要怎样启齿.从何说起?
“不知……不知大师宝刹何处……”
中年和尚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淡淡地说:“老衲寄迹五台.忝掌‘万隆’经堂。”
五台山乃是名山大岳,佛教著名胜地之一。万隆寺座落在五台山南方中腰,建筑宏什,清幽绝尘.修行僧侣也有数百人之谱.属于名寺大刹。
“大师法号?”
“老衲悟非。”悟非大师渐渐阖上了眼睛,他根本未敢多看麦小云兄弟一眼,以免心魔窜动.口中又重复吟起了佛号。
麦小云鼓上来的勇气又衰退了下去,他不由转头望望坐在一旁的麦无名.而麦无名也正怔怔的在看着他.他顿时使出了做兄长的威严,眉毛一扬,眼睛一瞪.麦无名才委委屈屈、无可奈何的低着声调说;“大师俗家籍居何处?”
这句话震动了悟非大师的心扉,他尘念立生,浊浪翻滚.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久久叹出了一口气说:“莺飞草长。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
震动的心扉也会彼此互传,麦无名不禁也跟着怔忡起来了。待微一平静,他又怯怯然地说:“那大师俗家之姓?”
悟非大师所吟佛号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充耳不闻,当作没有听见麦无名的说话,竟然来个相应不理!
“可是姓麦?”麦小云立即叮上了一句,眼中射出了希冀的光芒。
这句话并不太响.但灌入悟非大师的耳中犹如钢钉,击在悟非大师的心头宛若巨锤.他经过一阵调息。仍旧按捺着颤抖的心神.强自镇定说:“我佛慈悲,老衲久离尘世,俗家之姓氏早已经不复记忆了。”
麦小云已有所觉.他站了起来.从颈项上取下了那块轻易不稍离身的银锁片.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了过去口中有意说:“弟子 麦小云.这块银锁片乃是在山生之前家父刻意、审慎所购置之物,请大师过目……”
悟非大师庄重的面容不由变了颜色.轻吟的佛号也略一阻滞.他还是竭力的坚忍着、克制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敢看,又何用再看?人影、姓名以及那块东西一直都在他心头明灭着、闪烁着、萦绕着, 二十年如一日!明明知道这对佛陀不敬,这叫自己有罪,可是.始终是忘不了呵!悟非大师的心头天人不住的交战了。
麦无名跟上了.他也以双手呈上翠玉佛说:“这尊翠玉佛原本一对,乃是双亲当年订情之物.它能降福避邪.父母二人各佩其一,家母疼儿,遂将它传给了弟子,这尚在其次;最最珍贵的乃 是这尊翠玉佛上洒满了粒粒珍珠、斑斑血泪……和……和那无数的企盼与祝福……”他已经呜咽出声、语不成句的说:“可怜……可怜她老人家望眼欲穿、经年累月的傍门倚闾……”
麦无名再也没法说下去了.星目中已经是濡湿一片,麦小云并无二样。他唏嘘出声,他泪披颊面……
浪涛汹涌,激石拍岸。 它冲破了堤防。它崩溃了意志.悟非大师静止二十年的心湖再座掀起波澜.他霍然睁开蒙着浓雾的眼睛.劈手夺过了麦小云兄弟二人托在掌心上的银锁片和翠玉佛.凝视着、抚摸着,心中深思,口中轻念:“孽障呀!孽障,你.你枉 费了我麦文岳二十年的清修与苦参……”
人毕竟是人,骨肉亲情,人间伦常.天底下有谁能免?就算是冷而冰霜,或者铁石心肠.也不能,除非他是白痴.失去了记忆、知觉。
麦小云兄弟是四目交接.他们动作一致.双双跪了下去。
悟非大师努力的镇定了一下,然后说:“你们起来,你们起来……”
兄弟二人再次回坐在蒲团之上。暗暗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悟非大师叹息一声说:“你们母亲可好?”
麦小云抬头看他父亲一眼.虚心的说:“母亲玉体康泰.只是渴望着父亲的归去。”
好不容易啊!他们兄弟历尽了千辛万苦。今日终于找到了父亲.而当年的麦文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悟非大师脸色黯然,他又叹气了.说:“珠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子.唉!”他停歇了一下又说:“你们母子现居何处?”
“普陀。”
悟非大师顿感不安,他急急地说:“你母亲也皈依了佛陀?”
“她老人家只是住佛堂小清修、祈祷;祈祷父亲平安康泰,祈祷父亲能早日归去。”
“归去,归去,五台才是我的归所……”悟非大师口中虽是这么说,但明珠已经蒙上了尘.白玉也遭盖上了灰。
麦小云又低下语气进言了:“普陀尽多宏院名刹,父亲何不就此移驻皆陀?”
“为父剃渡在五台.身亦在五台.焉可妄言转驻?”
“那……”麦无名心头忧郁.他戚戚然接口说:“那父亲总应该趁这次东来机会。同该儿回去一趟.住上几日.探探母亲。”
“事出突然,为父行程中没有这个打算.没有这个安排。”悟非大师面色不霁、声音不震的说:“且待下次吧!下次行脚天下,当向普陀一行。”
麦无名喀喀的说:“父亲准备何时行脚?”
悟非大师迟顿了—下:“且待此地事了,为父当会尽快的筹备安排。”他心中忽然一动,转了话题说:“你是小云?”
麦小云说:“孩儿小云。”
悟非大师依旧看着麦无名说:“那你呢?”
麦无名嗫嚅的说:“孩儿……孩儿没有名字,暂叫无名。”
悟非大师智睿,他初见麦小云兄弟的时候,心中即已了然二人必是孪生兄弟。“小云”是他在二十年前早经起就了的名字,至于无名他当时从未想到呢?
“珠娘糊涂!你母亲怎么没有给你取个名字。”
麦无名迅即的瞟了麦小云一眼,心中似乎有些不平,因此,他讪讪地说:“孩儿本来是叫麦小云的。”
哈!现眼报,悟非大师刚刚才数说“珠娘糊涂”,几曾何时?这句话怕还没凉呢,一下子就换成他自己糊涂了。他问:“此话怎讲?”
麦小云赶紧抢先把遭遇又叙述了一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可能还有一次,那最后的一次他也必须把他找到了母亲、父亲的经过禀告他的恩师。
悟非大师一阵震动、一阵感慨:“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苍天见怜,真是菩萨保佑,我佛保佑……”有愧疚、有亏欠、有难过,心中也有着庆幸的感觉。他不禁由衷的谢天、谢地和谢起神明来了。
这就叫做信仰,是心灵的寄托,也是心灵的慰藉!
“枯竹上人依旧住在……”
“河北云蒙。”
“为父嗣后当往云蒙一行,聊表他对你教养之谢意。”
静室地区虽然寂静异常,但如今却是他们父子感情最最脆弱的时候,因此,外面似乎有人带出了—些不太寻常的响动,而里面三人仍都懵然无觉!不过,就算听见了,发觉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是客,客总不能干涉寺内僧众或者其他客人以及信徒们走动通行呀!
悟非大师平息了一会,还是面向着他的小儿子,这并不是他对二人有所偏心,乃是也想了解一下麦无名生活的过程!
“那你呢?可曾拜师学艺?”
“孩儿较大哥幸运,二十年来长依母亲身边,并由弧本大师调教成人。”
悟非大师眼中精光一闪,口中默念连连的说:“孤木大师?对呀!孤木大师,我怎么会没想到?”
“我们母子生活也全由恩师及师兄所维持、供给。”
“一波和尚?”
“是的。”
“这是祖上积德?还是播因收果?真是始料未及,阿弥陀佛。”悟非大师唏嘘、感慨地自语了一会又说:“你叫‘无名’?”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是的,孩儿没有名字,请父亲做主……”
麦小云听了心中感到不安,他立即接过口说:“二弟还是仍叫‘小云’好了,孩儿就请……”
“不!”悟非大师郑重地说:“小云应该是你的名字,至于你二弟嘛,待为父另取一个吧!”
麦小云舒畅了、释怀了,他说:“谢谢父亲!”
悟非大师沉吟了一会,他在思维、推考,口中不期然的又自言自浯起来了:“唔—一无名,无时或忘,求铭在怀,这真是上天安排,好,妙!”他的声音忽然人了起来,他的头也抬起来说:“你就叫无铭好了,‘无’字不变,金铭的‘铭’字!”
悟非大师的脸上开始有了光彩,嘴上现了笑容。
“多谢父亲赐名。”麦无铭也是喜在心头。
“咚、咚、咚……”暮鼓响下,麦小云举目朝窗外望了一望,酉牌时分了。
“晚膳的时间到了。我们出去用些斋饭!”
“是。”麦小云兄弟站了起来,悟非大师也起来了,他随手将银锁片和翠玉佛分别交还给他的儿子,父子三人就施施的出去了。
饭后,悟非大师尚有晚课待参,他们遂订了第二天再见之期,麦小云兄弟也就出寺而去,因为,他们住在杭州城内的客栈中。
轻快的步伐,愉悦的心情,看看彩霞,彩霞绚丽;听听归鸟,归鸟聒噪;再望望炊烟,炊烟却成了一片。因为,城内的人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卯牌已尽,辰时初起。麦小云兄弟喜孜孜、兴冲冲的又迈进了灵隐寺,又行到了那间静室的门口。
禅房地区果然幽静,它哪里像天井中乱糟糟?它哪早像大殿上闹哄哄?此地是悄无声息,一片宁静!
麦无铭今日走在前头,他举起了手,曲着食指在门板上“笃笃”的扣了二声,禅房里却不闻不问,一无反应。
“哔剥”的声再度响起,还是相应不理,犹如石沉大海。麦无铭回头看看麦小云说:“莫非父亲出去了?”
“也许。”
“那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
“唔——”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何不到禅房里面去等。”
“好。”麦无铭遂推开房门进去。
果然,悟非大师不在禅房之内,他正在伸手向墙壁下方拿取蒲团准备歇息时候,一眼映见正中悟非大师所坐的蒲团上面有一张书着黑字的白纸。
起先,他怔了—怔,继之,速即的、迅捷的掠了过去,一把将它抓起来展阅了。上面写的简单明了:
麦小云:
欲找悟非大师,带着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于今夜二更来岳王墓前。咱们人、物二文,过时不候。
洪振杰
麦小云发觉情况不对,急迫地说:“二弟,怎么啦?莫非是父亲所留?”
麦无铭无言摇摇头,就随手将字条递了过去,愠怒之色已经泛上他的玉脸!
麦小云略一浏览,也不由咬起了钢牙。
“大哥,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麦小云凝重地说:“到时候即去赴约。”
“东西呢?”麦无铭说:“他们要的是东西。”
“何用东西?”麦小云说:“而东西也不在我们身上。”
“那不先找—找?”
麦小云也摇起了头说:“徒劳无功,就算对方将人藏在就近之处,我们也是无从找到。”
“岳王墓前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立秋已过,岳王墓四周的野草果真离离,但是,白露未至,秋分没到,野草仍然蓬勃得很,一点也感觉不出荒凉的味道。
二更天的月亮已经高挂中天了,今天是十七,“望日”刚过,十七的月亮就像铜镜、就像玉盘,它又大又亮,微光洒落在大地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岳王墓前跪着两个人,岳王墓上也站着二个人,那跪着的两个,乃是白铁所铸的秦桧夫妇,至于上面站着的三个人嘛!正是“七海飞鹰”和他万坛中的二位护法。
二更初停,麦小云兄弟也已经飘然来临了。
洪振杰首先招呼说:”麦小云.你们真是信人,时间果然一刻也不差呢!”
怎么会差?这个时间,他们巴不得眨眼即到;这个地方,他们也巴不得能早些过来.已经整整的焦等一天了呢!
今日不同往昔,亲情所系,麦小云哪有心思和他说笑、和他哮菇?他沉住气说;“悟非大师呢?”
“玉如意和武功秘籍呢?”
老江湖、老油条洪振杰不见兔子怎会撒鹰?他连口风也不稍透露一点呢!
“玉如意和武功秘藉我没有带来。”
麦小云不会使奸猾.他还是实话实说:“洪坛主,我记得曾经时你说过,武功秘藉和玉如意早已送回峙南去了。”
“不错,你的确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但是,谁能证明那是真的?难保不是你在虚言搪塞。”
麦小云气结了,人家不信,而他果真又提不出证据来,只有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你既然不拿东西出来,那我们也就无人可交,再见!”洪振杰和两个护法纵身跃下了石墓。麦无铭身形—动,早已经先—步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洪振杰脸色一变,他顿时沉声说:“麦小云你难道不想再见到悟非大师了?”
他虽也知道对方二人之中有一个叫麦无铭,但却分不出哪一个是、哪一个不是,以故仍然称为麦小云。
麦无铭玉脸上满布肃霜地说:“洪振杰,你欲得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似可以找我们兄弟下手,又何必要殃及无辜?”
“无辜?”侯四津冷冷地哂了一声说:“嘿!怎么说无辜?难道悟非和尚不是你们二人的尊亲?”
麦无铭听了心头不禁震动了一下。立即脱口的说:“你怎会知道?”
“我怎会不知?哈!这乃是我硬晒了半天太阳的代价呀!”
侯四津似笑非笑地说:“昨日午间,禅房之上,老夫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好,找本来正在找你。”麦无铭倒反而平下了心情,说:“既然这样,那你今夜更是别想走了!”
“你以为我们果真怕你呀!”侯四津似有所恃地说:“在真章未见之下,那只鹿究竟死在谁的手中,还不知分晓哩!”
“你就出手吧!”
“得罪了。”
侯四津二分客气、八分虚假地说:“老孙,上!我们再来同他们战个三百回合。”
孙立加和侯四津在万里船帮中的职位相同,奈何他口才不善,为人耿直.平时听惯了侯四津的指使,是以对方一说,他就动了,三个人就这样战在一起了。
洪振杰曾经与麦小云动过二次手,只不知是哪个?说不定二人各有其一。他心中思量了,自衡了,本身的功力或许不是对方任何—人的敌手,假如并三人之力,对付—个应该不成问题。两个嘛!却是没有把握。他就是不愿意打那没有把握的仗,以故在赶列诸暨的时候,一听说两个麦小云又会合在一道,顿时隐而不出。但是,今天的情形特殊,因为有人质扣在自己的手中,是以敢鼓勇挺身,约见对方二人!
并且,洪振杰又使上了诈欺,留下了后步,致对方的字条上写着到时候人、物二交,结果呢?他却将悟非大师禁在另一个秘密的地方。一旦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到了手,再把藏人的地方告诉对方也还不迟。
不止如此,洪振杰还有第三项计划哩!那就是他摸熟了麦小云的个性,了解了麦小云的习惯,对方每次同敌方交手,都是适可而止,不为己甚,从不赶尽杀绝,有这许多因素和保障,他当然不再畏缩了、不再恐慌。
但是,洪振杰千算万算,事情却偏偏会有一万零一个,谁知对方此次为了严亲?谁知对方现今身份不同,又谁知自己的恶贯亦将满盈,加上这一次,满了。
麦小云淡淡地说:“洪坛主,你也可以出招了。”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洪振杰心头忽然一寒一怯,警兆迭生,莫非冥冥中已经有了感应?他恻侧地说:“你真不顾悟非大师的生死么?”
“刚巧相反。”麦小云说:“因为我心系悟非大师的安危,是以今夜决定要把你们全部留在这里。”
“就算你有能力留下我们,也未必能保我们会将悟非人师处身之地告诉你。”
“那要等试过以后才会知道。”
“好,那不妨试试。”洪振杰见情势已非一个善了之局,他下手了,跑头微探,右掌倏然朝对方前胸拍了出去,使人骤急无防,而措手不及。
这一掌诡而速、威而猛,倘若真的叫他拍中,那对方的皮肉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其内脏则必然会因受到震撼而损伤,阴、险、狠、绝,兼而有之。
麦小云虽然胸有成竹、不以为意.但是.他既不能躲闪.又不能横移。躲闪将会引出对方更见凌厉的第二招,也就是所谓失去了先机;横移嘛,那必须把下山的路让了出来,洪振杰即可轻易的逸出现场而远去。或说尚有侯四津和孙立加二人在此,但是,事情就怕万一,万—他们二人不知道悟非大师的锢禁处所,岂不是要追悔其及?
假如麦小云挥手相接,正若对方刚才所料,已经是时不我与,并且,在匆忙之中,在仓促之间也发不出劲力.综合着以上种种原因。他只有飘然后退了。
麦小云乍退急进,身形半弧的一个回旋,右手就斜斜递了出去。礼尚往来.针锋相对,也同样回敬了—掌。
供振杰鞭苔天下,功力精深,而他又号“七海飞鹰”,是以在轻功上的造诣颇见洗炼炉火。霎时之间,一边兔起鹘落,一边猴揉鳞潜……
二百回台,嘿!麦无铭心急父难,胸蕴薄怒,他哪里肯容对方战上三百回合?一下子就踏出“须弥步”、施出了“菩提掌”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个回合,倏见他纵身而起,一掌即已经拍上了那既油且滑的“金丝猴”左肩之上!
侯四津顿时暴退几步,一只手本能的抚扶着受创的肩膀,他变颜易色、眦眶裂齿.疼痛的几乎要掉下眼泪!
孙立加也巳经停手不打了,局促的、无措的、怔怔的望着麦无铭不知所以。
麦小云也毫不稍慢.他非但提足了神功.尚且还运起了惮门至圣的“磐石神掌”来.步步为营.稳札稳打,以防这支兀鹰会冲天而去。
盤石神掌惊天地、泣魁神.麦小云这一亮出.任他洪振杰一帮之主.任他洪振杰艺冠宇内,照样的,他肩头上也中了一掌!
“说吧!”麦小云十分平静地说:“悟非大师身在何处?”
洪振杰强自地说:“无可奉告。”
那头麦无铭也开始逼问了,他口气不善地说:“侯四津,你给我说!”
候四津的眸子“骨碌碌” —阵闪烁.他正拟有所表示的时候,这边洪振杰就提出声音意阻了:“候护法—一”
侯四津一听就想到了帮规,他不由禁了声.不由低下了头,只有学学金人三缄口了。
麦小云顿时踏出了一步.沉下脸色说:“洪振杰.你真的不说吗?”
“怎么?你想逼供?还是要杀‘鹰’敬‘猴’?”洪振杰的心又有些忐忑.但他的口气仍然不见松软。
“那也说不定,你可听说过迫虎伤人的句子?”
洪振杰略一思虑,既定的心意还是迄个动摇,一脸悍然地说:“要我说可以,也很简单,你要将玉如意和武功秘藉给交出来.”
麦小云吐出了一口气,他无计可施,只有把句子给颠倒过来。杀“猴”敬“鹰”了。真的杀吗?当然不是,那不过做做样势、吓唬吓唬罢了!
这原本是他们兄弟的目的、职责,正苦拘逮不到侯四津归位了案呢!不意对方竞会跟着来了杭州,反叫他们省跑一道宁坡府。
“二弟.下手拿下!”
“好!”麦无铭焉能听不懂、看不适他大哥的心意?立时双掌连挥的“噼啪”响起.侯四津的痛楚消失了,但换上来的乃是微徽的酸麻。
侯四津不由大惊失色,因为他二臂已经使不上力,这乃是废去功力的症状,其实并非如此,不过穴道受到了特殊手法的禁掣而已。
麦小云再次盯着洪振杰说:“你究竟说也不说?”
洪振杰脸上也经过一阵刚变,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说:“不说!”
就在这个时候,那站在一旁不知如何的孙立加却毅然开了口,他说:“悟非大师被囚在飞来峰上。”
万里船帮的帮规灭绝人性,它惨厉毒辣、阴狠万分,孙立加也看之不惯,寒在心中。但是,他口齿苯拙.生性刚烈,就这样为人所利用.所支使。
如今,他决心退出万里船帮.脱离万里般帮。江南虽好.叫人留恋;北国也别有—番风味哩!他常怀念着生长的地方:那皑皑白雪.那牧草干里.牛羊、骏马.还有那亲切、温暖的民情乡音!
“我带你们去。”
“好,有劳了。”
“孙立加!”洪振杰声色俱厉地说:“你要叛帮?”
孙立加一股正气的说:“从现在起.俺孙立加和万里船帮断绝一切关系!”
“没有这么简单。”洪振杰冷哼了一声,然后狠声地说:“孙立加,你断绝不了的。本坛就算跋涉千山万水.也必将追你回来处以帮规!”
就是这段话,他的阳寿立即终了。麦小云也双掌齐下,依佯葫芦的封了洪振杰在左右二肩的穴道,和麦无铭共同随着孙立加走了。
二个人一失去身形,另一个角落里却连续的又闪出几条人影 来.这些人乃是杭州城隍庙中的人,喔!是鬼使、是阴差,乃麦小云兄弟在午间照会下去的。
飞来峰!飞来峰就在灵隐寺的正对面。
麦小云二人 驰到飞来峰的山脚下,就听见半山腰有人在吆喝、有人在打斗,夜阑更深,是以那声音传得十分的遥远、清晰。
孙立加领先掠到了“龙泓”洞穴的前面,果然,六个人分成二对在相互撕杀着、搏斗着……
这六个人之中孙立加只认识三个。当然是己方万里船帮那二个人了。麦小云认识两个,这两个也是万里船帮中的人,而麦无铭竞然会认识四个,二二得四.两边都有二人!
万里船帮的那三个乃是该帮宁杭总舵中的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管乃斌和杭州地区分舵主奚圣川。
另—边的二个人却是兰溪长远镖局的局主庐长远、镖师祝政强以及杭州连带分局联络处的主持人尹启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说大概也都知道.那是奚圣川的丑事败露了以后,他在兰溪地面立不住足,遂投入万里船帮。以他的武功、凭他的心智,补得了一个杭州分舵舵主的职位。
藉着万里船帮的势力,奚圣川公报私仇,专门的挑拨长远镖局的麻烦,经常的破坏长远镖局的买卖,因此,庐长远藉这次中原护送香客之便,就来到杭州找上了奚圣川。而奚圣川城府深沉.他一心电想除去庐长远,是以两个人对上了面之后,就约定在夜里作一了断。
奚圣川不去岳王墓,岳王某那边虽有万坛之主和二大护法在,但也有两个麦小云在呢!因此他引庐长远三人来到飞来峰.俾便合同白立帆他们之力.一举把对方长留在峰上洞壑.准知人算不如天算,结果,结果……
“住手!”孙立加大声喝叱着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六个人闻声跳了开去,双方全都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这……这……”奚圣川一见到孙立加,就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乃是他本身的私事、自己的私仇。
“麦少伙.是你呀!”庐长远一眼看到麦无铭就欣然地叫了起来,但发现旁边尚有一个的时候.顿时怔了一怔.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改口的说:“是你们二位。”
他吃的保镖饭,是专跑码头的人物,当然知道宇内有两个麦小云,并且其中一个还相处过一段日子.对自己有着天大的恩惠。今夜更是有幸,两个全都见着了。但却分不出究竟哪一位?真是汗颜,真是羞人!
“噢!庐局主,你们好。”麦无铭强自挤出一丝笑容,他也看出了祝政强,因此不说“你”而说“你们,这是礼貌.由于心头沉重,是以就没有多加寒喧下去。
那边丁元龙和管乃斌二人朝孙立加躬下了身子,双双异口同声的说:“属下参见护法。”
“唔——”孙立加既然立定心意退出万里船帮.也就不愿再追究眼前这档子事情了.他扭转话题说:“悟非大师呢?”
“悟非大师被人救走了”万里船帮在场的人就数奚圣川能言善道,当然也包括孙立加在内。奚圣川忽然找到理由了.他用手一指站在对面的庐长远三人.放开喉咙继续说:“就因为这些人前来挑衅,属下遭到牵制,悟非大师才会被人救去。”
“白总舵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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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总舵主已经追了去。”奚圣川心头灵光又在闪了。妙呀!真是天从人愿.这难道不是脏嫁祸的好机会?他随之昴然地说:“说不定他们乃是—伙之人!”
麦小云兄弟听了心中略见宽松,但却是忧喜参半,喜的是父亲已经早一步脱出了险境,忧的是不知道何人所救?去了哪里?及可曾受到对方的伤害?
就在这个时候.白立帆回来了,他一见到麦小云、孙立加站在一起,不由怔了一怔,也惊了一惊.心中估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管如何.自己总是失了职.以故立即躬下身子,惶惑地说:“属下无能……”
“追到没有?”孙立加沉下声调责问着.不过上面的话是多问了.只要看对方空着双手回来.事情就十分明显了。
“没有。”
“可看清是什么人?”这句话却是出自麦小云的口中。
白立帆抬头瞟了麦小云一眼说:“没有。”
“真的没有?”孙立加又接上问了。他的声音低沉、严峻。
白立帆随即又垂下了头:“真的没有,他们身手俱都不弱,而且又地形熟。属下跟着转了几十圈子.就失去他们的形影了。”
孙立加无可奈何的看看麦小云和麦无铭.他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黝黑的脸上却含有歉意。
麦小云兄弟一阵默然,他们看得出来这是实情,不像是在做戏;就算对方使奸,“七海飞鹰”和‘金丝猴”业已服刑.万坛亦就瘫痪难行,凉再也不会变出什么花样来了。
麦小云淡谈地说;“既然如此,阁下请吧!”
孙立加双拳一抱说;“俺这就告辞.”
他的身形刚动,白立帆立即大声说:“护法.那我们……”
孙立加头也不回、脚不稍停,口中却丢下话说:“你们的行止,俺如今也不便擅专,巳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
“护法……护法……”空中寂寥,音浪荡漾,孙立加的身形已经隐没在夜幕中了。
白立帆恐慌了,他了然事态的严重,不由困惑地看看麦小云和麦无铭,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开口说话嘛也感到不是。
麦小云终于又说话了:“白总舵主,我们又见面了。”
“咳……咳……”白立帆局促,不安.心口中的吊桶按也按不住,没办法,只好任它去跳动了。
“悟非大师走了?”
“咳……走了,走了……”
“你们将他禁在哪里?”
白立帆立即指一指“龙泓”洞穴说:“就在这个山洞之中。”
“他可曾受到伤害?”
“没有。我们与他无怨无仇,坛主唯恐对方逃跑,是以封住了他几处的穴道而已。”白立帆刻意地解释说。
“好吧!你们也走吧.但望能好自为之。”
“是.是。”这仿佛是皇恩大赦,白立帆一听.胡乱的拱一拱手.然后几个人就抱头鼠窜而去。
事情既然已经告了一个段落,麦无铭就举步朝庐长远那边走了过去,他歉然说:“庐局主.请恕在下刚才待慢之罪,实在是情非得已……”
“哪里的活?麦少侠言重了。”庐长远如今弄清了穿白衣的乃是他的恩人。
“庐局主也看到有人从山洞中出去?”厅里船帮的人都已经给放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但麦无铭只是想多方的再证实一下,人之常情嘛!
“有的!”庐长远说:“当时在下正接战着丁元龙和奚圣川,尹副镖头的对手乃是白立帆。喔!这位就是敝镖局驻杭州的副总镖头尹启原。”
尹启原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他立即肃然拱起了双手。麦无铭也回了礼。而庐长远却不介绍麦无铭给对方.因为两个麦小云的声名犹如沉雷贯耳。凡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麦无铭把话归入正题说:“有几个?”
“两个。”
“可看清那两个人的而貌?”
“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子都非常矫捷。”庐长远一脸赧涩地说:“而在下应付奚圣川和丁元龙又是自顾不暇.所以……”
“喔!谢谢你了。”
麦小云站在原处迄未过来,他是在沉思、在汁划嗣后该走的步骤。
庐长远不禁好奇心起,或者是侠心使然,遂婉转地问:“那两个人是……”
“救人的那一个不知道,被教的那一个则是在下的至近亲人。”
“可有要长远镖局效力的地方?”
“以后再说吧!”
庐长远是老江湖,人家既然有所保留.他也不便深予探究.免得到时候两相堆堪。他拨转了话锋说:“长远镖局杭州的联络处乃在南门旁边,望麦小侠能拨冗光临,也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宜。”
“好的.我有空一定会过去拜访.但如今却有要事缠身,尚忻庐局主加以原谅。”
“麦少侠这么说在下实在担待不起。”庐长远蹴然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再眈误你了,再见。”
“再见。”
庐长远他们也轻步地走子,麦无铭又踱回麦小云那边而去.麦小云却已经适时的在发话了。
“二弟.我们再仔细的来搜索一番如何?”
“好啊。”
他们兄弟首先进入悟非大师遭禁之处“龙泓”洞,继而“玉孔”、“射旭”、“青龙”、“老虎”、”螺丝”……结果.他们折腾了一整夜,却是一无昕获。
又是一天来临,又是在那同一个时辰里。麦小云兄弟怀着沮丧的心情、拖着疲乏的步伐.又迈进了灵隐寺,又步到了静室前.忽然.兄弟二人都楞楞的怔在房门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过?伤感?悲痛?或都有可能.但却全都不是,是惊喜,欢欣,也有着意外的感觉。
因为,禅房早面隐隐的传出了有人谈活的声音,而那其中之一乃是他父亲悟非大师的声音!
麦无铭哪里还讲礼貌?哪里还管唐突?他振奋地一把将房门推了开去。果见悟非大师和另—个和尚对坐着住谈论,而这个中年和尚,他们却也感觉到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他不起。
兄弟二人又相个对望一眼,心中个由一阵松弛、一阵舒畅。
他们并排走了上去,口中同时发出了声音:“父亲……”
悟非大师含着笑意说:“你们先见过国隆大师。”
麦小云随即垂首躬身说:“晚辈见过大师。”
国隆大师漾着笑脸呵呵地说:“小施主,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呢!”
兄弟二人霍地抬起了头,他们举目略—注视,也就想起来了:那不正是东行途中所叩询比丘他们北上之因的三位大师之一吗?
麦小云说:“是的,晚辈兄弟正待感谢大师指点之德呢!”
“何止是指点之德.为父昨夜为人所禁所困.若不是国隆大师赶上援救,恐怕至今尚在飞来峰上的……”
“龙泓洞!”麦无铭立即冲口而出。
悟非大师说:“你们找上了对方?”
麦小云接口说:“是的,孩儿昨夜还搜遍了所有的洞穴。”
“你们与对方有仇?”
“可以这么说。”麦小云遂简洁的把事情绐说了一遍。
悟非大师叹息一声说:“那你们将对方怎样了?”
麦小云又将经过以及地狱门的宗旨和结构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善哉.善战。”悟非大师一阵感慨,然后说:“国隆大师长天台国清惮寺之经堂.你们兄弟嗣后当就近时向他晋谒、讨教,若能荷大师不吝,那日后获益必然非浅。”
“是的。”麦小云兄弟虚心地应首。
国隆大师笑笑说:“悟非师兄这是讥我?南北二僧的高足宠徒,小弟焉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师兄过谦了。”悟非大师说:“天台宗国清古刹的超群技艺早已誉满禅林,只是闭门自守,秘而不宣罢了。”
听经的时辰已到.他们就一起去了轮藏阁。孟阑盆会今天也是最后一日.亦成尾声了.以战香客们多已陆续地上了道。
当夜.麦小云兄弟遂就近的宿在灵隐寺.藉以维护或作防范,这叫亡羊补牢。其实乃属多余,大奸已除,小枭们就掀不起风浪.若真不知轻重,就凭悟非大师本身的修为,也足够应付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他们父子也离开了灵隐寺,晓行夜宿,直走到了长江之边鲁港渡头。
“孩子,送君千里总须别,你们回去吧!”
“父亲,那……”麦无铭满怀伤感地说:“那孩儿……那母亲……就在苦陀等待着,望你能早日前来……”
悟非大师也是一脸黯然,他慎重的从腰间贴身之处摸出另一尊翠玉佛.这尊他珍藏了二十几年的翠玉佛,是患病时的良药、是思念时的慰藉、是孤寂时的伴侣,他贴身而藏.他爱逾性命,如今,他终于摸了出来,将它交在麦小云的手中。
“云儿,这尊翠玉佛与你母亲的那尊是一对,你母亲既然传给了无铭,为父也将这尊交给你,用以纪念,用以避邪.也用以传家,务必好自保管。”
“孩儿谨遵父谕。”麦小云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了过来。
“别了,孩子,望你们兄弟长伴汝母,承欢膝下,务勿叫她有所欠缺,聊代为父补偿对她的愧疚。”
“孩儿知道.”麦小云兄弟清泪长流,一如翻翻滚滚的长江之水;麦小云兄弟心胸起伏。好像汹涌澎湃的长江之浪。
渡船靠岸,人卜人下,他们也分手了,依依不舍的分手了,含泪忍悲的分手了……
四大皆空,六根清静.悟非大师如今还能吗?能,因为他已经是一无遗憾!还能吗?不能,因为他经常会怀念于心。人性、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