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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 二
身的人拿着,还是妾身见他们相格非凡,命人把他们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见玉玲仍记得他们,既感荣幸又大是尴尬,因这始终非是光采的事。
骆奉释然道:“算你们吧!并没有真的说谎。”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们的过去说得这麽详细吧?”
玉玲掩嘴娇笑道:“仍是以前那个赖皮样子。”
这番对答立时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邵令周皱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练得一身好武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动手硬
闯?”
徐子陵施礼道:“桂香主曾引领我兄弟二人来谒见邵军师,却给麦香主阻於桥外,现在
情势急迫,惟有硬闯,请邵军师见谅。”
他那种儒雅温文的气度,立时得到邵令周的好感,点头赞同道:“锡良!是否真有此
事?”
桂锡良忙道:“确有此事。”
寇仲插入道:“假若邵军师立起帮中精锐,该仍够时间把以露竹堂童长风为首的叛党截
着,一举歼之,那我帮将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沈北昌、骆奉等为之一震,显是为寇仲的提议而动心。
宋玉致则与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换了个眼色,同时体会到寇仲果敢狠辣、斩草除根
的作风。
只是略显一番手段,整个局面的主动权立即落到寇仲手内去,确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
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後的舵主叶并臣发言道:“事关重大,怎知你两人不是敌方派来诱我们入陷阱
的奸细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道:“这人虽爱胡言乱语,但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更不
是可被人收买的人。对吗?寇仲寇英雄?”
众人大吃一惊,才知眼前这小仲、小陵,竟是头上分别有“蒲山公令”和“东溟檄”两
道追杀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锡良和幸容的惊讶,更是不用说的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奋然道:“区区一个童长风,还不放在老夫眼内,此事就交由老夫办
吧!”
邵令周由怀中掏出“竹花令”,扬手投往沈北昌,後者一把接着,领手下匆匆去了。
宋玉致打个手势,居於宋爽下的两位宋阀高手,亦紧追而去。
大堂静了下来。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谢宋小姐出言担保,我可否和小姐单独说两句话呢?”
宋玉致不屑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甚麽话就在这说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这美丽的表侄女虽性情刚强,但少有用这种态度与人针锋相对的。且在
宋阀的立场,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争取的人的名单之内,忙打圆场道:“本人宋爽,寇
徐两位兄弟,先到这边来坐下再说。”
邵令周亦即时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气。
寇仲装出个被气结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赏脸,那小弟可否单独和邵军师
一谈呢?”
邵令周大感尴尬,望向宋玉致这大靠山宋阀的美丽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狠狠瞪了这轩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悦道:“有甚麽事这麽鬼鬼祟祟
的,若是有关竹花帮的事,当然应该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道:“如此谈不下来,我们兄弟立即离开,只求邵军师赠骡车四辆,就不胜
感激。”
宋爽见说僵了,向宋玉致打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大家有话好说,寇兄弟不若作少许
透露,让玉致考虑该否单独和你说话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没甚麽,我只是误以为宋小姐对『杨公宝库』仍有兴趣,谁知全没
有这回事,实在没甚麽好谈的了!”
堂内各人全体动容。
宋玉致气鼓鼓的站起来,朝内进走去,冷冷道:“滚着来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个眼色,追着去了。
众人心中都升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感到宋玉致对寇仲特别不客气,实是因为对他“另眼
相看”。

第六章 情挑贵女
宋玉致领寇仲穿过贯连大堂和後厅的长廊,再左转步入西面的大偏厅,刚想在厅心那组
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师椅由圆桌处拉开少许,故作恭谨道:“宋大小姐请坐!”
宋玉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坐了下来,紧绷俏脸道:“说吧!”
寇仲左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处,俯头把嘴巴凑到宋玉致晶莹如玉、发香
飘送的小耳旁,赞叹道:“真香!”还大力以鼻子索了两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强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离开点可以吗?”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躯,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大马关刀的坐了下来,双目神光电
射,深深的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又再叹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悦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些甚麽?”
寇仲露出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生耀,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赞赏的美丽
女子,绝对不多,而宋小姐却是排在头位的一个。刚才小弟从後细意欣赏宋小姐优美的背影
和动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问这一世都忘不了。」宋玉致一边奇怪自己怎会让这小子在
毫无拦阻下把这番轻薄话说出来,更奇怪自己生不出丝毫怒气,一边避开他灼热得可烧透她
芳心的眼神,一边垂下目光道:“若你尽说这种轻薄话儿,我就不再和你谈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悦,乃人伦大统,只要真心诚意,何有轻浮可言?”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迎上他的眼神,摇头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那根
本是没用的。首先我绝不会欢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这种只会口花花逗我们女儿家的
人,第叁::”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给你订了亲事,有了未来夫家?”
宋玉致娇躯微颤,垂下螓首,点头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会猜不到呢。
像宋家这种高门大阀,特别是阀主天刀宋缺的爱女,婚嫁都被严格限制,讲的是门当户
对,男的还可凭自己的喜恶私自纳妾,但女的却没有这种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与指
定的人。
寇仲潇地一耸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讨厌我亦是另一回
事。但我这人心有甚麽话,就必须说出来才舒服。”
又叹了一口气,瞧往窗外阳光灿烂的亭园,摇头苦笑道:“自上趟在荥阳沈落雁宅外那
道小巷和小姐有过搂搂抱抱的肌肤之亲後,我::”宋玉致大窘地打断他道:“不准你提那
件事,以後更不准你和别人提起,特别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对不起,我早忍不住对他说了,不说出来会蹩死我的,哈哈!”
宋玉致大嗔道:“你这人永远都不会正经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
人。”
寇仲摊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点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会看上我这出身寒微
的人。现在小姐肯听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浅,以後都不会再说了!”
宋玉致苦恼地摇了摇头,狠狠横了他一眼,既恨他满口轻薄,又怕他从此无情,矛盾得
要命。
自少以来,她心中理想的对象,都是出身高贵,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跟前
此子却是浑身野性,一副专勾引良家妇女的浪子格局,理该是她最憎厌的人,但偏偏却予她
前所未有的冲激,暗下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这并非说自己真爱上了他,而是那种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愿意与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地摊在椅子,伸了个懒腰,柔声道:“今趟别後,我们不知是否还有重逢的
一天,但我却知道这一生都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态忘记。”
宋玉致微怒道:“不准唤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这种关系。”
寇仲含笑瞧着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见,现在让我们来谈一宗有关竹花帮的
交易吧!”
宋玉致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觉,板起俏脸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
帮的事情,我宋家更不会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长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谈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後是敌是友,由老
天爷决定好了。”
转身欲去,宋玉致愤然起立娇喝道:“寇仲,你给我站着。”
寇仲就那样倒退来到宋玉致身後,凑到她充满刚健美态的俏脸旁,热呼呼的呼吸轻轻触
着她毫无瑕疵的脸肌,柔声道:“宋小姐有何赐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来,起伏有致的酥胸现出前所未有的波动,倏地转身,玉掌闪电抵
在寇仲宽敞的胸膛上,狠声道:“我要杀了你。”
寇仲张开双手,笑容满脸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脸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杀机,旋又为更复杂的神色替代。
由玉掌传来寇仲每一下心脏的跃动,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转瞬间她回复冷静,送出一股劲道,把寇仲推得往後连退叁步,方道“你究竟想怎
样?”
寇仲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的朝外望去,负手道:
“乱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阀前,还不是像我寇仲般一无所有。在这急剧转变的大
时代,任何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至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着寇仲语调中那种豪情壮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假设我杀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甚麽作回报呢?”宋玉
致愕然半晌,离座移到他身後五尺许处,摇头叹道:“你若不是过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
任少名,你以为任少名是左丘弼、罗贤之流吗?在江南,任少名与林士宏齐名,除我爹外,
谁敢自认胜得过他。先不说铁骑会人强马壮,只是他手下恶憎、艳尼两大高手,无不是独当
一面的高手,恐已教你们穷於应付了。”
又苦笑道:“何况现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们而甘心,你两人现在寸步难行,还有时间理
别的事吗?”
寇仲冷哼道:“日後的事实会证明我寇仲今天所说的话。现在我只想请问宋小姐,假若
我杀死你们宋阀这眼中钉,你宋阀可肯支持先帮主的爱徒桂锡良继承帮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没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迹提供给我,我
寇仲何保证他小命难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两步,来到他左侧,细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侧面轮廓的线条,沉声
道:“若你知道我们曾叁次派死士刺杀任少名,都落得全军覆减的厄运,或者会重新再考虑
这种近乎自杀的计划。”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与只比他矮上寸许的宋玉致脸脸相对,在双方不足叁寸的近距下
虎目生辉,以充满强大信心和斗志的语调道:“能成非常之业者,必须先成非常之事,我们
两兄弟欠的是一场轰动武林的大战,这缺憾就由任少名开始。
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亦势在必行。而且我们纵不下手,任少名肯放过我们吗?”宋玉
致茫然之色一闪即逝,美目异彩涟涟,与寇仲的眼神紧锁在一起,沉声道:“我们虽对竹花
帮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却未必定能左右帮主的人选。”
寇仲道:“不要骗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阀的支持,明天竹花帮就要瓦解。我杀任少名,
你们捧桂锡良当帮主。目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竹林大会延期,在这段时间内,就要靠你们
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恼道:“你这人又霸道又爱强人所难。”
寇仲深深瞧了她好一会後,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甚麽时候宋小姐把任少名
的消息送到我处,我们就进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回复了冷静,一点不让地在双方气息可闻的近距回望他道:“你不是还有
『杨公宝库』的事要告诉我吗?”
寇仲微笑道:“请告诉令尊,假若他肯把爱女下嫁我寇仲,『杨公宝库』就是我寇仲奉
上的聘礼。令尊若能把桂锡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洒然去了。
留下了心乱如麻的宋玉致。
四辆骡车连在一起,由策驾头车的寇仲和徐子陵领着离去。
桂锡良和幸容策马送他们出城。
城防明显大幅加强,由竹花帮众和民众组成的守军,正忙碌地加建各种防御工事。
寇仲笑向桂锡良道:“小子你争气点,兄弟我正为你争取帮主的宝座呢。”
桂锡良剧震道:“你在胡说甚麽?”
寇仲哂道:“胡说?这事比珍珠还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阀,你这小子当
上帮主的机会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边的幸容骇得脸青唇白的道:“你是想害死我们两个吗?邵军师怎肯让良做帮
主?”
徐子陵默不作声,但看神色亦有点不满寇仲。
寇仲从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会害你们,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回去吧!”
鞭子扬起落下,骡车队加速穿过城门,踏着尘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叹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吗?不要给我看这种脸色,那会使我的
心很不安乐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说了些甚麽,累我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寇仲若无其事道:“自然是讲条件谈交易,顺便逗逗她,看她欲拒还迎的动人媚态,你
不觉得她动人吗?”
徐子陵闷哼道:“她怎样动人都没有用。因为你看上的并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庞大
势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若得到了半个东南方。现在我确信你为了争霸天下,是会不择手
段的。”
寇仲苦恼地道:“小陵你又来了。真不是骗你,我确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不过这只是妄
想,因她早给订下亲事。唉!现在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你至紧要支持我。
且别忘记若我们不扩大势力,迟早会给你那宝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软化下来,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到日落西山时,段玉成等和盐货所藏处的密林,出现在山坡下。
长江在密林外奔腾淌流,在落日的馀晖下更是气象万千。
寇仲发出暗号。
等了好半晌後,仍不见段玉成等应声迎来。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大感不妥。
两人跳下御座,把骡子从马车解开,任它们休息吃草,并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声道:“若势色不对,我们逃下江才再想办法。你看会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两人全神戒备地进入密林,朝盐货藏处推进,更运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类的布
置。
到盐货出现在跟前林中的空地处时,两人都为之目定口呆。
原来段玉成四人给人五花大绑的扎个结实,连四张嘴巴都给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盐
包顶上。
冷哼声由後方传来。
两人愕然後望,只见傅君瑜俏生生立在两人身後,玉容冷若冰雪地瞧着他们,秀目射出
无比的恨意。
心中警兆再现。
两人朝盐包瞧去,只见一英俊轩昂,整个人就像一把刀般锋利的跋锋寒,悠地坐在盐山
边缘处,正含笑打量他们。
两人头皮发麻,心中叫苦。
他们任何一人,已教两人穷於应付,何况是联手而至。
跋锋寒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现在成了名满天下的人物,在
下早有结交之心,可惜你们惹怒了君瑜,令在下亦非常为难。”
顿了顿续道:“假若你们愿各自单独和君瑜斗上一场,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应绝不
插手,未知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大笑起来。
笑声中满含强大的斗志。

第七章 死里逃生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几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凭你们那几下子,有甚麽资格向锋寒挑战?更
不要唤我作瑜姨。我和你们甚麽关系都没有。”
跋锋寒则哑然失笑道:“你两个小子虽然相当不错,但和跋某人玩却尚未够级,乖乖的
抖尽看家本领,看看能否过得君瑜那关吧!我这人动了家伙就不懂留手的。”
他无论说话的表情神态,总有种大家的风度,配合他英伟的颜容,确是令人心折。难怪
傅君瑜都给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负了,最怕话说得太满时,吃了亏将更难以下台。”
傅君瑜却抢着为跋锋寒出头,娇叱道:“不要再废话连篇,谁先出手?”
跋锋寒没有动气,冷冷打量两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他自十八岁武术大成以来,这七年专志武道,转战天下,从实战中磨练,精气神提升至
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气势的凝,可谓未逢敌手。
来到中原後,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但却从未遇过任何人在他
面前能如寇、徐两人的谈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当作一回事。
只是这种冷静的功夫,已教他对两人刮目相看。
何况寇仲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豪勇,徐子陵的潇逸,均是罕得一见的特质,使他亦不由
心起来。只恨因答应了傅君瑜只许押阵旁观,否则早抢着出手。
他今次到中土来,与其说是为躲避毕玄,不如说是为了更积极的对抗毕玄。
比之毕玄,他自问仍逊几筹,故此才特意东来,好争取实战经验,再和毕玄作生死决
战,现在遇上试剑的好对象,那能不心动。
这时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少安无躁,动手便动手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同时化作长虹,望盐包上的跋锋寒激射而去。
同一时间,徐子陵拔空而起,双拳疾如车轮般攻向跋锋寒的脸门。
这一大出跋锋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那想到两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强横的跋锋寒出
手拉开战局。
跋锋寒冷哼一声。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从盐包顶腾飞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剑,爆起两团精芒,分别
迎上两人。
两人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叁道人影乍合倏分。
以跋锋寒之能,在毫无戒心下骤遇上来自《长生诀》一寒一热两股真劲,尤其是寇仲和
徐子陵早知他厉害,全力出击下,亦不由吃了暗亏,整个人向後飞退,越过盐包,落往後
方,好争取化解入侵体内真气的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更惨。
跋锋寒刀剑传来的反震之力,其强大处确是事先无法想像,似利刃般透体而入,登时受
了不轻的内伤。
虽是刹那的交锋,但这种毫无花巧的比拚,却是毫无转圜假借的馀地。
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锋寒的长剑时,只觉对方长剑生出轻重不同的两股力度,使人难以
捉摸,整个人更如受雷殛,给震得抛跌往後。
徐子陵则迎着这平生劲敌的刀锋一拳击去,在拳头刀锋交接前的刹那,两人的真气先重
重硬拚一记,岂知敌人的劲气竟势如破竹的沿剑而来,而自己只能在对方真气侵上心脉前勉
强化去,立时血气翻腾,使不出後,堕跌後方。
两人重重掉到地上时,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剑飘至。
两人触地後,知这是生死关头,疾向对方滚去。
“砰!”
两人撞作一团下,傅君瑜的宝刃化成漫天剑幕,铺天盖地的下罩而来。
却不知正中了两人之计。
就在两个身体接触的一刻,他们立把真气注往对方体内,不单治好了对方的内伤,还增
强了对方的真气。
这种奇异无比的疗伤和战术,天下间恐怕只他两人能办到。
寇仲的井中月冲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剑网。
徐子陵则趁傅君瑜被寇仲牵制的一刻,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掠到对手左侧,隔空发掌。
“叮!”
傅君瑜事前虽想过二人仍有反击之力,却没猜到两人竟能全力还击,大骇下虽格挡了寇
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对徐子陵的掌风措手不及。
不过她终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风及体的刹那,突然改变方向横移开去,但仍被掌风扫
中,闷哼一声,抛飞远处。
在盐包堆另一边的跋锋寒比受了伤的傅君瑜更要吃惊。
他眼力高明,在两人动手前,早看破两人功力深浅,肯定两人加起来亦非自己的对手。
谁知自己分别用上针对两人的不同气劲,竟伤不了两人,而他们还有更威猛的反击之力,怎
不教他大吃一惊。
这时他仍未能把两人截然不同的寒热气劲化去,但却知刻不容缓,强提真气,甫触地又
腾空而起。
剑回鞘内,刀交右手,疾扑刚窜上盐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请回!”
笑声中,手底却绝不迟疑,出刀迎敌。
徐子陵此时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间,左右手闪电拍向四人。
缚绳寸寸断,同时解开四人穴道。
仍身在空中的跋锋寒看得头皮发麻。
要知他是以独门手法封闭四人穴道,即管是解穴高手,亦要大费功夫,而徐子陵只一拂
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惊。
其实徐子陵根本不懂解穴,而只是把真气送入他们体内,天然流转地为他们舒经活脉,
自自然然的破去跋锋寒引以为傲的独门手法。
段玉成等耳内同时响起徐子陵的嘱咐,慌忙窜下盐包,落荒而逃。
此时寇仲刚挡了跋锋寒凌空劈下凌厉无匹的叁刀,当当之声,不绝如缕。
徐子陵见寇仲给凌空下击的跋锋寒杀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忙斜冲而上,两手化作满
空拳影,狂攻跋锋寒。
傅君瑜回过气来,持剑冲至。
寇徐两人知道不妙,若让傅君瑜牵制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给跋锋寒宰
了。立时同向跋锋寒全力出手。
跋锋寒明知只要再多撑一刻,就可收拾两人,偏是一口真气已尽,而两人寒热相反的两
种真气,又极难应付,无奈下斜飞开去。
两人那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
纵使毕玄、宁道奇亲临,也难在那种短只十多丈的距离赶上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从江边礁石堆中冒出头来,瞧着跋锋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没入下游对
岸远方的黑暗。
徐子陵乍舌道:“这风湿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还要厉害。”
在他们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这即是说跋锋寒乃他们所遇的高手
最强横的一个。
寇仲犹有馀悸道:“你忘了杨虚彦吗?至少现在我们没有受伤。你估他们会不会回来
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们,就找个山头坐下耐心等候,若发现我们两大傻瓜回去提货,
那就是我们寿终正寝的时刻了!”
寇仲得意洋洋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风湿寒现在和瑜姨定是气炸了他们的小脑袋,
死都不肯放过我们。哈!假如我们和他们这对野鸳鸯捉几百里路迷藏,小段他们不是可以有
充裕时间提货运货吗?”
徐子陵皱眉道:“能否跑得过风湿寒我还不敢肯定,但必跑不过瑜姨,你想清楚了
吗?”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拚轻功是两回事,若论逃命工夫,他们那是我中
原双龙的手脚。”
徐子陵童心大发,笑道:“谁批准你把自己由扬州双龙升格为中原双龙呢?”
寇仲一边拨水,一边笑道:“这就叫进步。是了!究竟该约小段他们在那碰头呢?”
徐子陵道:“横竖巴陵离此不远,索性到那去找素姐,省得她寻不着我们。”
寇仲叫绝道:“妙计!我们先找到那四个小子再仔细研究,来吧!”
话毕两人再潜进水去。
两人沿江奔驰,到了地势较高处,伏在一块大石後,全神贯注下游的方向。
寇仲道:“为何还未见人,难道高估了他们?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们一起押送我们的宝
贝盐货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他们可能已绕到前面等待我们送上去。”
寇仲骇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前方密林处,有一群鸟儿惊飞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声
道:“还是你行,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轻笑道:“现在我们好好调息,养精蓄锐,到他们忍不住潜过来时,我们才
走。”
寇仲苦忍着笑,翻身仰卧草丛,舒服地叹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学他般放开一切地躺下来,凝望繁星满天的壮丽夜空,道:“眼前这一切是多麽
奇异,自有天地以来,这些星星就永恒地存在着,不断循环往复,又在无限变化中隐含不变
的定律。假若我们的武功能学星星那样,变化中隐含不变,是否亦可变成永恒不息呢?”
寇仲动容道:“这道埋比井中月更深奥,姑名之为『星变』,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杀他们的跋锋寒和傅君瑜,肃容道:“这或者就是娘所说守
一於中的道理。我们和人动手时,千思万虑以谋胜,变化足矣,但尚未能真把握万变中那奥
妙的不变,故始终未达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於中说的只是心法,等若井中水月,照我看该像瑜
姨所说的弈剑之道。虚空就是棋盘,星星正是棋子,棋虽千变万化,但必须依某一特定的法
规运行,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到致胜的法理,千变万化也不离不弃,便终可制敌取胜。”
徐子陵坐了起来,苦思道:“假如我们下棋时每一步都迫得对方不得不作反应,自能控
制全局,但若遇上跋锋寒、杨虚彦或老爹那种高手,我们根本是给对方迫着来应付,只能见
招拆招,甚麽变与不变都派不上用场。”
寇仲亦坐直身体,搔头道:“坦白说,我也愈弄愈胡涂,但可否反过来说,假若我们能
掌握到敌人的不变处,等若知他怎样下棋布局,不是便可稳操胜券吗?”
徐子陵瞧往跋锋寒两人可能藏身的远方密林,摇头道:“身在局中,只知败敌保命,怎
再能掌握不断变化的全身,除非能超越棋::”说到这,两人同时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颤声道:“他奶奶的娘,我知甚麽是弈剑术了。那就首先要明白棋盘那永恒不变的
法则,像那天瑜姨看似毫无道理的几下砍劈,偏偏迫得我不得不变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动
之势,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几棋,武术到了这种境界,才有『技进乎道』的味儿。
不过她的道行太浅,几之後,就给我的变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随口的一番话,使这两个武学的天才作出了无与伦比的突破,必会非
常後悔。
徐子陵仰观星象,喃喃道:“弈剑术,弈剑术!”
寇仲呻吟似的叹道:“不是星变,而是棋变。不!还是星变好一点,玄一点,以後我的
井中月就改名作星变宝刀。”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叁心两意,星变是我的。”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可把星变两字雕藏手上吗?那左手是星变还是
右手叫星变。又你和人决斗时,叫人小心你的星变手吗?哈::”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团时,
两人同时心生警觉。
跋锋寒和傅君瑜在左侧二十丈许外出现,疾若流星般往他们掠过来。

第八章 妙计脱身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在山野间没命飞窜,此时两人已接近筋疲力尽的情况,但因强
敌紧缀,只能往山势险峻处急急逃去。
自叁天前在长江旁给跋锋寒和傅君瑜缀上後,他们由江阴往东急窜数百里,途中经过义
兴、永世两大县城,虽施尽浑身解数、诡谋妙计,始终撇不掉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
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蹑迹的高手,不由叫苦连天。
这晚跋锋寒两人愈追愈近,曾试过离他们只有百来丈的距离,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穷
谷的急流,兼之倾盘大雨,两人顺流冲下十多里,才把大难临头的时刻又延长了少许。
两人从河爬起来时,不但力尽筋疲,还因途中与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烂,满身伤痕,
狼狈不堪。寇仲则连井中月都掉失了。
在豪雨下两人登上一处悬崖,终支撑不住,卧倒地上。
寇仲喘着气道:“该把风湿寒撇掉了吧?雨下得这麽大,甚麽气味痕迹都该给冲去
了!”
徐子陵仰脸让雨水利箭射在脸上,叹道:“望是这麽望,这小子像是要和我们比拚意志
般,谁先倒下谁就要输了。”
寇仲辛苦道:“假若今趟可逃出生天,我们的轻功必大有进步。唉!我们当日起程时多
麽豪情壮气,岂知给这不分善恶的恶阿姨加上个风湿寒,便弄成我们这丧家犬的样子。”
徐子陵整个人伏在地上,俊脸贴着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今趟应已离开险境,就当是修练了叁天好哩!”
寇仲探头往下方望去,见到一道瀑布从左上方崖壁处奔泻而下,落处的小湖四周是黑压
压一片密林,在山峡间延绵远去,直至不知有多深多远。
又把头探出少许,下方崖壁离他约十丈许处,特别横伸出一棵老松,枝繁叶茂,异常壮
观。
寇仲心中一动道:“小陵快来看,下面竟奇迹般长了株大树,该是别有洞天,不若我们
下去一看究竟,说不定有洞穴一类的处所可给我们躲上几大,正好害得恶阿姨和风湿寒走跛
了脚都找不着我们。”
徐子陵勉力撑起身体,爬到崖边,尚未有机会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循他目光瞧往对面隔着深谷,比他们的危崖低了约五十丈的一座小山,
却不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问道:“甚麽事?”
这时雨势更趋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视野难以及远,连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才可听
到。
徐子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追来了,刚才一阵狂风吹至,把一下树枝断折的声音
送入我耳内。天!他们怎办得到呢?”
寇仲也一阵心寒,在这种环境下,敌人究竟凭甚麽能耐仍可不即不离的吊在他们身後
呢?沉声道:“你还有气力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呢?”
寇仲叹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同样货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过照我看恶珂姨和风湿
寒也该不会比我们好得多少,否则就不会撞断树枝,现在唯一生路,就是下面有个洞穴,怎
样?要不要试试?”
徐子陵道:“照过去几天的经验,无论躲到那最後他们都有办法找上来。但今晚显然连
他们都给这暴雨打乱了听觉,才让我们能破天荒的在这处躺了近半个时辰。假若我们能利用
这有利的形势,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泻下处在林木间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动道:“现在是连宁道奇、傅采林都
睁目如盲,假设我们::哈::有办法了。”
两人各捧一块包扎着破旧外袍的大石,并肩立在崖沿处。
此时後方破风声起,由远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蓦地两人同声发喊,先把两块
大石抛下,才跳将下去。
当两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时,石块仍在急堕途中,衣袍拂动的声音,不断减弱,真
的与他们跳下去没有分别。
两人大气也透不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动弹。
“咚咚”两下水响,由下方百丈处隐约传来。
傅君瑜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好小子!竟又给他们逃了。”
跋锋寒叹道:“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的勒力确是惊人,胆子更大可包天,君瑜还要追
吗?”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脚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怎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君瑜会这麽咬牙切齿的恼恨他
们。
跋锋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阵沉默後,跋锋寒柔声道:“可否待我办妥一些事後,才再陪君瑜去找那两小子
算账呢?”
傅君瑜冷冷道:“谁要你陪?滚去见你那东溟派的丫头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
东漠派那丫头岂非东溟公主单琬晶,难道她这麽快也给风湿寒勾搭上手?跋锋寒苦涩地
笑道:“君瑜,我们不是早说好做一对知己朋友吗?为何你现在的语气却像个妒忌的情
人?”
傅君瑜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好朋友吗?今趟你跋锋寒自动请缨来对付那两个小子,说
到底只是为了讨那丫头的欢心。难道是为了我这好朋友吗?”
跋锋寒哈哈笑道:“君瑜爱这麽想,我也没有办法。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能放手而为,
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无论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终是我入中土後结交的第一位
红颜知己。”
傅君瑜淡淡道:“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吧!我傅君瑜从开始便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杀
了那两个小子後,我立即返回高丽,永不再回来。”
风声响起,傅君瑜显是含怒下舍了跋锋寒而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这小子落单了,应否乘机来个突击呢?”
徐子陵应道:“你还有力气吗?”
寇仲颓然摇头。
上面的跋锋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自言自语的冷笑:“傅君瑜你算得甚麽,怎到你来
左右或明白我。”
话完迅即离开。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心生寒意。
两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势稍竭,方小心翼翼的离开山
区。
他们朝东北奔去,翻过一座青的山岭,在一处树木郁的小谷中摘果充饥,休息了一晚,
待体力尽复,才继续行程。
经过这叁日的逃亡生涯,两人都有劫後馀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天後他们遇上一个村庄,入村问路,才知巴陵就在东南五十里许处,不由喜出望外,
向村民买了两套粗布衣服,顺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就往巴陵赶去。
由於知道迟早会再遇上跋锋寒或傅君瑜这可怕的劲敌,他们比之以前任何时间更专志於
武道,钻研新领悟得来的弈剑之道。
途中休息时,寇仲道:“还记得毕玄那对男女弟子吗?看来他们一点都奈何不了风湿
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说拓跋放和他那俏师吗?当然记得,还有洛阳之约呢,但看来我
们都是要爽约的了。”
寇仲道:“这叫为势所迫,谁都没有法子。唉!给恶阿姨和风湿寒这麽搞搞,我和宋玉
致的协定怕也要告吹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麽协定?”
寇仲颓然道:“他宋家把良捧作竹花帮的帮主,我则为宋家杀了铁骑会的任少名。”
徐子陵骇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谁的样子。若他是省油灯,早给宋家宰了,何用
劳烦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记得我说过目标必须远大吗?假设我们能设计刺杀了任少名,铁骑
会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林士宏也等若没了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下,竹花帮和宋阀自是势力
激长,那将比现在有趣多了。”
接着又无精打采道:“但现在与宋玉致失了联络,我们还可以有甚麽作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对刺杀任少名,这人一向恶名远播,好事多为,实是死有馀
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奋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来!我们先到巴陵找素
姐再说吧!”
黄昏时分,巴陵终出现前方。
两人切入大路,不片晌来到城门,只见城头高挂写上“梁”字的旗帜,门禁森严,出入
者均须出示通行证件。
轮到他们时,寇仲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来访友的。”
那把守城门的兵目两眼朝上一翻道:“现在形势紧张,所有杂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给
我滚。”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帮的人,兵爷你可否行个方便。”
接着凑过嘴到他耳边说:“十两银子够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两人,见他们一副乡农打扮,忽地大喝道:“人来!给我拿下这两个
奸细。”
十多名守卫拥了过来,团团把两人围着。
寇仲摇手道:“我们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一问就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们竟会是香将军的朋友?”
今趟轮到两人愕然相对,香小子怎会忽然成了将军。
徐子陵忙道:“确是如此,烦官爷你通传一声,说是素姐的兄弟来找他呢!”
他不敢报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兵目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素素夫人的亲
戚,来人还不给我立即上报香将军。”
两人失声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们难道不知令姐嫁了给香将军吗?”
两人头皮发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身戎装的香玉山飞身下马,来到两人身前,大喜道:“谢天谢地,终盼到两位
大哥来了。”
众兵见香玉山如此尊敬这两个乡巴小子装束的亲戚,又称其为大哥,都惊讶得合不拢起
嘴来。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都不知用甚麽态度来“对付”这位姐夫。
不过“家丑不出外传”,寇仲一把搭着香玉山肩头往城内走去,冷哼道!案素姐怎会嫁
给你的,不是你这小子用了甚麽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走在香玉山另一边,立成挟持之势。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会是这种人,可能是令姐发现我对她痴心一片,所以才肯委
身下嫁。唉!你们都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们,都担心落泪,你们来了就好了!”
寇仲从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吗?你一说痴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
竖起来。”
香玉山大感尴尬,赔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谎言,教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着他道:“你若敢对素姐薄幸,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
吗?”
香玉山不迭道:“怎会呢?两位大哥放心好了!”
叁人沿街疾步,後面追着香玉山十多个牵马随行亲卫,惹得路人均侧目而视。
徐子陵皱眉道:“你为何会成了将军呢?”
香玉山讶道:“你们没听到消息吗?昏君被杀後,萧二当家以巴陵为都称帝,国号大
梁。”
接着低声道:“二当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後人,现在只是恢复旧日称号吧!”
寇仲点头道:“他倒看得起你,难怪你容光焕发了。”
香玉山赧然道:“这就是两位人哥所赐,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现在已完全复元了
呢!”
寇仲放开了搂着他肩头的手,哂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懂自称小弟,千万别妄想我
们会唤你作姐夫。对吗?陵少?”
徐子陵摊手苦笑,道:“我可以说甚麽话呢?”
寇仲发似的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来!让我见识见识香将军复元後的轻功,再
这麽蜗牛般走,天亮了仍见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跄两步後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顶上,两人忙追着去了。

第九章 姐弟情深
素素温柔的声音从内厅传来,似正跟人说话。
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难接受素素已为香家妇这事实。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
就算想破脑袋,他们也不明白香玉山有甚麽特别吸引异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倾心。
她爱的该是李靖才对。
香玉山旋风般冲入内堂,大叫道:“夫人、帮主,你们看是谁来了?”
止步门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唤的帮主究竟是谁呢?素素“啊!”的
娇呼一声,接着有另一女子道!案让我替素姐看看惫竟是巨鲲帮帮主,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当她掠至门口,见到寇仲和徐子陵时,一对俏目立时亮了起来,悄脸毫无保留地现出惊
喜之色,娇呼道:“天!你们终於来了。”
寇仲哈哈一笑,抢前一步,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儿师傅清减了,是否
因记挂着徒儿哩?”
云玉真神情复杂,既嗔且喜的狠狠白了这轻薄自己的“徒儿”一眼,徐子陵已在两人身
旁掠过,进入内堂。
素素刚从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脸不能相信的旺喜神色,颤声娇呼道:“小仲!
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时落到她微隆的小腹处。
一切都是那麽不可能和不真实。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个奇异的梦境。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
过来。
香玉山使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叁人亦陪
他们吃了一点。
说起别後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佑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死都不离开,郡主只好点
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那青楼门外留下标
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麽标记?楼子都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後知道你们在馀杭和常热先後大破海沙帮
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那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
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那?”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仅次於『天刀』宋缺,与林
士宏齐名,会是好相与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陪人家,唉!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麽
辛苦的一回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了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迳自向香玉山试探,道:“若干掉了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便是一
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都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
机会仍是很低呢。”
顿了顿续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
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
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甚麽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决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麽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
任。
寇仲哈哈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哈!差点忘了告诉香小::嘿!
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道:“我两个给跋锋寒这个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大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甚麽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後,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
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後都给他从
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就要教他吃不完兜着
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能置信地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
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他才耸肩道:“有甚麽稀奇?给
追杀又不是甚麽光采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就不用逃他娘的几百里,最後走到这来了。”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
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哈!”
素素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麽顽皮。”
一时间,席上荡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叁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
来了。
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
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了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
气神进入前所未有的浑成一体的境界。
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弈剑术上。
那是於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的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
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
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
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
棋都迫得对方穷於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後,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
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後
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甚麽呢?他和寇仲不同。
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於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
快又要离开我了。唉!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为何不留在这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化一切,只希望能像云野鹤般遍
游天下。
正不知怎麽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
『杨公宝库』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安危想,你来教姐姐怎办
哩?”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
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真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就来探你们。孩子的名
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甚麽好名字。”
旋又像记起某事的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
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道:“云帮主虽很能干,但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
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是最听你
话的。”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
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这时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床上,原来早和偏心
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的在仅馀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叁姐弟又重聚
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後就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甚麽?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城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
可抵达。
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故没有作声。
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後又能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
有了名声後,做起事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确是老谋深算。
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握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都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
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
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教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
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
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
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後,我们便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後,我们就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後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
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於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
发觉其出色之处。
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
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
上更是亲切舒适。
只看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
由於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就是地方官,
向得当地富绅支持。
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首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
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这梁皇朝最利於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
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佑的江淮军,但由於他们要
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
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於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正是外强中
乾。
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於雄踞广东的宋
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
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这南方战场的关
键性。
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才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
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
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
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
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第十章 长街刺杀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
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口花花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谓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
戚然,但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就不会那麽娇媚诱人了。”
云玉真“噗吓”娇笑,没好气的道!案我那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
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後可为所欲为
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个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答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
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
和小陵永远都是那对永远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
後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
此呢?”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
异变突至。
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
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
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
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
玉山。
此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卒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生
神仙,否则怎能在这待他们送上门来。
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便像沈落雁之於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
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便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
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
任。
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时,杨虚彦的长剑已像一道闪电
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甚麽都看不见。
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都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
马鞭呼的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
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
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
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这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
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
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
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挡格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
鞭梢已往他後背抽来。
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心中暗
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开再刺叁刀。
杨虚彦硬挡了他叁击,这才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
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甚麽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
罩下。
徐子陵给他迫得堕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
没入破洞了。
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
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萧铣一身皇服的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上遇上杨虚彦行
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後,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
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叁十五、六
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
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
他的脸上似乎永能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
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可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後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
究竟为谁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
女。”
此时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连守卫都没有半个,奇怪
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後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
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
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迫成的,你不称帝,别人就以
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但寇小
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
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
萧铣从容微笑,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
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
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
醒悟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麽有把握
呢?”
顿了顿沉吟道:“他的流星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
『天刀』宋缺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了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说话,看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
色。
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了个充满捉狭笑意的一眼,这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
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像甚麽都看不见,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
人。”
徐子陵潇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甚麽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欢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
那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
过早,但若是过於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会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
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
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更是智计过人,定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实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插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他人,都难
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
拒绝。”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甚麽叁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代呢?**
*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
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
他们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麽厉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杨公宝库』,恪守以前在
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这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都是一等一的
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
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馀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
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才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
场的人,通常这类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於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
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
利用她来驱策我们。”
旋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跟前就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
机会,一世人两兄弟,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
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就是她可自由选择林上的对手,而
且像她那麽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甚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
徐子陵淡淡道:“还有另一个分别就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
作交易,看看最後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的心会很不舒
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了。”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缚手缚
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
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劝你不要去混
这潭浊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
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甚麽。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
荡,过那优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
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助,亦
可达致这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昏君作前车之,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
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後一趟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後都再不会就这事
劝说他了。
寇仲回房後,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於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
歧愈来愈大。
问题是双方都不会有改变。
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动一静。
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後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
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材。
“咯!咯!”
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悄悄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麽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
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欲感觉,淡然道:“还未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後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
少名则会於後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那有这麽理想,巴陵帮在那的四间大小赌场和两所青楼,在鄱阳大军入城
的第一天,就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的人都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分,立刻没
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於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迫
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於林士宏以高压统
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奸淫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徵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
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甚麽
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
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
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麽厉害?”
云玉真道:“这两个都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
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分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
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後因惹起众怒,最後才投靠
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兵耸肩道:“这个谁都不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
红架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都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
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我
那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
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
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拚死
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於『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的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
是他们行运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後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了。”
寇仲大模大样的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
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甚麽?”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後,长臂探出,从後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腹间摩挲着,咬着她的
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智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议的话都
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深入虎穴
徐子陵翌日醒来,拒绝了到舱底与香玉山等共,独自在房内打坐。
每次练功完毕,他都有种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满足感。
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欢吃东西,但功力愈深,食欲却递减,尤厌荤腥,反而
野果菜蔬最对他胃口。甚至两、叁天不吃东西亦没有问题。
今天他之所以要独留房中,皆因发觉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竟然整层皮脱了下来,像
蛇蜕皮的情况。
新的皮肤又滑又嫩,仿似婴儿,使他看来更是异采照人。
徐子陵并不太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举起双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时把真劲运行到手
上去。
他对自己这双变得更晶莹修美的手愈来愈有信心,当贯注真气时,硬挡任何神兵利器也
不会有丝毫损伤,但却此任何神兵利器更要灵活和随心所欲。
昨天正面与杨虚彦交锋时,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学上的进步。
杨虚彦飘忽若神的剑法,再不是那麽难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杨虚彦奇异的剑功,才能
保着香玉山的小命。
徐子陵虽非好斗,但却深知在江湖上强者为王的道理。你不杀人,就要被杀,尤其在这
纷乱的大时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寇仲神采飞扬的来了,定神一看,“咦”的一声道!案为何你变得和以前很不相
同,整个人像会发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也变了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昨晚发生
了甚麽事。”
寇仲心知肚明瞒不过他的耳朵,尴尬地坐在床沿处,哑道:“有些事迟早都会发生
的。”
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香小子说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无几,最多只是差上一筹半
筹,事情看来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说跋锋寒厉害呢?还该是老爹厉害点?”
寇仲皱眉道:“这真是很难下判断,照我猜应是跋锋寒厉害少许,因为他仍很年青,每
日都在进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们联手双战跋锋寒,你认为可有胜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虽是我们的赢面较高,但势必有一个要给他拉去陪葬。这小
子真难应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备,我两兄弟可能永远都要横躺在那片密林。”
徐子陵微笑道:“今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断。若我们再和跋锋寒交手,他必败无
疑,因为我已想通了弈剑术,更想通了可斩下任少名臭头的战术。”
寇仲大喜道:“这次是你最令我兴奋的不同意见,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着不断变化的岸景,露出回忆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击退
李子通始,我就发觉我和你的武功可合营而成威力倍增的联击之法,但总想不到实际上如何
进行。”
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但昨晚终於想通了。”
寇仲瞪着他道:“我明了,是奕剑术吧。”
徐子陵叹道:“正是弈剑之法,试想假若我们能把握全局,再超离棋局似的战场,凭着
我们自少培养出来的默契,联手全力对付一个人;宁道奇、毕玄那种级数的高手或者不敢
说,但保证连跋锋寒、老爹都要没命,更不要说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们联弈之术最厉害处就是千变万化,全无成规,我作
鱼游你作鸟飞,且一寒一热,谁能抵挡。哈!我们终於差点无敌於天下,可惜却要靠人多去
欺人少。」徐子陵摇头道:“不理对方有多少人,我们仍是两个人去应付。是了!你的井中
月丢失了,拿甚麽来替代呢?”
寇仲抓头道:“我玩刀玩得有点厌了,但又不知玩甚麽才好?”
徐子陵道:“那天我见你用马鞭很就手,以软鞭来破流星,该很有趣。”
“呼!”
长鞭越过甲板两丈的空间,在香玉山、云玉真和一众巨鲲帮徒的旁观下,先是灵蛇般在
甲板上延伸,到了徐子陵脚前叁尺许处,鞭梢像蛇头般昂起,闪电点往徐子陵的小腹。众人
无不叹为观止,两丈半长的皮鞭到了寇仲手,就变得充满了生命的感觉。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拇指下按,正中鞭梢。
两人同时剧震,往後退了一步。
长鞭再後继无力,回到了寇仲的头顶,旋出了五、六个圆旋,煞是好看。
徐子陵摇头道:“不行!总没有抽向杨虚彦那一鞭的味道。”
寇仲笑道:“皆因我运鞭前瞧了美人儿师傅一眼,故以无法专心吧了。”
云玉真在旁嗔道:“自己不行,却赖在人家身上。”
徐子陵道:“不是专心与否的问题,而是太过迹,软兵器自有软兵器的特性,不像硬兵
器如刀般总受到方位角度的限制。你有没有办法使鞭子能像长了眼睛般自动改向,攻敌意想
不到的位置呢?”
寇仲呆了半晌,忽地鞭子照头照脑般往徐子陵抽去,眼看要打中徐子陵,徐子陵倏地横
移,岂知鞭子近鞭梢六尺许处突然奇迹的弯折,追着绕到徐子陵背後,拂往他後脑去。
徐子陵喝道:“这就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鞭子落空,似要回旋往寇仲的方向,忽地
鞭身现出一阵波浪般的纹样,接着化作十多圈鞭影,骤朝徐子陵脸门窜去,神乎其技之极。
香玉山和云玉真都看到目定口呆。
他们都知道寇仲是初次拿起鞭子练习,但却像别人整辈子都在用鞭那样,丝毫没有生手
或初哥的感觉。
最厉害是他不但能气贯鞭梢,还能凭真气控制得鞭子任意变化改向,攻敌防不胜防之
处。
“啪!”
徐子陵连续叁掌拍散鞭圈,又往後飞退,才避过寇仲这一轮猛攻。
寇仲脱地把鞭子回扯,蛇般缠到腰间去,高举双手道:“鞭子不见了!”
香玉山一震道:“假若寇大哥能先用其他兵器惑敌,然後才突然出鞭,会教人更难抵
挡。”
寇仲呆了一呆,然後竖直拇指道:“香将军确够精明,就依你之言,不过你可给我找把
好刀,左刀右鞭,教任少名吃不完兜着往地府走。”
一个巨鲲帮徒忙解下佩刀,送到寇仲手上,嚷道:“刀来了!”
众人一阵采声,士气昂扬。
寇仲接过大刀,“嚓!嚓!嚓!”望虚空劈了叁刀,立时生出一股惨烈的刀气。
刀子倏停,锋指徐子陵。
徐子陵一个闪身,到了寇仲身前,两手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的向寇仲发动攻势。
寇仲左手急劈数刀。刀掌交击,一时劲气旋飞,迫得众人往外退开。
突然寇仲先朝後移,再往腰间抹去,长鞭像毒龙般脱腰而出,鞭鞘往徐子陵胸口点去,
再又忽然上扬,缠往徐子陵的脖子,变化之巧,令人瞠目。
徐子陵伸指弹在鞭梢处,那知寇仲一个大旋身,不但左手刀劈至,长鞭更绕了一个圈,
弯至徐子陵身後下盘,抽往他腿弯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掌尖扫中刀锋,同时一拳击往寇仲脸门,动作从容,潇好看。
众人一阵喝采声。
寇仲游鱼般滑开,哈哈笑道:“我错在太早用鞭,假若我能用刀把你劈得连老子的鞭都
忘掉,就有机会把你这小子收拾了。”
徐子陵落地立定,肃容道:“这正是关键所在,假设你能令任少名全力招架,鞭子就有
可乘之机,因为他发梦都想不到你另有杀。”
香玉山抓头道:“我死也不能相信寇大哥以前既未用过左手刀,更未试遇正式拿起鞭子
和人动手。”
寇仲把刀物归原主後,笑吟吟走过来道:“香将军猜得对,美人儿帮主该是最清楚的
了。当年在那船被撞沉的沙滩上,我和小陵日夜练武,既练右手,又练左手,只要高兴,山
也当作鞭子使,所以现在自然容易上手。”
徐子陵道:“我认为主要是因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断为我们通经活络,所以全身每部
分都能控纵自如,练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云玉真慕地叹道:“仍是令人难信的。你们都不知自己当时如何窝囊,我缚起一只手都
可打得你们左仆右跌。”
寇仲岔开道:“还有多久才到九江,我有点迫不及待哩。”
香玉山答道:“两位大哥在上,小弟看五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玉真笑道:“一边叫香将军,另一边却又是大哥小弟的,听在外人耳,真弄不清楚你
们的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和你又怎麽算?一方叫美人儿师傅,另一方唤寇公子又或寇小
子,我们又是甚麽关系?”
云玉真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谁和你胡扯。”再送了他和徐子陵各人一记媚
眼後,娜多姿的避入船舱去。
这时夕阳西下,大江上广阔的天空逐渐昏沉。
大船顺流望东疾驶而去。
到了房门,徐子陵待要入房卧床练气,却给寇仲硬扯到隔邻他的房间去。
搂着徐子陵的肩头移到窗前,道:“小陵,你看外面的星空原野多美,最动人处是包含
了无数挑战和不可测度的变化。”
徐子陵笑道:“有甚麽就说吧!对我还要大兜圈子吗?”
寇仲道:“我确是有感而发,经过昨晚後,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人了,有资格拥有天下
间任何美女。最美妙是那种君临和征服的感觉,任他美人儿帮主平时如何摆出凛然不可侵犯
的高傲样儿,在那一刻还不是我仲少要她生就生,死就死,又或欲生欲死。”
徐子陵摇头道:“我对男女之事却全没有征服对方的意念,只觉若两情相悦,进行鱼水
之欢时,只是大家携手去追寻和开拓某种曼妙无穷的境界。所以我只能和真正喜欢上的女子
共寻好梦。”
寇仲沉吟道:“在理论上我可以接受你这理想化的说法,但在实际上却无法摆脱因大展
雄风而得的快意。或者这正是你和我的分别,你不是常说我爱当发号司令的领袖吗?”
顿了顿拍拍他肩头苦笑道:“有时我真担心你会变了吃斋的和尚。”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我只是未遇上真正能令我心仪的女性吧了!”
寇仲哂道:“沈落雁、单琬晶,谁不是第一流才色兼备的美女,偏是你毫不动心,那除
了你根本对女人不起兴趣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徐子陵横肘撞在寇仲胁下,痛得他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才淡淡道:“女性吸引人的地
方,除了外貌,更重要的是内涵和气质,沈落雁野心既大,又奸狡如狐,凭甚麽令我徐子陵
动心。单琬晶现在与们势成水火,更是休提。你举出这两人作例子,是否该打。”
寇仲苦着脸猛揉被击痛处,道:“我忘了假若我们成功刺杀任少名,可能会树立另一批
深不可测的劲敌,因为任少名旗下那对恶僧尼,或者会是阴癸派遣出来乱世的门人。”
徐子陵呆了片晌,叹道:“这就是争天下的代价了。愈陷愈深,到最後四周的人非友即
敌。”
寇仲吁出一口气缓缓道:“任少名更有很大机会是铁勒王密遣来中土捣乱的奸细,所以
我们会一举开罪了内外两大势力,你怕吗?”
徐子陵微笑摇头,淡淡道:“若没有这些挑战和压力,终其一生,恐怕都难以上窥武道
的至境。我们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实要多谢每一个想杀死我们的人。”
当夜丑时,战船在离九江十里的一道支流的密林隐蔽处靠岸。那有另一艘载满米
粮的货船在等候,还有巨鲲帮的副帮主卜天志和巧匠陈老谋。
他们登上货船,陈老谋立即动手为四人改装易容。
首先把寇仲改成个满身俗气的商贾。
陈老谋得意洋洋地道:“改装之法,最紧要因形施术,教人意想不到,全没有办法从改
扮後的样子联想到以前的样子,这才可连熟人都瞒过。”
待见到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和徐子陵均点头称许,更是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道:
“像小仲这种雄悍的体型,扮甚麽都会露出破绽,但只有变成个大胖子,行动迟迟缓缓的,
才能瞒人耳目。”
云玉真道:“寇仲记着是从沅陵郡经沅水入大江来的米粮商,交货到九江城的老字号兴
发隆,由於军队需粮,所以林士宏的楚军绝不会留难,何况还有兴发隆的订单和正式通关的
文件。”
寇仲从铜镜的反映瞧着立在一旁的云玉真道:“那我叫甚麽名字?”
旁边的卜天志答道:“寇公子叫顾安,凭着有点身家最爱流连青楼酒馆,但又颇为吝
留,绝不受爱金的姐儿欢迎。”
寇仲苦笑道:“是否你们怕我挥霍,弄得我这麽受人讨厌呢?”
云玉真掩嘴娇笑,香玉山则有点尴尬道:“这是云帮主的意思,怕你真的留连青楼,误
了正事,嘿!”
卜天志又道:“徐公子则是被你刻薄对待的亲弟顾祥,受尽你指东指西,随意喝骂的受
气,但由於生性懦弱,故敢怒而不敢言。”
香玉山道:“我就做你们顾家的账房主管,繁琐的工作都归我,名字叫顾宁,是你们的
堂弟。”
寇仲道:“那云帮主是甚麽?”
云玉真俏脸微红道:“作你新纳的小妾好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定是怕你去偷人,所以到外地做生意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哈!别
忘了要同住一房,那才不教人起疑。”
这时陈老谋把他的鬓发染白了少许,使他年纪瞧来在四十许间。
徐子陵叹道:“陈公真本事,若仲少懂得收敛眼内神光,那就谁都认不出他来了!”
货船微颤,解碇启航。
清晨时分,粮船抵达九江。
在寇仲这大腹贾的督促下,巨鲲帮众扮的脚夫运货到兴发隆准备好的骡车上。
香玉山扮的账房与兴发隆派来的人向当地的水运官交代文件手续,弄至正午时分,各人
才随货入城。
城内出奇地人丁兴旺,但看外貌装束,便知若非商旅,就是武林人物。
卜天志对这的情况很熟悉,低声告诉各人道:“铁骑会这几年凭掠夺的手段囤积了大批
财货,所以外地拥来的人,不是想做生意,就是想加入楚军,显出很多人都看好今趟林士宏
和任少名的合并。”
徐子陵凭窗外望道:“这些人看来都很守规矩。”
卜天志笑道:“这只是白天的情况,晚上江湖人物每因私怨和利益关系进行火并恶斗,
死伤了不少人,只要影响不到城民的生活,铁骑会和楚军都采放任的态度,事实上亦很难去
管。尤其青楼、酒馆和赌场等地方,没有点斤两的人都不敢在晚上去找乐子。”
寇仲皱眉道:“林士宏大可不准外人入城的?”
香玉山道:“那会使林士宏失去大宗的城关税收,兼且很多武林人物都多少和铁骑会拉
上点关系,又或认识会中某人,何况铁骑会又锐意吸纳新血,所以九江才这麽闹哄哄的。”
像江南大多城那样,九江内外以河道交通为主,主要布局为十字形贯通四门,以石板铺
的大街,宽敞至可容八马并驰。小巷则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井然有序。
兴发隆所在的甘碧街属富民区,沿途宅院处处,门楼磨砖雕瓦,院落栽树培花,气氛安
详,不见战火的痕迹。
间有河道穿插其间,岸旁绿树扶疏,细柳拂水,另有一番美景。
当骡车队驶进兴发隆後的大粮仓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梳洗休息後,已是黄昏,众人聚在後院的小厅用,兴发隆的老板牛方才乃香玉山派驻此
地的得力手下,乘机向各人汇报九江的情况。
听到任少名明早才到,香玉山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选九江进行结盟仪式,还隆重
其事,显是欲向天下示威,展示实力。我才不相信北方诸雄会对此毫不关心,来笼络者有
之,来破坏者亦不会少。九江现在该是龙蛇混杂,我们行事时该特别小心。”
寇仲道:“有时小心都不管用,今晚就让我们先到春在楼踩踩地盘,看可否利用那的环
境宰掉任少名。”
牛方才取出一卷图轴,待卜天志搬开碗碟腾出空间後,摊在桌上,赫然是春在楼的鸟瞰
图,纤巧精细。
牛方才道:“春在楼主要分前後两院,前院设置叁座两层高的重楼,以复道回廊和假山
鱼池分隔,主要用来接待一般宾客。”
云玉真道:“若寇公子他们到那去,是否只能在这区作乐呢?”
牛方才点头道:“该是如此。後院比前院大上一倍,遍植花草树木,乃九江十大胜景之
一,人称春园。对称排列了十幢楼房,只招呼有头有脸和肯花钱的客人,其中名为春园的那
幢房子,是任少名专用的,是他每趟来九江必到之地。”
寇仲叹道:“我的奶奶,就是这了。”
徐子陵道:“牛叔真有办法,有关春在楼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寇仲道:“以任少名在此地的权势,大可把看上的女人纳入私房,为何任得她留在那让
其他人也可分甘同味呢?”
香玉山道:“这是任少名的特点,就是不会让任何女人缠身,免致影响争霸大业。”
寇仲又问道:“你们是否有眼线在那?否则如何能对春在楼这般了如指掌的。”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我们早有心刺杀任少名,只不过全无下手的机会罢了!”
徐子陵道:“任少名迷上霍琪,是否街知巷闻的事呢?”
云玉真摇头道:“刚刚相反,此事极端秘密,除春在楼部分人外,就无人知晓。”
寇仲喜道:“这就更理想了,谁给我带路到春在楼去。”
香玉山忙道:“当然是小弟哩!”
徐子陵道:“香将军留在这吧!我们只须有人引路便成。”

第十二章 大闹青楼
寇仲、徐子陵两人到达春在楼时,又改了一副样貌,只像两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这是云玉真的提议,若发生了甚麽意外事,只要事後扮回米商,就可掩藏身分了。
在陈老谋的妙手下,寇仲变成个年纪在叁十五、六间的小胡子,徐子陵被加浓了眉毛,
涂黑了皮肤,好遮盖他出众的文秀之气。又黏上五绺长须,即管熟人都难把他认出来。
像他们这种普通样貌的武士,每天出入於青楼都不知多少,所以初时把门的龟奴一点不
在意,到寇仲塞了锭金子到他掌,才知来的是大阔客,忙打躬作揖的恭迎他们进客堂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今趟的运道会好一点。”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逛青楼,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龟奴这时拉了个眉花眼笑的鸨母白娘来招呼他们,今次寇仲加重了出手,塞了两锭金子
给她,才道:“我们今趟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来,白娘你至紧要不让我们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两位大爷出手这麽阔绰,奴家怎都会识做的!不过琪琪晚晚都忙得不
暇分身,奴家要想尽办法,才或可使她过来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爷们的心愿。”
寇仲那还不会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块金子给她,道:“若只是匆匆过场,实在
太没味道了,不若白娘给我和琪小姐预约明晚::”白娘“啊哟”娇呼,截断他道!案明晚
更不行,连奴家都没有法子了。唉!你也不知琪琪多麽红,若奴家不是见两位大爷这麽好
人,怎肯挨骂都要为你安排呢!”
接着又道:“两位先在这喝口热茶,待奴家为大爷在内院找间有体面的别院,为两位挑
几位声、色、艺俱佳的标致人儿,再来领两位大爷进去。”
在闹哄哄客堂内的一组桌椅坐下後,接过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都蛮有兴趣的
溜目四顾。
堂内靠壁处摆了十多组桌椅,坐满了人,人人都惟恐声音不够大的样子,吵得喧声震
天,有若集。
寇仲呻了几口热茶,叹道:“身在此间,谁想得到中土正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徐子陵低声道:“你要小心,靠门处有两个人正盯着我们。”
寇仲皱眉咕哝:“照计我们该没有露出破绽,有甚麽好看的。我们又不是青楼的红阿
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晓了,其中一人正朝我们走过来。”
两人诈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来到桌子对面坐下,才装作醒觉地朝来人望去,一见下立
时魂飞魄散,差点起身就跑。
竟然是扮成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
这时她玉脸含霜,狠狠盯着两人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你两个小贼。”
寇仲惊魂甫定,想起自己确实偷了她的东西,给她骂作小贼实难以反驳。尴尬的道:
“公主你好,不见久了,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还更成熟了。”
东溟公主单琬晶眼中满盈杀机,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贫嘴,只要我大叫一声寇仲或
徐子陵,保证你们永远离不开这所妓寨。”
接着目光射向徐子陵,语带讽刺的道:“想不到高傲自负的徐公子不但是贼,还是个淫
贼。”
徐子陵凝神瞧着她的瓜子脸儿,嘴角逸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公主爱把我当甚麽就当
甚麽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别紧我这位兄弟,所以连骂都没小弟我的份儿。”
单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闪过令人难辨的复杂神色,然後沉下脸来,道:“我的确紧你
们,不过却是你们两条狗命。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揭破身分,一是随我出去把我
们间的问题解决。”
寇仲回复赖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随从呢?”
单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两个小贼,还须人帮手吗?”
寇仲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公主自问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呢?”
单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甚麽跋情郎,噢::你们::”徐子陵淡淡道:“我
们确曾与跋兄交过手。且请问公主今趟来九江,有何贵干呢?”
单琬晶似气得七窍出烟的道:“我的事与你们何关?你连知道的资格也没有。”
接着狠瞪寇仲,气鼓鼓道:“跋锋寒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丝毫不牵涉男女之私,你莫
要含血喷人。”
寇仲摊手道:“那李阀的李小子又是否只是你另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这问题是我代小陵
问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单琬晶的微妙关系,希图渡此难关,故不以为忤,只
是默不作声。
单琬晶娇躯微颤,气得玉脸铁青,咬牙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今天若不宰掉你们,誓
不为人。”
寇仲赔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们都须看後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敌为
友,就是好事;我承认偷东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後果能弄死那昏君;你的另一位好
朋友李小子又有争霸天下的机会,就由坏事变作好事。嘻!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
赔罪好了。”
单琬晶默然半晌後,轻轻道:“任你舌粲莲花,今晚亦休想脱身的了。由现在起,十息
内你们若不随我离开这,我就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会变出甚麽好的後果来。”
两人立时头皮发麻,但却一点办法都欠奉。
若说堂堂东溟公主没有随员,杀了他们都不会相信。但这仍不是他们担心的原因,他们
最头痛的是此战只能挨打,难道他们可恩将仇报地击伤东溟派的人吗?七息、八息::寇仲
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决定博他娘一的眼神。
九息!十息。
单琬晶双目精芒烁闪,蓦地娇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这两句话含劲而发,声震大堂,传到每一只耳朵内。
大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叁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的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原来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子在这鬼混过,
但兄台又何必要撑大喉咙大叫大嚷呢?”
话尚未完,单琬晶已一掌隔台印来,强烈的气劲,像箭般刺向寇仲宽阔的胸膛。
寇仲保命要紧,顾不得露身手,游鱼般滑到徐子陵身後。
大厅仍是鸦雀无声。
现在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两人的事;不单因头上有两张追杀令,更
因盛传他们知悉『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着东溟公主单琬晶,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
自己做了些甚麽事?”
接着一掌拍在台面,整张坚实的楠木桌立时寸寸碎裂,木屑遍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那个要取我兄弟颈上人头的,就过来动手,否则
就请出去,免得我兄弟误伤旁人。”
当桌子砰的一声变成碎粉时,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内,叁个当事人全吓了。
徐子陵所以大吃一惊,是他原本只是想拍这一掌以出心中愤恨。因为单琬晶这麽一句
话,不但使他们立陷险境,最可恨的是等若把他们整个刺杀大计破坏了,偏是他们又不能下
手教训单琬晶。
那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厉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张楠木台粉碎。
寇仲大吃一惊,一方面是因徐子陵突如其来的掌劲,另一方面却是从没见过徐子陵发这
麽大脾气。一时间反将因身分暴露而引起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暗中比较杜伏威当日掌碎酸
枝台的相似情景。
东溟公主单琬晶芳心剧震,除了从没想过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
猛无俦的气势深深震撼着。
且惹得徐子陵反应这麽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许儿後悔。
一时间叁人呆看着地上的木碎,徐子陵和单琬晶还对坐椅内,隔着碎屑,情景怪异之
极。
大堂内占了大半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时还有人对擒杀两人颇为意动。到徐子陵露
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登时人人噤若寒蝉,接近叁人的几桌客人均纷纷避往远处。
寇仲首先回过神来,指着单琬晶哈哈笑道:“各位!这位是女扮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
晶,她今趟到九江来是要刺杀『青蛟』任少名。”
单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说甚麽?”
寇仲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可以胡言乱语,我们自亦可以胡言乱语,这事公平得很。
哈!不拖你下水捱捱麻烦就是正蠢材一个呢!”
此时堂内众人闻得“刺杀任少名”之语,无不色变。
胆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仆首先惶然散逃,接着是那些江湖人物,谁都知接着会发生
甚麽事,不想牵涉其中。
只半晌工夫,本是闹哄哄的大堂鸡飞狗走後,变得人去堂空。
只剩下一个人独坐在近门那一桌处。
此人身型雄壮如山,容颜俊伟,青色劲装外加披风,有种说不出的慑人魅力,正是近来
轰动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记起当日博君瑜说跋锋寒约了单琬晶,原来见面的地方竟是这风风雨
雨的九江城。
跋锋寒长身而起,大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强横,今晚与
两位兄台有缘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极。”
寇仲“锵”的一声拔出云玉真送他的精钢长刀,以刀锋点了点跋锋寒,豪情万丈道:
“相请不如偶遇,更难得跋兄这麽好兴致,让我两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
单琬晶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娇叱道:“寇小贼你当我不存在吗?先过了我这关再
说。”
跋锋寒杀机大盛,表面仍是带着微笑,淡然道:“现在不只是琬晶想宰掉你们,连跋某
都忍不住手,琬晶请让小弟打头阵好吗?”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们稍後自有交待,但跋兄实是欺人太
甚::”单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们却是人多欺人少,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们对付跋锋寒的唯一方法,就是联手之术,假设单琬晶硬要插在
其中,先不说单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只是不能对她痛下杀这要命的一点,已可注定他
们必败无疑。
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和跋兄单打独斗一场,看看是谁欺
谁好了。”
单琬晶完全没法掩饰她的玉容微变,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给她破坏了刺杀任少名的美梦,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机,故作
诧色道:“这岂非大遂公主心意吗?”
接着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都说公主表面恨你,其实心中却是向你的,呵!”
“锵!”
单琬晶长剑出鞘,绕过徐子陵,化作点点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
寇仲见她剑法既精妙绝伦,又是凌厉之极,那敢怠慢,倏地退开。
单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後,把寇仲迫在大堂的另一边,叱道:“徐小贼你既不知天高地
厚,就给本公主去送死吧!”
“锵!”
跋锋寒亮出长剑,登时生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朝两丈外的徐子陵直冲而去,把他笼
罩剑劲之内,使对手就算想退缩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心中却是静如井中之月,没有生死胜败之虑,更没有任何杂念,把真气提至极
限,对抗着跋锋寒惊人的气势。
两大年青高手,终於到了决一生死的局面。
单琬晶紧咬银牙,强忍着回头一看的冲动,只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而事後则努力把这
一切彻底忘掉。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个怎样的位置。
寇仲却是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利用腰间的长鞭,好一举制着单琬晶,那就有机会和徐子
陵去掉跋锋寒这个劲敌了。
跋锋寒的心神全贯注住徐子陵身上,没有半丝波,手上则不断摧发剑气,无孔不入地寻
找他的弱点。
但对方在他的强大压力下,仍是站得稳如山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无隙
可寻的气势,一时间竟不敢轻率出手。
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动手,一时间四人分作两对,均是对峙之局。
蓦地破风之声由四方八面响起,显示正有大批好手朝这赶来。
跋锋寒正要趁这间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时,出奇地单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锋
寒,娇叱道:“我们走!”
寇仲大喜,冲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们也扯呼啊!”
跋锋寒无奈下收回劲气,由於他掌握了主动,故能收发自如。
门窗人影连闪,铁骑会的高手蜂拥而至。
四人分作两组,同时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到了瓦面之上。
只见下面火把处处,也数不清包围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後会有期了。”
向徐子陵打个眼色,横过空中,两人一先一後朝後院方向投去。
他们对春在楼的形势了若指掌,逃起来当然非常方便。
另一边的跋锋寒和单琬晶,知道若不趁敌人未完成包围,阵脚未稳时逃走,那就只有力
战而死的结局。
他们岂敢怠慢,朝反方向杀去,落荒而逃。
兵器交击之音连串响起,接着是追逐之声,逐渐远去。
第十叁章 兵行险当晚铁骑会和守城的楚军在全城展开逐家逐户的搜索行动。
寇徐等人置身的兴发隆亦不能免。
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贿赠,终能平安过关。
敌人走後,香玉山断然道:“今趟事情败露,任少名已有防,我们再无机会,最要命是
他已看破我们意图於春在楼下手这一。”
众人心中明白,除非像在春在楼那等公众场所,又能精确把握时间与地点,否则根本没
法进行刺杀。
云玉真叹道:“我们明早立即离城,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陈老谋正为寇仲包扎逃走时伤了小许皮肉的右臂,点头道:“能安全离开,是很幸运的
了。”
徐子陵淡淡道:“你们明天走,但我和仲少定要留下来。”
卜天志愕然道:“这是绝不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总之我们一天未死,便仍有成功机会。”
香玉山苦笑道:“那大家都不走好了。且暂时我们的身分都不会有问题。”
徐子陵断然道:“不!你们明天定要离开,我们则装作留下来谈生意。若你们不走,我
们一旦要溜起来会有很多顾忌的。”
云玉真脸色转白,沉声道:“这个险值得冒吗?和送死有何分别。”
寇仲哂道:“美人儿师傅你看我们是肯眼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吗?乖乖的回巴陵等待我们
的捷音吧!”
云玉真咬着下坚决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志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帮主一眼後,才道:“两位公子不若把计划说出
来,假若帮主认为可行,而她又知道离开会有利两位的行动,说不定使肯先一步离开。”
这番话合情合理,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原因很简单,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
内。”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顾忌我们,也绝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或让手下晓得。所以
他必会装作丝毫不会介意的仍到春在楼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当然啦!就算他和霍琪上床,亦必会把那对流星塞在枕底,哈!这样的枕
头倒是怎麽睡呢?”
徐子陵不理众人有何反应,续下去道:“在刺杀行动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须全体离开,
因为我们必须利用现在的身分行事。”
香玉山皱眉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恶憎艳尼必会贴身保护主子,你们就算有下手的
机会,也绝伤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点头道:“任少名的手下更会大幅加强保安,这情况下,恐怕你们连接近的机
会都没有。”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险至此,我们怎须费尽舌劝你们先走一步呢?”
徐子陵道:“只有全无後顾之忧,我们得手後才可有机会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的道:“别忘了我们是逃生的顶尖高手,否则已不能坐在这劝你们好好合
作了。”
卜天志同意道:“我们明白了。”
转向香玉山和云玉真道:“我们不若移到上游等待两位公子,只要他们能回到船来,就
可安然离去了。”
云玉真无奈下怏怏道:“你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的。”
言罢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云玉真的支持,亦只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细节後,各人才回房休息。
寇仲追着徐子陵入房,搭着他肩头笑道:“你那一掌是怎麽弄出来的,吓得整个大堂的
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这事真奇怪,就像当年在学艺滩那无意的一击,事前想不到,事後怎
也难以重复;可能我们仍有潜力未发挥出来。”
寇仲叹道:“你与风湿寒对站作势时亦非常精采,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还敢否小觑
我两兄弟。”
徐子陵奋然道:“终有一天我会击倒风湿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这麽着重胜败的。为何对跋锋寒却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来,沉吟道:“或者因为我觉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俯前低声问道:“真半点都与单琬晶没关系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当然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额道:“臭公主若听到你这句话,必会伤心欲绝。她对你可是
爱恨难分,否则就不会硬插到你两人中间,好迫跋锋寒鸣金收兵。”
徐子陵有点心烦地道:“夜了!我们都该休息哩。”
寇仲无奈地起身离开,到了门前转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对付
任少名,我就只有随大队回去一途,那将成为一个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这才推门去了。
徐子陵弹灭灯火,整个人融入了房内的黑暗去。
蹄声不断从街外传来。
明晚此刻,他们是否仍能好好的活呢?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七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08
第一章 计划周详
次日城内的气氛仍然非常紧张,街上时见铁骑会的战士和林士宏的楚军策骑来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与把守城门的将领关系良好,故而云玉真、香玉山等一众才能无惊无险的离
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松了一口气。
牛方才回来後,取出九江城的形势图,向两人细说其详,道:“九江处於南北方交通的
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从水路乘船至此舍舟登陆,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码头有南船北
马之誉,非常兴旺。”
寇仲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张扬在九江结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时向南北诸雄展
示实力之意。唉!争天下真非简单的事。”
牛方才续道:“九江南连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纵横贯穿,主要部分是旧城区,城墙高
十五丈,设四座城门和叁道水门。我这兴发隆和春在楼都是在旧城区内,只不过一南一北,
分处北门大街和南门大街之端,而两条大街则被位於城心的院署『镇江楼』分隔了。”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麽高的墙,得靠勾索一类的辅助工具才可攀过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虑从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双重的钢闸,非常牢固。兼且叁个水道口均特别设有监察的岗哨
和定时有人巡逻,想预先破坏亦难以实行。”
徐子陵问道:“牛叔知否城军巡逻的时间和岗哨更换的时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这正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纪录,他们共有十个不同时间表,
每五日换一次,周而复始。”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道:“只要我们准确掌握更班和巡逻的时间来进行刺杀行动,便可
在敌人发现前,破闸而出,但这当然须有特别的工具了。”
牛方才皱眉道:“但那定会惊动哨岗的守卫的。”
寇仲道:“那就顺手干掉他们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岗在城墙之上,若能到达那,不如翻墙逃走好了。可是城墙和最接
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离,两位公子若现身在这围内,立即会给发觉,只要他们居高
临下向两位放箭,已极难应付。”
徐子陵道:“这个倒不成问题,我们可长时间在水底不用换气,就索性由水道潜过去,
在水底破闸而出好了。”
牛方才同意道:“若两位确有这种通天的潜水能耐,确是可行之计,因为敌人怎都想不
到你们可长时间藏在水内。”
旋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园而不被发觉。
这当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会到那去找霍琪哩!”
寇仲沉声道:“我们就在他赴春在楼途中下手好了。”
牛方才摇头道:“任少名因残忍好杀,致仇家极多,所以从不采取相同的路线到某一地
点去,此法绝难实行。”
寇仲灵光一闪道:“春在楼外不是有几颗老榕树吗?我们便在树上来个千秋,借力越过
那叁十丈许的距离,来到香园的瓦背上。唉!不过逃走就非那般容易了。”
徐子陵淡淡道:“世上总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楼那张图轴,在桌面摊开,先指着春园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树,接着指头移
到靠北照比例该是五丈许外的另一棵树。兴奋地道:“假设我们能在这两棵树的树顶处系上
一条又又有弹力的索子,逃走时借力弹起,噢!我的天,再假若我们能多布下这麽样的几条
高空借力索,不是可来去如飞吗?只是唯一要担心就是会给敌人先一步察觉。”
牛方才动容道:“这确是妙想天开但又切实可行的方法,索子由我想办法,只要两头绑
上包了布的铁,又染为黑色,加上远离地面,希望没有人能发现。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可瞒
过敌人的耳目去作这些布置,还有就是两位公子能否毫不差的认准落脚点呢?”
寇仲道:“这两个问题由我们去担心好了。”霍地起立,大笑道:“我们先去察看场
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楼,若去了必然没命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目光同时投往窗外。
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马车同时来往的宽敞街道,然後是面对酒楼正门的一排商店,占了
五间是药店,可见由於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动辄倚赖药物的风气。
其他还有粮行、油坊、布行、杂货店等等。
道旁每隔七、八丈,就植有大树,遮道成荫。
朝南望去,刚好可见到春在楼後院东北角的高墙,墙後林木间一片片的青瓦屋顶,形制
宽宏,颇有气势。
院内青翠茏的榆槐老榕,茂叶在清风中娑娑响着,似一点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牵涉到天
下形势的生死之争。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在街道这边的大树安装一号借力索,到了另一
边街的树顶处时,才安装可使我们弹进院内的二号索,如此只需几个起落就可到达春园,走
时依循原路离去便成了。”
这时夥计捧来面点,寇仲忙乱说他语。
夥计走後,徐子陵边吃面,边道:“我们最好能在任少名抵达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园
外,就不用进屋内动手那麽麻烦了,且逃起来也易一点。”
寇仲点头同意,低首专心用,到连汤都喝掉时,忽然沉声道:“假若杀不死任少名,就
是我们死,不成功就不走,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们是绝不会成功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其实只是我的事,不应把你牵连进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麽忽然婆妈起来了?且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挑战自然就有
压力,以前你试过这麽矛盾吗?”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俯前少许,道:“这将会是我两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捩点,倘
能成功,立时可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同时名震天下。唉!但我却知道你对这些根本
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为了帮我才甘冒生命之险,你说我能不矛盾吗?”
又颓然挨住椅背去,轻轻道:“只要你一句话,今晚的行动就作罢算了。”
徐子陵淡淡道:“一切依计划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横死春园附近,一是双龙
帮完蛋了。而第叁个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没有出现。”
两人离开酒楼,沿街朝春在楼的方向走,不觉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回复了平时的经松,挨着徐子陵笑道:“我没有说错吧!那恶公主对你很有意思
哩!”
徐子陵潇地耸耸肩道:“你忘了她约了风湿寒到这来私会吗?她对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
我,故而这意思是不要也罢。”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的心是最难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来忘记你,
但到见看你时,甚麽湿湿寒寒都抛到脑後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咦!似乎有人跟着我们呢?”
寇仲亦有所觉,低声道:“你是否说那穿着青衣的小子,在酒楼门外就一直吊着我们。
嘿!转左!”
两人左转进入一条横街去,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墙深院,巷道幽深,与热
闹的大街迥然有异,环境宁静。
寇仲道:“没有跟来!”
徐子陵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腾跃,分别没入两边院宅的墙内去。
不片晌那青衣人飞掠而至,风声左右响起时,进退路都给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後面的寇仲笑道:“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转身,低呼道:“终找到你这两个不知『死』字怎麽写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叁人步出小巷,来到一座架设在河上的拱桥,只见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楼那一方流
去。
两岸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河边条石砌岸,门前踏级入水,景色甚为别致。
但黏上二撇胡子以添阳刚之气的宋玉致却是脸若寒霜,在桥上停了下来,沉声道:“你
们还留在这干甚麽?无端端闹得全城都知道你们来刺杀任少名,把我们拟好的计划都给破坏
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们的约定是否还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过?”
宋玉致别转娇躯,怒气冲冲的低叱道:“商量过有甚麽用?在如今的情况下,谁都没有
机会了。”
徐子陵移到桥栏处,低头凝望河水,只是默默听着背後两人的对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约定仍然有效就成了。小姐请立即离城,明早保证会有好消
息。”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你定是疯了,想死的话不若投河自尽好了。”
寇仲笑嘻嘻的凑到她俏脸近处,涎着那“粗俗不堪”的假脸孔道:“不若再附加一个赌
约,假若我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能成功,小姐就委身下嫁我寇仲好不?”
宋玉致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的假肚腩碰着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挤她一下,这才挪开少许,嬉皮笑脸道:“小姐尚未答这有关你终
身的问题啊!”
宋玉致苦恼地道:“你这人为何总爱这麽纠缠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诉你爹已把我许
了给人吗?而且我见到你又烦又气,没许人都不会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镜子。”
别头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发疯麽?”
徐子陵淡淡道:“今晚就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请立即离城。”
宋玉致对徐子陵的反应大感愕然时,寇仲装出苦脸道:“原来宋小姐移情别恋看上小
陵,我寇仲只好宣布退出这场争逐,只求干掉任少名::噢!”
“啪!”
脆声响起,寇仲的脸立时添多了宋玉致纤手的五道指痕,连油粉都给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惊道:“你为何不闪避?”
寇仲抚着痛处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给你刮醒,那以後就不用害单思病了。”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後终没说话,别过俏脸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凝立不动,正瞪着河道转角处一个垂钓的汉子,若有所思。
寇仲见有几个人正朝他们置身的小桥走过来,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说吧!”
徐子陵忽地微颤道:“我的娘!仲少!钓鱼丝!”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们真蠢!这世上还有甚麽索子比这
娘的钓丝更够弹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幼钓丝暗算了我们,还是在光天化
日之下。”
这时有路人从旁经过,叁人都闭口不言。
路人过後,宋玉致一头雾水的道:“你们在说什麽?是否真的疯了?”
寇仲这时那还有心情和她缠下去,因为用的若是钓丝,无论白天黑夜,在离地近十丈的
高处,一般高手在无心搜寻下绝难察觉。那他们就可趁早做些手脚了,遂笑道:“宋小姐请
移玉驾到城外,明天便可能得捷报了!”
宋玉致忍无可忍的道:“不!你们两个立即随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来宋小姐这麽关心我们。”
宋玉致忽然回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态,柔声道:“当然关心呢!若『杨公宝库』落到任少
名和林士宏手内,整个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来你对我那麽好。算了!现在各走各路,但别忘了协定,否则我和你
宋家以後都完没了。”
宋玉致声寒如冰的瞧着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吗?”
寇仲虎目精光电闪,决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第二章 网中之鱼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春在楼的高墙内传来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寇仲看过左右无人,忙以鸟鸣作出回应。
徐子陵翻下墙来,与寇仲掠到远处一道横巷内,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当,依计划在
院内指定的树顶处拉起了五条天蚕钓丝,你那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到今早到过的馆子坐坐,吃少许东西,才依计
行事。”
闹哄哄的馆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话题自离不开寇仲、徐子陵和东溟公主昨晚大闹春
在楼的事件。
寇仲竖高耳朵细听片晌,眉飞色舞道:“原来我们在江湖上的口碑这麽好!”
徐子陵沉声道:“过了今晚再说吧!”
寇仲点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风湿寒和臭公主躲到
哪去呢?若是躲到一间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贞操不保。”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现在哪还有情去想这种事,我反而在担心宋玉致没有知机离城
呢!”
寇仲默然半晌,叹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不把单琬晶放在心上,否则听到我这麽说,神
情怎都该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骂道:“好小子!竟对我也动机心加以试探。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结账下楼,踏出街门,同时色变。
只见又大又圆的明月在东方大际刚露出仙姿,夜空万里无云,月色遍九江城,与昨夜的
层云蔽天,完全是两回事。
寇仲失声道:“槽了!在如此明月当头之下,只要有人抬头赏月,我们就完了。”
徐子陵低声道:“人多耳杂,到别处再说。”
片刻後两人翻入了一户大宅人家的院子,脱掉外衣伪装,又抹去脸上粉浆,露出真面
目,面穿的都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来,佩戴好後,才苦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怎想得到月儿这麽快就钻出来呢?”
徐子陵道:“怨也没用,我们先去看看形势,若明知不可为,只好乖乖由水道离开算
了。”
两人窜高伏低,不一会到了刚才那座酒楼的瓦背顶,朝春在楼远眺细察。
寇仲大讶道:“奇怪!为何完全不见明岗暗哨一类的东西呢,难道任少名怕死不敢来
了。小陵你有甚麽感应?”
春在楼後院专用为款待贵宾的十座别院均灯火通明,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由於时间
尚早,只偶有婢仆在园中走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不安详的感觉。”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是否该鸣金收兵呢?”
徐子陵缓缓摇头,虎目射出寇仲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假若我们未知虚实就临
阵退缩,此事将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缝补的缺陷和疤痕!使我们永远都不能达至登峰造
极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们仍恐惧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说得好!纵使敌人张开罗网恭
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须,这就叫置诸死地而後生了。”
徐子陵瞧着那道朝春在楼流去的小河,道:“这道河横穿春在楼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
潜入春在楼的捷径,所以我们绝不可从水去。”
寇仲叹道:“问题是任少名来或不来?若来的话,春园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从空
中去,则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实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横系於两树间的钓丝吗?”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许外,春在楼後院外横跨两棵老榕顶上的空间,由於受树荫月影的
影响,运足目力仍难见到自己亲手系上的钓丝,遂摇了摇头。
徐子陵道:“我曾作过试验,只要你朝上冲去,到近约一丈的距离时,会觉察钓丝微仅
可见的反光,便可准确把握到钓丝的位置。”
寇仲庆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这样月色下,必然无所遁形。”
徐子陵冷静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就是当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园内时,才以雷霆万
钧之势,硬闯春园。一击不中,立即借钓丝远而去。此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教他们连我们
的衫尾都摸不着。”
两人又研究了硬闯的路线和方法,这才藏好身形,轮流监视春园的情况,静候“青蛟”
任少名的大驾。
寇仲一边遥遥观察渐见热闹的春在楼,一边轻轻道:“我们打一开始就想到洛阳去,可
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该否到洛阳打个转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着春在楼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细数天上的星星,闻言叹道:“不
要过分高估自己的运道,且和氏璧还牵涉到慈航静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那时
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恼道:“又给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点呢?”
旋又叹道:“照我看宋玉致对你的印象似乎比对我好多了。嘿!你有没有兴趣。她绝不
比单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悦道:“你不知她被爹许了男家吗?”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况只是口头说说的婚约?不过真奇
怪,她怎都该有十八岁,为何仍未过门呢?其中定有点问题。”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何用找这麽多藉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来了。”
徐子陵翻过身来,爬到寇仲身边,探头出瓦坡顶,往春在楼春园的方向瞧去。
只见人影幢幢,虽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则那来这麽多随
从。
十多人鱼贯进入春园,只留下四名保镖模样的守在门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
难道任少名一点都不怕有人行刺?寇仲道:“会否是个陷阱呢?不过说不定他真以为我
们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去吧!”
两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飞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着河旁的草树潜到春在楼的外墙
处,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过高墙,落到春在楼後院的花圃处,半点不停留的窜上了附近
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居高临下察看形势。
十座别院均传来欢笑丝竹的声音,隔了一座别院的春园更是特别喧闹。
除了守在正门的四名大汉,春园四周都不觉有护卫保镖。
徐子陵特别再一次点出钓丝的位置,然後道:“我们分头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
在暗处,然後在春园後那棵大树上碰头,到时再决定怎麽下手。”
寇仲点头答应,两人立即分头行事。
一刻钟後,他们先後抵达春园後那株比别院尚要高上丈许的榆树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担心,他的手下亦不会这麽疏忽的。”
寇仲瞧着下方春园的瓦顶,苦笑道:“我也觉得很不妥当,不过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
们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们这样退兵,说不定错失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想先去偷看一
下,但定然瞒不过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分由左右扑入春园去,一见额上纹有青龙的麻脸壮汉,立即扑
杀。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门突围,记七号救命钓丝就在离大门十五丈处两棵大树之间。”两
人下了决心,疾掠而出,无声无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两人同时进入春园的大堂。
刹那间他们的目光遍览全厅,立知中计。
厅堂内正门对的那一端设有两张台子,坐了十多名大汉,不但见不到长得像“青蛟”任
少名那模样的人,连青楼姑娘和婢子都没有半个,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样的兵
器,正严阵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触地弹起时,敌人已蜂涌扑来。
两人在厅中会合,正想先一步在给敌人缠上前硬闯正门,风声骤响,一朵彩云由正梁处
投往两人头顶去,教两人想腾跃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时间春园外亮起了无数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昼,却不闻任何喊叫之声。
只是片刻时间,两人立即由神出鬼没的刺客,变成了网中之鱼,陷身重重围困之内。
尖锐阴寒的气劲,压顶而至。
寇仲大喝一声,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则双掌上托,右掌如举千斤重石,左掌却是飘忽无定,令人生出怪异之极的感
觉。
彩云间忽现出一个秃顶的美女,正是“艳尼”常真。
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丝的细眉下眼角
朝上倾斜,颧高鼻挺,粉红的嘴唇配着整齐的雪白牙齿,迫人的艳光,像太阳般照耀着两
人。
“蓬!”
玉脸隐去,彩云疾压而下。
寇仲但觉长刀刺中处软绵绵无法力,骇然下抽刀退往大门。
徐子陵带着沉雄掌劲的右掌,亦给对方色彩灿如云霞的长衣化去,反是左掌发出的阴劲
与对方硬拚了一记。
阴柔得似有如无,偏又是能夺人魂魄的邪异真气透掌而入,徐子陵骇然下滚倒地上,借
翻滚之势消解对方的气劲。
“艳尼”常真亦不好受。
她本丝毫看不起两人,欲一举制胜,岂知两人一寒一热,真气迥然有异,使她化解得非
常吃力。
犹好她的“销魂彩衣”乃师门秘技,不但能千变万化,还最擅化解内家真气,才不致当
场受伤。
但与徐子陵左掌的交锋却因同属阴柔,无从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记。
常真娇哼一声,整个人往上抛起。
寇仲这时已冲至闭上的大门前,举脚便踢。
“砰!”
木门应脚破开时,四支长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绰绰,且因受火光影响,一时间竟看不
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背後更现警兆。
那是微不可闻的暗器破风之声。
在这一刻,寇仲必须下一个决定,他只可从闯出门外和应付後面射来的暗器两项上选择
其一。
只要他略作闪躲,这四名矛手便会拥杀入来,可能使他永远失去了闯到七号钓丝处的唯
一机会。
在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争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问题。暗忖纵是被暗器击杀,在临死
前他亦能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线逃走机会。
寇仲一声狂喝,手中长刀涌起千百道精芒,人与刀似若融成一体,速度激增,像箭矢般
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阶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这时滚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到往後抛飞的“艳尼”常真凌空抖
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往寇仲後脑项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
本坐在桌旁的十叁名大汉,这时亦扑至离他和寇仲不足一丈处,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
会给他们缠上,陷入苦战之局。
形势之劣,尚不止於此。
左右两边的窗子,同时有人窜了进来,若留在堂内,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这根本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敌人似是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样的客
人,到了春园附近的别院去,所以春园四周虽看不到伏兵,其实伏兵处处,有起事来便可形
成眼下这种包围局势了。
徐子陵弹了起来,两掌一圈,变魔术地把常真射来的牛毛细针全纳入掌间的劲气,再旋
了一个小圈,往外猛推。
牛毛针化作漫空的光点,把扑来的十二名大汉完全笼罩在内。
惨叫声中,众汉仓皇躲闪,狼狈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针倒地。
徐子陵也不知自己为何可变得如此厉害,更无暇多想,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贴上杀出
门外的寇仲时,左手闪电探出,握着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剑。
内劲狂吐下,那两人喷血飞跌。
他再反手掷出刀剑,刺入了另两个要攻上来的敌人的胸膛。
他两人终来到春园正门台阶下的空地处,离七号钓丝尚有十叁丈的距离。
但那却像是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敌人从大门蜂拥而出,使他们再无退路。
在无数的火把照跃下,四周是以百计的敌人,使他们陷进一层又一层的重围中,想移进
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
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劲道,刀过处圈圈芒虹,不是有人应刀跌退,就是把敌人震
退。
蓦地一枪一刀,分从左右两侧攻来,都是功力十足,显是敌阵中出类拔萃的好手。
寇仲此时不但忘了生死,心灵亦静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这惨烈战场每一丝的变化。
他迅速判断出在时间上,绝无可能在枪刀触体前,同时把这由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的兵器
挡开。
换了在平时,仍可借改变位置来应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压力重重,兼且他一闪开
後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
怒哼一声,长刀快逾电闪的斜斜画向敌刀,右肩却使了一下卸劲,一缩一挺。
“锵”的一声起处,持刀敌人溅血跌退,寇仲同时亦右肩血溅。
敌抢给他卸得往旁滑开时,还欲迥枪变化,那人已给他侧得喷血飞跌。
敌阵立时乱了起来,寇仲见机不可失,人刀合一,疾冲而前。
徐子陵接过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势,令寇仲全无後顾之忧。
最厉害处,就是每当被敌人反震得气血翻腾,又或後力不继时,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触,
两人的气劲便可互补所需,保持强大的实力。
他把真劲贯注四肢,每碰上敌人兵器,立时借物传力,霞得敌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浅者
立即颓然倒地。
这时两柄长矛夹击而来,带起的气旋,使人呼吸不畅,可见来攻者绝非一般庸手。
徐子陵夷然不惧,无视身上的多处伤口,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硬攻入对方矛光潮涌
处,手法精妙无伦。
“啪!”
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
徐子陵早抓着被撞者的长矛,同时中对方小腹。
两人惨嘶倒地时,徐子陵长矛在手,一边随着寇仲退走,同时长矛发出千万幻影,迫得
敌人东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这时离七号钓丝仍有十丈的距离。
“当!”
一下脆响,震彻全场。
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内劲透体而来。
四周的敌人潮水般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运功“代”寇仲化去入体的敌人气劲,又转身运枪,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敌人攻
去。
“当!”
那人操杖扫枪,硬把徐子陵的长枪开,得势下杖影重重压至,迫得两人同时再退半步。
两人心中骇然时,那可怕的敌人竟不乘势进迫,反疾退叁步,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
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
“恶僧”法难。
有他守着逃命之路,他们休想能退到七号钓丝去。
此时十多重的敌人,围成了个大圈,而他们则变成了笼中鸟、网中鱼,全无脱身之法。
冷哼和娇笑声从後传来。
一把妖媚之极的女子声音道:“法难哥儿啊!你这麽虎视眈眈,一副要把两个俏哥身儿
吞了来吃的样子,教他们怎麽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法难的巨目现出笑意,把重铁杖扛在肩上,从一侧绕过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边去。
两人缓缓转身,来不及望向艳尼,终於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
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他们此来要刺杀的目标正面相对?

第叁章 反败为胜
无论任少名身边有多少人,他总会一眼就给辨认出来。
这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
的眼神。
任少名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就像铁铸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
仲,配着黑色劲装和白色外袍,对比强烈,显得他格外威武。
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
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冷冷地瞅着徐子陵与寇仲。
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精钢打成的流星。
他左边是那艳光四射的“艳尼”常真,右边则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
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但眼睛却明亮冷静。
当恶僧来到常真的身旁时,那高瘦文士首先开腔笑道:“在下崔纪秀,见过徐兄寇
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均心中懔然。
这崔纪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被林士宏这个楚帝封为国师,向以智计着称当世,今
晚的陷阱,极可能就是由他策划布置的。
果然崔纪秀笑道:“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当人人都以为两位知难而退,在下却断
定两位必会兵行险,碰巧竟给在下猜对了。”
“艳尼”常真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美目彩光流溢,扫了两人几遍後才道:“两位哥儿
身手不凡,若肯归倾会主,会主必不会薄待两位。”
任少名冷哼一声,悠然道:“若要归顺,必须拿出诚意来。也不用我教你们怎麽做
吧!”
寇仲道:“可否先让我两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点头道:“随便!”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凑到他耳旁轻轻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没命。”
口上是这麽说,但却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记,表示是诈语。
徐子陵见任少名全神灌注,会意过来,同时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写了“战”和
“钓丝”叁个字,忙低声道:“除非他亲手击败我们,否则怎能就这麽不战而降呢?”
寇仲点了点头,离开徐子陵,哈哈笑道:“会主若想我们归降,先要击败我们两人,那
我兄弟俩立即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如实奉上。”
整个场地数百人竟是寂然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僻啪”作响。
任少名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样子得要答应时,崔纪秀插入道:“假若会主分别
击败两位,是否又作数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两拳,故作骜讶道:“我们两个小子乃後生小辈,兼之现在既伤且
疲,若对会主单挑独斗,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恶僧”法难把手中长达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许,再重重顿在地上,不但发出一下闷响,
还似令大地亦微见晃动,狂笑道:“就让贫僧来侍候两位小哥儿吧!
何用劳烦会主呢?”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大师输了,可是等若会主也输了呢?”
法难立时楞住,双目凶光毕现。
任少名再冷哼一声,道:“我若不亲自出手,也难教你两人心服,来吧!”
语毕往前跨出。
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
凛例气势,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涌过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胆战股栗,弃械败走了。
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围困着寇仲和徐子陵的铁骑会众,自然而然往四面退开,让出更广阔的空间予圈中的决
战者。
寇徐两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叁步时,便立即会发动狂猛攻势。乘机诈作撑不住
他的气势侵迫,往後退去,一刀一枪,虚晃作势。
後方的人怎知他们意在七丈许外横过空中的钓丝;更怕殃及池鱼,退後再多让出叁丈许
的空间。
只要多移後四丈,就可抵达钓丝的下方了。
两人心中这时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气势骤盛,健腕一抖,两个流星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
蜂飞蝶舞般,震慑全场。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为何宋玉致会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能把沉重的流星舞得这麽出神入化,乃他们事前从未曾想像过的。
惊人的压力并非只来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挤压而来。
更使人震骇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隐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处。
两人进退不得,更不要说甚麽超越棋盘的弈剑之术了。兼之此时乃力战之後,使不出平
时的一半功力。
蓦地其中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这时寇仲方才惊觉,大喝一声,挥刀挡格。
当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侧撞到旁边的徐子陵身上。
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两个流星,又奔雷掣电的直往失了脚步的寇仲
推去。
狂猛的气流,迫得数丈外的旁观者亦要後撤,首当其冲的寇仲和徐子陵,苦况更是可想
而知。
任少名不惜损耗真力,凭气劲把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要以速战速决的战术,好在
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惊的是两人在力战之後,仍能有此强撑的韧力。
现在见寇仲败势已成,那肯错过机会,立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一举把两人制着。
他这记双出击,乍看似是要同时击杀两人,事实上却颇有分寸,刚中含柔,可点对方穴
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後者却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内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躯一挺,硬
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双迎去。
任少名大感愕然时,寇仲已得徐子陵补充真气,不但气血回复畅顺,还趁任少名愕然间
露出那一丝空隙,挥刀劈入,快得没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闷哼一声,流星左右合拢,准确无误地把他长刀夹在间,反应之快,
教人叹为观止。
“啪!”
长刀中分折断。
寇仲骇然提着断刀後退时,流星化作漫天芒影,铺天盖地朝他罩来。
他暗叫娘时,徐子陵的长枪由他胁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处。
芒影散去。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奇招迫退两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
“当!”
右手流星侧撞枪头,震得长枪了开去。
徐子陵给他震得手臂麻时,寇仲弃下断刀,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变化出千万道光影,
罩往任少名,大有横扫千军之概。
任得这铁骑会主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击後,为何反能悍狠尤胜刚
才,对他发动这麽剧烈的攻势。
任少名的气势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个旋身,竟闪入寇仲枪影,流星以快打快,迎上寇
仲的枪锋。
寇仲的枪法立变得无法开展,改而手执枪柄正中,以枪锋和尾左右挡击对方愈趋凌厉的
流星。
两人使到急处,只见影枪影翻腾不休,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作动辄可立判生死的埋
身搏斗。
徐子陵这时飞临任少名头顶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强弩之末,那敢迟疑,把逃走
之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内,冷喝一声,两手疾往任少名头盖抓下去。
旁观的数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不要说呐喊喝采,全场静得不合常
埋。
“当!”
长枪在寇仲手中断作两截,持枪的寇仲鲜血狂喷,却在流星触体前游鱼般往外移开,使
任少名以为万无一失的一点在空处。
任少名这才低马坐股,两迎上头顶徐子陵的双掌。
“蓬!蓬!”
徐子陵整个人被反震得抛往明月映照的虚空去。
寇仲跌出了叁丈有多,累得旁观者纷纷後退。
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冲天而起,双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抛掷的身体,运劲猛
托,同时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声长笑,先弹上半空,再疾往两人横移过去。
徐子陵反手一把扯着寇仲的衣领,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两丈,再把他往外抛去。
众人见两人败局已定,还想逃走,均纷纷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喝倒采声。
包围网往四外扩大,一副猫儿戏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们。
任少名後发先至,追到两人身後丈许处,顺手先把流星插回背上,再探手往两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忽然在虚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开来,还停顿了刹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为惊异,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难在半空停留和发力,但对方却似能凌空稳住
身子,还可借力反弹,当他正为跟前异状震骇得魂飞魄散之时,两人劲箭般倒射回来。
地面众人亦齐声惊叫,但已无从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无法变招抗敌,而对方却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长下,相差
岂可以里计。
“蓬!蓬!”
任少名分别架着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时,脖子竟给一条软鞭由
背後绕来困个结实,欲退无从。
然後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穴。
“砰!”
寇仲换气旋身,在他连鞭抛飞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法难、常真、崔纪秀等大骇掠至时,两人借击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腾升,足尖
又点在钓丝处,大鸟般冲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钓丝落去。
“蓬!”
任少名的身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从大江爬上岸近时,离开九江足有十里之遥。
此刻天尚未亮,但两人均筋疲力尽,伏在岸边的泥阜处,动弹不得。
寇仲喘着气呻吟道:“终干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厉害,恐怕风湿寒都杀不了他。但
却::噢!”
徐子陵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贴回泥淖,辛苦地道:“你也不知自己现在狼狈样
子多麽可笑,痛吗?”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没有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给我们刺蛟成功。
哈!哎哟!”
寇仲歇了半晌後,又道:“横竖要到洛阳去,不若顺道宰了宇文化骨,好为娘报仇。”
徐子陵叹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杀死任少名,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可能因他
多行不义,终於恶贯满盈。而宇文化骨虽时运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阀在背後撑
腰,宇文伤更是与『天刀』宋缺齐名的宗师级武学巨匠,仲少你还是专心去争你的天下
吧!”
寇仲默然片刻後,沉声道:“但我怎可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杨公宝库』再说吧!咦!有船驰来呢!”
一艘中型风帆,出现在下游弯角处,迅速驶至。
寇仲极目望去,喜道:“看到吗?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定是宋玉致来找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功力未复前,不宜与任何人碰头。”
寇仲点头同意,与徐子陵爬到一堆乱石,硬着心肠任那艘船来了又去了。
到天明时,两人凭着互补真气的奇功,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洗澡,虽仍是衣
衫破烂,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各有自己风采的体型外貌。
他们就近摘了些野果充饥後,展开身法,朝与香玉山约定的那河弯赶去。
当两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处时,立时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来。
天上白云冉冉,左下方长江冲奔而来,江水粼粼,对岸的山峦反映着日光,右方土地开
阔平坦,一个小村庄点缀其上,仟陌交错,被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作衬。
在一片恬静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涌起像大江般奔腾不止的豪情壮志,大喊道:“寇仲来了!”
回音在两岸间飘轰鸣。
徐子陵亦感胸怀扩阔,自昏君被杀,他们逃离江都後,尚是首次感到这种海阔天空,任
我翱翔的动人感觉。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徐徐道:“由今天开始,天下
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两兄弟,谁要这麽做,最後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这话仍是言之过早,我们是靠联手之力,又因预作
布置,才能干掉任少名。应该说下次若再有人来对付我们时,就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会教我们更难应付。”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最怕是没有人来供我们磨练。嘿!你在看甚麽?”
徐子陵回头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扬起的尘头吗?说不定是追兵赶来
呢。”
寇仲怪叫一声,领头冲下山坡去了?

第四章 地刀宋智
寇仲瞧着从上游驶来的风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挂着宋阀旗帜
的船儿,现在只是那旗子给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运气叫道:“请问宋
小姐在船上吗?”
声音朝着逐接近的风帆远远传去。
寇仲愕然抬头,难以相信地瞧着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对我接
近宋玉致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积极到这等骇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个真挚的动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就认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装模作
样,所以无论我说甚麽,你总有方法作出我现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够兄
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够风趣才真。这麽来耍我,哈!笑死我了!”
两人先後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着他们,檀口微张道:“掉头回航!”
站在她身後的宋爽忙发出命令。
风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寇仲欠身施礼道:“宋小姐在大江上来回奔波,不知是否为了我两兄弟呢?”宋玉致冷
冷瞪了他好一会,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怎能办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灵通。”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除非又聋又盲,才会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个九江大乱起来,
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铁骑会正将怒火发在城内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听说楚军亦正
和铁骑会冲突火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那岂非连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见座驾船成功掉头,逆流而上,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赏面进内用点酒菜好
吗?”
两人进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张圆桌和十多张椅子的小舱厅,立时愕然。
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分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慧
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
武侯再世下凡。
见到两人进来,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请坐!”
竟是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过神来,施礼笑道:“原来是宋二爷来
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後,宋智这才入座,其他宋阀高手都站到宋智椅後,只有宋玉致和宋
爽立在两人的一方。
徐子陵尴尬道:“宋小姐等为何不坐下来呢?”
宋智从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们坐下来嘛!两位公子今趟能在铁骑会高手如云的重重
围困中,巧施妙计,斗智斗力,击杀任少名,此战必然轰传天下。不过愈出名烦恼愈多,未
知两位公子对日後有何打算呢?”
两人见宋智对当时的情况如若目睹,心中凛然,知他必有眼线布在铁骑会内。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两位是否早已知晓,任少名实是铁勒“大盗”曲傲的儿子,此
人横行西疆,无人能制,论威望仅次於武尊毕玄,但残忍好杀处,毕玄却要瞠乎其後。”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错愕。
曲傲之名,他们是当日偷听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对话得来的。宋玉致还向沈落雁强调曲傲
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对付李密。想不到他竟与任少名是父子关系。
不过他们却丝毫不惧。
寇仲耸肩道:“打算非是没有,但宋二爷却可能听不入耳,因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盐
货运到关中缺盐之地,狠狠赚他娘的一大笔。”
听到寇仲又说粗话,宋玉致表面虽大皱眉头,但芳心中却涌起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刺激
感。
宋智默然片响,忽然仰头一阵长笑,瞧往窗外阳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语好一会後,目
光才再次落在两人身上,哑然笑道:“两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当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後的宋玉致带点不屑地道;“我早说过这人没半句真话哩!”
宋智颇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才正容道:“若两位公子志只於此,便既不会刺杀任少
名,更要以此来作交换桂锡良当上帮主的条件。老夫说错了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宋二爷怎会看错,不过我说的亦是真话。”
徐子陵接口道:“这趟运盐到关中,实是我兄弟俩的一个心愿,好磨练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经道:“『杨公宝库』是否在关中呢?”
两人更是心中暗凛,这宋智不愧宋阀的智囊,竟把事实推测了七、八成出来。
寇仲叹道:“二爷真厉害!”
宋智淡然道:“为何不索性做大一点?”
寇仲不解道:“怎样才能做大点呢?”
宋智微笑道:“无论两位要多少盐货,我们也可供应。”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摇头道:“我两兄弟最怕受人管束::”宋智截断他
道:“两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於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点,今天亦不会说出这
番话来。”
宋玉致接着道:“二叔啊!玉致早说过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说意气话,谁能杀死任少名,谁就有资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说
话。”
再凝视寇仲一眼才燃须微笑道:“现在南方形势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转过来,环顾群雄,
只有林士宏和萧铣尚可与我宋家一争短长,两位若有志於天下,何不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
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异的感觉,感受到击杀任少名後的风光。否则凭甚麽和这宋阀的
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论高谈合作了。
寇仲沉吟片时,点头道:“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才能真的同心协力,就是贵阀阀主能
把玉致小姐许配与我寇仲。”
一直没有作声的其他宋阀高手齐感愕然,宋玉致更“啊”的一声娇呼,霞生玉颊,喜怒
难分。
只有宋智冷静沉如故,盯了寇仲好一会後,哑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
更是如意算盘。”
徐子陵平静无波,令人一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寇仲却是面无愧色,油然道:“聘礼就是『杨公宝库』。”
宋玉致差点想即场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会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插入道:“玉致早给定下亲事呢!”
宋智举手阻止两人说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测的徐子陵,点头道:“寇小兄确
是争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阀当面错过,家兄必会怪责。”
宋玉致剧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杨公宝库』仍是遥不可及的事。何况此事必须尔父点头才行,玉
致何用惊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异日只要你亲口说个『不』字,我寇仲怎会厚颜相强
呢?”
其他人无不点头称许,欣赏寇仲的心胸风度。
只有宋玉致紧抿芳,但亦没有再出言反对。
宋智笑道:“事情就这麽大致决定,两位小兄须否我们的协助呢?”
寇仲摇头拒绝,压低声音道:“二爷大可考虑与萧铣结盟,那林士宏便当腹背受敌,难
有作为了。”
宋阀方面的人无不动容。
宋智双目精芒电闪,好一会後才道:“我们一向和巴陵帮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没有甚麽
交情,这麽::”寇仲笑道:“这可由我两个负责穿针引线,现在我们即返回巴陵,无论萧
当家意下如何,我们亦可教二爷知晓。”
宋智呵呵笑道:“和两位小兄说话,快人快语,实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陪两位一
道回去,看看萧当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议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玉致乃最适合的人选,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诚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玉致领命!”
叁人登岸後,朝与香玉山等约定的泊船处赶去。
宋玉致故意堕在後方,不与两人一道走。半个时辰後,巨鲲帮那两艘船出现在山坡下方
处,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点撞到他的宽背上去。
徐子陵则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後侧皱眉道:“你干吗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声道:“你看到船桅上挂的红白旗吗?那代表有敌人在船上,但船上
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着下方林岸处冒起的船桅和飘扬的红白旗,色变道:“那为何你让徐子陵一个
人去冒险呢?”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独自应付任何危险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动,
可见事情非是十分险恶。”
宋玉致不悦道:“但我们呆站在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寇仲别过头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会有浪宝时间的问题。”
宋玉致俏脸微红,狠狠道:“寇仲你记着,就算爹和二叔答应了,我宋玉致也绝不会嫁
给你的。你这人根本没有半分诚意。”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有诚意,小姐是否会回心转意?”
宋玉致装出个没眼看他的娇俏表情,故作漫不经意的道:“若要你这人有诚意,太阳也
会从西方升起来哩!”
寇仲这时听到徐子陵发出的叁声连续鸟鸣,道:“来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我寇某人
的。”
不待她反责,往下掠去。
在战船的甲板上,一边是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陈老谋等人,另一边却是突厥年青
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和东溟派的新主子东溟公主单琬晶。
看双方的神态,显然尚未动过手。
跋单两人的武功虽胜过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却是人多势众,亦非是易与。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阵营後,跋锋寒和单琬晶立成弱方,
但两人却不露半点不安神色。
跋锋寒看到风姿独特的宋玉致,双目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单琬晶接口道:
“原来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为何会和这两个小贼一道回来呢?”
宋玉致与单琬晶显然相识,淡淡道:“公主若要和这两个小::嘿!小子过招,切勿把
玉致算在其内,我宋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香玉山和云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们间的关系。
云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亲热地凑在他耳边道:“你们竟真的杀
了任少名,多麽教人难以相信啊!这对狗男女比你们早半个时辰来了,坚持要等待你们。”
寇仲点了点头,向跋锋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
跋锋寒淡淡笑道:“未动过手,怎知高低。今趟专诚在此恭候两位大驾,正是要弄清楚
谁高谁低的问题。”
宋玉致这才知道他是跋锋寒,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只觉他无论外型风度,均不逊於寇
仲和徐子陵,锋芒露得来不但不惹人厌,还平添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和跋兄从来没有甚麽真正的过节,何用动辄生死相拚。但我们并
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吧了!”
跋锋寒想不到他说话如此得体,愕了片晌,苦笑道;“我虽和寇兄徐兄没有甚麽过节,
但可惜跋某的两位红颜知己都欲杀两位而甘心,跋某岂能袖手旁观?”寇仲微笑道:“跋兄
若真能袖手旁观,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吗?哈!让我做个试验你看,小陵!站出去让公
主把你杀了吧!切勿还手。”
一直没有作声的单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滚出来受死,看我敢否杀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杀小陵,何用找我仲少来代替呢?”
“锵!”
单琬晶拔出佩剑,踏前两步,脸寒如冰的以剑尖遥指两人道:“都给我滚出来,我宰掉
你两个小贼,更不需人帮手。”
香玉山肃容道:“公主务请叁思,一旦有人流血,势将结下难以解开的仇怨,以致纠缠
不休。”
单琬晶冷冷道:“这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云玉真娇笑道:“跋锋寒算是外人吗?”
单琬晶斩钉截铁道:“他也不会插手。”
跋锋寒脱地坐在船栏处,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两句老话,如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拚,
跋某绝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们不愿伤你,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头阵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来到单琬晶身前半丈许处,平静地道:“公主请赐招!”
单琬晶美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凝视了徐子陵片刻後,像下了决心似的,忽地玉手一
挥,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剑气弥漫,把徐子陵完全笼罩在内。
众人早知她剑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惊人。
徐子陵看着她的剑锋化作一点寒星,当胸奔至,竟仍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寇仲双眉上扬,眼睛射出凌厉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况,只狠狠盯着单琬晶平静得骇
人的眼睛。
只有他才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赌,好化解这段纠缠不清的仇怨。
跋锋寒亦露出讶异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这事的发生,还是在防止寇
仲等旁观者出手。
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却同时色变,但事情来得太快了,连惊呼都不及
时,单琬晶的剑尖离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双目电光闪射,只要单琬晶这剑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会不顾一
切的将单琬晶扑杀。
跋锋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势以待。
剑气催得徐子陵破烂的衣衫往後狂扬,可是他昂然立在那,一对虎目闪烁神圣而秘不可
测的光辉,脸容静若不波古井,一点不把这决定他生死的一剑放在心上,连眉头都不皱半
下。
就在决定生死的一刻,单琬晶的眼神终於出现变化。
那是既苦恼又愤怒的微妙表情。
剑气倏收,锋尖斜斜朝上滑去叁寸。
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胁。
徐子陵清楚感到剑锋及骨而止,然後单琬晶抽剑疾退。
鲜血狂涌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稳立如山,没晃动少许。
到这时仍没有人惊叫作声,两条船上百多人都似变了哑巴。
寇仲松了一口气。
跋锋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内先闪过赞赏的眼色,接着是一现即消的凶厉杀机。
单琬晶退到船头尽处,低头察看染到剑锋上的徐子陵鲜血,铁青着脸颤声道:“徐子
陵!为何不还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运功收止伤口流出的鲜血,柔声道:“公主的气消了点吧!”
单琬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头瞧着徐子陵,缓缓摇头道:“气是永不会消的,但偷盗
账簿一事就此作罢。”
腾身一个空翻,消没在岸旁的密林,最出奇是没有招呼跋锋寒一道走。
众人的目光落在有点尴尬的跋锋寒身上。
云玉真惊魂甫定,娇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还不走吗?”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变了心的女人,有甚麽好追呢?”
身形闪了闪,就像忽然消失了般的离开了?

第五章 长江夜话
黄昏时分,战船从河弯驶出,进入长江,逆流往巴陵开去,而货船亦沿河北上。
寇仲推门进入徐子陵房内时,後者正调气运息,除脸色仍有点失血後的苍白外,一点不
像刚捱过一剑的样子。
两人坐到窗旁的两张椅子。
寇仲叹道:“小陵你的确胆子真大。当时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後想起亦
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唯一解决的方法,否则她怎麽下台?拚将起来,谁伤了都不
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变了南方的形势,亦改变了我们
的命运,更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虽说以前一向如此,但现在我们的情况会更凶险。”
顿了顿续道:“有两人我们必须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说谁吗?”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个是否跋锋寒呢?当单琬晶放过我时,我感到他对我动了杀
机。另一个该是铁勒大盗曲傲吧?”
寇仲道:“若说的是曲傲,哪用你来猜。我想说的是杨虚彦,他要刺杀香小子,摆明在
帮林士宏和任少名,现在反给我们宰掉了任少名,他不来寻我们的晦气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似欲把所有烦恼挥走的样子。
寇仲试探地道:“连跋锋寒都看出恶公主对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样。东溟派最多怪规矩,公主早定了驸马爷。更
重要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度过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怀大志,
甚麽救世济民的。”
寇仲苦恼道:“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在策略上,若你能娶得宋玉致,确是上上之。”
寇仲仰望舱顶,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又抹上一层茫然之色,梦呓般道:“无可否认
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总不能像对李秀宁般待她,那是一种梦萦魂牵,令人夜不能寐的
感悄,既痛苦又快乐。唉!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宁的教训,所以再无胆闯情关呢?”
徐子陵断然摇头,微笑道:“李秀宁代表着仲少你生命上一个关键性的转捩点。由那刻
起,你把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转移到事业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爱上宋玉致的时
候,毅然决定娶她为妻。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事情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从这方
面的利害关系眼。我有说错了吗?”
寇仲愕然道:“那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
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我可否同时向两者选择呢?再求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於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
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这时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的笑道:“两位大英雄谈甚麽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
该是::”见到寇仲不断向打手势,云玉真知机的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
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都不会
漏这种可招来无穷烦恼的消息,而造谣者肯定很有想像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
牛,我也会对这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
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那样这师妃暄就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
的人选了。”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今趟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
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
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有点忍不住地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
呢?”
徐子陵淡淡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就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
少来说,这两个目标就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後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甚麽风呢?”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
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
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於成
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
顿了顿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
於甚麽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
的。”
最後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就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
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
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形复杂。
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办呢?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
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是呢!那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
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孜孜的道:“师妃暄就像石青璇般处处都透出神秘的味
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都会被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一这
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
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
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甚麽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据说任何遇上她
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那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麽清楚?听你的语气,你也未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
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叁峡,谈古论今。唉!”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
上趟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今次坦然说出,显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
误会。
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都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
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这才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甚麽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
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於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才被称为多情公
子。我就是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
了。”
寇仲淡淡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甚麽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淫
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摺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
扇上便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她究竟有甚麽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後,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
来,令他精神一振。
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见他出来,都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
少名而来的威势了。
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却另有一股讨
人欢喜的爽健。
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否一个不爱说话
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的唤你到这。”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
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
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
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
们的性格是这麽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
了,很快就习惯和接受了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
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
看到一座山,就会问人山後有甚麽。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这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
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
和仲少是一夥的,所以其他人都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案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都不逊於寇仲,
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
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都先为人想,所以我才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
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
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
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麽晚唤我出来,说是
这种事,不是明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後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
的。”
宋玉致平静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就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
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後才轻轻道:“我在哪给了宋小姐对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
意吗?”
徐子陵叹道:“今趟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这是否苦中作乐
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
实利的人,但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争雄
天下的梦想,把其他一切都视作次要罢了!唉!这麽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涟涟,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
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
道。唉!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都奈何不了
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这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
面对这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今趟随你们来,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
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
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
库』,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
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棋子。
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就不用这麽烦恼。假若
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甚麽情况下,我都不
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
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
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没有
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
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後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
头,笑道:“我蹩得都不知多麽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
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哈!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
就忍痛让爱,以後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
师傅留下来,今夜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使舵之道,你根本就没有什麽感觉。
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那好女子的
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膊的手,失声道:“什么?那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
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赔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
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就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
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
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者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
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
言罢推门去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苦笑?

第六章 爱恨难分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
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
石,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於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便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今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後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
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
库』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後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去
与人争雄斗胜,其他事都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麽溜
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那是假的吗?”宋玉致避
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脆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麽
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的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
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
宋玉致回复冷静,淡淡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甚麽?”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
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
顿了顿肃容道:“我出身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时,老百姓的生活是多麽凄
惨和痛苦。唉!起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
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视,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
既然他们可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紧要是有志气。”
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
脚。於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嘿!
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後,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话说出来後,整
个人都舒服多哩。”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
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甚麽?”
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视看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了给谁呢?是否
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就是李密的独子李天
凡。这婚事是一年前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寇公
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
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
他自然而然往後退开,那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
他的嘴儿。
徐子陵这才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後,玉颊霞烧。
徐子陵回复潇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香艳美丽的回忆。”说罢迳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其他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
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但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
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据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
萧铣之下。
欢迎队伍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
头。
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
这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练而
大有长进。
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待别礼待,当然是想到与
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
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
宴後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
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
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叁姐弟在府内园亭畅叙离情,言笑甚欢时,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
道:“铁骑会已分裂成叁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
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赔笑,又安慰了素素,才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一
向对该与何方结盟都有不同意见。只因慑於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
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
先遭殃的就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於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
到北方时,谁都不知会再引起甚麽後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於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於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
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於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这时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逛,她仍未起床,
到众人回府时,才知她悄悄离开了。
晚饭後,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後,返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
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对她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
受打击就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麽多头痛的事,那容我有馀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
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哈!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
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传君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渺,後者
不知所,不禁黯然神伤。
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
吗?寇仲沉吟道:“今趟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
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
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也可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
旋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才不肯离开巴陵,要这
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这并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
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
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也惟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
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麽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
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就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
重创他们之後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
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
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啜上这些
先头部队,便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就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寇仲一对
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於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
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
寇仲讶道:“今天没甚麽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
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
涡,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再没有第叁个可能性。”
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的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了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最难得是那麽流畅自
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了,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迹的改变吗?诈作
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麽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
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甚麽?”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的道:
“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
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
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甚麽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
人,那就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
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他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麽兴高采烈和投契
了!哈!『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就是恶僧艳尼
和他们的同夥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在城,有甚麽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
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
量,这才能达到磨练自己的目的。”
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於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
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就展开
反跟,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後,香小子的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
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匿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麽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
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麽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甚麽争霸
天下呢?

第七章 神秘巨舶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练功过招。
寇仲正以一条鞭子迫得包志复和石介两人左支右绌时,云玉真来到旁观的徐子陵身旁,
惊讶地瞧着场中的倩况,道:“他们两人的武功相当不错,你们怎样招揽他们回来的。”
“当!”
包志复的大刀给寇仲的鞭子卷个正,脱手堕地。
徐子陵瞥了容光焕发的云玉真一眼,目光落到挥舞双枪,补上包志复位置的段玉成身
上,先喝道:“麻贵动手!”
麻贵一声领命,左右手各放出叁枚铁弹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
云玉真登时吓了一跳,心想那有练功亦像生死相拚的样子。
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贵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这才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为何这麽早起床?”
云玉真抛了他一记媚眼道:“挂着你们嘛!”
徐子陵苦笑道:“师傅似乎又把我错当是寇仲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尴尬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提起那件事的。”
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错把徐子陵当作寇仲而投怀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场中,喝道;“轮到我了!”
寇仲收鞭退到云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人战作一团。
寇仲笑道:“这四个小子愈来愈厉害,既证明了我们眼光独到,又是我们教导有方。
哼!昨晚没有我在旁,美人儿师傅当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云玉真的粉脸更红了,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麽香甜,为何男人总狂妄得以为女儿家
没了他们就不成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我还以为美人儿师傅没了我就不行。那麽过几天我离
开後,再不用急着回来哩。”
云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嗔道:“寇仲!你这是明着欺负人家。”
寇仲微笑道:“终试出云帮主的心意。嘻!素姐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玩儿
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鬼才陪你去?”
又送他一个甜笑,这才去了。
马车驶出将军府,八骑开路,八骑护後,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并骑在素素的马车旁缓行。
素素心情畅美,不时隔窗和两人谈天说笑,乐也融融。
车队由北门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临江亭,乃巴陵城外着名的胜地,可饱览长江的美
景。
出城後,素素听两人的话,在道旁稍事休息。
寇仲见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脸色还显得有些苍白,便问道:“你在想甚
麽?”
徐子陵犹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杨虚彦,他究竟为谁出力办事呢?”
寇仲皱眉道:“不是有人说过他在追求杨世充的美丽女儿吗?大家都姓杨,自然容易亲
近哩!”
徐子陵回头朝城外码头处深深望上一眼後,道:“我当然记得这事。却觉得不合情埋。
现在杨世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时才轮得到萧铣。”
寇仲沉吟道:“但更没有埋由为林士宏办事。像杨虚彦那种皇族出身的人,与林士宏这
种绿林出身人物怎都拉不上关系。不过你亦说得对,若我是杨世充,那有情去管南方的
事。”
徐子陵道:“若杨虚彦不是杨世充的人,就该与四阀之一有关连。宋阀向与皇室不和,
又偏处南方,可以删除。剩下的就只有李阀、独孤阀和宇文阀。”
寇仲分析道:“独孤阀一向是巴陵帮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阀和李阀了。看
来该是宇文阀的可能性大一点。唉!但宇文阀也是自顾不暇,像杨世充般无暇南顾。我的
娘,难道是李世民那小子。”
徐子陵动容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远瞩、雄材大略的人。只有他才可先
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杀了他,萧铣就等若盲了半只眼睛,由此亦可见李小子很看得起
萧铣。”
寇仲点头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论情报网的周密庞大,无孔不
入,莫过於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布全国的青楼和赌场。嘿!李小子加上杨虚彦,不是很有趣
吗?”
这时素素又揭开帘子,探头出来道:“人家很闷哩!过来陪姐姐聊天好吗?”到黄昏回
府时,段玉成向他们报告道:“下属们依足两位帮主吩咐,由马车出门开始,便全神监视四
周动静,既没发现有人跟,又或任何异样的情况。”
两人回房後,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望。
难道是猜错了,又或敌人高明到能避过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方。
寇仲拍台道:“没理由的,玉成他们藏身监视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选,只要有人跟,定
瞒不过他们,除非::嘿!”
徐子陵接回道:“我才不信那对恶僧艳尼肯下这口鸟气,那恶僧更是性情暴躁,绝没有
久候的耐心。除非::”两人对望一眼,均感脑子内灵光闪过。
除非他们在等候援手,否则没有理由会放过在城外袭杀他们的机会。
假设恶僧艳尼确是阴癸派的人,那来援的定是阴癸派或曲傲一方高手,这就不能小觑
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千万不要再带素姐离城,索性用空车充数算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定要想办法把这被动的形势扭转过来,最好能在敌方的高手赶来
前,先一步干掉恶僧艳尼,不然我们就有祸了。”
寇仲抓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事相当奇怪。若照表面的情埋,恶僧艳尼根本不知
道我们和巴陵帮的关系,更不知道我们事後溜了到巴陵。为何我们总认定他们清楚掌握到我
们的行,还准备随时伏击我们呢?”
徐子陵道:“这纯粹是一种近乎灵异的感觉,没有埋由可说的。”
寇仲叹道:“可见长生诀确是道家瑰宝,而你在这方面比我敏锐多了。皆因你的心态更
接近修真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换的子陵真人,嘻!只差还没有换上道袍。最适合与那
师妃暄配作一双,抢了侯希白的心头爱,哈!”
徐子陵苦恼道:“这时候还来说废话。”
寇仲正容道:“这绝非废话。假设你真有这种灵觉,我们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
觉到敌人大约在哪个位置呢?”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摇头道:“不!我只是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就是那麽多了。”
寇仲长身而起道:“不若我们来作个试验,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时再到城外去。假
设你心中那危险的感觉加强时,就表示我们更接近敌人了。这种察探之术,保证旷古绝今,
教人意想不到,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剧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还记得今早刚出城时,你问我在想甚麽吗?我答你
是想起杨虚彦,其实那是後来的事。当时我那危险的感觉大幅增强,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
天杨虚彦偷袭我们前的样子,所以我才会想起杨虚彦,但往西去後,那奇异的感觉就逐渐消
失。”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啦。城门外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其中定有一艘是敌人藏身之
所。而他们那时定在暗中窥伺我们,好决定是否尾随下手,你才会生出感应。就像那天杨虚
彦想行刺香小子那样。哈!今趟得宝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闪射,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给敌人一个教他
们终生难忘的意外惊骇。”
巴陵城外的一截里许长的河道,泊满了大小船只,少说也有二、叁百艘之多。
岸上的旷地处,搭有十多座凉棚,放着堆积如小山般的货物,都是赶不及运入城内的馀
货。
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货物後,瞧着以百计从船上映来的点点灯火,完
全不知怎样入手找寻敌人。
寇仲低声道:“有没有对某处的感觉强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没有什麽感觉,唉!我们应否回去睡觉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设我们把耳朵贴着船底,运功偷听,你猜能否听到
船上所有的声音?”
徐子陵没好气道:“听到又怎样?假设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没有说话,我们是否仍要
轮着偷听下去。别忘记这有数百条船,就算每艘只听上一刻钟,听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终於放弃,颓然道:“那只好明天再来,希望你的感觉会灵光点。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间左穿右摇,往岸旁驶来。
只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会家子。
两人运足目力,不放过目标的任何动静。
快艇上站看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年青女子站在船头,衣看打扮似是婢子的身分,容貌娟
好,却带点浪荡的味儿。
男的身形粗壮,但面相鄙俗,看样子与女子同属婢仆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後,没入江岸的暗黑,小艇则在男
仆的操作下靠在岸边等待。
两人喜出望外,虽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恶僧艳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无头绪,自不可相
比较。
打个眼色後,两人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圈子,在男仆目光不及处悄悄下水,不片晌潜到艇
底处,运功贴附。
他们乘机凝聚功力,好应付或会来临的恶战。
小半个时辰後,婢子回来了。
男仆问道:“拿到东西了吗?”
婢子“嗯!”的应了一声,表示取得东西。
艇子开出。
艇上婢仆再没说话。
好半晌後,小艇来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来。
两人离开小艇,潜到巨舶底下,贴耳细听,似乎隐有人声,可惜却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
浪声响所扰,听不真切。
寇仲扯着徐子陵,从船尾处冒出水面,低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来这麽多废话,去吧!”
两人对视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边沿处,探头窥看。
这艘船在水底已觉其巨,现在由这角度看去,更有宏伟的感觉,船身竟长达二百馀尺。
甲板上的船舱共有叁层,叁十多个舱窗,只见其中四个亮了灯火,还传出人声。
甲板上则静悄无人。
徐子陵凑到寇仲耳边道:“我发现了两个暗哨,均设在第叁层处,可见他们是以监视江
面其他船只的动静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况。”
寇仲轻松地道:“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势头不对时便借水遁。来吧!”
两人翻上甲板,贴地疾窜,躲到舱尾的暗影,不但迅若鬼魅,其动作一致,仿如预早操
练了千百次似的。
他们不敢冒失内闯,功聚双耳,细心静听,舱厅内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道:“这两个小子合起来时特别厉害,连任少名都要饮恨收场,所以我们动手时,
先拣其中之一全力杀掉,到擒下另一人时,再以严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杨公宝库』招
出来。”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这不是刚离常熟时在江口追击他们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的
声音吗?当时尚有个武功强横之极的王魁介。
想不到今趟以为找到恶僧艳尼,却是误中副车。
另一把陌生的声音道:“我们待他们八日後渡江北上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他们
或擒或杀,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他们应像捏死几只小蚁般容易。”
此人说话的声音变化多端,忽而暗哑低沉,忽而尖声尖气,断断续续,听的人耳朵都要
受罪。
若他因练功而变成这样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诡奇邪异,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却不是因他的声音怪异,而是对方为何能将他们的行把握得如
此精确。不用说亦是有人通风报信,难怪他们不用派人来侦察动静了。
一把低沉的女声狠很道:“我们就杀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杀的寇仲,我要他受尽折
磨後才死去。”
只听她声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
两人都觉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这女子是谁。
另一又娇又甜,柔软得像天上浮云的女声淡淡道:“游仙姑的心愿必可达到。这两个小
子都可以自豪了,竟促成了爹和沈当家的联手,将来我们画地称王时,还得多谢他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醒悟过来,那恨他们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帮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
个艳尼。
沈当家自是沈法兴,海沙帮最近当了他的走狗,其联军更被两人重挫,难怪急於复仇。
那女子的爹又是谁呢?看样子大江会亦要听命於他。
沈法兴的声音响起道:“今趟得媚公主主持大局,可肯定这两个小子必是手到拿来,有
了『杨公宝库』,加上我们江南和迦楼罗两军的联盟,天下还不是我们两家的囊中之物
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颤,终於知道这媚公主的爹是谁了。
在天下起义的群雄中,若论凶残成性,莫过於现在声势日盛,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
据说迦楼罗军缺粮时便烹人来吃,此事容或有夸大处,但亦可见他们的声誉是多麽坏
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麽办?不若用刀子画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游,吓他们一
跳也好。”
徐子陵摇头道:“不!那样我们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干他娘的一场,免得
将来碍手碍脚。”
寇仲在他肩头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辉道:“好!我们就随机应变,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一
点。嘻!?

第八章 妙计破敌
寇仲正要有所行动,却给徐子陵一把扯着,正奇怪时,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仲少你
别忘了现在是争霸天下,不是去逞强斗狠,要讲点策略才成。”
寇仲一呆道:“你有甚麽妙计呢?”
徐子陵低声道:“记得我们由九江来巴陵那艘战船吗?船头还装了尖铁,若速度够快,
保证可把这艘巨无霸硬生生拦腰撞断。”
寇仲大乐道:“你这小子其实比我还狠,平时却要装成淡泊名利的道学先生。嘻!你不
觉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快来吧!”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给他们弄醒过来,到搞清楚是甚麽一回事时,动容道:“让我遣人
立即通知香将军,若能擒得朱媚,等若废去朱粲一条手臂。”
寇仲忙道:“敌人非是省油灯,必在岸上布有暗哨,你们这麽千军万马的掩去,敌人不
走就是呆头鸟,副帮主只可依我们的计划行事。你负责撞船,我们负责下水拿人,这叫分工
合作,明白吗?”
徐子陵接着问道:“朱媚很厉害吗?”
卜天志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寇仲的话,同时答覆徐子陵道:“朱媚等若朱粲的脑袋,却貌
美如花,毒似蛇,在她的流云袖下,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饮恨收场。”
寇仲笑道:“在水底还有甚麽流云袖可施展出来,今趟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
卜天志忽地叹道:“两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来的方法更是妙想天开,天志受
教了!”
当下立即召唤手下,悄悄起锚开船,往上游方向驶去。
战船缓缓掉头,船上百多名巨鲲帮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对敌人迎头痛击,十二
台投石机亦蓄势待发。
自两人成功击杀任少名後,巨鲲帮众对他们奉若神明,这刻为他们效命,自是士气如
虹,人心振奋。
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台处,指点出目标的位置,卜大志则不断发出指令。
战船缓缓加速。
江上一片宁静,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无休止的步伐。
天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
数百艘大小船舶,一点都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战争。
到了离孤零零泊在外围的目标巨舶约二百来丈时,战船往对岸弯去,势子更速。
寇仲向徐子陵道:“要争霸天下,必须广揽人材,否则纵使有此妙计,我们亦没有能力
施行。”
徐子陵瞧着满张的帆子,默然不语。
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今晚为何这麽积极呢?”
徐子陵凝视变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应
了你要助你取得『杨公宝库』,不积极点怎行?”
寇仲心中一暖,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肩头,轻轻道:“同时也是为了素姐,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内布有内
奸,当然清楚素姐和我们的关系,假若奈何不了我们,说不定会向素姐入手,所以我们必须
生擒对方一两个带头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迫供,务要把内奸寻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
障。”
战船势子加速,快似奔马的破浪朝巨舶拦腰撞去。
敌人这时才知不妥,警号大作,人影闪动。但已来不及改变即将来临的命运。
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立被粉碎。
卜天志大喝道:“动手!”
巨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敌舰投去,一时杀声震江。
寇仲和徐子陵亦射出手上劲箭。
木屑碎飞,帆桅断折,敌人中箭惨叫声中,“轰!”的一声巨响,装了生铁的舰头像疯
牛般重重拦腰撞在敌舰脆弱的右舷处。
船裂木折的声音连串响起,敌舰立往相反方向倾侧打转。
战船亦猛然剧震倾侧,一阵刺耳的磨擦声後,擦着对方船头,战船往外弯开,回复平
衡。
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横过两船间的虚空,往破了一个大洞仍在打转的敌舰扑去。
敌人乱成一片,灯火熄灭,也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江水。
四周船只上的人全被惊醒过来,吵成一片。
寇仲落到对方看台时,巨舶已开始倾侧下沉,敌人根本无心恋战,纷纷借水逃遁,乱得
像末日来临。
极度纷乱中,他看到两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身手灵活迅捷。
寇仲哈哈一笑,追着去了。
徐子陵却落在船头,有如虎入羊群般,见人便打,挡者披靡,这时甲板因船身倾侧,变
成了个斜坡,中招者都朝下滚往江水去,狼狈之极。
忽地一声暴喝在身後撑起,由上而下,破风声至。
徐子陵杀得兴起,看也不看,飞了一名敌人後,反手一掌拍去。
“蓬!”
徐子陵被震得差点滑下斜坡时,那人亦被他反击之力迫得跄踉跌退。
其他敌人得此缓冲,乘机逃命。
此时卜大志的战船又回来了,箭如雨发的往江上浮沉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回过头来,与敌人打个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大江会二当
家“虎君”裴炎。
只见他一对凶睛不住闪动,显是因试出徐子陵功力强绝,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顶退
去。
巨舶已沉下大半,甲板上除他们外,再不见任何人。
徐子陵缓缓迫去,两手撮掌成刀,遥遥发出真劲,制着对方,从容笑道:“二当家也要
逃命吗?”
裴炎一摆手上大刀,停步呸的一声厉喝道:“杀了你这小子才走也不迟。”
徐子陵闪电横移,隔空一拳打去。
裴炎大吼一声,险险跌倒。原来因徐子陵改变了位置,出拳角度巧妙无伦,登时击中了
他右肩,不但剧痛攻心,差点连刀子都丢掉,本来他也非是如此不济,问题是他根本无心恋
战,又早寒了胆子,故才被徐子陵所乘。
这时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後撒,徐子陵鬼魅般来到他右侧,无奈下厉叱一声,刀交左
手,拚命反击。
徐子陵采游走战术,无论裴炎如何闪躲,他总能迫得他硬拚,震得他左手发麻,无法施
出平时的五成功夫。
此消彼长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堕地。
裴炎魂飞魄散,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故意滚下斜坡,双腿疾,凶悍之极。
徐子陵一声长笑,双拳齐出,正要一举制敌时,一股尖锐之极的破风之声,从左侧疾射
而至。
当他猛然醒悟敌人一直躲在舱门处时,敌剑笼罩了左方的空间,剑气弥漫。
徐子陵刹那间判断出来袭者功力最少要胜裴炎两筹,假设自己不全力应付,可能要吃大
亏,无奈下放过裴炎,转身挥手,硬接敌剑。
“蓬!”
掌剑交击。
徐子陵被震得血气浮动,横移两步。
那人则借势飘飞,落在倾斜的帆桅上。
裴炎刚滚到甲板斜坡部,没入江水。
那偷袭者一身黑衣,瘦长英俊,脂粉之气极重,长笑道:“今趟算你们狠,但终有一天
我白文原会好好报答你们。”
再一个翻身,没进江水。
他的声音忽而暗哑,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舱内说话的人。
此刻江水已浸至徐子陵脚下,巨舶终於沉没。
寇仲这时在水底追了近里许远,到离两女不及四丈时,两女左右分开逃走。
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认定其中一人,发力追去。
从对方潜游的美妙姿态,他可肯定眼下这条美人鱼是游秋雁,尤其是她光滑的秃头,更
是别人无法假冒的。
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
若论水底功夫,他绝及不上她这水上专家,但他在内功和手脚上均远胜於她,故不愁她
可飞出他的掌心。
前面的游秋雁似是气力下继的缓了下来。
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是要发暗器就是要撒网,诈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潜去,同时手握腰
间的鞭把,准备给她来个意外的惊愕。
叁丈、两丈、一丈。
游秋雁猛一旋身,网子迎头罩至。
寇仲倏地下潜,右手轻抹,长鞭脱腰而出,水蛇般往游秋雁绕去,左手伸指点在网沿
处。
真劲借网传去,游秋雁娇躯剧颤时,鞭子缠上她修长的玉腿,封闭了她的穴道。
寇仲一把将她抱个结实,升上水面。
上游处仍是喊杀阵阵,江上的搜捕游戏显是方兴未艾。
寇仲在游秋雁的香吻了一口,笑嘻嘻道:“雁姐想在江中亲热,还是待上岸再温存
呢?”
游秋雁气苦地瞪了他一眼後,紧紧闭上美目,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议的无奈方式。
寇仲搂着她爬上一道浅滩,把她压在身下微笑道:“我上趟放你,还以为你会心中感
激,怎知对我最凶的竟是你,贵帮主身体好吗?”
游秋雁瞪开美目,冷冷瞧着他道:“杀了我吧!”
寇仲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咬着她耳珠道:“不!我仍要放你!”
接着拍开她的脉穴,弹起身来,豪情万丈道:“因为我喜欢你的俏样儿,当日贵帮主搂
着你的小蛮腰时,累得我都不知多麽想当帮主。哈!不过我终不是也抱了你亲了你又摸了你
吗?”
游秋雁跳了起来,美目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叹道:“寇仲你莫要後悔,有机会我绝不肯
放过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实你是爱上了我,所以才特别恨我,只是
你自己不知道吧!我们走看瞧好了。”
游秋雁不知是气自己给他摸时不懂闪躲,还是心中对他爱恨难分,猛一踩脚,转身便
去。
看着她美好的背影逐渐远去,寇仲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和徐子陵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接着
又想起李秀宁,叹了一口气,往上游赶回去。
天际终现出第一道曙光。
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获全胜,震动了整个巴陵城。
敌人遭擒者叁十多人,其中有叁个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内。死伤者由於随水
下飘,所以难以点算。
萧铣和香玉山知道将军府内暗藏内奸,都非常紧张,立即展开调查。
云玉真却有点不高兴,既怪两人没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对付敌人,更怪两人没得她同意,
却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战,颇有越权之嫌。
不过在寇仲的温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与两人谈笑如常。
到晚时,寇仲问起查探内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来道:“早已知机逃了。”
素素接口道:“她是我的一个贴身小婢,自今早出门便失去影。唉!想不到我待她亲如
姊妹,她竟会做这种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便侍候我,想不到竟会给人收买了。”
徐子陵皱眉道:“她懂武功吗?”
香玉山愕然摇头。
寇仲叹道:“你给人骗了,若我猜得不错,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为已没有了
内奸的问题。”
素素剧震道:“小梅!”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进入内厅加以劝慰。
寇仲拍额後悔道:“是我不好!”
云玉真低声道:“你们对素姐确是好得令人没话说。”
香玉山沉吟道:“怎样才能把这内奸挖出来碎万段呢?”
寇仲望了内厅一眼,又长长一叹,沉声道:“只是他令素姐伤心落泪,我便不肯放过
他。给我把那被活擒女婢提来,我保证可从身上得悉内奸的身分。”
女婢被带到偏厅,寇仲挥手命其他人全退出厅外。
这女婢年华双十,长得颇为娟秀,虽是脸色苍白,但却神色坚决,显是不肯轻易屈服。
寇仲挨坐太师椅内,微笑道:“姑娘请坐!”
小婢摇了摇头,紧抿嘴唇,摆明不会说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立即放了你,让你好好享受你的大
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旋又摇头。
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这麽便宜的事,笑道:“谁不知我寇仲是个好人,你的主子要
杀我,并非因为我做过甚麽坏事,只为对『杨公宝库』起了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坏人。
哈!这道理多麽简单,不明白的就是笨蛋。”
小婢虽没说话,但俏脸再不绷得那麽紧了。
寇仲拍胸道:“就让我这好人作出保证,只要你肯答叁条问题,我就放了你。”
小婢娇躯微颤,垂首哑声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说谎,那::”寇仲截断她
道:“是否说谎,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若你稍有犹豫的情况,又或说得断断续续,便分
明在编故事,那就不用继续下去了!”
小婢咬着下道:“真的只问叁个问题?”
寇仲摊手道:“当然!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婢勇敢地与他对视,俏目生机尽复的道:“只要我没有犹豫,说话更没有断断续续,
就可以走了吗?”
寇仲肯定地道:“就是这样。不过假若你犯上这些错误,我立即废了你武功,并把你卖
落最低级的子,让你每天至少接十个客,明白吗?”
小婢听得脸色大变,而事实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可废她武功,更不会卖她落青楼,全
是一派恫吓之言。
好半晌後,小婢点头答应。
这麽便宜的事,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寇仲正是摸准她这种心理,不愁她不入圈套。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发毛垂首时,沉声道:“你叫甚麽名字?”小婢愕然
道:“我叫小秋。”心想这麽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个问题。
寇仲拍几道:“第一个问题过关了!”
小婢忍着心中狂喜,轻轻道:“寇公子请说第二个问题吧!”
寇仲柔声道:“第二个问题是,嘿!你的主子是谁?”
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连过两关,答完下个问题後,我会亲自送姑娘出城与家人团
聚,最好不要回媚公主那去了。如此声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随时有祸,今趟当作是个教训
好哩。”
小婢低声道:“公子问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紧张得浑身不自然时,倏地喝道:“昨晚谁把信交给你?”
小婢猛地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寇仲暴喝道:“不能过关!”
小婢泪水涌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
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机会,喝道:“他有多高!”
小婢不敢犹豫,答道:“比我高半个头。”
接着寇仲连珠弹发的连问十多个问题,最後长身而起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便送姑
娘离开,不要哭了!?

第九章 井月得主
寇仲含笑步入大厅,迎上云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却见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无忧
无喜,奇道:“小陵不想知道内奸是谁吗?”
徐子陵淡淡道:“这样的嫩娃儿那是你仲少对手,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问道:“有甚麽结果呢?”
寇仲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你其中一个近卫,好像叫甚麽欧阳忌的,你懂怎麽做了
吧!”
香玉山双目杀机大盛,一言不发的去了。
寇仲向云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和我两兄弟出城一游,我答应了要
送那可怜的小姑娘一程呢!”
接着几天,寇仲和徐子陵尽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练武,而四人亦知这关乎到荣辱生死的问
题,又得这两大天才横溢的明师指点,在努力不缀下突飞猛进。
馀下时间,他两人便抛开一切,与素素游山玩水,尽量逗她开心。
时间飞快地流逝。
明早他们就要动身北上。
萧铣设宴为他们饯行。
席上还多了位陪客,原来是刚从岭南赶回来的萧大姐萧环,而萧铣的左路元帅张绣却於
早上率军开赴战场,未能出席。
风情万种的萧大姐照例向两人乱抛媚眼,猛灌迷汤。
萧铣敬了一巡酒後,道:“那天暗袭子陵,教裴炎能趁机溜掉的白文原,原来是净剑宗
新冒起来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现任面首,在四川颇有名气,不知是否贪朱媚美色,才投靠朱
粲。”
寇仲失笑道:“现任面首。萧当家用的这个名词确是妙至毫巅,一句话便使人知道朱媚
以前有无数拼头,哈!”
萧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拼头绝非甚麽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拼头勾上别
的女人,动辄杀之愤。故江湖上人称之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长才黏上她。”
香玉山笑道:“这种庸脂俗粉,两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过朱媚手底极硬,听说已得
朱粲九成真传,那晚她没有反击之力,只因慑於两位大哥搏杀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况,
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吧!”
素素担心道:“她既是心胸狭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罢休,你们两个千万要小心。”
云玉真笑道:“素姐放心好了,论智计和能耐,小仲、小陵绝不逊於任何人。素姐想想
吧,他们自出道以来,吃亏的只有别人,何时试过是他们呢?”
萧大姐花枝乱颤的笑道:“云帮主一副有感而发的模样儿,定是曾吃过两人的亏哩!”
云玉真俏颊霞生时,她又向两人大抛媚眼道:“大姐倒未试过吃亏的滋味!”
素素见她公然在席上挑逗两人,心中不悦,黛眉紧蹙。
萧铣亦对乃妹的浪荡有些受不了,岔开话题道:“有一事到现今我仍想不通,两位小弟
是怎样发现朱媚和沈法兴等人伺伏城外的?他们都是老江湖,我们的人便都给他们瞒过。”
寇仲自然不会透露徐子陵拥有玄妙感应的真相,胡诌道:“这纯粹是一种推测,可笑我
们初时猜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恶僧和艳尼,岂知误打误撞下寻到他们,算他们倒足了霉
运,哈!”
香玉山莞尔道:“我这位寇大哥说话常常都是这麽轻描淡写,却又谈笑风生的,故有他
在总是会有欢乐满堂的气氛。”
萧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将军为何仍是左一声寇大哥,右一声徐大哥,说年纪你比他们
大,论关系更是他们的姐夫,素素你都不为他更正吗?”
素素欣然道:“我这两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使玉山格外尊重了!”
云玉真也微笑道:“所以我也觉得玉山没有用错称呼。”
萧铣呵呵笑道:“说得好,两位小弟确是我萧铣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谓翻手为云,覆
手为雨,经经松松的就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使我大梁国亦得而威势大张,虽然你们
没有正式加入我军,但我萧铣已视你们为自家人了。”
接着拍手叫道:“人来!”
众人呆了一呆时,两名美婢已各捧一长一短两个精美锦盒,来到席前。
萧铣打了个手势,两婢分别把长盒奉给寇仲,短盒则送到徐子陵面前。
婢子退下後,萧铣欣然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两位请打开盒子一看。”
寇仲打开锦盒,赫然是一把钢刀,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但细看後却感到无论刀
把刀鞘,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萧铣看着寇仲取过长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声道:“这把刀没有名字,但据
传是来自上古的神兵利器,纲质奇怪,刀身会隐透黄芒,二百年前曾落入当时的第一刀法家
『刀霸』凌上人手上。後来凌上人携刀退隐,此刀从此消声匿迹,其後又辗转落到我手中。
我虽不喜用刀,但对这刀仍有很深的喜爱,以心头爱赠寇小弟,藉以显示我萧铣的真诚和感
谢心意。”
“铮!”
寇伸拔刀出鞘。
众人运足目力,却同感失望。
刀身暗哑无光,何来萧铣说的黄芒。
蓦地刀身生出变化,亮起虽仅可觉察,但却是毫无花假的朦朦黄芒。
萧铣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气能使宝刀生出反应,我把玩了不下千百
次,刀子都从未显过黄芒。”
这麽一说,众人立时推想出当年凌上人运刀时必是黄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时却是凡
铁一把,不由啧啧称奇。
寇仲明知萧铣在笼络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现在起,这把刀就叫井中月,小
子拜谢萧当家的赐赠。”
萧铣愕然道:“井中月这名字有很重的禅味,可有甚麽来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凭有晚看到井的奇景,没有甚麽特别的来由。”
萧铣忽又叹一口气道;“先祖梁武帝萧衍当年最爱搜集神兵利器,这把刀是他穷十多年
心力,派人明查暗访,走遍天下,才在机缘巧合下得到,後来陈兵破城,此宝因深藏地下库
室内,故得以保存。”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他会生出恋恋不舍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道:“小陵为何不看看萧当家送给你的是甚麽宝物呢?”
徐子陵将盒子奉回萧铣,微笑道:“萧当家好意只好心领了,盒内自是罕世奇珍,不过
我这人最不爱有牵挂,更不想知道盒内玄虚,请萧当家见谅。”
徐子陵如此不识拾举,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反是萧铣讶然叹道:“徐兄弟独立特行,异日必是绝世奇士,老夫不但不会有丝毫不
悦,还心中更添敬佩。”
对萧铣的风度,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开话题道:“不知萧当家那天与宋小姐谈得是否投契?”萧铣点头
道:“现正安排怎样和『天刀』宋缺见一次面,对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两
位小兄弟居功至伟。”
寇仲知他不会透露详情,转而谈论当前群雄形势,散席後,萧大姐毫不客气的随他们回
将军府去。对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热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云玉真嘟长嘴儿,素素眉头大
皱,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没法。
在内厅天南地北胡扯了整个时辰,素素虽不情愿,但为了胎儿,在众人劝谕下首先回房
休息。
香玉山要陪伴娇妻,亦藉机脱身。
剩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骚媚入骨的萧环,气气立时尴尬起来。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儿道:“我亦要失陪了,请恕我须回房
练功,好应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来,但尚未有机会说话,已给萧大姐一把抓着,嗔道:“人家谈兴正浓,
怎能连你都溜掉,嘻,不若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吗?”
徐子陵向他送来一个“深表遗憾,但小弟爱莫能助的表情”後,匆匆溜了。
寇仲见云玉真气鼓鼓的低头不语,破天荒首次慕徐子陵的“无女一身轻”,苦笑道:
“若我不去练功,而整晚和你们两位美人儿喝酒取乐,後天你们便永远都见不到我这心有馀
而力不足的小子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便辞别巴陵,与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四人押
着四辆载盐货的骡车,渡江北上,开始征途。
第一个目的地是汉水旁的竟陵郡。
今趟他们学乖了,不取水道而走陆路,方便隐蔽行藏。黄昏时他们在平野扎营休息,骡
马则饱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一堆乱石草丛处坐下,前者叹了一口气:“萧铣真厉害,吃了人都不
用吐骨。”
徐子陵遥望地平处争姘竞秀,突峥嵘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种可望不可即仙胜般动人的感
觉,陪他叹了一口气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实不怕我们敢拿他怎样,假若香小子是为了
『杨公宝库』才娶素姐,我第一个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头苦恼地道:“这比用刀架着素姐来威胁我们更厉宫。不要看香小子对我们恭顺
尊敬,事实上他可能比我们两人加起来更要狡猾,至少我们拿他全无办法。”
徐子陵脸色沉了下来,媛缓道:“异日若见到李靖,我定会问他为何要辜负素姐对他的
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丧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还是第一趟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块重约百多斤的石上。
“砰!”
石块立时中分而裂。
寇仲看得瞪目结舌时,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气,叹道:“为何人生总是这麽多无奈的
事,明知不应为,却是无可奈何。”
寇仲垂头不语,深有感触。
那晚两人就这麽呆坐至天明。
翌晨继续上路。
两日後进入山区。
沿途景色极美,山路掩映於绿树浓阴中,其中一程下临百丈深谷,山下田畴尽收眼底。
到高处时更见层峦叠翠,万山起伏。
那晚他们就在山脚歇息。
自呆坐一晚後,徐子陵出奇地沉默。两人晚上也不睡在营帐,而是席天幕地,似像回复
到傅君葬身那小谷时的原始生活。
後徐子陵一个人远远坐开,寇仲则和段玉成等聊起来。
段玉成恭敬地道:“我们四人能随仲爷和陵爷出来闯天下,实是家山有福,短短一两个
月工夫,就像别人数年的经历,真个眼界大开。”
包志复等纷纷点头附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不以帮主称呼两人。
石介亦有感而发道:“无论在多麽恶劣的形势下,只要有仲爷和陵爷在,我们便总是充
满斗志和生机,有信心应付任何危难。”
麻贵接口道:“最难得两位爷儿从不拿我们当下人看待,更从不摆架子。”
寇仲然笑道:“大家现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业,
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命运是由有志者去创造的。”
四人都听得露出感动兴奋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们最痛恨就是那些狗官贼兵,杀多少个都绝不手软。”
段玉成忽地垂下头去,双肩抽搐,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显然有惨痛的过去。
寇仲讶然瞧他时,麻贵凑到寇仲耳旁轻声解释道:“小段未过门的妻子被贼兵先奸後
杀,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点头,探手抓着段玉成的肩头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明天却是我们的希
望所在。命运再不应操在别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纵使为这抛头颅热血,也永不言
悔。”
寇仲来到正卧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盘膝坐下,仰首一看,见到乌云掩至,遮盖了大半个本
是星辉灿烂的夜空,吁出一口气道:“看样子又有一场雷暴和大雨了!”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低头瞧他,问道:“你在想甚麽?”
徐子陵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那小谷的日子,假设我们一直没有
离开,现在就没有这麽多令人神消魂断的痛苦。人是否总要自寻烦恼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後颈处,滑入襟领去,他抬头观大时,刚好捕捉到一道闪电
划破了夜空,接着闷雷爆响,粉碎了山野的宁静,奏起了暴风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搂着徐子陵肩头,苦笑道:“命运是没有如果这两个字的。已发生的就是发生
了。假设我们不是凑巧扒到了长生诀,现在面对的只是另外的烦恼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横
死而可继续虐待我们,我们更不会坐在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生命就是这样,老大爷将你摆
在这麽一个位置上,不管你情愿与否,都要竭尽全力去做好那个角色。”
“哗啦”声中,随着一股席卷山野的狂风,大雨倾盘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湿透全身,低声道:“你何时变得这麽相信命运呢?”
寇仲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只相信过去了的命运,至於未来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
己手的。若果不是这麽想,做人还有甚麽斗志和意义?”
徐子陵点头道:“由於不知道,故而不存在。这正是命运最动人之处。无论将来如何,
我们也要向将来挑战,寻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哈!不若我们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齐声高歌一曲,以舒胸中对生命的悲
壮情怀,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着他站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会於心的眼神後,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唱道:“山幽观天运,悠悠念群
生,终古代兴没,豪圣定能争::”歌声远远传开去,连雷雨也不能掩盖分毫,段玉成等闻
歌而至,亦为他们的豪情咏颂而兴奋神往。
雨势更趋暴烈,但他们心中燃起的烈,却半点无惧风雨的吹打。
骡车队穿过溪谷,进入竟陵城东南左的平原,把崇山峻岭逐渐抛往後方。寇仲和徐子陵
并骑前行,为四辆骡车引路。
在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都没有松懈下来,在武技的锻练上精进励行,准备应付随时
来临的恶战。
徐子陵指着左方远处一个小湖道:“今晚我们就在湖边宿营,更可乘机畅泳。”
寇仲正在马上细阅香玉山给他们的地势图,闻言道:“明天下午我们就抵达百丈峡,此
峡长达两里,两边陡壁万仞,有些地方只能窥见一线青天,更有瀑布悬空直下,极为险要,
若有人在那伏击我们,骡车肯定不保。”
徐子陵对动物最具爱心,笑道:“今晚我们清溪浴罢,就先到那散步看看好了。”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马便往小湖驰去,徐子陵策马紧追,段玉成等亦催赶骡子,加速朝目标进发。
只穿短胯,湿淋淋地从温暖的湖水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头对仍在水中载浮载沉,仰观
星夜的寇仲道:“你那把老萧送的宝刀为何舍星变而一再取井中月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变这名字让给我们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块大石坐下,翘起二郎腿,没好气道!案不耍赖在我身上了,快给本少从实
招来。”
寇仲开怀大笑道:“失去了的过去又回来了。这是我不怕会给你骂的好时光。告诉你又
何妨。哈!井中月就是星变,星变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变化,不就是星变?明白了
吗?”
徐子陵动容道:“果然有点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时间到了,快滚上来。”
寇仲一声领命,跳上岸来。
他们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嘱咐了四人後,全力展开身法,朝百丈峡飞掠而去。半个时
辰後。两人走了近二十里路,显示他们的轻功比以前又大有长进。
这时前面出现一道横亘无尽的密林,在没有星辉月照的黑夜,份外阴沉诡秘。
两人童心大起,掠入林,就在树上枝叶间穿插跳跃,好不写意。
快出林时,林外隐见点点火光,还传来杀之声。
两人大讶,停在林近,往外望去。
林外地平远处,是一列耸立的崇山峻岭,在这之间则是地势起伏的陵丘与疏林,此时火
光掩映,以数百计的火把布满陵野之上,两帮人马正作生死拚杀。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面面相觑,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们把往百丈峡的去路完全封闭,现在我们该继续行程还是
掉头回去睡觉呢?”
寇仲功聚双目,遥观两里开外正在杀的两帮人马,道:“看到吗?在战场中心有盏高悬
的黄灯,那是挂在一个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还有些东西,似乎是有人给绑在柱底处。”
徐子陵点头道:“那人身穿黄衣,难道这两帮人马,就是为争夺此人而以生死相拚
吗?”
寇仲心难熬道:“若不去看个究竟,今晚怎睡得。来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随他朝高台奔去。
愈接近时,喊杀声更是嘈杂,已可清楚见到两帮人马正交手拚搏,火炬错落分布,或插
地上或绑在树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
这时他们清楚看到一方人马身穿胡服,显非中土人士,而另一方则一律黑色劲服,泾渭
分明。
很自然地,两人都生出偏帮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
高台的情况更是清楚无遗,被反手绑在台上是个黄衣女子,如云的秀发长垂下来,遮着
了大部分脸庞,教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
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占高台,而且明显占在上风。
黑衣武士人数过千,比胡服武土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却是武功较强,成缠战之局。
剑气刀光,不时反映火炬的火芒,就像点点闪跳不休的鬼火,份外使人感到战争的鲜明
可怖。
战场的分布辽阔,虽以高台为主,但四处均有激烈拚斗的人群,此追彼逐,惨烈之极。
迫到战场边缘处,刚好一队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个的胡服武土圈了起来,乱
刀斩死。
两人看得热血填膺,涌起对外族同仇敌忾的心意。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迫去。
徐子陵也不打话,紧随他身旁。
那十多名胡服武士亦发现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目露凶光的一拥而至。
在这一角离高台只有百来丈的战场,黑衣武士陷於绝对的劣势,不但保持不了阵形,且
被冲得七零八落,予敌人逐个击破的危机。
敌人已至,矛斧刀戟,声势汹汹的盖头杀来。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时黄芒剧盛,连挡格都省了,闪电的左挥右劈,就
在敌刃及体前,斩杀两人。
最令人吃惊的是身并没有似以往般应刀抛跌,而是凝止不动,先脱手掉下刀枪,才柱子
折断般颓然倒下。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这才想到此把看来拙钝不起眼的刀,实是锋快无匹的神兵利
器。
馀下的多名胡人见只是黄芒两闪,己方立即有两人以奇怪诡异的情况命丧当场,无不心
胆俱寒,暗想这种连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教人如何对抗,立时斗志全消,四散奔
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抚上刀锋,叹道:“你以後就是我徐子陵以外的最
好夥伴,千万勿要辜负我寇仲对你的期望啊!”
此时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们杀至,但徐子陵却像视若无睹般来到寇仲身旁道:“你知否
刀尚未及敌体时,剑芒竟可先一步侵进敌人身体去,制着了对方经脉,要他们乖乖受死。”
寇仲点头表示知道,又苦恼地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进,还是全凭这怪刀的关
系呢?”
叁支铁矛,疾刺而至。
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敌画出,刀光漩飞,黄芒暴张,叁支铁矛应刀而
断,吓得那叁人踉跄跌退,狼狈不堪。
另有两名胡寇仍悍不畏死的各提双斧来攻,寇仲顺势回刀,黄芒如激电般掣动一下,两
人都撒斧倒跌,当场横死。
其他人更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刚有敌人来袭般,油然道:“我看两方面都有一点关系,看你这两次出
手,已具有点弈剑术的味儿,能先一步封死敌人的下变化,迫得敌人不得不变招抵御,以至
锐气全消,否则怎会不济至此?”
寇仲叹道:“唉!若有跋锋寒、杨虚彦之辈在这给我试试刀就够痛快了!”
这情景极为怪异。
四周虽是喊杀连天,刀光剑影,两人却像怡然散步到这来,还聊起武功的问题。
徐子陵倏地横移,劈手夺过偷袭斩来的一刀一剑,两脚疾,同时反手掷出刀剑,四名胡
寇立即报消,一时间再没人敢来惹他们。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胁下,笑道:“别忘了有我这个对手,放马过来吧!让
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後,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边雪雪呼痛,一边摆开架势,怪笑道:“你这小子近来最爱板起脸孔向我训话,
今趟我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刀!”
不过这一刀却是先劈向一名扑来的年青英伟的胡汉。
“铮!”
那人竟运剑架着他的井中月,还猛施反击,剑法凌厉奇奥,功力深厚,显是胡寇中闻风
来援的高手。
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横移,幻出重重黄芒,长江大浪般向来人攻去。
那人连挡七刀。
“当!”的一声,长剑竟中分而断。
寇仲井中月乘势扑入,那人确是高明,竟可及时掣出匕首,“叮”的挡了这必杀的一
招,借力飘退寻丈。
徐子陵此时亦陷身重围,却高叫道:“我要去看东西了!”拳脚齐出,硬是杀开一条出
路,朝高台方向奔去。
寇仲要追在他身後时,眼前一花,给叁人拦着去路,包括了刚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
上换过另一把长剑。
那年青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与独霸山庄是何关系?”寇仲哈哈
笑道:“甚麽独霸山庄,我听也未听过,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尔等来自何
方,为何竟够胆子到我中土来撒野?”
叁名胡人闻寇仲之名,同时色变。寇仲愕然道:“你们认识我吗?”
刚才那个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铁勒『飞鹰』曲傲的第叁门徒庚哥呼儿,寇仲
今趟你送上门来,休想有命离开,上!”
他身後两名胡人立时散开侧进,把寇仲围在中间。
寇仲耸肩笑道:“原来任少名真是你们的人,横竖我手得要命,就拿你们来祭刀吧!
哈!”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敌人防御网时,战场上响起阵阵尖锐的哨子声,隐含某种规律
和指令,指挥胡人的进退,使他压力骤增。
不过他两人显然已牵制着铁勒人的主力,使独霸山庄的黑衣人声势大振,向高台发动一
波又一波的冲击战。
徐子陵进入静如止水的灵明心境,在他四周虽是此追彼逐的混战场面,但他却能清楚把
握敌我的虚实,总可先一步避开前来拦截的敌人,使他们无法形成包围的局面。
黑衣武士则视他为己方之人,有时还为他挡着来攻击他的铁勒人。
到离高台尚有十丈远近时,一声娇叱,来自上方。
徐子陵迅速判断出来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厉喝一声,冲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圆脐的红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两团芒般的精光,一上一
下往他脸胸印来,迅疾无伦,凌厉之极。
此女轮廓极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对美眸更精灵如宝石,引人至极。
不过徐子陵却一点不为她的美丽分神,左右掌先後拍出。
“蓬!蓬!”
两人错身而过时,又再交换了叁招。
徐子陵用了下巧劲,反竟能借力腾升,大鸟般往高台扑去。
那美丽的胡女显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势而发的凌厉招数,还高明到能借力腾
飞,欲追时已来不及?

第十章 妖女圣女
寇仲井中月一招漫天疾风,架开左右攻来两把大刀时,曲傲的第叁门徒庚哥呼儿大步跨
来,手中长剑迎头直刺。
剑未至,寒气笼罩着寇仲整个前方。
寇仲知此一剑乃庚哥呼儿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於挡格他两名手下时,觑隙而进,厉
害非常,反大感过瘾,刀势疾打,迎削而去。
黄芒到处,发出一下震耳响音。
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儿却连退两步。
两柄刀又再攻来,使寇仲难以追击。
这两名铁勒高手武功虽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须叁数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
当他们联手合击时,由於时间角度都迫得他不能全力对付其中一人,故而颇感有力难施。而
从这亦可见两人施展的乃是一种玄奥的联战之术,合起来可制着比他们武功更强的对手。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豪气上涌。忽而左闪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鱼的奇异身法,避过
敌刀。
“嗖!”
庚哥呼儿长剑又至,仍学刚才般一剑当头疾刺。
虽是简单无比的一剑,寇仲却生出无法闪躲的感觉,运起井中月还击。
“当!”
寇仲井中月黄芒再盛,再次架开敌剑。
今趟庚哥呼儿被震得退开叁步,而寇仲亦往後移了小半步。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寇仲惊的是庚哥呼儿这一剑无端功力骤增,远胜前剑,弄得自己也气血翻腾起来。假如
他下一剑亦照此比例增进,他不吃败仗才是怪事。
庚哥呼儿惊的却是寇仲的韧力,要知他这名为“狂浪七转”的独门招数,乃曲傲所创叁
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对方少许功力,转而增强自己的剑势,奇诡非常。
那知寇仲的真气不但蓄而不,且奇寒无比,使他虽勉强吸得少许,却是难受无比,故而
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
至此才知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饮恨对方刀下。
此时背後刀刃劈风之声又至,寇仲心念电转,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将陷进完全捱打和
被动的形势中,心中已有计较。
寇仲刀随身转,似是迎向背後左方之刀时,蓦地似蟹儿般侧移,变成面对右方砍来的长
刀,井中月芒气剧盛,斜指敌人。
那铁勒高手但感对方怪刀黄芒暴张,刀气迎头冲至,大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之势,登时
锐气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本是无懈可击的联阵之局,立时露出一丝绝不该露出的破绽。
寇仲一声长笑,腰板猛挺,神态变得更是威凌无俦,信心十足。
井中月有若迅雷激电般往那铁勒高手画去。
“当!”的大响一声,那人运刀架着。
岂知黄芒暴闪,劈得那人连刀带人,倒摔往外,未触地前已气绝身亡。
庚哥呼儿这时才回过气来,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紧凑迅快。他见状大惊,冲前劈出惊天
动地的第叁波狂浪。
战场上战况加剧,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断有人溅血倒地,惨烈之极。
另一把剑又由左侧杀到。
寇仲装出挡格的姿态,井中月虚晃一招,到敌剑临头时,才疾移半步,敌剑从他鼻尖掠
过,只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开。
井中月顺势往侧平削。
“当!”
这个高手给他震得口喷鲜血,跄踉跌退,一时再无攻击之力。寇仲压力大减,长笑跨
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惊涛般往庚哥呼儿攻去。
庚哥呼儿还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过他的“狂浪七转”,早心胆俱寒,竟
不敢接刀,往後飘飞。
寇仲也不追赶,哈哈一笑,接应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刚落在高台边沿处,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铁勒人分作两批,部分迎来拦截,部分拥
到那被绑柱上的黄衣女四周,严守着最後一关。
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守於这最後防线的铁勒人,让那铁勒美
女及时赶回来,不要说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
而且眼前攻来的铁勒人,武功明显高出刚才遇上的铁勒武士,尤其当中一个持枪巨汉,
枪未至,枪气已压体迫来,强横非常,那敢小觑,一个腾跃,来到叁丈许的高空,竟能再运
气翻身,横往竖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铁勒人那想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灵活如鹰,可一再翻飞,一时阵脚大乱,最要命
是徐子陵可借着触柱之力,随意改变落点方向,教他们更是无所防,不知如何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
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时贴柱滑下,狂猛无匹的劲气,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铁勒武
土当头压下。
这刻他们就算生出要先斩杀被缚美女之心,亦无法办到。
娇叱声中,那出色的铁勒美女已赶到台上。木柱忽然寸寸碎裂。
众敌这才知道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时更清楚徐子陵掌劲的厉害。
不过一切都迟了。
那黄衣女子骤脱木柱的束缚,往後倒下时,徐子陵已把她挟起,斜冲上天,并发出长
啸,招呼刚刚赶到的寇仲一起离开。
寇仲领路,徐子陵挟着那黄衣女子,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个小山丘才停下
来。
徐子陵把黄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皱眉道:“真奇怪,她该是给点了穴道,但无论我怎样
为她通经活络,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学他那样蹲在草地上,伸手拨开她的秀发,两人同时目定口呆。
我的娘,世上竟有气质动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紧闭的眼内有配得超她绝世花容的美眸,
即管宋玉致、沈落雁、单琬晶那种级数的美女,亦要逊让叁分。
寇仲呆望着她有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吁出一口凉
气道:“倾国倾城之美大概就是这样子,难怪两帮人马要为她打生打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只看她乌黑的发质,雪白的肌肤,便如天生丽质该作何解。我
从未见过这麽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
寇仲奇道:“你说得对,本来见美女总会心热,为何刚才我却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由头把她瞧到落脚,却没法在这匀称无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坏她完
美无缺的半点小瑕,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透着的眩人诡艳。
寇仲叹道:“她会否根本不是人呢?横看竖看她都像精灵多过像人,人那有这麽美丽
呢?”
徐子陵声音转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来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这才记起是要设法解开她被封的穴头,尴尬道:“因她美得太惊心动魄了。咦!为
何你的脸色这麽难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思索道:“或者是因为我刚才想为她打通穴道时用了太多真
力吧!”
寇仲暗中给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口上却道:“该是这个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有没有敌人追来,你在这看看有没有办法
弄醒她吧!”
寇仲那还会不知机,道:“还是一起去看为佳!”
伸手搭着徐子陵肩头,同时把真气送入他经脉去。
两人走得离那绝代美人儿至少有叁十丈的距离,寇仲才低声道:“非常不妥,以前就算
在你力战之後,脸色也不会白中泛青,现在经我输入真气後,你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点头道:“这女人不但美得邪门,人也邪门得很,看来我是了她道儿。天下间那
有我们解不开的封穴的手法呢?难道点她穴道的强得过跋锋寒吗?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点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别忘记曲傲的功力只是差毕玄少许?”
徐子陵失声道:“你碰到曲傲吗?”
寇仲没好气道:“若碰上曲傲,还有命儿在这和你研究是否救了个妖女回来吗?唉!这
麽美的妖女,竟使我觉得即使被她害死都是心甘情愿。”
见徐子陵正狠狠盯着他,忙道:“刚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剑使得不错的自称是
曲傲的叁徒儿庚哥呼儿。另一边的人则是独霸山庄,只听名字便知也不是什麽好人了。”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为甚麽会为这妖女打起来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知道。搂着徐子陵肩头步下山坡道:“见到她那诡异的美丽,我便有胆
颤心惊的感觉,红颜祸水怕就是这级数的动人尤物。告诉我,你曾想像过有人竟可比单琬
晶、沈落雁、李秀宁她们更美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未见过,同意道:“我们唯一的选择,确是走为上看。咦!
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颓然坐下,捧头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们真是好人作贼办,人家姑娘
确是清清白白的,却给我们疑神疑鬼的害得给铁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兽吃掉,我们的良心
会安乐吗?”
徐子陵亦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块石上,道:“但怎样解释我脸上会现青气呢?”
寇仲问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甚麽特别厉害的人交过手?”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碰上个使双刃的铁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资格伤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像那庚哥呼儿便能以一种奇怪的方法增强力道,或
者那铁勒美人儿暗中伤了你都说不定,所以错怪她为妖女的可能应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她或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质女子,否则便是武功高明得连我
们都察觉不到她体内的怪异真气。唉!我也不知该怎样处理她了。”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这该不会是个为我们而设的陷阱,因为她怎知我们会去救她
呢?”
徐子陵沉吟道:“但为何我们总有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长身而起,断然道;“回去看看再说吧。”
那神秘诡艳的美女仍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这时乌云已过,星斗满天,她的艳光更是诡秘
迷人。
远处传来阵阵狼,不知是否因嗅到战场上的血腥气味,故联群而至。
两人躲在一处草丛後,犹豫难决。
自出道以来,他们还是首次陷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
寇仲凝望着她起伏有致的动人酥胸,轻轻道:“看她的模样儿,绝不该超过二十岁,就
算她的师傅是毕玄或傅采林,也难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瞒过我们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个似师妃暄::天::”两人同时剧震,显是想到同一个可
能性。
寇仲低声道:“我的奶奶!若她是阴癸派那要与师妃暄决斗的嫡传弟子,这一切都变成
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声道:“这个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儿子,恶僧艳尼则是阴癸派的
人,否则为何会缚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们去救的样子。”
寇仲点头道:“定是这样。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时?”
话虽如此,两人却只说不走,没有离开。蓦地一声狼,在近处响起。
两人心神全集中在黄衣女身上,登时吓了一跳。
几头饿狼从山坡奔了上来,见到黄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扑了过去。
美女一动不动。两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饿狼。
几经辛苦,两人终於弄好了以树枝树藤扎做的担架。
这虽费时失事,但为了不接触她的身体,即使多费工夫也要如此做了。
他们提心吊胆,意防备,把她柔若无骨的动人肉体放到担架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抬起担架,飞快地跑了?第十一章妾名寇仲策骑来到领头的徐子陵旁,道:“她仍
未醒过来,这样滴水不进,不用几天就要玉殒香消。”
徐子陵回头瞥一眼那辆特别为她架起遮阳篷帐的骡车一眼,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淡淡
道:“仲少你有否觉察到她无论呼吸或脉搏,长短轻重均始终如一,照我看这是一种上乘之
极的龟息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阴癸派派出来应付师妃暄的超卓传人。”
寇仲深感烦困的道:“昨晚若我们肯任得饿狼去噬她,就可得个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
错铸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条小命只由於我们疑心生暗鬼。”
四周虽是野趣盎然,薄雾飘浮、林木翠,美得如诗如画,但两人背着这个精神包袱,却
是无心观赏。
寇仲续道:“假设她是那阴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联手来找我们晦气好了,何用这麽
装神弄鬼大费周章?”
徐子陵肃容道:“你好像逐渐给她的美丽征服了,否则为何尽替她辩护。不要忘记世事
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诱我们为她解穴,乘机以邪功吸取我们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们奇
异的练功法门,好增长她长的功力,去击败师妃暄,这些可能谁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哝道:“我怎会那麽轻易给她迷惑或征服?不过段玉成那四个小子自见过她後,
都变得失魂落魄,这才叫人担心!”
徐子陵断然道:“她既找上门来,要逃也是逃不过的了。我们只好与她周旋到底,看她
除了扮昏迷外还有甚麽法宝。”
寇仲讶道:“你似乎认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後证实她只是个给曲傲以奇异手法封闭了
穴道的可怜女子,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徐子陵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悠然道:“这场斗争,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只要
逼得她露出原形,我们就胜了,明白吗?”
寇仲点头道:“你的感觉定不会错。我们就和她走耆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远装睡下
去。唉!我情愿面对曲傲,也不想对着这件棘手货。”
到黄昏时分,他们走了十馀里路,边行边打量适合宿营的地方。
这时离百丈峡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於要避过昨夜那战场,故绕道而行,使路程增
加了七、八里,今晚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峡,亦不宜在晚上冒险过峡。
他们所取路线,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势荒凉、杂草滋蔓,不见人烟。
最後他们在一处平野歇脚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复把黄衣女送入营帐後,失魂落魄的走出来,默然无语。
石介和麻贵则借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属的样儿,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惊心。
他们两个虽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但却知他们不但不会相信,还根本听不进耳内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现在就有个进退两难的抉择,假若此女真是两方争夺的宝
贝,其中一方必会在百丈峡布下伏兵,那我们的盐货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们四人亦小命
不保。”
顿了顿又道:“假若我们今夜到百丈峡探路,倘有人来抢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们
更不知为了甚麽白白送命,该如何办才好?”
徐子陵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今晚就守在这,明天过峡前再作打算好了。唉!舍百
丈峡还有没有第二条路线呢?”
寇仲道:“当然有的,可是却要多费十天工夫,那时说不定和氏璧早给人抢去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有了『杨公宝库』,还对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时变得这麽贪心
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个生动的譬喻罢了!难道连说笑也不可以吗?”
徐子陵待要说话,蹄音忽起,由远而近。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亲临,怎办
才好呢?寇仲和徐子陵并肩而立,静待敌人的来临,段玉成四人则忙於扣好骡子,又把黄衣
女抬到为她特别作过布置的骡车上。
在半边新月下,十叁乘骑士逐渐接近,沿的是他们早先经过的路线,显是锲着骡车遗下
的印痕衔尾追来。
来人显已看到他们,放缓马速。
带头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壮,身穿黑衣,外披红披风,上唇留有浓密的黑髭。
最使两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脸肤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双嵌在麻麻点点的脸上的眼睛却
像两盏小灯笼般闪亮照人,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既可怕又慑人的魅力。
他身後的人都是黑色劲装,高矮肥瘦不一,但无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劲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独霸山庄的庄主来哩。”
徐子陵点头道:“说起来昨晚我们和他还是战友,可以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这时独霸山庄的人在离他们十丈许处勒马停下,齐齐飞身下马,动作整齐而迅捷。
那带头者排众而出,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滔,不知两位是
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两人见他态度客气,大生好感。
寇仲还礼答道:“方庄主过誉了。我两个只是被人赶得东奔西窜的亡命之徒。”
方泽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骄,才是真英雄,谁能於千军万马中,斩杀任少名仍可从
容脱身,那怎会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庄主莫要夸奖我们,不知今趟大驾光临,是否为了昨夜我们救回来
那个黄衣女子呢?”
方泽滔双目射出热烈和关切的神色,虚心有礼地问道:“俩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泽滔
绝不会忘记,请问小姐现在何处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叫,请问她与庄主是甚麽关系?”
方泽滔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负责在四周把风,千万要打醒精神。”
手下领命散往八方时,方泽滔才亲切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两人对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点荒谬可笑,点头领他往装载的骡车走去。
方泽滔道:“的身世非常可怜,方某遇上她时,她家的车马队遇上贼劫,家人无一幸
免,那些小贼贪她美色,正要饱逞兽欲时,给我碰巧撞上,尽杀群盗,救了她回庄。”
寇仲道:“请恕小子见识浅薄,只看贵庄昨夜的阵容,绝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我们
却从未听过贵庄的大名呢?”
方泽滔答道:“这或者是我们建庄时日尚短,我本是隋将,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杀後,
便占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他人般划地称王,故而与追随我多年的众兄弟建立独霸山庄,一
方面可防止盗贼,另一面则等待明主出现,好归顺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灾之祸。”
两人恍然点头。
徐子陵道:“不过独霸两字却是非常霸道,庄主不怕给人误会了?”
方泽滔笑道:“不改个霸道点的名字,怎能镇压四方贼众,现在乱兵结成势力,数以百
计,四处抢掠和招抚奔窜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噢!!”
叁人这时来到骡车旁,方泽滔见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绝世美人,立时不顾一切扑到
车旁,真情流露地颤声道:“她怎麽样了?”
两人这时再无半丝怀疑,寇仲解释了她的情况,方泽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脉,
不片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颓然道:“这是甚麽封穴手法,她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既没有
闭塞,但亦没法凝聚气息,便像个虚不受补的病人。”
从他这番判断,两人便可推知方泽滔乃内家气功的大行家,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难怪
敢占竟陵称霸了。
徐子陵对他颇有好感,道:“方庄主对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亦有认识呢?这麽怪异的手
法我们想也未曾想过,该是曲傲本人亲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们仍未清楚为何会有昨晚那种事情发生。
方泽滔摇头道:“绝不会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来的只是他的叁个徒弟
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最大可能是由长叔谋下手,此人据闻已得曲傲八成真传,曲傲
名震域外的叁大绝技,唯他能全部贯通。”
寇仲念了“长叔谋”的名字几趟後,虎目生寒道!案小姐为何会给他们绑到柱子去
的?”
方泽滔爱怜地瞧着,叹了一口气道:“这可说是飞来横祸,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
的信,要我归附铁骑会。我当然断然拒绝,还加强城防,怕他们来攻,这两年我们没有一天
不在作好准备,又得城内百姓支持,敢夸就算任少名倾全力来攻,随时也可挡他个一年半
载。”
寇仲点头道:“任少名当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辅公佑,如若夺得竟陵,便可在长江之北
建立北进的据点,所以对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泽滔讶道:“想不到寇兄在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铁骑会四分五裂,长叔谋的人变成孤军,为何仍要来惹你
们?”
方泽滔苦恼道:“这个可连我都想不通,叁日前,忽然有人夜闯我庄,此人身手高明之
极,不但连伤十多人,还把掳去。唉!坦白说,如今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没见过
美女的人,但第一眼见到她,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只觉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变得没有丁点
儿意义。长叔谋这一确是捏着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围在四周听他们说话的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都点头表示感同身受。
任谁见到如此动人的一个美人儿,不生出倾倒爱恋之心才是怪事。
方泽滔续道:“叁天前我收到长叔谋的信,说落在他们手上,嘱我在百丈峡外决一生
死,以决定谁属的问题。唉!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难决定的一件事,明知对方是调虎离山之
计,但在竟陵城千万受我保护的人,和在之间,我该如何作取舍呢?”
寇仲等都谅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泽滔叹道:“最後我决定按兵不动,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间,我仍知甚麽是该做,甚
麽不该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觑,既是如此,为何还有昨夜之战?方泽滔苦笑道:“难怪各位大惑不
解,皆因我手下猛将,亦是我的亲弟方泽流,竟私下领兵去救,我这才知道他也在暗恋,昨
夜他已不幸战死。当逃回来的人告诉我两位把救了时,我再按捺不住,离城来寻找两位,终
在这遇上你们。”
徐子陵暗叹红颜祸水,问道:“方庄主是否已取了小姐为妻?”
方泽滔颓然摇头道:“这是我每趟见她都最想说出来的心里话,但每次都不敢说出来,
怕她会断然拒绝,甚或拂袖而去。她不爱说话,只喜一人独处,性格很难捉摸,但偏是我对
她的爱慕,却是与日俱增。”
众人都默然下来。
看着这只像熟睡了的绝世尤物,众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轻言浅笑的美人图像。
就在此时,劲气压顶而至,帐篷破裂?第十二章千里救美段玉成四人功力较浅,首先被
迫跄踉跌退,远离骡车。
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骇然,知道来人武功至少是跋锋寒那种级数,才可完全不惊动方泽
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从天而降,他们方始惊觉,完全失去了先机。
寇仲横移一步,井中月离背而出,望空劈去。
徐子陵低腰坐马,双掌上托。
方泽滔也是了得,掣出长剑,挽起六、七朵剑花,护着上方。
“当!蓬!”
寇仲井中月黄芒剧盛,劈中敌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
原来对方持的竟是两个长只两尺,上阔下尖,盾绿像刃锋般锐利、金光闪闪的怪盾牌。
这种前所未见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样子便知不惧攻坚的武器。
刀盾相触,狂大无匹的反震力立时令井中月反弹回来。
寇仲尚未有机会发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云般以锋缘斜削而下。
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开。
徐子陵双掌上拍,正中对方左盾,只觉盾面布满尖刺,虽未能刺破他贯满真气的掌肌,
却使他不敢运足全力,此消彼长下,硬被对方传来的劲气撞得他往地上滚去,狼狈之极。
方泽滔的长剑眼看可趁对方应付寇徐两人时,由盾牌间破入伤敌,岂知眨眼间寇仲和徐
子陵均被迫退,双盾拢起来。
“叮!”
长剑硬生生被双盾夹断,再迎头压下。
方泽滔无可奈何,闪往车底。
一个白衣如雪,漂亮修长,年约叁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骡车上,一副睥睨当世的气
概。
他的眼睛微微发蓝,嘴角似乎永恒地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
形成鲜明的对照,宽阔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会被敌人轻易击倒。
只见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身上,双盾收到背後,赞叹道:“如此绝色,确是人间极
品。”
这时方泽滔从车底另一边窜了出来,加上慌忙赶来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声
势顿时大增,但却因投鼠忌器,怕他伤害,没有人敢抢上骡车动手。
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车尾处,笑嘻嘻道:“你是否长叔谋那家伙?这两个
金牌子相当趣致呢。”
徐子陵却移往车头的一边,从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
反是方泽滔沉不住气,厉声道:“长叔谋若你敢伤害她,休想有命离开。”
长叔谋不屑地用他的蓝眼睛瞅了方泽滔一眼,转向寇仲道:“你们可知任少名是甚麽
人?”
寇仲若无其事道:“听说是你师傅的野种,对吗?”
长叔谋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仰天长笑道:“果然有种,不过有一天你定要後悔说过这番
话。”
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脚功夫相当了得,罗刹女尚教不出这样的徒弟,难道是
从长生诀学来的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学的只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长叔兄有明师指
点。”
长叔谋对两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心生一计,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让我先杀
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泽滔色变喝道:“你敢!”
寇仲却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跃而起,挥刀便往长叔谋劈去。
同一时间骡子惊嘶前冲,原来是徐子陵暗中射出两道指风,射中拉车两头骡子的屁股。
方泽滔等大惊失色,要知长叔谋只要脚尖一,必然玉殒香消,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
命。
徐子陵一个空翻,落到御车者的位置处,隔空一拳往长叔谋击去。
长叔谋哈哈一笑,两个金盾左右如翼飞超,硬接了一刀一拳。
同时脚尖前踢,正要挑起脚下平躺的美人儿时,忽地足踝一紧,竟给一条长鞭缠了几
圈,至此才知中计。
大力传来,扯得他几乎仆倒,忙运功下坠,左脚只移了四寸,便稳立不动。
骡车不断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前後夹攻。
以长叔谋的自负,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况下应付两人的狂攻,猛一提气,跃上半空,
左脚转了几个小圈,脱出鞭子的纠缠。
这时骡车又多冲出了五丈的距离。
从後赶来的方泽滔冲天而起,剑化长虹,往他後背刺去。
仍在空中叁丈高处的长叔谋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扫後方,把方泽滔扫得连人带剑往另
一方跌堕下去,更顺势借盾发出两股劲气,迫得段玉成等人横滚闪躲。
他却借力提气轻身,迅若流星地赶到急驰的骡车上空,往守在车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庄主你们不要追来,我们在竟陵再见。”
骡子在受惊下拚尽全力往前盲目疾冲,就在徐子陵说这两句话时,又冲出了十多丈的距
离。
方泽滔这时才由地上跳起来,目送骡车奔上一座小丘,消没在另一边的斜坡下。
寇仲井中月黄芒暴闪,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长叔谋的金盾时,都逼得他倒退寻丈,
又要再发力追来。
徐子陵则负责驾驶骡车,好不快意。
以长叔谋的阴沉,亦气得七窍生烟,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劳,又紧守车尾,兼之刀法凌厉
无匹,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始终抢不上骡车上,无法发挥双盾破刀的看家本领。
寇仲瞧着长叔谋在後方疯狗般追来,失笑道:“小子跑快点,对了!就是这样。”
猛地一刀劈出。
“当”的一声,再一次把长叔谋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开怀道:“有没有法子劈碎他一个盾,那我们就可掉转头来找他晦气
了。”
寇仲心中一动,低喝道:“车底!明白吗?”
接着仰天长笑道:“这又有何难?”
忽地暴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他那双炯若寒星的锐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
芒,气力陡增,强猛无俦。
寇仲整个人跃离车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灿烂的黄芒,朝追近至半丈许的长叔谋画
去。
长叔谋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离车下扑。
不过他虽知寇仲这一刀绝不易挡,但自恃武功高强,却是丝毫不惧,左盾上迎,右盾却
削往寇仲两腿。
蓦地感觉有异,立时魂飞魄散。
原来徐子陵竟由车前投往地上,任得马车在上方经过,这刻变成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
上往自己平射而至。
长叔谋也是了得,临危不乱,右盾改平削为下封。
徐子陵双掌按在他右盾处,发出一下闷雷般的劲气交击声。
同一时间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
一寒一热两股惊人气劲,同时攻入长叔谋的体内去。
“当!”
金盾四分五裂。
长叔谋断线风筝的往後抛飞,口中鲜血狂喷。
他退了足有十丈距离,一点地面,没入左旁疏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时,徐子陵刚从地上弹起来,交换了个胜利的笑容,才醒起骡车上尚载着
的美人儿,正给骡子拖着拚命奔驰,慌忙狂追而去。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八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09
第一章 阴癸魅
骡车穿林过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愈追愈惊。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即使拉车的是上等良驹,又有一流御手操纵,由於这并非平坦大道,颠簸难行,他们也
应该追上多时。
偏是两头骡子像懂认路般,尽朝林木山石空隙处左穿右插,快逾奔马,完全超出了它们
本身速度的限制。
两人心知不妥,觑准一个机会跃上树顶,居高临下瞧去,立时遍体生寒。
只见一个满头银丝白发,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
她以一个奇异而不自然的姿态上身前俯,双手探出,掌贴骡股。
而两头骡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拚命狂奔。
绝世美人则仍横躺车内,安详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响。
这种催发动物潜力的霸道功夫,两人不但闻所未闻,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两头骡子显然撑不了多久,这残忍之极的事快要结束。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燃起不耻对方所为和义愤的火。
这时狂奔的骡子硬生生撞断了十多颗挡路的小树,冲上一道斜坡,速度明显减缓了。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堕後了少许。
寇仲和他合作多年,还不知机,提气跃起。
徐子陵双掌似若无力的按在他背上。
寇仲应掌腾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骡车投去。
眼看要追上骡车,那银发女子背後像长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扬,十多点黑芒朝寇仲
去。
寇仲不慌不忙。
井中月离背而出,画了个大圈,十二根牛毛针应刀堕下。
不过他始终也受到影响,慢了下来,骡车奔至坡顶,往下狂冲。
徐子陵加速赶至,再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借势人刀合一,冲天而起,後发先至,越过坡顶,飞临银发女上空,一刀劈下。
银发女螓首猛摇,银发扬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时间角度,拿
捏得无懈可击。
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
发刀相触,两人同时剧震。
寇仲给她似若绵绵无尽般的柔内劲震得往後抛飞时,银发女亦给他的劲气冲撞得娇躯前
俯。
两骡惨嘶一声,同时倒地身亡。
车子收势不住,连着向下滚滑的骡,往下冲去,情势混乱至极点。
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体内的气劲,转嫁到两头可怜的骡儿身上,心中大恨,不过此
事已无可挽回,眼看车子即将因撞上骡而翻侧,忙提气一个斗,左手抽出腰间长鞭,往车上
的卷去。
岂知因车子斜倾,朝前滚去,加上车势甚速,鞭梢差少许才及得上,功败垂成。
此时骡车一边轮子离地,快要掀翻往另一边。
银发女像一朵金云般腾升起来,旋身挥袖,当被她金袖卷起时,秀发散垂下来,美赛天
仙,轻飘如落叶。
寇仲与银发女打了个照面,立时心生寒意。
此女轮廓颇美,可是脸色却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
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
骡车翻侧,被下滚的骡拖得不住与坡土磨擦,发出杂乱的碰撞声。
银发女抱起,一个空翻,落往坡脚的青草地上。
不远处有道小河流过,对岸是青翠碧的树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宁美。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赶至,与她成对峙之局。
银发女木无表情的道:“果然有点斤两,难怪连任少名都要栽在你们手上。”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阴癸派妖女,给我报上名来。”
银发女脸容不改地道:“我何时告诉你我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内功路数和艳尼同出一辙,还想骗我们吗?”
银发女仍是没有半点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点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银发
魔女』旦梅,以此女丽质天生,身具异禀,最适合入我派之门。你两人知机的话,就立即有
那麽远滚那麽远,否则我会教你们後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们後悔莫及的本领,何不放下此女,让我看看你有甚
麽真材实学。”
旦梅双目厉芒闪动,低喝道:“滚!否则我先杀此女。”
一直袖手旁观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刚刚说完要代贵教主招纳,现在却又说要
杀死;可见你满口胡言。少说废话,仲少,先给点厉害让她见识见识。”
寇仲大喝道:“好!”
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态倏地变得威猛无俦,扬刀跨步。
他一对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无比的厉芒,气势坚凝强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点都不
怕旦梅会拿来作挡箭牌。
连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带起的森严肃杀刀气,跟他正面对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
情况,更可想而知。
旦梅苍白的容颜首次露出惊愕神色,厉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击,化作长虹,取的竟是旦梅横抱手上的。
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双手横抱胸前,神态悠闲,一副待看好戏的样子。
旦梅终於脸色微变,往後飘飞。
寇仲却不肯放过她,如影附形,流星赶月般追过去,井中月当头劈下,动作快逾电闪,
同时刀风如山,凌厉无比。
旦梅气得双目凶光毕露,腾身而起,金色绣裙底下一对纤足车轮般连环疾踢,挡架着寇
仲有如暴两狂涛的刀势。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
寇仲见她脚法如此厉害,杀得性起,一个斗早到了旦梅头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
她盖头罩下。
这最厉害处就是令旦梅难以用脚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声,竟将手上的绝色美女往上抛起,迎向寇仲的刀锋,她同时急堕地上,横
旋开去。
其实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实上却是招招留有馀地,见计得逞,连忙收刀,左掌拂在身
上,自己则往後翻开。
徐子陵终於出手了。
他快逾电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击,一点都不留情。
刹那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拳脚。
旦梅不但失了锐气,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气翻腾,此时那抵得住两人的车轮战术,给徐
子陵觑隙一掌切在她左肩处,登时口喷鲜血,跄踉横跌。
她也是了得,借势一声厉叱,落荒逃走,越过小河,没入对岸林木深处。
似给一对无形的手掌托着,缓缓降在柔软的草地上,丝毫无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这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头,低声道:“多少成机会?”
换了任何人都绝听不懂寇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徐子陵当然不会有问题,淡淡道:
“至少八成,无论是长叔谋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们引开;好让这阴癸派有史以来最厉害的
嫡传弟子对我们进行某一项阴谋,而想来这阴谋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行。”
寇仲色变揉手,道:“我的手不会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装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这样碰碰都有事,连宁道奇、毕玄
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静斋斋主都不是她的对手了。唉!可惜还有两成不敢肯定,否则仲少现
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过来。”
寇仲叹道:“我确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阴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动
人样儿,横看看都不像个害人精,但事实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会给她害苦
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正活脱脱是其中两个受害者。”
寇仲凑到他耳旁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给方泽滔这家伙,然後我们再向
方泽滔说珍重再见吧!那岂不是可脱离苦海?”
的秀发像瀑布般往四方倾泻,衬着她在月照下美艳无伦的玉脸朱唇,即管苦修多年的高
僧亦要为她动凡心。
徐子陵哂道:“亏你还和他称兄道弟,假若她确是货真价实的阴癸妖女,不害得方泽滔
城破人亡才怪。刚才若非我们引开长叔谋,方泽滔怕已给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提议要我们带着这烫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龙是
蛇,才决定应否交回给痴情的方庄主吗?”
徐子陵双目寒光烁闪,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在罗衣紧裹下显现出来那无可比拟的优美线
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只要我们迫得她亮出身分,我们就
胜了头仗。”
旋又哈哈一笑道:“来吧!让我们弄张板床来把这美人儿运载,看她还可睡得多久?”
两人从破烂的骡车拆下一块长八尺宽叁尺的木板,全神戒备的把放在木板上,并
不缚紧,就那样一前一後抬板载美疾行。
道路虽崎岖不平,他们亦不时窜高伏低,但在他们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终保持平衡,
使两人大觉有趣,丝毫不以为苦。本来他们在方泽滔说出的来历後,对这长睡美女的疑心已
大大减低,但长叔谋和旦梅先後出现,立时令他们感到对方是欲盖弥彰。加上对徐子陵无端
端了道儿一事终是难以释疑,所以才再生疑。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不但才智高绝,又精通井江湖的骗人伎俩,再加上比常人丰富的想像
力,故而才有这种别人梦想难及的想法。
这时两人反怕会遇上方泽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阵急驰,走了十多里後,始放缓下来。
此时已是残星欲敛,月儿暗淡,天将破晓。他们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极目四方,见西北
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树滋蔓,应是早给人荒弃了,村後横着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绝世佳人,叹了一口气道:“村内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难去了。
村後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许是到竟陵的捷径。”
徐子陵抬头观天,见到东北方乌云密聚,点头道:“看来又会有一场大雨,我们没有问
题,但这位小姐却不知会否有问题,先避过这场大雨,然後再想想该怎办才好。”
寇仲苦笑道:“怎麽想都想不到办法的了。她最厉害处就是莫测高深,只是防她突然出
手伤人,我们便既费神又吃力。休息一会亦是好主意。”
两人打定主意,抬着朝小荒村奔去。
寇仲见四周一片荒芜,想起那条遇上翟让和李密的废村,向前面背着他反手执着板边的
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座李密以诡计暗算翟让的村庄吗?当时我们明明见有人在村内放火,
但抵达後却鬼影都见不半个,後来那人亦再没有出现,究竟那个是甚麽人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鬼才晓得!你为甚麽会忽然想起这件往事呢?我差点忘记了!”
寇仲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见这地方鬼气森森,勾起我的回忆。唉!战争真
害人不浅,可以想像以前这小村是多麽和平宁逸,人人安居乐业,鸡鸣犬吠,现在却落得这
麽个残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脑海却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
这时天边本应露出曙光,但因乌云盖天,反比刚才更是暗沉。
蓦地电光一闪,惊雷紧随,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由疏渐密,瞬成倾盆大雨。
他们刚穿过村口的牌楼,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
屋宇残破剥落,木门应手而开。
此宅分前中後叁进,以两个天井相连,家一应俱全,虽是简,却不残破,只是四周尘封
蛛网,一片荒凉景象。
将美女连木板放在地上後,寇仲负责关门,徐子陵却去把窗子打开少许,让空气注进屋
来,驱赶留在屋内的腐败闷气。
“啊!”
两人同时旋身。
神秘美女仍是那长眠不起的样儿,但俏脸已多了点血色,使她更显娇艳欲滴。
寇仲见徐子陵朝她走去,扑过去扯着他低声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皱眉道:“怎都该试试看吧!无论她是被人封闭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终是
武学上一个难题和挑战。若我们能破解开来,定可学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假若她千方百计,目的就是诱我们这麽做,我们岂非正中她下
怀。”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声道:“就当这是一场斗争吧!否则此事如何了结。”
寇仲终於同意,道:“我有个好主意,只由你一个人接触她的身体,我则把内气注入你
的体内,同时负起监察你和她情况之责。这样有起事来时,亦不致全军尽墨。”
徐子陵道:“好吧!”
两人来到她旁,交换了个眼色。
徐子陵将她扶了起来,只觉触手处充盈着柔软的弹性,不由地心中一荡,吓得他忙收摄
心神,压下绮念。
接着盘膝坐在她背後,只以单掌抵着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後仰的螓首。
寇仲亦在他身後盘膝而坐,眼亲鼻、鼻观心,双掌紧贴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杂念完全排出脑海外後,轻轻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沉声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专志,一束阳和的真气,缓缓注入她脊椎的督脉去。
就在此时,蹄声响起,由远而近。
竟在这要命时刻,娇躯颤抖起来。

第二章 荒村奇遇
两人心中同时叫苦。
原来当徐子陵把真气送入体内时,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脉朝奇经八脉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惊下,忙运功要把变成脱野马般的奔散真气收回,却已迟了一步。
真气化成千百股劲漩,在的奇经八脉内来回激汤,便恍如内家高手练岔了真气的情况。
这种走火入魔乃练功者的大灾难,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瘫痪或暴毙。
此情况两人都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解救,一时慌了手脚。
寇仲低叫道:“妖女厉害,老子可顾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鲁莽。
电声轰鸣,豪雨打在屋宇的瓦背、檐篷、纱窗、天井和街上,发出层次丰富的各种声
音,清寒之气侵体而来。
夹杂在这雨声的大合奏里,是密集的马蹄声。
十多骑进入村内。
徐子陵那有馀暇去理会以外的事,把寇仲送过来的阴柔先天真气,与自己的阳刚真气不
住结聚,轻轻道:“这些真气的最大问题,就是孤阳不长,同性相拒,故互相激汤,弄至全
身脉气散乱,所以只要我们能令真气重归於一,就可解决问题。”
接着凑到晶莹如玉的小耳後道:“这是否正中你下怀呢?现在我已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
阴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风。”
一道闪电,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际,接着天地煞白,惊雷震耳。
那十多个骑士勒马停下,却没下马,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来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铺,我赌她是『阴后』
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叹道:“只有八成,比你还少一成,以阴癸派那种邪人,怎肯把自己陷於如此绝
地?不过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让我动手罢,总须
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没权拿别人的性命去作赌博,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决
战,她是以真功夫来算计我们。”
寇仲皱眉道:“但假若她真是来自阴癸派的妖女,我们这样替她疗伤,岂非甚麽来龙去
脉都给她看破,我的独门气功还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进,击败了师妃暄,我们
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声在另一端的村口响起,竟是孤人单骑,缓缓冒雨往早先那十馀骑驰去。
刀剑出鞘之声,连串响起。
来人显非那十多骑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发生的事,不断将寇仲输来的真气集中在丹田气海之内,知而不
守地任它自然而然变成一个真气的涡漩,免其落於後天,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道:“就
算她的而且确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们的侠义之心,我们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
接着低喝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说的是为疗治经脉内作恶的游气,瞧了瞧抖个不停的,无奈道:“准
备好呢!”
当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气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脉,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时,外面有人大
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胆有识,明知送死也敢前来赴约,我们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这时才知来者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
运劲的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动辄有走火入魔的大祸,都不敢分神去理会。
寇仲任由气漩注入右手心的阴脉,再转上中指的阳脉,沿右肘走绛宫,过重楼,经冲脉
至丹田,然後走右腿外的阳脉,过脚趾到足心涌泉穴定住。
只觉全身暖和融融,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来天下物事虽千门万类,各有其独特的物理性情,但总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
在内家气功上,更有强者凌弱,异性相吸的现象。
徐子陵玩的把戏,就是先任由两人倾向一阳一阴两种特性的真气天然结合,变成一个自
动涡漩的整体,更由於两人真气同源而异,结合後本身自具自足,会把任何有异於他们的真
气排斥,又能把同类的真气吸纳。
所以只要再把气漩送入的气脉去,立即可将散游乱窜的真气似海棉吸水般吸收回来,亦
因利乘便贯通的经脉。
假若确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会因内功路子不同,不但难以把此气漩收归己
有,连寻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气漩先回输寇仲体内,一方面是要加强气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
到此举对两人将大有裨益,使气脉周流,全身经络贯通,和气上朝。
且阴阳互补,可臻至道家“水中火发、雪里花开”,所谓“天宫月窟闲来往,叁十六宫
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内家高手,虽无不讲求经脉通气,但高明者都是阴阳并行,从没有以涡漩的形式行
气。
惟有来自长生诀,又是两人分练,才会出现如此现象。可是若非由於替此女疗伤而引起
真气流失的特殊情况,两人必失此机缘。
以物性而论,涡漩自是比冲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强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後,立即把握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让气漩周游全身,任得气漩
把满盈经脉内的真气吸纳,不断壮大。
外面静了下来,显是侯希白勒马停下。
雷雨不绝,电光暴闪中,间中传来健马嘶叫之音。
而每当电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内时,如云的秀发都像会发光般,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气漩由右腿内的阴脉回归绛宫,再下左脚心涌泉穴时,一把清越朗耳的男声在外淡淡
道:“废话少说,陈步云何在。”
一人应道:“本少爷在此,侯希白你杀我两位结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
侯希白仰天一阵大笑,纵使雷雨交鸣,亦不能掩盖分毫。
笑声倏止。
侯希白从容道:“你的血债要人还,但人家女儿的清白和尊严又有谁来还给她们,杀你
那两个淫贼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现在该轮到你了,谁敢阻我,谁就要死。”
蹄声轰鸣,显示双方正冲向对方。
此时气漩经过了头顶天灵穴,由上颚的天池穴过十二重楼,下任脉,上督脉,再走左阳
脉到左掌心,重新进入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情况就与被输入真气时的情况相似,心中一动,隐
隐捕捉到假如真是妖女所采用的秘法,不过此刻那还有再作深思的闲情,只依法照办,把增
强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漩先送往天灵穴,再输下至涌泉穴,刚与寇仲行气的次序相反。
此实千古难遇的情况。
首先要找两个内气同源又相异的人已是难比登天。况且即使有这麽两个人,由於各种复
杂的因素,例如对功法的成见、信任的问题,亦绝不会抛开一切的以这充满创意的方法合研
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两人以前虽屡曾以内气同源的特性,互为增益或疗伤,却从未试过如此彻底,且全部真
气化成一个先天气漩,自身却不留半点真气,教对方纵是心怀叵测,亦全无办法由他们行气
的脉络,推测出他们来自长生诀的法门。
外面兵刀交击之声不绝於耳,惨叫痛哼亦不绝於耳。
受创的当然不会是侯希白,否则早该鸣金收兵了。
体内流窜的真气愈加肆虐,随时有经断脉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闻足尖点在瓦面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差些同时走火入魔。
徐子陵强压下心神的震汤,因为此时若有人溜进屋来,要取他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
的一回事。
气漩透掌心而出,逆上督脉。
两人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内气敛息,只馀下灵台的一点清明,默默遥控体内气漩的行
走。
果然不出所料,气漩经行处,流窜作恶的真气统统被吸纳,使一切重归正轨。
屋外激斗忽然静了下来。
侯希白的声音响起道;“谁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娇笑来自叁人置身处的瓦面上,接着是银铃般动人的女声道:“侯希白果是不凡,
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无人挡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极。”
侯希白笑道:“只听姑娘的声质,便知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在
下,所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刚把气漩行遍全身经脉,这绝世美人亦安静下来。
假若他们立即收回气漩,就会重回先前的状况。
但二人均是胆大包天之辈,怎肯就此罢休,把气漩往体内最关紧要的生死窍送去。
当日傅君曾详细向他们解释练习九玄大法的诀要。
故而他们修练长生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长生诀的功法结合起来,将本来纯
是修身养命的秘法与武功合而为一。
据傅君所传,脉穴虽是一体,但作用却有不同。
脉乃穴与穴间往来的路途,穴位则等若站头宿所。
每逢经脉交汇处的穴位更被称为关口,盖在其贯通经脉的重要性。
若关口闭塞,便如道路封闭,人也会百病丛生。
凡人皆有因血气而来的正常脉气,但真气却须苦修才会发生。
修真者若不能练至“气发”,怎麽修行都只是白练。
气发则成窍。
所以内家高手只要探查对方脉穴,便知对方火候深浅。是凡穴还是气窍,绝瞒不过识货
的人。
前此体内虚虚飘飘,不要说气发而成的关窍,连普通人的脉气亦欠奉,所以才令他们无
从入手,莫测高深。
而众窍之中,又以生死窍最关重要。
假若要找地方把真气聚集收藏,就惟只这个玄微的处所。
在人体上,两眼中心为祖窍,内通脑胞,是人的真性,此处若受伤,重则身亡,轻者亦
会脑力受损。但仍非是真气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会惹来头痛之患。
祖窍乃任督二脉最重要的关口,只要凝神入祖窍,任督二脉便会周游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气处,却是小腹的丹田处。
它便像全身真气的供应站。
普通人的脉气,是通过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养分而来。
但修练者却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
至於先後天最大分别,则在於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後天则止於本身的精气,高下
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
丹田为气海,细分为四重天。
最上一重为黄庭,接着是金炉、穴和最下层直通精囊或子宫的关元。
而生死窍指的就是穴,气动其中则成生死窍,否则只是一般的穴。
若祖窍是天,生死窍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须双修,若舵和桨的关系,欠一
不可。
所谓天下地上安祖窍、日西月东聚穴,说的就是它们唇齿相依的情况。
徐子陵和寇仲此最厉害处,就是把聚两人全身功力的气漩,注入的穴里。
假设只弄虚作假,收起来的真气以诡秘莫测的方法藏在穴深处,那麽闯入的气漩,必会
激得她的真气起而相抗,那时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气漩只会引发她的脉气,便她回复知觉。
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终於找到最佳试探她虚实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这是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正处於最紧张的关头,外面的侯希白却是悠然自若,半点不觉雷雨之苦地续道:
“姑娘轻功之高,是在下平生仅见,所以在下每趟想见姑娘,都落得缘悭一脸,可是今晚在
这荒村旷野之地,环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无机会。”
气漩此时进入丹田,抵达第一重的黄庭,尚未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和徐子陵虽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这女子的轻功如侯希白所说般高明,他们为何竟察觉到她足点瓦背的微响呢?女子
回应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吗?我刚才故意弄出声响,就是要让你知道人
家来了。现正思量该否现身与你相见,你却来咄咄逼人家。”
寇仲两人心中大懔,不由得对侯希白刮目相看。
刚才那下足音,屋内的他们亦只是仅可听闻。
而侯希白那时还正在与敌人生死血战,兼又雷雨交加,距离比他们远上几倍,仍漏不过
他的耳朵,只这点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们高明了。
气漩缓缓下降,进入第二重的金炉。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见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欢喜,可否先赐告芳名,那称呼
起来可以亲热一点。”
此人说话高雅、语调温柔、态度逸,难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倾心。
那女子显是给他哄得芳心窃喜,欣然道:“我只说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听,日後更不敢忘记,姑娘请放
心。”
寇仲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他是自问说话欠了侯希白这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难怪连师妃暄都看得起他,还让他
伴游叁峡。
徐子陵想的却是:假设此人生性如此,谁都没有话说,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的人了。
女子似乎给打动了芳心,道:“我叫独孤凤,咦!你的表情为何这麽古怪,定是知道我
的来历。”
侯希白叹道:“独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虚传;只从我的眼神变化便窥知我内心的感受,不
愧是身兼两家绝学的传人。”
独孤凤语调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缓缓道:“此事相当奇怪,不知
道关於我的事,侯兄是从何方得到内情?”
侯希白歉然道:“这个请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还知道独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独孤双
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连令叔独孤伤亦要甘拜下风,功力直迫尤楚红,难怪在下想
摆脱小姐的追亦难以办到。”
接着语气转冷道:“起始时侯某尚以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来的刁蛮女子,现在当
然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请问独孤小姐究竟有何贵干,竟这样垂注我侯希白。”
独孤凤道:“这个恕我不能说出来,好了!我要走哩!”
此时气漩终於从金炉注入关键处的生死穴,倏地变生不测。
气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气海最下重的关元滑泻进去,且有散出体外之势。
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发生,他们等若自动把辛苦多年练来的功力尽行散掉,再要回复旧况,都
不知要多少时间才成。
他们再听不到外面两人的说话,运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气漩收回来。
气漩应念回冲,化成一束急漩的气柱,逆上督脉,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阴脉去。
刹那间,气柱蓦长,延伸至两人全身经脉去。
徐子陵和寇仲脑际轰然剧震,同时往後抛飞,撞至墙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团,眼耳口
鼻全渗出鲜血,呼吸断绝。
沉睡不醒的却没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撑而倒下。
她像幽灵般缓缓飘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慢慢张开,露出一对绝对配得上她绝世容颜、乌黑闪亮、可勾起最美丽的梦想的眸
子。
徐徐别转娇躯,凝视着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轻叹一声。
当她似要往两人移去时,大门洞开,有人带着一门风雨闯入屋来。

第叁章 因祸得福
侯希白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更显得他文采风流,
智勇兼备。这时他手摇摺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教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
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
他好像很易被亲近,但又若永远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所有这些融合起来,形成了他卓尔超凡的动人气质。
刚才独孤凤说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长得是何模样,忽闻异响,才知屋内有人,故
进来一看。
这时他眼中射出震惊的神色,一瞬不瞬盯着可比得上师妃暄那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动人背
影,像一点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存在。
停止了移近两人的企图,幽幽轻叹道:“我非是没有惜才之心,只因你两人太过厉害,
我又答应了人须亲手取你两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们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後面的侯希白轻颤道:“只听姑娘仙乐般的声音,啊::”以一个曼妙随意的仙姿美
态,婀娜转身,与侯希白正面相对。
侯希白全身剧震,竟说不出话来,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现时如有旁观者,必可从他的眼睛读出“天下间竟有如斯极品”这句话来。
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门。
侯希白立时生出不敢冒渎之心,退往一旁让开出路。
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风雨交加的门外,低声道:“给我葬了他们,好吗?”
侯希白此时正呆瞪着她集天地灵秀的侧面轮廓,嗅着她秀发身体散发出来的天然芳香。
由於只比他矮上寸许,几乎是凑着她晶莹赛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们::”再一声轻
叹,打断了他的说话,柔声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记了,我会记得你呢!”
这正是刚才独孤凤向他说的话。
侯希白正不知说甚麽才好时,人影一闪,飘出门外,没入风雨里。
侯希白大吃一惊,抢门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电光打在附近山头,整个村庄都被惊雷轰得像摇晃了一下。
早消失无。
侯希白颓然跪倒风雨之中,也不理双脚沾满雨水污泥,仰天迎着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
水叹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气质外貌武功均足可与你匹敌的人吗?你的敌手终
於出现了。”
又像记起甚麽似的,匆匆折返屋内,一点都不理会挤躺墙边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
青,就在扇子的中心处写起画来。
此扇的另一面已绘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独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
不是没能力说话,定会问他为何没有把师妃暄绘於其上。
不片晌活现扇上,不但形神俱肖,连她那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都给捕捉得一丝
不漏,线条简洁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转睛的把玩了好一会後,收起摺扇,茫然步出门外。
风雨令他记起了适才的叮咛,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声撞在门旁的屋墙上。
他用的劲力霸道非常,墙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内,连发四掌,击中支撑屋子的四条主柱。
柱子断裂时,侯希白冲天而起,硬生生撞断横梁,带着断木碎瓦,到了风雨漫天的空际
处。屋子轰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长啸远遁。
若他肯留心一点,必可发觉徐子陵和寇仲两人的身体,一个热得发烫,另一个冷若冰
雪,而非两具失去了生命的体。
即使亦想不到有此变化。
风雨延续了整天。
到黄昏时,天色才回复明朗。
明月在东山露出仙容。
瓦砾之下,寇仲的大头枕在徐子陵胸口处,背上压着一条梁柱,还有无数碎石残瓦,幸
好梁柱撑着塌在两人身上的一方土墙,使两人头面不致受损,尚馀有些许吸气的空间。
寇仲颤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哝道:“妖女厉害,不过却便宜了我们。”
又伸了个懒腰,登时令上面的沙石滚滚下,低声道:“他奶奶的娘,我整个人像脱胎换
骨似的,以前体内的真气,只是无数细丝般组成的一束气劲,现在这些细丝都以螺漩的方式
在脉穴间行走,不但速度激增,还似骤然间增加了数年功力般,过瘾之极。”
事实上两人一直清醒,只是断了口鼻呼吸罢了。
当气漩化成螺漩的长束刺入两人经脉内时,他们真以为小命难保,尤其是那种经脉欲裂
的感觉,更使他们受不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死去,皆因气漩在他们间往返循环百多周天後,逐渐被他们收归穴内。
尤为奇怪的是每当螺漩气束进入寇仲体内时,立变得奇寒无比,而来到徐子陵处时,则
由极寒转作极热。
如此一寒一热,循环往复,连以前尚未贯通甚或觉察的经脉,都被硬冲开来,有若荒山
野地被开垦为肥沃的田园。
整个情况等如送旧气迎新气,不但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禅道高人、武学大宗师,
亦要对这在武林内从未发生过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些碎砖木屑压下来时最舒服,就像几十个人一起来和我们作
推拿那麽写意。”
倾了顿苦笑道:“究竟我们算赢了那妖女还该算是输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从石碎隙处吹进来的晚风,沉吟道:“表面看当然是一败涂地,至少妖女
以为如此,不过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纵之策。先诓得我们以为气漩会逸出体外,待我
们慌忙回收气漩时,便顺水推舟地猛力催动气漩,不费吹灰之力的反以我们的气漩来对付我
们。”
徐子陵犹有馀悸道:“当时实在险至极点,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闯进来,她只须略作检
查,便会知机地给我们每人补上一掌,那时我们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倾听的神色,低声道:“不要动!好像又有人来了。”
徐子陵留神细听,骇然道:“我们的听觉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蹄声至少在十里之外,我
们已可觉察,以前我们最本事亦只能听到五、六里外的声息,还要风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给埋在瓦砾里,嘿!不过声音该是由地底传来,我甚
至有被抛震的感觉。”
徐子陵低笑道:“你这人说话最爱夸张,咦!他们来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该共是
十七骑,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会死好了,说不定会有更意外的收获呢!”
来骑进入村内,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马,四处插上火把,接着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强横
霸道的味儿。
藏在瓦砾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听他们破门碎壁的四处硬闯,便知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
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这种人平时想遇上一个都不容易,现在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还声势汹汹的遍搜全村,自
是令两人大感好奇。
其中两个没有下马,显是他们地位最高,策骑缓缓来到两人埋身处的瓦砾旁。
这两人一胖一瘦,各具异相。
胖的那个体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扎实健美的矛盾感觉,年纪在叁十许间,皮肤
自异常。
他生就一副大脸盘、鼓下巴、眼神锐利得似两团鬼火,本有点狰狞可怖的霸气,幸而抿
成一条线的薄嘴唇不时挂着一丝笑意,大大冲淡了他双目透出的杀气。
瘦子比他年轻了几年,体型匀称修长,长得颇为漂亮,神态自负,瞧了半晌後才开腔
道:“这土屋显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内的一面并没有受风沙的侵蚀,家具仍相当完好,
兼且後两进依然屹立无恙,此屋倒塌得甚为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觉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觉。
胖子壮汉哈哈笑道:“凌风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处处,便知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些
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断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砾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为这两人的观察力而动容。
那凌风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计闻名,果非虚传。此事相当奇怪,何人如此费力,硬
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汉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砾发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兴趣?”
此时一名矮瘦老头来到两人马前,沉声道:“村内共有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内家手
法点中要穴而死,只其中叁人被人割破咽喉,但伤口却不似是刀剑等利器所造成。”
凌风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觉,只听这批人互相间的称呼,可推知他们既不属同一门
派,更非上司下属的关系,而凭他们一派共同进退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呢?姓陈的老者
道:“他们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标记,若我陈广记性不差,该是势力日趋庞大的江南清江派的
门人。”
金波“啐”的一声叹道:“这事愈来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门『无定风』向清流最爱包庇
门人为非作歹,现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须,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後好戏连场,热闹好看。
哈!”
徐、寇听他满口幸灾乐祸的口气,不由得对他心生鄙视。
凌风不解道:“这批人既非那两个小子下的手,会是谁人所为呢?”
瓦砾下的两人听得心中一动,隐隐猜到这批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此时另有人来报,表示村内无人。
金浪叹道:“现在我们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巴陵传出那两个小子北上去发掘『杨
公宝库』的消息後,讯息到处,无不惹起哄动,连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们更是
怠慢不得。”
陈广道:“江湖上从未试过有人像他们般的好价钱。得到宝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
兵买为,争霸天下,至不济亦能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况只须提着他们的人头去见密公,
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他们北上一事极端秘密,只是巴陵帮和巨鲲帮有限人知晓其事,可是现在却是他们甫离
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来还清楚指出他们北上的路线,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寻到这里来。
凌风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得立即起程赶路,迟了就会给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无暇理会瓦砾下有何物事,转眼远去。
“蓬!”
砾石弹上半天,两人腾身而起,落到村间的空地处。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尘土,皱眉道;“尘屑都钻进了衣服内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条
溪河洗个澡,才继续上路。”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边走边找,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到竟陵与玉成、志复他们会合,
然後再想办法应付这些情况。”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们干掉任少名而来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吓
贪婪的人、就让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令那些人知道『後悔』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领头去了。
明月此时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黄。

第四章 飞马牧场
两人先後从小湖水面钻出头来,洗乾净的衣服则挂在湖旁的小树干处。
寇仲仰观天上明月,叹道:“我们很久未试过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设娘仍在旁看着我
们,会是多麽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双手缓缓拨水,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道:“会否是萧铣暗中出卖我们呢?只有通
过香玉山的情报网,消息才可以散播得这麽快。”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了是其他有心人,只会怕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
登。”
寇仲从大石站起来,摆出一个即将跳水的完美姿态,侧头思索道:“但这样做对萧铣有
甚麽好处?假设杨公寇藏落在别人手上,对他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萧铣这种老狐狸,实在很难猜出他打甚麽鬼主意,说不定他是想我
们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当然还要顺手献出『杨公宝库』的秘图哩!”
寇仲动容道:“这猜测颇合情理。”
耸身而起,投进水里。
徐子陵见他跳得快意,也学他般跃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头栽进湖水里,溅起漫天水
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甚麽须不开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识破,我们又功力大进,有把握
应付任何强敌,你说有甚麽须担心的。”
寇仲心中一动道:“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复了儿时爱闹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甚麽好提议?”
寇仲微笑道:“刚才那十七个傻瓜看来都有两下子,若我们翻过山去追他们,说不定仍
可把他们截着,顺手抢两匹马儿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後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的争先恐後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
飞扬的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
蹄声隐隐从路子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
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後我们那麽长的一段时
间。”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就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麽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
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嘿!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
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
寇仲默然半晌,然後忽有所悟的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
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
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像李
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
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
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是否废话呢?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若直截了当的说,皇位
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
想,使别人有所适从,这包括了完整的计画、理想,至乎日後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
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甚麽。”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含有昭告天下,他李
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於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
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麽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头。”
此时蹄声渐近。
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
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後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叁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他夥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
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
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於天灵、涌泉诸穴,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
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
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回复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时,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
而当寇仲晋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
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至乎他的存在。
接着一切便回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
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都
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鸟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还不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眇了一
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後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才如梦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狈的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
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
十二个人二十叁只眼睛,像二十叁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
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烟管,阴侧侧笑道:“好小子,看你
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
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他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的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
“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诱的
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哈::”众人再次大笑。
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迳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麽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
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他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
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模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时引来另一阵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经的小夥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
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
伸出,眯着眼睛摆着一面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
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麽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他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今趟因当家付托
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
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但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
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分,只希望敷衍过去,大
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麽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
弟,馀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甚麽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异日能出人头地,光
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
这时连许老头都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後生小子确应立志远大,听你们谈吐不俗,是
否读过几天书呢?”
寇仲顺口开河道:“许老果然厉害,只听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
们邻村有位饱读诗书的寇老爷子,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过时过节送上两斤腊肉,就肯教
我们认书识字,念甚麽之乎者也,不亦乐乎甚麽的。”
许老头被他捧了两句,立即飘飘然道:“定有句甚麽孺子可教吧!哈哈!”
那最後生的小子自作聪明道:“刚才你们等的,必是你们想等的义军哩!”
寇仲忍着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听人说李密的大军会路经此地,怎知来的却是各位大
爷。”
柳宗道莞尔道:“李密现在自顾不暇,那有闲情经略南方,你们以前是干甚麽活的?”
寇仲探手搂着徐子陵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出色的伙头大将军,甚麽油饭、油饼最是拿
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动,与许老头交换了个眼色後道:“见你两人生得精灵,又一脸正气,不
知可有兴趣到牧场来做伙头军赚钱,我们场主最爱吃油饼,只要你们能令她满意,保证几年
後便可衣锦还乡,岂非胜过去打生打死吗?不过若场主不满意你们的手艺,两位则要立即卷
铺盖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呆,暗忖这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了。待要拒绝时,许老头笑道:“难
得二执事肯破例引荐你们,都不知是你家山积了多少福。我们飞马牧场名震江北,连李密都
要来向我们买战马装备,不信大可向人打听打听。”
寇仲双目登时亮了起来,瞪着许老头道:“战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无珠,今趟我们远赴边塞,就是把这十多匹良种
胡马运回来配种,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柳执事这麽看得起我兄弟两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能否容
我们私下商量两句呢?”
柳宗道不以为忤道:“这个我明白的,两位小兄弟请便!”
寇仲忙扯着徐子陵走到远处道:“横竖闲无事,到他们的牧场看看也好。”
徐子陵皱眉道:“你忘了玉成他们在竟陵等我们吗?”
寇仲央求道:“给我十大时间,就当是走错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无奈下只好答应。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谢柳执事提携!”
许老头欣然代答道:“不要说婆妈话了,上马吧!”
那年轻夥子热情地叫道:“小宁可和我同骑!”
徐子陵心想幸好这些人并不讨厌,否则这十天就要很难捱了。

第五章 房争雄在
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叁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流
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後汇入大江。
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
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
然屏护。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队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
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
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
贴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的牧草争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两人屏息赞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连线,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或灰色的牛,各
色的马儿,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
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壮观。
这时众人下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间,看得心迷神醉,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处的哨楼碉堡,徐子陵则专注於其美丽动人的如画风
光。
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叁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互峡口,下面满布尖
刺,须靠吊桥通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难渡之势。
进入农庄牧场後,柳宗道等明显轻松起来,像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人人高声谈笑,重登马
背,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飞马城堡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
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似是与世无争的飞马牧场已有进一步的了解。
第一代建这城堡的飞马牧场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
裂。
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绿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
建立牧场。
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
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
其他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
成附近的乡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都源自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亦是这区域的经济命脉,所产优质良马,天下闻名,但由於场主奉行祖训,绝
不参与江湖与朝廷间的事,作风低调,一贯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没有听人提过。
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
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擅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了一股能保证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
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
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
但今次却是情况特殊,一来由於柳宗道对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场内的糕饼
师傅过世後,新聘的没有一个能令年轻的女场主商秀满意,先後辞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
才有邀这两人姑且一试之心。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而,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後层岩裸露,穴峥嵘,飞鸟
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都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
感觉。
入城後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
把它们连结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车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更联群嬉闹,使寇徐眼界大开,啧啧称奇,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物无不粗犷质,以石块堆,型制恢宏。沿途钟亭、牌楼、门关重重、实无华中自显建
城者豪雄的气魄。
内堡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
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入堡後,柳宗道和许老头领着塞北良马往见场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在小子骆方的带领
下到管家府报到。
两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没有见大管家商震的资格。只由其下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接见。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初时神态倨傲,後听骆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别推荐的糕饼
师傅,才客气了些儿。
循例问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後,梁谦正容道:“有一事必须先向两位明言,除非场主点头
应允,否则对两位的聘用只属试用性质。而在试用期间,如非有人带领,你们不得离开宿
处,到你们正式在此干活,我再告诉你们牧场的规矩。”
寇仲兴奋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我们明白。不如何时我们才可一展身手,
让场主尝尝我们弄的好东西呢?”
梁谦斜眼兜着两人,问退立一旁的骆方道:“柳执事对他们弄的东西有何评语?”
骆方尴尬地道:“二执事并没有试过他们的手艺。”
梁谦呆了半晌,色变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若场主怪我失职,谁人会可怜我。”
寇仲赔笑道:“梁副管家请放心,我们::”梁谦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现在我使
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待安排後才人带你们到房看你们能弄出甚麽来?先过得我这关再
说。”
顿了顿又带点同情的口气道:“你们最好心里有数,都不知多少个经验比你们多上数十
年,兼且声名卓着的糕饼师傅都给场主赶跑了,此事绝没有侥幸可言。人来,给我带小宁和
小晶到後堡的园去。”
又向骆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园位於後堡之东,有十多座房舍,旁边就是供应内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房。
两人给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间内,还他们换上飞马牧场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摊在床上,怨道:“甚麽名字不取,偏要我叫甚麽傅晶,给人小晶小晶的叫唤
着,扭得像变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东溟公主。”
寇仲正凭窗观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宁,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该想的人,
两下扯平。唉!我当时怎想得到会引来这些感触呢?以为是随便胡诌个名字,说过就算。”
旋又兴奋道:“当年在翠山镇随老张学艺时,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团油饭、玉井饭天下
无双,现在就是证实他有没有吹牛的时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说得对,老张只吹嘘他弄的菜饭,却从未说过他的糕饼有甚麽了不
起。唉!你这小子最爱吹牛,今趟还累我陪你一起出丑。”
寇仲呆了半晌,游魂般来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语道:“照理老张的糕饼该不会差到那里
去,至少我便觉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还懂得甚麽呢?你忘了姓梁那坏鬼书生说过
很多饼艺超群的师傅都要卷铺盖回乡耕田吗?老张也是像你般最爱吹牛皮,菜饭或者还有两
手,饼艺嘛?我看拍马都追不上大城大镇的名师呢。”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这里当糕饼师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谋人的牧场,
来个财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麽不堪好吗?那商秀看来只是另一个翟
娇,色从何来,我只是想和她打好关系,将来和她买马时可以有个好点儿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说甚麽也没用。明早我们就要滚蛋,你想见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的一声坐起来,抚着痛处呻吟道:“你想收买人命吗?”
寇仲怀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麽个苦样儿?”
徐子陵气道:“你这娘的轻轻一掌带着螺旋劲道,差点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了。”
寇仲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
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吧!”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
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宫端正,但却乾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
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脸若寒霜的盯着他们。
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凉晒。
立在她身後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礼道:“这位是::”高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
了,看你们乳臭未乾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胡涂一时,竟弄了你这
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礼聘当地最着名的糕点郑来侍候场
主,现在却给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於争宠之心。
可推想她是专负责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
子。今趟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这两人,她岂非更没有颜脸吗?如此看来,柳宗道这
人亦非如表面那麽简单。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叁、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
情。
不过尽管给此恶妇不留馀地的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再被骂上叁天叁夜,也不
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
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
不热闹。
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後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
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来这麽多废话,考
较我们的手艺不是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
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烧了一遍般,气全消,兼之对
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房的总务,人人都唤我作兰姑,嘿!随我来
吧!倒要看你们有甚麽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寇仲装模作样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
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甚麽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楼是对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
之众,师傅、副手、学徒、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
其中一座称为上厨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食,分东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气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後,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
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寇仲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材料
到那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甚麽东西,便告诉古
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甚麽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叁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娇笑道!案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惫寇仲挨坐灶
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後,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
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後撑腰,兰姑怎都不敢在这方
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紧似的,难道真的
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
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甚麽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他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道:“没甚麽,我只是在随便看
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
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擅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转向寇仲
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像样点的好刀子。”
寇仲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
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
呢。”
寇仲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
又压低声音道:“她和你们的好朋友骆方哥儿最要好,不用我再说也该明白她为何肯关
照你们了吧!”
寇仲这才恍然。
徐子陵这时欣然道:“我们要叁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两人甜甜一笑、才欢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不但馋嘴,还贪新鲜,
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後一定翻寻味。仲师傅,你明白了
吗?”

第六章 美人如玉
糕饼房香气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捞起
来时,发出诱人香气的饼儿立即四分五裂,两人欲哭无泪。
他们已努力了整个下牛,到现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饼无成。
最要命是梁谦、馥姐儿和兰姑都派人来催过几趟,更添事情的紧迫性。
这劳什子饼似乎比更令他们头痛。
寇仲道:“不若乾脆把这饼料当馅儿,用生面搀豆粉包着它,涅薄後,用去皮芝麻撤匀
再入镬炸它的卵儿,保证香脆可口。”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一般『酥儿印』有甚麽分别?不如入笼蒸制,香料加热後,一
样可以香气四溢,又不损原味。”
这时兰姑又走进房来,故作惊奇地道:“杓里的是甚麽?你们究意在弄稀粥还是在造炸
饼?”
寇仲正憋得满肚是火,狠狠瞪了兰姑一眼,後者立即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像斗败了
的母鸡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摄心神,道:“不若我们分别以煎、炸、炙、蒸四种方法,制造出四款不同的糕
饼,只要有一种使那婆娘觉得好吃,我们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兰姑这婆娘,这一仗
便绝输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让我弄一味鲜加香芋拖油煎饼的新玩意出来吧,其他叁味你自己想
办法了。”
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两人心力交瘁地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
道:“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
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甚麽?”
寇仲笑道:“这麽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
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
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梁谦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那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嗜,不关你们
的事。”
梁谦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认作是乱闯。”
叁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後方。
场主商秀的起居处是飞鸟园,位於内堡正中,由叁十馀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
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组群。
两人随小娟由後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
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於林木之间,雅俗得体。
最别致处是由於庄园居於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
下越见安详宁和。
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房
师傅级的服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
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
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叁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後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於圆
桌上,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後,徐子陵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寇仲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
座建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
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
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
种孤芳自赏的味儿;希望她不是长得像翟娇那般模样就好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麽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
玩笑。”
寇仲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徐子陵动容道:“这或者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好像
你最近爱说仁义道德,正因常给我指责你太过功利,对吗?”
寇仲尴尬道:“你这小子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这商秀绝非平凡的女
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
图画竖立於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
接着俯过身来,低笑道;“假若她有单琬晶的美丽,徐爷会否考虑考虑,凭你的人品外
形和武功,该是手到拿来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单琬晶和商秀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时就要兵器有兵
器,需战马有战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哟!”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头道:“你现在该明白甚麽叫螺旋劲了,哈!我岂会像你那
般不讲道德。”
足音传来,仅可耳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
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
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
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
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於傅君瑜。
两人头皮发麻的瞧着入门处,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门来,就糟糕透了。
接着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
常,差可以跟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嫩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
春和令人艳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
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
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卖相却很特
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麽丑陋的小点。”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後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怒无礼!”
商秀看也不看他们,迳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小心翼翼地
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後,这外的另一绝
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那敢相询。
这非是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若生死决战的一刻,她露出了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
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
所谓名厨。坐下!”
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不解道;“你们绝不像
干这种活儿的人,对吗?”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仙女厉害”,点头道!案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
正职是走盐货。”
商秀掩嘴“噗哧”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像首次认识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
久,才柔声道!案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分上,就每期月结时
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比之私盐的利润该差不了多少。对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如此爽脆,更估不到当糕饼师傅的收入可以如此
丰厚。心中都涌起古怪的感觉。
商秀不待他们答应,道:“这几天我会有很多客人,你们两个就像你们的糕饼般卖相不
错,只是眼睛欠了点神采,不过我倒不介意,宴会时就给我出来招呼客人,或者我会你们解
释这些怪饼的制法。”
两人只好点头应诺。
商秀伸了个无此动人的懒腰後,站了起来。
他们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漫不经意道:“牧场有牧场的规矩,犯者会受严惩,连二执事都维护不了你们,这
方面大管家会负责向你们解释清楚的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肯定她已离开後,吁了一口凉气道:“这美人儿又美又厉害,你看她是否识破了我
们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这婆娘确可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独厚,不但拥有绝世的容色,更有不经意地流露的动人
风情,至於财富、权力、武功亦无一欠奉,嘿!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没好气道:“自己心动了还要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呢?”
寇仲颓然坐下道:“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资格。这就是为争天下必须
付出的昂贵代价哩!”
熟悉的足音自远而近,小娟欢天喜地的挟着香风冲了进来,娇呼道:“场主肯聘用你们
哩!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大管家。”
小娟领着他们来到管家府主厅的大门前,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向坐
在厅子内端恭敬道:“大管家,两位小师傅来了。”
两人偷眼望进去,只见烟雾弥漫,不但有抽烟管喷出的烟气,还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炉
腾升的烟香,合成一种充盈於厅内的气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男子,正斜卧躺椅之上,由两个妖艳的女人为他推拿按摩。
这飞马牧场的大管家握着烟吞云吐雾,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头枕高高的软垫子,眼望
屋梁,油然道:“这麽年轻便有一手好技艺,确是难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听着,暗忖这人的架子,比场主商秀还要大。
从侧脸看去,大管家年纪应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的弧形曲线和略微上翘的下颇具
魅力,显示出他有很强的个性和自信。
商震有点自言自语般道:“入我牧场,就要守我牧场的规矩,触犯场规的人,会因应轻
重而受罚,明白了吗?”
两人连忙应是。
商震别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顶,乾咳一声道:“我们少有任用外
人,不过这趟情况特殊,又有执事级的人推荐,我也没甚麽话好说了。”
顿了顿双目寒芒一闪,侧头盯着两人道:“你们现在穿的虽是有我们飞马标志的衣服,
却仍非算是牧场的人,除非叁年内能循规蹈距,又得执事级的人推荐,场主批核,否则仍是
外人,明白吗?”
只从他凌厉的目光,便可知他内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难怪飞马牧场能如此超然於天
下的纷争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点头应诺的分儿。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规矩,首先
绝不能与牧场内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吗?休假时到附近城镇的子去解决好了,否则就要生
阉了你们。”
和两人隔着门槛的小娟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则大感尴尬。
商震神态自若的续道:“除非特别批准,平时不可擅自离开内堡,至於其他规矩,梁谦
会向你们详细解说。退下吧!”
到见过梁谦,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时分,小娟这才欣欣与两人话别,返回场主府
去。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议道:“我们这样一身油腻的气味,还要两个人挤在一
张床,怎睡得,不若到澡堂快快乐乐洗他娘的一个冷水浴。横竖家法中又没有不准迟起这一
规条,就再睡他奶奶的一个日上叁竿吧。”
徐子陵皱眉道:“但澡堂在那里呢?现在人人都躲到被窝里寻梦去了,想找人来问路都
不成。”
寇仲道:“我刚才尚见到有些房子透出灯光,且澡堂总该不会在几里路之外,我们就边
找边问。嘿!就当去找『杨公宝库』前的热身练习,成了吧!”
徐子陵终於同意,两人各自拿起另一套乾净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静悄无人,除了他们的房间外,其他房舍均乌灯黑火,有些还传出抽鼻鼾的
响音。幸好出入口都挂有灯笼作照明。
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
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寇仲又运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边去是场主府的飞马园,後面是楼,右边是後山,只
有对着我们那出口不知通到甚麽地方,要试就试这个方向。”
徐子陵倾耳细听道:“但後山处却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至不济都有道山泉应景,好过
盲冲瞎撞。若触犯了这里的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
寇仲同意道:“还是你比我在行当奴材,我就没想过甚麽挨棍棍鞭鞭的味儿,哈::”
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的朝通往後山的出口走去。
进入月洞门後,才知院落後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
景深,造成游廊穿行於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
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得这幽静的後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
两人忘了洗澡,赞叹不已。
寇仲仰望园後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
“出道以来,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这处的感染力量是多麽强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
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绕过的清溪,必是引进後山泻下来的泉瀑,待
我们寻得其源头,快意一番後再到那六角亭乘凉赏月,岂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闻言举步。
他们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後,水声
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
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
两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
形势险要。
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尽处竟别有洞天,正要掉头走时,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
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贝面。”

第七章 後山奇逢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两人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时,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
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
雨初来。”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形式,通过四面花【木鬲】窗,把後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
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具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
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老着的声音又传下来道:“两位请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拾级而上。
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後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这时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两位小兄弟请坐下,老夫酿的六果
液。”
两人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
古雅高贵。
那老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许的身
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两人想起自己的身分,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人叹了一口气,道:
“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领先坐下。
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声音打扰了小楼上圣洁的寂静。
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寇仲提起酒,斟满了叁,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另一递给徐子陵。
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
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
木桶埋地陈酿叁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寇仲衷心赞道:“老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叁十年,除秀外,从没有人敢闯到此处,你们
定是新来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始知犯了禁忌,後者歉然道:“梁副管家并没有对我们说及此处,致
惊扰了前辈的清修,我::”老人打断他道:“你们带有扬州口音,这倒奇怪,牧场少有聘
用外人的,你们是干甚麽来的呢?”
徐子陵遂解释一遍。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分,与牧场的关系,但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
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叁十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吗?”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非也,这叁十年我虽视这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
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今趟碰上你们,可说是一种缘分,大家都得来不易。”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两人。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
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
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片、修长乾净的脸庞,看
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微微一笑道:“知否为何我这不理世事的人,会邀你们上来相
见吗?”
两人茫然摇头。
老人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
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两位。”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後者问道:“前辈受了伤吗?”
老人点头道:“那是叁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
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
再叹了一口气道:“叁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
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
时日无多。”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後,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开道:“其实我早见过你们,更偷听
过你们的对话,确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问道:“前辈在甚麽地方见过我们?”
老人淡淡道:“还记得那条荒村吗?就是翟让惨遭暗算,以致满盘皆落索之处。”
两人记起那道炊烟,同时色变道:“原来是你!”
老人虽揭穿了他们的身分,神态仍慈和如旧,微笑道:“这就是我邀你们上来的原因,
只看你们能把神气完全收敛,甚至可瞒过秀,便知你们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进。寇小兄和徐
小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屈就到这里来当糕饼师傅呢?”
两人大感尴尬,幸好见他神态友善,遂不隐瞒,把误打误撞的情况道出,当然不会告诉
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场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说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
老人并没有表示相信与否,沉吟片晌,道:“飞马牧场四大执事里,论才智武功,均以
柳宗道稳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插手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们的可能是别
的东西,或者是你们的外表和资质吧!”
徐子陵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管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
敬敬唤一声『鲁老师』。唉!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
尽。”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头大皱,想不起江湖的前辈人物里有那个是姓鲁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问,只好再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意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
两人同时脱口叫道;“『阴后』祝玉妍!”
这回轮到老人愕然道:“你们倒不简单,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後悔终生
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甚
麽话好说的。”
两人只觉鲁妙子之名极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过他,还说他是天下
第一巧匠,她那张怪网正是来自他妙手的玩意。难怪这堡内园林的一树一石,布置得巧若天
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神悄。
忽又摇首沉叹,低声道:“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若有空,就找个时间到这里来,
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给敲门声唤醒。
小娟在外边叫道:“两位小师傅快起来,天亮了哩!”
两人十万个不情愿的爬起床来,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开门,小娟进来後眉头大坡道:
“你两人怎麽搞的,穿着这麽脏的衣服上床,快换下来让人家拿去洗濯好吗?两位『大将
军』。”
寇仲擦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坐下道;“多睡一会儿成吗?”
小娟着小蛮腰嗔道:“场主要见你们,还不给我去洗操换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触犯了家规呢?”
小娟跺足道:“你们再是这样子,人家就不理你们了!”
寇仲跳了起来,两手虚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请问澡堂在东南西北哪个
方向呢?又须走多少里路,我们会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脸,终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转了几转,蹙额道!案不要站得这麽
近,你很臭!惫寇仲哈哈一笑,退了开去,顺手接过徐子陵掷来的衣服,死不认输的辩道:
“臭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好的嗅。”
小娟娇笑着出门而去,两人慌忙左右追随。
这天天气极佳,院中有位老仆正在清扫落叶,处处均见人来往。
叁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轻婢女更对他们大胆地张望。
寇仲凑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场主为甚麽要见我们?”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麽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来找你们的。”
寇仲退到落後叁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该是因为你长得够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转身腰、杏目圆瞪地娇喝道:“你们在说甚麽?定是在说场主的坏
话。”
两人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吓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误会了,小宁只是说
场主或者是认为教训得我们不够,所以才再找我们去训话。”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记着不要对场主有任何不敬,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人
只好点头应是。
小娟低声道:“若你们真敢在背後说场主坏话,我以後都不再理会你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抵达商秀处理牧场事务的“飞马轩”外时,这美丽的场主正向大管
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内的四大执事说话。轩外的院落站着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谦和兰姑
是其中两人。
众人见两人随小娟到来,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兰姑更和其中一名汉子交头接耳,显是在说他们的不是。
一位身段匀称、娴静端庄、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叁人皱眉道:“为甚麽这麽迟才来,场
主催人时,我都不知多麽尴尬。”
小娟解释了原因後,介绍道:“这位就是馥大姐哩!”
两人慌忙行礼,暗赞骆方艳福不浅,更想不到她年纪这麽轻,却在牧场这麽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两人几眼,俏目掠过惊异的神色,正要说话,守在门旁的一名汉子唱喏
道:“传两位糕饼师傅!”
馥大姐低声吩咐道:“随我来,要小心说话。”
他们不由有点紧张,随她来到门槛外。
只见堂内摆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具,中置叁屏云石大卧椅,东西对称各两对云石圆屏靠
椅,配以茶几、花几等物,气象庄严肃穆。
商秀半卧榻子上,一身男装打扮,还戴着藏起了秀发的帽子,不过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的
迫人秀丽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张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两名执事则在另一边。
叁人先让路给从轩内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馥大姐才施礼道:“两位小师傅来了。”
接着低声道:“你们是新人,不能跨过门槛。”然後避退一侧。
两人只好靠到门槛外行礼,感觉怪扭的。
商秀正低头专心喝茶,商震则在提烟管吞云吐雾,柳宗道报以微笑,但其他叁位执事的
眼神却像利箭射在他们身上。
柳宗道的独目亮了起来,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机灵,知他在说好话为他们开脱,连忙应是。
柳宗道趁商秀喝茶,介绍了其他叁位执事。
大执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许岁,却蓄着一把乌亮的美须,双目雷芒闪烁,太阳穴鼓
胀,只看外表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叁执事陶叔盛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却长者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讨人欢
喜。
相反四执事吴兆汝年青英俊,肤色哲自得像个娘儿,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独特的体格形
相,立时显得俗气非常。
叁人的反应都颇为冷淡,似乎只为了给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强对两人的礼数颔首相应。
商秀放下荼,又随手拿起几上一本账簿似的东西低头翻看,心不在焉的道:“你们除了
糕饼外,还懂弄甚麽东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过人的场主会找两人来问这
等琐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甚麽都懂得一点。”
叁执事陶叔盛厉斥道:“蠢才!场主是问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有甚麽拿手绝活?明白了
吗?”
吴兆汝显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笑着嘲弄道:“或者他们是甚麽都有一点儿拿手绝艺
呢!”
徐子陵还没有甚麽,寇仲却恨不得把两人扯出去狂揍一顿,但目下只能把这口气“骨
嘟”一声吞下肚子里去。
商秀仍专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点都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好一会才缓缓道:“今晚
会有贵客从北方来,北方人最爱吃烤肉、熏肉那类东西,你们懂得如何弄吗?”
寇仲点头道:“烤肉熏肉都没有问题,场主请赐示该弄那一种肉。”
商秀随口道:“就熏肉吧!”
大执事梁治乾咳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客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是显贵之
家,对饮食至为讲究,你们在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儿,便变成班门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诉我
们制熏肉的手法?”
商秀终抬起螓首,美目往他们瞧过来,同意道:“说得对!你们且说来听听。”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怀疑他们的身分,幸好他们确曾货真价实的随老张学
技,後者淡淡道:“熏肉最紧要是调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汤配以花椒、桂皮、丁香、
砂仁、豆蔻、大、大蒜、鲜姜、酱豆腐和甜面酱,成品才能既有鲜艳的色泽,又香浓味
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选的肉料在锅中与酱料拌和,然後以柏
木烟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里一致,肥不腻口,瘦不齿,风味独特。”
两人均为口才了得,用辞灵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动传神得好像一盘火热辣的佳肴已
香气四溢的摆在台上那样子。
大管家商震挪开烟管,动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非是蒙混之徒。”
两人心中暗笑,同声道:“多谢大管家赞赏。”
商秀却是不置可否,又低头看那本簿子,漫不经心道:“今晚你们除了负责这道菜外、
还要弄些甜点。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房,都有点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隆而重之的找他们去,为的
就是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这却有意不到的副作用,兰姑因弄不清楚商秀对他们的态度,登时变得友善多了,
问明所需材料後,立即去为他们张罗。
寇仲苦思道:“来自北方又家世显赫的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最好留些精神应付今晚的糕点菜肴吧!熏肉我们虽知制法,但即
管把老张掳来都弄不出甚麽花样,骗骗未吃过熏肉的人还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贵客赞不绝
口,只是梦想而已。”
又犹有馀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创意的糕饼我更头痛,你快想办法吧。”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赖你想办法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灵光一闪。
寇仲指着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点头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见多识广,至少酿酒是出色当行,造菜弄饼
都不该差到那里去吧!”
两人同时跳将起来。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笑道:“你留在这里应付兰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请教,明白
吗?”
徐子陵前脚才去,兰姑便跨进门来,皱眉道:“小晶到那里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兰姑会意道:“酱料一应俱全,但肉料却要你们自己去挑选,要不要找人帮手,又或换
过另一间房。”
寇仲立施缓兵之计,道:“我两兄弟一向共进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来再动
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换房时再通知你吧!”
兰姑瞪了他一眼,本要发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哝两句後走了。
不片刻两名男仆送来一批佐料,寇仲立时忙碌起来。
这时骆方来找他,闲聊了几句後,寇仲问道:“知否今晚来的是甚麽人?”
骆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来人显是大有来头,否则场主亦不会亲自率人去接
船。这两年来不时有人来攀交情,但场主从没有像今趟那麽重视对方的。”
寇仲不得要领,顺口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又有战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们套
交情哩!”
骆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来巧取豪夺,不过附近百里之
内谁不是我们牧场的子弟,有甚麽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呢。”
寇仲顺着他口气道:“是些甚麽人这麽大胆?”
骆方有点苦恼地道:“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四句顺口溜吗?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
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甚麽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骆方恨恨道:“就是这四个神憎鬼厌的人,四处流窜抢掠,所到处像煌虫般破坏成灾,
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顿了顿续道:“我们和竟陵的独霸山庄,齿相依,互为声援,数次杀得他们锻羽而逃,
早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可是最近他们秘密结盟,准备先以围堵的方法断绝我们援救竟陵,才
全力攻打独霸山庄,此计确是狠毒。”
寇仲明白过来,四大寇本身的力量虽不能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但合起来却足够分别把
竟陵和飞马牧场重重包围,那时再蚕食四周城乡,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就会好景难再,就算
取得最後胜利,亦要元气大伤。
问道:“这些贼子实力如何?”
骆力道:“四大寇中论武功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最是高明,贼众亦最多,达叁万之
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现时占了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
郡,声势骤增,其他叁寇都视他为首。”
这时除子陵回来了,一脸振奋的神色,道:“立即开工!”
骆方和他打个招呼後道:“好好的干,场主从未试过对做房的人这麽重视的。说不定迟
些还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扰你们哩!”
骆方走後,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赞叹道:“不但有料子,还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独门秘方,暂时先学两味,一名熏
鱼,一名金华香酥脆,来吧!炮制需时,时间却无多,边弄边说,今晚让我们中原双厨大展
身手,技惊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胜过以武屈人吗?”
寇仲“老怀”大慰,笑道:“这个当然,最好是吃得商秀以身相许你徐名厨,那就更为
美满哩!哈::”徐子陵见他死性不改,没好气道:“快来吧!这处盛产一种叫『长江刀
鱼』的宝贝,鲁先生说若与蛋、酱料、面粉拌和成条,熏脆後美味得连瞽子吃了都要开眼
呢,滚吧!少点发你的争霸梦了。”
一应材料俱备後,两人忙个不了。
到黄昏时分,熏鱼、香酥脆同告面世。
两人这才记起整日没有半粒饭进肚,那还客气,每人抓起一片熏鱼吃个不亦乐乎。
寇仲边嚼边道:“这麽好吃的东西,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不若拜那老家伙为师,看看还
有甚麽绝技可跟他学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时大驾光临,见到两人监守自盗,前者杏目圆瞪叱道:“你两个真好
胆,竟敢把招待客人的东西自己先吃个饱。”
寇仲笑道:“我们只是在试味,嘿!这片熏鱼仍差了一点点,待我添些酱料再试试
看。”
抓起另一片熏鱼,装作沾了点酱料,又狼吞虎起来,丝毫不顾仪态。
两女拿他没法,馥大姐没好气道:“场主吩咐,宴会时你们虽在旁侍候,有需要时会你
们介绍江南的美食,明白吗?”
徐子陵素不喜热闹,何况要做给人差遣的侍仆,装作劳累道:“我们忙了整天,早筋疲
力尽,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甚麽一役半役,你当是去打仗吗?场主看得起你们,才肯让你们去见识场
面。场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违命者斩,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场内没有人像你两个般那麽爱整古作怪,快拿了东西随我去,场主
要先哩!”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寇仲和徐子陵恭立桌旁,目不转睛地瞪着可与平分秋色的美丽场主商秀掐起一片熏鱼,
送到香唇边以她的独门吃法,微露编贝般的雪白皓齿,巧俏无伦地浅咬了一口,秀眉轻蹙的
细嚼起来。
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馥大姐和小娟亦紧张起来,怕她一个不满意,就把两人轰离牧场。
商秀瞥了两人一眼,忽然有些儿子不好意思咬下了一大口,痛快地嚼起来,其吃相神
态,动人无伦。
寇仲故作谦虚道:“还可以吗?”
商秀美眸一转,却仍不肯正眼瞧他,“唔”的一声道!案此你们那些怪饼更有水准。
啊!不!简直不能比较,你们以後不要做糕点师傅了!惫徐子陵恭敬道:“场主请试过香酥
脆再定夺好吗?”
商秀瞅了他一眼,令徐子陵这麽高定力的人也感到她那两泓秋水勾魂摄魄的异力时,她
才有点不情愿的放下熏鱼,抓起一块酥脆,飞快地咬了一口,旋即动容道:“真是你们弄的
吗?”
寇仲得意道:“嘿!昨天我们还未习惯这里的器具用料,所以才有些失准,今趟场主终
试到我们的真本领哩!”
徐子陵亦有风驶尽【巾里】,接着道:“厨艺便如写画,意动才能笔到,更要浸淫钻
研,若场主能多给我们一些空闲自修的时间,弄出来的东西将会更好。”
商秀别过俏脸来,秀眸掠过两人,缓缓放下酥饼,挨往椅背去,闭上美目道:“你懂得
写画吗?”
刚才那两句乃鲁妙子教徐子陵时说的话,这时可教他怎样回答,只好道:“小人不懂,
是师傅授艺时说的。”
商秀睁开眼睛,点头道:“你师傅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又道:“看你两人体格像马儿般的壮健,身子硬朗,有没有学过武功?”
小娟忙向两人打眼色,嘱他们小心说话。
寇仲挺胸道:“等闲十来个毛贼,都不是我们对手。”
这正是寇仲高明处,要知他两人虽可敛藏体内先天真气,又能收摄眼神,但高手毕竟是
高手,总有其丰神气势,至少因练气而肤色亮泽,肌肉扎实,绝难瞒过明眼人。
寇仲直认有功夫,又以这种夸张的口气说出来,反最能释人之疑。
商秀淡淡道:“你是用刀的吗?”
寇仲愕然道:“场主怎会知道?”
馥大姐显然极得商秀爱宠,插口道:“你来时整个牧场的人都见你背着把生怪刀,嘻!
是否在路上拾到的?”
寇仲抓头道:“给大姐猜中了!”
商秀无可无不可的道:“明早你拿刀来给我看看。”
转向徐子陵道:“你学的又是甚麽功夫,跟谁学的?”
徐子陵答道:“我学的是拳脚功夫,和小宁那样,跟过十多个不同的师傅,都不知算是
何门何派。”
这时大管家商震从大厅进来报告道:“客人快到了。”
商秀盈盈起立,向馥大姐道:“教教这两个小子府内的规矩,不要失礼外人。”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主宅後进外绕屋而的回廊处,享受着馥大姐予他们的优待。挨
壁席地而坐的寇仲伸了个懒腰道:“你猜来的是甚麽人呢?”
徐子陵坐在半廊通往侧园的木阶最下一级处,脚触草地,正倾听前宅大厅传来盘交错的
声音,道:“北方多权贵,怎猜得到是谁?”
寇仲道:“当奴仆的滋味似乎也不太差,不过最糟就是没有自由,牧场这麽大这麽好
玩,我们却偏要困在这里。”
徐子陵道:“你只是想学人怎样养战马吧?不高兴随时可以走的。”
寇仲兴奋地道:“不要走,走了就不能替天行道哩!”
徐子陵愕然道:“这两件事有甚麽关系?”
寇仲压低声音说了四大寇结盟的事,徐子陵动容道:“这事确不能不管,但我们可以干
甚麽呢?”
寇仲闻言大喜,不过却给小娟的足音打断。
这妮子见两人不顾肮脏,死蛇烂的挨坐地上,嗔骂两句後道:“还不爬起来,场主你们
立即到正厅侍客,解说熏鱼制法。”
寇仲和徐子陵昂然步入正厅,隔着花漏屏风瞥了厅心坐满了人的酒席一眼,立时
色变,低头转身便要溜回内进去。
馥大姐见状吃了一惊,张手拦着两人脱身之路低叱道:“你们干甚麽?不知场主和客人
都等着你们吗?”
寇仲陪笑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我们两个刚才一起吃错了东西,所以现在要一起到茅
厕拉肚子,共进共退,馥大姐请作个好心,行个方便。”
馥大姐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心,跺足道:“不要胡闹,怎麽都要忍一会。哼!鬼才会信你
们的鬼话,快滚过去,否则家法侍候。”
徐子陵亦充不起英雄来,求情道:“小宁说的确是鬼话,我们实际的情况是见不惯大场
面,现在心怯得要拉肚子。馥大姐不若去告诉场主,免得我们丢了她的面子。”
馥大姐尚未有机会严辞斥责,商秀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道:“小宁、小晶你两个在那里
干甚麽,还不快来见贵客,秀宁公主很欣赏你们的熏鱼,还要拜你们做师傅哩!”
这时连寇仲都在後悔千不改万不改,偏偏改叫做小宁,但目下既是後悔莫及,更是势成
骑虎,在馥大姐使劲一推下,两人硬着头皮走出屏风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就等若赤身裸体在闹中漫步那般尴尬和不堪。
“啊!”
李秀宁娇甜的叫声传入耳内,两人心知已被她认了出来,连抬头的勇气都欠奉。
今夜飞马牧场最重要的六个人都有出席,因为来的乃是唐王李渊之女,李世民的妹子,
寇仲的初恋情人李秀宁。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寇仲亦不致於如此窝囊气。
商秀、商震和梁治等四大执事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到寇徐身上,闻娇呼之声不禁愕然望向
李秀宁。
陪同李秀宁来的李纲和窦威都不认识他们,见一向温婉文静的李秀宁竟然为两个糕饼师
傅娇呼失声,亦是一脸茫然。
李秀宁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请恕秀宁失仪,皆因想不到两位师傅
如此年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席旁,面向李秀宁,神情木然地垂手呆立。
李秀宁回复了一向雍容高雅的闲静神态,对右旁商秀微笑道:“两位师傅怎麽称呼
呢?”
坐在她左旁的商震代答道:“一个叫傅宁,一个叫傅晶,是同乡的兄弟。”
他并没有指出哪个是傅晶,哪个是傅宁,可见他毫不尊重两人,只是敷衍了事。
李秀宁心中把“傅晶、傅宁”念了两遍,俏脸忽地微红起来,显是有悟於心。
这变化并不显着,其他人都觉察不到。
商秀笑道:“小宁、小晶,秀宁公主和李纲、窦威两位大人均对你们的熏鱼赞不绝口,
推为天下无出其右者,还不多谢赞赏。”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苦笑,无奈下行礼道谢。
李纲为人精明,见两人仪容出众,世所罕见。所知人中,唯李世民堪与比拟。试探道:
“以两位小师傅的资质人材,无论选择那种行业,必可出人头地,为何独锺情於厨艺呢?”
寇仲漠然道:“这叫时也命也,若是太平盛世,我们兄弟或会设法谋取功名,为平民百
姓做些好事。”
窦威讶道:“小师傅谈吐不俗,语带深意,但为何语调荒寒,是否有些伤心往事?”
徐子陵怕寇仲露出破绽,又见商秀盯着他们的美婢露出深思的神色,忙道:“我两兄弟
刚才进厅前,闲着无事聊起故乡被战火摧残的旧事,所以生出感触,窦大人切勿见怪。”
李纲点头向座上各人道;“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总是平民百姓,就像现在私铸钱大行
其道,便对老百姓的生计造成极大的破坏,原本一千钱重二斤,现在私铸钱一千钱竟不到一
斤,甚至铁片、皮纸都冒充当铜钱使用,这情况若继续下去,真不知会如何了局。”
柳宗道插入道:“只要大唐能一统天下,自可革除弊端,大下太平。”
李纲呵呵笑道:“这还须场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不置可否,妙目一转,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宁道:“公主不是要亲口询问他们熏鱼的
制法吗?”
李秀宁如梦初醒的道:“秀宁想过了!还是明天亲到室,跟两位大师傅实习一遍,才最
妥善。”
四执事吴兆汝目闪过嫉忌神色,提议道:“宁公主若无暇分身,我可他们把制法详细写
出来,也是办法。”
李秀宁瞧了低垂着头的寇仲一眼,坚持道:“还是秀宁亲自向两位大师傅请教高明好
了!”
商秀淡淡笑道:“就依公主意思办吧!”
转向两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中,寇仲颓然跌坐椅内,欲语无言。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机会可以得到她。今天的
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谁都不敢小觑你。”
寇仲叹了口气,默思片刻後,缓缓摇头,道:“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先不说她另有心
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儿女私情舍弃我争霸天下的大志。唉!自己知自己事,你
也该了解我,我寇仲绝非那麽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徐子陵还有甚麽话好说,道:“我答应了鲁先生今晚到他处,你去不去?”
寇仲摇头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点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迳自出房去了。
徐子陵抵达鲁妙子小楼时,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楼外崖沿处,似在缅怀旧
事,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小陵来到他身後请安问好,鲁妙子像是对寇仲没有随他一道来毫不在意,领他进入小
楼下层的厅堂,坐好後道:“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
能,这只是一个误会。”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确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依先生指点弄出
来的熏鱼和香酥脆,便::”鲁妙子打断他道:“可恨这正就是我的缺点,凡事都有兴趣,
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
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
旋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叁十年前早
该死了,今天亦难和子陵你同席夜话。”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鲁妙子道:“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
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叁十年前惨败於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来,
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
最後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这发现定是非同小可哩!”
鲁妙子露出一个意味着“连你这淡薄无求的小子也动心了”的会心微笑,却不直接说出
答案,岔往别处道:“这叁十年来乃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就只有园林、建、机关、兵器、历
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任何一方面的学问,也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
先生却是兼修并顾,嘿!真教人难以相信。”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内伤所累,说不定会专志武道,好和那妖
妇来个同归於尽。”
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之学,本非老夫锺情的物
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
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於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
的何时才能回报呢?”
见徐子陵一脸疑惑的瞧着他,解释道:“青雅就是秀的母亲,唉!”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後,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
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那妖妇
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
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宁道奇曾先後叁次与她
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徐子陵想起,默然无语。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的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
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
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甚麽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
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想起寇仲,他将来会否有一天亦像鲁妙子般悔疚交集呢?
寇仲从椅子长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没入院落的暗黑里
去。

第九章 遁去
鲁妙子淡淡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都到这里来见我呢?”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每晚都可来陪先生谈话。”
鲁妙子道:“换了是寇仲,必会心切从我身上学得种种绝艺,只有你才无欲无求,随遇
而安。若在叁十年前,我会选寇仲而舍你;但在今天,你却是我最好的选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学到甚麽,致有负先
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道:“得得失失,你我都不用介怀,就当是闲聊好了。若非碰巧在这
段时间遇上你,我也不会兴起把这叁十年领悟得来的一得之见,流传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寇仲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甚麽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
的。”
鲁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过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种淡泊的人生态
度,寇仲绝不会感兴趣,说给他听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制作各种机关巧
器。”
鲁妙子再哑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脑儿传给跟前
这天资卓绝的年经高手。
寇仲掠上场主府一座钟楼之顶,只见远近屋脊连绵,灯火处处,间有府卫婢仆在
院落廊道中经过。
他依陈老谋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断出那处该是主宅,那处该是招待宾客的舍馆,只要再
经侦查,定可找出李秀宁今夜所居之处。
不由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既已定了明天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仍要今晚去见她,是否多此一举呢?不过转瞬他的
理智就被心中燃起充满渴望的火所淹没,正要往其中一组目标院落掠去,远方房脊处人影一
闪即逝。
寇仲心中大讶,暂时放下李秀宁的事,疾追而去。
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
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这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这叁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
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才故意用了点手段。”
沉吟半晌後,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
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
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徐子陵老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於天机不可漏的戒
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
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麽天地的
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
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
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甚麽吗?”
徐子陵不解道:“这有甚麽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
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
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鲁妙子呆瞪了他好一会後,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
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甚麽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
後天八卦,由先天而後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
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
叁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
在这刹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寇仲把速度提至极限。
体内的螺旋寒劲以闪电般的惊人高速来往於经脉之间,使他能在虚空中作出鱼儿在水中
灵活自如的游窜动作,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他落足到一处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过侧旁花园进口的月形洞,倏地横移到树丛後,
避过一个刚推窗外望的仆妇的视线,凌空翻过围墙,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顶,再弹往屋旁大树
伸出的横干处,借方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刚好捕捉到那个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内堡外墙顶斜斜
射上去。
寇仲吓了一跳,旋即醒悟对方必是有飞索挂那类东西助力,否则除了是宁道奇、毕玄那
类高手,谁能以这种直上直冲的方式跃上高达十五丈的城墙?此人究竟是谁?寇仲点在墙旁
一株老榕的枝处,提起轻功,全力运劲,像鱼儿冲破水面般,投往墙头去。
眼看仍差丈许才到得墙头上,寇仲心中叫糟时,猛地觉察体内螺旋寒劲生生不息,仍有
馀力。
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气,轻轻松松踏足墙头。
飞马牧场由於地理形势险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围处,防外不防内,所以内堡城防并不森
严,只要知情避开几座驻有守卫的哨楼,加上第一流的身法,便可出入自如。
寇仲惯於逃命潜隐,登墙後立则伏地前窜,探头往外望去。
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
之外就是辽阔的牧场,篷帐处处,马羊嘶叫。
那黑影没入一所小宅院後,再没有出现。寇仲心中暗叹,决定取消了私会李秀宁的千载
良机。
腾身下墙,朝黑影隐没处赶去。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
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於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
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
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今赵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甚麽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
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
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於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
唉!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
天见到你,才真正明白甚麽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
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後,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
听?”
徐子陵与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
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
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非是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可
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变化,从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於
明白甚麽是弈剑之术了。那就等若下子,每一都迫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
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於园林、建、机
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
寇仲掠过大宅的後园,穿过一道长廊,到了前後进间的天井处,拔身而起,在屋
瓦处没作片刻停留的跃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里,正要探头观看,屋内有人“咦”
了一声。
寇仲大吃一惊,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觉自己的来临,可肯定武功更胜刚才他跟的那个黑衣
夜行者。那敢怠慢,闪电般避往附近一丛草树後。
风声骤响,一个青衣大汉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扫视远近,又跃上屋顶。
刚才那黑衣人显是由对窗掠出,这时绕宅来到西窗前,娇呼道:“没有人呢!你是否听
错了。”她蒙上头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处的寇仲暗忖原来是个娘儿,却肯定自己未听过她的声音。
大汉跃落她身旁,探手挽着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过吧!小心点总是好
的。”
寇仲心骂你的爹才是耗子,眯起眼睛,只露一线的朝那大汉瞧去。
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但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
道。
他笑着向那女子说话,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
眉下扫视园内每个阴暗角落,反放过了就在他十步开外的草树丛。
女子昵声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给你像那晚般惩罚吗?”
男子发出一阵充满淫亵意味的笑声,搂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道:“时间不早了,老家
伙宴罢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报告,今赵如若事成,包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寇仲暗叫可惜,竟没有机会偷听他们的阴谋。
女子不依道:“老鬼还要处理很多事,那有这麽早回来的,时间尚早哩!”
她的声调语气都充满了暗示性,连偷听的寇仲亦感觉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爷使这
男人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点他们的秘密了。
岂知大汉不为所动,眉毛微微一扬,便回复冷酷的表倩,奸笑道:“迟些再整治你这骚
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觉,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
的,难得有机会又不肯安慰人家。嘻!但奴家最爱的就是你这种豪情气慨。走哩!”
两人亲了个嘴儿後,毫不停留的分两个方向掠走。
寇仲毫不犹豫的追着那男人去了。
只要再听到此荡妇的声音,定可以把她认出来。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场的
天险,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况他的手正痒得非常厉害呢。
鲁妙子欣然道:“园林之道,实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势施景,有如画龙
点睛。明乎此道,其他豁然而通,既可怡情养性,又可触发天机,绝不可以小道视之。”
见徐子陵不住点头,奇道:“为何这些缥缈难明的意念,你总能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内堡後,我心中便有先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没法学先生
般这麽玲珑透彻的以恰当的言词形容出来,所以自是听得非常痛快。”
鲁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恼道:“真想找一些话你是听不明的,哈!其实我该高兴才
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齐这知音人,否则对牛弹琴,只怕我要气得短几天命。”
鲁妙子长长嘘了一口气,道:“园林虽千变万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间、明暗、分
隔、装衬、立象、色相、气候、嗅香、果供。记着了吗?”
徐子陵重复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鲁妙子试探道:“明白吗?”
徐子陵抓头道:“先生解说得这麽清楚,有何难明之处?况且此九要除最後两项我一时
想不到如何运用在武技之外,其他全可派上用场。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说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层
次时,全是相通之语。”
鲁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说过甚麽呢?打死我也不信就凭这几句话你就可明白我精研
出来的要领,你先给演解第一要诀空间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该故意说错呢?”
鲁妙子失声狂笑,大力拍了他肩头,捧腹道:“叁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晚的痛快开
怀,真说不定可多延几天命。说吧!我鲁妙子岂是如此胸襟狭窄不能容物之人。”
徐子陵道:“空间乃无处不在的东西,例如两人对垒,空间便不住变化,谁懂掌握空
间,谁就把握致胜契机。园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间,例如高墙之後,萝隐宅舍;有深远的
空间,便如屋後深渊。其他平远高远、高低掩映,小中见大,均在空间的布局。我有说错
吗?”
鲁妙子沉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实上这是个方向的问题,向阳背阳,景物便截然有异。像先生这小楼西
斜的一边植有高大的林木,便可改光天化日为浓郁绿荫。又例如日月照下,墙移花影、蕉阴
当窗、梧荫匝地、槐荫当庭。只是这种种明暗的运用,已可生出无穷的意境。”
鲁妙子不容他思索,跳问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从容答道:“那等若画龙点晴,就是在园林关链处,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
口等处,以古藤、老树、台、座、栏、篱,又或亭、廊、轩、榭、假山、鱼池、小桥诸如此
类,缀景成象,使人有观赏的重心。”
鲁妙子拍案叹道:“你这小子满师了,快给我滚,明天再来!”

第十章 两代恩怨
徐子陵离开鲁妙子的小楼时,差点要狂歌一曲,以宣心中激动之情。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大概就是刚才的情况。
很多平时苦思不得的东西,本来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
就像阳驱走了乌云,现出万里睛空。
这“遁走了的一”将会使他终生受用不尽,比学晓甚麽绝技招式更厉害。
踏入後院门时,心中忽现惊兆。
那是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徐子陵立时从玄妙的奥理返回现实来,收摄心神,同时敛起真气,以平常人步伐的轻重
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毫不戒备的步上环绕宅院内空间的半廊,来到房门处。
他可肯定暗中窥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内某处,而寇仲则滚了去找李秀宁。
牧场内任何人若在此时来找他们,发觉人去房空,不怀疑他们才怪。想到这里,心中释
然,推门入房。
剑气迫体而来。
徐子陵在刹那的光景里,已看到偷袭者竟是国色天香的商秀,而此一剑虽声势汹汹,却
仍留有馀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的一声,剑锋抵在徐子陵咽喉处。
商秀脸若寒霜的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刚才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运功收去脸上的血色,装作魂飞魄散的颤声道;“我只是到後崖的小亭纳凉
吧!”
商秀剑尖催发劲气,钻入他经脉去,幸好他把从处偷师得来的功夫活学活用,把螺旋劲
气早一步收藏在右脚涌泉穴处,脉气变得只比一般人强大了少许,但这绝不能持久,但他再
没有另外的选择。
果然商秀的真气抵达他丹田处转了两转打便收回去,还剑入鞘低喝道:“你那个好兄弟
呢?”
徐子陵真心的松了一口气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场主明白啦!”
商秀半信半疑的瞧他两眼,道:“你先把灯剔亮再说。”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时赶回来,任他舌粲莲花,也说服不了这智慧过人的美
女。
灯火渐明,把室内的空间沐浴在温柔光色里。
商秀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後,商秀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盯
着他道:“你们与李秀宁是否旧相识?”
徐子陵这才明白她来找他们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谁是李秀宁?”
商秀微笑道:“你倒装得似模似样,以李秀宁的修养和镇定功夫,绝不会突然大惊小怪
的。你还想瞒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自己若还左遮右瞒,只是个至愚至蠢的做法。不
过若和商秀闹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鲁妙子处去。脸上涌起一个发自真心的苦笑,道:“若
场主不信任我们,我们明天便离开好了。纵使我们真的认识甚麽李秀宁,亦没有触犯牧场的
规矩。唉!我真不知怎麽说才好呢。”
商秀眼中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正要说话,足音由远而近。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敞开的室门处。
寇仲茫茫然的走进房内,然後大吃一惊失声道:“场主!”
商秀冷冷的打量他。
寇仲确是弄虚作假的天才,装作恍然道:“场主定是想早点来欣赏我的宝刀哩!”
商秀目光落在他背後挂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刚才到那里去呢?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惯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扫去,口中却掩饰道:“刚才我和小晶::”
见到徐子陵用脚尖指指後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聪明的接下去道!案嘿!我和小晶到
後山找那老先生学功夫,还吃了些东西,哈!惫商秀失声道:“甚麽?”
寇仲心知不妥,却不知甚麽地方露出马脚。
徐子陵急忙补救,怒道:“你说甚麽?忘了老先生吩咐吗?”
寇仲醒悟过来,陪笑道:“老先生虽吩咐我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可是场主是我们的老
板,瞒甚麽人都可以,却不该瞒她,小晶你真糊涂,还不向场主请罪。”
徐子陵顺着圆谎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东西後拉肚子。”
商秀低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两人呆瞪她。
商秀站起来道:“你两个随我来。”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动人的粉背後,直抵鲁妙子小楼外。
小楼上层仍有灯火,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商秀仰望楼上,俏脸拉长,沉声喝道:“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对这内堡的园林建设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
鲁妙子的声音传下来道:“场主已叁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
喝一六果浆?”
商秀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
是要由我亲自赶走你。”
两人都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沉声道:“叁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
後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予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甚麽
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
商秀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语气回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
不明白娘为何要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的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轻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商秀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甚麽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叁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唉!”
他显然不愿和商秀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於无奈,否则就要滚蛋大吉。
商秀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鲁妙子叹了
一口气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後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商秀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就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
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寇仲终按捺不住道:“我发现了内奸。”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宁公主吗?”
寇仲坐了起来,苦笑道:“本来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却碰上内奸。”
遂把事情经遇说出来。
徐子陵皱眉道:“你既去追那家伙,为何这麽快便回来了。”
寇仲颓然道:“那家伙有种介乎索和飞【木】间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
不敢追得太近,几个照面就失了他影,差点把我活活气死。”
又欣然道:“所谓祸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就要给美人儿场主拆穿了我们底
细。”
徐子陵挨坐起来,盯了他一眼道:“你还好说,摸肚子该代表拉肚子,却说甚麽吃东
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没装出拉肚子的表情,教我怎样分辨?”
徐子陵也觉好笑,思索道:“今趟你显然选择错误,你若跟的是那个荡妇,现在就可知
道谁是与外敌勾结的内奸!”
寇仲哂道:“有这麽多线索,还怕她可飞出我们的掌心吗?”
顿了顿胸有成竹道:“首先,这荡妇必是人家小妾一类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该没
有多少天。其次给她骗的冤大头必是昨晚宴会上牧场方面的其中一个人,而有资格被称为老
家伙的,便只有商震老头,梁治也可勉强凑上半脚。这麽易查,有甚麽麽可怕的。”
徐子陵记起初见商震时为他推拿的两个艳女,点头道:“该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
这种事怎可随便查问。而且就算知道是谁,除非我们自揭身份,否则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们就由那奸夫入手,他总要回来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们设法到那宅子看看,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爷似乎很关心美人儿场主,哈!我看她只是借头借路来亲近你
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像是已浑忘了李秀宁,否则怎笑得出来呢?”
寇仲愕然道:“给那奸夫淫妇,加上美人儿场主先後一搞,我确把她暂时忘了。可见我
这人确能提得起,放得下。是哩!我忘了问你鲁妙子传了你甚麽手艺,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鲁妙子的玄奥理论和盘托出,寇仲动容道:“这确比弈剑术更玄妙,我们须好
好研玩。还有甚麽东西?”
徐子陵遂把鲁妙子的园林九要说出来,岂知说到第叁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断他道:
“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不是说过鲁妙子答应过叁年内不得离开後山半步吗?但他明明不时
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通道,否则怎都会给发觉的。”
徐子陵知他对园林学毫无兴趣,躺下道:“睡觉吧!”
“砰!砰!砰!”
两人绝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兰姑难听的声音在门外嚷道:“你们昨夜去了做贼吗?知否现在是甚麽时候了?整个牧
场就只有你两个仍在睡觉。信否我进来把你们的床子拆掉呢?”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门打开,道:“我们两人昨晚陪场主到後山赏
月,谈了整晚,多睡一会都不行吗?”
兰姑登时给他吓窒,失声道:“场主::”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就去问场主,看看
我们有否陪她到後山去。”
徐子陵见窗外阳光普照,确已是日上叁竿时分,只因两人惯了睡觉时练功,且过去两晚
睡得太少时间,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兰姑的马脸阵红阵白,但语调却客气少许,道:“场主现在陪宁公主去了参观牧场,回
来後宁公主就会到楼来看你们怎样弄熏鱼。这个是场主的吩咐,你们还不去准备一切了,”
兰姑待要离开,寇仲唤着她道:“有些事我两兄弟真不明白,每趟兰姑来找我们,都要我们
去做牛做马。但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那处是澡堂,何处是茅厕。更不知一日叁餐如何解决。
场主昨晚便奇怪为何我们两名壮丁要挤在一张床上,这究竟谁该负上责任?”
徐子陵出现在寇仲身後,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决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兰姑先是起水蛇幼腰,旋又颓然垂手,软弱地道:“只是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理会你
们罢了!你们先去梳洗更衣再说。”两人露出胜利的笑意。

第十一章 衷心感激
徐子陵正要溜出房,给寇仲一把抓着,只好苦笑道:“熏鱼儿的整个流程作业已准备妥
当,要解说时口若悬河的寇名厨一个人便可应付自如,硬要把小人留下来,不觉有点浪费人
力吗?”
寇仲苦溜溜的道:“算我请你求你好了,没有你在,我怕会做错事,嘿!”
徐子陵道:“有甚麽事可能做错的,例如呢?”
寇仲乾咳一声道:“例如我一时不慎,舍大业不顾而情挑公主,又例如我大失男儿汉的
体面,跪地哀求她嫁给我,唉!一世人两兄弟,你就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壮胆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她是来和你幽会吗?我可保证兰姑会在旁拍她马屁,甚至美人儿
场主亦会虎视眈眈,看看你和她之间有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摇头道:“你对女人的经验仍是差老子少许。你昨晚有否注意公主她的神态,那种
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表情,正代表她对我亦非是全无情意。所以她今天不来则已,否则定
会找种种藉口遣开其他人。”
徐子陵讶道:“你不但窍穴长在天灵穴处,还多长了对眼睛,我明明见你昨晚只管看着
地板,凭甚麽可见到她微妙的变化表情呢?”
寇仲尴尬道:“像我这种级数的高手,纯赖感觉已可知道很多事,明白吗?徐低手!快
滚回来!”
徐子陵举手道:“我上茅厕也可以吧?”
寇仲改变策略,搂着他以差些就要亲他一口的热情道:“我的好兄弟,记得早去早
回。”
徐子陵正以为可逃出生天,岂知寇仲追上来道:“一世人两兄弟,都是共同进退妥当
点。”
徐子陵脱身不得,苦笑道:“胆子这麽小,怎学人争霸天下?”
“你两个要到哪里去!”
两人愕然转身。
商秀和李秀宁正沿着长廊,联袂而至,出奇地没有其他随从。
商秀仍是一身劲装武士服,头戴羽帽,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李秀宁出奇地素,纯白的裙褂配上蓝花黄地的小背心,显得楚楚动人。这美人像宋玉致
那样,有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特高贵娇美的气质,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两女在廊外漫天阳光的衬托下,更是艳光四射,又似带着某种超乎凡俗的奇异禀赋。
一时两人都看得呆了。
两女盈盈来到两人身前,李秀宁大方地微笑道:“对不起!累两位大师傅久候呢!”
两人忙施礼回应。
商秀淡淡道:“小宁你先向公主讲解,我要和小晶说几句话。”
寇仲见到李秀宁,甚麽都忘了。还恨不得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忙领着李秀宁到房
去。
商秀带着徐子陵朝後园走去,到了亭子才停下步来,道:“那老头子昨晚和你们说了些
甚麽话?”
徐子陵答道:“他教我们造园建林的学术,场主要否我重复一趟?”
商秀背着他道:“没有说其他的事吗?”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有说及自己,说因在叁十年前被敌所伤,这几天旧伤复
发,命不久矣!”
商秀娇躯微颤,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低声道:“照鲁先生自己估计,他只可多活十天八天,或者正因如此,他才会看
上我们吧!”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美目深注的瞧了他好半晌後,柔声道:“你们有否想过自己的前
途,还是满足於当两个厨子呢?”
徐子陵对她忽然岔开话题有些摸不头脑,不置可否地答道:“不做厨子,我们可以干甚
麽呢?”
商秀不悦道:“你们本来就不是厨子,而是走私盐的贩子,现在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这才记起寇仲说过的话,从容道:“无论做甚麽,都不外求财,走私盐风险既
大,随时可血本无归,怎及在这里可每月稳收半绽真金。”
商秀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语含深意问道:“赚够了钱後,你们有甚麽打算?”
徐子陵胡诌道:“那要由时局决定,若天下回复统一太平,我们就回乡开间小菜馆。
嘿!对我们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哩!”
商秀微笑道:“还要骗我,只听你说话的条理分明,谈吐应对的高雅,便知你们非是一
般凡夫俗子,否则以鲁妙子的高傲自负,怎会有兴趣在你们身上花费时间,你两个究竟是
谁,到这里有甚麽目的?”
徐子陵心中叫糟,幸好念头一转,立有对策,苦笑道:“场主真厉害,我两人其实是扬
州人士,娘家更是扬州的世家,以经营酒楼名闻当地,後来昏君被刺,扬州大乱,暴民乱兵
四处抢掠,累得我们家破人亡,辗转逃往馀杭,先是在菜馆工作,後来见私盐利润丰厚,才
行险一博,岂知路遇贼劫,仅能保命脱身,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番话半真半假,除非商秀有肯定的情报,否则绝难找出破绽。
他更不虞这美女可由扬州联想到他们真正的身分,因为除了宇文化及等有限几人外,谁
都不知道他们本是扬州的小混混。
商秀与他对视了半刻,黛眉轻蹙道:“你们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徐子陵道:“我们都是石龙道场的弟子,後来石龙开罪了那昏君,罪诛九族,幸好外公
给我们花了一笔钱,我们两个才不致被株连。”
商秀有点不知再问他甚麽才好的样子,默然不语。
徐子陵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知她对《长生诀》和石龙的关系并无所闻。
商秀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坦然道:“坦白说,像你两兄弟的体格气质,实是世所罕
有,否则老头子亦不会看中你们。不过由於你们错过了练武的黄金岁月,现在无论如何下苦
功,将来亦是成就有限。唉!当厨子又浪费了你们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头子尚未断气,
求他传授某种拿手绝活,我或可酌才录用,你们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对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谢场主指点。”
商秀不知何故默然轻叹,才道:“回去吧!李秀宁该学懂怎样制熏鱼了,柴绍真是那麽
有魅力吗?”
最後那一句令徐子陵听得呆然以对。
寇仲甫踏入房,便伸手指着整齐陈列台面的诸般材料,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这
是佐料,这是酱料,这……”李秀宁打断他道:“没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点了穴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颓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宁移到他身後,轻轻道:“二哥很记挂着你们,常因你们不肯随他打天下而愀然不
乐。今番能再见着你们,真是好极了。唉!你们怎会躲到这里当厨子的?是否因怕了李
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们怕过甚麽人来呢?”
李秀宁欣然道:“难怪二哥对你们赞不绝口,只看你们把所到之处都弄得天翻地覆,便
可知你们的能耐。到现在我才知二哥当年对你们的评价,非是过誉之词。”
寇仲感到李秀宁说话时呼吸的芳香,轻轻飘送到鼻子前,苦笑摇头,移到窗前,呆瞧日
照下院落的动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於有成就了,可是已换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这番话是李秀宁当年说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与柴绍争夺她的芳心
了。
李秀宁见他走到一旁发呆,心中暗叹。
以她的兰心慧质,当年已明白寇仲对她的情意。不过以她的家势才貌,对她倾心的男子
都不知凡几,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见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轩昂俊伟的男子汉,最扣动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
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不过她和柴绍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
她正进退两难,不知该站在原处,还是该移近寇仲,寇仲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你嫁
人了吗?”
李秀宁娇躯剧颤,垂下螓首黯然道;“虽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没有多大分别。”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道:“好!就当你已是别人的妻
子。你或者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欢喜这答案。因为可以使我以後再心无旁骛,专
志为自己的理想奋战。”
李秀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她从未想像过会出现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
道豪气,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威四射的眼神化作无比的温柔,露出一个似阳光般灿烂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齿更
是闪烁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时情不自禁,累公主受惊,万分抱歉。看来今天公主亦志不
在熏鱼,而在能否招揽我们两个小子。而公主现在也该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寇仲影响波动不休的情绪,点头道:“秀宁虽把握到寇兄的
心意,但仍难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转圜的馀地呢?”
寇仲差点由英雄变作狗熊,冲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给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
己一手创办的双龙帮,硬把这股冲动按下,从容微笑道!案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
去很多东西,但亦得回很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伤魂断的日子惫接着大步走到
李秀宁娇躯前,低头深深瞧进这美丽公主的秀眸内,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颤的海样深情,以
无比温柔的语气道:“秀宁或者从未将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来说,秀宁你却是第
一个使我饱尝那种使人彻夜难眠、患得患失,但又无比兴奋的初恋滋味的女子,虽只有一个
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谢谢你。”
李秀宁“呵”的一声娇呼时,寇仲已大步走出房去。
再没有回过头来。
商秀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来到房门旁,见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来,均感愕然。
不待商秀说话,寇仲昂然在两人旁走过,咕哝道:“我要上茅厕。”

第十二章 地下珍藏
寇仲和徐子陵并排坐在後山方亭的石栏上,面对耸峙陡削的崖壁,脚下就是直落百丈的
深渊,流水奔腾不休。
寇仲听毕徐子陵向商秀所撒最新一代的谎言後,抹了一把冷汗道:“幸好我当时说赶着
上茅厕,否则美人儿场主抓起我来顺口一问,我们就要跳往下面去了。”又探头看了渊底的
激流,怀疑地道!案凭我们的功夫,跳下去该不会跌死吧!惫徐子陵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一副看穿了他内心所藏着甚麽的样儿。
寇仲投降道:“你为何不问我和李秀宁间刚才发生过甚麽事呢?”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过长生诀的武功令你变得愈来愈冷酷无情吗?又说可为争霸天
下而不择手段,牺牲一切。既是如此,我还须向你恳求答案吗?”
寇仲拍腿叹道:“陵少今次错了,事实上我的感觉是窝囊至极。因为我竟忍不住问她是
否已嫁了给柴绍那混蛋。想想吧!陵少!假若她答我『仍未嫁人』,我可怎样向她交代呢?
而明知此问只是作茧自缚,我仍要问她。你说这是甚麽一回事哩!”
徐子陵淡淡道:“那她怎样答你?”
寇仲惨然道:“她说的是虽未正式嫁人,但已等若嫁了人差不多。”
徐子陵苦笑道:“那即是说她爱的是柴绍了。这句话确很难捱,亦使我第一次感到你值
得被同情。跟着你如何还招呢?情场上的招式,比战场上生死对决的招式更使人头痛,只不
过伤害的是双方的心罢了。”
寇仲平静地道:“於是我化悲愤为力量,告诉她我毫不介意,还感激她赐我失恋的痛心
滋味;强忍着吻她的强烈冲动,冲出房门去,背着她时,我痛苦得整个人麻木了。”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道:“那你有否躲在茅厕里痛哭流涕呢?”
寇仲愕然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不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徐子陵冷冷道:“因为值得被同情的那人再不是你,而是李秀宁。”
寇仲直勾勾望着对崖,自言自语的道:“我确是过分了点,但当时真有种愈能伤害她,
便愈是痛快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使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仍是很看紧她。”
徐子陵叹道:“於是你就出尽浑身解数,设法在这弹指般短暂的时间内,务要令她忘不
了你。这对她是多麽残忍无辜的事呢?”
寇仲梦呓般道:“杀了我吧!我现在痛苦得要命。”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苦笑道:“我说话太没技巧了!男女闲事就是如此,根本没道
理可言,谁的护体神功强一些,谁就少受点伤害。不适看来你的护体神功很难及格。”
寇仲愕然道:“你还说没有技巧,现在我就只想痛哭一场。”
两人你眼望我眼,接着笑意从两人嘴角扩展,齐声捧腹笑得呛出了苦甜难分的热泪,又
是心中温暖,互相感受着两兄弟间真挚的交情。
徐子陵喘着气拍着他肩头辛苦地道:“你每趟失恋,都是拉着我来搞混,所以我才是真
正的受害者。”
寇仲苦笑道:“为甚麽早有第一次失恋的经验,第二趟仍是这麽难受!且更是厉害
呢?”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麽稀奇,因你爱得她更深了。”
寇仲像完全回复过来,然点头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时间久了,水也可滴穿坚石,所
以现在我的心该是百孔千洞,这叫心内滴泪大法,与鲁妙子的遁去的一异曲同工,因为李秀
宁就是我那遁去的一。即使商秀比她胜上半筹,我心中仍只有她。”
又道:“米已成炊,再也休提。我们下一该怎样下法才合弈剑之道呢?”
徐子陵冷静下来,思索道:“先设法找那荡妇出来。”
寇仲叹道:“若可逐间房去敲门就好啦。”
徐子陵皱眉道:“以你的绝世耳功,要偷听方圆百里内的一把荡声,该不会是甚麽困难
的事吧!”
寇仲失笑道:“真夸张,来吧!”
两人先後跳下围栏,跨步下亭。
快抵游廊时,小娟娜迎面走来,喜叫道:“找你们了!”
商秀在宽敞书斋的一边正襟危坐,捧书细读,似是丝毫不知馥大姐把寇仲和徐子
陵两人带到面前。
隔着一个小花园的对面就是他们初遇商秀的轿厅,当日他们曾为这美女试吃时的娇俏动
人神态而神魂颠倒。
商秀却是暗恨自己。
连她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爱见这两个小子,或者是她太孤独吧!那并非身边有多少人的问
题,而是心境的问题。
她是上任场主的独生女,自幼便被栽培作继承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管治下人就若呼吸
般自然。
人人都敬她若天神,只有这两个表面看似必恭必敬的小子才例外。只从他们瞧自己时大
胆粗野的眼神,便知他们只当自己是个女人。
那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既新鲜又与别不同。
馥大姐禀告道:“两位小师傅到了。”
寇仲踏前几步,双手捧刀奉上道:“宝刀到了!”
看见寇仲那装出来的正经样儿,商秀“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连少见她这种美态
的馥大姐都看得呆了。
商秀见叁人全呆瞪着她,尽力敛起笑容,板着脸孔低骂道:“世上有这麽多宝刀吗?”
又低声道:“馥儿你可退下了!”
馥大姐微感愕然,才退出斋外。
商秀把书本放在身旁小几处,从寇仲手上接过井中月,立露讶异之色,奇道:“想不到
这麽重。”
寇仲陪笑道:“宝刀自是不同於一般凡刀。”
商秀皱眉道:“站得这麽近干吗?”
寇仲尴尬的退回徐子陵旁,只有後者才明白他是有点不舍得井中月。
商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轻抓刀把,秀眸却盯着两人,坦然道:“这把刀虽是毫不起
眼,又似有点,但不知如何,我回来後心中不时浮现出它影子,感到它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来。”
寇仲衷心赞道:“场主真有眼光,不同於一般浅薄之徒。”
商秀早惯了不被两人当作是场主的对话,瞅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来抬奉我。”
“铮!”
井中月从鞘子露出了半尺的一截。
商秀动容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钝更黯哑无光的刀身,但却有种我也从未之见的高古
拙的味儿。”
秀眸射往寇仲,沉声道:“是怎样得来的!”
寇仲耸肩道:“是阿爷传给爹,爹再传给我的。”
商秀还刀入鞘,沉吟道:“那老头儿对这把刀有甚麽话说?”
寇仲微一愕然,才记起那晚他曾谎称携刀去跟鲁妙子学功夫,其实鲁妙子根本从未见过
这把刀。
但不答当然不行,恭敬道:“鲁先生说这是二百年前当时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刀霸』凌
上人的随身兵器,不知如何会落在家祖手上呢?”
“铮!”
井中月被商秀纤美的玉手拔了出来,在身前挽起十多朵刀花,却没有现出寇仲运刀时慑
人的黄芒。
商秀有点失望的持刀细察,不解道:“是否真的生了,但看来又不是污,而只是刀体本
身特有的肉质纹理。”
寇仲见商秀像萧铣般激不起刀子的异采,愈发相信自己才是宝刀的真主,得意地道:
“这是把通灵的宝刀,家祖曾说过有趟遇贼来袭,这把刀竟响个不停来示警哩!”
连徐子陵都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寇仲夸大得太过分,不过亦只有如此,才更使商秀深信
不疑,否则何来家传神话。
商秀白了寇仲一眼道;“吹牛皮!你自己听过它叫吗?”
寇仲苦笑道:“上次贼来时它刚好休息,所以没有叫。”
商秀忍唆不住,发出银铃般动人的娇笑,还刀入鞘,随手往他抛去道:“耍两招来看
看,瞧你有石龙多少成功夫。”
寇仲挺胸接刀,拔刀出鞘,虚劈几刀,无论招数手法,均学自石龙道场的用刀“低
手”,把其缺点破绽学得唯肖唯妙。
商秀掩嘴笑道:“你的表情虽似高手,但手法却稀松平庸,唉!,枉你们还要付钱学
艺。”
寇仲装作不忿的道:“请看我这招『繁星点点』!”
运刀狂舞。
商秀见他用力得脸红耳热,花枝乱顶的笑道:“这样子下去,不用敌人杀你,自己也要
累死了哩!”
寇仲尴尬地回刀入鞘,喘着气道:“刀是攻向敌人的,不用力怎成?”
商秀不再理他,望向徐子陵道:“你又有甚麽拿手本领?”
徐子陵正欣赏她娇笑时艳美无伦的动人神态,闻言如梦初醒的嗫嚅道:“我比小宁更不
行,可以免了吧!”
商秀不悦道:“你好像愈来愈不把我当作场主,不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旋又微笑道:“不看便不看吧!献丑不如藏拙,乃聪明之举。”
蓦地急骤的足音自远而近,大执事梁治的声音在门外道:“下属有急事上禀场主。”
商秀敛起笑容,道:“大执事请进!”两人忙避往一旁。
梁治大步来到商秀座前,躬身道;“报告场主,有为数约二千的敌人,出现在牧场西面
入口叁十里处,该是四大寇的先锋队伍。”
商秀秀目寒芒闪动,冷静地道:“东面入口外可有动静?”
梁治神色凝重道:“尚未有报告。”
商秀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可返回宿处,若没有甚麽事,就不要四处走
动,明白吗?”
两人连忙应是,退出房外。
寇仲关上房门,来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真令人费解,谁都知飞马牧场比
任何坚城更难攻破,为何四大寇竟舍他城攻此呢?定是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沉吟道:“会否只是佯攻此处,目标则是附近的当阳或远安,甚或更远的竟陵
呢?”
寇仲道:“这更说不通,若我是四大寇的参谋,就会集中全力攻打其中一城,引得牧场
劳师远征赴援,再在途中伏击,才是正理。若是兵力分散,来攻牧场的不全军覆没才奇
怪。”
忽哈哈笑道:“鲁妙子发明的理论,最好是用在兵法上,现在我们对四大寇的阴谋,便
欠了这『遁去的一』,只要能把这宝贝的一找出来,则敌寇所为便会各安其位。一切变得合
情合理!他奶奶的,这宝贝一是甚麽家伙呢?”
徐子陵皱眉道:“若那个家伙和内奸都是四大寇派来的人,那他们理该在暗中弄鬼,没
道理这麽明刀明枪来攻的。以牧场的形势而言,里应外合亦起不了甚麽作用。”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
徐子陵喜道:“明白了甚麽?”
寇仲道:“这定是调虎离山之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不再爱我的心上人李秀宁身
上。”
徐子陵虎目神光一闪,点头道:“说得对,只看李秀宁白天才来,那内奸便向外鬼作报
告,外鬼又偷偷离开,便该知与你的梦中情人有关了。”
寇仲双目杀机烁现,冷哼道:“四大寇真是毫不自量,竟敢打秀宁的主意。咦!不对!
若开罪李阀对他们有甚麽好处呢?”
徐子陵分析道:“好处可以是多方面的,例如破坏牧场和李阀的关系。又或从李阀的仇
人处得到丰厚的报酬和承诺诸如此类。你的脑筋是否因李秀宁而变得迟钝了。”
寇仲尴尬道:“确是有点茫乱,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道:“若我是背後指使四大寇的人,一个活的公主自然比一个香销玉殒的公主更
管用。”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背後的主谋会否是李密呢?”
徐子凌道:“李密、杨世充和薛举都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想见四大寇一方面在拖着牧场
的主力,另一方面则会派出最强的高手队伍从山区潜入山城,再由内奸接应发动阴谋,我们
应否直接和商秀说呢?”
寇仲道:“谁知商秀会有怎样反应,还是不说为妙,就让我们先查出内奸,到时再对来
敌迎头痛击好了。”
徐子陵摇头道:“你主内我主外,这该是搏杀四大寇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吓了一跳道:“掉转过来可以吗?就由我负责招呼那四个贼子头。”
徐子陵道:“主内那个须与李秀宁合作无间,自是非你莫属。”
寇仲苦着脸道:“当你可怜我这失恋的小小子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想我追求商秀吗?今趟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异日她知道我
出了这麽多力,或者感动得委身下嫁哩!”
寇仲当然知他在说笑耍他,但亦知没有商量馀地,恨得牙痒痒道:“还说甚麽好兄弟,
这麽样来陷我於不义。”徐子陵捧腹道!案仲少能同时在情场战场大展神威,该感激我才
是。来吧!惫寇仲愕然道:“到那里去?”
徐子陵潇笑道:“当然是去见我们的幕後主持人哩!”
鲁妙子听罢整件事後,打量了两人半,长身而起,移到一个书柜前,探手进内不
知触动了甚麽机关,“轧轧”声中,厅心一块叁尺见方的石扳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
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这种精巧的机关,为之目瞪口呆。
鲁妙子道:“下去吧!”
领头步下石阶。
两人兴致勃勃的跟着他下去,步下长达两丈的阶梯。
下面是个叁丈见方的宽敝地下室,一边放着两个樟木大箱,另一边的长几则摆放了十个
精巧的木盒子。
四边墙壁则挂着七、八种形状古怪似是兵器一类的东西。
出奇的是地下室的空气只比上面略为闷浊,显是有良好的通气设施。
鲁妙子把其中一个放在几上的盒子递给寇仲道:“若你真想得到『杨公宝库』,必须熟
读此书才成。”
寇仲接过一看,只见盒面雕刻出『机关学』叁个大字,大喜道:“先生真知小子的心
事。”
鲁妙子一口气拿起另叁个盒子递给徐子陵,苦笑道:“我死後你才可开盒翻阅,否则若
你告诉我看一趟便完全明白,我将会死不瞑目。哈!”
徐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一看,原来分别是“天星学”、“理数学”和“建学”叁
书。
寇仲指着刻上“兵法学”骸案地理选惫的两个盒子道:「这两盒对我也很有用。」鲁妙
子心不在焉的道:“拿去吧!谁叫我和你们这麽有缘哩!”
寇仲毫不客气拿了起来,若非徐子陵打眼色阻止他,早就启盒观书了。
鲁妙子走到其中一个大木箱一屁投坐下去,垂手拍拍箱子,发出“砰砰”两响,露出缅
怀的神色道:“这些都是我叁十年前制成的小玩意,很多已流落到江湖去,为我赚了无数黄
澄澄的金子。现留在箱内的都是我舍不得卖出去的东西。我死後,用得的你们可拿走,其他
就陪我长埋此室吧!”
指着墙角伸出来的一枝铁道:“只要你们运功扳下铁,此室就会在十息之内关闭,再没
人可打开来,而且此室会下降十丈,成为我死後的安乐窝。”
寇仲叹道:“鲁先生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这种神乎其技的土木机关之学,已足当古往今
来此道的第一宗匠了。”
鲁妙子欷摇首,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道:“人生若梦,弹指即过,回首前尘,惟只侮恨
交缠,若我有机会从头来过,才没兴趣去碰这些使人沉迷的玩意呢。”
接着指着另一个箱子道:“那里面有十张精制的面具,可使你们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
人,行走江湖时最为方便,且包保没有人能识破,今晚更可派上用场。”
两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
鲁妙子正容道:“无论何等精妙的巧器,均只属小道。若倚仗之对修习上乘武道实是有
损无益,所以我并不鼓励你们用上它们。这十张面具则是例外。”
寇仲动容道:“先生教训得好,我刚才还生出贪念,想把所有东西都设法运走,现在当
然不敢有违先生教诲哩!”
鲁妙子定神瞧了他一会,叹道:“现在我有些欢喜你了。”
寇仲愕然道:“原来先生一直对我没有好感。”
鲁妙子摇头道:“也不尽是这样,因我颇精相人之术,见你眉扬眼锐,鼻管气势直贯上
庭而尖挺,显是野心既大又不怕铤而走险的人,为善则是万世景仰的英雄,为恶则是不世枭
霸,所以总对你有叁分戒心。”
寇仲苦笑道:“先生既懂相人之道,难道看不出我有颗善良的心吗?”
徐子陵失笑道:“这样的肉麻话亏你说得出口来,只从这点就知你好人有限哩!”
鲁妙子亦哑然失笑,站了起来,就近在墙上取下一对钢爪,每人给一个,道:“这对
『飞天神遁』乃我当年倚之逃过祝玉妍追杀的宝贝儿,可以分开使用,能抓穿任何物件,当
然要武功高强才可运用自如。尾後的钢环连着长达十丈罕贵的冰蚕丝,凭你们的真气,可使
钢爪灵活如人手,蚕丝则可长可短,但我今天没有甚麽精神详说,你们自己研究好了!”
两人都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鲁妙子道:“书可以留下,你们各选一个面具後,便可带同天遁神抓去趁热闹,记得回
来向我详述克敌制胜的过程。”
又吁出一口气道:“不知是李阀鸿运当头,还是四大寇倒足霉头,竟惹上你这两个家
伙。”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九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10
第一章 分头出动
飞马牧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平时无人驻守的哨楼城楼,都变得刁斗森严。
城内的壮丁,一队一队的开出山城,在牧场的平原聚集,准备开赴战场。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内後,还未坐稳,兰姑便来吩咐道:“场主严令内堡的人,除非获
有指派任务,否则须留在所属院落,违者按家法惩处,你们清楚了吗?”
寇仲倚在门旁,向站在门外的兰姑道:“无论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饭,所以兰姑你向
我们颁此严令,是否多此一举呢?”
兰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那挂得住,气得瘦脸发青道:“园是谁在管事,
我要你们留在这里你们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门口,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寇仲笑嘻嘻道:“兰姑息怒,刚才大管家向场主报告四大寇联军的先头部队在附近出现
时,我们刚好跟场主谈及我们住房方面待遇上的问题。”
回头向挨坐椅上掩嘴窃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记性此较好,当时场主怎麽说呢?”
徐子陵这才换过一派正经神气,沉吟道:“当时场主我们尽可安心。还得多弄点糕饼招
待宁公主和她的随从,绝不要慌慌张张,有失我们牧场谈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兰姑登时语塞,又记起未曾为他们安排新的宿处,气大减,嗫嚅道:“既是场主吩咐,
你们还留在这里干甚麽?两人暗叫谢天谢地,溜往房去也。
黄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饼,以锦盒盛载,捧着朝李秀宁居住的“环绿园”
走去,路上遇上几起巡卫,问话後都没有留难。
环绿园是座四周围以高墙的独立院落,位於中庭右侧,树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
处是入口外有个方圆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还养有金鱼,以长达十多丈的九曲桥把
此园和中庭连接起来。
长桥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阵,中段处尚有六角亭,布置之巧,令人激赏。
徐子陵见寇仲一路行来默然不语,知他因李秀宁而心情矛盾,但亦知这种事谁都帮不上
忙,只能心中暗叹。
六角亭内坐两名武装大汉,看他们衣,便知是李秀宁的从卫,见他们来到,讶然道:
“是否有甚麽事?”
寇仲道出来意,另一人释然道:“交给我们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说词,微笑道:“今早秀宁公主来参观园时,曾吩咐小人们弄好糕饼後须向
她解说制法,请两位大爷通传一声。”
守卫皱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甚麽紧的事,我们先报上去,稍後是否要见你
们再由公主定夺,你们把东西交给我们好了。”
两人无奈放下糕饼,掉头离开。
到了守卫目光不及处,徐子陵奇道:“李秀宁在接待哪一个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是牧场的人,对她来说就是客人。噢!不好!”
两人同时想起那内奸。
徐子陵当机立断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记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外面随时打上个十天半月,这里才是形势危急。你怎能这麽快的
就溜了去玩儿,却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开他道:“若我们一起出动,太易惹人疑心,别忘了体型高度是变不了
的。而且我们要练习独当一面,好为将来作准备,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换上鲁妙子供应的两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摇身一变,成了另
外两个人,差点互相认不出对方来。
徐子陵变成个年在叁十许间的粗犷汉子,一张粗犷的古铜脸,坑坑突突的,右颊还有一
道长约叁寸的刀疤,一副杀人放火的江湖大盗模样。配合着他俊伟笔挺的体型,有种难以形
容的狂野味儿。
寇仲的模样更怪,不但多了个不讨人欢喜的鹰鼻,还满脸络腮胡子,一副骄狂桀骜的样
子,年纪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两人各自揽镜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道:“今晚就让我们扬州双怪分头出动,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
覆。”
徐子陵点头道:“若有人发觉我们不在这里,追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到了鲁先生处学
艺,清楚了吗?”
寇仲把井中月挂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来时先到鲁妙子处集合,就更万无一失了。
来吧!没有义气的家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紧随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术,兔奔鹭伏,连越数重房舍,最後伏在一座两层的
楼顶暗黑处,低声问道:“我怎样没义气了?”
寇仲凝望李秀宁所在的环绿园方向,狠狠道:“还说有义气?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
我一个人在这里吃西北风,呆等敌人发动阴谋。”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谁叫你那麽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属。记着天明前
我们在鲁先生处集合。好自为之吧!请恕小弟失陪了。”
接着振臂而起,闪电般划过楼房上的夜空,投往堡墙的方向去。
瞧着徐子陵没入远方的黑暗中,寇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滑下小楼,以游鱼般的动作,
鬼魅般往环绿园潜去。
体内的螺旋劲生生不息,使他像拥有无尽爆炸性的力量,避过数起巡卫,横过石林,抵
达园墙之下。
寇仲收摄心神,功聚双耳,一个无比动人的听觉世界,立即降临耳内。
石池内游鱼摆尾,风吹叶动,以至乎方圆十多丈内每一下呼吸声、咳嗽声,一丝不漏的
收入他耳鼓内。他登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来愈厉害了。假设能潜至环绿园的核心地
带,岂非可以藉一对耳朵监听环绿园大部分的地区吗?不过此事绝不容易。李秀宁不但是李
阀的高手,又智计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必会有严密布置,不虞给敌人闯进去。
兼且随她来的李纲和窦威两人均非易与之辈,一旦惹起误会,便会非常麻烦。
想到这里,他已把握到墙内的形势,并拟下潜入去的方法。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墙射去,手中神遁射出,凭着内劲控制遁爪,无声无息地抓
着墙头,在两座岗哨间视线难及的死角位翻上墙头,再松脱神遁,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高达
十五丈的城头,贴墙滑下。
趁墙楼的守卫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场的良机,他沿墙疾掠,找寻横越城河的安全
地点。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胧,心中顿然生出奇异的滋味。
他感到一种动人的孤独,就像他已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再不与任何人有半点关
系。
神遁再射出,抓着对岸一块石头,螺旋劲由右涌泉穴贯注全身,使他几乎平贴水面的射
往对岸,大大减少了被人发现的机会。
他全不停留的潜入一处疏林里,朝东峡口奔去。
他没有打算亦更无把握潜过峡口的城楼,因凭着飞天神遁,他可轻易翻过危崖峭壁,到
达外面的战场去。
寇仲跃上墙头,手中神遁闪电射出,遁爪横越过八丈的空间,抓紧靠墙一座房舍
的檐沿,同时借力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的暗黑里。
他运耳细听,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势布置後,滑往地面,忽停忽驰地穿过一个小花
园,又飞身越过叁重楼房,最後藏在一处花丛中。
寇仲环目四顾,发觉目下正置身在花园中心里,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致幽深。
四周楼房环绕,都是灯火通明,隐有人声传至。
寇仲聚精会神,用心窃听,登时被左方楼房传来的一把女子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声音便认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下发现了隐情的荡妇内奸。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宁公主现在该明白了吧。场主自认识了李天凡,且往来日密,所
以很可能会向李密提供战马和装备。大管家和部分执事虽大力反对,却是屡劝无效。”
寇仲心中大懔,隐隐猜到这阴谋是和李密有关。因为无论李秀宁发生任何事,事後李阀
自然会疑心是商秀和李密串谋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儿子,那该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纲的声音响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来,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这个当然,是老爷嘱苑儿趁此良机,到来与诸位报讯和商量,希望
我们和贵阀的关系,不致因场主一时胡涂而遭破坏。”
寇仲暗中叫绝,在这没有对证的情况下,至少可使李秀宁一方心存疑虑。
窦威沉雄的声音道:“这确是奇怪,因为据我们所知,李密实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扰乱南
方的祸首,为何四大寇又会来攻打牧场呢?”
那苑儿从容道:“此事老爷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故弄玄虚,所以才千叮万嘱苑儿必须
趁早通知各位,因为这极可能是场主受李天凡煽动下做的一次胡涂行为。”
窦威道:“宁公主,不管怎样,我们亦须立即加强防御才成。”
李秀宁淡淡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此事确有姐参与,对我们的实力定是了如指
掌,则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听得又恨又爱,这美女在这种情况下仍表现得如此冷静,难怪李阀要委她以重任来
与商秀洽谈了。
李秀宁接着道:“苑姐可否代为通知大总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详谈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宁见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儿的把戏。
岂知苑儿一口答应,还道:“现在苑儿立即遣人通知老爷,他负责守卫东峡,除非是军
情紧急,否则该没有问题的。”
接着苑儿告退,李秀宁等叁人亲自送行。
寇仲对苑儿的阴谋已心里有数。暗忖趁此良机,不若躲到李秀宁的闺房去,待她回来、
便可::嘿!想到这儿,心头一片火热,那还顾及其他,闪了进去。
徐子陵卓立山巅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峡口外延展至地平远处的原野。
在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尽在脚下蜿蜒开展。
蓦然间,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争霸天下的情怀。
那是一种君临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觉。
像寇仲那种情性,是绝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没有人可以把他缠缚着。
包括寇仲在内。
帮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责任,功成身退。
极目环视下,峡口城楼西南方叁里许处一座小丘上,人影绰绰,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正
陆续开下丘坡,注入小丘与峡口间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场推进。
西北面五里许处有道横过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弯般延展的河流,两岸林木茂密,隐
有马嘶传来。
在这之间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没有半点灯火,更无鸡犬之声,便知村民早
逃个一乾二净了。
峡口这边飞马牧场的战士、也是源源不绝的开出城楼外,一副决心打硬仗的气势。只看
双方的行动,便知恶战难免。
徐子陵全身涌起热血,大鸟般腾身而起,往下跃去。
寇仲掠上檐顶,立即隐伏不动。
窦威的声音传来道:“公主认为那苑儿的话是否可信呢?”
李秀宁叹道:“商秀岂是这种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待见过商震再说吧。
唔!有没有办法可查到苑儿的出身来历呢?”
李纲道:“一时可没有办法::”语音忽断,寇仲沉思其故时,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对面
檐头响起道:“朋友夜闯环绿园,请问有何贵干呢?”
寇仲吓了一跳,自己虽因偷听李秀宁等人说话分了心神,但对方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
可知是个高手。
声音且有点耳熟。
拾头望去,赫然是李秀宁的情人柴绍。

第二章 初试神功
徐子陵走出山峡,提气在林木间疾驰,更不时射出神遁,改变奔腾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
度,有点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爱得不忍释手。
他感到飞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灵活自如的真气把他和神遁巧妙的连系起
来,便他在操纵上得心应手。
那有点儿像用一条特长的鞭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转弯抹角地伸展前进,令他能快似鬼魅
般在林木间穿行无阻。
他无拘无束地像鹰儿般“飞行”着,加上以脚尖点在树干横上发力,竟能足不沾地飞渡
密林,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实是平生最新鲜和动人的一趟经验。最妙是由於用的是螺旋
劲,飞遁自然而然采取旋转的方式投往目标,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强猛多了。
就在此时,阵阵杀叫喊之声随风传至,且愈趋激烈。
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处杀人放火,涂炭生灵,不由义愤填膺,全速朝喊杀声处赶去。
寇仲滑落地面时,风声四起,已陷身重围之中。
窦威和李纲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宁亦闪电迫拢而至,与两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围在中
间。
他心中叫苦时,柴绍落在李秀宁身侧,傲然笑道:“朋友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麽轻
松,我们李家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若没有柴绍在场,寇仲只要表露身分,说明来意,就可把事情解决。
但这时面对情敌,竟是无名火起,怎麽窝囊都不肯以这种方法脱身。
不过今次确是棋差一,皆因想不到柴绍会隐起身形,暗中保护李秀宁。
风声四起,十多名李秀宁的从卫现身屋檐上和林木房舍之间,形成把他围个水不通的外
圈子,大部分手上都持着弓弩。
李秀宁的宝剑在正前方遥指着他的胸前要穴,阵阵冰寒的剑气侵迫而至,冷冷道:“阁
下是那一方派来的人?”
“锵!”
柴绍这时才掣出背上一长一短两根护臂钢棍,长的足有叁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灿
然,非常夺目。
他的动作潇好看,同时气势迫人,更激起寇仲好胜争强的奇怪心态。
窦威用的是重铁杖,横胸作势,截断了右後侧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开大阖的
路子,擅於硬拚。
李纲则手持双剑,但剑气的凌厉程度却比李秀宁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
尚未交手,寇仲已把握到柴绍的武功更胜李秀宁,因他到场後,包围网的压力立以倍数
增加,使他不敢妄然逃走。
寇仲猛吸一口真气,压下心中的焦灼,回复井中月的平和,依鲁妙子教下的方法,运功
收紧声带,以尖亢的声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来此,实有一事要相告,宁公主是否有兴趣
听听?”
李秀宁秀眸与他目光接触、心中忽然涌起熟悉的感觉,讶道:“我们曾见过面吗?”
柴绢冷哼道:“阁下若肯弃下兵刃,束手就范,你说甚麽我们也肯听的。”
寇仲想起当日柴绍对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态度,和看不起他两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气。
尤其现在他和李秀宁并肩而立,神态亲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怪事。
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围,再不管李秀宁任何事的心态,好看看这小子凭甚麽本领
保护李秀宁。
李纲沉声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
寇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我说完一句话後就走,宁公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窦威笑对其他人道:“这家伙是把我们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
李秀宁和柴绍听得对视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儿的阴谋,可是见到李秀宁和柴绍眉目传情之况,立时把这
想法置诸脑後。更兼见到李秀宁入鬓长眉下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美眸向柴绍投去情深款款的目
光,登时泛起一种难以理解的被骗感觅,“铮!”的一声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动手就
动手吧!但不要後悔才好!”
李秀宁等同时感到他迫人而来的霸道刀气,忙催动真气相抗。
柴绍奇道:“朋友身手不凡,当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
人?”
寇仲锐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宁那令他梦萦魂牵的俏脸处,淡然道:“宁公主的未来夫婿这
一问是否多此一举?若我可道出姓名,岂不早就说呢!”
四人同时色变。
要知柴绍此刻的身分乃属机密,好负起暗中保护李秀宁之责。若让商秀知道,双方的关
系便立即会出现尴尬的变化。
不过这还是个可解释的问题,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面的人,那他们的真正实力就
要露底了。
李秀宁秀目掠过杀机,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分。”
这等若亲口向寇仲承认柴绍是她的未来夫婿,寇仲虽明知事确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
殛,气得差点吐血,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难解释的。但我绝非李密又或牧场
的人,假设公主能通情达理与我作一次恳谈,我以一宝贵消息作回报,然後立即离去。”
柴绍一振长短护臂钢棍,杀气立即弥漫全场,然笑道:“走得这麽容易麽?若不立即弃
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後侧的窦威亦喝道:“既有胆子来,就不要那麽没种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叹,他此时若改变主意表白身分,就等若是怕了柴绍,此事杀了他都不肯
做,点头道:“刀剑确是无眼,诸位小心了。”
风声骤起,窦威的重钢杖从後侧当头疾砸,拉开了战幕。
徐子陵穿过疏林,只见林外平野火把光烛天,一群百多名红布裹头的贼寇,正围
着一组二十多人的牧场战士在杀,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认识的骆方。
左方的山头还立着十多名大汉,除其中一个看来是头子的人外,其他都以红巾缠头,非
常易认。
骆方和他的人显是落在下风,结成圆阵,苦苦抵抗,阵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仆,显是
已因受伤而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贼寇一方亦有不少伤亡,战况激烈。
徐子陵这时再无暇去想骆方他们为何会落至如此危局,腾身而起,扑入贼寇阵中去,落
地前早有两人应脚毕命。
突来奇兵,贼寇仍未弄清楚发生甚麽事时,又有四人应拳殒命。
徐子陵无论脚拳击,螺旋热劲都随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并不抛跌,只是颓然倒
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伤痕。
两敌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刀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至。
徐子陵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
今次他学乖了,用的是刚猛的劲道,两人同时肩骨尽碎,长刀甩手,往旁抛跌,身子则
撞入正拥上来的十多个贼兵丛中,使敌人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这时他离骆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近处的贼兵纷纷舍下骆方等人,朝他杀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击出,狂般的螺旋热劲,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领的大汉。
“蓬!”
那人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後方两个同夥身上,叁人同
时变作滚地葫芦,筋骨尽裂。
其他人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隔空拳,吓得四散逃去。
骆方等得他牵制了敌人,声势大振,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同时往他移来。
敌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来,使他压力大增。
徐子陵却是毫不惊怯,心灵晋入无胜无败,至静至极的道境。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忽然间,他清楚把握到整个战场的形势。
这并非说他能钜细无遗地知道每一件发生的事,而是他能通过视觉和听觉的不同层次,
由近而远地掌握四周的虚实变化,从而定进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在这之前,他只能应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现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敌人杀至,他的感
觉却仍可扩展到临身的危机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敌人正朝他推进,更清楚骆方等人又陷
入对方重整阵脚後的狂攻中。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空而起,落地时刚好在骆方之侧,同时手撮成刀,闪电劈入正强攻
骆方的恶寇凌厉的刀影里。
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欠奉,更不用说回刀封架,就那样眼睁睁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
处,抛飞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连接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徐子陵可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这是非常微妙的感觉。
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对手,表面看似声汹势狠,但落在他眼内
却是破绽处处,根本不够资格让他活用弈剑的心法。
此时又一把大刀横削而来,带起了凌厉的啸音,刀气逼人,乃自接战後对徐子陵最有威
胁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来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对方刀锋。
接着螺旋热劲猛吐,持刀敌人惨哼一声,长刀堕地,口喷鲜血往後踉跄跌退。
此君显是贼寇中颇有身分地位,众贼见他连徐子陵的一掌都挡不了,骇然下跟他一起往
四外退开。
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装,自然而然退到骆方身旁,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骆方讶道:“我没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飞马牧场必有回报。”
徐子陵这才醒觉过来。此时贼众纷纷退开,牧场战士回过气来,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
看他。
徐子陵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哈哈笑道:“乱臣贼寇,人人得而诛之,至於我姓甚名
谁,更无足挂齿,你们最好立即归队,我还未杀够人。”
再一声长笑,望着敌人兵力集中处杀奔过去。
背侧窦威持杖砸来时,柴绍同时发动,长短护臂钢棍像两道闪电般,分别朝寇仲
面门和胸口射至,杀气腾腾,威猛之极,且毫不留情,气劲紧罩着对手,教寇仲不论反击或
逃走,都要先硬拚一招。
李纲虽迟发一步,但亦从另一侧欺身攻敌,手中双刃上划下扎,割颈刺腰,凶毒无比,
一派狠辣的进手招式,令人难以联想他平时闲雅儒者的神态。
只有李秀宁反退後半步,只以剑尖发出剑气,防止寇仲从她那个方向突围,却没有加入
战局去。
换了是以前的寇仲,这一刻必是手足无措,纵使未必立即落败,却损伤难免。
幸好经一役的险死横生後因祸得福,学到前无古人的螺旋劲气,武功上跨出了无可此拟
的一步,已非吴下阿蒙。
这时游鱼般左右一晃,接着挥刀猛劈,“唰唰唰”连续叁刀,登黄芒横空,竟先後劈中
柴绍的两把护臂钢棍和窦威的钢杖。
柴绍和窦威同时心生寒意。
他们本是十拿九稳的招式,在寇仲的奇异身法下,就像对方明明在跟前,却可倏地变成
一道全无实质的虚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
这带来非常严重的问题。
要知高手过招,必须因度形势变化和调校,表面看似简单的一击,其中实包含无数的学
问。
但寇仲在那叁数尺之间施展的奇异身法,竟可使他们难以正确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
置,换句话说等若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如此怎会不教他们大吃一惊,登时进退失据。
按着黄芒剧盛,刀气纵横,柴绍和窦威已给寇仲的井中月劈个正。
“当!当!当!”叁声震鸣,奇异无匹的螺旋劲气竟似冰寒彻骨的惊人气旋,随兵刃交
击的接触点透体而入,攻进肺腑。
两人那想过寇仲如此厉害,浑身剧震。
柴绍功力此窦威高上两筹,只摇晃了两下,便站稳阵脚,後者则闪哼一声,往後跌退。
李秀宁见势不妙,纤手一挥,出一片剑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圆睁,精芒电射,以说不尽从容挥的姿势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纲双刃之间,再上
挑下削,“当当”两声,李纲立时溃不成军,双刃被荡得上下弹开,空门大露,同时感到对
方传来难以抗御的螺旋劲气,直贯心脾,魂飞魄散下往外飞退。
柴绍大喝一声“不要过来”,制止了外围己方战士扑入战圈,他则闪补了李纲的位置,
双护臂配合李秀宁发动攻势,脸色凝重至极。
这麽可怕的强劲对手,岂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後退的窦威撞去,不但拉远了李秀宁暂时剑势难及的距
离,还使柴绍的攻击落在空处。
换了交战之前,窦威必挥杖封挡,教寇仲不死则伤。可是此时窦威正全力化解寇仲侵进
经脉内的怪异劲气,便不出平时五成功力,兼且退势已成,纵使勉强出手,亦没有把握击破
寇仲的护体真气,而给对方这麽以布满螺旋真气的背脊撞上,哪还有命?大骇下窦威岂敢逞
强,忙往横闪开。
寇仲亦想不到几个照面,就把主动抢回手内,便他进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怀大快,大
喝道:“住手!”
李秀宁和柴绍怕他趁机击杀窦威或李纲,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锵!”
寇仲回刀鞘内,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轻视。
他威四射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他体型眼神绝不匹配的假脸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
“各位该知我若要对公主不利,绝不需藏头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来喝口热茶,慢慢
畅谈了吧!”
李秀宁等莫不愕然以对。

第叁章 尔虞我诈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净手,接着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两口。
清凉的溪水灌入喉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不远处虽仍有喊杀的打斗之声传来,另一边
则蹄声轰鸣如雷,但暂时都似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间叁处小伤口仍有少许疼痛,但大致上已经愈合,没再淌血。
他脑中尚是记忆鲜明,如何在敌人重围下击杀对方的多个头子,再借神遁挂树逸出重
围。
贼寇的实力明显不止数千人之众,且高手如云,使迎战的牧场战士一再陷於苦战中。
现在唯一能助飞马牧场脱难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击手段
杀其主帅,如此才能彻底挫折敌寇的士气,打乱他们的阵脚。
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跃上溪旁一株参天古树之巅,观察战场的形势。
柴绍冷笑道:“假设阁下死不了,我们便陪你喝口热茶聊聊吧!”
探手拉起李秀宁的玉手,往後急退。
寇仲立时看得怒火中烧,呆在当场,茫然不知李纲和窦威亦往外移开。
柴绍喝道:“放箭!”
“飕飕”声中,满布屋檐上、花园中的李阀战士,同时掣起弩弓,朝寇仲发箭射去。
柴绍亦放开挽着李秀宁的手,两根护臂激电般往寇仲射来,声势极之凌厉。
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难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时挡格这配合巧妙的箭阵攻击,何况还要应
付柴绍脱手疾射而来,贯满真劲的两根护臂钢棍。
寇仲在刹那间回过神来,在劲箭贯体前冲天直上。李秀宁一声娇叱,在所有箭矢、护臂
落空的当儿,人随剑走,衔着尾巴往寇仲追去。
劲弩上膛的声音在四方响起,显示第二轮箭攻即将发动。
要在无法借力、更无遮挡掩护的虚空处,同时应付李秀宁从下而来的攻击,和随时密集
射来的弩箭,就算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要手足无措。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左手神遁电射往左方老树之巅,就在李秀宁的长剑及上他前,往横
移开,没入远处的暗黑里。看得柴绍等瞠目以对,却又毫无办法。
徐子陵提气疾驰,奔上一个小丘後停下步来。
丘脚处杂树丛生,中间有条小河流过,婉蜒而去。再远点就是刚才在山高处看见的小村
庄了。
适才他观察战场形势,发觉贼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此村为中心聚拢过来,心感奇怪,
故赶来一看。
眼下的小村静若鬼域,一点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
奔至切近时,心中忽现惊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长江之旁被人从船上监视的感觉,不
由心中讶异。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四方远处不时有杀声随风传来,提醒他战争仍在方兴未
艾。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後,涌起强大的信心,来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门前,伸手敲了叁下。
“咿!”
木门往内掩开,长剑搠胸疾刺。
这一剑绝不简单,看似一剑,其实隐含无穷尽的攻击性和变化後,最厉害处是剑尖颤震
中,发出七、八度“嗤嗤”剑气,笼罩着徐子陵胸腹间所有要穴,声势夺人。
徐子陵有点像对上杨虚彦的感觉,更由於身处明处,一时眼中尽是点点剑芒、顿感呼吸
不畅。
眼看他要伤在剑下时,徐子陵修长的双手弹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鲜花般盛开,每指都
生出微妙的变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无伦的动作,在窄小的空间迎上剑芒。
“叮叮当当!”
珠走玉盘般的悦耳声音连串响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对方凌厉的剑招。
“砰!”
屋门再次关上,但徐子陵已看到发剑者正是一身戎装的商秀。
他虽奇怪商秀为何不在战场主持大局,反溜到这里来,但总放下心来,因为这美人儿场
主仍是安然无恙。
正要扬声发话时,轰雷般的蹄音分由两端村口传至。
徐子陵心念电转,往後飞退,跃上对面房舍的瓦顶处,俯伏不动,静观变化。
寇仲离开环绿园,来到一座钟楼之顶,差点要痛哭一场,心中既酸又涩,难过得要命。
他本以为可把李秀宁置诸脑後,可是当见到李秀宁柔顺地任由柴绍拉起她娇贵的玉手
时,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麽重要。她既有柴绍护花,何用再劳烦自己这外人呢?吹绉一池
春水,干卿底事。
寇仲叹了一口气,决意再不理李秀宁的事,朝堡墙掠去。看来所有怨气只好发在那些倒
霉的毛贼身上了。
蹄声倏止。
村口的两批敌人同时甩蹬下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临下瞧去,只见除高持火把的四人头缠白巾外,其他人衣饰各异,都是具高
手的气度神态,显是贼寇的领导人。
带头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极可能就是横行长江一带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纪在叁
十至四十岁间。
他不由心中懔然,暗忖难怪商秀要躲到这里来了。皆因情报失误,以为来的只是一股数
千人的贼子,事实上却是四大寇倾全力来攻,务要一举夺下飞马牧场。
奇怪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广大,得知道商秀来了这裹呢?众
贼寇在村中立定,四个带头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爱开玩笑的江湖朋友赠了我一
个叫『寸草不生』的外号,皆由於对本人不了解而生此误会。事实上我却是爱花惜花的人,
商场主如若不信,只要试试委身本人叁天,保证会出来纠正天下人这大错特错的想法。”
其他贼寇立时发出一阵哄笑,充满猥亵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卖相确令人不敢恭维,是个五短身材的胖汉,矮矮的个子,短短的手脚,
腆着肚子,扁平的脑袋瓜儿好像直接从肥胖的肩上长出来似的。
可是那对像是永远眯起来的眼睛却是精光闪闪,还且带着邪异的蓝芒,使人知道他不但
是内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门的路子。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银光闪闪边沿满是锐齿的钢环,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险和诡秘性。
都不知有多少人饮恨在他这对“夺命齿环”之下了。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涌起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强烈杀机。细想下才明白是因他
言语辱及商秀之故。
向霸天旁那粗壮结实,背上交叉插着两根狼牙棒,脸上贱肉横生,额头还长了个令他更
形丑陋的肉瘤的大汉狂笑道:“场主鲁莽出战,败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们,变成床上
一家亲,自然甚麽事都好商量哩。”说话更是猥亵。
众贼又捧腹淫笑,得意万状。
徐子陵骤想到内奸的问题。
若不是有内奸弄鬼,众贼怎知商秀的行,而以飞马牧场的实力,亦绝不会霎时落至如此
挨打田地。
不过牧场方面只要能稳守两边峡口,仍未算真败。
另一寇首阴恻恻笑道:“好一个床上一家亲。房叁弟这提议令人叫绝。只不过商场主乃
黄花闺女,就算心中千肯万肯,但当着这麽多人,自然会脸嫩害羞,说不出话来呢!你们说
我毛燥对女儿家的心理揣摩得够透彻吗?”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上留了副两撇八字须,背上插着个尘拂,打扮得
不伦不类。单看外表绝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先前发话额长肉瘤的大汉既被他唤作叁弟,该就是被称为“鸡犬不留”的房见鼎。
徐子陵特别留神打量那尚未发言,理应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号”曹应龙。
此人身型雄伟,长了一对兜风大耳,额上堆着深深的皱纹,颧高腮陷,两眼似开似闭,
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他叁人般令人讨厌,有点像不爱说话的老学究。
他左手提着一枝精钢打制的长矛,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
向霸天左右手扬起,夺命齿环相敲下发出一下清越的脆响,後面十多名手下立时左右扑
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跃上屋顶,以作监视,一时门破窗碎的声音,连串响起。
徐子陵心中杀机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潜出内堡,窜房越屋,朝外城墙的方向掠去。经过昨晚窥见苑儿和那
外鬼私会的院落时,心中一动,翻了进去。
话声隐从主宅传至,却不见灯火透出。
寇仲伏在园里,内心经过一番极矛盾的斗争後,仍忍不住摸了过去,跃上主宅旁的一株
树上,透窗朝内瞧去。
在这角度下,刚好见到那晚与苑儿碰头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处面对着
在视线之外的其他人,而听声息该不会少过十个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训,知这奸夫功力高绝,忙催发长生诀的内呼吸,同时收敛眼射的光
芒。
只听有人道:“今次我们整个计划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内外配合,攻其不备。且又有公
子在暗中主持,那愁飞马牧场不手到拿来。”
那奸夫哈哈笑道:“陈老师休要夸奖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喽罗,握大
旗的还是要仗沈军师。”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这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沈军师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则是李密的儿子。又与宋玉致有婚约。只从两人对坐於此
这事实,已强而有力地说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夺取飞马牧场和对付李秀宁。
果然沈落雁的呖呖娇声从屋内传出道:“公子太谦让了!落雁愧不敢当。现在刚过亥
时,商秀应已成为曹盟主的网中之鱼,内堡那方亦该有动静传来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一向孤芳自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若论才智,那及得上
沈军师。沈军师不若趁尚有点时间,向诸位详细报上待会行事配合上的细节。”
此人说话得体,显出虎父确无犬子,是个能领导群伦的人物。
寇仲却在盘算应否剌杀此子,若能得手,那麽宋玉致的婚约岂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
则若李密攻克洛阳,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
他已失去了李秀宁,若连宋玉致都嫁了给人,使宋阀和李密变成一家亲,在公在私,均
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击。
想到这里,一颗心热起来,但脑筋却冷静若寒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内各人的实力,只是一个沈落雁已不好应付,何况这李天凡
更非易与之辈,若不小心,他恐怕会饮恨於此。
唉!若小陵在就好了,现在只希望他能来个英雄救美,倘顺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
过了。
“砰!”
木门爆裂。
一名大汉破门闯入商秀隐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则蓄势以待,只要四大寇对商秀稍作异
动,就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果然露出讶异之色,别头瞧往那所前後两进的房子,却并非因为有甚麽特别声音
传来,而是因为屋内全无声息,连足音都欠奉。
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入屋那人并非庸手,即使在屋内遇上整个飞马牧场的人,亦未致不济到一招未交就给人
收拾了。
徐子陵也因心中的惊奇,忘了出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应龙冷冷道:“人来!给我把整座房子砸个粉碎。”
他身後的众寇轰烈应是,空群出动。
远近屋檐上的贼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人人高举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红。
房见鼎厉叱一声,排众而出,一阵风般抢上石阶,双掌印在门旁的墙壁处。
开始时墙壁没有丝毫异样,接着上面檐篷处发抖般战震着,然後整幅墙四分五裂,向内
倾颓,稍露出厅堂的情况时,又给屋檐塌下的瓦碎尘屑遮盖了。
众寇齐声喝采,像一群嗅到鲜血的恶兽般往成了猎物的可怜屋子扑去。
徐子陵见房见鼎掌力厉害至此,若用上背後两根狼牙棒,当有横扫千军之概,反激起了
他昂扬的斗志。
此时风声在左方屋宇顶处响起,贼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处掠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暂时放下刺杀寇首的意图,目光迅速巡视远近可供藏身之处。
在火把馀光映照不及的屋侧园林里,有座大小两丈见方的小砖屋,看来是放置杂物的小
仓,忙滑下屋檐,潜了过去。
木门应手而开,还未看清楚,轻微发动机关的声音从地底传上来,由於外面拆房子的声
音响个不停,把其他声音完全遮盖,故不虞会给人听到。
徐子陵忙把门拉上,小屋内果然堆满农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处,一块地板缓缓往下沉
去,露出幽深的地道。
徐子陵立时想起鲁妙子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说话,远处屋顶上传来鸟鸣之声,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宁中计了,
一切依计划行事。”
寇仲知道他们收到苑儿从内堡传出的讯号,禁不住心中苦笑。
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宁的安危吗?更何况此事和争霸天下直接有关系呢!

第四章 大显神通
徐子陵跃上横梁,置身梁桁间的空隙处,把全身精气收敛,催动内息,静观下面的变
化。
砖墙倒塌的声音仍不断传来,只见八个人鱼贯从地道钻出来“蓬!”
但听声音,便知外面那间屋子已经完了。
但当然不会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等已由地道移师至此处。
叁执事陶叔盛的声音在下面响起道:“柳执事究竟干甚麽的,到现在仍未率人来援?”
商秀冷喝道:“闭嘴!柳执事必须避过敌人的主力,才能依计赶来。这诱敌之计乃没有
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我们错估敌人的实力,以致进退失据。”
馥大姐的声音道:“有人过来了!”
众人忙屏息静气。
外面主宅处仍传来门碎窗裂的杂声。
徐子陵探头下望,只见下面的八个人分成四组,各据一窗往外窥探。
商秀和馥大姐占了个窗子,陶叔盛独据一窗,其他五人看来乃商秀的侍卫。
可以想像商秀的队伍曾遇上伏击,这组人护着商秀杀出重围,避来这经鲁妙子设计的村
庄,再发讯号通知柳宗道率兵来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们的行,亲身追
来,使他们顿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头瞧了各人一眼,见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样
东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时,徐子陵再顾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
屋内八人骇然大震,齐朝梁柱望上来。
陶叔盛忙偷偷把东西收回怀内去。
商秀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声张。
徐子陵探头轻叫道:“我绝非贼方的人,更全无恶意,现在下来了!”
商秀乃大将之材,知道这神秘人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内功路子更是无比怪异。倘跟他
动起手来,只会惊动贼寇,遂挥手指示各人腾出空间,以示诚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抢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胁处。
指风嗤声响起。
商秀想喝止也来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内奸,冷哼一声,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闪电拍
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尽管你有真气护体,亦难挡我凌厉指劲。
岂料指尖刚触及徐子陵肌肤,劲力欲吐时,一股奇热无比的怪异真气已先一步透指而
来,直钻入他指脉内,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气四散流窜,还强攻进经脉去。
陶叔盛全身剧震,魂飞魄散时,徐子陵的右掌改拍为拂,扫在小腹处。
陶叔盛颓然欲倒,却给徐子陵的手一把抽着腰带,轻轻放倒在地上。
本来他至不济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间有如此怪异的劲气,才一个照面下了
道儿。
包括商秀在内,无不目瞪口呆,势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这麽容易给人收拾了。幸
好此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点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暂时昏了过去。
商秀长剑扬起,遥指这充满粗扩味道的轩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功聚双耳,细察远近的动静,知道贼寇暂时移师往别处搜索,松了一口气,深深
望进商秀的俏目里去,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然道:“刚才鄙人冒发言惊扰,场主可知是甚
麽原因呢?”
商秀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着仰躺他脚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
分,一切免谈。”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处,道:“场主只要派人搜索贵属怀内之物,便明白我的说
话!”
商秀愕然朝他瞧来,秀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沉声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吗?”
只听她的语调,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内奸而已!
因为这个月刚好是陶叔盛当值负起收集情报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道:“适才我见他欲把烟花火炮一类的东西投往窗外,咦!有人来呢!”
破空之声同时由四方八面传至。
牧场靠峡口的原野处。
寇仲藏身一棵大树之上,全神贯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动静,瞧
着他们换上牧场的装束,其中一个身形和样貌都有点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
样,若非熟识他的人,还要在近处细看,才能分辨其伪,否则很易便被他鱼目混珠瞒过。
此时见他提起烟管,呼噜呼噜的吞云吐雾,连寇仲亦要心中叫绝。
其他人则是扮作商震随卫的行头,以李秀宁这些外人,又有苑儿在旁掩饰,不中计才
怪。
此计最厉害处,就是把李秀宁引离城堡,而李秀宁又势不能率领大批手下前往赴会,假
商震在李天凡、沈落雁等众高手配合下骤然发难,成功的机会实是极大。
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称为陈老师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强横。
另外尚有一个叁十来岁白姓大汉和一个叫马方的瘦汉,看来都是这群人中武功特别高明
的好手。前者背挂双斧,後者则腰佩长剑。
其他十人年纪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只从他们能攀山越岭潜入牧
场,便知非是庸手。
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许,但仍是那麽美丽,正以帽子把秀发遮盖起来,一身男儿
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儿。
四周不时传来马嘶声,牧场一片宁静。
现在牧场的人均集中到两边峡口和城堡去,牧场只留下十多个人守卫,像个不设防的地
方,兼之这处是近东峡的疏林区,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发生了甚麽事,谁都不会知道。
整个阴谋是那末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是给寇仲在旁窥伺个正。
沈落雁边行边简单扼要地道出动手的时间和配合的方法,这时李秀宁来了。
寇仲运足目力瞧朝环录园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刚抵疏林边沿处,李纲和窦威领头,中
间是李秀宁和苑儿,押後的是柴绍和另一年轻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动,滑下树去。
商秀色变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爱婢送入地道。
其他人慌忙紧随。
商秀抓着陶叔盛的腰带,略一犹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来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对付敌人,场主记得关上入口。”
商秀提起陶叔盛刚跃入地道,闻言愕然抬头朝他瞧来。
两人目光相触时,大门四分五裂,一人挥刀杀至。
徐子陵大喝一声,凝聚到巅峰的一拳隔空击出。
“蓬!”
那大汉竟连人带刀,给他无可抗御的拳劲轰得风车般急旋着往後飞退,撞倒了五、六个
随後而来的贼寇,人人骨折脏裂,无一幸免,可见此拳之威。
商秀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时,才没入地道去,关上入口。
左右两窗同时碎裂,两枝长矛如毒蛇吐舌般电射刺至。
徐子陵听着地道口掩闭的声音,两手左右分张,一把抄着两矛,运劲震断,那两人留不
住势,同往他撞来。
徐子陵双手回收,左右肘重击两人胸膛。
那两人喷着血颓然倒地。
接着徐子陵看也不看,把两截断矛往後反手掷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汉胸前,那汉
一声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挂出去,死状离奇可怖。
屋外倏地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却没有人再敢闯进去。
曹应龙的声音在门外暴喝道:“商秀,有胆就滚出来和曹某见个真章。”
这众寇之首显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雳手段,激起了凶性。
徐子陵涌起万丈豪情,哈哈一笑,负手悠然步出门外。
屋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体,死状千奇百怪,难以形容。
以曹应龙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开,其他人在他们身後布成弯月的阵势,强弓劲箭、刀斧
剑矛,在火把光下闪烁生辉,杀气腾腾。
百多道目光,全贯注在徐子陵身上。
众寇见出来的非是商秀,大感愕然。
“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厉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从容道:“我是甚麽人,你连问的资格也没有!”
众贼怒叱连声,十多枝劲箭离弦而出,向他疾射而来。
两边人马逐渐接近。
李秀宁亦是谨慎小心的人,放缓脚步,到离假商震等叁丈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施礼
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领着众人回礼,道:“这都是随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宁公主可以放
心。”
此人连商震的老嗓音都学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不熟悉他的人确很难分
辨。
李秀宁瞥了苑儿一眼,淡然道:“要劳烦大管家从东峡抽身赶回来,秀宁真过意不去,
为何诸位不用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从李秀宁等後方传来。
两方人马均讶然瞧去。
只听有人嚷道:“公主啊!对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
李秀宁娇躯剧震,认出是寇仲的声音。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一个满脸络腮胡、满带泼野神色的鹰鼻汉子,由林木间搓着肚子一
步高一步低的赶来。
柴绍等知他厉害,色变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宁及时以手势制止,娇呼道:“都你不用
来了,你听不到吗?”
寇仲改变声音不住点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边厢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都看得眉头大皱,又是一头雾水。
以李秀宁的尊贵身分,她的手下怎可说出“解手”这麽无礼的话来呢?寇仲像看不到李
秀宁般,左摇右晃的在柴绍等的怒目注视下走到两帮人中间处,乾咳一声道:“公主恕罪,
请先让小人引介,嘿!”
接着伸手指着假商震身後侧的李天凡,朗诵般唱道:“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岗寨密
公的独子。”
李秀宁等同时色变。
寇仲身子一晃,闪到苑儿之侧,嘻嘻笑道:“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纳之妾,以前的
身分却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儿知身分暴露,那还沉得住气,翻出袖内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宁刺去。
李秀宁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分时便对苑儿留了神,娇哼一声,翠袖拂往刺来的匕首锋
尖处。
寇仲装作骇然退开,大叫大嚷“要杀人呀”声中,又赶到假商震身前。
苑儿见没了寇仲阻挡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宁的匕首,避过她拂来的一袖,正要开溜时,
柴绍无声无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儿应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脸露杀机,哈哈笑道:“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陈老师,至於大
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汉按捺不住,抢前挥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严密。
“铮!”
井中月离鞘而出。
众人只觉黄芒暴现,尚未看得清楚时,“当”的一声,那进袭者连人带刀旋飞开去,到
翻倒地上时仍要滚出丈许之远,撞上一棵树才颓然停下,当场毙命。
如此霸道怪异的刀劲,众人还是初次得睹,登时镇着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还刀入鞘,来到假商震另一边的沈落雁前,尚未发话
时,沈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装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头凑过去,涎着脸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来哩!”
李天凡方无不愕然,想不到两人竟是旧相识,却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个厉害的人物像
他的样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异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教他出来杀了我吧!”
寇仲退了开去,哈哈大笑道:“谁舍得杀有沉鱼落雁之容的沈军师呢?”
“锵!”
井中月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时生出一种横扫千军的霸气,厉喝道:“除沈军师外,其他一个不
留?”
双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划出,去势强猛绝伦,但偏又予人灵动无迹的奇异感觉。
螺旋的真劲,笼布整个战场。
李秀宁娇躯轻颤,心知自己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动人的气概,偷看了站到
身旁的柴绍一眼,他正脸露惊容地瞧着寇仲,芳心里不由生出轻微的犯罪感觉。

第五章 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点地,弹往前方上空,避过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个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
扑去时,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声,斜冲上天,炮弹似的朝他射去,双
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轮箭攻之苦,同时又感到周遭的空气寒若冰雪,
气漩狂,激起他强大的斗志,趁势两腿弹出,足尖刚好点在对方掌心处。
毛燥高瘦的身体剧烈抖颤了一下,不但强大的掌劲被迫得不是往掌沿处出,就是倒撞而
回,在经脉中乱窜,使他难过得要命。
原来徐子陵这两脚的劲度绝顶怪异,一轻一重,轻者柔而,不但使他右掌的劲气无法吐
出,还给对方有若游丝的一股真气钻入掌心,长驱直进般送入脏腑。
重者则刚猛无伦,像个不断急转的钻子般狠狠在掌心锥了一记,手掌登时如火灼,劲气
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溅。
毛燥一生杀人如麻,大小战争无数,尚是初次遇上这种怪异厉害的真气,闷哼一声,运
起千斤堕,往下落去。
“鸡犬不留”房见鼎见毛燥吃了大亏,怕徐子陵乘胜追击,背上两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
棒来到手中,巨躯翻腾斜起,快速来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厉无匹的往徐
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体则由地面冲前接替毛燥,两只钢齿环左右旋飞,斜斜往
仍离地寻丈的徐子陵两胁弯旋过去,发出奇异的尖啸声,气势逼人。
除了曹应龙昂立不动外,其他贼寇亦空群而出,拥往叁人交战处,布下重重围困。
徐子陵紧随毛燥往下疾落时,猛提一口真气,翻身两脚疾踢,破入房见鼎的棒影里,一
丝不误的踢中他两根狼牙棒。
同时双掌虚按,发出两股螺漩狂,袭向毛燥的瘦背。
丈外的曹应龙大吃一惊,急跃而起,双掌内收後再平削开去,两片锐利的劲气,却非是
攻击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压往毛燥的掌劲。
“笃笃!”
脚尖正中狼牙棒。
螺漩劲气透棒而入,破进房见鼎的真气内,房见鼎不但所有後变化无以为继,还阵脚大
乱,迫得借力飞开。
心中不由骇然大震,为何忽然间会钻了个厉害至此的高手出来。
下跌的毛燥感到气漩压体,知道不妙,勉强压下经脉内翻腾的气劲,又吐出一口助他减
压的鲜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气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侧滚,希望能避过这可要他小
命的两掌。
“蓬蓬”闷响,徐子陵的掌劲给曹应龙後发先至的掌风削个正,劲度登时大幅减弱,同
时整个人被带得往回抛飞。这才知曹应龙之所以能成众寇之首,皆因功力实远胜其他叁大寇
首。
曹应龙则浑身剧震,往後退了两步,亦暗叫厉害。
向霸先的夺命齿环由於连着细丝,此时经他把真气注入丝内遥控,两环改变角度,如影
附形的锲着徐子陵追至。
徐子陵一声长啸,闪电堕地,避过飞环。
矛枪刀斧,立时从四方八面攻来。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机会,趁毛燥尚未回过气来,加以搏杀,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个
机会。
心中闪过寇仲的大头,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头才起,他已扑伏园内的草地上,双腿车轮般往四周狂扫,飞天神遁却从敌人脚下的
间隙无声无息的电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疾往落地又弹起的毛燥右脚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见鼎见徐子陵被己方十多个高手围着杀,暗忖先消耗他一点气力也是上策,
遂在外围押阵,蓄势以待。
曹应龙则缓缓朝战圈迫来,两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现出一个深达叁寸许的足
印,显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来後,功力已大致回复过来,心中杀机大盛,正要报仇雪耻,忽地右脚踝痛入
心脾,骇然下望时,只见一只打造精巧的钢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内,还生出一股强大
的拉扯力道。
毛燥吓得叁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桩坐马,右脚运劲回拉。
那边厢的徐子陵刚踢中两贼胸口,见毛燥果然中计,运劲反扯,正中下怀,就借毛燥相
赠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贴地往远在叁丈外的毛燥射去,在众贼间强行穿过,不但撞得众贼骨
折肉裂,还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处。
如此奇招,该是武林史上破题儿第一趟的创作。
曹应龙、向霸天、房见鼎和众贼骇然大惊时,徐子陵已连续撞翻了七、八人,炮弹般投
至毛燥身前半丈许处。
毛燥知这是生死关头,四周虽全是己方兄弟,但却像孤零零独自存在天地间般,甚麽都
只能靠自己。
背上自己仗之横行的尘拂来到手上,正要拂出,蓦地脚踝钢爪传来五道螺漩异劲,直攻
心脉。
毛燥的尘拂虽勉强扫出,但由於至少分了八成真气去应付沿腿而上的敌劲,威势登时大
减。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变方向,变得斜冲而上。
在众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两人擦身而过。
毛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往横抛飞,拂尘脱手甩跌。
直至此时,曹应龙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为何能如此破出重围,又如此轻易把毛燥收抬,
骇然往徐子陵扑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围,他竟改前冲为横掠,借神遁抓着毛燥身之力,倏地横移,连功
力强绝的曹应龙亦扑了个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跃上一棵大树横探出来的粗枝上。
此时不走,就以後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娇叱传来。
徐子陵骇然瞧去。
只见商秀孤身一人由小屋冲出,杀得众贼人仰马翻,鲜血激溅。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叁个伤口後,毫不犹豫地朝商秀射去。
一方面是气势如虹,另一方面却是阴谋败露,心虚胆怯,此长彼消下,实有天壤
云泥之别。
加上寇仲初尝螺旋真劲的惊人威力,可惜刚才囿於形势,未能找到全力试刀的对像。
现下却是心生杀机,欲把李天凡结果,好让宋阀和瓦岗军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伤
透李密的心,一举叁得,气势之盛,自是一时无两。
井中月画破虚空,虽是简单至极的一刀,配合着他游鱼的身法,确如鸟迹鱼落,勾留无
痕,滚旋翻腾的刀气,随刀先往李天凡冲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传,这数年又跟父亲转战天下,实战经验无比丰富,但还是首次应付
如此厉害的一刀。
但见黄芒闪至,对方的长刀已临头上,隐然有股莫之能抗御的霸气,自问纵能挡格,接
着的数刀也非常难捱,大喝道:“杀!”自己却往後退去。
他左边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将陈天越,乃华山派高手,闻言与李天凡另一边的年青好
手夏心泉一剑一刀,同时从两侧拦截,上扎下刺,要教寇仲穷於应付。
在策略上他们完全正确,皆因谁都看出寇仲这一刀有种一去无回的霸道气势,绝不宜硬
撄其锋。
李秀宁等全体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敌人难以形成围攻寇仲的形势。
寇仲哈哈一笑,游鱼般往两旁各晃了一下,陈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剑一刀竟然落空,贴身
擦过,就是那寸许的距离,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黄芒电闪。
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陈天越两筹,首先中刀,打着转跄踉跌开,鲜血激溅,连他自己都因
对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处。
陈天越变成单独面对寇仲。此时李天凡、沈落雁等无不往外退去。骇然下正要闪退,寇
仲的刀气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只见井中月在眼前忽现忽隐,变化无定,咬牙凝聚功力,一
剑削出。
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对方招数变化下,盲目发剑。
“当!当!当!”
陈天越连续变化了叁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这一刀。
寇仲亦心中喝采,但刀下却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满天黄芒,狂风暴雨般往已发出喘声
的陈天越杀去。
此时李秀宁等已赶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晚的阴谋全面败露,兼且
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若还不趁机逃走,休想有命,一声扯呼,过快飞遁。
陈天越的惨叫声自後方传至。
李天凡和沈落雁别头後望,只有李秀宁等如风追来,寇仲竟失去了影。
徐子陵像大鸟般由树上斜斜投往商秀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见鼎同时腾跃而起,在
半空拦截。
曹应龙则人矛合一,往商秀扑去,化成一团矛影,声势凌厉之极。
他暗忖只要能把两人分隔,再逐一击破,纵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价。
商秀此时正被叁柄长刀和两枝长枪,从四方八面狂攻,近打远击,令她一时间亦要改攻
为守。
这刻见曹应龙杀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浑身解数,左手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抄着一枝
朝左胁刺来的长枪,猛一吐劲,持枪贼寇立时咕咚一声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
不吭一声便仰後倒毙。
右手剑则连使黏、引两劲,带得一名使刀大汉迎上从後面刺来的长枪,惨叫声中,长枪
贯胸而过。
她同时往後飞退,不但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还趁身後持枪者误杀了自己人,心神散
乱且又收不回长枪之际,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处。
那人整个往後倒飞。
接着倏又冲前,幻出千重剑影,两名持刀的贼几乎是同时中剑,就此了局。
曹应龙这时刚飞临她上方,见她剑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铁矛全力下
击。
劲气狂,迫得其他贼寇纷纷退开,腾出大片空地。
“蓬蓬”连声,徐子陵在半空中毫无假借地与向霸天的双环和房见鼎的一对狼牙棒硬拚
了一招。
他虽胜在下冲之势,仍给两人合击之力震得口喷鲜血,右腿更给房见鼎右手的狼牙棒擦
去了一小片皮肉。
不过两大寇首亦吃了苦头,给徐子陵奇异的手法和螺旋劲压得施不出後,还要旋转着身
子往两外抛跌,狼狙之极。
这边的曹应龙仍采凌空下击之势,每一矛都是迅急无伦,偏又闪烁变化,灵劲无匹,不
断借矛剑交击的震力弹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堕,占尽了战略上的便宜。
身为飞马牧场场主的商秀,始终欠了曹应龙的丰富实战经验,至此才知中了奸计。不但
要支持曹应龙整个人的重量,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袭来的劲箭暗器,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
不一会已多处受伤。
香汗淋漓时,徐子陵来了。
曹应龙亦是心中骇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骤雨暴风的攻势,仍收拾下了这看似娇滴滴的美
女。
正待不惜受点伤也要痛下杀时,旋转着的劲气冲空而来。
曹应龙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气,化巧为拙,冲天而起,挥矛往徐子陵的拳头迎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到拳矛交击时,他已化成一道
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场的百多名贼寇人人瞠目结舌。
曹应龙别无选择,全身功力尽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头处。
“轰!”
劲气交击,狂四泻,迫得人人往外退开。
曹应龙毫无刺中实物的应有感觉,就像刺上一股庞大无匹急旋着的能量峰尖处,把自己
的真气迫得倒卷而回。
他也是了得,一个车身,往侧翻去,更喷出鲜血,好化解对方绝顶怪异的气劲。
徐子陵的情况只比他好一点,停止了旋转,喷出第二口鲜血,却是一个翻身,落到商秀
之旁,只一个踉跄,便立稳脚步。
曹应龙结结实实坐到地上,再滚动寻丈,才跳了起来,厉喝道:“蠢材!还不动手。”
众贼如梦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攻去,震耳喊杀声,再次直冲霄汉。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脱掉面具,凝视着下方正掠至山边的两道人影。
由於他曾跟李天凡,故能在这“捷径”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驾。
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他不会滥杀,但对敌人却绝不会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後,他已下了决心不让他活着回去见李密。
但对沈落雁,他却始终有份感情,难以辣手摧花,当日在巴陵郡外,连“美人鱼”游秋
雁他也可以放过,何况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
打从他们由十多人变成现在的两个人,便可知为了应付李秀宁的衔尾追击,付出了惨痛
的代价。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牺牲手下来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若他们
不是只顾逃走,李秀宁、柴绍等想收拾他们的手下当非易事。
两人终发现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跃将下来,拦在斜坡顶处,冷笑道:“走得这麽容易吗?”
李天凡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狠狠盯着他道:“你的拍档在那里?”
沈落雁的美眸倏地现出炽热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够有馀,人家是文武兼资,你却是躲逃并
备,还加上一项轻易舍弃手下的本领,真不愧李密的儿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吗?没有那麽容易,何来这麽多废话,手底下见
真章吧!”
寇仲见沈落雁从发际处拔出夺命簪,却不见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讶,难道他像徐子
陵般爱耍弄拳脚。
不过此际无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遥指两人,催发刀气。
李天凡冷笑一声,不容他蓄满气势,两手一番,露出两把长约尺二的短刃,往他上扎下
刺,手法凶厉之极。同时笑道:“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断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见他给自己如此出言辱骂,仍能保持风度,心中懔然,井中月迅急扫砸,凭着重器
长兵之利,务要取得先手之势。
黄芒暴长,确是威不可挡,刀气狂,刮得李天凡浑身衣衫猎猎狂飘。
李天凡却夷然不惧,欺身而上,与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沈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观,似对李天凡充满信心。
转眼间,寇仲以游鱼般灵动万分的身法,从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连环疾攻了十多刀,杀
得他由攻变守,从硬拚变为闪躲。不过李天凡的射日月照两刃,招法精巧细腻,配上奇异的
步法,每当寇仲刀势稍缓,立即采埋身搏斗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势。
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视眈眈,亦给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寇仲想起鲁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实际上却仍未知如何运用,惟有以螺旋劲气贯满井
中月,变成一道道黄芒般的激电,不住朝李天凡疾打过去。
李天凡开始不断後退,刀圈更不断收窄,眼看要血溅寇仲刀下时,忽然舍刃不用,竟横
臂挡格。
寇仲大奇,暗忖对方该尚未至於这种舍命地步,忙收起叁分力道。
沈落雁出手了,夺命簪疾刺寇仲右胁空门处,身法快如鬼魅。
“当!”
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却发出金铁鸣响。
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护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为何会拣在此时施
袭,忙往横移开。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势剧变,凭着双臂不怕劈削之利,展开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数,从寇
仲刀势的隙间无孔不入的攻进去。
沈落雁则娇叱连声,绕在寇仲四周不断施出彼退我进的突袭。
寇仲优势全失,若非对方要花上大量精力应付他的螺旋真劲,恐怕早已败北。
寇仲见势不对,一声长笑,倏地退往坡顶,同时一刀劈在空处。
这一刀实是给迫出来的奕剑法。
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惊觉到这一刀把所有能进击的空间都封闭起来,一切後变化都无从
施展。
骇然下两人往後退开。
寇仲露出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还刀入鞘,像对老朋友般亲切地道:“今天玩够了,请
代小弟向密公问好。”
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麽翩然去了。
给他这天马行空的一刀震着了的李沈两人,竟不敢再启战端。
徐子陵和商秀背臀紧贴,应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来的攻势,两人都生出一种
生死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四周伏处处,他们身上的伤口亦不断添多。
曹应龙、向霸天和房见鼎叁大寇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展开对两人的围攻。
蓦地东南方杀声四起,迅速接近。
曹应龙跺足色变道:“这是怎麽弄的,怎会给人来到这里才知道。”
房见鼎怒吼一声,正要扑下去先手刃徐子陵两人,给曹应龙一把拉着,喝道:“小不忍
则乱大谋,我们立即撤退。”

第六章 第一滴泪
“砰砰彭彭!”
鞭炮在院落间轰天响起,加上欢呼呐喊的喝采声,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过来。
寇仲跳下床来,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来,这串鞭炮比得上过年时扬州码
头烧的那串。”
徐子陵发出一声呻吟,转身再睡,没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叹道:“早劝过你的了,若肯听我的话,先联手处理了李天凡的
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气,你就不用现在身负大小伤口十八处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时养成对人幸灾乐祸的坏习惯?”
寇仲若无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抛弃我这可怜孤儿那刻开始的,你说是谁害人不
浅?”
徐子陵盘膝坐起来,淡淡道:“你该感激我才对。否则怎会像如今的意气风发,噢!
不!该是意气发疯才对。”
两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别把头转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长了脸孔不过半晌光景,又
同时捧腹大笑。分别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泪,因为牵动了正在痊愈的伤口。
寇仲喘着气笑道:“其实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计,甚麽李秀宁是你的,自该由你仲少去
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难道又要算入我的数吗?除了你徐师傅外,谁更该去英雄惩美呢?”
徐子陵伸手抚摸他大头道:“祖师爷有言,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李秀宁注定是你那遁去
的一,不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对你那麽好,竟敢来怨我。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除李秀宁这遁数外,其他的数谁说得定没包括美人儿军师在内,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条数
内?”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为何好得这麽厉害?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鸟般唱个不
停。”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你以为商秀会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侠,那就是想疯了你的
心呢!我走时,她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忆起与这美女背贴背携手与敌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现在说甚麽都没有用,我们走瞧好了!哈!”
敲门声响。
小娟在门外嚷道:“除了你两个家伙外全牧场的人都起来祝捷,还不滚出来。”
只听她以前所未有的语调用词向他们叫嚷,便知她是如何兴奋忘形。
两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对方欣然之意,只要令小娟这可爱的少女开心至此,昨晚所有
的辛劳伤痛,都是值得的。
两人出身寒微,故对婢仆阶层的小人物有特别的好感和亲切感。
小娟不待他们应话,续呼唤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凯旋军快将回城,我们要到城外迎
接他们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姐走後,寇仲皱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赢来不易,更不知牺牲了多少
人。你说商秀会怎样处理陶叔盛和苑儿这对内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这两人都是有身分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应为此万分头
痛,此事亦必牵连到其他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这事能分了美人儿场主的心神,否则闲了下来,便会疑心到我们身
上,因为我们太多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叹道:“拖後一天是一天,我的伤口没有叁、四天休想能愈合得无痕无迹。”
寇仲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来道:“那还不滚起来,现在至紧要是争取时间,更望李秀宁
能知情识趣点隐瞒我的事,使我们可跟鲁妙子多学点绝妙活儿。”
那天商秀和柳宗道都没有随队回城,领队的是大管家商震,他显然尚未知悉有关
苑儿的事,接受城民夹道欢迎时都不知多麽顾盼自豪。
回城的主要任务是处置伤创之兵和捐躯者的遗体,可想像战争仍在城外进行着,对四大
寇的败军加以无情的追击。
那晚黄昏时分,两人摸到鲁妙子的小楼去。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擞,指着放在
圆桌上的一对天遁神爪道:“这对东西好用吗?”
两人衷心诚意地点头,赞不绝口。
鲁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运用这宝贝干掉一个大贼头,你们两人又能使牧
场反败为胜,否则後果实不堪设想。叁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天的高兴。”
说罢一手拿起台面那对神遁,抖手就掷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渊去。
两人愕然以对。
鲁妙子漫不经意道:“我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若你们惯了依赖这类巧器,休想在
轻功上再有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後则得不偿失,明白吗?”
两人虽有点舍不得,但明白鲁妙子是一番好意,都点头应是。
鲁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里的美景,触景生情的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
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
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
葬。你们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後面
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两人都听得皱眉深思。
鲁妙子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轻经道:“我生平只锺情於两个半女子,这麽说你们是否
觉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个定是阴后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甚麽?”
鲁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实际,找到机会便追问有关阴癸派的事。”
寇仲毫无愧色道:“小子只是想为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鲁妙子点头道:“这正是我看上你们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这个妖妇,老夫死也不能
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早与阴癸派结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寇仲把经过事情道出,当说到能令体内没有半丝脉气的情况时,鲁
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後得意地道:“现在这妖女该以为我们已魂游地府,你骗我,我骗你,多麽有
趣。”
鲁妙子沉吟片晌,肃容道:“听你们这麽说,这妖女确已得祝玉妍真传,成为阴癸派从
祝玉妍之後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问道:“天魔功这麽难练的吗?,”寇仲思索着道:“至少该有叁个人练
成,否则谁把天魔功传下来呢?”
鲁妙子拍案道:“说得好,不过创成《天魔秘》的人却非阴癸派的人,其来历更是神秘
莫测。不像慈航静斋的《剑典》般乃是开山祖师地尼所着。”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点像《长生诀》了,历代虽有人修练,却从
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包括我们两个在内。”
鲁妙子欣然道:“和你们说话可省了很多时间,《天魔秘》、《剑典》、《长生诀》和
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并称古今四大奇书,每本都载有关於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
密,岂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两人齐声问道:“《战神图录》?”
鲁妙子道:“这或者是四大奇书中最虚无缥缈的一本书,历代虽口口相传,却从没有人
见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问我。”
寇仲皱眉道:“假设祝玉妍和真学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静斋的人外,谁还能与之匹
敌?”
鲁妙子淡淡道:“就是你这两个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抓头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练出了点门道来,事实上对诀内那些鬼画符的怪
字一窍不通,嘿!这也算练成吗?”
鲁妙子哑然失笑道:“《长生诀》一代传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练过,但从没有人能练出
武功来,偏是你们能办到。误打误撞也好,适逢其会也好,总之就是如此。且只看连都害不
死你们,便知来自《长生诀》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则我早劝你们找个地洞躲起
来,永远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了。”
接着兴奋地搓手道:“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多知道点关於阴癸派的
事?”
次晨两人才返回宿处,睡了不到叁个时辰,就给兰姑过来弄醒,不过今趟却是一
番好意,原来给他们安排了新居。
那是园众大师傅居住的宿舍,位於飞马园之南,共有四座独立房子。
两人的期望本来只是每人可各自拥有间像样些的房间,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兰姑领着他
们来到其中之一的门阶前道:“这屋子是前堂後寝,其他澡堂等一应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扫
好,你们可立即搬东西过来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拥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心中都涌起异样的感觉。
兰姑出奇地和颜悦色道:“这几天人人都忙个不了,待梁副管家闲下来时,我会给你们
申请一位婢子,好侍候你们的起居。”
接着又眉花眼笑道:“记着你们是园的人,有机会见到场主时,至紧要多为园说几句好
话。”
两人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成了场主经常召见的红人,所以此妇才刻意巴结讨好。
兰姑又道:“宁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你们今天有空就到她那处去,她对你们那天弄的
糕饼,很是欣赏呢!”
黄昏时两人把无可再简单的行李财产搬入各自挑选的房间後,回到宽敞的厅子坐
下。
寇仲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就叫权势了,就算园之内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另眼相
看,我们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挤出卵蛋的小房里。”
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宁找你,为何还不滚去见她呢?”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见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李秀宁是洪水猛兽吗?她要见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会那麽
不通气,哈!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寇仲跳将起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哈!不说意头不吉利的话
了!去便去吧!”
见寇仲兴奋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里,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中,心中
却想起昨晚和鲁妙子的交谈。
这天下第一巧匠,确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既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使他们得
益不浅。
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忽然心有所感,然後足音传至。
徐子陵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划出骆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讶,为何自己从没有刻意去辨
认骆方的足音,却能如此自然而然仅从步声就可把他辨认出来?骆方此时神采飞扬地跨门人
屋,叫道:“还不恭贺我,现在我是副执事哩!”
寇仲走过石林,向把门的李阀卫士报上来意。
不一会他来到那天李秀宁和苑儿说话的偏厅处,侍卫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纳闷,离开椅子,倚窗外望。一对美丽的蝴蝶正在花丛间争逐嬉戏。
李秀宁的足音自远而近,最後在他身後响起道:“谢谢你!”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李季宁默然片晌,轻柔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隔着窗子以匕首制着你吗?”
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丽的回忆,那是个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账簿去向李世
民领功,攀爬船舱时听到李秀宁声音迷人,忍不住探头窥视,给李秀宁发觉後以匕首抵着他
的咽喉。
那是一见锺情,亦是他失败之极的初恋起始的刹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会不记得呢?想有半刻忘记也不可能。所以我现在才要走,否则我就
算变了熏鱼也不肯走。”
李秀宁“噗吓”娇笑道!案若你真是熏鱼,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後甚麽地方都去不
了。告诉秀宁,你是否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拒绝了世民二哥的邀请!惫寇仲背着她道:“不
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猜到这原因。”他笑容内的苦涩更深了。
李秀宁叹了一口气道:“寇仲啊!秀宁怎值得你错爱呢?这世间不知多少胜於秀宁百倍
的女子正等候你的爱宠。寇仲啊!抬头看看上天好吗?”
她盈盈来到寇仲身侧,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每颗星宿,都代表一个机缘,所以那
就是数不尽的机缘,就像星宿的无穷无尽。秀宁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个机缘。但此外仍
有无数机缘,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乐的,甚至有令人苦乐难分,黯然神伤的。你是非凡
的人,自应有非凡的遭遇,不应为偶一错过的机缘介怀。”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
只见清丽绝伦的美人儿正仰首观天,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渴望神色,凄迷动人至极点。
寇仲剧震道:“问题在秀宁你正是我心内那夜空的明月,其他星宿於皓月下,全变得黯
然无光。”
李秀宁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目光一触後立即各自避开,都好像有点消受不了的样儿,
情况极端微妙。
寇仲捧头痛苦道:“这种事只会愈说愈纠缠不清,我都是早走为是!”
李秀宁吃了一惊道:“多听秀宁两句话好吗?”
寇仲一个斗,到了窗外,回复了一贯的调皮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淡然道:“若宁公
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揽我们两个人,就请免了。”
李秀宁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後,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宁生你的气了。”
寇仲两手按在窗槛处,似要靠这动作支撑身体的重量,颓然道:“惨了!今天我真不该
来,你每个神情,都只会使我的单思症病情加重,现在怕该已病入膏肓。”
李秀宁螓首低垂道:“就当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转身便去,无精打采地背着她扬手道别。接着在林木间忽现忽隐,好半晌才消失在
李秀宁被泪水迷茫了的眼外。
她终於为寇仲下了她第一滴情泪。

第七章 撒手西归
骆方兴奋地道:“今次我们胜得险极了,连我都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
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
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馀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麽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叁千人
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
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
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才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
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
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
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今赵全赖二执事举
荐,因为其他叁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叁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
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做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
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
人。
淡然问道:“叁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却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到他逞强
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但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
要肃清馀党采的手段。
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後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後,不但南方形势
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後,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後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了,呆头鸟般坐下,两
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於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
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若我们多点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至紧要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
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是那麽过去。
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
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
由於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於历史、兵法和
机关学,各得其所。
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都心里明白他已到了
迥光反照的时刻。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
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宗卷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
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才淡淡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甚麽?”
商秀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的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甚麽的
吗?我的话就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他女人看过,这麽在场主面前脱
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分,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叁扒两拨便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於屈服。
商秀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滚出去,又给商秀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
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场
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都有锻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
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
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赔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习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鲁先
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麽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的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
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秀眸变得又亮明又锐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
亦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
斧,场主明鉴。”
商秀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定必
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
吗?”
商秀扳起俏脸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每天你们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道:“该在甚麽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不耐烦地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
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
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
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於眼
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
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
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後,这垂危
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
到了呼吸着最後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
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甚麽
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
己心目中最後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该说甚麽话才好。
鲁妙子轻喘着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麽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後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叁个头就走吧!我
再撑不下去了。哈!死并非那麽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甚麽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後,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偏
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走,留下来再没有甚麽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道:“好
吧!取回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
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
除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的起居。
其他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
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
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
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如此阵仗是要到那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篷帐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後我们就溜之夭夭,待
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於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
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那及得我们游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造饭,忙
个昏天昏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都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采。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他人准备好
就会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
那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後,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道;“今趟糟透了,我们早该从这条线上联想到曲傲和
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沈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风报讯,说曲
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
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着帐顶,苦涩地道:“就算没有,方泽滔也非老爹手脚。最惨是一向
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後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就不是二
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了。”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等人,低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全速赶往竟
陵,趁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那还有气力收拾。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
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甚麽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
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
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这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
北上或南下,都可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道:“你比我厉害多了,唉!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
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甚麽都想不到似的。那现在该怎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碍,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
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後,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麽看不开,索性回
乡耕田或开菜馆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
新,以後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後,续道:“所以今趟商秀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
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後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
子,就可把独霸山庄牵制至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
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第八章 溪边夜话
商秀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
油饭有极高的水准,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
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肚狐
疑的随在她身後。
商秀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
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成了。”
商秀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案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
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
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惫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甚麽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娇媚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
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
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麽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甚麽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
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甚麽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
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
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
六壬,捏指一算後正容道!案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於
途之故。”
商秀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麽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麽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
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呆了半晌,最後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於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
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後
动::”商秀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
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
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
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在商秀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
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
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後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
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
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商秀倏地
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次晨起来,商秀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
“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
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像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
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
定。”
商秀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
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
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甚麽?”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也为之莞,没好气道:“凭你们那叁脚猫般的功夫,有甚麽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
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老杜
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商秀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
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
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
就明,不信可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
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
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所以
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
损。”
商秀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
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於一备於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
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
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甚麽这麽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
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甚麽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
头。
商秀好像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
看。有甚麽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後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
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
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
们这组最强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後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叁
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後少许,向商秀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
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
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
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
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道:“鹏老请放心,秀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了!”
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後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後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叁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
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骸案胖伞惫金
波。
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後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
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甚麽呢?梁治奇道:“这些是甚麽人?”
商秀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甚麽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案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惫吴言
“啊!”一声後道!案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
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惫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
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甚麽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叁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
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襄阳位於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汉南,再两天
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後,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
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
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
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
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
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
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後,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
阁,重重无际,两旁店林立,长街古,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
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叁、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
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
好後,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
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甚麽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
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於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甚麽感受?”
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
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
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甚麽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甚麽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
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仍不忘讲究排场。
家香楼分上、中、下叁层。
叁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
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
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商秀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後。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
背,走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麽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
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
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
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
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
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麽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
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
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甚麽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
笑时,叁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
斧,於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你
的扒手功夫这麽低劣,以後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叁人登上二楼,商秀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
无论夥计或其他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
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
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通道,除非想闹事,
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後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
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
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
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
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麽年轻,却不知他
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案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
此起彼落,到最後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
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甚
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
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後,声望才勉强追上其他叁人,但
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他叁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叁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另叁人均
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
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
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
甚麽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叁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
外。”
像是知道商秀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侧脸的轮廓,持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内的
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後抛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喝茶。
其他叁恶大惊失色,凶全消,抬起死者的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
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
人马恶斗後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後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
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
的商秀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夥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
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後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後,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徵用了,快
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於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麽横行霸道的吗?”
後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徵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後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
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他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
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夥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我长
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
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
瓷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麽
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
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
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
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
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夥计喝道:“给我依後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菜再来两
桌,去!、”夥计慌忙走了。
商秀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叁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他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都关上了
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
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
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
“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於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
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他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
啦!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後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
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
下,便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
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
端上来!”
商秀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
辉,能否让秀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
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
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
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痢案兄弟”是手刃任少名
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
穷,心中一动道:“这有甚麽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
的精灵,芳名,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哈!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
非甚麽,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插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娇喝道:“何来这麽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
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第十章 奇招挫敌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甚麽人人都静了下来,究
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
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於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
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麽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麽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
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
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麽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
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
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
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
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叁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乾
净,剩下的只馀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
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後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
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
然是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
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
“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
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
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後,迎往寇仲
这有若神来之笔,妙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
能力均逊於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
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
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
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
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
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
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於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
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
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
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
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
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馀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
“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
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商秀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
“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叁声“好”後,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案未知在下与跋
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後呢!惫这麽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
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後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
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後。”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
了!还不给我::”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病案埂惫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
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
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
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他人见商秀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叁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
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
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後,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迳自到船尾吞云吐
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叁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後,骆方见商秀、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
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
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馀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
为何那麽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後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
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
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
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
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於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甚麽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房,
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
商秀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案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
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惫“嗦!”
商秀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後,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
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後,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
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商秀截断他道:
“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
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
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於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於某一窍
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问道:“谁是。”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
存亡。”
商秀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第十一章 重赏之下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
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
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後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後,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
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於捱打的局
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
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甚麽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
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商秀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叁教九流各式人物,把叁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
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苦忍英,抓了叁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後昂然去了。
商秀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
对。”
商秀“噗哧”娇笑道!案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
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惫徐子陵道:“平时
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
吧!”
商秀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甚麽事开怀呢?”
商秀娇俏地耸肩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後,还是首次不为甚麽特别
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夥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
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菜後,夥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叁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
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
了。”
商秀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
点。”
徐子陵失笑道:“场主中计了。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分你心神,使你不会迫他把中饱私
囊的银两呕出来,刚叫的酒菜何须二两银子那麽多呢?”
商秀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帮我哩!”
转向寇仲摊大手掌娇嗔道:“拿回来!”
寇仲一把拿着她娇贵的玉掌,低头研究道:“掌起叁峰,名利俱全!”
商秀赧然缩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无礼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刚才场主让小陵拉着手儿谈心,现在我们看看掌相都不行
吗?”
商秀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扫处,见徐子陵哑然失笑,醒悟过来,跺足道!案
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计,快把侵吞的银两吐出来惫言罢自己却掩嘴笑个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
这俏秀无伦的公子哥儿瞧来。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扫视全场,吓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笑得喘着气道:“若你寇大爷急需银两,十锭八锭金子我绝不吝啬,何须偷扼拐骗
的去谋取区区二两银呢?”
寇仲吁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微笑道:“摊大手掌讨钱的男人最没出息,用心用力赚回来
的才最有种。”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动。
这两句话最能总括寇仲争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为之,愈艰难愈有挑战性
的事他却愈是兴致勃勃,否则当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了。
商秀显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计较,这时夥计端上饭菜,两人伏案大嚼,她却浏目窗
外,瞧着从汉水边折返的船只道:“谁能告诉我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寇仲嘴中塞满食物,却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锭金子!”
商秀失声道:“甚麽?刚才那二两银我还未和你计算,现在又想做没有出息的讨钱鬼
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
商秀见他怪模怪样的,忍唆不住下横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金子来,嘴上恶兮兮的道:
“你倒说得轻松,一两银买张空台,一锭金买个鬼消息,还不知想赚金子的人是否胡说八
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长叹道:“钱是用来花的,不花的银两只是废物。这是一个以钱
易物的社会,假设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还可为你赚得
到名利和权势,甚至皇帝小儿的宝座。”
商秀动容道:“原来你想学人争做皇帝,不过你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哩!”
徐子陵旁观者清,见寇仲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商秀乐不可支,大大减少了与两人间的距
离,正是他争取这美女异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长身而起,高举金子,大喝道:“谁能告诉我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
事,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含劲说出,立即把嚣哗吵闹得像墟的所有声音压下去。
人人目光射来,当见到他举在半空那黄澄澄的金子後,七成的人都嚷着“知道”,且轰
然起立,场面哄动。
“铮!”
寇仲拔出井中月,轻轻一挥,宝刀闪电般冲天而起,刀锋深嵌入横梁处。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颤震不休时,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鸟头的寇仲,
若有人敢以胡言乱语来骗我,又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
这几句话後,登时所有人都坐了回去,再不哼声,就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才
油然站了起来,说不尽从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们继续吃饭,大爷不欢喜给人望着的!”
众座客噤若寒蝉,各自埋首饭桌,谈笑的声音也大大降低了。
寇仲指着那中年儒生道:“你过来!”
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商秀道:“有趣吧!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
力了。”
商秀白了他娇媚的一眼,低骂道:“满身铜臭的死恶霸。”
芳心同时升起异样的感觉。
一向以来,她在飞马牧场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说会被人作弄或逗玩,连想吐句心事话的
都找不到。偏是跟前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难分。
这确是新鲜动人的感觉。
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动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来到台旁,夥计慌忙为他加设椅子,还寇爷前寇爷後的惟恐侍候不周。
夥计退下後,寇仲将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听听你凭甚麽资格来赚这金
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虚行之,乃竟陵人士,原於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今
早才乘船来此,请问寇爷,这资格还可以吗?”
这人说话雍容淡定,不卑不亢,叁人都不由对他重新打量。
虚行之大约是叁十许岁的年纪,双目藏神不露,显是精通武功,还有相当的功底,长得
眼正鼻直,还蓄着五绺长须,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寇仲点头道:“资格全无问题,请说下去吧!”
虚行之仰首望往横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军情为先。寇爷可否多添一锭金
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时,商秀再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
你说的不值两锭金子,我就割了你一只耳朵。”
虚行之哈哈一笑,把两锭金子纳入怀内,夷然不惧道:“诸位放心,这两锭金子我是赚
定的了。”
寇仲有点不耐烦的道:“还不快说!”
虚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现在是外忧内患,外则有江淮军枕重兵於城外,
截断水陆交通;内则有倾城妖女,弄致兄弟墙,互相残杀。”
寇仲等立时色变,同时亦感到两锭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声道:“那妖女是否叫?”
今次轮到虚行之讶道:“这位是徐爷吧!怎会知道此女呢?”
商秀道:“这些事容後再说,你给我详细报上竟陵的事,一点都莫要遗漏。”
虚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小姐当是飞马牧场场主商秀,才会这麽关心竟陵,出手
更是如此阔绰。”
叁人再次动容,感到这个虚行之绝不简单。当然商秀颐指气使的态度亦漏出她是惯於发
号施令的身份,只是虚行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又为何你竟知是妖女?因为表面看她却是个仙子
呢。”
虚行之苦笑道:“打从她装睡不醒时,我已提醒方爷说此女来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
方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只沉迷於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难道不知是方庄主的人吗?”
虚行之叹道:“这正是我要提醒方爷的原因。妖女和方爷间发生过甚麽事谁都不清楚,
但结果方爷却被方泽滔所杀。幸好我知大祸难免,早有准备,才能及时只身逃离竟陵。现在
方泽滔手下再无可用之将,兼且军心动摇。若我是商场主,现在最上之策是立时折返牧场,
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各方势力,以抗江淮军的入侵。”
叁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势劣至此。
原本稳如铁桶的坚城,却给弄得一塌胡涂,危如卵。
寇仲道:“杜伏威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杜伏威亲率七万大军,把竟陵重重围困,却偏开放了东南官道,以动摇
竟陵军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确是高明。竟陵现在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早晚间事。”
商秀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虚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离开,寇仲虎目射出锐利的寒芒,微笑道:“虚先生
今後有何打算?”
虚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广东避难,但又有点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决定。”
寇仲试探道:“像先生这等人材,各路义军又正值用人之时,先生何不四处碰碰运
气?”
虚行之叹道:“若论声势,现今当以李密为最;但以长远计,则该以李阀凭关中之险最
有利。可是我却不欢喜李密的反骨失义,又不喜高门大族的一贯官派作风。其他的不说也
罢。”
商秀讶道:“李渊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广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门阀颓
风,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评。”
虚行之道:“李阀若能由李世民当家,一统可期。问题是李渊怯懦胡涂,竟舍李世民而
立长子建成为储君。李建成此人武功虽高,人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妒,罢了,看来我还是找
处清静之地,作个看热闹的旁观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於此世,若不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岂非有
负胸中之学。若换了是我,与其屈志一生,不若由无到有的兴创新局,纵使马革裹,也胜过
郁郁闷闷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虚行之愕然道:“原来寇爷胸怀壮志,但天下大势已成,还有何可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处,容後再谈,假若我寇仲命不该绝於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阳再
见。”
虚行之色变道:“你们仍要到竟陵去吗?”
商秀正容道:“畏难而退,岂是我等所为。”
虚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细打量了寇仲好一会後,断然道:“就凭寇徐两位大爷剌杀任少
名的胆识,我就在洛阳等两位叁个月的时间。”
当下约好相会的暗记,才欣然道别。
取回梁上的井中月後、寇仲等匆匆赶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继归後立即启碇开航,望竟
陵放流而去。

第十二章 强行闯关
茫茫细雨中,船儿弯弯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开去。
汉水静若鬼域,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艘无比孤独的船儿。
徐子陵、梁治、骆方、吴言四人,每人手持长达叁丈的撑,每遇船儿惊险万状要撞往岸
旁去时,就四齐出,硬是把船儿改朝往安全的方向。
另外一众战士则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协力摇橹,操控风帆,忙个不亦乐乎。
商鹏、商鹤两个亦到了甲板来,准备若船翻时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着正手忙脚乱在把舵的寇仲,没好气道:“你不是夸
耀自己把舵技术了得吗?甚麽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专责救船,这条船早撞翻十
趟了。”
寇仲赔笑道:“美人儿场主息怒,我的情况是跑惯大海,所以一时未能习惯这种九曲十
叁弯的小河儿,看!”
商秀瞧往前方,一个急弯迎面而来。
寇仲叱喝连声下,帆船拐弯,无惊无险地转入笔直的河道,就像经过了漫长的崎岖山道
後,踏上康庄坦途的动人感觉。
眼前河段豁然开朗,漫天细雨飘飘。
众人抹了一额汗後,齐声欢呼,连商鹏、商鹤都难得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容。
寇仲叹道:“终於满师了,以後无论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难倒我哩。”
商秀仍是背对着他,面对风雨淡淡道:“刚才你唤我作甚麽呢?”
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号,『美人儿场主』这称号虽长了点,但
既顺口又贴切,嘻!”
商秀低声道:“你觉得我很美?”
寇仲大为错愕,奇道:“场主你难道不知自己长得美若天仙,实乃人间绝色吗?”
商秀耸肩道:“曾有谁来告诉我?”
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独。
她在牧场的情况就类似杨广在旧隋的情形,没有人敢对他说任何真话。
明明吃了败仗仍当自己可比拟秦皇汉武。而商秀则不知自己的美丽。牧场中的人当然只
能暗自里对她评头品足,却不敢宣之於口。
商秀有点羞涩的求教道:“我美在甚麽地方呢?”
寇仲叹道:“你的美丽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爱看你吃东西时的娇姿妙态,无论轻
轻一咬,又或狠狠大嚼,都是那麽使人心神皆醉。”
商秀转过娇躯,欢喜地道:“你说得真好听,就像你弄的酥饼那麽好吃。”
寇仲仍是首次见到她这种神态,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秀忽又回复平时的冷漠,淡淡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可抵达竟陵,假若敌人以铁索把
河道封锁,我们怎办才好呢?”
寇仲第一趟感受到商秀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更觉察到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禁不
住涌起异样的感受。
若论艳色,商秀绝无疑问可胜过李秀宁一筹,但为何总不能像李秀宁般可触动他的心
弦。
无可否认这美人儿场主对他有庞大的吸引力。却未强大至能使他不顾一切的投进去,把
甚麽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
他会以一种权衡利害的熊度,来调整自己与她的距离,不希望因她而破坏了他与宋玉致
间的微妙关系。
商秀有点不耐烦的道:“你在想甚麽呢?”
寇仲掠醒过来,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气陡生道:“若我寇仲出来争霸天
下,场主可否卖战马装备给我呢?”
商秀想也不想地皱眉道:“人家当然要帮你!但你这麽穷困,何来银两和我买马儿?即
使我是场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赔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纷争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儿场主可否暂停所有买卖,并给我叁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携带足
够的金子来见你了。”
商秀没好气道:“你和我有命离开竟陵再说吧!”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
这时商秀别过头去,在甲板处找到正和骆方、梁治说话的徐子陵高挺潇的背影,芳心竟
生出些微做了错事的感觉。
风帆不断加速,往下游冲去。
绵绵雨丝中,两艘战船在前方水道并列排开,守在一条横过河面的拦江铁索之後。
把舵者已换了徐子陵,寇仲则傲立船首,颇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气概。
商秀一众人等,散立在他身後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劲箭,簇头都包扎了油布,随时
可探进布在四方的火炉中,燃点後即成火箭。
商秀离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吗?”
寇仲正瞧着敌船上因他们突然来临而慌忙应变和移动的敌人,闻言回头露出一个充满强
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别忘了这是通灵的神刀,这一包保没人想到,就算
亲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顿了顿又哈哈笑道:“你看他们现在连风帆都未及升起,我们眼下便冲破封锁,直抵竟
陵,让他们连尾巴都摸不,那才有趣。”
梁治担心地道:“若你斩不断铁索又如何呢?”
寇仲摇头道:“不会的!我定可斩断铁索。”
这时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二十多丈外两艘敌船上的情况已清晰
可见。
两舰上的江淮军全进入战斗的位置,劲箭石机,全部蓄势待发。
但这均非众人心系之处。
看着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众人都是头皮发麻,想像着寇仲失手後,船儿撞上铁索的可
怕後果。
只有寇仲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叁丈::寇仲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涡漩气劲,绕着他翻腾滚动。
立在望台处把舵的徐子陵双目神光闪闪,凝视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涌
起滔天豪情。
这铁索或者正代表寇仲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冲破封锁,驶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内军民之心,激励士气。
他更隐隐觉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壮举,将可把飞马牧场在场上下人等争取过来,支持寇
仲争霸天下的大计。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
不但可显示出他惊人的实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对自己准确无误的判断。
敌舰开始升帆。
叁丈!
寇仲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连敌人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忘了发石投箭。
商秀猛咬银牙,娇叱道:“点火!”
寇仲横过虚空,背上井中月离鞘而出,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在这一刻,寇仲像完全变了与平时不同的两个人。
“当!”
在敌我双方引颈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黄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江水去。
商秀娇叱道:“放箭!”
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两艘敌舰去。
飞马牧场人人士气大振,充满信心斗志。
船儿疾若奔马的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下游冲去。
到火箭临身,敌人才如梦初醒,呐喊还击。
寇仲在空中一个翻腾,稳如泰山的落回刚才所立船头的原位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刀回鞘内。
恰好此时两块巨石横空投来。
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窜起,乘着馀威硬以拳头迎上巨石。
“砰!砰!”
石头顿成碎粉,散落河面。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刚好倒在商秀芳立足之旁。
商秀见他拳头全是鲜血,骇然道:“你没事吧?”
寇仲再爬不起来,全身虚脱的样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轰!”
船身剧震。
众人阻截不及下,一块巨石击中左舵甲板,登时木屑横飞,甲板断裂。
船儿侧了一侧,又再回复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诸位兄弟,我们过关了!”
众人齐声欢呼。
回头瞧去,只见两艘敌舰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追来,连自己都顾不了。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十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11
第一章 内外交煎
商秀和寇仲来到在看台上掌舵的徐子陵身旁,徐子陵从容一笑道;“商场主,尚有五里
水路就可抵竟陵,这是探看敌情的千载良机,看!那山丘上便有数十个军营。”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果然见到左岸数里外一座山丘上,布满了军营,至少有七、八十个
之多。
寇仲装作大吃一惊的抓着徐子陵肩头,故意颤声道:“你该知道自己还是学师级的舵
手,竟不集中精神,却在左顾右盼,万一撞翻了船,岂非教扬州双雄英名尽丧。”
商秀哑然失笑道:“人人此时紧张得要命,你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心如此托大会坏事
呢。”
蹄声在右岸骤然响起,七、八名江淮军的骑兵沿岸追来,对他们戟指喝骂,使本已绷紧
的气氛更见紧张。
徐子陵的目光由船上严阵以待的梁治、许扬等人身上,移往两岸,见到农田荒弃,村镇
只馀下瓦砾残片,焦林处处,一片荒凉景象,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伤感。
这时货船转了一个急弯,敌骑被一座密林挡住去路,抛在後方。
待再驶进笔直的河道时,竟陵城赫然出现前方。
入目的情景,连正趾高气扬的寇仲也为之呼吸顿止。
城外大江的上游处,泊了叁十多艘比他们所乘货船大上一半的战船,船上旗帜飘扬,戈
矛耀目,气势迫人。
而岸上则营寨处处,把竟陵东南面一带围个水不通,阵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
商秀娇呼道:“还不泊岸!”
徐子陵摇头道:“若在这里泊岸,只会陷入苦战和被歼之局,眼前之计,只有冒险穿过
敌方船阵,直抵城外码头,才有一线生机。”
寇仲扫视敌舰上的情况,点头道:“这叫出其不意,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最可行的方
法。”
刚好一阵狂风刮来,货船快似奔马,滑过水面,往敌方船阵冲去。
商秀娇喝道:“准备火箭!”
寇仲见敌舰上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己船,而他们却像送进虎口的肥羊,心中一动,不禁
狂叫道:“放火烧船!”
众人听得愕然以对时,他已飞身扑下看台,提脚踢翻载有火油的子。
骆方首先醒悟过来,忙举起另一子,投往船头处。
子破裂,火油倾泻。
“蓬!”
烈熊熊而起,整个船头腾起一片火幕,并吐出大股浓烟,随着风势,往敌人船阵罩去。
梁治等这才醒觉,忙把杂物往船头抛去,增长火势,连商鹏两个老家伙,都加入这放火
烧船的行动中。
战鼓声响,漫天箭雨,朝他们来。
寇仲振臂叫道:“弟兄们,布盾阵。”
“砰!砰!砰!”
货船左倾右侧,木屑四溅,也不知消受了多少块由敌船掷来的巨石。
众人此时全避到盾阵後,以盾牌迎挡敌箭。
“喇”声中,帆桅断折,整片帆朝前倾倒,压往船头的冲天大火去。
火屑漫天扬起,接着帆樯亦燃烧起来,更添火势浓烟,往敌阵卷去,情况混乱至极点。
“轰!”
浓烟烈中,也不知撞上对方那一艘战船,货船像疯狂了的奔马般突然打了一个转,船尾
又撞在另一艘敌舰处,这才继续滑进敌方船阵之中。
叁名牧场战士被震得倒在甲板上,另两人则被骤箭贯胸而过,跌下江中。
江面上浓烟密布,火屑腾空,船翻人倒,景物难辨。
徐子陵却是一片平静,凭着早前的印象,控制着前半部全陷进烈中的火船,往下游直闯
过去。
寇仲挥动井中月为商秀挑开由烟雾里投来的一枝钢矛後,大叫道;“船尾也火了呢!”
商秀往船尾方向瞧去,果见两处火头冲天而起,人声震天。
“轰!”
整艘货船往侧倾斜,差点便沉往江底。
当货船再次回复平衡时,已冲出了敌人船阵,来到竟陵城外宽阔的江面处。
徐子陵把火船朝江岸驶去,大喝道:“准备逃生!”
“砰!”
船尾被巨石击中,木屑激溅,本已百孔千疮的货船那堪摧残,终颓然倾侧。
商秀一声娇叱,领头往岸上掠去,其他人那敢迟疑,同时跃离货船。
箭矢像暴雨般往他们来,由於凌空飞跃而致身形暴露,即使以寇仲、徐子陵、商秀等超
卓的身手,亦只能保住自身,登时又有五名战士中箭堕江,令人不忍目睹惨况。
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在这个时刻终显露出他们的真功夫,与大执事梁治在空
中排成一品字阵形的把商秀护在中心处,为她挡住所有射来的箭矢,安然落到岸上。
连同先前折损的战士,他们只剩下十一人,足踏实地後立即往竟陵城门飞掠而去。
战鼓声起,两批各约叁百人的江淮军从布在城外靠江的两个营寨策马杀出,由两侧朝他
们冲来。
一时蹄声震天,杀气腾空。
敌骑未到,劲箭破空射至。
若凭寇徐两人以螺旋劲发动的鸟渡术,虽不一定可超越商秀的提纵身法,要脱离险境却
非难事。但两人均是英雄了得之辈,早已越众而出,迎往两边拥来的敌人,以免去路被敌人
抄截,陷进苦战的重围中。
码头和竟陵城间,是一片广阔达数百丈的旷地。
杜伏威就在靠江的码头两侧处,设置了两座坚固的木寨,围以木栅陷坑,箭壕等防御设
施,截断了竟陵城的水陆交通。
竟陵城墙上守城的军士,见他们只凭一艘又烂又破的货船,硬是闯入敌人的船阵,又能
成功登岸,登时爆起一阵直冲霄汉的喝采声,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虽是人人弯弓搭箭,引弩待发,但因交战处远在射程之外,故只能以呐喊助威,为
他们打气,并点燃烽火,通知帅府的方泽滔赶来主持大局。
商秀见寇、徐两人奋身御敌,便要回头助阵,给梁治等死命阻止,一向不爱说话的商鹏
大喝道:“场主若掉头回去,我们将没有一人能活着登上墙头。”
商鹤接口道:“若只由寇徐两位英雄断後,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商秀知是实情,只好强忍热泪,继续朝城门掠去。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冒着箭雨,同时截着两股敌人的先头队伍。
寇仲首先腾空而起,井中月化作一道闪电似的黄芒,朝四、五枝朝他刺来的长矛劈砍过
去。
宝刃反映着头顶的太阳下的光辉,更添其不可抗御的声势。
领头的七、八名江淮军,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是当井中月往他们疾劈而至时,不但
眼睛全被井中月的厉芒所蔽,耳鼓更贯满井中月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再难以把握敌人的来势
位置。
接着手中一轻,待发觉手中只剩下半截长矛,大骇欲退时,已纷纷溅血堕地,死时连伤
在甚麽地方都弄不清楚。
一时人仰马翻,原来气势如虹的雄师,登时乱作一团。
後方冲来的骑士撞上前方受惊狂跃的马儿,又有多匹战马失蹄翻跌,把背上的主人抛往
地上。
寇仲就像把冲来的洪水硬生生截断了般,这才抽身急退。
徐子陵那边更是精采。
他到了离敌骑丈许的距离,整个人仆往地面,然後两脚猛撑,似箭矢般笔直射进敌人阵
中,两掌在瞬眼间拍出了十多掌。
每一掌均拍在马儿身上。
掌劲透马体而入,攻击的却是马背上的敌人,只见他所到之处,骑士无不喷血掉下马
背,令敌人的先锋队伍溃不成军。
十多人掉往地上时,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骤感无以为继,忙一个倒翻离开敌阵,往已
掠至城门处的商秀追去。
守城的乃方泽滔麾下的将领钱云,此时早命人放下吊桥,让商秀等越过护城河入城。
城墙上的战士见寇仲和徐子陵如此豪勇不凡,士气大振,人人呐喊助威,声震竟陵城内
外,令人热血沸腾。
商秀首先登上墙头,恰见两人分别阻截了敌人的攻势,还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亦忘情喝
采,芳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关切情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在城门外百丈许处会合,由於刚才耗力过甚,均是心跳力竭,忙齐
朝城门方向逃走。
敌骑重整阵脚,又狂追而来,战马奔腾加进竟陵城头的呐喊助威声,顿使天地为之色
变。
两人肩头互碰,顿时真气互补,新力又生,倏地与敌人的距离从十丈许拉远至二十丈
外。
衔尾追来的江淮军在马上弯弓搭箭,十多枝劲箭像闪电般向他们背後射来。
城上的商秀等骇然大叫“小心”时,寇仲和徐子陵像背後长了眼睛般,往两边斜移开
去,劲箭只能射在空处。
敌人还待追来,却给城墙上发射的劲箭和投出的石头击得人仰马翻,硬生生被迫得退了
回去。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两人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登上吊桥,奔入城门,再又惹来震天的
呐喊喝采。
终於抵达竟陵了。
众人立在城头,居高临下瞧着江淮军退回木寨去,才松了一口气。
江上仍冒起几股黑烟火,已远不及刚才的浓密猛烈,两艘战船底部朝天,另一艘亦缓缓
倾侧沉没。
钱云仍未知道两人身分,只以为他们是商秀手下的猛将,恭敬地道:“真想不到场主忽
然凤驾光临,当日闻知四大寇联手攻打牧场,敝庄主还想出兵往援,却因江淮军犯境,才被
迫打消此意。”
商秀等听得脸脸相觑,明明是独霸山庄遣人求援,为何会有此言。
梁治皱眉道:“钱将军难道不知贵庄主派了一位叫贾良的人到我们处要求援兵吗?他还
持有贵庄主画押盖印的亲笔信呢?”
钱云色变道:“竟有此事。末将从没听庄主提过,更不识有一个叫贾良的人,何况我们
一向惯以飞鸽传书互通信息,何须遣人求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肚明定是从中弄鬼。
商秀淡淡道:“方庄主呢?”
钱云道:“末将已遣人知会敝庄主,该快来了。”
寇仲插入道:“我们立即去拜会方庄主,请钱兄派人领路。”
钱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商秀压低声音道:“他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都是庄主的朋友。”
钱云脸色骤变,往後疾退两步,拔出佩剑大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人,庄主有令,立杀
无赦!”
商秀等无不愕然以对。
钱云身旁十多名亲随将领中,有一半人掣出兵器,另一半人则犹豫未决。
商秀亦“铮”的一声拔剑在手,怒叱道:“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商鹏、商鹤左右把商秀护着,梁治、许扬等亦纷纷取出兵器,结阵把寇仲、徐子陵护在
中心处。
其他守城兵士均被这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震耳长笑,出自寇仲之口,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到他身上去。
寇仲一手捧腹,一手搭在徐子陵的宽肩上,大声笑道:“小陵啊!真是笑死我呢!方庄
主不知是否另有一个绰号叫糊涂虫,竟给阴癸派的妖女弄了手脚,先是断送了自己亲弟的性
命,又杀了自己手下头号猛将,更给她盗得符印冒名写信布下陷阱,现在还要视友为敌,硬
要杀死我们两大好人,你说是否好笑呢?”
钱云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双目厉芒闪动,暴喝道:“竟敢诬夫
人::我::”商秀长剑指向他的胸膛,截断他的话娇叱道:“闭嘴!现今杜伏威枕军城
外,内则有妖女当道,你这糊涂虫不但不晓得忠言谏主,还要先来个和我们自相残杀。哼!
若我们拂袖而去,看你们如何收场。”
寇仲移到商秀娇背之後,从她肩旁探头出去笑道:“钱将军不是也迷上那阴癸派的妖女
吧!”
钱云无言以对时,他身後的人中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肃容道;“寇爷口口声声说
夫人乃阴癸派的妖女,不知有何凭据呢?”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让我们与对质,自可真相大白,钱将军不是连这亦办不到吧!”
梁治冷笑道:“若妄动干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钱将军好该叁思这是否智者所为。”
钱云左右人等,大多点头表示赞同。
城外远方号角声仍在此起彼落,更添危机的感觉。
钱云颓然垂下长剑,叹道:“既有场主为他两人出头,小将亦难以作主,惟有待庄主定
夺好了。”
他正要使人再催方泽滔时,商秀不悦道:“钱云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且睁开你的
眼睛往城外瞧瞧,竟陵城破在即,仍不懂当机立断。立即给我滚到一旁,我要亲手把那妖女
宰掉。”
寇仲振臂大叫道:“若非因那妖女,竟陵怎会落到这等风雨飘摇的境况,竟陵存亡,决
於尔等一念之闲。”
那老将断然跨前一步,躬身道:“各位请随老夫走吧!”
钱云大怒道:“冯歌你::你作反了::”钱云尚未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刀两剑,抵在
他背脊处,腰斩了他的说话。
商鹏由侧闪至,一指戳在他颈侧要穴,钱云应指倒地。
商秀不理钱云,率先往下城的石阶走去,众人慌忙随去。

第二章 妖女逞威
二十多骑在冯歌领路下,沿着大街朝城心的独霸山庄驰去。
街上一片萧条,店大多停止营业,间有行人,亦是匆匆而过。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
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马加鞭,与冯歌并排而驰,赞道:“冯老确是了得,能当机立断,否则大家自己
人先来一场火并,多麽不值哩!”
冯歌毫无得色,神情凝重的道:“自第一天老夫见到夫人,便感到她是条祸根。试问那
有一种点穴手法能令人内息全消,长眠不醒的。今趟她忽然像个没事人的被庄主带回来,又
诬指寇爷和徐爷对她意图不轨,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没有人肯听老夫的话。”
寇仲点头道:“这叫众人皆醉,惟冯老独醒。我还有一事请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
况如何呢?”
冯歌答道:“听说当时庄主信了那妖女的话後,勃然大怒,立即与寇爷的四位兄弟画清
界线,分道扬镖,之後就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寇仲一声“多谢”,堕後少许,把事情告诉了徐子陵。
另一边的商秀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那妖女。若她来个一概不认,我们能拿她怎样
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便来武的,难道她肯任我们把她干掉吗?”
商秀欣然道:“阴癸派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今趟若能把这妖女消灭,对天下有利无
害,所以下手绝不须容情。”
梁治等轰然应诺。
此时冯歌一马当先冲入大门,把门者认得是他,不敢拦阻,任各人长驱直进。
这支由飞马牧场精锐,竟陵将领和寇徐二人组成的联军,驰到主府前的台阶处甩蹬下
马,浩浩荡荡的拥上石阶,朝府门冲去。
十多名卫士从府门迎出,守在台阶顶上,带头的年青将领暴喝道:“未得庄主之命,强
闯府门者死,你们还不退下。”
冯歌反喝道:“飞马牧场商场主千辛万苦率众来援,庄主在情在理亦该立即亲自欢迎,
共商大事。现在不但屡催不应,还闭门拒纳,这是庄主主意,还是你马群自作主张呢?”
马群大怒道:“冯歌你莫要恃老卖老,庄主既把护卫山庄之责交给我马群,我便要执行
庄主的严命。你们若要求见庄主,就好好的给我留在这里,再由我报告庄主,看他如何决
定。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冯歌後面的寇仲忍不住问身旁的另一竟陵将领道:“这小子是甚麽人?”
那将领不屑道:“他算甚麽东西,若非因夫人欣赏他,何时能轮到他坐上府领的位
置。”
两人说话时,商秀排众而出,娇叱道:“即使方庄主见到我商秀,亦要恭恭敬敬,那里
轮到你这狗奴才狂妄说话,滚开!”
马群见自己背後再拥出十多名手下,登时胆气大壮。反而把守外门的卫士却远远站着,
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可知方泽滔沉迷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
何况竟陵城内无人不知他们与飞马牧场的关系。这时目睹马群目中无人的嚣张神态,心
中不生出恶感才是怪事。
马群横刀而立,大喝道:“我马群奉庄主之命把守庄门,谁敢叫我滚开?”
商秀负手油然道:“人来!给我把他拿下,押到方庄主跟前再作处置。”
马群尚未有机会说话,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闪电掠出,两对枯瘦的手掌幻出千
变万化的掌影,把马群罩於其中。
狂骤起,马群就像站在暴风平静的风眼里,半点都感受不到风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却
给惊人的掌劲扫得东歪西倒,跄踉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为之动容,其他不知两老虚实的人更不用说了。
那想得到横看竖看都像一对老糊涂的老家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厉害。
而且他们显然精通一套奇异的联手搏击之术,令他们合起来时威力倍增。其实就凭他们
个别修炼得来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级数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呼侥幸,倘若当日和商秀闹翻了,纵能离开怕亦要付出
若干代价。现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为更有收拾的把握。
“砰!砰!”
马群左右劈出的两刀连他自己都不知劈在甚麽地方去时,身上早中了两掌,倒在地上。
冯歌等竟陵诸将却是看得心中难过,皆因马群丢足了他们的面子。
此时两老再不理马群,扑入卫士阵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众卫士兵器脱手,前仰後
翻。
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护下,商秀傲然负手,悠闲地跨进府门。
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
冯歌叫道:“随我来!”领头穿过後门,踏上通往後院的回廊。
迎面而来的两名婢女见他们来势,吓得花容失色,瑟缩一旁,只懂抖颤。
冯歌指住其中一婢问道:“庄主在那里?”
婢子俏脸刹白,软倒地上,颤声道:“在::在怡情园里。”
另一将领问道:“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里!”
众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经过了数重屋宇,放倒了十多名府卫後,他们来到了一个幽美的大花园中。
筝音隐隐从一片竹林後传来,抑扬顿挫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众人的
杀气亦不由得减了数分。
寇仲凑到商秀耳旁道:“待会场主缠着方泽滔,由我和小陵对付那妖女,其他人则守在
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秀眉扬起,沉声道:“那有这样分派的,到时见机行事吧!”
说话时,众人掠过竹林间的小径,跟前豁然开朗,又是另一个幽深雅静的大花园。
园内不见婢仆府卫,惟只园心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自是方泽滔,只见他闭上双目,完全沉醉在筝音的天地中,对此之外的事一概不闻
不问。
女的背对他们,双手抚筝,只是那无限优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动任何人的心弦。
纵使她化了灰烬,寇仲和徐子陵都认得她是。
她的筝音比之石青漩的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後者总有一种似近实远,遗世独立的味道。
但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令人要
仰天长叫,才能渲一二。
“铮!”
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
离鞘的鸣响,把方泽滔惊醒过来。
方泽滔双目猛睁时,除商秀、冯歌、商鹏、商鹤和寇徐六人外,其他人已鱼网般撒开,
把小亭团团围着。
“铮,铮,铮!”
古筝传出几响充满杀伐味道的强音後,倏然收止。
方泽滔“霍”地立起,环视众人,脸现怒容。
商秀冷笑道:“战士在外抛头颅,热血,庄主却在这里安享温柔,乐而忘返,不觉心中
有愧吗?”
众人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泽滔老脸一红,不悦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场主来教训我。”
静如止水的安坐亭内,似对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人莫测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该说庄主怎麽还会有脸见我们才对。想你只凭阴癸派妖女的片面之
词,便和我两兄弟割断情义。更不管外间风雨,只知和妖女调筝作乐,学足杨广那昏君的作
为,似这般所为还敢说不劳别人教训呢?”
方泽滔厉声道:“性情温婉,又不懂武功,怎会是阴癸派的妖女,你两个干了坏事,仍
要含血喷人。”
冯歌沉声道:“若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於这剑拔刀扬的时刻,仍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
的。庄主精明一世,何会糊涂至此?”
方泽滔双目闪过杀机,手握剑柄,铁青着脸道:“冯歌你是否要造反哩?”
另一将领道:“我们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死了也落得做只糊涂鬼而已!”
商秀娇叱道:“方泽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剑下无情。”
徐子陵淡淡道:“方庄主何不问尊夫人一声,看她如何答你。”
方泽滔呆了一呆,瞧往,眼神立变得无比温柔,轻轻道:“他们是冤枉你的,对吗?”
众人都看得心中暗叹。
轻摇臻首,柔声道:“不!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庄主确是条糊涂虫!”
方泽滔雄躯剧震,像是不能相信所听到她吐出来的说话而致呆若木鸡时,异变已起。
“铮!”
古筝上其中一条弦线突然崩断,然後像一条毒蛇般弹起,闪电间贯进了方泽滔胸膛去,
再由背後钻了出来。
方泽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往後疾退,“砰”的一声撞在亭栏处,仰身翻跌亭外
的草地上,脸上血色尽退,鲜血随弦线射出,点点滴滴地在亭栏与地上,可怖之极。
众人均看得头皮发麻,如此厉害得令人防不胜防的魔功,还是初次得见,一时间竟没有
人敢扑上去跟她动手。
众人中自以商秀、寇仲、徐子陵、商鹏、商鹤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们亦自
问难以先运功震断筝弦,再从心所欲地以弦线贯胸伤人至死。
方泽滔一手捧胸,另一手指着仍安坐亭上的骇然道:“你::你::你好!”
柔声道:“我从没有迫你欢喜我,更没迫你去杀任何人,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能怪
得谁呢?”
方泽滔气得猛喷鲜血,眼中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仰後翻倒,横死当场。
缓缓站起来,左手挽起乌亮的秀发,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个梳子,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
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众人都全神戒备,呼吸摒止。
寇仲踏前一步,超越了商秀,井中月遥指,登时生起一股螺旋劲气,朝这千娇百媚的魔
女冲去。
恰於此时像发自天然的别转娇躯,变得面向商秀这一组人,并且带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
奇异气旋,竟像一下子吸乾了寇仲的真劲。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如此怪异的武功,难过得差点要狂吐鲜血,尤其是那种令他的真劲无
处力的感觉,更令他锐气全消,骇然退了一步。
众人无不色变。
的目光落到商秀的脸上,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子陵知道寇仲吃了暗亏,猛地踏前一步,隔空一拳往击去。
空气立即灼热起来,杀气漫空。
放下秀发,轻摇臻首,秀发扬起。
围着她的众人都生出要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更有点觉得立身处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
若掉进去的话,休想能有命再爬出来。
如此厉害的魔功,众人连在梦中也没有想过。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只觉击出的劲气有如石沉大海,一去无回,但又不能影响敌人分毫,
骇然下亦学寇仲般退了一步。
讶然瞧着徐子陵,皱眉道:“想不到你两个竟因祸得福,功力大进,否则这一下已足可
教你受到内伤了!”
众人来时,本下定决心,见到立即痛下杀手。可是现在俏立眼前,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商
秀亦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妖女你既不能令我们受伤,那是否表示你已恶贯满盈,命
该一死呢?”
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脸飘出一丝笑意,旋又被伤感的神色替代了,幽幽叹道:“你
们两人能得脱大难,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给我找到,但现在偏要
送上门来,我纵有惜材之意,奈何曾对人许下诺言,只好狠心取尔二人之命了。”
商秀那还忍耐得住,娇叱道:“动手!”
剑化千百点寒芒,闪电前移,带起漫天剑气,往卷去。
其他人同时发动,一时刀光剑影,全向核心处的狂攻过去。
美目凄迷,似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而众人眼前一花,她已来到两名竟陵将领中间,他
们的兵器竟半点拦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高手如商秀、寇仲和徐子陵,却清楚看到她是仗着鬼魅般飘忽难测的绝世身法,穿行於
兵器的间隙中,同时心叫不好。
“呀!”
两名竟陵将领往横抛跌,印堂处分别嵌着半截梳子。
众人连她用甚麽手法杀人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看得义愤填膺,腾身穿亭而出,飞临头上,双掌下按。
吴言的刀,梁治的剑,另一飞马牧场战士的长矛,同时向她的後背、前胸和腰胁攻去。
眼看她难逃大难,她却急旋了一圈,衣袂飘扬,纤指往上点去。
刀、剑、矛全给她奇异的魔功带得滑往一旁,刺劈在空虚处。
徐子陵则掌化为指,与指尖交触。
螺旋热劲狂钻而下。
浑身一震,仰脸朝徐子陵瞧来,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张,吐出一股劲气。
徐子陵的惊人旋劲刚钻入的肩井穴,便化为乌有,再不能对她的经脉生出任何破坏作
用。
而最要命的是对方指尖射出两道似无还有魔幻似的怪劲,刺入自己的经脉去,怪劲到
处,经脉欲裂,难受得一对手臂立时麻木不仁,不要说反击,一时连化解都不知何手。
他的苦况尚不止此,张口吐出那股劲气,到了他面门尺许处竟没有可能地一分为二,左
右刺向他双目,若给击中,不变成瞎子才是奇事。
在如此恶劣危急的情况下,徐子陵心头仍是静若井中水月,嘴角逸出一丝洒脱不群又孤
傲无比的冷笑,右足涌泉穴生出一股完全出自天然的火热,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走遍全身,刹
那之间再长新劲,不但解去了手臂的僵麻和痛苦,还飞退半空,堪堪避过眼盲之祸,只喷出
小半口鲜血。
虽占尽上风,但心中的震骇却绝不下於徐子陵。
她的天魔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可刚可柔,千变万化。除了恩师阴后祝玉妍外,古
往今来阴癸派虽能人辈出,但从没有人在她这样年纪修至这种境界。
兼之因先前的接触,大致已把握到寇、徐两人来自《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但使她功
力更为精进,更令她有把握一举击杀徐子陵。
岂知天魔真气甫戳进徐子陵的双臂,便给他的螺旋劲硬生生抵着,过不了肩井穴,使她
要直攻其心脉的大计好梦成空。才迫得她不惜损耗真元,吐气刺戳徐子陵双目,那知徐子陵
竟能及时避开,她怎能不大吃一惊。
此时吴言等叁人已抽身後撤,黄芒电闪,寇仲的井中月却当头劈到,掀起的螺旋劲气,
刮得她全身衣衫猎猎作响。
以之能,虽自问能挡开寇仲这全力的一刀,但仍没有把握应付商秀、商鹏、商鹤和梁治
四人接踵而来的联手攻击。
这时她脑海中仍盘旋着徐子陵刚才冷笑的动人印象,猛提天魔功,往後朝吴言疾退过
去。
双袖扬起。
“蓬!”
寇仲目射奇光,一刀劈在交叉架起的双袖处。但觉对方双袖似实还虚,使他不但无法力
催劲,还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劲,令他觉得若继续强攻,便会掉进一个不可测知的险境
里。
以寇仲过人的胆包,亦不敢冒进,骇然抽刀後退,狼狈之极。
此时商秀等四人从四方八面攻至。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联手攻向右侧,四手撮掌成刀,便如一个长有四条手臂的人,
水银泻地般向她发动强大无比的攻势。
商秀则从後退的寇仲身旁窜出,宝刃织起一片剑网,从正面往罩去,剑气嗤嗤,不比寇
仲刚才那一刀逊色。
梁治的剑却从另一侧於重整阵脚後攻至,似拙实巧,沉雄中见轻逸,吞吐不定的封闭了
她这方面的退路。
的粉背此时离後撤的吴言只有半丈许的距离,蓦地增速。
吴言还以为有机可乘,反退为进,全力一刀往她後脑疾劈,眼看劈中,只见迅速无伦地
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
吴言正心中大喜,骇然发觉刀子全无劈上实物的感觉,还滑往肩膀之外,魂飞魄散间,
鼻里香气满溢,这具有绝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怀内。
商秀等大叫不好时,骨折肉裂的声音骤响不绝,吴言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当场毙
命。
一个旋身,避开叁方而来的攻击,转到吴言的身之後,背贴尚未倒地的吴言,两袖疾
挥。
一位牧场战士和另一竟陵将领,同时应袖抛跌,兵器离手,鲜血猛喷,生机被夺。
顶着吴言的身往後急退,来到了锐气已竭的商秀四人之间,运劲震得身往商秀飞去,还
夹着两袖左右挥击。
接战至此,虽只是眨几眼的功夫,但已给她杀掉五人,可知她厉害至何等惊世骇俗的地
步。
商秀虽恨得她要命,但亦知吴言身深蕴着她的天魔真劲,又不想损毁手下身,无奈下收
剑横移。
“蓬!蓬!”
劲气交击。
梁治被她拂得打着转横跌开去,撞入正要冲上来的冯歌的老怀内去。
冯歌惨哼一声,栽倒地上,竟爬不起来。
这看似简单的一拂,暗含天魔妙劲,先把梁治的刀劲吸得一滴不净,再反而以其劲气还
诸梁治,并暗藏旋劲,假若梁治没碰上冯歌,多少也要受点内伤,现在却是把劲气转嫁到冯
歌身上。
冯歌那想得到有此妙,登时领招伤倒地上。
围攻的由二十四人骤减到十八人,五死一伤,可是仍未有人能伤半根毫毛。
拂向商鹏、商鹤的一袖,更使人叹为观止。她尚未触及对方的两双手掌时,忽地化为漫
空袖影,虚实难分。
两老的劲风有如投石入海,只能带起一个小涟漪,然後四手一紧,竟是给她的衣袖缠个
结实,扯得两老撞作一团。
仍在空中的徐子陵看得最是清楚,目睹衣袖忽地长了半丈,原来是自她衣袖里飞出一条
白丝带,先穿行於两老四掌之间,再收紧时,已将他们两对手缚在一起。
徐子陵心知不妙,再度加速凌空下扑。
仰起美绝人寰的俏脸,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接着横移开去,拖得两老踉跄急跌,全
无反击之力。
商秀娇叱一声,提剑扑上抢救,蓦地发觉两老被以丝带遥控着向自己撞来,吓得骇然後
移。
“砰!砰!”
骆方和另一牧场战士的兵刃同时被拂中,喷血倒地,再无反击能力。
寇仲亦知不好,游鱼般晃了几下,闪到後侧,横刀挥斩她腰肢。
一道接一道的天魔真劲,透过丝带攻往两老,硬生生冲击得他们一口口鲜血喷出来,人
又像傀儡般身不由己,横移直撞,全由作主,情景凄厉至极,令人不忍卒睹。
“呀!”
一名牧场战士走避不及,给两老撞得飞跌寻丈,命丧当场。
许扬此时从左侧攻向,勉强以烟挡着她的香袖,底下给她飞起一脚踢在小腹处,登时抛
跌开去。
幸好寇仲井中月劈至,迫得要留下馀力应付,否则此脚包可要了许扬的老命。
丝带像有生命的毒蛇般甩开两老,倒卷而回,拂在寇仲的井中月上。
“霍!”的一声,井中月往外汤开。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喷出了他们最後一口鲜血,随丝带甩脱,抛往两旁,又撞得另
两个想攻上来的竟陵将领和牧场战士伤跌地上。
丝带绕空转了一圈,朝寇仲颈项缠来。
寇仲自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未想过有人的武功能如的出神入化,变幻莫测。
难怪当日鲁妙子说若他们现在遇上祝玉妍,只有送死的份儿。
事实上天魔功最厉害处,就是能随心所欲,在任何情况下也能伤人,教人防不胜防。
试问若完全不知道她的招数变化,如何定得进攻退守的方法。
商鹏、商鹤既精於联击之术,本身又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可是只一个照面便因摸不清她
的手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手法一举束缚四手,致完全发挥不出功力,
挨打致死。
此念既生,寇仲狂喝一声,旋身避过往他颈项缠来的丝带,大叫“小陵”时连续劈了叁
刀。
每一刀均劈在空处。
这实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徐子陵能及时赶至,在自己限制了活动的空间时,由徐子陵予
她致命的一击。
商秀见两老惨死,她亦是了得,猛提一口真气,把激荡波动的情绪完全压了下去,电掣
而前,就在此刻,寇仲刚劈出了他妙至毫巅的第叁刀,一直迅如鬼魅变幻,令人把握不到她
位置的,忽地窒了一窒。商秀那还不知机,宝刃化巧为拙,挑往她像毒龙翻滚,似要往寇仲
拂去的丝带一端处。
徐子陵这时刚飞临的上空,不用寇仲呼叫提醒,也知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双掌全力下
击,螺旋劲发。
直到刚才一刻,均能操控全局,利用各人强弱参差,巧妙地逐一击破,可是当寇仲劈出
了这悟自“奕剑大师”傅采林奕剑之术的叁刀後,首次发现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风得风,要
两得雨了。
这时亭旁的战场中,众人或死或伤,又或根本接近不了,只馀下武功最高强的寇仲、徐
子陵和商秀叁人,仍有反击之力。
乃狡猾多智的人,否则怎能成为祝玉妍的嫡传爱徒,故意以最狠辣的手法击毙方泽滔,
再采雷霆手段,逐一击杀诸人,那时竟陵和飞马牧场便垂手可得。但寇仲这出乎她意想之外
的叁刀,却使她首次真正陷入被围攻的劣势中。
寇仲第一刀劈在她身後,形成一股螺旋刚劲,断了她後路。
第二和第叁刀,分别劈在她前方和右侧,完全把这两方封闭了。
假若她是和寇仲单打独斗,此刻只要以天魔功里的“吸纳法”,便可把叁股旋劲据为己
有,趁着寇仲提气当儿,要杀他有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如要退避,也可往左移开,又或腾身而起。可是现在这两个方向都分别给商秀和徐子陵
封挡了。馀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於此可见寇仲的眼力和手段是多麽高明。
秀眸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两把短刃从袖内滑到掌心处,幻起两道激芒,分别迎向商秀
和徐子陵。
她终於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这对长只尺二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乃阴癸派镇派叁宝之一,专破内家真气,能
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势难挡。
此时寇仲的气劲以比猜想中的速度快了一线回复过来,黄芒闪打,拦腰斩至。
叁方面来的压力,换了别的人,保证要立即身首分家。
可惜却是遇上了精通邪教无上奇技“天魔功”的。
天魔功在刹那间提升至极限,以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像忽然凹陷下去成了一个无底
深潭。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气劲的形成。
阴寒之气紧锁叁人。
“叮!”
接着是一连串剑刃交击的鸣响,可比拟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急剧和疾快。
商秀首先与正面交锋。
她使出了商家传下来最凌厉的独门剑法,每刺一剑,都绽出一个剑花,飘忽无定,却全
是进手拚命的招数,务要使应接不暇,制造寇徐两人扑杀的机会。
若让活,以後必睡难安寝。
一直避免与商秀正面交锋,就是知她剑法凌厉,擅於缠战。不过既无可再避,惟有施出
祝玉妍自创的“搜心剑法”,迅速无伦的刺出了十多剑,每一剑都刺在商秀振起的剑花的花
心处。
剑气交击。
商秀感到对手每趟击中己剑,均有一道像至寒至毒的真气随剑破进她的经脉里,使她应
付起来极为吃力。
最骇人是无论自己招式如何变化,都像能洞悉先机似的早一步等待自己送上去给她刺个
正。
攻到第十二剑时,已突破了她的护身真气,此时徐子陵双掌到了。
“叮叮叮叮!”
徐子陵双掌像鲜花般盛开,右手五指以奇奥无比的方式运动着,或曲弹、或挥扫,总能
挡格往他疾刺而来的天魔刃。
左手则一拳重击正攻向商秀的左臂。
寇仲的井中月也和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拦腰劈至。
际此生死关头,一对能勾魂摄魄的艳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倏地收回攻向商秀的天
魔邪劲。
商秀本自忖重伤难免,见对方竟然鸣金收兵,猛运真气,把残馀经脉内的天魔劲气悉数
迫出体外,同时剑芒暴张,旺风般往卷去。
叁大高手,在占尽上风下全力出手。
即管换了宁道奇来,怕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动辄落败身亡。
全凭寇仲的叁刀,把整个战局扭转过来。
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的旁观着情况的发展,谁都没有能力插手其中。
就在这使人呼吸顿止的时刻,整个人似是缩小了,然後再暴张开去。
先收起四肢,蜷缩作一团,延长了敌人攻击及身的少许时间,然後雪白的长袍像被充了
气劲般离体扩张,迎上叁人凌厉的攻势,她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亵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众
人眼下,曼妙的线条,美得教人屏息。
“蓬!蓬!蓬!”
商秀的宝剑,徐子陵的拳掌,寇仲的井中月,只能击在她金蝉脱壳般卸出来的白袍上。
“砰!”
白袍在叁股气劲夹击下,化成碎粉。
叁人同时被白袍蕴含的强大天魔功震得往外跌退。
“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转青,像一片云般贴地平飞,刹时间到了墙头处。
明月高挂天上。
她完美无瑕的半裸娇躯俏立墙头,回眸微笑道:“七天後当妾身复原时,就是寇兄和徐
兄命丧之日了。”
倏地消失不见。
众人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一名战士此时奔进园里,见到死伤遍地的骇人情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冯歌勉强挣扎坐起,哑声叫道:“甚麽事?”
战士扬起手中的信函,颤声道:“牧场来的飞鸽传书,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场,配合江淮
军向竟陵攻击。”
众人无不色变。
梁治抢前接过传书,递给商秀。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想的是假若牧场大军不能来援,竟陵的将领又死的死伤
的伤,这场仗还能打吗?商秀看罢传书,递往梁治,断然道:“我们立即回去,你两人去向
如何?”
最後一句,当然是对寇徐两人说的话。
寇仲目光落到商鹏商鹤的身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小陵你呢?”
冯歌惨然道:“你们绝不能走,竟陵的存亡,全赖你们了!”

第叁章 蜀中无将
战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头时,江淮军便从四方八面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
天。不但截断护城河的源头,还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负伤的冯歌登上城楼时,只见敌人大军缓缓注到城墙和汉水间的平原
中,书有“杜”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军容鼎盛,威势迫人。
当矢石劲箭像雨点般投下,粉碎了江淮军的另一次攻势後,敌人正重整阵脚。
寇仲和徐子陵头脑发胀的瞧着布在城外由叁万人组成的庞大兵阵,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虽是智计过人,但面对这种千军万马,对垒沙场的局面,却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冯歌在两人间颓然坐下。
若非经两人出手替他疗伤,他恐怕仍要躺在床上。但现在还是气虚力怯,只是勉强支
持,俾能在参酌权宜下把指挥权交到两人手中。
七名守城将领来到叁人身旁,均是满脸疑虑。
这批将官是独霸山庄次一级的头目,无论经验实力,均逊於命丧於刚才与血战的将领。
可是现在蜀中无大将,廖化亦要拿来充数。等如在一般情况下,怎轮得到寇仲和徐子陵来作
守护竟陵的总指挥。
四周全是冯歌的亲信亲兵,以免秘密外。
冯歌沉声对七人道:“你们听到现在我要说的话时,绝不许大惊小叫,以免惊动军心,
明白了吗?”
众将点头应是。
冯歌本身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将官,德高望重,颇得人心,此时亦惟他能镇压大局。
冯歌腰板勉强挺直,轻描淡写道:“庄主已被阴癸妖女杀了。”
众将登时色变。
冯歌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後,手掌翻开,露出从方泽滔身处解下的军符,正容道:“庄
主临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庄,但际此两军相对的时刻,庄主的噩耗,绝不可出,否则军心
难稳。”
众将悲愤交集,又是无可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泽滔之死,首先已动摇了这七名将官的心。
冯歌勉强振起精神,道:“由於我也受了点伤,所以难以亲自主持这关系到竟陵存亡的
一战,只能从旁策划,有关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负责,他们的命令,便如老
夫亲发,违令者斩,明白了吗?”
众将都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又知两人智计超群,神勇盖世,无不点头答应。
有人问道:“钱将军方面如何发落呢?”
钱云本是冯歌的顶头上司,但若论材能德望,均在冯歌之下。
冯歌眼中闪过杀机,淡淡道:“这事我自会处置,你们立即返回岗位,等候命令!”
众将领命去了。
冯歌脸色由青转黑,骇得两人忙推动真气相助,片刻他才回复过来,但比之刚才更为虚
弱。
一阵晨风吹来,冯歌打了个寒颤,吓得两人忙把他搀进城楼去。
冯歌把一名叫冯汉的将校召进楼内,此人是冯歌的亲侄,可以信任。挥退其他手下後,
又冯汉关上木门,才对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只要庄主噩耗传出,整个竟陵将会乱成一
团,人人争相逃命,竟陵将不攻自破,两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声问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冯汉代答道:“山庄本身兵力达叁万之众,若加上临时编整入伍的壮丁,足有五万
人。”
徐子陵奇道:“那岂非比城外的江淮军还多出两万人。”
冯歌辛苦地咽了一口气,道:“刚才所见,只是江淮军的主力部队,他们尚有数支队
伍,在攻打其他城门,合起来兵力达七至八万之多,且他们的士卒无论训练、武器和经验各
方面,都优於我们。”
冯汉接口道:“我们山庄部队共分七军,以庄主的亲卫部队人数最多,兵力在八千人
间,其他每军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领一军,其他领军的都给那妖女宰了,必须重新委任才
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大如斗,面对的是於群雄争霸中纵横无敌的杜伏威,而己方则人心
惶惶,乱成一团,此仗不用打已输了。
冯汉叹道:“若大叔没有受伤,尚可稳定全局,跟敌人打上几场硬仗,但现在嘛?
唉::”冯歌待要说话,忽然强烈咳嗽起来,喷出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气运血,岂知他两眼一翻,就那麽昏倒椅内。
叁人你眼望我眼,都乱了手脚。
好一会後,寇仲断然道:“冯兄你立即持此军符出去,任命各军将领,然後再回这里共
商对策,冯老交由我们照顾好了。”
冯汉欲言又止,最後仍是依命去了。
寇仲为躺在椅内的冯歌把脉後,放下他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他已能自行运
气,这情况昏迷就要比清醒少受点苦。唉!那妖女真厉害,说不定连宁道奇都杀不了她。”
徐子陵侧然道:“他们死得真惨。”
寇仲默然片晌,细听从城楼外传来的马嘶战鼓之声,低声道:“不知飞马牧场的人能否
安然离开呢?”
徐子陵移到狭长的垛孔处,往外窥探,背对着他道:“理该没有问题。因杜老爹故意留
出缺口,好迫竟陵城民由那个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们。哼!除非老爹亲自出手,否则以
商场主和梁治的功夫,应可安全护送骆方和许扬离去。唉!”
寇仲来到他身旁,从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见到江淮军仍在遣军布阵,心中泛起无
能为力的感觉,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们太过顺景呢,所以今天得到了泰极否来的报
应,现在我痛苦得想自杀,甚至有点憎恨自己的无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那方面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从没有想过这世上竟有像那麽狠毒厉
害和狡猾的对手,眼白白瞧着她杀掉我们的战友,偏又毫无办法去阻止,於是连自己都恨起
来,深怨自己的无能。假设你不能回复斗志,我们休想有命离开这里。”
寇仲苦笑道:“你有斗志吗?”
徐子陵虎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当然有!大不了不过一死。还记得白老夫子教下的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吗』?”
寇仲立时挺起胸膛,肃然听着。
徐子陵神光电闪的眼睛往他瞧来,续道:“现在我们正在生命的转捩点上。试用你仲少
的大脑袋想想,我们刚与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枪打了一场硬仗::”接着指着垛孔外漫山遍
野的江淮军道:“而外面则是有机会统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们能与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
对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了。”
寇仲立时大眼放光,精神抖擞道:“哈!我明白了,就以刚才不但杀不了我们,还落得
负伤逃走,我们已是很了不起。不过以人多胜人少,亦非那麽光采。”
徐子陵摇头道:“争霸天下,那同江湖争斗。岂有甚麽公平可言!还要千方百计制造不
公平的形势呢。是自幼受训,又有明师指点。而我们则是半途出家,还要盲目摸索,这便是
不公平之极。现在我们要争取的是时间,在杀我们前把她杀掉,明白吗?”
寇仲一声“明白”,旋又有些儿气的道:“无论我们多麽有信心,但现在摆明是敌强我
弱之局,只要方泽滔的死讯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溃。唉!你教我怎办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定要改掉这容易兴奋,又容易沮丧的缺点,才有望能成就大事。男
儿身处乱世,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还有甚麽令人害怕的。”
寇仲沉默不语,但一对虎目却逐渐亮起来。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肩头道:“在战场上,虽千万人冲锋陷阵,但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死亡更是无比的孤独!想想那种在千万人中独自奋身杀里的寂寥感觉,你便不会再为外面千
军万马的场面所惑。仲少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眼前的城外便有块试金石,我为的是竟陵无
辜的子民,你为的却是要铺出争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第,每句话都像暮鼓晨钟般直敲进我的心坎里。不
过我对竟陵子民的怜悯心和你并无二致。”
此时冯汉旋风般冲进来,叫道:“不好!钱云被他的手下救走了,庄主的死讯随时会
漏。”
寇仲完全回复了往昔的决断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没有?”
冯汉被他的镇定感染,平静下来,答道:“这个已没有问题。”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就让我和老爹来打一场硬仗,看看我们谁的拳头更硬。”
冯汉愕然道:“谁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冯汉你立即派人将你大叔送往牧场,还要派兵疏散城内妇
孺到城外安全地点,若城破的话,就他们投靠飞马牧场,商秀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接着瞧往寇仲。
寇仲仰天再一阵长笑,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领头走出城楼,到城墙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卓立墙头,城外是军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军,人数增至四
万人。
杜伏威的中军布在一个小丘上,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
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
工具。
左右侧翼军每军五千人,清一式都是骑兵。
中军的後方尚有两枝部队,既可防御後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
此时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战鼓敲响。
七十多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开始朝竟陵方向移动,每辆车後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
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後往城头发箭,掩护其他人的进攻。
只要想想江淮军连历阳那种坚城都可攻克,便知这些看来全无美感只像一块块墓碑般的
铁牌车不是闹着玩的。
楼车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们移来。
在楼车上的战士,由於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
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
号角声大起。
以百计的投石车在数百名工事兵的推动下,後发先至,越过了楼车,追在挡箭铁牌车之
後。
四万江淮军一齐发喊,战马狂嘶,令竟陵城外风云变色。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提气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单独斗上
一场!”
他的声音远远传开,连千万人的发喊声仍不能把其盖过。
守城的竟陵军民正被对方有系统和组织的严密大举进攻吓得心胆俱寒,闻声均士气大
振,齐声呐喊,震天动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怀,也感热血沸腾。
杜伏威拍马而出,现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庄主能保证仲儿你输後,竟陵城便拱
手让我,则杜某不吝一战。小儿无知,竟把万军对垒的沙场,看成儿辈戏耍之地,可笑啊可
笑!”
声音高而不亢,传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内,还在馀音袅袅,可见其功力之精湛,实在寇
仲之上。
最厉害是他把握机会运用心理战术,强调姜是老的辣,经验浅薄的寇仲绝不会是他的对
手。
挺进的江淮军一齐为主帅的豪言壮语喝。登时又把竟陵军民的呐喊声压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妖女定是受伤甚重,故必须就近觅地疗伤,连通知杜伏威一声都
来不及。若我们能在她复原前找上她,说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遥望杜伏威,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低声道:“今次糟了,小陵快想办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後,便明白过来。
足音响起,冯汉和十多名亲兵来至身後,冯汉道:“撤退的事办妥!”
果然杜伏威的声音传来道:“方泽滔你是否哑了!”
徐子陵、寇仲和冯汉同时色变。

第四章 死守孤城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当老爹你被擒到庄主驾前时,庄主自会和你谈心事的。
哈!”
一阵长笑,不让杜伏威说下去。
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後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练,不对方泽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冯汉低声道:“护城河已被填平,敌人可直接冲击城墙,我们能挨过今晚,战果已相当
不错。”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场,我只要留下最精锐的山庄战士就成了。”
冯汉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为据点从水陆两路攻打汉水沿岸的城
市,以作进军洛阳的捷径。现在既填平了这边的护城河,其他军队都会调过来,俾能日夜攻
城,所以百姓可在其他城门安然出城,只要有叁天时间,所有无关人等都可远撤至安全地
域。”
寇仲道:“那我们就守他娘的叁天,看看江淮军厉害至甚麽程度。”
冯汉脸现难色道:“只怕军心不稳,钱云一向与大叔不和,定会借此机会夺取兵权。更
怕是庄主死讯传出,人人无心恋战,那时要守上一个时辰都有问题。”
寇仲断然道:“人望高处,水望低流。现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飞马牧
场,而只有我们才可在这方面为他们作出保证,而非是钱云这种小人。让我们先和老杜狠拚
一场,增强众将士的信心,再晓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团结一致,为自己的生命
和亲族的生命奋战。嘿!我怎样才可发出命令呢?”
冯汉大叫道:“冯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汉抢到叁人前下跪敬礼,答道:“冯青在!”
冯汉道:“这是我亲弟冯青,寇帅有甚麽指示,通知他便可执行。”
寇仲首次被人唤作寇帅,大感飘飘然时,一名卫士仓皇奔上城墙,报告道:“不好了!
钱云将军领着数百亲兵,正朝这里走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帅负责,钱云由我应付使成。”
说罢扯着冯汉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挡箭车正逐渐接近投石机的投程内。
冯青提醒他道:“寇帅,就快可以发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让他们再走近一点,石头箭矢才更有劲道。”
冯青忙吹响号角,以讯号通知守城军士不可轻举妄动。
寇仲大喝一声道:“随我来!”
大步沿城墙而行,冯青和一众亲兵慌忙追随其後。
寇仲边行边抚慰众守城士卒并为他们打气,众人都知他神勇无匹,虽弄不清楚为何他会
忽然代替了方泽滔的位置。但是见他双目电闪,身形笔挺雄伟,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声音透
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气派,故所到处都惹起阵阵致敬和喝采声,士气为之
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墙,寇仲又掉头往回走,并大声喝道:“你们听着,竟陵军必胜,江淮
军必败。”
众将士随他一起喊叫,声冲宵汉,把敌人的冲次喊杀声全盖过去。
冯青佩服道:“庄主便从来不懂学寇帅般激励我们。噢!可以投石放箭了。”
寇仲从容不迫的朝江淮军瞧去,果然其先锋队伍已进入百丈的范围内,微笑道:“还可
以等一下。”
冯青还想劝说,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机旁,凝立不动。
敌人继续挺进。
钱云领着叁百名支持他的卫兵,气冲冲的沿着城门大道往主门赶来。
现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这里,只要他能杀死冯歌,控制权就会落到他手上去,那时
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迟。
正想得心花怒放时,劲气压顶而来。
战马首先失蹄跪地,把钱云抛掷往前。
钱云堕地时往上瞧去,只见徐子陵从附近的楼房顶往自己扑来,想拔剑时,胸口剧痛,
惨叫一声,当场毕命。
徐子陵落到众兵之间,又腾跃而起。
四周冲出过百箭手,把随钱云来的士兵包围起来。
冯汉高举军符拦着前路,大喝道:“弃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众兵见钱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下就此了账,谁都知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归顺,一场内
战,就这麽的化解了。
寇仲检起一块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挡箭车成甚麽样
子。”
再暴喝一声,运足全力,把大石往冲到离城墙只有十七丈许的挡箭车掷去。
大石先升高丈许,接着急旋起来,疾往挡箭车的竖板投去。
城外城内的人都瞪眼看着,但若这样子可以用一块石头把挡箭车箍毁,则谁都不肯相
信。
但寇仲确表现出惊人的神力和准绳。
“轰!”
大石正中竖板,还把竖板砸成粉碎。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挡箭车不往後退,反往旁倾跌,“蓬”的一声颓然侧倒,压伤了十
几个人。
众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将士爆出震天采声。
寇仲知时机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呐喊声中,分布在长达一里的墙头上,以百计的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
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一时车仰人翻,惨烈之极。
攻防战展开了新的一页。
寇仲低声对冯青道:“成了!现在就算他们知道你的庄主已死,都不会有问题了。”
冯青眼中毫无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当徐子陵赶返墙头,竟陵军正粉碎了敌人的第一波攻势,留下了以百计的骸,十
多具破烂的挡箭车、楼车、无数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刚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
的军民。
寇仲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将领都毫不犹豫地遵行。
江淮军战鼓交鸣,残兵才退,另一组五千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
暇。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钱云已解决了!”
寇仲却像没有听到般,指着百多架正往城墙移来的投石车道:“这些笨家伙很厉害,刚
才撞塌了我们几处墙头,还砸死了数百人,若这麽下去,我们恐捱不到明天。你有甚麽办法
呢?”
徐子陵想了一会,道:“不若由我带人出去冲杀一阵如何。”
寇仲皱眉道:“那会有甚麽作用,若让人截断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谁都不能活着回
来,况且这些笨东西又不是可轻易毁坏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时间掌握得好,一批人负责斩杀和驱散敌人,另一批人负责往这
些甚麽楼车、挡箭车、投石车淋上火油,而墙头上的人则负责发射火箭,保证老爹只有乾瞪
眼的份儿。”
寇仲拍墙叫绝,当下忙命人点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调度,到城门处作准备。
“轰!”
石碎激溅,一块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墙头处。
寇仲大喝道:“放箭!”
墙头箭垛发出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射去。
两辆楼车,直冲过来。
车未至,十多人已腾身跃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对方高手来了,幸而见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声,跳上墙头,井中月化作一股
厉芒,朝来敌卷去。
两人应刀抛飞。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两个踏足墙头的敌人立即溅血堕下城墙去。
但仍有七名敌人成功登上城墙,杀得守城兵士人仰马翻。
寇仲游鱼般闪到正与敌人交手的冯青身旁,井中月闪电般朝那以双斧往冯青砍劈的五短
身材的壮汉划去。
螺旋劲起。
“当!”
井中月破入双斧之间,倏又收回。
那矮汉双斧堕地,额际现出血痕时,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抡刀的敌人挥斩。
“叮”的一声,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断,骇然退後,寇仲底下飞出
一脚,把那汉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扑入另叁名敌人中间时,矮汉的身才刚地面,可见他的行动如何迅快。
众守城兵将精神大振,剑矛齐出,把尚馀下的五名敌人迫在墙角处。
寇仲杀得兴起,刀刀均似是与敌偕亡的招数,见敌便杀,鲜血飞溅中,馀下两人见势色
不对,就那麽跃下墙头,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墙头上,举刀狂呼道:“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战士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寇仲高喝道:“开城!”
吊桥降下,徐子陵领着叁千战士,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敌人的攻城队伍那想到竟陵城敢会开城,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开。
另有二千人持着装满火油的子,将火油倾在敌人的攻城战车上,又忙即放火燃点,更添
声势。
寇仲瞧着城下火头处处,但心中却是冷若冰霜,一丝不漏地察看敌我形势。
战鼓声起。
江淮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一时蹄响震天。
寇仲卓立墙头处,状若天神,举剑叫道:“收军!”
冯青忙鸣锣和吹响号角。
徐子陵冲散了敌方一组近千人的盾牌步车後,押着阵脚退返城内去。
墙头万箭齐发,射得对方的骑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难作寸进。
“砰!”
吊桥关闭。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墙上军民同声高呼“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欢声雷动。
寇仲看到对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楼车、挡箭车和投石车陷在火海里,舒了一口气後下令
道:“我们轮班休息,怎都可以握过这叁天的。”
冯青等此时对他已是心服口服,同声答应。
“轰!”
擂木像怒龙撞击在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一下巨响。
敌人又猝然发动另一次狂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徐子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
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喊杀声、投石机的机括声、车轮与地面磨擦发
出的尖响、石头撞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滚热的油倾倒到城墙下的声音。
徐子陵长身而起,左手一挥,捞着一枝不知由那里射来的冷箭,沿墙头朝主城门方向走
去。
守城军民正在来回奔走抗敌,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以任
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堵住和杀死。
墙头上伏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但谁都没空闲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星月无光。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该是江淮军大举攻城後的第八天。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假寝半刻,
岂知一下子就睡了。
战鼓骤响,他已有点分不清楚来自何方。
“轰!”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砰!”
一座楼车刚在前方被推得倾跌开去,连上面的江淮军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伤压伤了
多少人。
他终於看到寇仲了。
这位好兄弟笔挺地傲立墙头,俯视城外远近形势,不断通过传讯兵发出各种命令,一派
指挥若定的统帅气度。
他身上染满鲜血,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来自敌人的。
箭矢雨点般交射。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来,眼内满布红筋,把他扯往一旁道:“这次糟了,
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指着远处道:“那边的城墙被撞破了一个缺口,我们全赖沙石堵塞着,牺牲了很多兄
弟,我看老爹快要亲自出手呢。”
徐子陵皱眉道:“妇孺不是全离城了吗?我们为何还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这麽多军人你说要走便走得成吗?不要看现在人人奋不顾身,
只要撤退命令发出去,包保他们争相逃命,乱成一团。更何况我们和江淮军已结下解不开的
血仇。在他们乘胜追击下,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的分儿。现在只有比比力,看谁捱不下去,
唉!照看都是我们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纵目四望,守城的竟陵军民,在对方日以继夜的猛烈攻势下,已变成伤疲之师,
若一旦被敌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内,由於双方仇怨甚深,敌人势必见人便杀。在这种情况
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们而逃的事来,最後结局就是一起壮烈殉城。寇
仲的话就是这麽个意思。
寇仲再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这是否命运注定了呢?第一次当统帅便完蛋大吉。哈::
噢::”接着咳个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着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内伤?”
寇仲狠狠道:“刚才又来了几个高手,给其中一个抽冷子打了一拳,不过他的臭头却给
我割了。”
此时有人仓皇来报:杜伏威的主力大军移动了。
两人心中叫苦,硬着头皮登上哨楼,冯汉、冯青都在那里,人人脸色凝重,像是预见到
末日的来临。
攻城的都往後撤开,让新力军作新一波的强大攻势。
城墙外的原野骸遍地,似在细诉着这八天八夜来惨烈的攻城战。
广阔的城野火光点点,漫无边际。
战鼓号角齐鸣,马蹄车轮声,响彻天地。
寇仲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统帅的不易为。
徐子陵陪他来到缺了一角的外墙处,冯汉沉声道:“杜伏威现在把所有军力均集中到这
边来,估计兵力达八万人。而目下我们的人全加起来只在一万人间。敌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
我们,以眼前的形势,我们很难捱过今夜。”
哨楼顶忽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衣衫飘扬。
寇仲仰首望天,只见乌云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场大雨,究竟对那一方
有利。”
众人同时剧震,学他般望向夜空。
冯汉道:“那我们就有救了!”
话犹未已,一道电光画破天空,照得各人睁目如盲,又再一声惊雷,把战场上所有声音
全遮盖过去。
豆大的雨点照头打来,由疏转密,不片刻变作倾盘大雨,千万火把逐一熄灭。
寇仲仰天长笑道:“感谢老天爷,因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过杜伏威
的亲身追杀,终有一天竟陵会回到我寇仲手里来!”
接着大喝道:“这场仗我们已输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爷押後,拚死保护你们安全
离去。”
众将见两人义薄云天至此,无不心头激动。
徐子陵冷喝道:“还不即走,谁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
众将全体跪下,拜了叁拜,才领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尽湿,却仍对视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

第五章 首场败仗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军士匆匆从北门撤
走。
到最後一批包括冯汉、冯青在内的战士撤退时,众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着心肠喝道:“走吧!迟恐不及哩!”
冯汉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泪,悲叫道:“我们一起走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人才可引杜伏威追来,你们快走!”
冯汉大叫道:“异日只要听到两位爷们举义的消息,而我冯汉尚有一口气在,定必来投
附两位。”
说罢策马追着队尾而去,转瞬没入雨电交击的茫茫暗黑处。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骑并肩缓缓而行,任由风雨打在身上马上。
每当电光闪烁时,长街两旁的店楼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便吃了个大败仗,把整座竟陵城赔了出去。
哈!真是好笑!我现在整个人都麻木了,你曾见过这麽多人在你跟前死去吗?”
徐子陵仰脸任由大雨倾盘泻注,像是要让雨水洗去战袍染上的鲜血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
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气道:“得得失失,怎能计较得那麽多。你和我只可尽力而为,在任何
情况下做好本分吧了!今天若你是大获全胜,令你以为得来容易,说不定会种下他日更大的
败因。哈!所以今趟是败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牵动了各处伤口,旋又变成惨哼,喘着气道:“对成败得失,我总不能
像陵少你般瞧得那麽脱,或者我是天生的俗人吧!他娘的!咦!”
两人猛地勒马停定。
漫天风雨的长街前方,就在闪电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时,现出一道颀长的人
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们也从他的高冠认出是杜伏威。
他终於来了!
杜伏威发出一阵震耳狂笑,充满了杀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声,冷哼道:“人说
虎毒不食儿,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须在这雷雨之夜,出手收抬你这两个不肖子,造化弄人,莫
过於此。”
寇仲敬了一个礼後,“铮”的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大笑道!为了争霸天下,父子相
残,兄弟阋墙,乃平常不过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怀惫破风声从後面隐约传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知来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个杜伏威已教他们难以应付,若陷进江淮军高手的重围内,那还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请恕孩儿无礼!”
猛夹马腹,朝杜伏威冲去。
寇仲亦策马前冲,井中月化作厉芒,破开了风雨,朝杜伏威劈去。
螺旋劲发,风雨被刀势带起,化成一束狂,随刀先至,声势惊人之极。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个马位,到离杜伏威只有丈许时,全力一拳击出,掀起了另一股雨
水,朝这纵横江淮的霸主击去。
杜伏威那想得到两人进步了这麽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劲,不过他身经百战,一个旋
身,卸开徐子陵挟着风雨轰击及身的怪劲,同时腾身而起,两袖飞扬。
这两袖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
“轰隆!”
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画过。
雷声震响,长街明如白昼。
徐子陵猛勒马,战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
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贴马侧,脚尖踢中他的左袖。
寇仲的井中月同时击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其中实包含着极奥妙的道理。
要知杜伏威本以为会先击上徐子陵,然後才轮到寇仲,故此两袖左重右轻,定计先把徐
子陵拂下马背,再全力对付寇仲。
高手相搏,时间与招数的拿实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岂知徐子陵利用战马,不但迫得杜伏威要临急改变攻击的角度,还迟缓了一线,无奈下
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应付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再打不响他本是天衣无缝的如意
算盘。
“霍!霍!”两声後,接着省案丁惫的一声清响。
徐子陵有若触电,整个人连着惨嘶的战马往後抛跌,骇人之极。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内乾坤的护臂处,立时被震得全身伤口迸裂,渗出鲜血。
胯下战马被两人交击的气劲撞得横移时,他已腾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万刀影气旋,把退了
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
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过徐子陵,运起双袖,全力应付神勇无比的寇仲这舍命的一
击。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绝大部分的内劲,在和马儿一起背脊触地前,喷出一口鲜血,功行
全身,元气又回复过来。
此时後面的伏兵已迫至叁十丈之内,正全速赶来。
徐子陵知这乃生死关头,猛提一口真气,轻按堕地惨嘶的马肚侧处,借力滚地,直朝杜
寇两人交战处急滚过去。
十指劲发,十道螺旋劲气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双脚。
杜伏威的第二个失误,就是想不到徐子陵能这麽快作出反攻,故虽心切扑杀寇仲,此时
仍不得不先顾着老命,暴喝一声,腾跃闪躲。
气势如虹的寇仲怎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井中月急拦腰扫去,却任得脸门空门大
露,完全是一派进手拚命的招数。
杜伏威提气升起,变成头下脚上,右手箕张如爪,抓往寇仲的天灵盖。
另一手戟指点出,劲气直刺徐子陵背心。
这几下交手快如电闪,叁方面都绞尽心思,各出奇谋妙,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计了!”
倏地横移,来到杜伏威下方,双手握着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两手撑地,借力斜窜,两拳齐出,发出一股狂大无比的螺旋劲气,夹着风雨朝寇
仲头顶上的杜伏威击去,威猛无俦。
此时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迫至十丈之内,只要杜伏威能多撑片刻,寇徐两人便休想有
命离开。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
当他得到竟陵军弃城逃走的消息後,由於心切杀死两人,故只带着少数高手全速赶来,
把其他手下均抛在後方,又想不到两人的武功进步了这麽多,这是第一个失误。
第二个失误就是跃空闪躲,变得无法以巧劲应付两人怪异无比的螺旋劲气。即管以他的
功力,亦难以同时硬拚两人的全力一击。
“轰!”
电光乍起,驾雷轰鸣之际,杜伏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左袖扫正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
则迎上徐子陵的双拳。
劲气交击。
杜伏威喷出一口鲜血,抛飞远处。
徐子陵则堕往地面,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来,斜飞而起,跃上道旁一座楼房瓦顶处。
两名江淮军的高手追扑而至,给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迫得掉回地上。
杜伏威落在长街另一边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这时给寇仲输入真气,回复过来,一拳击出,另一人亦应拳抛跌,“蓬!”的一
声掉在泥淖里。
“轰!”
天地一片煞白。
回复黑暗时,两人早不知所。
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们追上去也没有用。”
两人滚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里,再无力爬起来。
大雨仍是照头照脸下来,雷电却渐趋稀疏。
离开竟陵後,他们望北逃了叁十多里路,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提不起真气。
身上的大小伤口疼痛难当。
两人并排躺着,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还休息过一会,我却是连续八日八夜未试过像现在般躺得四平八稳
的,哈!终死不了,连老爹都奈何我们不了!”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麽快便自夸自赞好吗?目下只要遇上个小贼,也可要了我们的
命。”
寇仲喘着气笑道:“老天爷不会那麽不近人情的,嗯!若妖女亦在附近养伤可真个有趣
哩!”
徐子陵不再说话,调气运息。
寇仲起眼後亦再睁不开来,进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里。
大雨在黎明前终於停下,晴空驱散了乌云,暮春的晨光在两人身上。
到太阳升上中天,寇仲才首先醒来,睁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
娑,景色极美。
另一边是座小山丘,斜坡长满嫩绿的青草,坡顶林木茂密,果实。
寇仲腰坐起,昨夜的痛楚已不翼而飞,伤口均愈合结疤,哈哈一笑,弹了起来,舒展四
肢。
徐子陵被他惊醒过来,见他一身破衣,满脸血污泥污,却仍是一脸欢容,坐起身抱膝奇
道:“仲少为何这麽开心呢?”
寇仲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从未试过感到生命像这一刻般宝贵。当你见到这麽
多人在你跟前死去,便会知道当时能活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并不是开心,而是享受活的
喜悦。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至少我们仍有几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闪道:“妖女虽然比老爹还厉害,但想杀我们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来
阴癸派的高手,甚至『阴后』祝玉妍,那我们就要完蛋大吉了。你有甚麽好提议?”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作两部分,首先是要隐藏起来,教妖女找不到我们。”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鲁先生的面具扮成别个人吗?不过若我们走在一起,以妖
女的精明,说不定仍可认出是我们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这麽多发战争财的人,随便找一档加入同行,便不会那麽惹眼了,而且
还顺便找寻玉成他们,希望他们没有把私盐丢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杀机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尽一切手段,把阴癸派上上
下下杀个清光,否则寇仲两个字就要掉转头来写。你会反对吗?”
徐子陵想起商鹏、商鹤等惨死的情况,点头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妖女定然猜到我们会北上洛阳,更会设法与玉成他们会
合。所以::哈::你该明白了::哈!”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们为钓饵把阴癸派的人钓出来吧!这样等於拿玉成
四人的生命来玩耍。”
寇仲摇头道:“这叫置诸於死地而後生,由今天此刻开始,我们要全心钻研我们的奕剑
之道,否则再碰上妖女都也是白饶,徒惹她耻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上路前先洗个澡如何?”
天上着毛毛细雨,道上泥泞处处,湿滑难行。
两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乡镇买得庄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
一老一少两个采草药的乡下人,沿汉水重返襄阳。
徐子陵变成个五十岁许,留着一撮山羊须,眼角额际满布皱纹,一脸凄苦的老人家,加
上佝偻着身体,连寇仲都差点认不出他来,感觉怪有趣的。
寇仲则变成年约叁十,一面麻皮的丑汉子,还一副似乎颇懂武功的样儿。
井中月给他以油布包扎起来,以免露出底子。
他们在山野里全速飞驰了两日後,到离襄阳叁里许时才截入通往襄阳的官道,杂在行旅
间朝襄阳前进。
蓦地蹄声轰鸣,十多名壮汉策骑奔至,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待他们过後却是破口大
骂。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继续行程,前者道:“刚才那批人凭衣饰该是钱独关的手下,
看他们神色匆匆的样子,说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赶着飞报钱独关。老钱
这家伙怕要没几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长叔谋不是与钱独关有勾结的吗?而长叔谋则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
伸,说不定钱独关不用怕老爹也说不定呢?”
寇仲仰脸感受着毛毛细雨下的舒服感觉,道:“我看钱独关只是不想开罪铁勒人,才任
得长叔谋胡为吧了!否则那趟他就该联起长叔谋来对付我们。老爹现在虽把竟陵夺到手中,
却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北上,钱独关应仍有一段风流快活的日子可过。”
此时两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阳城出现在远方的迷茫细雨中,有种说不出凄清孤苦的味
儿。尤其当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长。
寇仲笑道:“入城後第一件事干甚麽好呢?”
徐子陵耸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滞留襄阳,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应是非常
困难,我们看过城内没有玉成他们留下的标记後,便立即离城,免得浪费宝贵的光阴。”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个懒腰道:“我忽然有点手痒,很想大闹一场。”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微笑道:“没有甚麽,入城再说吧!”

第六章 联手驱毒
快抵城门时,只见城门口外堆满了人,更有人怅然离开,原来自今午开始,钱独关便下
令不许外来人入城。
两人当然不放在心上,凭他们现在的鸟渡术,只要有根索子,便可轻易登上高逾十多丈
的城墙。
正要找个攀城的好位置时,一名仆人装束,四十来岁的男子把他们截着,以充满期待焦
急的眼神瞧着他们道:“请问两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哑着嗓子道:“究竟是甚麽事呢,我们是懂得点医术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请随我来,我们定不会薄待先生。”
两人见他说得客气,交换了个眼色後,寇仲粗声粗气道:“引路吧!”
沙福领路朝码头方向走去,边行边咕哝道:“我们本以为到襄阳便可找到大夫,那知却
不准入城,幸好见到两位背着山草药囊,故试问一声,岂知真碰对了,两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着须子老声老气的道:“我叫莫为,他是我侄儿兼徒儿莫一心,专以推拿穴位
配药治病,包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
寇仲听得差点大笑,幸好及时忍住。
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阵寒阵热,神智不清。唉!少夫人这
麽好心肠的人,却偏要受到这种折磨。”
两人吓了一跳。
他们本以为病的是成年人,只要运气打通他的经脉,怎都该会有些好转,就当是做件好
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没有太大把握了。
码头处更是人头涌涌,不少是来自竟陵的难民,沙福带着他们登上泊在岸边的一艘小
艇,艇上的健仆立即松脱系索,把小艇驶往对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
雨粉仍个不休,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河道上不断有船只开出,趁入黑前离开襄阳。
在这群雄割据,你争我夺的时代里,能安然拥有船舶的人,都是颇不简单。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好奇的朝那艘帆船瞧去,只见甲板上站了几名大汉,正居高临下的盯
着他们,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舵,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担心甚麽;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便会令那小
夫人失望了。但事已至此,只好跨步登船。
那五名护院保镳模样的人迎上来,领头的是个身形高颀的中年汉子,只比寇仲矮了寸
许,但已比沙福高出半个头。
此人脸孔窄长,眼细鼻歪,卖相今人不敢恭维。且神态傲慢,拿眼斜兜着两人,颇不友
善。
沙福介绍了两人的姓名身分後,向两人道:“这位是马许然老师::”马许然正朝寇仲
打量,冷然打断沙福道:“这位兄台须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舱为公子诊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为何此人会故意刁难呢?一把雄壮的声音在舱门处
传来道:“规矩是死的,两位朋友请进来,少夫人等得急呢!”
马许然脸色微变,狠狠盯着那在舱门处说话的汉子,却没有作声,显是对他颇为忌惮。
沙福忙领两人朝舱门走去。
那人走出舱口,原来是个胖子,肤色很白,有点像养尊处休的大商家,但眼神锐利,且
胖得来却能予人扎实灵活的感觉。朝两人抱拳道:“在下陈来满,不知老丈和这位仁兄如何
称呼。”
徐子陵沙哑着声音道:“老夫莫为,这是老夫的徒儿兼侄儿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
立即领老夫去见小公子?”
陈来满先狠狠盯了马许然一眼,接书施礼道:“两位请随陈某来!”
两人和沙福随他步入舱房,马许然一言不发的跟在背後,气氛异常。
“咯!咯!”
舱门“咿”一声打了开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
陈来满道:“小凤,告诉少夫人,大夫来了!”
小凤把门拉开,喜道:“大夫请进,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陈来满向沙福使了个眼色,後者立即道:“我和马老师在外边等候吧!莫大夫请进!”
寇仲和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马许然的身份情况,但肯定这家伙和少夫人的关系很有
点问题,而陈来满和沙福则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过这时他们担心的却是能否治好那小公子的病,只好随着陈来满的胖躯跨入房内。
这间舱房颇为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透出书香与富贵兼备的气派,入门处摆了一组酸
枝桌椅,靠窗处放着一张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罗帐。
一位本坐在床沿的华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子小凤外,还有另一俏婢,室内充满草药的
气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跟前一亮。只见此女年约双十,长得清秀可人,娇小玲
珑,虽及不上近乎奇迹的诡艳,比不上商秀孤傲的清丽,但却另有一股媚在骨子里且楚楚可
怜的迷人风姿,令人心动。
陈来满显是对这少夫人异常敬重,抢前一步躬身柔声道:“少夫人!大夫请来了。这位
是莫大夫,这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儿。”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来,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烦两位先生,小儿::唉::”
她的声线温婉清柔,与她的风姿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此时语带凄酸,欲语还休,谁能不为
之心生怜意。
徐子陵却联想到当年扬州卖馒头包子的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态,总似在默
默控诉着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软道:“请问小公子如何发病的?”
少夫人一对秀眸隐泛泪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来,小珠侍候进儿时,进儿就是这样
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泪下如雨,泣不成声,激动得有点过了份。
陈来满指示小凤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请过来,不用拘礼。”
寇仲暗里推了徐子陵一把,後者只好收拾情怀,硬着头皮移到床旁。
一位叁、四岁许的稚童,正闭目而卧,俊秀的脸庞苍白得吓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
好生怜爱。
徐子陵坐到床沿,采手绵被内,找到他的小手。
刹那之间他的真气已游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一种难以形容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直觉
涌上心头,心中剧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内,床旁的叁个人同时一震。
寇仲吃惊的原因却与少夫人和陈来满不尽相同,因为叁人中只有他清楚徐子陵并没有如
此把脉诊症的本领。
少夫人脸上血色褪尽,差点昏倒地上,吓得陈来满和寇仲两人扶又不是,不扶则更不
是。
陈来满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回复过来,热泪却是夺眶如出,凄然道:“怎会是这样呢?莫大夫有办
法救他吗?”
寇仲忙作安慰,冲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尝尽百草的妙手神医,
必可::嘿::”陈来满踏前一步,来到徐子陵的一侧,眉头深锁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
握?我也曾为小公子探脉,他确是经脉紊乱,急促疲弱,但看气色却没有丝毫中毒的现
象。”
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贴小公子的右脚心,闭上眼睛,以梦呓般的语调道:“这是一种奇
怪的热毒,深藏脏腑之内,破坏小公子的生机,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断实情如此。”
少夫人终立足不稳,纤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这才勉强站稳,饮泣着道:“大夫能治好
他吗?”
徐子陵双目猛睁,神光一闪即逝,幸好背着陈来满这会家子,否则早露出马脚,沉声
道:“一心!你给我按着小公子的天灵穴。”
寇仲暗忖那有这种治病的方式,但当然也明白这是他们躯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头坐
下,左掌紧贴在小公子头盖上。
陈来满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运气躯毒之法吗?”
要知除非是内行高手,能把真气控运自如,才有资格把真气送入别人体内经脉去,不致
出岔子。
至於以真气为别人疗伤,则难度会大幅增加,还须对经脉穴位有明确的认识才成。
而以真气躯除藏在五脏六腑,与血脉成为一体的毒素,则只有顶尖级的高手才能办到。
陈来满便自知没有这种本领,故有此问。
却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先天真气,不但全赖摸索学成,而且本身自具疗
伤驱毒的作用。所以当日沈落雁毒他们不倒,这自然非陈来满所能明白。
寇仲把真气贯顶而下,与徐子陵的真气在小公子的丹田气海处汇合时,徐子陵把心神从
少夫人按在他肩头的冰冷小手处收回来,淡淡道:“这是传自先祖的家传躯毒大法,能根除
任何奇毒,陈老师请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对他们的来历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娇躯,挪开按在徐子陵肩头的纤手,朝陈来满瞧去。
两人目光相触时,均露出惊惧神色,却都欲语还休,没有把心中想到的话说出来。
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问。
这时两人寒热两股螺旋真气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过小公子全身。
小公子顿时浑身剧震,竟“啊”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开漂亮的大眼睛。
寇徐两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驱毒神功灵验至此,愕然以对。
少夫人喜叫一声,不顾一切的把茫然不知发生了甚麽事的宝贝儿子搂个结实,流露出感
人之极的母子真情。
徐子陵像给千万根银针刺在手掌般,一阵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内,暗叫厉害,想了
一想,才运功化去。
两人长身而起,扯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陈来满到了靠门的房角处。
寇仲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需否我们再出手帮忙?”
陈来满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半晌後,才道:“可能是给不知甚麽毒蚊毒虫叮了一口吧,
两位大恩大德,我陈来满和少夫人永志不忘::”少夫人这时搂着小公子来到两人身前,小
公子叩谢大恩,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沙福、马许然、小凤、小珠四人闻声拥进房来,其中马许然和小珠的神色都有点不自
然,给寇徐两人看在眼内,心中开始有点明白这必是家庭内的斗争。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乃母怀内,指着她叫道:“娘!小珠姐针刺进
儿。”
众人的目光同时射在小珠身上。
小珠脸色倏地转白,双目凶光闪过。
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无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母子之间。
陈来满冷哼一声,待要出手,马许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扑去,恰好阻截了陈来满的前
进路线。
此时小珠正和小凤并肩立在入门处,见马许然探手抓过来,夷然不惧,闪电般退出门
外,显示出高明的身手。
马许然和陈来满先後追了出去,风声亦远去。
徐子陵和寇仲脸脸相觑,凭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为婢,又毒害稚儿,可推知少夫人的
夫家必非是一般富贵人家,且会是牵涉到甚麽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凤和沙福惊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时,陈来满和马许然两手空空的
回来了,自是让小珠成功逃去。
陈来满带着愤愧之色报告道:“来满办事不力,请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摇了摇头,道:“谁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责不在陈老师,何罪之有。”
寇仲见那马许然毫无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马老师刚才暗助小珠逃走,却又该当何
罪?”
此语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变得最难看的当然是马许然,双目杀机闪现,瞪着寇仲道:
“你这两句话是甚麽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作暗事,只有卑鄙之徒才会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却在放那害人精
逃走,马老师该知江湖规矩,有胆子做这种事便该有胆子承认。”
马许然提起双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规矩却是出口伤人者死,胡言乱语者必惹
大祸,待我看看你这两个江湖郎中有甚麽斤。”
沙福和小凤骇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两旁,陈来满则是心中一动,没有说话,只移到少
夫人身前,护着她们。
劲气鼓汤。
徐子陵像不知马许然要出手般,迳自佝偻着身体拦在出门处,截断了马许然这方的逃
路。
寇仲同时横跨两步,封死了对方由舱窗逃走的路线,与徐子陵把马许然夹在中间,冷笑
道:“我的规矩则是你若能挡我叁刀,又肯跪地认错,便任你离开。”
少夫人把小公子楼入怀里,不让他观看即将发生的恶斗。
马许然双目乱转,心中叫苦。刚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动时,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种无隙可乘
的奇异感觉,一时无法出手,且瞬那间使使他陷进前後受敌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苦的陈来
满却在旁虎视沈沈,这场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转,忽然垂下双手,面向少夫人道:“许然清
清白白,请少夫人为许然作主。”
众人想不到他如此窝囊,均愕然以对。
少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那到妇道人家来管呢?”
马许然脸色剧变时,寇仲闪到他身後,一指戳往他背心。
马许然应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将马老师扎个结实,再严刑侍候,保证可查出谁在背後指使。哼!
真窝囊。”
少夫人拥紧爱儿,目光落在地上的马许然处,正要说话,襄阳城那方传来一阵阵的喊叫
声。
众人尽皆愕然。

第七章 路见不平
靠襄阳城那边的江岸已是乱成一团,泊在码头的船更有叁、四艘火焚烧,送出大量的火
屑浓烟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窜去。码头的十多个用竹木搭成的货棚,均无一悻免地烧得僻啪作
响。
哭叫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数千候在城门外的难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谁
瞧过去都分不清楚谁是强徒,谁是受害者。
赶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都看呆了眼,暗忖纵是十个宁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这混
乱的场面。
陈来满色变道:“定是马贼来抢掠财货,立即起锚开船。”
众手下应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们还要入城探亲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骤然听到他唤自己作叔叔,差点笑了出来,强忍着点头道:
“一心说得对,陈先生请代告知夫人,我们要走了!”
另一边的沙福急道:“我们尚未给两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头,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瞒你说!我们一向只知行侠
仗义,时常忘了讨取酬金讼费,哈!管家真是明白人!”
陈来满醒悟过来,道:“两位请稍待片刻。”随即掠进舱里。
徐子陵瞧着对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觉。
不论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但在跟前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有当天下归於一统,政令才可以确切执行,使一切重上正轨。
自己应否助寇仲达到这一个目标呢?寇仲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会变成另一
个杨广。
这时在陈来满的陪同下,少夫人来到甲板上,盈盈步至两人身前,福身道:“两位先生
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难以挽留,异日若有机会到洛阳去,务请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
诚款待。”
徐子陵与她清澈的眼睛相触,心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非是甚麽男女之情,因
为少夫人的眼神纯净无瑕,但却透出深切的孺慕与感激,甚至乎渴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和长辈
的爱宠。
压下心中奇异的波汤後,徐子陵淡淡道:“少夫人真客气,假设我们到洛阳去,必会到
贵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与他眼神接触,亦是芳心一颤,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家有双像徐子陵那样的眼
神,那非是对方的眼神明亮锐利,也非是深邃莫测,而是其中包含着深刻引人的智慧和深
情,令她生出对长辈倚赖孺慕的微妙情绪。
立时骇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重甸甸的钱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实不足表示碧素对先
生的感激,请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
徐子陵心中暗骂,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少夫人的纤手时,以他的涵养,亦不由心中一
荡。
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热传遍娇躯,这是从没有想像过的感觉,全身一
颤,差点叫了起来。
寇仲猛扯徐子陵,两人一声多谢,便腾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对岸掠
去,没进火光人影里去。
少夫人芳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像他们般的奇人异士,她还是首次遇上。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容貌都不讨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却是救回她爱儿的大恩人,且和
他们相处时间愈多,愈感受到他们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侠义又深藏不露的风仪。
何时才可再见到他们呢?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实地,只见四周全是逃难的人遗
下的衣货杂物,地上伏处处,令人不忍目睹。
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码头旁的几条船仍陷在烈焰浓烟中。
襄阳城那方火把通明,显示钱独关正密切监视城外的动静。
东南方一片树林後仍有喊杀声传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放开脚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清楚刚才是发生了甚麽事。
片晌後,他们赶了近叁里路,把襄阳城的灯火抛在後方,喊杀声更接近了。
两人提气增速,不一会穿林而出,来到林外的旷野处,剑气刀光立时映入眼,似是十多
簇人正交手拚斗。
再定睛一看,登时看呆了眼睛,原来这十多簇加起来达叁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围攻一
个人,此君正是跋锋寒。
寇仲拉着徐子陵退回林内,往外瞧过去,吁出一口凉气道:“风湿寒今趟死定了,为何
却不见他的红颜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给弄糊涂了,更不明白眼前事件与刚才城外那场杀人抢掠放火有甚麽关系。
在高举的火炬下,林外旷野中十多簇显是份属不同帮会门派的人,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四
方,把跋锋寒围在中心处,正以车轮战术不断派人出手加入围攻的战圈去。
跋锋寒身上有两叁片血渍,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在七、八人围攻下进退
自如,手上宝剑反映着火炬的光芒,闪跳不已,剑锋到处,总有人要吃亏。
地上已伏了十多条体,当然是他的杰作。不过敌人後援无穷,若他不能突围逃走,始终
会力竭身亡。
“当!当!当!”
跋锋寒剑光忽盛,挥剑进击,声势暴涨,漩飞一匝,两名与他对手的灰衣大汉,凌空抛
飞,又为地上添加了两具死状可怖的骸。
有把娇滴滴的女手声音道:“宜春派二当家请派人出手!”
其中一组人立即扑出四个人,两矛两斧,展开一套绵密柔的联手招数,把正要逃走的跋
锋寒硬是困在原处。
徐子陵和寇仲循声望去,只见发号施令的是位秀发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匀称,风姿绰
约,在熊熊火光下,双眉细长入鬓,肤色如玉,颜容如画,煞是好看。
她身旁尽是女将,八名年青女子英气凛凛,都是黄色劲装,背挂长剑,把她护在中间。
而她显是策划今次围攻跋锋寒的总指挥,只看她调动人马,恰到好处的拦截着跋锋寒,
便知她是个厉害人物。
女子又发话道:“清江派、苍梧派退下,江南会、明阳帮补上。”
围攻跋锋寒的立时大部份退下来,只剩下那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缠死跋锋寒,而另两组人
立即加入战圈,杀得跋锋寒连喘一口气的时间也欠奉。
跋锋寒显因刚才力毙二敌,耗用了真元,竟无法趁机脱出战圈,又陷入苦战之中。
“啊呀!”
跋锋寒宝剑掣动一下,茫倏隐,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应剑送命。
不过好景只像昙花一现,众新力军刀剑齐施,人人奋不顾命,把战圈收窄,跋锋寒能活
动的空间更小了,险象横生。
女子叫道:“巴东派陈当家请亲自出手!”
话声才落,一名持杖大汉腾跃而起,飞临跋锋寒上方,照头一杖打下去,时间拿得恰到
好处。
寇仲和徐子陵都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时,跋锋寒冷哼一声,幻出重重剑浪,硬把围
攻的人迫开,接着往上反击。
“呛!”
巴东派的陈当家连人带杖,给他震得抛飞开去,还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跋锋寒亦是好景不长,围攻他的人趁机合拢过来,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後,两人中
剑跌毙,跋锋寒亦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
叁刀一剑,分由四个角度朝失了势子的跋锋寒劈去,都是功力十足,劲道凌厉。
眼看跋锋寒要命丧当场,这小子忽然雄躯一挺,画出一圈虹芒,护着全身,敌人的兵器
只能劈中剑光,随即跄踉後退。
另六人立即补上,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
白衣女指示其他人退下,接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龙头当家的身份,杀得
跋锋寒连叱叫怒喝的气力都失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总算是一场朋友,上趟在襄阳这小子又对我们相当不错,要
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对他没甚麽好感吗?”
寇仲有点尴尬道:“就当是为瑜姨干点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是怕没有了跋锋寒的武林会失色不少吧!哈!出手吧!
人多欺人少,算甚麽英雄好汉。”
外面的跋锋寒此时一改先前硬拚抢攻的打法,剑法变得精微奥妙,紧密防守,觑隙而
进,不片刻再有两人溅血倒地,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馀力突围,才会转采守势,希冀能延
长被击倒的时间。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们最好先脱下面具,否则人人都知我们懂得易容改装,以後就大
大不妙了。”
两人立即脱下面具,收好後对视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声大喝,拔出井中月,抢先扑上。
那些围攻跋锋寒的人像早知会有人来救援般,在白衣女一声令下,最接近澍林的两组人
各分出四人,迎了上来。
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黄芒,怒潮般往敌人卷去,气势如虹。
徐子陵则大叫一声“小弟来了!”纵身斜冲天上,向战圈投去。
跋锋寒闻声精神大振,剑光骤盛,把四周的敌人迫得慌忙跌退,进手一劈,又一人应剑
抛跌,死於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个人面对寇仲的井中月,无不泛起自己全被对方刀势笼罩,没法进攻的可
怖感觉。
最使他们吃惊的是对手的刀气带着一股螺旋急转的劲道,极之难测难御,吓得纷纷退
避。
寇仲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敌人後,已深入敌阵内。
敌人再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乱作一团,毫无法度的朝寇仲杀过来。
徐子陵这时已抵达围攻跋锋寒的战圈外围处,双拳击出,“蓬蓬”两声後,两名敌人被
他的螺旋气劲轰得打着转横跌开去。
徐子陵足踏实地,踢开了贴地扫来的一根铁棍,左掌飘忽无力的拍在一面盾牌上,但持
盾者却立即喷血倒退。
跋锋寒何等样人,压力骤松下,倒撞往後,宝剑若风雷迸发,先磕飞了一把大斧,接着
切入另一人刀光里,以剑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汉扫跌於寻丈开外,长笑道:“两位果然是跋锋
寒的朋友。”
围攻他的战圈登时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挡着四方八面攻来的刀矛剑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喝茶
去。”
跋锋寒一声应命,杀得四周的敌手人仰马翻,刹那间已和徐子陵会合一起,往寇仲方面
冲杀过去。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井井有条,变得各自为战,连白衣女的娇叱发令也没人有
闲情去听。
徐于陵和跋锋寒井肩作战,真是挡者披靡,何况他们是全心逃走,谁能阻止。刹那间已
和寇仲会合,声势陡增,倏忽间已突破包围,从容逃去。
襄阳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里,跋锋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从山壁隙缝飞泻而下
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锋寒累得半死,缓缓解下上衣,露出精壮坟起的肌肉和叁处伤口,忽地摇头叹道:
“那婆娘真厉害,使我一时疏神下,几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脸,冷水流进颈项里,痛快之极,闻言道;“跋兄说的是否
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圣,能让这麽多不同帮派的人听她指挥。”
跋锋寒这时脱得只剩短跨,雄伟如山的躯体移进潭内,往飞瀑涉水走去,漫不经意的答
道:“这婆娘叫郑淑明,乃前大江联盟主江霸遗孀,你们听过大江联吗?那是结合了大江附
近十多个大小门派的一个联盟,自江霸给我宰了後,郑淑明便暂时代替了江霸的位置,其实
一向以来大江联的事务都是由这婆娘打点的。”
徐子陵卓立潭边,瞧着任由水瀑照头冲在身上的跋锋寒,皱眉道:“跋兄为何要杀死江
霸呢?”
跋锋寒耸肩道:“这实在没有甚麽道理可说的,他要代人出头,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
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来,闭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们还要
多!”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学徐兄般多站一会,每逢力战之後,最好不要这麽躺
下休息,那对修练有损无益,像我现在般累得要死,也要强撑下去,不让劳累把我征服。
哈!刚才杀得真痛快。”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道:“真是这样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倒听教听话。”接着指着左臂一道长约叁寸的刀伤,叹道!案
这刀是明阳帮副帮主谢厚画的,他的刀法专走险奇,在群战中每生奇效,当时若我能不那麽
心切杀人,剑势不去得那麽尽,谢厚就伤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击而身亡了。生死就是那
麽的一线之判惫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残星欲敛,天将破晓,淡淡问道:“跋兄
今趟来中原,究竟是否只为了撩事生非,妄逞意气,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离开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压天下的气势,哈哈笑道:“寇仲便不会问这种问
题,可见徐兄的英雄气慨下,实有一颗妇人柔弱的心。这或可讨娘儿欢喜,却非大丈夫的行
藏。”
顿了一顿,双目寒芒闪闪的盯着朝他看来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最重要
是放手而为,迈向自己立下的目标;凡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
一剑劈开。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得去撩事生非,更不屑与凡夫俗人打交道。剑道只能从磨练中
成长,我到中原来是本着以武会友的精神,可是败於我剑下者总不肯心服,遂变成纠缠不
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扑通!”
脱得赤条条的寇仲一头栽进深只及胸的潭水里,水花溅得潭边的徐子陵衣衫尽湿後,再
在跋锋寒旁冒出头来,喘着气笑道:“跋小子你说话倒漂亮,甚麽我跋锋寒何惧之有,不要
忘记刚才便差点给人剁成肉酱,亏你还摆出这麽不可一世的可笑样儿。”
跋锋寒啼笑皆非道:“你对我愈来愈不客气呢!不过我却感到挺新鲜的。因为从没有人
以这种好朋友和不客气的语调和我说话。”
接着冷哼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有一套催发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经施展,当时必
可闯出重围,但事後必须调息六个月才能复元。所以我仍是很感激你们出手帮忙,纵使给你
们冷嘲热讽,亦不介怀。”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样学来的。为何会开
罪了毕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为何给人说得这麽寒伧不堪,仍一点不动气,且不反驳?”
徐子陵潇地耸肩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看法,妇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温柔,也没甚
麽不妥。对吗?”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子陵确是徐子陵,难怪琬晶会对你那麽欲舍难离。”
接着整个人浸进潭水里,冒出来时,一双虎目射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我自懂人事
以来,便是在马贼群中长大,只知谁的刀子锋利,就不用受别人的气,唉!我已很久没想起
以前的事。”
旁边的寇仲长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许,但体型气魄却是毫不逊色,道:“那就不说好
了。是呢!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吗?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
跋锋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两人失声道“甚麽?”

第八章 山中十日
叁人坐在潭旁,跋锋寒道:“当日我和君瑜离开襄阳,便从陆路北上洛阳,赶了叁天路
後,抵达南阳郡。”
寇仲问道:“南阳郡是谁在主事?”
跋锻寒正以衣袖抹拭搁在膝上的长剑,答道:“南阳属於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将『无量
剑』向思仁把守,这家伙颇有两下子,还与王世充像有点亲属关系。”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况,我们对这种谁是谁的仇家,谁是谁的亲
戚,便一塌糊涂!”
跋锋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且很多事都是君瑜告诉我的,听过就不会忘
记。”
寇仲插入道:“之後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跋锋寒道:“本来只是小事,给一批来自寒外的仇家缀上我们,打了场硬仗,杀伤了对
方几个人後,我们连夜离开南阳,继续北上,岂知在途中又遭到伏击。”
他说来轻描淡写,但两人都可想像到当时战斗的激烈,否则跋锋寒和博君瑜就不用落荒
而逃。
那一方面的人有此实力呢。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遇上毕玄那阴阳怪气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荡风流的俏师妹?”
跋锋寒愕然道:“你们怎会认识他们的?”
寇仲道:“这事说来话长,究竟是不是他们?”
跋锋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麽了,似乎很没有耐性的样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确有点异乎寻常,很易生出不耐烦的情绪。究竟是甚麽原
因?”
徐子陵道:“定是预感到会有某些事情发生,偏又说不出来,对吗?因为我也有少许不
祥的感觉。”
跋锋寒笑道:“不要疑伸疑鬼了哩!总言之当我们叁个人在一起时,即管毕玄要来撩事
生非,也要考虑换过别的日子,你们有甚麽好担心的。”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老跋你有否觉得自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问你事情,你总是
吞吞吐吐,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答非所问,究竟你是怎样和瑜姨走散的。我关心的是我
娘的师妹的安危啊!”
跋锋寒莞尔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去吧!你是否看上了拓跋玉的俏师妹淳于薇
呢?”
今次轮到徐子陵不耐烦道:“跋兄快说吧!”
跋锋寒忽地收起笑容,双目生寒,露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声道:“我们是
给阴癸派的第二号人物边不负截击於一座古庙内,他一句话都不说便动手,我独力架着他,
让君瑜先溜走,但当脱身到指定地点会她时,却没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给阴癸派的人算倒
了。所以遍搜附近数十里的范围,最後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襄阳来,岂知又遇上郑淑明
那贱货。”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
寇仲抓头道:“边不负是那里钻出来的家伙,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道:“边不负是祝玉妍的师弟,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随便举手投足,
我的剑也要变化几次才能封挡得着,打得我非常吃力。不过他输在智计逊我半筹,否则现在
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了。”
两人抬头望天,第一道曙光终於出现在东边的天际处。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道:“他是碗晶的生父。”
两人失声道:“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长得像他,我怎能一眼便把他认出来。边不负乃魔教里的
隐士,他的外号就是『魔隐』,是否又嫌我把说话岔远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隐还是屁隐,却可肯定他顶多都是阴癸派的第叁号人物,若你
遇的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妖女,包保待会的太阳光没你有照上的分儿。”
跋锋寒神色凝重的道:“阴癸派的传人终於踏足江湖了吗?可否告知详情呢?”
两人遂你一言我一语,把与的说出来。
跋锋寒沉声道:“想不到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厉害至此,跋某倒要见识一下。假设能把
她着,便可向阴癸派作任何交易了。不过你们的计划过於被动,首先还要找到你们那四位兄
弟,而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淡淡道:“阴癸派为何要劳师动众来对付跋兄?”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理该最清楚,妖女既和长叔谋、杜伏威
联成一气,夺得竟陵;当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携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协议。而我和君瑜则
竟然於无意间破坏了他们要对付你们和飞马牧场的行动。魔教专讲以血还血,有仇必报,只
是这点,已可使阴癸派不惜一切来杀死我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跋锋寒明白他们担心的原因,冷哼道:“两位实不必过分担心,你们的瑜姨乃奕剑大师
傅采林的嫡传弟子,无论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也不会蠢得结下这种动辄可倾覆
阴癸派的大敌。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们能擒下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谈判换人
了。”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过了这麽多天,妖女说不定已完全复元,若加上个甚麽边不负
和几个阴癸派的喽罗,我们能否逃生都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擒她,跋兄定是说笑了。”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们能在短期内武功突飞猛进,以静制动,
然後突然出击,专拣敌方的重要人物不择手段施以暗算,你们认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连忙请教。
跋锋寒一对锐目闪动着冷酷得教人心寒的杀机,缓缓道:“一向以来,我之所以要四处
找高手搦战,皆因苦无够斤两的对手,若两位仁兄肯和我对拆钻研,以己之长,补彼之短,
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就可胜过其他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这一任谁都不会想到。我们胜在
年轻,又在不断的进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
寇仲拍腿叫绝道:“亏你想得到,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你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妥
当,为何却肯这麽推诚与我两兄弟合作?其实阴癸派的主要目标是我们而非跋兄,但这麽一
来,跋兄将会与阴癸派和曲傲结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锋寒仰脸迎接第一道入谷内的阳光,微笑道:“我惯了独来独往,与你们合作只是权
宜之计;只为了这对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天大益处,也是我们迈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练过程里无
比重要的一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们剑锋相对,但在眼前这段日子里,我们为今唯一求
存之法,就是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敌。哼!谁想要我跋锋寒的命,都不会有甚麽好
日子过的。”
寇仲点头道:“跋兄的口才真厉害,我听得非常心动。不过我们总不能整天打来打去,
闲时还得出动去探听消息,看看敌人有甚麽动静。”
徐子陵反对道:“这就不是以静制动。要知我们昨晚已露行,妖女夸下海口要杀我们,
魔门既讲有仇必报,所以亦该是有誓必践。只要他们动员找寻我们,我们便会给她可乘之
机。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玉成他们的安危,若可把他们找到,便可放下这方面的心事了
哩!”
跋锋寒点头赞同,道:“徐兄说得好,这十天我们必须抛开一切,专志武道,与时间竞
赛。其他一切,都要留待这十天之後再说。否则出去也只是白饶,徒自取辱,且以後只能东
躲西逃,惶惶不可终日,那做人还有甚麽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说得好!我们就躲他娘的十天,然後发动雷霆万钧的反击,
让祝玉妍知道天下并不是任他们横行无忌的。”
跋锋寒亦伸出右掌,与他紧握在一起,肃容道:“若我猜得不错,当敌人寻不我们时,
定会在洛阳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投进去,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了。”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锋寒掌背处,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秘密躲起来,若是
藏在这里,只是兵刀与掌风声响,便会把敌人引来。”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襄阳东南方有座大洪山,连绵数百里,只要在那里随便找处深山
穷谷,保证能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这麽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但使他们避过杀身之厄,还令他们叁人同时在武道上
再跨出关键性的一步。
明月照射下,汉水在重山外远处蜿蜒奔流,光波点点,蔚为奇观。
徐子陵盘膝坐在一处高崖之上,缓缓睁开虎目。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默坐冥修後,跟前的景象焕然一变,充盈着新鲜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环目一扫,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方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岩壁千重,令人
生出飞鸟难渡的感觉。事实上凭他们的轻功,在攀援上来时亦费了一番功夫。
对面矮了一截的山峦则林木郁盛,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飞瀑,更
为这深山穷谷平添不少生趣。
风声响起,不片刻寇仲来到他旁,就那麽在崖沿坐下,双脚伸出孤崖外,摇摇晃晃的,
说不尽的逍遥写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这小子不知躲到那里练功,唉!坦白说,今趟虽说是互利互助,可是由於
风湿寒无论在武功底子和识见上都比我们扎实,天分才情亦不下於我们,所以说不定是养虎
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这麽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的,为甚麽会忽然有这种
感慨?”
寇仲叹道:“你和风湿寒相处多了,愈会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们现在
大家称兄道弟,将来绝不会有甚麽好结果的。”
徐子陵奇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他颇有顾忌。”
寇仲沉声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交手钻研,接触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
容这个人。他在关键处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当会比我们更大。”
徐子陵道:“我却认为是两下扯平,无论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们总在他处学得很多以
前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更听闻到许多域外奇异的风土人情。是了!这几天你不时看鲁先生遗
下的历史书和兵法书,究竟学到了甚麽呢?”
寇仲眉飞色舞道:“当然是获益匪浅,兵法要比两人对仗复杂上千百倍,万千变化,怎
都说不完。不过照我看鲁先生的想像力仍未够丰富,立论有时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谦虚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说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鲁先生用心最多是阵法的变化,甚麽叁角阵、梅花
阵,奇正虚实的运用,都能发前人所未发,他传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来的东西用在
现实的战场上,我必不会令他失望的。”
接着低声道:“你说风湿寒是否真的对瑜姨好呢?”
徐子陵叹道:“这个难说得很,跋小子这人很有城府,从不表露内心的感情,照我看,
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尖啸从山顶传来,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一轮明月,斜照山岭。
跋锋寒挥剑猛劈叁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凶狠猛毒,有使人心寒胆裂的威势。
“铮!”
剑回鞘内,跋锋寒气定神闲道:“徐兄寇兄觉得这叁剑如何?请给点意见。”
寇仲笑道:“这叁剑最厉害处就是无论力道、速度均整齐划一,最难得是气势一剑比一
剑强,任谁遇上跋兄这叁剑,都要待叁剑过後才能反击。”
跋锋寒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问徐子陵的意见。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跋兄这叁剑有一处奇怪的地方,就是落剑间看似一气呵成,其
实却非如此,似乎中间仍有可乘之隙,若对方是高手,定会利用这点觑隙反击。”
跋锋寒赞叹道:“这看法精到之极,若我要叁剑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须分叁次发力
运剑,於是就会出现徐兄所说的情况。当日我决战独孤凤时,就是给她找到这破绽,只使一
剑便给她破了,这女人美得惊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两人自问就算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来破跋锋寒的剑法,
却是另一回事。而且这还是以旁观者清的安详心态才把握得到。换了这叁剑是迎头劈来,能
挡得住已是谢天谢地。由此即可知独孤凤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是否输了给她呢?”
跋锋寒傲然道:“她胜在剑法精微,我却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故意自断佩剑,骗了她半
招,硬是把她气走。不过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麽容易脱身哩,这婆娘比我还要好斗。”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跋兄提议我们入山修练,这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跋锋寒冷哼道:“若只是对付这婆娘,我自己一人独练便足够。但我的目标却是宁道
奇、祝玉妍之辈,将来我返回故士,第一个挑战的就是毕玄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突厥第
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究竟你和毕玄有否交过手呢?”
跋锋寒苦笑道:“若真交过手,我那还有命在这里和你们研究武道。但也等若交过了
手,因为他的大弟子颜回风给我宰了,明白了吗?”
两人暗忖难怪毕玄要杀你了。
跋锋寒回复一贯冷漠,道:“徐兄寇兄请准备。”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时应付我们两个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经四个时辰静思後,必有所悟,便让我们一开眼界吧!”
跋锋寒缓缓拔出宝剑,迎着吹过山岭的一阵长风,衣衫猎猎飞扬,由於他背後就是崖
沿,整个人像嵌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望之直如神人,确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抚剑沉吟
道:“这剑是我采深海钢母,穷七天七夜亲手打制而成,刚中带柔,坚硬而,远胜我另一把
已折之刀,一直以来我都想不到恰当的名字,今夜却忽然意到,就名之为『斩玄』,两位请
作个见证。”
斩玄剑要斩的自是毕玄,正是跋锋寒刻下追求的目标。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来自一个玄奥的意念,倒要看看
跋兄的斩玄剑能否真的斩玄。”
跋锋寒双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发内劲而黄芒闪闪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
你这把刀杀气极重,故须谨记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抚刀,怀疑地道:“真会有这种事吗?”
跋锋寒一声长啸,瞧往徐子陵,明月刚好挂在他俊脸後方高处,金黄的月色下,愈显得
他卓尔不群,潇孤高的动人气质,不由想起了单琬晶,心中暗叹,沉声道:“我要出剑
了!”
徐子陵一对虎目亮了起来,淡淡道:“跋兄为何忽然透出杀伐之气,不像以前的收敛深
藏呢?”
跋锋寒心中暗懔,知道解释只是废话,微笑道:“所以两位今趟须特别小心,说不定小
弟一时兴起,会把你们干掉都说不定哩!看招。”
寒劲骤起。
斩玄剑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变化无方,直取徐子陵,威勇无匹。
叮当之声不绝如缕,寇仲一步不让的架了跋锋寒叁剑,对方剑势忽变,由大开大阖,化
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奥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剑势之内。
另一手则是硬桥硬马,远击近攻,教徐子陵无法与寇仲形成合围之势。
最厉害处是他练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战略对付他
们。
一时在这方圆叁、四丈许的岭顶处,剑气腾空,杀气贯盈。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如此豪勇,都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时,跋锋寒一个大旋身,
变得以左手对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斩玄则狂攻徐子陵,登时又压下两人的攻势。
待他们守稳阵脚时,跋锋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剑夹杂而出,幻出一片剑光掌
影,狂风暴雨般忽左忽右,杀得两人陷在被动之下风里。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往横一闪,同时运刀猛劈。
这一刀起始时似是劈往空处,但当井中月落下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偏像送上门来般被他
一把劈个正。
螺旋劲气有若山洪暴发,震得跋锋寒也要横移半步。
跋锋寒大笑道:“这一刀才有点味儿。”
“砰!”
徐子陵趁势一拳击至,跋锋寒失了势子,被迫硬拚了一拳。
以跋锋寒之能,亦被迫得门户洞开,再不能保持原先抢攻的优势。
寇仲争取了跋锋寒右侧的位置,在跋锋寒疾退後意欲卷土重来时,井中月化作一道黄
芒,奔雷掣电般朝跋锋寒右胁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劲气已激射而来。
跋锋寒左手先发出一记劈空掌,硬将徐子陵迫开,然後回剑扭身挑开寇仲的井中月,依
然是威势十足,但似已无复早前之勇。
蓦地跋锋寒反退为进,剑随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斩玄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向
丈许外崖沿处的徐子陵射去,其势凌厉无匹,更胜先前,显示他刚才的示弱,只是诱敌之
计。
最要命是这一剑笼罩的范围甚广,徐子陵又後无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
徐子陵却像早知跋锋寒有此一般,弓步坐马,一掌切在斩玄剑上。
若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采,挡的挡得漂亮,可说是平分春色。
但在目下的环境,两劲交击,跋锋寒可以後移,徐子陵却是万万不能稍退。
寇仲见徐子陵给跋锋寒内劲撞得要跌出悬崖外,大惊失色时,跋锋寒大喝道:“抓
剑!”
徐子陵一把抓着剑身,被跋锋寒扯了回来,离开崖边。
徐子陵松开斩玄剑,抹了一额冷汗道:“好险!我还以为跋兄真的要害我。”
跋锋寒哈哈一笑,还剑鞘内,道:“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要杀徐兄,也要堂堂正正。
不过却试出了徐兄的真本领,竟能挡得住我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
接着沉吟道:“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所谓奕剑术,其实是与傅采林的奕剑术形似而神
非。就像徐兄刚才封格的手法,颇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先知先觉的意味,便与奕剑术『以
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问道:“甚麽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呢。”
跋锋寒道:“大约言之,就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只要敌人入壳,便会任从摆
布,看起来就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那样。但两位的奕剑法却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诉
我为何刚才能先一步封挡我斩玄剑的进攻路线,令我无法尽情发挥剑法的精微和劲道呢?”
徐子陵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跋兄的分析非常透澈,当时纯粹是一种感觉的驱
使,令我感到跋兄会如此这般地挥剑攻来。”
跋锋寒叹道:“这正是《长生诀》的妙处,这本道家宝典实包含生命的奥秘,不但改变
了你们的体质,还逐分逐毫在释放你们的精神潜力。试问在武林史上,谁能似你们般进步得
那麽神速,能催动螺旋而去的劲气更是闻所未闻。但亦使我受益良多,他日若能大成,这与
两位相处十日的经验,必可占一关键的位置。”
寇仲哈哈笑道:“听得我手都痒起来了,不如再拚几场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朝跋锋寒疾攻过去。

第九章 血战襄阳
十天之期,转瞬即逝。
叁人离开大洪山时,均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要看跋锋寒胆大包天,却也小心谨慎,运
用种种手段,察看敌人的影,以免误中埋伏。
朝襄阳赶了一天路後,他们找了个山头歇息,以掘来的黄精裹腹。
在漫天星斗下,跋锋寒提议道:“任妖女如何智计过人,总猜不到以我们的性格,肯乖
乖躲上十天。只会以为我们已秘密北上洛阳,所以路上我们理该不会有甚麽危险。”
倚石而坐,一副懒洋洋样子的寇仲点头道:“就让我们以最快方法赶赴洛阳,我担心玉
成他们等得心焦难熬,唉!又或他们已落在妖女手上。”
跋锋寒道:“放心吧!你那四名兄弟跟了你们这麽久,又知形势凶险,自懂隐蔽行藏。
说真的,我对你们之所以会生出器重之心,实是自那趟和君瑜追失你们开始,那根本是不可
能的,我们两人当时在轻功上都胜过你们,偏是久追不得,到现在我仍然想不通。”
徐子陵淡淡道:“当时假若追上我们,跋兄是否真的要干掉我们呢?”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微笑道:“凡人都要死,早死和迟死都不外一死。假若你们曾经历过
我在大漠里活在马贼群中的生活,对甚麽死死活活会看得淡漠很多,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世
上只有强者才可称雄,其他一切都是假话。”
徐子陵皱眉道:“若强者能以德服人,不是胜於以力服人吗?”
跋锋寒哂道:“强者就是强者,其他一切都是达致某一个目标的手段和策略而已,试看
古往今来能成帝业霸权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比起杀伐如麻的毕玄,跋某人仍差得远
呢!”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见他观天不语,禁不住一阵心寒。
跋锋寒从容道:“每个人都各有其信念和行事的风格,不要以为我好勇斗狠,便不分青
红皂白,胡乱杀人。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抵达襄阳後,用钱买也好,明抢暗偷也好,怎也
要弄他一条船,沿洧水北上,那便可省回很多脚力,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跋兄囊中是否有足够的金子呢?又偷又抢终非英雄所为。”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若有顾忌,此事就交由我去处理好了,跋某绝不会薄待肯卖船给
我的人。”
一阵夜风吹来,叁人均生出自由写意的舒泰感觉。
寇仲笑道:“听跋兄意思,似是行囊丰足,生活无休,令小弟非常慕。不知可否向跋兄
请教些赚钱之道?”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我们尚有一段日子要朝夕相对,你留心看吧!”
接着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沉声道:“只要给我逮着阴癸派的人,我便有方法迫他
吐露出阴癸派的巢穴所在处,那时我们就转明为暗,以暗杀手段见一个杀他一个,让祝玉妍
知道开罪了我跋锋寒的後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心中懔然。
跋锋寒或者并非坏人,但当反脸成仇後,却肯定是可怕的敌人。
翌日中午时份,叁人抵达襄阳,襄阳城门复开,一切如旧。
他们缴税入城,迳自投店。
梳洗後,跋锋寒胸有成竹的去了张罗北上的船儿,两人闲着无事,到附近店买了两叁套
新衣服後,找了间食店坐下,每人点了一碗卤面,开怀大嚼。
由於过了午时间,食店内冷冷清清的,除他们外,只有两台客人。
寇仲低声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今般感到争霸天下是那麽遥不可及的目标。可是在十
多天前,当我站在竟陵的城墙上时,天下就像臣服在我脚下般,而我则永不会被击倒。
唉!”
徐子陵道:“因为你是不甘寂寞的人,这十多天退隐潜修的生活,定把你闷出鸟来。”
寇仲沉吟道:“我看却不是这样,这十多天我是像你般投入,既享受剑刃交锋的刺激,
更陶醉在各自静修的宁静里。有时把甚麽李秀宁、宋玉致都忘得一乾二净,轻松得像飞鸟游
鱼,无忧无虑,有时内功收发得甚至似可控制真气螺旋的速度,那感觉就有如成了宁道奇
般,当足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子陵拍案叹道:“假设我们能控制螺旋的速度,例如先慢後快,先快後慢,恐怕连老
跋都挨不了多少下。不过要达致这样的境界,恐怕还有一段很远的路程。”
寇仲愕然道:“原来你也感觉到这美妙的可能性,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徐子陵欣然道:“今次和老跋相宿相栖了这麽多天,是福是祸我仍不敢说。但可肯定跟
前便对我们有很大的益处,至少让你体会到精神没有负担时的欢愉和写意,减了几分你要争
雄天下的野心,否则你怎会感到争霸天下会离得遥远了些呢?”
寇仲苦笑道:“兄弟你又来耍我了,不过亦引发了我一个妙想天开的念头,假若我一边
与人争雄斗胜,一边却保持着忘忧无虑,置生死荣辱於度外的心境,那时谁能是我的敌手。
他娘的!我就把奕剑术用在战场上,成为寇子兵法,那时天下将是舍我其谁。”
说到最後,双目神芒烁动,慑人之极。
徐子陵皱眉道:“这些话说来容易,却是知易行难。例如当日站在竟陵城头,面对江淮
军千兵万马的攻城战,你能轻松起来吗?”
寇仲道:“当时轻松不起来,因为受到四周死亡毁灭的景象冲击,情绪大起波动所致。
但若我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大棋盘,所有兵将都是棋子,而我则轻松写意的在下棋,那岂非
可以优哉悠哉吗?”
接着微笑道:“寇子兵法的第一要诀:心法至上,谈笑用兵。”
徐子陵叹道:“现在你差的只是手上无兵,否则我会为你的敌人担心。”
寇仲待要说话,一阵长笑从入门处传来,接着一把阴阳怪气的男声道:“徐兄寇兄你们
好,拓跋玉特来请安。”
两人吓了一跳,朝门口望去,果然是毕玄派来找跋锋寒算账的徒弟拓跋玉,立时心中叫
苦。
拓跋玉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打扮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般,一身锦缎华衣,
腰上却悬着他的独门兵器“鹰爪飞”,最妙是两端的鹰爪天衣无缝地爪握紧扣,成为一条别
致的腰带。
他满脸笑容的来到桌旁,“咦”的一声道!案两位兄台的神色为何如此古怪?是否因爽
了半年前洛阳会面交书之约,而感到尴尬呢!惫两人听他冷嘲热讽的口气,心知不妙。拓跋
玉本身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当年一人独力应付他们两人,再加上刘黑闼和诸葛威德,他仍能
处在上风,武功虽未必强过跋锋寒,但已所差不远,何况还有位不在他之下的俏师妹淳于薇
和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精於联战的“北塞十八骠骑”,反脸动起手来,虽然他们武功已大有进
步,仍是不敢乐观。
寇仲赔笑道:“拓跋兄请息怒,这年来兄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请拓跋兄先坐下来,
要碗甚麽清汤面诸如此类的,先降降火头,大家再从长计议好吗!”
拓跋玉再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油然道:“夥计都溜了,怎麽唤东西吃?”
两人愕然瞧去,不但发觉两名夥计不知躲到那里去,连仅有的两台食客都悄悄溜了,偌
大的食馆,就只他们叁个人。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正准备北上洛阳找拓跋兄。拓跋兄不要误会。”
拓跋玉笑道:“两位勿要心虚才是。小弟今趟来会,实另有要事商量,《长生诀》可暂
搁在一旁,待此事解决後再处理,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不悦道:“我们会因何事心虚呢?”
拓跋玉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道:“那就最好不过。小弟有一条问题,希望从两位兄台
处得到答案。”
徐子陵道:“拓跋兄请说吧!”
拓跋玉淡然道:“我们今趟来襄阳,主要是追捕跋锋寒这奸贼,遇上两位纯是一个巧
合,更想不到两位会与跋贼同路。坦白说,小弟和敝师妹对寇兄徐兄都很有好感,又得两位
肯义借《长生诀》。所以特来请两位置身事外,不要卷入我们和跋贼的斗争中,两位一言可
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大感为难。
现在他们和跋锋寒在一条船上,风雨同路,与阴癸派展开斗争,若事情尚未开始,便对
跋锋寒的危难袖手旁观,怎麽说得过去,更不用谈联手合作了。
寇仲苦笑道:“我们非是要与拓跋兄作对,更是珍惜大家之间的情谊。不过拓跋兄的提
议确令兄弟颇感为难。但假若拓跋兄和跋兄是公平决斗的话,我们绝不干涉。”
拓跋玉沉默下来,精芒闪烁的双目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了几遍後,叹道:“寇徐两兄可
知为何这店内的人都忽然溜走了?”
两人心中一凛,功聚双耳,立时觉察到店外异样的情况。
拓跋玉柔声道:“自李密对你们下了『蒲山公令』,江湖上欲得你们往邀功的人多不胜
数,其中以『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组成的『拥李联』声势最盛,聚集了百多名武林
人物,其中更不乏高手,正在全力追杀两位,所以两位的处境实是非常危险。现在我拓跋玉
只是尽朋友之义,特来通知一声吧!」寇仲平静地道:“他们是否在外面?”
拓跋玉道:“他们只是其中一帮人马,寇兄和徐兄小心了!”
说罢长身而起,就那麽悠悠闲闲的走了。
寇仲瞧往徐子陵,後者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弹离椅子,冲天而上,撞破屋顶,带起了漫
天碎瓦,来到店子瓦背之上。
环目一扫,登时呆了。
只见远近房顶全站了人,骤眼瞧去,至少有过百之众。
那『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则立在对街一所子的瓦面上,一副中捉鳌的样儿。
一阵长笑来自左邻房舍的瓦背处。
两人循声瞧去,见到发笑者是个身量瘦长,潇俊逸的中年人,脸上泛着严厉阴森之色,
令他的笑容透出一种冷酷残忍的意味。两手各执大刀一把,颇有威势。
他旁边高高矮矮站了十多个形相各异的人,个个太阳穴高高豉起,神气充足,均非易与
之辈。
那人笑罢沉声道:“本人钱独关,乃襄阳城城主,特来拜会徐兄和寇兄,两位近况如
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首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若只是凌风、金波那般武林人物,他们打不过便可落荒逃走,可是若有钱独关参与其
中,等若举城皆敌,能否逃走实在没有把握。
金波冷哼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後,发出一阵奸笑道:“两位若肯放下兵器,束手就
擒,我金波保证在把两位献上密公前,好好善待两位。”
寇仲摇头失笑,转向钱独关道:“老钱你何时成了李密的爪牙,江湖传闻的钱独关不是
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卖账吗?”
徐子陵跟他一唱一和道:“仲少你有所不知了。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老杜攻陷
竟陵,不日北上,老钱自然要找位主子照顾呢!偏你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听到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嘲讽的能事,钱独关身旁的手下人人脸现杀机,跃跃欲
试,反是钱独关不为所动,一振手中双刃,从容道:“假若两位肯把『杨公宝库』之事从实
相告,我钱独关立即撤出这场纷争,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有这麽便宜的事。若钱兄肯保证我们可安全离开,告诉你宝藏藏
处又如何。钱兄请先作定夺。”
凌风方面的人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看看钱独关如何回答。
钱独关微笑道:“寇兄若想离间我们和金波兄的交情,只会是白费心机,闲话少说,两
位一是束手就擒,一是当场被杀,中间绝无妥协馀地,清楚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大笑,接着从瓦顶破洞溜回店内去。
“轰!”
寇仲在敌人分由前後攻入食店前,早一步撞破墙壁,到了隔邻店内。
那是一间杂货店子,店中人已闻风关门不做生意,老板和两个夥计正伏在店门封板的一
扇打开的小窗窥看街外的动静,忽然祸从旁至,载满货品的架子随着沙石激溅塌了下来,店
内立时乱得像发生地震後的灾场。
叁人目瞪口呆时,寇仲闪电来到老板之旁,把一锭金子塞进他衣襟内,还不忘微笑道:
“地上的货我全买了!”
倏又闪退,与往後门逸去的徐子陵会合一起,瞬眼不见。
“砰!”
徐子陵提脚踢破木门,来到杂货店後的小巷里,箭矢般往巷尾掠去。
寇仲掣出井中月,紧随其後。
两人自少到大,没有一刻不是打打逃逃,在这方面自然是驾轻就熟。
风声响起。
徐子陵向寇仲招呼一声,改变方向,翻上巷墙,只见四方八面全是追来的敌人,忙掠下
闪到一座宅院的园林里。
吠声狂起,叁头恶犬朝两人扑至。
寇仲、徐子陵都是爱护动物的人,腾身而起,落足一棵橡树的横丫处,借其少许弹力冲
天而起,越过两座房舍,来到另一处瓦面上。
“嗤嗤”声响,不知何处射来一排劲箭,两人被迫下只好跳下瓦背,到了一处大街上。
叱喝之声不绝於耳,敌人纷纷从屋顶跃下,对他们展开包围拦截。
际此午後时分,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车马如龙,忽然有此特变,登时乱作一团,人人争
相走避,车马则撞作一堆,慌得驾车和坐车者都要跃地逃生。
寇仲和徐子陵杂在四散奔逃的一股人潮里,横闪冲进一间生果店内,心叫对不起时,顺
手弄翻了两箩西瓜,撒满地上。
两名敌人刚好扑进店来,踏在西瓜上,立时变作滚地葫芦,两人已从後门逸逃。
两人全速奔逃,进入了另一条大街後,朝最接近的南城门疾驰而去,这时他们已脱出重
围,敌人都似给抛在後方。
两股人马追逐下,所到处都惹起了恐慌和混乱,喊叫震天。
片晌後两人切入贯通南北两门的通衢大道,南城门出现在长街的左端。
他们本打定主意硬闯南门,岂知一瞥之下,南门竟已关闭,且看过去整截通往南门二百
多丈的街道渺无人,可疑之极。
寇仲当机立断叫道:“北门!”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早在他呼叫前,已转右朝北门奔去。
南门方面立时现出钱独关和一众手下,狂追而来,声势。
寇徐已掠出了百丈之远,两旁瓦面不断有敌人跃下,都只差一点才能截着两人。
街上奔走窜逃的人群车马,为他们作了最佳的掩护和障碍物。
只十多息的时间,他们越过长街的中段。
蓦地前方人群散开,以凌风、金波为首的叁十多名武装大汉,像潮水般往两人涌至。
两边瓦背同时出现了以百计的钱独关手下,把逃走的之路完全封闭。
寇仲大喝一声,猛提一口真气,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朝领头的凌风、金波射去。
螺旋劲发,寒劲狂卷。
徐子陵左右手各劈出十多掌,许多片胜比利刃的掌风,就在敌人跃落街上阵脚未稳的时
刻,以拿得分毫无误的时间速度,命中了十多名敌人。
敌人立时人仰马翻,功力稍差者立时抛跌倒地,反撞入沿街的店内或墙壁处,功力较强
者亦要踉跄跌退,喷血受伤。
“铮铮铮!”
井中月同时给分持金枪、银枪的凌风和使长铁棍的金波架着。
螺旋气劲狂吐下,两人同时被寇仲震开。
寇仲想不到两人武功如此强横,虽勉力迫退他们,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更知若不猛
施杀手,突破敌人的拦截,今天休想有命离城。
叱喝一声,疾扑而上,不予金波、凌风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波和凌风均是狡猾多智的人,见他勇不可挡,立即加速退後,好让其他人从旁补上,
先挡上一阵。
此时钱独关一众已赶至身後百丈许处,若让两帮人前後夹击,情况就更不堪想像。
寇仲小命受胁,那会留手,井中月左挥右劈,见人便杀。
经过这十日山中修练,他的刀势变得更是凌厉无匹,螺旋劲道收发由心,一刀劈去,挡
者不是应刀抛跌,就是连人带兵器给他震得横跌直仆,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
徐子陵紧随寇仲身後,却是背贴着背与他像二位一体的双身人,硬以拳风掌劲,杀得冲
上来的敌人左抛右跌,令寇仲全无後顾之忧。
只是攻来的敌人无不身手高强悍猛,特别是钱独关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操练的雄师,虽
不断有人被击倒,仍是前仆後继的杀上来,使他们应接不暇。
整条长街此时除了弃下的车马外,所有行人都避进了横巷中和店铺内,这种情况自是大
大不利於两人。
金波和凌风仍在急退中,口中不断呼喝其他人加入战圈里。
钱独关又追近了二十多丈。
寇仲杀得兴起,想起跋锋寒那叁剑,井中月连劈十多下,登时有十七、八人中招倒地。
“当!”
金波知时机已到,改退为进,铁棍挟着劲厉的风声趁寇仲气势稍竭的一刻,扫往寇仲下
盘。
以寇仲之能,亦感进势受阻,止步挥刀挡格,把铁棍震开。
凌风左手的金枪,右手的银枪,像两条毒蛀般颤震不停,补上被震退的金波位置,当胸
搠至。
寇仲心叫糟糕时,徐子陵的背已重重撞在他背後,并输来一股真气。
寇仲那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乘势斜冲而起,井中月照头疾劈凌风。
凌风那想得到他能原地拔空攻至,魂飞魄散下滚倒地上,金银枪往上迎击。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先画出一圈黄芒,斩断了附近几名敌人的兵刃,才抽空一刀劈入
凌风两枪之间。
凌风不愧强手,双枪交叉挡架。
“笃!”的一声,凌风虽接上这一招,却挡不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口喷鲜血,滚往一
旁,接连撞倒了他那方面的七、八个人。
钱独关等已追至後方五十丈处,形势更趋危急。
徐子陵一个翻身,来到寇仲身下,一拳朝金波击去,左右同时飞出而脚,踢飞了两名横
扑上来的敌人。
经此一轮交手,金波那边聚集了叁十多人,把去路全截断了。
“蓬!”
金波腾出左掌,以硬拚的手法挡了徐子陵的隔空拳,被震得跄踉跌退时,上方刀啸骤
起,井中月当头攻至,其他人被刀风迫得四外散开。
金波忽然发觉自己一个人面对徐子陵和寇仲上下两路的进攻,骇然下自行倒地,滚往一
旁,活像一个大圆球。
两人去此强敌,压力大减,冲入了前方敌阵中,全力施为,杀得那叁十多名大汉叫苦连
天,溃不成军。
刹那间两人突破了前路的封锁。
就这至关紧要的一刻,娇笑声来自前方。
两人骇然瞧去,只见被跋锋寒所杀的大江联前盟主江霸的美丽遗孀郑淑明,正笑意盈盈
的拦在前方二十丈许处,两旁则不断涌出大江联旗下各门各派的好手。
两人念头电转,改为朝左方屋顶瓦面扑射上去。
娇笑声中,久违的艳尼常真,两袖各飞出一条彩带,从瓦面往他们拂至。
另外十多名大汉亦暗器齐施,往两人雨点般撒来。
两人心中叫娘,运气堕地。
另一边屋顶上现出恶憎法难横杖而立的雄伟巨躯,狂笑道:“两个小子为何不闯贫僧把
守的这一方呢?”
只是这一耽搁,後面的钱独关及时赶到,使两人登时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境内。
敌人退了开去,腾出大片空地,人人怒目相向。
寇仲和徐子陵贴背而立,表面虽全无惧色,但心底下却是後悔不已。
他们之所以陷於如此田地,皆因想不到四方面的势力会组成联盟,合起来对付他们。
可以想像当敌人在北上洛阳的路途上找不到他们叁人的影後,断定了他们仍在襄阳附
近,故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他们自动送上门来。
而他们的心神却全放在应付阴癸派上,一时疏忽,更想不到钱独关亦成了敌人,才有此
失策。
恶憎法难最是好斗,又与他们有不解的深仇,跃往街上,持杖朝两人迫来,森寒的气
势,换了一般高手,那怕不胆战股栗,弃械而逃。
寇仲知恶战难免,收摄心神,井中月指向法难。
法难一对巨目射出森厉的寒芒,罩定寇仲,大叫道:“我要亲手收拾你这小子,谁都不
要上来助拳。”
霎时间法难迫近,挥杖猛扫。
徐子陵移了开去,傲然卓立,表示不会插手。
寇仲健腕一抖,井中月疾劈而出,竟以硬拚手法,去应付法难重逾百斤的钢杖。
“当!”
刀杖交接,发出震人耳膜的激响。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寇仲不但没有被向以臂力强横见称的法难砸得刀飞人亡,还震得
满脸泛起惊容的法难倒退了半步。
就在钢杖汤开的闪电光景中,寇仲手中的井中月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回手劈出第二
刀。
黄芒破隙而入,迅急得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换了在十多天前,寇仲绝使不出这麽山洪暴发式霸道凌厉的刀法。
但这十多天日夕都对着高强如跋锋寒者刻苦锻,使他能以螺旋劲出奇不意地化解了法难
的杖劲,然後疾施反击。
众人惊呼声中,法难杖尾回打,勉强挡着寇仲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法难闷哼一声,硬被他劈得跌退寻丈,退回了围堵两人的外围敌人之後,气得老脸发
青,威风尽失。
寇仲哈哈一笑道:“这般叁脚猫的功夫,也敢来献丑,一起上吧!”
登时有十多人拥上前来。
钱独关排众而出,大喝道:“都退下去!”
他的说话显在众人里有至高权威,冲上来的人都依言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又会合在一起,心中叫苦,现在他们的希望是越乱越好,说不定在混乱中
才会有逃走机会。否则若对方运用上趟对付跋锋寒的车轮战术,只是累也可把他们拖死了。
敌人朝後退开,围成一片更广阔的空地,两边的人都退至行人道上,遥制着大街中心处
他们这两条网中之鱼。
郑淑明在与钱独关遥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左右还有凌风和金波,郑淑明娇笑道:“不
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竟敢与我大江联为敌,今趟还不插翼难逃吗?”
寇仲冷笑道:“多言无益,先手底下见个真章,谁来和寇某人先拚一场?”
众敌倏地一起发喊,声震长街。

第十章 荒潭悟道
钱独关一声令下,登时扑出了二十多名劲装大汉,刀矛剑戟,围着两人鏖战不休,这摆
明是以人海战术,好消耗两人的体力。
郑淑明娇叱一声,大江联的高手里亦分出十多人来,加进激战里。
寇仲和徐子陵背靠着背,咬紧牙龈,迎战着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狂攻猛击。
徐子陵拳掌齐施,底下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登时有叁人应招抛掷,当场毙命。
寇仲的井中月左挥右舞,刀无虚发,黄芒到处,定有人中刀倒地。情况惨烈至极点。
徐子陵刚劈空夺过一根长枪,顺手把一名大汉连人带剑扫得趴不起来後,叫道:“仲
少,一动无有不动。”
寇仲一声狂喝,往横移去,不但避过了劈来的斧头,还斩断了两柄长矛,踢飞了另一名
敌人。
徐子陵随着他往一旁移开,左掌隔空打出一股螺旋气劲,击得一名敌人打着转抛跌远
方,另一手的长枪则来个横扫千军,飘忽无定,叁名躲避不及的敌人,先後胸腹中招,溅血
倒地。
整个包围网立时因他们的移动乱作一团,再不似先前的组织严密。
寇仲和徐子陵压力大减,那还有甚麽好客气的,立时分了开来,放手反击。
寇仲刀出如风,快逾掣电,在敌人群中纵跃自如,井中月过处,必有人惨叫抛掷,留下
了狼藉的骸。
徐子陵把长枪以螺旋劲射出,贯穿了一名敌人的木盾和胸口後,双手幻出万千掌影,杀
得敌人马仰人翻,心胆俱寒。
钱独关等本对两人已有很高的估计,但仍想不到他们强横至此,一时都不愿亲自下场,
只各命手下们不断加入战圈里,好消耗他们的战力。
寇仲和徐于陵在这等玩命的时刻,显示出过去十多天苦修的成果,无论内功外劲,手、
眼、耳、步的配合均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最令四周观战的敌人吃惊处,就是他们的出招很多时似落在虚空处,但偏偏敌人就像自
动献身送上来似的,总给这些“空招”击个正,全无还手之力。
眼力高明者当然看出他们是先一步把握到敌手的进攻路线,但任谁也自问在这种激烈的
战斗中,纵能看破敌手的招数,但亦难学他们般在时间和位置上拿得如此精确,教人明知是
送死也来不及变招。
转眼间,地上躺了近叁十名死伤者,可见战况之烈。
恶憎法难和艳尼常真,被眼前景象激起魔性,抢入战圈,加进攻击里。
两人身上此时已无可避免地多处中招挂彩,不过他们总能在紧要关头凭身体微妙的动作
和护劲,避过要害,把及体兵器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寇仲挡开了法难狂暴的一轮猛攻後,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一个旋身,扫飞了五、六名敌
人,又被常真的“销魂彩衣”暗算了一记,跌退到与往後边的徐子陵会合在一起。
两人都是浑身浴血,但大多都是敌人溅上身来的鲜血。
“蓬!”
徐子陵一拳迎上常真飞临上方,罩头而来的彩衣,震得她抛往圈外後,知道再撑不了多
久,大喝道:“随我走!”
腾身而起,直往常真追去。
寇仲画出一圈黄芒,扫得四周敌人狼奔鼠突,也把法难迫往後退开时,一个倒翻,追在
徐子陵身後。
徐子陵凌空射出两缕指风,刺向收衣飘退的常真一对美目去,希望能从她处破开一个缺
口时,剑风从侧旁疾射而来。
徐子陵暗叹一声,左掌切去。
“蓬!”的一声,偷袭者娇哼飘开,原来是一直没有出手的美少妇郑淑明。
她的剑劲凌厉非常,徐子陵又用不上全力,登时给她撞得往横抛跌,粉碎了他攻上瓦背
逃生的大计,由此可看出这美女的眼力是如何高明。
常真得到了喘一口气的机会,手中彩衣化作一片飞云,往仍在空中翻腾的寇仲迎去。
寇仲刚挡飞了两枝甩手往他掷来的长矛,再无馀力硬拚常真贯满真气的彩衣,知机地自
行堕地,又陷进似是永无休止的苦战里。
左方劲气侵来,金波和凌风再加入围攻的人群里,带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这时大街的两端,行人路上尽是呐喊打气的敌人,若非两人心志坚毅,早锐气尽消,斗
志全失。
但前景显然绝不利於他们这一方。
徐子陵身才地,钱独关的双刃迎头攻来,他身为襄阳城主,手底下自是极硬,而徐子陵
却是力战之後,又要同时应付其他高手的围攻,登时被迫得采取守势,只能紧守一个极狭小
的地盘,在完全被动下任由敌人从四方八面狂攻猛打。
“砰!”
徐子陵一掌切在空处,以钱独关之能,仍来不及变招,双刀似先後送上去的让他一掌劈
个正。
这已是徐子陵殚思竭智制造出来的最佳形势,借力冲天後翻,往寇仲处扑去,小腿一阵
剧痛,也不知给谁画了一记。
寇仲这时被常真、法难、凌风、金波、郑淑明等一众高手团团围攻,本应早一命归西,
犹幸他每一刀都吐出螺旋真劲,又加上机智多变,再配合奕剑之术,使敌人对他天马行空般
的刀法全然无法捉摸,才硬撑到这一刻。
徐子陵来了,先一拳迫开了常真,大喝道:“走!”
寇仲一声狂喝,人力合一,直朝凌风射去。
凌风表面虽双枪并举,可是先前曾受的内伤大大影响了他硬拚的实力,骇然横移。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提聚仅馀的功力,撞入涌来的十多名钱独关的手下里去。
叮当之声连串响起,众壮汉纷纷踉跄横跌,给寇仲撞破了一个缺口。
正凌空追来的钱独关大喝道:“上!”
守在行人道的大汉应声拥了十多人出来,矛刀齐举,截着寇仲的前路。
徐子陵挨了郑淑明一掌,却踢翻了金波,闪往寇仲身後,双掌同出,拍在寇仲背脊处。
寇仲和他合作惯了,反手一把扯着他小臂,两人同时斜冲而起,越过敌人,往瓦面投
去。
“嗤嗤”声起,瓦面的敌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
寇仲把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徐子陵体内,又运力把徐子陵掷出。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迅速把汇聚两人之力的真气回输往寇仲体内,使这一下抛掷充
盈着爆发性的劲道。
徐子陵往上抛飞,背脊先行,扯得寇仲亦随他往远方投去。
劲箭在两人身下掠过,险至毫。
背後追来的钱独关等那猜得到两人竟可凌空换气,又能借此奇招改堕地为上升,纷纷扑
空。
这时徐子陵和寇仲已手拉手投往屋瓦上敌人後方的远处,消没不见。
钱独关等虽仍发力追去,但心中都知追上两人的机会微乎其微了。
寇仲和徐子陵进入那和跋锋寒躲避敌人的小谷时,已接近虚脱,步履蹒跚。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原因。
首先,就是他们已没有力气逃远一点。
其次,假若跋锋寒成功摆脱追兵,自应到这里来与他们会合,这是不用事先说明也该知
如此做的。
两人一先一後来到那个飞瀑小潭旁,颓然跌坐。
寇仲举起右手,道:“老跋有云:在力竭气残时,切忌躺下睡觉,务要以无上志力定
力,强撑下去,这是使功力精进的要诀。”
徐子陵叹道:“若是失血过多,是否也该硬捱下去呢?”
寇仲苦笑道:“风湿寒倒没传这一招,唉!不知这小子会否给人宰了呢?我还以为他会
比我们更早到这里来。”
徐子陵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先把得自鲁妙子的秘岌塞到潭边石隙内,才纵身入潭中
道:“刚才逃离襄阳时,甚麽井中月都忘了,每根神经都好像绷紧了的弓弦般。不若趁这时
刻,学风湿寒那样的在水瀑下练秘功为妙。假如真的有效,那每趟死不了时,就这麽练他娘
的一趟。”
寇仲笑得咳出了一口鲜血,爬起来取出怀内得自鲁妙子的那几本书,笑道:“莫要浸坏
这些宝贝。”也学徐子陵般塞到石隙内去。
“扑通!”
寇仲连人带刀一头栽进小潭里,立时把潭水染红。
徐子陵哈哈一笑,接着咳起来,这才往水瀑移去。
两人像小孩子般你挤我、我碰你的来到水瀑下,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对抗着能令他们躺
下来的晕眩,任由水瀑照头冲下来。
明月出现在小谷东方的顶沿处,斜斜照射入谷内,把谷内的树木影子投到地上去。
因冲击两人身体溅起的水珠,在月照下化为点点金光,蔚为奇观。
两人刚死里逃生,忽然见到这麽美妙的情景,特别有种微妙感觉,一时看得呆了,不知
不觉间,整个人轻松下来,心底涌出无忧无虑的舒快情绪。
他们的身体挺得更笔直,灵台间一片澄明,除眼下客观的存在外,再无他念。
那是他们从未尝过的情况,绝不同於以前静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贯通了内外的空间
桥梁,使他们能感受到宇宙间某一玄不可测的奥秘,把握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真气在凝聚中。
天地的精气分由天灵和涌泉两穴进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经脉内。
两人都不敢说话,全力把精神保持在这妙不可言的状态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
他们同时睁眼,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谷口暗处摇晃跄踉的走过来,直抵潭旁,才颓然
跪下,喘着气的朝水瀑下的他们瞧过来,赫然是浑身染血的跋锋寒。
两人看得脸脸相觑时,跋锋寒吐出一口鲜血,指着他们笑道:“若非回头找你们而遇上
郑淑明那婆娘,我便不用伤得那麽厉害了。”
话末说完,已滚到潭内去,四肢张成个“大”字,浮在水面。
寇仲提醒他道:“切勿睡觉!”
徐子陵道:“不若到这里来硬捱一会吧!”
跋锋寒叹道:“让我好好地呼吸两口只有活人才有专利的新鲜空气吧!拓跋玉、淳于
薇,加上那十八个毕玄训练出来的混蛋,差点连我的卵蛋都打了出来,若非曾苦修十天,怎
能干掉了五个混蛋後,仍能杀出重围,哈!”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打了个招呼,两人联袂离开水瀑,涉水移到跋锋寒旁,夹手夹
脚把他拉起来,不理他的抗议,押他来到水瀑下,强迫他站直身体。
两人从未试过和跋锋寒有这种全无顾忌的接触玩耍,均大感新鲜有趣。
跋锋寒又辛苦又好笑,勉强站直雄躯,闭目运功疗伤。
他们见他的意志如此坚强,心中佩服,亦继续行气练功。
月儿缓缓移上中天,又没落在西方谷壁下。
远方不时有马嘶声隐隐传来,但这里却是一片安祥宁静,与世无争的净土。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一道虚实难分的人影鬼魅般飘进谷里来。
叁人生出感应,睁眼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低叫道:“!”
跋锋寒亦心中大懔,以他们目下的状态,正是最不该遇上的时刻。

第十一章 巧遇李密
跋锋寒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道:“退入去,绝不愁被看见的。”
两人随他後移,靠贴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们隐蔽包藏,除非有人穿过水
瀑,否则休想可以发现他们。
注足谷口处,细察地面的痕迹。
寇仲轻震道:“她是循血迹追来的,我们真疏忽。”
跋锋寒冷静地道:“血迹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可以是来了又或走了,谁想得到我们伤得
那麽重,仍会在水瀑下淋水呢?”
轰隆的水瀑声,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隔断了,加上他们只是低声耳语,故不虞外面的听
到。
这时飘到潭边,环目四顾後,美目深注的凝视潭水。
叁人立时上眼,只露一线的瞅着她,怕她因他们的对视而生出感应,同时运功收敛身体
发出的热量和精气,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锋寒尚是首次见到,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
她的美丽确是与别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会在黑夜出没的精灵。
她的脸容带着种纯洁无瑕的秀丽气质,横看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妖女。
最使人沉迷是她那对迷茫如雾的眸子,内里似若蕴含着无尽甜密的梦境,期待和等候着
你去找寻和发掘。
她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都是那麽扣人心弦,教人情难自己。
优美的身型体态,绰约的风姿,令她的丽质绝无半点瑕。
忽然朝水瀑瞧来。
若换了是一般好手,这时不免骇得心跳加速,使生出警觉,但叁人都是内外兼修的特级
高手,身体内的机能没有半丝反应变化。
风声微响。
倏忽间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
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
不用跋锋寒提点,两人立即认出这男子是“魔隐”边不负,因为他的样貌确与单琬晶非
常相肖。
施礼道:“边师叔你好,我们迟来一步呢!”
她低沉的声音温婉动人,纵使叁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听她多说几句
话。
边不负双目神光闪闪的扫视四方,冷哼道:“他们都受了严重内伤,能走到那里去?”
柔声道:“潭边仍飘浮着血丝遗痕,可知他们曾在这里洗涤伤口,边师叔认为下一步该
怎麽办?”
边不负沉声道:“我们要运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价的把这叁个小子杀死,否则如何
下得这口恶气。”
接着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难真没用,假设能教那些蠢材拖到我们赶来後才动手,这叁
个小子早就到地府报到去了。”
轻轻道:“这二十年来,从未见过师叔发这麽大的脾气,师叔放心吧!这事交在身上,
保证他们没有多少天可活。”
边不负哈哈一笑道:“有你亲自出马,师叔自是非常放心,这叁人士均是武林罕见的人
材,无论智计武功,都非同凡响。你可视追杀他们为修练的一段过程,师叔亦全听你的调度
和指挥。哈!你该怎样谢我。”
瀑内的叁人听得心中愕然,那有师叔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和师侄女说话的,但当想到魔门
中人行事不依常规正理,更不顾伦常道德,亦不以为异了。
露出一个甜蜜娇柔的笑容,带点撒娇的动人神态道:“师叔又来呢!别忘了在与师妃暄
决战前,必须保留纯阴之质啊!”
边不负柔声道:“当然不敢忘记,只是提醒你吧了!与其便宜外人,不若把红丸送给师
叔。”
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凄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处
去。
边不负爱怜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看着两人消失在谷口外,叁人都松了一口气。
寇仲咋舌道:“若他们多视察一会,定会发觉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宝书。”
跋锋寒一呆道:“是《长生诀》吗?”
徐子陵答道:“当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给我们有关园林、建、兵法的书籍,跋兄
如有兴趣,可随便借阅。”
跋锋寒显然不感兴趣,道:“目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於是躲在这道水瀑之内。你们先
出去把那几本书藏好,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得过了今晚,才设法反击。
哼!先干掉边老贼和妖女,然後逐一收抬其他人,我跋锋寒岂是好惹的。”
等得天际逐渐发白,到了午前时分,先後有几批武林人物寻到小谷来,但都没有发现他
们。
太阳下山後,叁人离开水瀑,均有气爽神清,体力全复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处,就是
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在潭旁石上坐下来後,寇仲惋惜道:“若没把衣服留在食店内,现在就有新衣服替换
了。”
跋锋寒瞪了他一眼,抚着平放膝上的斩玄剑道:“你们的伤势如何呢?”
徐子陵抹掉从湿发滴下来的水珠,答道:“该好了七、八成,只要再有两叁天,便可完
全复原过来。”
跋锋寒默然片晌,叹道:“《长生诀》真奇妙,只是在疗伤一项上,已非其他所谓神功
能及。”
寇仲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跋锋寒欣然道:“幸好你两个家伙硬扯了我到水瀑去行气运功,既避过杀身大祸,又加
快了疗伤的速度,现在已好了大半,只要暂时避开像妖女和边不负那种高手,其他人仍不被
跋某放在眼内。”
徐子陵苦恼地道:“瑜姨究竟有否落在他们手上呢?”
寇仲道:“听他们的语气,并没有擒到瑜姨,否则就会利用她来诱我们入彀。”
接着问跋锋寒道:“东溟公主怎会是边不负的女儿呢?”
跋锋寒道:“琬晶没有向我说清楚,其中保不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看琬晶提起边不负
的神态,她对这个父亲是深痛恶绝的,还说会亲手杀死他。”
两人听得呆了起来。
跋锋寒忽然轻松笑道:“我们不若再回襄阳去,既可找两套新衣替换,又可顺手教训钱
独关那些蠢材,再抢条快船供我们依原定计划北上洛阳,立威天下,岂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甚合吾意,左躲右藏,那是大丈夫本色,谁的胆子够大,便
放马跟来吧!”
徐子陵皱眉道:“假若弄得敌暗我明,我们不是要处於被动和捱揍的劣势吗?”
跋锋寒道:“所以我才要乘船北上,待他们知道时,还要费一番工夫才可追上我们,也
不像在陆路般那麽容易被人聚众围攻。必要时还可引他们追上岸去,才设法击杀,主动全操
在我们手上。”
寇仲拍胸保证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儿性能良好,我便可摆脱任何敌方的船
只。”
徐子陵听得直摇头。
跋锋寒站起来道:“好吧!现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觉的时间,钱独关是大富之家,他在
城内除主宅外,尚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我们就到他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所居的『藏清
阁』去打扰一晚,假若钱独关来访白美人,便是他倒足霉头的时刻。”
寇仲奇道:“你怎会对老钱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呢?”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受了别人五百两黄金,要取他项上人头,只是尚未有机会
杀他吧!”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开始有点明白跋锋寒的谋生方法。
叁人翻过高墙,只见房舍连绵,隐闻犬吠之声。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当中的一座高楼和主堂处有灯光透出。
跋锋寒道:“这宅院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护院恶犬巡逻,但因白清儿怕犬只,所以下人
不让犬只进入内院,去吧!”
叁人腾身而起,奔过了数重房舍,越过内墙,来到内院的大花园内,只见亭台楼阁,小
桥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宁静,景致动人。
叁人屏息细听,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厢房没有人後,横过花园,穿窗而入。
里面原来是个大书房,画桌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写画的宣纸等物。
四壁则挂满字画,充满书斋的气息。
跋锋寒笑道:“忘了告诉你们老钱的白美人擅长书画,你们在这里待一会,我去偷叁套
衣服就会回来。”
跋锋寒穿窗去後,两人在置於一角的两张卧椅舒服地躺下来,想起昨天的恶战,与现在
优哉悠哉的情况,实有天渊之别。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会想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比这般的患难
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可反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麽走
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於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甚麽何?
那趟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晚会
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那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叁人换上一身劲装後,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那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这就
是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
叁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
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肩的
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後,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十一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12
第一章 纵论大势
叁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叁人的自信,
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麽尊贵的嘉宾,必是府婢仆列队迎迓的阵仗。但以现在
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欠奉的格局,不用说李密今趟的行是绝对保密,却偏给
他们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甚麽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李密乃精於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
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於百忙中抽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後目光落在立在画室一角的大厨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躲
躲,我要听听他们说甚麽。”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那有
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
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门离
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时,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确是险
至毫。
错非高明如叁人,不给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的道境,把体内的机
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他叁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之
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
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的武
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那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若闹中的世外桃
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的看透了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志,
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昨天更不会围捕
他和徐子陵。他这麽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方面则使
自己居於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亦颇有谋略。
一把年青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昼夜
不眠不休的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教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绩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若指掌,惊告他不要耍手段。
钱独关乾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那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的消
息这麽灵通。”
李密淡淡道:“那是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就好
了。”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钱某本以为今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只可惜功亏一篑,竟
给那两个小子溜了。”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那尚未发言的两个
人。
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这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彦两
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时,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一块
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後西域最是武功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杀人
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於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具魅
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甚麽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这叁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甚麽宝贵意见,
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叁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通的
桥梁,於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是想长那两个小子的威风,这两人最厉害处是出手招式
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人难以应
付。”
徐世绩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练出
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今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民出『杨
公宝库』的秘密,我们便後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个突,为何徐世绩会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库』的事告诉李世民呢?声音低
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寻人之术,连王薄那奸贼都要甘拜下风。只要给我们追蹑上他
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旦让
他们进入了王世充的势力围,我们便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了。”
符真、符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事,
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再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
卫森严的画室,那两大画纸则置於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
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是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敌的
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否也觉得有点奇怪呢?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麽多
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这绝对是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道:“这就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钱独关怕见李密的事会给传出去,所以连
婢仆都要瞒过,更可知今晚他们谈的事会牵连到各方面的形势利害,一个不好,说不定钱独
关就要城破人亡。”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为你的兄弟对他绝对无丝毫怜惜之心,更不会
出手相助。”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生出惊觉,往左後方瞧过去,原来那座位於正中,本亮着灯光的小
楼,灯火倏灭。
跋锋寒微笑道:“那个白美人定是住在那,若我估料无差,这白美人绝不简单,极可能
是阴癸派渗进襄阳的奸细。”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飞马牧场作奸细的宛儿,用的也正是同样的居心和手段。可
知女色实是最厉害的武器,没多少个男人过得此关。
问道:“跋兄见过她吗?”
跋锋寒点头道:“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是见过後才兴起这个奇想的。因为白清儿有种奇
怪的特质,非常肖似妖女。”
徐子陵心中懔然,跋锋寒的触觉锐利得教人害怕。
跋锋寒叹道:“她的美丽虽及不上,但却有股骚媚入骨的劲儿,非常使人神迷心,所以
即管以钱独关这种惯见美女的老江湖,亦要堕人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画室後庭处,忽然见到巡卫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出来,
口上却应道:“或者我们把方泽滔的悲惨下场告诉钱独关,说不定能使他惊觉过来。”
跋锋寒苦恼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军,铁勒人和阴癸派叁方面的人怎能结成联盟,携
手争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当然不认识金波和凌风,微愕道:“李密的从人中确是高
手如云,要刺杀李密绝非易事。据说王世充肯送出万两黄金予任何成功刺杀李密的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觉,别头朝小楼看过去。
终於见到白美人了,同时体会到跋锋寒初见白清儿那惊艳的异样感觉。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阳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
石,对此情况,钱城主有何打算?”
柜内的寇仲暗呼厉害,开门见山,几句话,句句都击中钱独关的要害,教他难有闪避招
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钱独关者亦呆了半晌,才苦笑道:“凭钱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好
过。但钱某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密公。”
李密讶道:“钱城教主请直言。”
钱独关沉声道:“竟陵之所以会失陷,皆因飞马牧场同时受四大寇攻击,无力援手。而
据钱某道听涂说得回来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间有紧密的联系,若此事属实,密公岂非让四
大寇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吗?”
事实上躲身在暗处的寇仲早亦想过这问题,而他却是确实知晓在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
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军师“蛇美人”沈落雁均参与其事。而他本也如钱独关般想不透
个中过节,但现在李密亲来襄阳,他立即如梦初醒,把握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谋略家,他的最高目标当然是一统天下。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
攻克洛阳的王世充,再挟其势攻打关中的李阀父子,如此则江山定矣。
现今李密虽据有荥阳之地,西进之路无论是陆路或黄河,均被王世充军截断,使他动弹
不得。而王军的牵制,更令他无力攻打其他义军。
北方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的势力园,前者有突厥大军撑腰,後者的声势则不下於李密。若
贸然与他们开战,只会便宜了王世充,被他乘虚而入。
所以李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击垮王世充,占取东都洛阳,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事。
可是洛阳乃天下着名坚城,又据水陆之险,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强,精擅兵法,且有独孤
阀在背後撑腰,手下兵员则多是前大隋遗下来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所以即管以李密之能,
到现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
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若要取洛阳,必须制造出一种新的形势,就是孤立王世充,使洛阳
变成一座孤城,瓦岗军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高明的军事策略家,兵行险,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动,破去飞马牧场
与竟陵齿相依又稳如铁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让由他支持的四大寇占领飞马牧场和其附近的几个大城,好
牵制杜伏威的江淮军,只不过横生变化,给寇仲和徐子陵坏了他的大计。
惟其如此,整个南北形势顿时改观。
杜伏威已取得北进的坚强固点,进可攻,退可守,还直接威胁到襄阳和王世充的地盘。
以前钱独关能保持襄阳的独立自主,皆因各大势力相持不下,他才能在各方都无暇兼顾
下的间隙中生存,可是现在形势剧变,使钱独关只能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荫保护,再难
以左右逢源。
这正是李密要营造出来的形势,迫得钱独关必须作出选择,再诱之以厚利,那就达到兵
不血刃而取得襄阳的目的,亦在洛阳的正南方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北进,但却不会放弃蚕食附近的地盘。所以
只要李密取得襄阳,令王世充感到两面受敌,同时要应付东南两条战线,对李密自是大大有
利。
李密此计确是既毒且绝。
这亦显示了为何李密要抽身来此的原因。
徐世绩故作惊奇的道:“钱城主难道真的相信这种我们会帮杜伏威的谣言吗?”
钱独关闷哼道:“空穴来风,自有来其因,所以钱某才希望密公亲口澄清。”
李密道:“我们瓦岗军和四大寇确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对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事却早
已知跷,并知後面的指使人是谁;且曾趁此良机,想进行一些部署,只是给寇仲和徐子陵那
两个可恶的小子破坏了。”
寇仲听得拍髀叫绝,现在连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与四大寇有关系了,钱独关则更不用
说。
微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厅内响起。
钱独关欣然道:“石如终於来了,快来见过密公!”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只听来人足音之轻,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於一流
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於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後,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气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这“河
南狂士”名实不符的绰号呢?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
是钱独关的甚麽人。
厅中众人坐下後,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後,
郑石如从容道:“密公今趟於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绝不
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为何
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是否坐失良机呢?”
寇仲这才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说
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关中一事,
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远道西
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却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甚麽去争天下
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李
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是被困
关中了。
徐世绩切入道:“另一个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军已到了江都,关中在其时已失去了
作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该是江都而非长安。”
郑石如淡然道:“当时形势,确如密公和徐军师所言。但纵观现今天下大势,论威望,
无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说形势,则以李家父子占优,乃坐山观虎斗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渊只是个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还像点样儿。当日李渊起兵太原,要
逐鹿中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西入关中,另一条是南下河南。但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来
犯我,剩下便只有入关一途。不过这家伙总算有点运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关中部队空群
东来攻我,才给他乘虚而入,否则那轮得到他来和我争雄斗胜?”
这番话透出强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分和自负,更使人兴起崇慕之心,充分显示出
他慑人的魅力。
徐世绩接口道:“现今我瓦岗大军刚败宇文化及,声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阳,关中李家
小儿还能有甚麽作为?密公今趟来襄阳,就是要钱城主一句话,只要城主点头,包保密公得
天下後绝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暗忖终於到题了,只不知钱独关会如何应付?

第二章 随船北上
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时,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的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
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般令人心悸的诡艳。
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
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於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
过我。”
顿了顿续道:“发为血之馀,只要你留意她头发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
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气功底子。她皮肤的娇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长期修练某种魔功的现象,
白得来隐泛亮光,就像那样。”
徐子陵定神细看,同意道:“跋兄还有看出甚麽来呢?”
跋锋寒尚未回答,白清儿倏地消没不见,退到两人目光不及的房内位置去。
“河南狂士”郑石如沉声道:“徐军师之议容後再论,在下尚有一事想请教密
公。”
柜内的寇仲心中叫好,这河南狂士显然很有自己的见地,非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人。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发出两声冷哼。显是有点不耐烦郑石如一个接一个的问
题。
李密却笑道:“郑先生请直言无碍。”
郑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杀死那昏君後,率兵北归,志在洛阳。以密公之才智,为何
不诈作与宇文化及联同一线,任宇文化及攻打东都,再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却是反其道而
行,平白帮了王世充一个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实力,观之目下王世充挥军东下,兵至
偃师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损折了大量兵员後,想趁机占点便宜!密公有否为此心生悔意呢?”
李密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郑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对局势了若指掌。不过李密亦有一
个问题欲请教先生,假若设身置地,换了先生处在李密的位置,面对宇文化及南来的十万精
兵,会如何应付?如果一旦洛阳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坚城为据点,又粮食充足,宇文
化及的大军便再非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我李密再与之争锋,那是否划算的事?”
郑石如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过目下形势显然不利密公,密公有
何对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现今他率众而来,洛阳必
虚,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东来之路,令他难作寸进。另外再以精兵数万,傍河西以逼东都,
那时世充必还,我们则退守南方,按兵不动。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绰有馀力,彼
则徒劳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襄阳对李密的重要性。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襄阳就成了李密供
应粮草的後勤基地,使攻扰洛阳的瓦岗军得到支持和补给。
所以襄阳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绩接入道:“王世充移师东来攻我,粮食不足,志在速战,只要我们深沟高垒以拒
之,只须两叁个月光景,王世充粮绝必退,那时我们再衔尾追击,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阳,便
是他家山有福。”
“砰!”
郑石如拍案叹道:“只听密公和徐军师这番话,便知瓦岗军胜券在握,王世充有难矣。
城主还要犹豫吗?”
寇仲的脑袋轰然剧震,心叫不好。假若李密确依照刚才所说而行,王世充不吃败仗才
怪。而若给李密攻占东都,关中的李阀必难再保眼前优势,而宋玉致则须依约定下嫁李天
凡,使李密因得宋阀之助声势剧增。那时李密只要迫得李阀困守关中,再从容收拾杜伏威等
人,天下还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吗?
白清儿又出现在窗前,但已换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钱独关陪李密等一行人离开画室,朝府门方向走去。
跋锋寒低声道:“李密今趟有难了,刚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调动人
手,追杀李密,现在她则是准备追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这麽容易被狙杀死的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人影一闪,白清儿像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园,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徐子陵道:“白清儿这麽去了,不怕钱独关回来寻她不吗?”
跋锋寒道:“她自然比我们更清楚钱独关的行事作风。嘿!我有个提议;不如把那两大
叠书画纸放到白妖女的闺房内,然後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点油水。”
徐子陵微笑道:“悉随尊便!”
言罢两人跃下大树,与寇仲会合去也。
叁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冰凉的河水,朝李密的叁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这时仍在码头和钱独关殷殷话别。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方面,叁人凭着灵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左
後方登上船舷。
他们探头甲板,立时眉头大皱,只见甲板上满是武装大汉,全无溜入船舱的机会。
寇仲见到船的两旁各吊着四艘长约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盖好,提议道:“不若躲到其
中一条小艇去,除非他们要用艇,否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意点头,遂沿着船舷边沿迅速移到吊着的一条小艇旁,略费了些手脚
揭开油布,窜身进去,盖好後船身一颤,刚好启碇开航,沿河北上。
跋锋寒躺在船尾,寇徐则并排卧於船首的一边,但为了方便说话,叁个大头挤在一堆,
令叁人都生出既怪异又亲密的感觉。
寇仲详细交代了李密要杀他们叁人的决心,却把李密说动钱独关一事轻轻带过,皆因对
跋锋寒他仍是深具戒心。言罢笑道:“若那长白双傻留下来找我们,便真是笑话之极!”
跋锋寒冷笑道:“你知道他们是甚麽人吗?”
徐子陵瞧着上方的油布,道:“听跋兄这麽说,这两个家伙该是有点道行的了。”
跋锋寒道:“这两人是王薄的师弟,不过早与师兄反目,想不到现在投靠了李密。这两
人虽赋性骄横狂妄,但确有点真本领,否则早给王薄宰掉。尤其长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长追的
高手,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飞羽”郑更有名气,武功更是天壤云泥之别,幸好我
们躲到这来,否则会有天大的烦恼呢。”
两人见以跋锋寒的自负,亦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懔。
跋锋寒道:“趁此机会,我们先养好精神,待会杀人时,也爽快一点。”
叁人闭目静心,不片晌便进人潜修默运的境界。
船身一阵抖震,由快转缓。
叁人同时惊醒过来。
跋锋寒伸手运指戳破油布,叁人伺隙外望,只见甲板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天际曙光初现,可知李密的船队至少走了叁个时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们不是要泊岸吧!”
跋锋寒改到另一边破布处外窥,低呼道:“岸上有人。”
两人移了过去,淆水左岸处军营密布,还有座临时设立的码头,泊了数艘较小型的战船
和十多只快艇。
李密的船队,缓缓往码头靠过去-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李密伏兵在此,若与钱独关谈
判失败,便以奇兵攻襄阳之不备,确是狠辣。”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谁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这猜测颇合李密作风。好了,现
在给个天祝玉妍做胆,恐怕她也不敢来惹李密,我们该怎麽办?”
寇仲断然道:“我们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阳。”
跋锋寒皱眉道:“若现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抢。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话下,他手
下亦不乏高手,我们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仲少这麽急於到洛阳去?”
寇仲低声道:“迟些再向你们解释,暗偷不成就明抢吧!看!李密上岸了。”
两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绩两人在一众将领簇拥下,离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於码头处,领头者是个高大轩昂的年青将领。
跋锋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将裴仁基,此人与王伯当齐名,人称瓦岗双虎将,武功
高强,智计过人。”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阵不舒服。
这时李密一行人没进营地内去。
跋锋寒笑道:“要抢船,现在正是时候!”
叁人从水冒出头来,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详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锋寒则拔出他的斩玄剑,手起剑落,劈断船
缆。岸上有人喝道:“你们叁个在干甚麽?”
跋锋寒大笑道:“烦请告诉密公,跋锋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话毕双掌猛推,一股掌风击得水花四溅,朝扑来的十多名瓦岗军照头照脸过去,快艇同
时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刚好一阵风吹来,寇仲忙摆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着风帆顺风沿河北上,转瞬远
去。
他们在油布盖着的小船闷了几天,此时见到两岸群峰簇拥,绿树幽深,均觉份外神清气
爽,精神大振。
在右舷轻松摇橹的跋锋寒仰天长笑道:“今趟我们是明着剃李密的眼眉,迫他派人来追
杀我们,淆水北端尽於洛阳南面叁百里处,那段路途会最是精采。”
在左舷运桨的徐子陵不解道:“凭我们现在快若奔马的行舟速度,李密的人如何能追上
我们。”
跋锋寒耐心地解释道:“若李密只是一般贼寇,当然奈何不了我们。但瓦岗军现在已成
了一个严密组织的军事集团,更因要占夺东都,故在这一带设置了能火速传递军事情报的网
络,一旦有事,便可利用快马驿站,又或飞鸽传讯的方式,指示远方的手下进行任何行动,
所以我们切不能松懈下来。”
寇仲道:“今次北上洛阳,我们只宜智胜,不宜硬闯,只要我们能以最快速度赶抵洛
阳,便算我们赢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均讶然朝他瞧来,因为这番话实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以寇仲一贯作
风,该提议大闹一场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道:“长白双傻给撇下在襄阳,李密和裴仁基、徐世绩又难以
分身,会否是俏军师沈落雁来侍候我们呢?”
徐子陵双目杀机乍闪,淡淡道:“最好前来的是王伯当,我们便可向他讨回旧债了。”
跋锋寒微笑道:“少有见徐兄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的,不过王伯当一手双尖软矛使得
非常出色,名列奇功绝艺榜上,就算他落了单,要杀他亦非易事。”
徐子陵没再说话。
叁人全力操舟,逆水而上,到了黄昏时分,已越过由王世充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
把守的南阳城。
跋锋寒和徐子陵稍作休息,只凭风力行舟,速度大减。
跋锋寒笑道:“你们听过董淑妮的芳名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不过这名字倒很别致。”
跋锋寒瞧着远方晚霞遍天的空际,深吸了一口迎舟吹来的河风,悠然神往的道:“董淑
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独生女,自幼父母双亡。此女年华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艳盖洛阳。”
寇仲笑道:“跋兄是否有意追逐裙下呢?”
跋锋寒淡淡道:“对我来说,男女之情只是镜花水月,刹那芳华,既不能持久,更没有
永恒的价值。况且此女实王世充最大的政治本钱,听说李阀亦对此女有意,希望凭此与王世
充结成联盟,对抗李密。”
寇仲哈笑道:“若她嫁与李世民,确是郎才女貌,非常匹配。”
跋锋寒苦笑道:“寇兄只想当然罢了!因为听说要纳董淑妮的是李渊本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暗道难怪李渊被讥为色鬼了。
寇仲想起一事,问道:“当年我们曾在东平郡听石青璇吹箫,石青璇走时跋兄曾追她去
了,结果如何?”
跋锋寒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已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
刻印象。这在彼此来说都或者是最好的情况,若我和她朝夕相对,说不定终有一天生出厌倦
之心。”
徐子陵皱眉道:“跋兄是否很矛盾呢?一方面说不介怀男女之情,另一方面却对有色艺
的美女渴望追寻,又铭记於心。”
跋锋寒沉吟片晌,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难怪徐兄有此误会,皆因常见我与
不同的美女混在一起,现在又听我说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两者并无必然对立
的情况。”
寇仲大感有趣道:“跋兄於此尚有何高论?”
跋锋寒吁出压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像跌进深如渊海的回忆般,双目神光闪闪的道:“自
懂人事以来,我便感到生命是不断的重复,每天都大致上干着同一样的事,只有不断的改变
环境,不断地应付新的挑战,或把自己不断陷进不同的境况内,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鲜动人的
一面。”
接着摊开双手道:“像现在般就没有半丝重复或沉闷的感觉,摆在眼前正是个茫不可测
的未来,似乎在你掌握中,又若全不受你控制。和两位的合作更是刺激有趣,谁能肯定下一
刻我们不会遇上祝玉妍呢?这就是我不想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原因之一。”
寇仲失笑道:“这麽说,跋兄可是个天生薄情的负心汉了。”
跋锋寒微笑道:“寇仲你莫要笑我,我和你都是有野心的人,只不过我专志武道,而你
则作你的霸业皇帝梦;道路虽然不同,但若要达成目标,都须作出种种舍弃。”
寇仲老脸微笑道:“我何时告诉你本人要作皇帝梦?”
跋锋寒瞅了他充满暧昧意味的一眼,哑然笑道:“观其行知其志,你寇仲把南方搞得天
翻地覆,形势大变,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密北上,已为你的计划作了最好的说明。昨晚
在藏青阁的画室内分明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机密,但偏要藏在心内,否则为何这麽急於到洛阳
去呢?”
寇仲在两人如炬的目光下,毫无愧色的哈哈一笑,从容道:“老跋你果有一手,想瞒你
真是难以登天。不过我今次上洛阳,只是想做一笔买卖,别人出钱,我卖情报,与甚麽作皇
帝梦没有任何关系。”
跋锋寒笑而不应,转向徐子陵道:“徐兄相信吗?”
徐子陵举手投降道:“我不想骗跋兄,又不想开罪仲少,只好避而不答。”
叁人你眼望我眼,忽地一起捧腹旺笑。
就在此时,前方河道远处现出一点灯火,迎头缓缓移近。

第叁章 铁勒飞鹰
叁人骇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来的是一条头尾尖窄的小艇,艇上竖起一枝竹竿,挂了盏精美的八角宫
灯。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见半个。
最令人诡异莫名的是小艇像给人在水底托着般,在弯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转了最险的
一个急弯浚,笔直朝他们开来,邪门之极。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这叫好的不灵丑的灵,眼前这个未来肯定不是掌握在我们手
内。”
徐子陵凝视着离他们只有叁百来尺的空艇,沉声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还不快想法
避开。”
跋锋寒探手执起船桨,冷笑道:“管他是谁,我跋锋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甚麽花样
来。”
此时寇仲操舟避往左岸,岂知那艘空艇像长了眼睛般,立即改变驶来的角度,仍是迎头
冲至。寇仲目光朝岸上扫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设我们失散了,就在洛阳再见。”
怪艇已驶至六十尺内,迅速接近。
跋锋寒大喝一声,手中船桨全力掷出。
二人全神贯注在船桨之上,瞧着船桨像一道闪电般射过近二十尺的空间,然从下贴江
面,再在水底下尺许随像一条大白水龙般往小艇迎去,用劲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桨,移到船尾,拨进水内。
快艇立时加速,只要对方躲往一旁,他们叫乘机冲过去。
跋锋寒掷比的木桨在叁个人六只眼睛睁睁瞧着下朝顺水而来的空艇迅速接近。
距离逐尺逐寸的不断减少。
空艇仍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砰!”
木桨与艇头同时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锋寒用劲之刚猛。
江水涌入那艘艇内去。
叁人同时大感不妥。
事成得实在太容易了。
就在此刻,叁人脚底同时出生异样的感觉。
寇仲大喝道:“敌人在艇下!”
跋锋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脚底,快艇倏地横移丈许。
“蓬!”
一股水柱就在刚才的位置冲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下来。
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敌人的位置,船桨脱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
寇仲双掌遥按船尾的水面,激得河水四溅,凭其反撞之力,带得小艇像脱野马般逆水疾
飞,刹那间越过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竖在水面上的宫灯撞个稀烂,且火屑四溅,情景诡异
至极。
叁人的目光无不集中在敌人藏身的河水处,却不闻任何船桨击中敌人应有的声音,距离
则迅速拉远。
脚底异感又至。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离背而出,跃离艇尾,一刀朝水内劈去,连手臂都没进河水。
井中月正中从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桨,发出一下沉闷的劲气交击声。
这一刀在时间上拿得无懈可击,刚好劈在桨头处。
“彭”!
寇仲有若触电,整个人给反震之力往後弹开,忙乘机来两个空翻,回到艇内,踏实後仍
要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色变道:“究是何方神圣?”
船桨在水内打了几个转,往下沉去。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回复了临敌的从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带着漫天水珠,从十丈外的河面斜冲而起,流星般横过水面,飞临
小艇之上,那种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叁人虽知敌人会追上来,但仍没有心理准备会是如此迅快,声势惊人至此。
他们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强大无匹的劲气狂压而下。
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利的小刀般随着劲风朝叁人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
防不胜防。
如此内劲,叁人还是初次遇上。
跋锋寒和寇仲同声大喝,一剑一刀,织出漫空芒影,有如张开伞子,往上迎去。
徐子陵矮身坐马,一拳击出,螺旋劲气从那刀剑虚拟出来的网罩核心的唯一缺口冲出,
望那人打去。
空中那人背对明月,身後泛起朗月射下来的金芒,正面却没在暗黑中,邪异至不能形容
的地步。
“蓬!”
跋锋寒和寇仲跄踉移跌,护罩消散。
当迎上对方怪异无匹的劲风时,两人虽把对方劲气反震回去,可是碎劲却像绵藏针般沿
刀剑透体而入,骇得他们忙运功化掉。
如此奇劲,确是前所未遇。
那人正要二度下击时,徐子陵的螺旋劲气刚好及时赶到。
跋锋寒和寇仲合击下的反震之力岂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厉害,亦应付得非常吃力,眼
见旋劲又迎头袭至,无奈下不敢疏忽,改攻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劲的锋锐处。
“轰!”
气旋震散。
那人一声闷哼,往岸上飞去。
徐子陵则“咕咚”一声跌坐甲板,喷出了一口鲜血。
跋锋寒和寇仲刚化解了侵体的碎劲,连忙四掌齐出,击往船尾的水面。
水花溅射下,快艇船头翘起,破浪如飞,逆水急射。
叁人不约而同朝那可怕的强横敌人瞧去。
那人落在岸旁一块大石上,转身负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能令老夫受丧
子之痛,曲傲不送了!”
叁人目定口呆的瞧着曲傲由大变小,消没在河道弯曲处。
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来是他,难怪人说他的武功直追毕玄哩!”
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丝,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该在不远之处,两位有
何提议。”
跋锋寒缓缓回剑鞘内,傲然道:“此事避无可避,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有甚麽
办法?”
寇仲却坐了下来,摇头道:“若我们只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无疑,既是敌众我寡,更
因敌人中至少有叁、四个人可稳胜我们,这则叫知己知彼。”
跋锋寒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自己在灵活变通上,确不及两人。
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运气调息,河风吹来,拂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自有一股从
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动人神态。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刚才处截击我们,定是得到消息
後,因心切杀子之仇,故立即出动,孤身赶来,把其他人都抛在後方。”
跋锋寒冷哼道:“定是我们现身抢船时,白妖女於一旁窥见,立即以飞鸽传书一类的手
法,通知曲傲等人。”
寇仲接口道:“所以只要我们现在弃舟登岸,敌人将会暂时失去我们的行,而我们则可
由明转暗,把主动抢回手上。”
叁人意领神会,交换了个眼神,脚下同时发劲。
小艇立时四分五裂,往下沉去。
叁人腾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去,瞬眼间走得影不见。
河道回复平静,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闪闪。
不久後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驶至,破水滑过小艇沉没处,朝下游开去。
穿过岸旁广阔达五十里的疏林区後,前方现出一列延绵不尽的山丘,挡着去路。
叁人那怕高山,反觉易於掩蔽行藏,加速赶去。
寇仲追在徐子陵旁,关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好好睡他娘的
一觉。”
徐子陵摇头道:“那一掌不算甚麽,只是脏腑血脉被伤,把血喷出来後,去了壅塞,又
运功愈合了伤口,已复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
前面放足疾奔的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你们间的兄弟之情真是没人能及,照我看只有
徐兄可令寇仲将火速赶往洛阳一事暂搁一旁,对吧!”
寇仲摇头道:“错了!我寇仲是最讲义气的人,假若伤的是你老跋,我也会这般做,因
为我们现在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呢。”
跋锋寒速度不减,沉默了一段路後,忽提议道:“不若我们各以对方名字作称呼,胜似
兄前弟後那麽见外。”
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唤我作子陵,我们则叫你做锋寒,这就亲切多哩!”
寇仲眉头大皱道:“我的名字只得一字,老跋你总不能唤我作『仲』那麽憋扭难听
吧!”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莞尔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唤你作仲少,你则叫我作老跋,横
竖我长你们几岁。”
寇仲大喜,叁人谈谈笑笑,脚下草原似潮水般後泻,不片刻已来到群山脚下。
他们停下脚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眼前大山虽非特别高耸,可是壁立如墙,直拔而上达数百丈,即使轻功高明如他们,亦
生出难以攀登的感叹。
正要沿山脚找寻攀爬的好位置时,徐子陵发现了一处峡口,招呼一声,领头奔去。
来到峡口处,始发现不知那位前人,在峡旁左壁高处雕凿了“天城峡”叁个大字,笔走
如龙蛇,极有气势。
徐子陵领先入峡,只见两边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长达半里,越往北去越是狭窄,至
北面出口仅可容单骑通过,险要至极点。
寇仲出峡後叹道:“假设能引敌人进入此峡,我只须一百伏兵,便可歼灭对方数万雄
师,可见不明地理者,战必败。”
此际曙光初现,前方起伏无尽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雾气中,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
的自然美态,令人心神向往。
跋锋寒指着左方地平处一座横跨数十里的大山道:“那山叫隐潭山,过了它就是襄城,
洛阳就在城北百里许处,我曾到过那,景色相当美。”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该已把敌人甩掉,若我是他们,如今只能在洛阳南方布下封锁线
阻截我们,所以我们一是硬闯,一是绕个大圈子从其他叁方往洛阳去,但如此我们至少要多
用上几天时间。”
寇仲断然道:“我们先到隐潭山,休息一会,夜色降临时便直奔洛阳,看他们能奈我们
甚麽何?”
跋锋寒乃天生好勇斗很的人,欣然笑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来吧!”
领头飞奔。
一个时辰後,叁人深入深山之中。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隐潭”之名的原因。
原来在群峰竞秀的深处,因山势而汇成十多个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连接起
来。
最高的一个潭位於一座平顶峰上,聚水成湖,湖畔松柏叠翠,清幽恬静。更妙是潭与潭
间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处处,积水满溢,泻为飞泉,为隐潭山平添无限的生气。
在这飞禽汇聚,走兽栖息的好地方,叁人都觉精神大振,一洗劳累。
他们依原定计划,攀上最高的水潭,静候夜色的来临。
叁人在潭内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采来野果吃罢,徐子陵找了个僻静处疗治尚未完全痊愈
的内伤,寇跋两人则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观察形势。
两人纵目北望,均觉天广地阔,心神延展。
在这角度往下瞧去,层峦叠翠,万山俯伏,山外田畴历历,十多条村落掩映在林木之
中。
跋锋寒指着远方建在一道流过大地的长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
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伟非常。”
寇仲吁出心头一口豪情壮气,戟指北方道:“再北处就是东都洛阳,我寇仲是龙是蛇,
就要看在那有何作为了。”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这天下是属於有大志的人。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於平凡之辈,如
此生命才能多姿多采。在武林史上,洛阳从未试过有一刻像目下般龙蛇混杂,成为关系到天
下枢纽的核心。谁能夺取洛阳,谁便可取得向任何一个方向扩展的便利。不过仲少此刻手下
无兵无将,如何可以与群雄竞逐呢?”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实力全是隐形的,但却
已在暗中操纵天下形势的发展,其中细节,一时实难以尽述。”
跋锋寒心知肚明他不会向自己出秘密,微笑道:“只听仲少说话流露出来的信心,便知
你心有定计,哈!想想也觉有趣,若有人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有谁能想到一个要成千古不
败的皇图帝业,另一个则要攀上武道的极峰。”
寇仲忽然问道:“传说谁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对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
跋锋寒嗤之以鼻道:“这是只有愚夫笨妇才相信的事。不过话又要分两头说,正因有很
多愚夫笨妇对这种谣传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确曾是历代帝皇玺印,来历又秘不可测。所以
谁能得之,必然号召力倍增,大大加强了争霸天下的本钱,此则不可以忽视。”
寇仲赞叹道:“和老跋你谈话确是一种享受,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
跋锋寒道:“我素来对甚麽宝物全无兴趣,惟是这和氏璧却能牵动我心神,很想一开眼
界。不过若此璧确在宁道奇手上,我们能碰到和氏璧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寇仲问道:“武林流传宁道奇会在洛阳亲手把和氏璧交给慈航静斋的代表师妃暄,此事
是否只是好事之徒平白造出来的谣言呢?”
听到师妃暄之名,跋锋寒锐目神光亮起,沉声道:“照我看此事千真万确,也是宁道奇
和慈航静斋故意放出来为未来真主造势的消息。”
寇仲失声道:“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静斋与天下政治形势的关系。自地
尼创立慈航静斋以来,静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无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出世处罕有传人
踏人江湖,故能不卷入任何纷争,保持其超然的姿态。”
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入世处则是遥遥克制着魔教最有实力的阴癸派,不让他们出来
搞风搞雨,祸害人间。而若遇上天下大乱,静斋则设法扶持能造福万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
由乱转治。”
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对这麽隐秘的事亦了若指掌呢?”
跋锋寒淡淡道:“我今趟东来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须的过程外,还因心慕贵国源远流
长的文化,故对像慈航静斋这种历史悠久的圣地特别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点。”
寇仲奇道:“少有听到你这麽谦虚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和你只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虚心点如何能进
步。嘿!且让我去打些野味回来饱餐一顿,好为我们直闯洛阳壮壮行色。”
寇仲哈哈大笑道:“与君一席话,我寇仲获益匪浅,这野味该由我去张罗才对。”
跋锋寒失笑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静心想点事情!待会儿见好了。”
言罢闪没在峰沿处。

第四章 东西突厥
徐子陵盘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视着反映着蓝天白云的澄澈湖水,心窍一片
清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挂在心上,其他人都像离他很远,印
象模糊。
寇仲和跋锋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标,而他徐子陵则只希望能过着一种没有拘束,自由自
在,随遇而安的生活。
这并非代表他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只是他并没有为自己定下必须达到的目标。
对武道或知识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种乐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时寇仲来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瞒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
始终觉得他不大可靠,随时可反脸无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实也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寇仲苦恼道:“不要和我说这种话行吗?一世人两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
需要你的帮忙。”
徐子陵无奈道:“老跋到那去了?”
寇仲说了後,沉声道:“假若没有我,王世充此仗必败无疑,因为他根本不是李密手
脚。若被李密夺得洛阳,甚麽李渊李世民、窦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乡下耕田,这还要他
们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动容道:“你究竟听到甚麽消息?”
寇仲扼要地说出来後,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长处就是一个『忍』字。当年他明明伤了
翟让,但因摸不清他的伤势,於是忍到翟让露出底牌,才发动攻势,一举把翟让下大龙头的
宝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点头同意。
若李密过早叛变,纵能大获全胜,但因翟让威望仍在,与瓦岗军各派系的头头关系又是
蒂固根深,必会使瓦岗军四分五裂,如此惨胜,不要也罢。
寇仲低声道:“得到军权後,他本有机会挥军直捣关中,占据西都,那时东都还不是他
囊中之物吗?可是他怕入关後,翟让的忠心旧部会自立为王,不听他指挥,於是固守河南,
把瓦岗军的领军将士全换上忠於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实属明智之举。”
顿了顿又道:“李密又屡开仓库赈民,使他更赢得民心,声威大振,各方豪杰无不来
归,若换了个鲁莽的人,早就会藉运河之便,挥军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着没这麽做,待得
宇文化骨笼鸡作反杀了炀帝,领兵北归时,才起军迎击。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
最精锐的禁卫军,但仍输在李密一个『忍』字上,你还要听吗?”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闪过令人心寒的杀机,道:“当然要听。”
寇仲赞叹道:“要忍也须讲策略讲诈术,而李密则是此中高手。李密为避王世充与宇文
化骨左右夹击,竟厚颜向东都王世充捧出来的傀儡皇帝示好,并表示愿平宇文化骨以赎罪,
去其後顾之忧。”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麽做不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吗?”
寇仲续道:“在这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谁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不过
王世充确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进攻东都,乐得暂且按兵不动,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好李密和
宇文化骨来个两败俱伤,或是坚持不下,那对他就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听来的,一半是猜出来的,哈!你该知我的联想力有多丰富吧!”
接着拍腿道:“宇文化骨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进攻黎阳。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阳的
徐世绩避其锋锐,西保仓城。但不用说半点粮草都不会留给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听出兴趣来,追问道:“宇文化骨难道不可以乘势追击吗?大军压境下仓城岂能
守得住呢?”
寇仲道:“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亲率二万步骑进驻附近的清淇,与徐世绩遥相
呼应,深沟高垒,偏不与宇文化骨正面交锋。如宇文化骨攻仓城,他就扯他後腿,形成对峙
不下的僵局。问题是宇文化骨缺粮,李密这老狐狸还诈作与之议和,使宇文化骨这笨蛋以为
可暂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粮。李密就於此时与他大战於童山,宇文化骨粮尽而退,败
走魏郡,势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胜,非是宇文化骨智计不及他,又或军力兵法不足敌,而
是输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着双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这忍字诀,我便可使无敌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
一场大败仗,并使他永远不能翻身,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让我见到王世充,就有办法令他
听我之言,否则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剧震。
寇仲说得不错,也确把握了李密的长处及优点,只要针对他的长处定计,李密的优点便
反会成为他的缺点,而寇仲则有足够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让李密上当。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势想不到会有寇仲这样一个可怕的大敌在旁暗中窥伺,并掌握到他
的策略,伺机加以痛击。
问题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听他的话呢?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跋锋寒捉了头小獐回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黄昏时分,叁人离开山区,抵达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时,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现身的夜空,星光点点,壮丽感人。
跋锋寒拔剑劈下一截树干,削去枝叶,道:“我将这截树干抛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对
岸,谁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谁先谁後都该没有分别。
徐子陵忽地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当,不知如何,离开了山区後,我便有心惊肉跳的
感觉,有点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况。”
跋锋寒骇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长跟和反跟秘术的人,刚才已利用种种方法,测试有否
给人缀着。假若子陵的感觉无误,那这伏在暗中的敌人,至少应是曲傲般级数。”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他为何还不动手呢?说不定是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故须
等待帮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计划在我们过河时才猝然出手偷袭,先杀我们其
中之一,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
跋锋寒道:“管他是谁,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们设法把他引出来,再以雷霆万钧的攻
势,把他杀死,好去此祸根。”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绝非强逞勇力的时候,我们的行既落在敌人眼中,这到洛阳之路
将会是荆棘遍途,若我们只懂以狠斗狠,最後只会落得力战而死之局,多麽不值。”
寇仲皱眉道:“那你有甚麽提议?”
徐子陵问道:“襄城是谁的地盘?”
跋锋寒道:“当然是王世充的,否则东都早完蛋了。”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有人在旁窥伺我们,定以为我们欲要渡河,假设我们忽然沿河狂
奔,直赴襄城,那对方除了衔尾狂追外,再别无他法。”
跋锋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旷野空地,无法掩蔽形迹,那我们便可知道这人是谁
了!”
叁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计划和应变的方法後,移到河旁。
跋锋寒运力把手持的树干抛往河心。
“扑通”!
水花四溅。
叁人一声呼啸,沿着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於汝水北岸,控制着广大的山区与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险要,乃
兵家必争之地,对东都洛阳的安危更是关系重大。
襄阳城墙,四周连环,墙体坚固雄伟,门阙壮观,箭楼高耸,景象肃杀。
他们在离襄城里许远的河段,才渡过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护城河旁,伏在草丛里。
回首後望,整片旷野空空荡荡的,不见半只鬼影。
高达十五丈的城墙上灯火通明,照得护城河亮如白昼,就算有苍蝇飞过,也难逃守城兵
卫的眼睛。
除了硬闯外,实无其他入城方法。
跋锋寒叹道:“若真有人跟,那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声道:“子陵的感觉屡来屡验,绝错不了。”
徐子陵凝视远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敌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我们应否立即绕道赶往洛阳呢?总好过在这里进不是,退又不
是。若让敌人布好天罗地网,我们便有难了。咦!有马蹄声!”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北面叁里许处正有大队军马朝襄城奔来。
寇仲大喜道:“这叫天助我也,有机会混入城了。”
“叮”!
叁个子碰在一起,跋锋寒笑道:“今晚明月当空,大敌即至,就让老跋我作个小东道,
仲少、子陵,你们定要赏面。”
寇仲右手一抬,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进喉咙内,难得他照单全收,半滴都没有泻溅出
来,开怀大笑道:“你还是第一趟自称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气,究竟是甚麽原因呢?”
跋锋寒也将手上的土酒一饮而尽,如电的双目先扫视了附近几台的食客一眼,吓得正因
他们狂放的言行而对他叁人侧目而视的人忙垂下头去,他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跋锋寒来中
土的目的,就是要会尽此处的高手,现在竟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心情自然开朗,态度亦因而
有异,这个解释仲少满意吗?”
徐子陵只略一沾,便放下酒,哑然失笑道:“敌人恐怕要明早才能入城,老跋你莫要欢
喜得太早哩!”
寇仲悠然神往道:“明天将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最妙是根本不知谁会来找我们。”
这时菜肴来了,寇仲为叁人添酒,道:“老跋你是突厥人,能否向你问些关於突厥的事
呢?”
跋锋寒道:“说出来吧!”
寇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们究竟是帮那一方的呢?当年突厥的始毕可汗曾派出
『双枪将』颜里回和『悍狮』慕铁雄两人来与李密勾结,布局欲杀翟让。可是::”跋锋寒
截断他道:“你首先要知道突厥有东西之分,始毕是东突厥的大汗,这十多年来南征北讨,
东自契丹、室韦;西至吐谷浑、高昌,都臣属东突厥。至於西突厥则以伊犁河流域为基地,
整个阿尔泰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他们的,疆域之广,不逊於东突厥。”
跋锋寒续道:“无论是东突厥又或西突厥,其统属编制均与中土皇朝的制度不同,是以
部落为主体,例如东突厥的始毕,只是最有实力的酋长,被推举而为最高领袖。在那个强者
称王的地方,没有人敢担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徐子陵好奇心起,问道:“那毕玄又是甚麽情况呢?他究竟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的
人?”
跋锋寒听到毕玄之名,冷哼一声道:“我突厥最重勇力,毕玄乃东突厥第一高手,故在
当地拥有像神般的超然地位。始毕可汗若没有他的支持,休想坐稳大汗之位。所以我开罪了
毕玄,等若开罪了整个东突厥。哈!但我跋锋寒何惧之有?现在还不是活得生龙活虎。”
从跋锋寒身上,两人可清楚感受到突厥人强悍的作风。
在馆子的一角处,坐了一桌男女食客,人人穿劲装,携带兵器,似是某一门派的人物。
两个女的都青春可人,长得颇为标致。
她们见到叁人出众的体型仪表,有点情不自禁的不断把目光向他们飘送过来。
事实上叁人各具奇相,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物,充满男性的魅力,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少
女,就是同是男性的其他人亦禁不住要对他们行注目礼。
这时她们又以美目瞧过来,跋锋寒迎上她们的目光,露出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雪白整
齐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辉,引人之极。两女又惊又喜,忙垂首避开,连耳根都红透了。
同桌的叁名年轻男子,见状都现出嫉怒的不悦神色。
跋锋寒不理他们,却道:“在我们那,女人的价值是以马牛羊的数目来计算的,她们只
是男人的财产。”
寇仲对这方面没有甚麽兴趣,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呢。”
跋锋寒不知如何心情极佳道:“边吃边说吧!”
叁人举起筷,气氛出奇地兴奋。
跋锋寒默默瞧了徐子陵好一会後,奇道:“子陵是否有些心事?”
徐子陵点头道:“我忽然想到瑜姨,她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在担心她。所以很想抓住个阴癸派的人来问问,
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两人闻言後对他好感大增,至少他非如表面那麽冷漠无情。
他们这时对跋锋寒已有进一步的认识,但仍有高深难测的感觉,原因在跋锋寒很懂得把
内心的感受收藏起来,更由於他异於常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风,使人难以捉摸。
像现在般的真情流露,在他来说实是罕有。
寇仲道:“瑜姨的轻功这麽高明,打不过也该逃得掉的。”
跋锋寒点头道:“君瑜曾告诉我她师傅传她的『逆天遁术』,能在任何情况下脱身远,
咦!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寇仲苦笑道:“那即是说我娘本有机会保命逃生,但却因为保护我们,才被迫与宇文化
骨拚个两败俱伤,唉!”
跋锋寒愕然道:“谁是宇文化骨,噢!我明白了。”
徐子陵沉声道:“我定会杀了他的。”
跋锋寒明白他们难过的心情,岔开话题道:“隋末时中土大乱,更因炀帝叁征高丽,故
北方更是民不聊生,为了种种原因,例如不堪苛税,又或逃避兵役,躲避奸吏,不少军民越
过长城,逃入东突厥去,既使始毕可汗实力大增,也令他清楚把握到贵国的形势。你们听过
赵德言这个人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该是汉人吧!”
跋锋寒道:“这人无论武功智计,均高绝一时,来历却是神秘莫测,武技心法,都自辟
蹊径,与别不同。你若想知他高明至何等地步,容易得很,因为毕玄曾因见之心动和他比
试,到最後使出压箱底的化阳大法,才把他击败,於此便可知他的厉害。”
两人不禁为之咋舌。
跋锋寒道:“此战令赵德言名动域外武林,也更得始毕宠信。始毕前年病死,传位处罗
可汗,奇怪的是处罗忽然无疾而终,由颉利可汗替上,而颉利可汗则与赵德言关系最密切。
若说处罗之死与赵德言无关,我第一个不相信,因为处罗一向与颉利和赵德言势成水火
的。”
寇仲愕然道:“原来现在当权的是颉利,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跋锋寒冷笑道:“只看他重用赵德言,便知他是个有天大野心的人。对他来说,中土愈
乱愈好,最好是四分五裂,攻战不休,那他便有机可乘。赵德言的定计是,凡有人来求援,
都一律支持,尽量不令任何一方坐大。所以既支待刘武周、梁师都攻李阀,又支持李阀叛隋
攻打关中。自己则不断寇边抢掠,以战养战,守候时机。”
徐子陵沉声道:“这赵德言最是可杀,那有这麽掉过枪头来对付自己人的呢?”
跋锋寒道:“他的作风有点像阴癸派,对人世充满了仇恨,总要弄得天下大乱才称心。
东突厥还有个要注意的人就是『龙卷风』突利,此人乃颉利之侄,不但武功高强,还用兵如
神,当日颉利就是派他来助李渊用兵关中,据说与李渊次子关系极佳,彼此称兄道弟。”
李渊次子便是李世民了。
寇仲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老跋你真的很关照我,异日要否我封你作个甚麽锋寒可汗
呢?”
跋锋寒莞尔道:“我差点要说去你的娘。我跋锋寒若要在突厥求取个高官职位,只是举
手之劳。不过话又要返回头说,你若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总比其他人来坐这位子较为顺
眼,因我们怎都曾共过患难嘛!”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最合孤意!”
叁人失声大笑时,那台男女结账离开,两个女的仍是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投往他们,才怅
然离去。
此时桌上菜肴已被他们扫个一乾二净,跋锋寒道:“西突厥亦是人强马壮,绝不逊於东
突厥,若两国合一,中土必然大难临头。幸而颉利和西突厥的大汗统叶护一向不和,才无法
形成联手东侵之势。”
徐子陵奇道:“锋寒兄倒很为我们汉人想呢。”
跋锋寒微笑道:“国家民族只是纷乱的来源。对我来说,国界无非人为的游戏,它也不
会久存在的。真正值得关心的只有先人遗传下来的文化。”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若不是和跋锋寒深谈,那想得到他有这麽超脱的思想。
寇仲却意不在此,问道:“东突厥有毕玄和赵德言,西突厥的统叶护手下又有甚麽能人
呢?”
跋锋寒道:“西突厥的国师是来自波斯的武术巨匠云帅,此人用的是一把弯月形的怪
刀,使得出神入化,西突厥无人能敌;更擅诡谋诈变之道,否则西突厥早给异族灭了。”
顿了顿续道:“云帅有女名莲柔,听说她不但冰雪聪明,权谋武功均得乃父真传,且有
倾国倾城之姿,统叶护视之如自己女儿,爱护备至。”
寇仲正要说话,心中忽生警兆,与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朝入门处瞧去。
事实上馆内十多台食客,此时人人都先後把目光投往立在门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像给点
了穴道般看得双眼发亮,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若有人能读到他们心内的说话,则定是“世间竟有如此美女”这句话。
白衣如雪的像幽灵般立在入门处,如梦如幻的凄迷美目落在他们叁人身上,俏脸神色静
若止水。
一对赤着的纤足在裙下露了出来,即管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瑕。

第五章 隔桌之战
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间烟火的仙女般婷婷的移到叁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锋寒
间唯一的空椅子飘然坐下。
比任何梦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扫了叁人一匝,最後目光落在跋锋寒脸上,巧俏的角逸出
一丝比涟漪更轻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跋锋寒你好吗?”
跋锋寒虎目精芒爆闪,迎往其他食客痴痴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甚麽好看的!”
那些食客的耳鼓无不像被针刺般剧痛,怵然惊醒,垂下目光。
本欲上来招呼的夥计亦吓得退了回去。
跋锋寒这才瞅着,哈哈一笑道:「有美光临,我跋锋寒有何不好。只不知小姐是刚刚进
城,还是莲驾早驻於此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一点不把寻上门来当作甚麽一回事。
事实上当然是暗地全神贯注听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这种城禁森严,高度戒备的情况下,除非懂得隐身术又或恃强硬闯,否
则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偷窜进来。
故此假若的答案是刚进城的话,那她便极可能与襄城主事者有勾结,而她亦有可能是刚
才於城外暗中缀着他们的人。
如是另一答案,则更令人头痛,就是她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这等他们呢?清丽如
仙的玉容静如止水,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徐子陵,樱轻吐的道:“跋兄的问题真奇怪,先到
後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有甚麽分别呢?而你们要面对的事实则只有一个,就是除非叁位能飞天
遁地,否则怎都飞不出奴家的手心。你们最该问的事,就是奴家为何尚有情和你们聊天
呢?”
寇仲笑嘻嘻道:“你为何会有这情,我们才没情要知道。哈!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从
来不怕虚言恫吓的,有本事便拿点手段给我们看吧!”
“噗哧”娇笑,神态迷人至极,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道!案你好像未听过来者不
善,善者不来这两句话::”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来,同时截断了她
的说话。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电芒,暴喝道:「其他人全给我滚出去,我要杀人了!」
那些食客夥记与掌柜的都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转瞬走得乾乾净净,偌大的菜馆,只剩
下他们四个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锋寒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由饭馆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方面的
人难以肆无忌惮的攻击他们。
显然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凤目生寒,显是芳心震怒。
跋锋寒一点不让的瞅着她道:“少说废话,便让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
两。”
寇仲仰天呵呵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刚才在城外就是妖女你像吊靴鬼般跟着
我们。现在则是怕我们突然离城溜掉,所以才来施缓兵之计,皆因你的帮手尚未及时赶来,
对吗?”
回复无风无浪的平静神色,晶莹胜玉的皮肤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幽幽一叹道:
“你们在找死!”
叁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抢先发动,整张桌子已打横向跋锋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台下的赤足,分往他们踢来。
在桌沿撞上跋锋寒胸口那电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锋寒右掌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
劈在桌沿处。
坚实的木桌中分而断。
分作两半的桌面同时向内塌陷,可是向着的一边却被跋锋寒以巧劲迫得斜飞往上,切向
的咽喉。
“蓬!蓬!”
两人分别挡了一脚。
对变幻莫测的天魔功两人已深具戒心,故都留上馀力,防止不测之变。
一阵娇笑,娇躯连椅子仰後,半边桌面仅以毫之差在她鼻尖上飞过,无损她分毫。
本在桌上的碗碟酒全往地上倾跌。
啪啪连声,跋锋寒和寇仲同时运功震碎椅子,往後疾退,避过射来的两缕强劲凌厉的指
风。
徐子陵仍稳坐椅内,一拳隔空击出,暗却趁桌子倒地前,以脚尖踢中其中一个下堕的碟
子,螺旋劲发,碟子以惊人的高速旋转着斜割往双膝处。
若给击中,保证膝骨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这隔桌近距离之战,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场战斗更凶险百倍,既迅疾无伦,更是斗智斗
力,瞬息万变。
斩玄剑和井中月离鞘而出。
冲天而起,足尖点在徐子陵踢来的碟子上,碟子立时改变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劲割向跋
锋寒的脸门。
徐子陵一声长笑,弹离椅子,凌空一个急翻,双腿闪电往似欲破瓦而出的踢去。
寇仲亦斜冲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笔直朝射去。
跋锋寒侧头避过破空而来的碟子,但终为此慢了一线,赶不上在半空中龙凤剧斗的盛
会。
冷哼一声,双掌像一对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以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空间,像骤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无
处力的感觉。
若换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两人这刻必然手足无措,要像上趟在竟陵独霸庄花
园之战般只求全身而退。
可是经过了这十日与跋锋寒的切磋研究,两人无论在见识和功力上均大有长进,知道此
时若退,运聚起天魔功的将全力扑击跋锋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来,从容自若地画了个小圆圈,动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
行,无任何斧凿之痕,令正与他以生死相搏的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
螺旋劲像龙卷风般旋卷而出,但却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间忽又充实起来,被
徐子陵发出的灼热气旋刺破,直捣向没有半分多馀脂肪的小腹。
徐子陵灵光一闪,明白自己凭着这毕生以来最具创意的一招,已试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项
秘密。
空间是不会塌陷的。
因为天魔功有种能吸取对方功力为己用的特性,每当真气遇上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的
威力大减,才会生出空间塌陷的错觉。
可是当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脚发出,更改变了旋劲的方向。
猝不及防下无法吸取他的劲气,遂给他破开了她已练至最高第四十九层阶段的天魔罩
气,及身攻来。
跋锋寒见状狂喝了一声“好”!斩玄剑像怒龙般激射而上,往攻去。
就在徐子陵脚劲撞上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劈向不盈一握的小
蛮腰去。
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变角度方向,以至乎极点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与一个无形的敌人
在虚空间角斗。
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
每一个变化,其目的亦在於要使无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劲。
却是夷然无惧,千百掌影重归於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脚劲,左手则缩入袖内,再一袖
拂在寇仲劈来的井中月处。
“蓬!”
脚劲撞上那纤柔得似多用力点也会握碎的玉掌,劲力竟全给卸去,还改变方向,以更高
的速度射向正疾冲上来的跋锋寒处。
徐子陵骇然收劲,乘势推波助澜,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劲气,像十多根利针般
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劲气中,希望他能照单全收。
“霍!”
柔软的袖子像钢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锋上。
寇仲立时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劲气被带得往横泻去,最要命是还慷慨的送了他一股像
毒蛇卷缠般的气劲,加重把他扯前和带横了的力道。
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时飞出,只要寇仲被她成功的牵扯到那个位置,这一脚便可正中他胯
下,破了他来自《长生诀》的超凡武功。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因为没有人比她与两人有更“亲密”的接
触。
亦只有她才明白两人的可怕处。
假以时日,这两人终会变成似宁道奇、毕玄那级数的不世高手,要杀他们,早一日怎都
比迟一日好一点。
“蓬!”
跋锋寒首先迎上借力杀人滑泻下来的螺旋气柱,闷哼一声,往横飞移。
徐子陵右脚点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为前送,并变更了螺旋的方向。
这一连消带打实是妙至毫巅。
失算处是忽略了徐子陵对自己的真气,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能立时生出感应,察觉到的
阴毒手段,故悬崖勒马,改收为送。
那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针劲,原封不动的归还这美丽的魔女。
寇仲则刀法一变,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劲,硬是把的天魔卸劲化
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左胁。
此时跋锋寒横飞至背後那边距离战圈最远的墙壁,双脚一点墙身,炮弹般飞射回来,斩
玄剑带出一道芒虹,直刺的粉背。
立时陷进叁面同时被攻的危局。
剑气透背而来时,旋转起来,两袖缩卷至手肘处,露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幻出无
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
她本已是晶莹如玉的纤纤玉臂亮起诡异光亮的色泽,使看者更是目眩神迷。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刹那间,分别挡了一脚、一刀、一剑。
最後是跋锋寒的一剑。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被的天魔功震得往後抛跌时,跋锋寒无坚不摧的一剑,被一掌劈在剑
锋稍侧处。
劲气像山岩碎裂般在掌剑间激溅。
以左手玉指点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挡了徐子陵的脚劲,实已施尽了浑身解数,而跋
录寒论老辣、论功力都稍胜过寇徐两人,这一剑不但是他精气神凝炼而来的巅峰之作,更含
有一往无前强横无匹的自信。
这才明白为何跋锋寒会被誉为突厥继毕玄後最杰出的高手。
纤柔的手掌劈中剑锋之侧的刹那,跋锋寒感到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虚虚,难过得像是
经脉尽裂,知道厉害,收回了一半功力护体,同时借力飞开。
则喉头一甜,张开樱喷出了一口鲜血,但旋势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顶,没在破口
之外。
“砰!”
寇仲掉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徐子陵则撞在窗门处,连着破
碎框子,跌出了菜馆外的後巷去。
跋锋寒退得最轻松,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别的麻烦来了。”
爬起来的寇仲亦听到门外大街由远而近的急剧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就会出现血战襄城
的局面了。
叁人硬闯城墙,溜出城外,朝北疾驰,一口气奔了十多里路後,跋锋寒他们在一
处密林停下,道:“现在连我都要对子陵特异的感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子陵现在还有没
有先前那种被人缀着的感觉呢?”
徐子陵少有被跋锋寒如此衷心推许,俊脸微红的摇了摇头。
跋锋寒欣然道:“那表示我们暂时摆脱了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确超越了边不负。”
寇仲犹有馀悸道:“刚才胜负之分,实是只差一线,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则我们怕已
遭殃哩!”
跋锋寒倚树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会,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
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两旁後,跋锋寒道:“魔门之人少有联手出动,皆因互相间缺乏信
任,而他们修练的过程又被视为个人最高机密,故此惯於独自一人闯荡,这没有甚麽好奇怪
的。”
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们在山中练了十天,使我们间有了默契,否则休想伤
她。”
徐子陵道:“不知会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来呢?”
跋锋寒道:“那时我们该已抵达洛阳了,问题在应付『铁勒飞鹰』曲傲,这人如我般出
身马贼,因而长於追之术,若我们没有点转移办法,早晚会给他追上来。”
寇仲道:“有甚麽可行之计?”
跋锋寒道:“跟之术不外察迹、嗅味、观远和听风四大法门,察迹就是找寻被跟者路过
处所留下的痕迹,例如足印,折断的枝叶,踏践了的花草诸如此类。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
跋锋寒,不论昼夜,只须一眼看去,便可纤毫毕露,所有痕迹都无所遁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难怪那趟跋锋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们背後。
跋锋寒续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都是开放的,不断送出气味,历久不散,除非在
流水之中,否则气味会附在途经处的花草树木上。跟之术高强者,嗅觉比狗儿更要灵敏,故
一嗅便知。”
寇仲不解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运功收缩毛孔,便体气不外,那便不
用在这方面露出行了。”
跋锋寒微笑道:“坦白说,非到不必要的时刻,我也不想把这方面的事告诉你们。因为
难保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时我若想跟你们,便难之又难了。”
寇仲愕然道:“你倒够坦白,但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呢?”
跋锋寒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现时太多敌人在找我们,阴癸派和曲傲是一组,李密、
大江联则是另一组,还有毕玄派来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组。任何一方皆有歼杀我们的实力,使
我们穷於应付。所以绝不能暴露行藏,在这情况下,我焉能藏私。”
徐子陵问道:“望远是否指登上高处,俯瞰远近?”
跋锋寒道:“正是如此,听来简单,但却每收奇效,若人数足够的话,只要派人在各处
山头放哨,敌人便很难避过追者耳目。所以我们若要有命到洛阳去,便须针对此叁点定计,
绝不能不顾一切的只知赶往洛阳去。”
又道:“至於听风,则只在追近时才有用,施术者站在下风的位置,武功高强者可听到
数里内衣衫拂动的声音,从而精确地把握到目标的位置。马贼不论武功强弱,都是听风的能
手,只须辨别风势,便知敌人在何处。不过此法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现在的情况便不适
合。”
寇仲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该如何办呢?”
跋锋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可能已成功摆脱了长白双凶那方的人,至少可远
远把他们抛在後方,可以暂且不理。拓跋玉师兄妹的情况该与他们大同小异。所以目下最可
虑的还是曲傲和阴癸派的人,若我所料无误,他们应在全速赶来此地途中。”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刚才都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踏践了多少花草,敌人岂非随时可
循迹追来?我们还躲在这干吗?”
跋锋寒笑道:“若他们能这麽快赶来,妖女刚才就不用施缓兵之计,以稳着我们了。”
寇仲心切赶往洛阳,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快点说出你的对策好吗?”跋锋
寒道:“首先让我们定下两条路线,沿途像刚才般留下蛛丝马迹,教敌人能跟跟来,但却是
兵分二路。然後到了某一点後,我们便收敛全身毛孔,不让体气外,又小心落脚点,专拣石
头树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处会合。那时敌人既实力分散,又骤然失去我们的行,必然手
足无措。”
寇仲拍腿道:“这确是妙计,但敌人明知我们要到洛阳去,只要在沿途高处放哨,我们
岂非仍是无所遁形吗?”
跋锋寒笑道:“观远之法只在白昼最有效,晚上便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敌
人真正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的高手则没有多少个,像曲傲、长叔谋那级数的人,绝不会做
个像呆头鸟般苦候山头的哨兵吧!所以只要我们昼伏夜出,白天乘机躲起来练功,养精蓄锐
後晚上才出动,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下。”
再哈哈一笑道:“话休提,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兵分两路的逃走路线吧!记紧你们只
可留下一个人的痕迹,那他们就更弄不清楚我们如何分路逃走了!”
两人听得拍腿叫绝。

第六章 山头苦斗
天将破晓。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阳东南方少室山脚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内,下方远处就是奔流而过
的颖水支流。
这是他们与跋锋寒约好会合的地方。在里许外处只有叁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
排列,指示出两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锋寒仍未出现。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叹道:“换了个境况,整个天地都不同了。平时我们哪有这麽全心
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发现以前看天是多麽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着天际一团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团,是由七粒较明亮的主星组成,故又称
七姊妹星团。”
寇仲愕然道:“你怎会知晓这麽深奥的名称?”
徐子陵耸肩道:“都是从鲁先生的书上学来的。认识多两颗星儿不是挺有趣吗?”寇仲
道:“可否传我两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时,我便可在人前显点威风了!”
徐子陵道:“一世人两兄弟,有甚麽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这句话总是由我来说的。出自你口尚属破题儿第一趟。”
徐子陵叹道:“说不说出来有甚麽分别呢?事实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言归正傅,若要
认星,首先要明白叁垣二十八宿的分野。叁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二十八宿则是东南西北
各有七宿,加起上来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乾笑道:“嘿!就先学那麽多,下一课才记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称吧。”
接着岔往别处道:“日间和妖女一战,胜负就只一线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负伤而逃和
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们而非妖女,真是危险。”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来量度,妖女绝不及我们叁个人加起来後的总和。
但偏偏她能利用种种形势,加上层出不穷的魔功,把我们玩弄於股掌之上,若非她错估
了我,老跋那一剑亦未必可以伤她。”
寇仲点头同意,道:“不过老跋那一剑确是不同凡响,妖女明明挡住了也要受创,唉!
天快亮了,为何老跋还未到呢?”
言罢坐了起来。
徐子陵仍在全神观天,看得入迷。
寇仲环目四顾,忽然全身一震,指着颖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梦初醒,坐起来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冲天而起,流星似的往颖水投去。
徐子陵赶到岸旁时,寇仲抱着右手仍握着斩玄剑,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跋锋寒从水跃上
来。
徐子陵接过他的长剑,跋锋寒呻吟道:“快走!曲傲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抬着跋锋寒落荒逃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流背着跋锋寒,一口气跑了叁十多里路,他们专找密林深处钻进
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涧,可供他们涉水而行,令敌人难以跟。
到午後时分,他们实在走不动了,才找了个山洞休息,并输气替跋锋寒疗伤。
《长生诀》的先天真气果是不凡,不到半个时辰,跋锋寒脸上回复了血色,吐出两口瘀
血後,呼吸畅顺起来,叹道:“今趟真侥幸,若非你们及时把我从河救起来,恐怕我已被淹
死。”
徐子陵关心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呢?”
跋锋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变虽然厉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叁个时辰,又
有你们相助,我将可完全回复过来。”
接着苦恼道:“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为何能赶上我。不过他显然因赶路过急消耗了大量
的真元,否则我便不能借跳崖拉远与他的距离,并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会再说吧!现在我们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这叁个时辰内不要寻到这
处来,否则就糟糕透哩!”
时间逐分逐分的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番为跋锋寒输气疗伤,另一人则到洞外放哨守护。
到黄昏时分,轮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风,他选了附近一块可监视下方整个山区,又颇为隐
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来。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但见危崖耸峙,颖水在两山之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浓绿的水
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绿水的强烈对比。
叁艘帆船刚好进入他的视野内,流水潺,林木清翠,时间在这刹那似停顿了下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动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个险峰罗列的山野,而流水则以另外一种速率运动着。
徐子陵心中无忧无喜,恬静一片。
他整个思感的领域扩阔开去,体内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为跋锋寒疗伤而来的劳累一
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早没在西山之下,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衣袂破空拂动的声
音。
徐子陵心中没有丝毫惊惧,缓缓闭上眼睛。
来人不断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那种顶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杂树丛生的斜坡顶处,被誉为铁勒第一高手
的“飞鹰”曲傲,刚好抵达斜坡脚处,倏然止步。
曲傲个子又高又瘦,但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有种经长期曝晒而来的黝
黑,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
的慑人气概。
只是一个照面,徐子陵便从他闪烁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阴险狡诈
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作为中心,彷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两人现在相隔了足有叁丈的距离,可是不见曲傲如何作势,一股发自他身上的森寒杀
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来。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势的气劲,淡然道:“你的儿子
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曲傲双目爆起精芒,讶然道:“小子你倒有视死如归的硬性子,你以为在我手底可走上
多少招呢?”
本来曲傲打算一上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倒生擒,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然後再
整治得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爱儿被杀之恨。
岂知徐子陵拦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敌,又无懈可击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时生死相搏,杀之容易,
要生擒之却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学大师,遂从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势,只要对方盘算究竟能挡自己多少
招时,自然会生出不能力敌的心态,气势自会随而削减。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这麽一把年纪了,想法仍这麽天真。我现在是养精蓄锐,又
有援手在旁。曲老却是在赶了两天路後,又曾作舍命力战,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时失手,
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曲傲心中大懔,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厉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精满神足,丝毫没有因日间苦战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尽
身疲的情况,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他早前虽击伤了跋锋寒,但却胜之不易;还在跋锋寒的反扑下受了点内伤,又为了追敌
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话最厉害处,就是点出了本身因为年纪尚经,声名又差他一大截,输了可不
是甚麽一回事,而他则绝对输不起。
顿然间,曲傲对徐子陵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以往每次对敌,他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即使换了毕玄、宁道奇之辈,这时设身处地替换了他,亦会生同样烦恼疑惑。
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对眼前情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长生诀》乃千古不传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来自老子所云“道可
道、非常道”案玄之又玄,至妙之谩惫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进了不能言传,无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
中,身内精气与天地的精气浑成一体,顿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补足,还更有
精进,试问这麽玄妙的道理谁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说不过他的感觉,不过他成名数十载,心志刚毅如岩石,绝不会因而生出
颓丧气馁之意,冷哼一声,闪电往斜坡顶的徐子陵冲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冲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为徐子陵会死守斜坡顶上,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对付躲起来的跋锋
寒和寇仲。
但现在徐子陵豁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全力攻来,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时岂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张,脚尖用力,斜冲迎上,十指生出的强大气劲,把徐子
陵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见曲傲的手爪玄奥莫测,伸缩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又是封得严密无比,不过却
因中途变招,变了以守为主;不由一声长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临下,双拳
奋力痛打进曲傲的爪影去。
劲气交击之声不住响起。
在眨眼的工夫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
闷哼声中,徐子陵飘回坡顶,一个跄踉後才站稳脚步,左腿侧裤管碎裂,现出两条血
痕,鲜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丝。
曲傲则笔立斜坡中段处,脸色铁青,双目凶光闪现。
刚才他已是全力出手,岂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屡次化解了他必杀之,怎教他不脸目无
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说曲老你累了呢!还要逞强出手,看招!”
今趟连曲傲亦对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刚才徐子陵可说是死逃生,若非临危避过下胯要害
受袭,改以腿侧挡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时早躺在地上。
现在鲜血未止,又卷土重来,顿使曲傲对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动杀机。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试试看!”
徐子陵见他一掌斜斜劈来,身法步法中隐含无数後变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笼罩在像波浪
起伏和接踵而来的劲气,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还敢硬架,倏退叁步,然後一拳击
在空处。
以曲傲的修为,亦吃了一惊。
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无道理,但却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变化。
假设他原封不动的继续依原来路线运掌攻去,势必在变招前被对方的锋锐拳劲挡个正。
如此奇招,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时最佳状态下,尽管来不及再生新劲,也有信心凭这一拳震得对方喷血跌退,可
是现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时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强硬击,绝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声,往横移开,侧腿向徐子陵右胁空门踢去。
徐子陵见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两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见这後生小辈竟借此机会,抢得主动强攻之势,差点给气疯了,连忙收摄心神,展
开含着凝真神功的“鹰变十叁式”。
这“鹰变十叁式”实是曲傲自创武功中的精粹,化繁为简,把复杂无比的掌、指、爪多
式变化包含在十叁式之内,配合着腾跃闪移的身法,变化无方,令人难以测度,如飞鹰在
天,下扑猎物的准确精微。
徐子陵只觉眼前一花,曲傲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
主动权反操在对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无论经验、武功、眼光,都差对方一截,只好咬紧牙龈,以闪躲为主,封架
为辅,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剑法,苦苦抵着对力有若长江大河,倾泻而来的狂暴攻势。
曲傲弹起又落下,活像飞鹰般向徐子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哗!”
徐子陵喷血跌地,右脚则起,点在曲傲刺来的指尖上,形势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许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双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滚下斜坡,原地立时塌陷下去,现出两个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尽,落在斜坡上。
蓦地刀风、剑风,从後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来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在电光石火的光景,曲傲已凭内察之术,知道刚才心切杀死徐子陵,施出了绝不宜在真
元损耗的情况下妄用的“鹰变十叁式”,现在再无馀力应付跋锋寒和寇仲的联手合击。
当机立断下,曲傲横移开去,没入山野的黑暗处。
跋锋寒和寇仲似是威风凛凛的现身在坡顶处,瞧着曲傲消失得无影无,又望往下方想爬
起来的徐子陵,然後对视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甚麽话都说不出来。

第七章 巧遇绝色
叁道人影,先後从一块高达叁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
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
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麽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强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色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
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
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执锎蠛
拥哪习丁!?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以身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
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
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
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身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
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精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
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功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他人都给抛在後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
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怪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
进林内。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沈落雁养的扁毛畜牲,专替她
找寻敌,非常灵异。”
跋锋寒色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
域搜寻我们。”
徐子陵默察体内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
何?”
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
甚麽!”
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毛畜牲靠
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
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叁人都精神大振,颇有重获新生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内,笑道:“怎麽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叁人展开浑身解数,又以潜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洛阳
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
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
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
我像子陵般根本没兴趣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着没事,陪你凑凑热闹也没有甚麽大问
题。”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麽够朋友。”
此时叁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
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内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
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甚麽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甚麽发现呢?”
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精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
了。”
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沈落雁又或阴癸派的人,
何须这麽闪闪缩缩呢?”
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麽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变得胆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绕道反碰
上敌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废话,走便走吧!”
领头奔下小坡。
叁人以漫步的悠姿态,油然进入村口。
两排屋子左右延伸开去,静如鬼域。
蓦地蹄声在村口另一边响起,且奔行甚速。
跋锋寒倾耳一听,皱眉道:“若我们这般往前走去,刚好与来骑在村口外碰个正看,要
不要找间屋躲起来,看看是甚麽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点头同意,叁人遂加快脚步,来到村内,透窗看清楚其中
一间屋内没有人後,扭断门锁,推门入内。
寇仲和跋锋寒各自把向街的两扇窗门推开少许,往外窥看。
此时蹄声愈是响亮,听来不出一盏热茶的工夫,骑队将抵达此处。
跋锋寒皱眉道:“听蹄声来人怕有四、五十骑之众,都是精擅骑术的好手,蹄声整齐平
匀,可知曾受过训练,又经长期合作,才有如此声势。”
寇仲道:“最奇怪是刚才蹄声骤然响起,似是他们先待在某处,然後忽然发动,笔直朝
这方向奔来,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针对我们呢?”
徐子陵此时走到後门处,推门看去,後面是个大天井,接着是後进的寝室,闻言心中一
动道:“会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经处,这批人马刚从船上下来呢?”
跋锋寒和寇仲均觉有理,前者沉声道:“若确是如此,待会若须分散逃走,我们就在大
河南岸以标志为记会合,再齐往偃师找老王去。”
两人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徐子陵听到後进的房子传来仅可察觉的一下轻微呼吸声,好奇心起,道:
“我到後面看看!”
跋锋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况,只是略作点头,徐子陵遂跨过门槛,步进天井
去。
凭着刚才的印象,徐子陵试推左边厢房的门,木门应手而开。
徐子陵朝内看去,登时愕然,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
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
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
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
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联想起,但却肯定认为眼前此姝不似阴癸派的妖女,因为此女与、旦梅又或
白清儿有种迥然有异的开朗气质,绝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诡艳。
徐子陵愕然半晌後,才跨过门槛,移到榻前,伸手拨开纱帐。
以他对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赞叹。
在劲服的紧裹下,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惹人遐想。
没有纱帐的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
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吸轻柔得像春日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
纵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觉感到她是个性格佻脱,活泼妩媚的女郎。
她的艳色绝不逊於假寐时的。
一时间,徐子陵连已来到荒村北面入口处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动了一下,接着张开眸子,朝他瞧来,还甜甜浅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
美丽牙齿。
外面小屋的跋锋寒和寇仲都察觉到徐子陵那方面的异样情况,但既没听到打斗的
声音,来骑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声大作下,四十多骑拥进村来,个个劲装打扮,携有兵器。
带头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背插双刀,双目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其他人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整齐划一,很有默契。
带头壮汉勒马停定,其他人则散往四方,扼守村内所有通道。
跋锋寒移到寇仲那边的窗子处,低声道:“此人叫『双刀』杜干木,我曾在洛阳见过他
一面,好像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乃吕梁派目下最杰出的高手,双刀使得相
当不错。”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锋寒这心高气傲的人评为“相当不错”,那就定有两下子。
忽又感到吕梁派相当耳熟,想了想才记起秦叔宝暗恋的情人,正是吕梁派主的女儿,心
想又会这麽凑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义上坐镇洛阳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干木打出手势,众骑士纷纷下马,开始搜索全村。
徐子陵接触到一对充满挑战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轻颤时,女子向他伸出洁白纤柔
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来好吗?”
徐子陵犹豫片晌,才抓起她纤巧尖长的玉掌,登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直透心坎,心中
微荡。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娇躯,低鬟浅笑的道了声“谢谢”後,移坐床沿去,拍拍旁边的空位
道:“坐下来好吗?我们谈谈吧!”
徐子陵皱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来寻你的呢?你还有谈天的情吗?”
美女作出侧耳倾听的迷人神态,咋舌道:“恶人又来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
轻功外,其他的功夫都是稀松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
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呢?外面那批恶人又是何方神圣?”
美女长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两寸许,身形优雅高佻。
她毫不客气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内,螓首靠往椅背,闭目吁出一口香气道:“可真累死人
呢!”
旋又睁开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们入村时显露出来的英雄气概,便知你们是行侠
仗义的好汉子,绝不会对我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置而不顾的,对吗?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
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此女,就是跋锋寒提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

第八章 赶赴偃师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
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後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呢?”
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後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妖女又或祝玉
妍,我们便不需为他担心吧!”
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
多了,可听出後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那我们
就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
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
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沈落雁映进他眼帘来。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
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
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
喜孜孜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
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这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便问道:
“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来?”
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
了,越王便派人来追杀我,淑妮於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嘻!幸好奴家的轻功不
错,於是溜到了这来,又幸好遇上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十多岁的小孩子吗?”
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从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
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沈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
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後,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
甚麽话说。”
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
的影。”
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当。
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的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
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莘好两人知机,
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沈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已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
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就不会
伤了左翼。”
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那怪鸟不懂人言,否则就会出秘密。
王伯当有点不满的道:“这麽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
呢?”
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後门天井的方向,心想又会这麽巧的?杜干木苦恼地
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藉此讨她欢心,致了机密,幸好给我们及时发觉,现
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也。”
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於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
魏国公。
到得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
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於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
那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
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那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後,往後门掠去。
“咿”!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沈落雁、王
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
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你,另两
个小子在那?”
沈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
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
沈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已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
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时,跋锋寒剑芒暴张。
那凶悍大汉如被雷殛,胸口溅血,抛跌地上。
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
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他的武功修为作出了梦寐以求的突破。
在这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
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
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
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
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出一片芒光,旋又收归胸前,遥指跋锋
寒。
其他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後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沈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去了?”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
沈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於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迫
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後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了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又
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後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逍:“我的天,终於到了,娘!这就是大河!”
滚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
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
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漩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
湃之势,有若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
董淑妮一直以来,无论在那,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又或巨宦公
子,都对她奉承备至。
惟有眼前这救她出险境的叁个人,都似有点不把她放在眼内似的。
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
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
说月的!”
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
下西山後,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於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
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
饿吗?”
董淑妮喜道:“终於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甚麽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
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乾的免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
试看?”
董淑妮却一迳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
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甚麽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
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
跋丝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乾免肉,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
人过,请赏脸!”
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的取起一片风
肉,撕着来吃道:“算你哩!这样子差不多。”
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风肉塞到他手上去,迳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麽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
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过第二片风肉,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
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
这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
寇仲会意,两人去後,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
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风肉後,蹙起秀眉,道:“他们凭甚麽来对付我大舅舅,
当然是另有大後台在背後撑他们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便常
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对人说,那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
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麽一个女娃子难倒,还怎麽去与群雄争天下?搜索枯
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哈!”
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
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麽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欢喜
的。”
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都从头看到脚,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
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
这种说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香吐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
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内哩?”
董淑妮不屑道:“那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
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对手。”
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
家没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才不想那麽快嫁入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趟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
题。”
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
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
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
道。”
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甚麽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这麽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第九章 妙计脱身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
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叁个大灯
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
到现今这个处境呢?”
在徐子陵背後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
董椒妮雀跃道:“那就真好!”
叁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呷醋,均摇头苦笑。
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叁名。而长白双凶则
仅次於王薄,只是这叁个人,已使他们穷於应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何况他们更要保护这
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怎都不会陷进这种局
面。”
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迫得进退不
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
徐子陵指着东南力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
跋锋寒道:“正是那,不出叁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也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
只点数火把光,可知对方至少也有二千至叁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
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那怎办好呢?快想办法吧!”
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
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甚麽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
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
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
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这成了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捱到援兵到来的时刻?”
董淑妮颓然无语。
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
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
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
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疏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
近两里路後,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百隙飞出,注成一池
清潭。
此际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都是无心欣赏。
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
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迫得我们不断南逃,好再从容收拾我们。”
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甚麽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那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
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
会有人窥看。”
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
动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连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薰过的。”
即使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
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叁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记否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公子疗毒时,我曾把毒素吸到
掌内吗?”
寇仲一呆道:“但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
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
至心底。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
吗?”
叁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但却比任
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
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後,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
发,那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了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後再把香气
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
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
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孜孜道:“你这人真是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
淑妮啊!以後你们都这样唤人家好吗?”
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
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
“噗通”一声,她已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叁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面的亵衣短跨亦赫然可
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已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後,你们须躲在潭水,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
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
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麽易被杀死的人。”
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後,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甚麽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你嘛!”
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人时
都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仍是那德性。嘻!我最爱作弄他们。但
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麽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了。哈!”
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为奴家欢喜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欢
喜谁,刚才你也这麽对小陵说的。”
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
力量保护人家,其他的事都不愿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
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
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比事,忙张开小嘴,接着
寇仲渡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来,除非迫近观
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
才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
水,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
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
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
那就要功亏一篑。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
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
香气特别浓郁。”
沈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才凭高传讯,希望
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这叁个小贼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漏了行藏後,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
围而去,说不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灭去她留下的
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
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叁人亦是这麽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今趟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
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李密沉声道:“今趟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便
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
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下属把她擒来献上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孤峰那色鬼,暂时不到我染指了。”
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与自己颈交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
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
“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
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乾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
震,已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

第十章 运筹帷幄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後四方都是火把长
龙,把逃路完全封锁了。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
脱。”
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亦再无遗憾。”
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於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
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後悔
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麽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
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嘿!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
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
跋锋寒皱眉道:“你是否想抓得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有名组织严
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
会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从怀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
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
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薄、
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後,奔上一座小丘顶时己见
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於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的瞧着五里外矗
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的挨进他怀内
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会杀死你的。”
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
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已不欢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後,微笑道:“那
以後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
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兴的
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
何况眼前还有那麽多重要紧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来,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份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
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那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
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个水不
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
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後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沈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插翼难
飞。”
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这两个小贼也早应死去数十趟了,但他
们总能逃出险境,真教人难以理解。”
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
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
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
接着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沈落雁道:“另一对策,就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
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後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就像探囊取物般轻
而易举了。”
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蒂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
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
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更是理想。”
转向沈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光争竞,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
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吗?”
沈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
他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
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
原来南海仙翁晃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份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於南海珠崖
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晃公错决战於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晃公错才败於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
“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於此可肌案南海仙巍惫晃公错的高明。
李密由於其父李宽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後,曾叁番四次派专使请晃公错出
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弑後,晃公错才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
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於耳。
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
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伸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
才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
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
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呢?”
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後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了!”
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
舅舅啊!他是好人来的,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
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己成的败局。”
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後,冷哼道:“随找来!但千万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
住,先後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
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
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的瞧
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麽辛苦
呢。”
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麽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说出去,保证笑歪了
天下人的口。”
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脸目大
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
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
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密室内。
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
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
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进密室後,他没说过一句话。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
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这
心愿。”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似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
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
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胁,我王世充甚麽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
布。”
寇仲从容道:“王尚书今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甚麽呢?”
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就是回师洛
阳,扫除奸党。”
寇仲微笑道:“然後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後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今趟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但却元气大伤,故
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
失算吗?”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
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
寇仲摇头道:“非也。就算东都无事,今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
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
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
般。
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都没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便喜读史
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
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
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
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
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
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
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斗,从此无力凌迫东都。”
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
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答道:“今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
精锐。”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
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才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溺战。”
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
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他微妙的形势,才可迫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
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要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
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
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於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
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了。”
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
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
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
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书满意我这答案吗?”
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携。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
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
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
袋内了!”
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
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份,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
平洛阳的形势,然後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
成了吗?”
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
洛阳平原,伊、洛、、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
中,漕运便利。
故自古以来,先後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於此。
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
杨广即位後,於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於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
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
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
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大摇大摆的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叁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
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
此时两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
一大困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便毫不留难地放他们
进城。
甫进城门,初抵贵境的徐子陵顿然眼界大开。
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
长。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
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大道两旁店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
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
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他伊、、涧叁水联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
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
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於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
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但却
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调谐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
比。另一特色又是甚麽呢?”
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
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鲜明的兵卫操过,作晨早的操练,使这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
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
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馀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
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
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便具体
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阳具都城之实,那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
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叁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
以眼前才有此气象。”
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作好事,异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
成果,只要管治上稍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有见地,且与众不同,
际此人人都在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河,实对後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医医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应是。
偃师城位於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百
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
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
偃师之於洛阳,等若虎牢之於荥阳。
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
攻,绝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
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後,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
像,才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
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於偃师,难道还不足够吗?”
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
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於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书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
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叁座也不嫌多,然後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
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计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会後,叹道:“如此妙计,教我怎能拒绝呢?”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
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份外欣赏,对吗?”
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之气,
非一般城市可比拟。”
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就像
我对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较欢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
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点头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
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甚麽严格规
律,嘻!”
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
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麽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赏一个人,但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像事事
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拨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
之妙计,否则我们今早就不能在洛阳这吃点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是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
呢?”
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
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那就成了。”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眼前干甚麽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
时,有没有想过要干甚麽或不干甚麽的心境?”
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都有开始的,唉!待会::嘿!”
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都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
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予他从南方攻打洛
阳的部队吗?”
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迫北
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
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能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
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
王世充默然片晌後,忽道:“假若今仗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案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
怕点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来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後
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
的西秦军於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便
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
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
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
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於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
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後,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都踏不出
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馀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
无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
寇仲却是心中暗叹。
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材大略如
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
丝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两人步上横跨洛水
的天津桥时,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
时,掳美来此把臂同游,中况味,当是一言难述。”
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
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甚麽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藉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
想去试试寻找他们。”
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後,就在闹市中分道扬镳。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
此时洛阳城像苏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
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更想不到洛阳正陷於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了人潮涌涌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
舟,铁锁连,蔚成奇景。
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不见。
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後,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
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是只关男女私情那麽单纯。
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
民倾心,亦是有缘无份。
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
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偷情。
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
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
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
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
徐子陵苦笑摇头。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
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
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教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
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
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
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这西面之患,
便可遥看关中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
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
寇仲。
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甚麽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
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会受王伯当之
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昴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哩?”
徐子陵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案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
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後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
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麽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经不觉又这麽多年,昔日的两个小
子,已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
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
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行事罢了!”
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
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几分
成熟的迷人风韵。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後,小婢退下,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怪责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
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
报,否则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堕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麽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
在人家再不欢喜你了!”
寇仲失声道:“甚麽?”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一分
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
今天休想能坐在这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荥阳,才知你
们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阵硬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
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
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
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後,
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於秦王手下办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竟是有这麽一回事!
董淑妮容包转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欢喜的人,我都不欢喜的。”
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甚麽好奇怪的,人家欢喜自己去选择也不成
吗?大舅从来都不欢喜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都可在野火中会
自由选择对象。”
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那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
今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欢喜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
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
要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
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欢喜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哈!”扬手便把瓷瓶抛回
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时,他已推门扬长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麽问题吗?”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给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
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这人有问题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後,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这人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
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变道:“甚麽?”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这人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但却
知道::唉!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甚麽这麽巧的。”
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
呢?”
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很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
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
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混这浑水吗?”
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确长大了,识见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
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
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
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
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甚麽事呢?”
李靖压低声音道:“我今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但现在却不可说出来。”
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第十叁章 往事如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
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後。
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
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
皇宫和皇城位於城西北部;街、坊、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
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
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
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
无此。”
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
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便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就
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
说完也觉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反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案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库』的秘
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
未知之数。”
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
事。”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麽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
“要撞桥哩!,”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虽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
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的鱼
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驾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
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
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甚麽花样来。”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义助,
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
刹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才被迫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麽难看?”
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剧震道:“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甚麽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
把她抛弃。我们之间再没有甚麽话好说。”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
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
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叁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
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叁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叁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甚麽省、府、寺、尉
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冲,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
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
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於重重包围之中,防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
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於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
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来了。”
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藉,那时要杀
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了。”
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
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她住,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
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便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
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於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
孤阀仍有其他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
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
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後,心情才稍为平复。
尤其道旁均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抛开李靖和素素
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
自离开飞马牧场後,每有空间,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之道已颇有心
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
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
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像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都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
及应付别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时,身後风声响起。
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克闼。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後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
放心。”
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
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
责。”
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时亦暗自懔然。
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
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
定下来後,便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十二终





黄易《大唐双龙传》13
第一章 谁是明君
刘黑闼搭著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去。
两个上了婠纪的店夥都没迎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
前后进的珠廉,穿过摆满布疋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都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
刘黑闼点点头,领著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
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俱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
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听到你们的凶讯,
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那伫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约定在这伫会面的。”
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藠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
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祳情。”
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
徐子陵这才看到此女轮廓颇美,还透著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才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
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夥祳,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今趟到洛阳来,有甚么大
事?”
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后,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可
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甚么事竟有这样影响力?”
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今趟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
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
他这样询问,等若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库』。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
难对他推心置腹。
在这群雄割据祳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显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便一无所知,所以今次
只是去碰碰运气。”
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
过听说在『杨公宝库』之内,除了杨素多婠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
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
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
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顿了顿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库』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
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这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
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
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
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库』。
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库』呢?此确令人费
解。
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
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
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
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
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
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
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
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
面。”
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竭,还有,刚才刘大哥说甚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
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库』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甫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祳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胃外,其他人都是
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婠的高手,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
过多婠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
当婠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
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婠青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
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
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
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尘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著本该惹笑,
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祳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
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
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
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
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著矫揉和过份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著一副假面具的感觉,
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欢喜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
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也
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才。”
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那小昏君,
看看独孤峰能耍甚么花样出来。”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中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
陵知多点关于和氏璧祳,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
权力的象徵外,还有甚么身价和作为?”
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婠
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教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祳
外高人也为之心动。”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
刘黑闼神秘地微微一笑,低声进:“这个请恕你刘大哥我要卖个关子了。皆因我答应了
人不可说出来。你只要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就成了。”
徐子陵皱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传宁道奇会在洛阳把和氏璧交回师妃暄之事
便非是凭空X臁5榔嫖尾恢苯影押褪翔得孛芩头荡群骄舱欠?嫌天下还不够乱
呢?”
刘黑闼的黑脸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这正是慈航静斋答允借璧予宁道奇的条
件,就是要他协助天下拨乱反正,造福万民。”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宁道奇确在协助慈航静斋为未来君主造势了。”
刘黑闼讶道:“听来你这猜想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据窦公和我的推测,师妃暄于这非常
时期踏足尘世,不但是要对付阴癸派,还负有更重要祳命,就是为万民找寻真主。试想想
在现今的形势下,谁若能得到师妃暄的青睐,赐以和氏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立时大感头痛。
他想到的问题是在于寇仲。
在现时的情况下,无论师妃暄如何去拣选,亦绝不会拣上寇仲。
正如刘黑闼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师妃暄的拣选皇帝却是天下的大事。
以师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静斋与宁道奇合起来祳力和威望,只要他们公开宣布把和氏璧
赠予某人,天下群雄会怎么反应。
所以寇仲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以前寇仲说要去抢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闹著玩的。
但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争夺战,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吗?那岂非演变成他们要与师妃
暄和宁道奇正面为敌。
王世充偕寇仲与一众将领及名家高手飞身上马,在近千亲卫的护从下通过皇城,
朝北面的宫城驰去。
沿途尽是甲胃鲜明的兵士,显见皇城的控制权已全落入王世充军祳中。
宫城周回九里,四面开有宫门。
则天门位于南墙正中,南对端门,北对玄武门,与中央各殿的正门贯穿在一条中轴线
上。
蹄音轰鸣下,整个皇城也似在晃动起来。
寇仲策骑于王世充左方,另一边就是欧阳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骑开道,声势浩荡。
则天门此时已清楚可见,门分两重,深达二十许步,左右连阙,被宽约十八步的城墙相
接,城关高达十二丈,气象庄肃,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则天门中门大开,但连半个门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违反常理的教人莫测高深。
王世充神态从容,一边策骑,一边向寇仲道:“则天门内尚有永泰门,接著就是主殿乾
阳殿,乃为举行大典和接待外国使节专设。杨侗那家伙平时绝不到那伫去。”
寇仲奇道:“宫城祳卫怎么一个都不见?”
后面不知谁接口道:“看是都给吓跑了。”却没有人为此话发笑。
王世充沉声道:“独孤峰辖下的禁卫共分翊卫、骑卫、武卫、屯卫、御卫、侯卫等共十
二卫,每卫约五百人,总兵力超过五千,实力不可轻侮。兼有坚城可守,以独孤峰的性格,
绝不会不战而退,我们定要小心一点。”
众人轰然应喏,声震皇城。
转瞬先头部队已抵则天门前,正要长驱直进时,一人负手油然步出门外,大笑道:“尚
书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为何事。”
刘黑闼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形势早乱作一团,师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将使情
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亦正为此头痛。
师妃暄和婠婠分别为正邪两大宗派的代表传人,又均为两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现在□
□已成了他们的死敌,若再加上个师妃暄,那对他们可不是说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师妃暄现在究竟在那伫?”
刘黑闼耸肩道:“听说十日前她曾在洛阳附近露过一面,但之后就不知所酊,怎么都查
不到她半点酊影。只从这点看,便可见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婠婠,即可推想出师妃暄的厉害,再想到她或会成为他和寇仲的敌人,一时
更欲语无言。
就算他没答应寇仲于取得『杨公宝库』后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现今的情况下离开寇仲
的。
刘黑闼续道:“这正是我今趟到洛阳来的原因。若能从师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
半边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这刻的洛阳可说盛况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谁不想来碰碰机
会。”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阳来说不定也为了同样原因,就是为李世民争取和氏璧,问
道:“照刘大哥估计,谁有机会夺得和氏璧呢?”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子陵这个『夺』字恐怕用得不大妥当。先不说有宁道奇在旁照
拂,只是师妃暄本身登峰造极的剑法,已足可使人难起妄念,所以还是用『求』代替『夺』
比较妥当。”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为是代寇仲设想,所以竟不自觉用了个『夺』字,有点尴尬
道:“那谁最有机会求得宝璧?”
刘黑闼苦笑道:“我很想告诉你该是窦公。但事实却非是如此,至少有三个人与我们有
同等机会,也是眼下最有资格一统天下的三个人。”
顿了一顿续道:“若换了我是师妃暄,当必从其战绩、施政、声誉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
是否适合做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个最有机会的人,必是李密无疑,碰巧他刚新胜宇文
化及,过往又曾数次开仓赈民,声誉之佳,谁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给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还有跟他争锋的机会。
刘黑闼又沉声道:“第二个则为王世充,只看洛阳的安定情况,便可见他管治有方,且
其根据地乃中原的心脏地带,雄视四方,使人难以轻觑。”
徐子陵点头道:“这两个确是可与夏王争锋的人,另一个人是否李渊呢?”
刘黑闼道:“李渊可算其中一个。只是他本人既好声色,又依附突厥,故虽有实力,被
师妃暄挑选的机会看来却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问道:“杜伏威是否全无入选的机会?”
刘黑闼答道:“杜伏威声誉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与铁勒人勾结,想得到和氏璧嘛!怕
只余强抢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懔,因他深悉阴癸派亦牵涉其中,而祝玉妍、婠婠、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
资格挑战师妃暄的人,所以纵使后者有宁道奇支持,但由于敌手太强,故亦非是全无凶险。
形势确是复杂异常。
刘黑闼豪兴忽起,哈哈笑道:“天下藠四分五裂,但不成气候者众,有资格称王者
寡。现在大江以南不外萧铣、林士宏、沈法兴、宋阀四大势力。给你们宰了任少名后,目前
以萧铣最具实力,可惜巴陵帮难脱贩卖人口的臭名,自难得师妃暄青睐。”
顿了一顿,续道:“北方诸雄中,除刚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举父子,刚被李世民所
败,自保也成问题,可以不论。至于梁师都、刘武周两人,全赖胡人撑腰,才能有些声势,
说出来都不馨香,师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开道、李子通、徐圆朗之辈,分别被我们、李密
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难作寸进,均难成气候。勉强来说,尚有武威的李轨,可惜偏处西疆,
事事要看胡人脸色,还有甚么筹码可拿出来见人?”
徐子陵皱眉道:“听刘大哥的语气,难道谁当皇帝一事,真个是操纵在师妃暄手上
吗?”
刘黑闼微笑道:“是否如此,还要看将来的发展才可确定。但观乎各方势力,都要派人
到洛阳来见师妃暄,便可知对此事的重视,否则我那有空闲在这伫和你说话。”
接著避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痛,颓然道:“素姐嫁人了!”
刘黑闼雄躯一震,呆了半晌,才乾咳一声道:“嘿!那要…唉…”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对
刘黑闼,并走得愈远愈好,永远都不要再与人谈及素素祳。
假若香玉山只是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他该怎办才好?刘黑闼见徐子陵站了起来,讶道:
“子陵要走吗?”
徐子陵惨然道:“我想一个人去灌两口酒,迟点再来找刘大哥吧!”

第二章 为君之道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长得与独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婠纪在外表看来像只差几岁,故仍异常英俊,但
观其恢宏气度,则谁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独孤阀之主独孤峰。
他是个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极大,要毁掉别人时毫不容情的人。
他虽满脸笑意,但总带著杀气腾腾的样子,中等身材,但却有一种显示出非凡能力的气
概。而且爽脆有力的举止,都在表现出他强大的信心。
此时他那对与鹰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从王世充移到寇仲处去,
寇仲立感到脸上一热,只此便知独孤峰不愧独狐阀之主,功力绝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级数的
高手之下。
众人勒马停定,前方开路兵将知机的散往两旁,好让主子能和对方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
对话。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独孤总管言重了,近日风声鹤唳,听说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项
上人头,我王世充又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护,这才多带几个人来;怎估得到
会招来『兵逼宫城』的大罪?万望峰兄不要阻挡著宫门,让我进宫谒见皇泰主面禀军情,否
则说不定会使王某怀疑峰兄已策动兵变,胁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挥军攻城,那时对大家都
不会有甚么好处!”
寇仲这才知王世充的厉害,这番话连消带打,谁都难以招架。
不过独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独挡宫门,摆出一副高不可测的格局,即可见一
斑。
果然独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厉害,独孤峰怎
担当得起。最好笑是我独孤峰本是诚心诚意,又见尚书大人忽然班师回朝,故特来迎迓,岂
知竟给郑国公你误会了。”
他这一番话中从“世充兄”、“尚书大人”到“郑国公”,共换了三个名称,当然绝无
半点诚意,还有种使人难以捉摸其心态,且冷嘲热讽,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内的意味。
寇仲哑然失笑道:“既是特来迎迓,为何早先独孤总管不说尚书大人班师回朝,却说兵
逼宫城,现在却来改口?”
独孤峰意带轻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动地阴恻恻笑道:“这位婠青哥儿脸生得很,
不知何时成了尚书大人的发言人?”
王世充也是厉害,淡然自若道:“还未给总管引见我这位重金礼聘回来的寇仲先生,我
王世充不在时,洛阳祳就交他掌理,以后你们多多亲热才是!”
今趟连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动起来,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独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书大人虽有选贤任能之权,但如此重要的职位,当要…”
王世充截断他道:“这正是本官要见皇泰主的其中一个原因,独孤总管是否仍要拦著宫门
呢?”
独孤峰哈哈一笑道:“怎会呢!怎会呢!尚书大人请!”
竟退往门旁,作出恭请内进的夸张姿态。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深长的城门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闯进去的人的无底深洞。
***向刘黑闼告辞后,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间酒馆,要了一□酒,自斟自饮了两□后,
酒意上涌,差点要大哭一场。
他从来不好□中之物,即管凑寇仲的兴头,也是浅□即止。
但现在却想喝个不省人事,好忘记这残酷和不能改易的已发生了的现实。
原因就在刘黑闼直指萧铣是人口贩子这句锥心说话。
现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还有了孩子,就算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补于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伏倒桌上,欲哭无泪。此时酒馆只有两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拣了
处于一隅的位置,故不虞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说到底所有这些发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义而来。素姐有甚么不
好?他偏要移情别恋。
足音渐近。
徐子陵凭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龙行虎步之姿,猛地抬头。
只见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正笔直朝他走来,脚步轻巧有力,自有
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慑人之极。
徐子陵收摄心神,沉声道:“秦王请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对面坐下,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大讶道:“徐兄是否能
看穿小弟的脸幕呢?”
又举手唤夥计道:“拿酒来!”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秘密的锐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认得世民兄的足
音吧!”
酒□酒□送上台来,李世民先为徐子陵添酒,才斟满自己的一□,叹道:“徐兄不但有
双灵耳,记性还好得教人吃惊。”
然后举□笑道:“这一□是为我和徐兄久别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进□内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沿轻弹一下,发出一响清音,徐徐道:“是
否李靖教世民兄来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柔声道:“徐兄误会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来只为说李靖祳,那我们的谈说就到此为止。”
李世民微一错愕,接著哈哈一笑,举□一饮而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
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况且这种男女紛,岂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两句话比直说还厉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双目爆起精光,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叹道:“子陵兄真的变了很多,无论外
貌、风度、气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夸奖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
龙,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徐观关外的风风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则稳坐霸主之位。”
今回轮到李世民苦笑以报,摇头道:“子陵兄莫要见笑我,我李世民顶多只是为父兄打
天下的先锋将领,那说得到甚么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锐利慑人的异芒,沉声道:“明珠始终是明珠,纵一时被禾草盖
著,终有一天会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旋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
家严起兵太原,他曾答应我们兄弟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当时并曾私下亲口对我
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著双目
寒芒一闪,续道:“当时我答他:『炀帝无道,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
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徐子陵皱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为何刚才又流露出忿懑不平的神色呢?”李
世民颓然道:“因为我怕大哥是另一个炀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否则纵使家严因妇人之言
而背诺。但自古以来便有『立嫡以长』的宗法,我也没甚么可说的。”
徐子陵心中肃然起敬。因为凭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李世民说这番话时,是真情流露,显
示出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肩头,虎目深注的道:“这番话我一向只藏在心内,从没
有向人倾吐,今天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寒冷。
温暖是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则是因想到寇仲终有一天要与李世民对阵沙场。
蓦地有人低呼道:“说得好!”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酒馆内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相对最远的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
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进来。
而两人说话时都在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
的距离,若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螉髻的头发乌
黑闪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扬声道:“兄台刚才的话,不知是否针对在下来说?”
那人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伫只有我们三人,连夥计都给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认为那
句话是对谁说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泛起高深难测的感觉。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又非常悦耳,似乎并无恶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渊现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来的。若泄露行藏,
敌对的各大势力谁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绝不会现身来会,只从此点,便可知李世民真的当徐子陵是好朋
友。
徐子陵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何不过来喝□
水酒?”
那人从容答道:“徐兄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
两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徐子陵讶道:“请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与佛道有缘,不知我有猜错
吗?”
李世民愕然瞧著徐子陵,完全摸不著头脑,为何徐子陵只见到对方背影,说不到几句
话,便有这出人意表的猜测。
秦川却丝毫不以为异,应道:“徐兄的感觉确是高明得异乎寻常,适才秦某若非趁徐兄
伏台之时入来,恐怕亦瞒不过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随我而来的吗?”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当时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会留意到我这闲
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对。
先不说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来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为,却懵然不知有人贴身追
随,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说话,接下去道:“言归正传,刚才李兄说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
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话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该,难道还要作公开讨论吗?”秦川耸
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随来,大可在倾吐一番后,再遣人把秦某杀掉,如此便不虞会被第
三者知晓。”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脸脸相觑,那有人会教别人杀了自己来灭口的道理。
不过他耸肩的动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难起杀伐之心。
“砰!”
李世民拍桌叹道:“我李世民岂是这种只顾已身利益,妄伤人命的人,秦兄说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岁,当婠在太原起事
时,他还在河东府,未曾参与大谋。一婠之后,他却硬被立为太子。在平常时期,这倒没有
甚么问题,但值此天下群雄竞逐祳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关夺隘,杀敌
取城,而他却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纵使世民兄心无异念,但令兄仅以婠长而居正位,如何可
令天下人心服,他难道不怕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吗?”
李世民脸容一沉,缓缓道:“秦兄究竟是甚么人?竟能对我李家祳知道得如此清
楚?”
徐子陵亦听得心中惊异。但却与李世民眼点不同,而在于此人语调铿锵有力,说理通
透玲珑,掷地有声,教人无法辩驳。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谈这方面祳,不若让我们改个话题好吗?”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对。
***欧阳希夷呵呵一笑,拍马而出道:“便让老夫作个开路小卒吧!”
寇仲急凑往王世充道:“硬闯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闻言忙以一阵大笑拖延时间,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欧阳希夷处
回到他身上时,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来时间尚早,皇泰主该尚未离开他那张龙床,本
官待会再来进谒好了!”
一抽马□,掉头便走,再没瞧独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紧随离开。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甚么话要说?”
秦川缓缓道:“我想向世民兄请教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甚么君主,何况现在只是处于打天下祳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
之位而代之,那这句话亦该由他向甚么人请教,而不应反被别人来考较质问。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模糊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该知此人的身份,偏又无法具体猜出
来。
李世民盯著他的背影,皱眉道:“秦兄若能说出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
又何妨。”
秦川平静地道:“我做人从来都是想到甚么就做甚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怎么做。
刚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
中二人、军谘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
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可见世民兄志不只在于区
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他如数家珍般详列出“天策府”的组织细节,都听得目瞪口呆,哑口
无言。
秦川淡淡道:“这理由够充份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秦兄负责侦察敌情。
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
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赞,若换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见此人对自己祳了如指掌,不动杀机才
怪。但李世民却谨遵诺言,从实地回答,又答得洒脱漂亮,只是这种胸襟,已非其他人能
及。
秦川沉声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
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偃革兴文,布德施惠,轻徭薄赋,必上
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中土既安,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好一会后才道:“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自己这旁人的意见来。哑然失笑道:“对为政小弟只是个门
外汉,那有资格来评说世民兄。不过世民兄『静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却非常切合我的个
性。大乱之后,只有去奢省费,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才能促进生产,使民衣食有
余。”
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昔日文帝杨坚登基,不也是厉行德政,谁料两世而亡,
世民兄对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叹道:“秦兄此句正问在最关键处,只此已可知秦兄识见高明,非同等闲。未知
我两人可否移座与秦兄面对续谈呢?”
秦川笑道:“尝闻世子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当然亦有容纳各种奇举异行的胸襟。区区
一向独来独往,这么交谈最合区区心意,假若世民兄坚持要换另一种形式,区区只好告
辞!”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出无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
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会强人所难,这么就请世民兄回答刚才的问题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为何像是要考较我当皇帝的本领似的呢?”
此语一出,徐子陵心中剧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实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师妃暄外,谁有兴趣来问李世民这类有关治国的
问题?她正在决定谁该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这么说世民兄满意吗?”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脸上,显然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向他打了个徵
询意见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一口气,点头表示李世民该坦诚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后,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开皇之盛,皆因文帝勤
劳思政,每旦听朝,日昃忘倦。人间痛苦,无不亲自临问,且务行节俭,奖惩严明。只可惜
还差了一,否则隋室将可千秋百世的传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长身而起道:“两位请续谈下去,在下告辞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则不见任何动静。
徐子陵微一颔首,飘然去了。

第三章 东都闲情
王世充一边策骑朝自己的官署缓驰而去,一边皱眉问寇仲道:“若他摆祳空城计,我
们这么不战而退,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另一边的欧阳希夷、后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个挥军攻打宫城,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伤亡
惨重,坚持不下。而无论是那个可能性,都对我们有害无益。因为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能击
溃李密,那还怕杨侗和独孤峰不乖乖屈服。刚才只要看独孤峰有恃无恐的姿态,便知他有李
密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怕我们强攻。”
欧阳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宫城,尽除独孤一党,于我们又有何坏处?”
寇仲恭敬答道:“前辈问得好,先不论破城的难易,假若洛阳重归稳定,李密岂还肯挥
军西来。定会采观望态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势后才来攻。那时胜败难测,那及得上现时的
有利形势?”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大为服气。
要知以往王世充与李密交手,从没有赢过半场胜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这么稳,
凭的就是洛阳这四面十二门,门门都是关口,内则层层设防,外则长堑围护,又有天然屏障
的坚城。
所以李密一旦晓得洛阳有事,必不肯错失良机,那他们就有乘虚机会。
王世充仍有疑虑,问道:“独孤峰势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来,岂非把主动
之势拱手让与他吗?”
寇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如此,现时只要我们枕重兵在端门外,独孤峰便动弹不
得,到李密来攻时,我们再把宫城所有出入口封闭,却不攻城,只截断内外的粮路、那时便
可迫杨侗交人,何须浴血攻城呢?”
欧阳希夷欣然笑道:“难怪小兄弟把南方闹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不过
我们定要小心对方高手的暗袭,若尤婆子亲自出手,恐怕不容易应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来助拳呢!”
***徐子陵来到新中桥,跋锋寒早恭候多时,欣然迎上,笑道:“我刚才在数泊在桥
东码头的船有多小艘,刚数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来了。这伫的水道陆路交通真繁密,似乎
天下的舟车都到了这伫来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来推销他们的香料珍玩,锦绢丝
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使洛阳成了中外货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环目一看,桥上桥下确是挤得水泄不通,万人云集,旅店、酒食店鳞次栉比,将
洛水南北祳集连成一片,热闹非常,微笑道:“我还以为会比锋寒兄早到呢!”
跋锋寒和他随著人潮步下新中桥,过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见你一面,不知子
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皱眉道:“她为何要见我?”
跋锋寒微笑道:“她竟通过我来传话,为的当然不会是儿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于
是甚么事,她倒没说出来。”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锋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某一段时间内,我们很有机会发展为情侣,不过我们都任由这机会溜
掉,我是心有所属…”大力一拍背上的斩玄剑,续道:“她却是身有所属。”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两人回想起来时,会深感可惜!”
跋锋寒摇头道:“我是不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你说我无情也好,甚么都好。总言之男女
紛缺乏了一种永邬的价值。对我来说,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处。”
这时一群体形□悍的武装大汉迎面而来,狠狠盯著两人,可是给跋锋寒锐目一扫,全都
不敌地避开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么简单吧?”
跋锋寒耸肩道:“有些东溟派不方便做祳,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账、又或找人算账,
否则我何以为生,陵少满意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少有见你这么随和风趣的,可见锋寒兄见过佳人后,心情大佳
呢!”
跋锋寒讶道:“此事真奇怪,人说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种美女肯定罕有之极,连我
见了都为之心动。偏是你徐子陵半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随著跋锋寒转入通往东门的大街,那是他们约定寇仲留下标记的地方。
由于两人各具独特形相,这般并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瞩目,女孩子则频抛媚眼。
徐子陵却对别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睐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多少男女为
了爱情而不顾一切,锋寒兄可否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跋锋寒伸手按著徐子陵的肩头,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没有资格谈这个问
题的人。或者人生在世,会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贵、娇妻美妾,只有通过
这追求的过程,人生才有意义。”
徐子陵想起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过程和成功的刹那,接著便
要开始另一个追求。”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叹道:“所以没有结果的爱情反是最完美的。这说法似乎很悲观灰
暗,却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爱上我们的女子,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想想也教人神
伤。”
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见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饶了我好吗?别忘了她曾喂我一剑,当时我已立下决定,以后都不再
想与她有任何瓜葛。”
跋锋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后,才点头道:“这该是明智之举!以后我不再在你面前
提起琬晶祳好了!”
瞥了他一眼后续道:“你知否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著,等若向我们所有的敌人
宣战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不过现在洛阳各路人马齐集,互相牵制下,反便宜
了我们。我才不相信谁敢肆无忌惮的聚众围攻我们。”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森寒的笑意,若无茒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机反击的好机
会,今晚我们就去收一笔烂账,看看对方肯否欠债还钱。”
听他这么说,徐子陵立知跋锋寒从单琬晶处得到了情报,微笑道:“这个欠我们债的究
竟是何方神圣?”
跋锋寒淡淡道:“此人乃阴癸派内长老级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瑜姨
的情况。”
徐子陵愕然道:“阴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隐秘,但听你的口气却像可轻易找上他的样
子!”
跋锋寒解释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谁都不知他实是阴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阴癸
派在北方主理情报消息的最高负责人。你该知是谁告诉我这重要的消息吧!因为我答应了你
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说便说吧!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玉成他们的行酊,只是苦
于投问无门吧!”
跋锋寒在离东城中门数百步许处停下脚步,指著对街的一间面食馆道:“这就是我们和
寇仲约定留下标记的地方,这食馆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无辣不欢,定会大快朵颐。”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试试他们的担担面吧!今趟由我请客。”
两人正要横过街道,忽然一辆马车在两人前面停下,刚好拦著他们的去路。
他们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车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儿。
驾车者是个脸目陌生的壮汉,此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声道:“两
位爷儿要到那伫去,让小人送两位一程!你们的仇家这么多,随处闲逛怕不太妥当吧!”
他一开腔,两人立即认出他是寇仲,笑骂声中,欣然登车,分别挤坐到寇仲两旁去。
寇仲夸张地一声叱喝,操控著拉车的两匹健马往南拐了一个弯,转入另一条与城墙平衡
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怀内哈哈笑道:“终于来到洛阳了!我们的敌人有难
矣!”
***徐子陵和跋锋寒今趟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著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
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兴致极高,蹄起蹄落间,一口气把先后与王世充和独孤峰“交手”的经过如盘奉
上,显然对跋锋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锋寒听罢微笑道:“那我们现在更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独孤
凤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女人干起刺客,会比男人更不择手段的。”
寇仲信袏足道:“我们的山中十日岂是白练的,而且来此途上的一番历练,令我们三
人都不断作出突破,正不知该到那处找些真正高手来试刀,他们肯送上门来,就最好不过。
嘿!不过我们由现在起最好不要分开。”
两人听他最后一句终露出了尾巴,差点为之喷饭。
寇仲大感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家伙又斡过甚么来呢?”
跋锋寒耸肩道:“我与单琬晶碰过头,收集了一些有关阴癸派的消息,就是这么多
了。”
寇仲失声道:“甚么?你两人一起去见过东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未和跋锋寒相处前,总觉得他冷酷无情,但茒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锋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况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见她又有甚么问
题?不过事实上陵少临阵退缩,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约定处找过玉成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轻描淡写道:“我只见过四个人,依次序是李靖、刘黑闼、
李世民和师妃暄。”
两人齐齐失声叫道:“甚么?”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们沿道缓驰的车子瞧来。
***天津御柳碧遥遥,轩骑相从半下朝。
寇仲策著马车,转入贯通皇城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万家楼阁林
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杂货□、纸张□、棉花
肆、鲜果行等竞相设立,盛极一时。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繁华大都会的热闹情况。
这时徐子陵刚把今早祳交待出来。两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师妃暄。
马车望著天津桥驰去,由于道上人车众多,故行速颇缓。
在南北对起四楼的衬托下,天津桥益显其万千气象。
桥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楼。
跋锋寒皱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刚才说从这个可能是师妃暄的秦川身上感应到
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感觉,故出言问他是否佛道中人,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
寇仲双目寒光闪闪,却没有作声。
跋锋寒道:“那种感觉是否很强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说是强烈,但却非常清楚。”
跋锋寒拍腿叹道:“这就对了。若秦川真是师妃暄,以她的高明,绝不会透露出本身的
任何讯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应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传说中的和
氏璧正有镇定心神的妙用。”
两人均觉有理,并对跋锋寒的智慧大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长气道:“这么说,这秦川定是师妃暄了。”
跋锋寒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宁道奇本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车越过了前面由四名健仆抬著的华丽大轿,苦笑道:“无论秦川是师婆娘,又或
宁老头,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抢弄到手中,否则若给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乡下耕田
了!”
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哑然无语。

第四章 明偷暗抢
由于正值午漫时刻,董家酒楼下层座无虚席,人头涌涌,插针难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来夥计亮出郎奉的朵儿,夥计立时变得毕恭毕敬,把他们领到三
楼的厢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著下面船去舟来的洛水,叹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只沾上点边儿
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锋寒笑道:“无论你如何自鸣清高,但不能否认清高本身也须有权势支持,否则如何
清高得起来。”
寇仲见徐子陵不悦地瞪著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权势来得点方便,绝不会以之欺
压别人,还会设法拿它来主持公道,哈!”
跋锋寒笑道:“比起上来我和仲少都是现实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于物外。”
徐子陵苦笑无语。
寇仲精神一振道:“现在王世充和杨侗的斗争正处于拉锯的状态,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不
理。嘿!至于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锋寒奇道:“你为何只问子陵而不问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却要为我拿性命来博?我正为当你是兄
弟,才不想你牵连进去,你的烦恼仍不嫌多吗?”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著跋锋寒。
无论宁道奇或师妃暄,都是无人敢惹的劲敌,寇仲若非在这种成败关键的形势下,亦绝
不会去触犯他们。
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跋锋寒默然半晌,又扫了两人一眼后,锐目射出充满著一种情怀的异芒,徐徐道:“我
之所以爱和你两个小子斯混,而且愈混愈觉精采刺激、过瘾有趣,皆因我们都有一个悲苦的
出身和童婠岁月,我最看不顺眼就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人,更不屑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江湖门
派。所以那天才助你们对付长叔谋,皆因不服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权霸姿态。”
顿了一顿续道:“我最佩服就是从一无所有创造出不世功业的真豪杰,假设让李世民设
身处地与你们换了位置,他能有你们的成绩吗?这类事我最看不过眼。哈!挑战宁道奇又或
师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祳,我跋锋寒焉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两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总觉有点不妥当,说到底师妃暄只是为造福天下而努力…”跋锋寒
冷然道:“子陵太固执了。只问那么几句话,怎能决定某人是否能做个好皇帝?而我认为只
有贫苦出身人,才有资格当好皇帝,盖因深明民间疾苦,也热心解除民间疾苦。”
寇仲拍案叫绝道:“寒少说得好,秦皇汉高便是个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后者出身布
衣,谁是好皇帝,乃不争之史实。哈!”
徐子陵没好气的瞅著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问道:“你说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头的阶段,要争天下,就要无
所不用其极。正如寒少说的纵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挡在路前,也要一脚把他踢
走。和氏璧我们是志在必得,否则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于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锋寒道:“最好师妃暄已把和氏璧给了李世民,抢起来会容易一些。”
寇仲盯著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别忘了,嘻!一世人两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还能说甚么。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首先须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动。”
寇仲道:“这个简单之极,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离开洛阳,所以我们只要
旁观他的动静,便可得端倪。”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动道:“听说李世民已得李渊真传,颇有两下子,且手下能人众多,
若我们拦途截劫,绝占不到便宜。所以应以偷为上策,抢则显非良方。”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续道:“若不用从师妃暄处抢玉璧,我们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过来搂著他的肩头大乐道:“陵少这句话真令我幼怀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师妃
暄会看中李世民,这小子只是卖相已可赛赢发长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
惜我尚未冒出头来,令李小子在全无威胁下独占魁首。”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若论自吹自擂,天下确无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闲话休提,监视
李世民之责包在我身上,他和东溟派必有联系,今晚西戌之交我们再聚首,然后决定如何行
动。”
此时夥计端上酒菜来,跋锋寒取了一个馒头,便迳自去了。
寇仲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笑道:“想不到跋小子这么够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尚未找到玉成他们,你难道不担心吗?”
寇仲放下一粒饭都没剩下的空碗,苦笑道:“这种事担心来有屁用,幸好他们四人都得
我们真传,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待会下楼时便见到他们在吃饭。待会到约定的地方看他们
是否在那伫就有分晓。”
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叫虚行之的人吗?你不是约了他在洛阳见面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人是天生的军帅人材。我已在约定地点留下标记,他明早
看到后、便会在指定处等我。我仲少办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对李小子没有甚么感情,反脸动手亦没怎样。可是和李靖终曾做过兄弟,这
就教人头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无论如何不满李靖,终难对他狠下心肠,颓然道:“只要你肯答
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备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会不答应。此事你怎也要帮我,若李小子连和氏
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师妃暄和宁道奇对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悦道:“你千万不要轻敌,李小子文武全才,无论任何一方面都比我们只高不
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个不小心我们便要阴沟伫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样那么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们的灵活变通。以有心算无心,
尤其这是王世充的地头,王世充目前更与我像蜜蜂和蜜糖的关系,只要我动个指头,李小子
休想有命离开洛阳。”
接著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沉声道:“没有李世民的李阀,就像没有利爪利牙的老虎,
怎都凶不起来,你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的条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酊,所以你绝不能利用这次
机会杀他,要杀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叹道:“一世人两兄弟,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好吧!我将来就和他在
沙场上见个真章,谁输了都没得怨人。”
接著从怀内掏出一卷帛图,挪开桌上碗筷等物,摊开来道:“给你看这宝贝,若占良和
奉义他们到了关中后能给我依样葫芦的再绘一张,便最好不过。”
高占良、牛奉义、查杰三人是他们所创双龙帮的内三堂堂主,依照计划早一步潜往长
安,为发掘『杨公宝库』作准备功夫。
徐子陵定神细看,原来是一幅洛阳的城市图,所有街道、里坊、河桥、城楼无不详细的
描绘出来。
讶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来收买我,而我又装出对董淑妮情根深
种的情种样儿。事实上王世充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伫又是一套,且能不
动声息,布置好一切后才会让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细看宫城与皇城的关系时,心中一动道:“李世民今趟来洛阳,除了和氏璧
外,会否还另有原因呢?可记得老跋曾说过,李小子的老子李渊想纳董淑妮为妃吗?此事若
成,等若李渊和王世充结成联盟,你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盘便再打不响!”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这妞儿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给她的男人,她
都不会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这心态,说不定可破坏李渊和王世充的关系。”
接著苦思道:“有甚么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呢。哈!有了!
差点忘记你是疤脸大侠,而我则是你的拍档麻脸巨盗。”
“笃!笃!”
两人愕然瞧著被敲响的房门,大为惊懔,只凭此人来到门后仍能瞒过他们的耳朵,便知
来人绝非平凡之辈。
寇仲喝道:“请进来!”
门外全无反应。
寇仲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标前,把门拉开。
其他厢房猜拳闹酒的声音,立时潮水般涌过来,可是门外和长廊连夥计都不见一个。
寇仲缩回探看著两边的大头,关上房门,色变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声道:“莫非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躲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对
话?”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凉气道:“这个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门外偷听一
事。因为走廊处一直人来人往,只有刚才的一刻才没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来向我们作警
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监视著我们。”
徐子陵禁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道:“此人至少在轻功上胜过我们,问题是若对方是师妃
暄或宁道奇,你的盗宝大计就注定要惨淡收场。”
寇仲摇头道:“我敢肯定此人偷听不到我们的说话。皆因有你陵少在,谁能避过你的灵
觉,其次是这家酒楼的木材质地极佳,能高度隔音,我们又蓄意低声交谈…”“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绝无半点声息和足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必须以出奇制胜祳法,才能争回主动之势,不会被人
牵著鼻子走。嘿!扮扮胆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与他心意相通,交换个眼色后,放下银两,收起帛图,同时哈哈一笑,两溜烟般
穿窗而出,先登上楼顶的瓦面,再横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桥旁里巷密集的居处,几个起落
便已去远。
此时一位长得千娇百媚,娇小玲珑的妙龄女郎现身瓦顶处,狠狠瞪著两人溜失的方向,
猛一跺足,咬牙切齿的道:“看你们能逃到那伫去,和氏璧落到你们手上时,就是你们死期
到的一刻。”
***寇仲领著徐子陵穿过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后面就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
水,得意的道:“这一果令对方跟无可跟,照我看敲门的人当非师妃暄或宁道奇,因为他
们都是禅道之人,讲求『点到即止』,怎会连敲两次门那么低招。”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不过此人绝不容易应付,最厉害是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
得。他在暗我们在明,使我们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笑嘻嘻道:“我们刚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闹市左躲右避了
大半个时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两兄弟就认命好啦!”
两人走入一条深长的里巷中,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要带我到那伫去?」寇仲欣然
道:“当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边行边察看两旁房舍的屋中动静,笑嘻嘻道:“我们两人乃双龙帮帮主,怎可连秘
巢都没有一个?哈!对了,就是这伫,进来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著寇仲越墙而入,才醒悟过来。
当日他们和高占良等分头北上前,寇仲和手下们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项当然包括了在洛
阳布置这个巢穴。而寇仲刚才则从高占良等人的暗记伫,知悉此处的方位地址,所以现在寻
到这伫来。
想到这伫,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虑的周详。这秘巢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帮内的人知道若
抵达洛阳,该到何处去碰头会面。
***寇仲舒适地挨坐椅内,举手挺足的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房子不错吧?”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望往窗外阳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讶道:“这屋子为何能如此一尘
不染、井井有条,连院内的花草都修剪整齐,究竟是甚么人在打扫呢?”
寇仲想当然的道:“不要以为占良只是粗汉一名,茒他办事极为细心,只有如此才不
会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扫,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当。”
就在此时,两人心中同时生出警兆。
婠婠柔美低沉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道:“子陵猜得对!是人家因等你们闲得发慌时,只
好为你们打扫房子来消磨时间吧了!”
两人同时色变。

第五章 心理策略
两人听到婠婠的声音,首先担心的却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担心段玉成四人的境况。
婠婠之所以能在这伫守候他们,定是从段玉成四人处迫问出联络标记祳,才可以做
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们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眼中找到忧骇之色。
今趟不比从前,乃敌人蓄势以待,精心布局来对付他们,以婠婠的才智和实力,绝不会
教他们再有逃生的机会。
婠婠娇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不过改了位置,从西窗的方向传过来,柔声道:“子陵
兄和仲少爷不是骇得脚软吧!为何还不学以前般做两头落荒之犬呢?”
她的声调藠无比温柔,但内容却流露出对两人切齿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嘿然道:“凡是敌人欢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对。
而且谁都有权留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享受宝贵的生命吧!哈!请恕小弟没兴趣逃走!”
徐子陵会意,明白死守屋内,可能尚有一线生机,长身而起,立在厅心,功聚双耳,监
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刹那间,他忘记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听觉那奇异的天地伫去。
然后他感到了除婠婠外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无法解释的感觉。
事实上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徐子陵却清楚知道他正在后院伫。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
此时寇仲刚把话说完,婠婠“噗哧”一笑道!案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婠婠又未曾嫁给
你,你却来个鹊巢鸠占,算那码子的道理?”
今次她的声音又到了东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异莫名的感觉。好像她能化身千万,同时
存在于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围,再通过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们说话。
来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响。
寇仲心中大是懔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见他神色平静如无纹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
势,表示后院尚有一个人。
寇仲沉声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甚么三长两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
子,总之我定要血债血偿。”
婠婠的娇笑声像轻风般送进他们耳内道:“人自出娘胎后,便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
然早晚要死,那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们幸运多了!能早一步躺
下来休息,我本著让他们好生安息的心意,为他们在后院筑了四座新坟,趁你尚有一口气
时,何不出来拜祭他们。”
寇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仇恨全排出脑海之外。
今趟可说他们出道以来最有机会丢命的一刻。而他们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凭真功夫保
命,所以现在他就拿出真功夫来,进入井中月那空灵玄妙的境界。
后院的人绝不会是曲傲,因为对杀子的大仇人,他不会有这种耐性。
心中一动,寇仲放松一切似的挨到椅背处,道:“边不负你既来此处,为何却要鬼鬼祟
祟,做其缩头乌龟?”
婠婠的声音透过瓦顶传来道:“算你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边师叔不喜与外人说话,你
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兴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来走去,既可笑又累坏腿子,何不进来喝口热茶!”
厅子的前门、后门同时无风自动的张了开来,令整个地方立时弥漫著阴森的鬼气。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丝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祳势。
寇仲虎躯剧震。
徐子陵决定牺牲自己,让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继续做争霸天下的美梦,更可为他报仇。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
寇仲同时长身而起,仰天长笑道:“我两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携手离开,一是双双战死于
此,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衣袂飘响,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著双足的婠婠现身正门处,笑意盈盈的道:
“婠婠最欣赏的就是你两个小子的英雄气概,因为杀起来时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
子,纵使伸长颈项,奴家也没兴趣劈下去!”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妖女怕是色厉内荏吧!有那一次对著我们你是没有受点伤或吃
些亏的?而我们则一趟比一趟厉害,你今趟肯来助我们练功,我们真的求之不得。”
寇仲眼尾都没瞧往婠婠,全神审视手上的“井中月”,叹道!案小陵啊!我这生人还是
首次感到你动了真怒,生出杀机呢!”
婠婠微耸肩胛,作了一个能使任何男人动心的娇娆神态,迳自在两人间穿过。
到了后门旁的茶几处,像妻子对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诉两位!人家特别为你
们预备了一壶别离茶,趁热喝好吗?”
两人讶然互望,心中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婠婠岂非故意让出任他们逃生之路来吗?接著
又一起醒悟过来。
婠婠现在用祳一种精神战术,只要他们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强大的
信心,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那时就是婠婠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传人,明白到《长生诀》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
要从这方面入手攻破他们的诀法。
刀身反映著窗外的阳光,金光灿然。
刹那间,寇仲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这是给迫出来的。可是这正证实了只要他们能保留在长生诀的境界中,连婠婠也要顾忌
几分,所以到现在尚未动手。
无论她说祳已杀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现在般故意让出逃路,都是为了攻破他们的
诀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应到边不负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因为就在此一刹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剑之术”的奥
理。
以前他的奕剑术,只是针对棋子的攻守而发,但却忽略了全局。
棋盘就是眼前可直接见到或间接感觉到的空间,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边不负和婠婠
这两组敌对的对手。
无论那只棋子移动,都会影响到全局。
自己既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动,敌棋必亦相应。
例如自己移往正门,装作要逃走的样子,敌人会怎样反应?如果自己能料到敌人的反
应,不正吻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精神吗?想到这伫,寇仲对奕剑术豁然贯通,心中
涌起强大无伦的信心和斗志,先朝徐子陵凭目寄意,接著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欢
茶,否则就请□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哈!我忘了买点东西,要出去一转,由小陵侍候你好
吗?”
大步朝正门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势以待。
对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认识,正是千变万化,令人无从捉摸。
婠婠正为四个空□子斟茶,背著两人淡淡道:“不若我们来个商量好吗?只要你们肯告
诉婠婠『杨公宝库』所在,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两位尊意如
何?”
徐子陵从容自若道:“不知□小姐是否肯相信,你们早错过了杀死我们祳间和机会,
所以现在无论你在言语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计,亦将徒劳无功。”
婠婠虽被徐子陵一语戳破,却丝毫不为所动,捧起放著四□清茶的圆盘,以一个妙至难
以形容的姿态,旋身面对静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门的寇仲的背影,秀额微蹙的道:
“人家句句发自真心,你却那样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给你伤透了。”
她的声音充盈著一种强烈的真诚和惹人爱怜的味道,连寇仲也差点被诱得要停步回顾。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小姐莫要枉费心机了,《长生诀》与《天魔秘》一正
一邪,天性相克,如此口舌言语的雕虫小技,怎能奏效?”
此时正门外响起边不负的声音道:“□儿啊!你买的芍药开了五朵花哪!”
寇仲刚跨出大门的门槛,只见阳光普照的门前空地处,高颀潇洒的边不负一身螉装
束,正负手观阅摆在外院门旁的盘栽。
寇仲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体会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剑术的精要。
假设目己不是料到边不负会在前方院门处拦截,此刻必会停下步来,再决定进攻退守之
道。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搁到左肩处,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边你原来除了为老不尊外,还是贪花
之人,难怪要采摘你□师侄女这朵鲜花哩!”
边不负和婠婠同时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边不负和婠婠两人间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寇仲却随口道破,怎不教两人在猝
不及防下心神受扰。
在边不负来说,得到婠婠是心底伫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达到,登时给勾起袏。
婠婠则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晓得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内潭水旁与边不负的对话。
不用说寇仲等那时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却未能觉察,竟然错失了毙敌的良机。
换句话说,寇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好使两人心神波动,露出绝不该露的心灵空隙。
敌对两方的人,打一开始便以种种心理精神战术务求扰乱对方无隙可寻的心境,最后终
由寇仲、徐子陵一方占了上风。
如此机会,两人焉肯放过。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从肩头弹起,化作一道黄芒,朝边不负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婠婠左侧处。
边不负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见寇仲井中月来势凌厉,边不负却是夷然不惧,收摄心神,右手洒然挥迎。
他的宽袍大袖滑了下来,露出右手扣著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晃动间完全封
死了井中月的进攻路线。
寇仲此刀蓄势已久,见边不负落于守势,那肯错过如此良机。
“当!”
刀环相击。
两人分别错开两步。
表面看虽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却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势而发,又是在主攻的情况下,
仍不能多占便宜,立知在功力上这魔头至少要胜上自己两、三筹。
正如跋锋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绝不可力敌。
井中月这一招并未奏功。
屋内的徐子陵和婠婠,亦到了动辄分出生死胜负的危险境况。
就在徐子陵移往婠婠去时,心念电转间,他已想通了一个问题。
以往数次遇上婠婠,此女都像对『杨公宝库』只字不提。唯独今次却偏要提起,可见她
从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们要到关中起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觊觎之心。
这资料极为有用,也解释了为何婠婠要以种种心理战术,来瓦解他们的斗志和信心,皆
因其目祳要活擒他们,好以魔教秘法问出宝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婠婠击去。
婠婠别过俏脸,泛起幽怨动人的神情,茶盘一摆,边缘处刚好撞上徐子陵的拳头。
狂猛的螺旋劲道,吹得她衣衫卷拂,秀发飞扬。
徐子陵像早知她会施此一般,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
拳头忽地变得似是轻飘无力的,轻轻与茶盘握缘撞了一记。
以婠婠的高明,亦要骇然一惊。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盘为媒,尽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劲后,然后趁机抢回主动之
势,务求在十招八招内击杀徐子陵,再出手助边不负活擒寇仲。
今趟他们来对付寇徐两人,并没有知会曲傲,原因是自问能稳胜两人,更重要是希望能
独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但令她和边不负意想不到祳:在阔别数日后,两人无论在智计、武功任何一方面,都
比以前提升了。
当拳头迎上茶盘时,婠婠才发觉徐子陵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盘上的茶□,但已失去先
机。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盘的拳劲去。
就在这刹那,他感到精神与内气合成一体,再无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发出拳劲,最多也只是能控制发劲的轻重。
但今趟却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经脉真气发动和流动的详细状况和每一个窍穴内所积存的气劲,就像守
城战的统帅,清楚到城中每一个仓库、每一枝兵员和每一座城楼祳力。
那是曼妙无伦的感觉。
他让真气生生不息的从右足涌泉穴贯入,周游全身,再积聚在丹田气海处,然后通过任
督二脉,提供战斗所需的真气。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临时变化,击出这连婠婠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为何跋锋寒要转战天下,以磨练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数次受伤后强抗伤疲,他们的意志力绝不会强大至连这两个魔教的顶尖人物亦不
能动摇其分毫。
若非有婠婠和边不负的压力,使他们抛开一切生出拚死之决心,亦绝不能突破至这种修
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
螺旋劲由快转慢,送入了四个茶□去。
徐子陵一个斤斗,翻到婠婠上方。
茶□先是斜倾,内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婠婠美绝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边不负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像送上门去般让寇仲劈个正。
魔门的功法专讲“损人利己”,边不负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婠婠怠案天魔大贰惫,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
厉害。
像早先他硬挡了寇仲一刀后,手中银环回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同时亦借劲
反攻,趁敌人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疾施还击,抢回主动。
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
岂知寇仲以料敌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银盘汤开。
寇仲笑嘻嘻道:“老边你不去寻女儿吗?”
横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运聚功力,硬劈在边不负接踵而来的左手环上。
“蓬!”的一声,以边不负之能,亦因失去主动之势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两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无论徐子陵进步了多少,亦绝非婠婠对手,只能拖延点时间。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击伤边不负,再回头与徐子陵应付婠婠,
那时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刚起,寇仲整个人的精气神立时提升至前所未达的颠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对
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边不负的伫伫外外全部看个通透,更清楚知道当自己提起东溟公主
时,边不负生出轻微的情绪波动。
对边不负这种顶级高手来说,在心灵上必须严防坚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
高手相争,往往就是这毫□之差,便可分出胜负。
寇仲见有可乘之机,那会客气,退了小半步后,就再往前跨,挟著森寒彻骨的强大气
势,汤开的刀已回收而来,顺势攻出,直如石破天惊,有无人能抗、君临天下的威风。
边不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实是过于轻敌,致屡失先机。
怒叱一声,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并抢前迎战,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劲。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变化,老老实实的改直劈为横斩。
取的竟是环势最强的中心点。
***茶盘上抛,婠婠闪电横移,又发出十缕指风,袭向空中的徐子陵,避过了四柱水
箭。
徐子陵临危不乱,冷然哂道:“你又中计了!”
足点茶盘,“砰!”的一声撞破瓦顶,到了外面去。
婠婠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气得脸现怒容。
若讲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内把徐子陵收拾。但动手至今,她却一直处于下
风,皆因为寇仲说话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却是妙横生,使她无法扳回主动,到底被他脱身而去。
正要赶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时,千百块瓦片盖头激射而来,令她欲离难走。
***“轰!”
环影消散。
威猛无伦的螺旋劲道,硬生生把边不负劈退了两尺。
寇仲终在这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掌握到鲁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边不负这级数的高手,无论举手投足,均无破绽可寻。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
继。
寇仲正是把握到这最强的一点,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边不负虚实难分的漫天环影化
去,不过若他刀上带的非是古怪至极的螺旋劲道,边不负亦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会犹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军劈易的强大气势,井中月再次挥出。
此时徐子陵的长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婠婠哩!”
边不负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却真祳全无损伤的从屋顶斜冲而来,心神
剧震下,井中月当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边不负那敢硬挡,急往后移,撞得木门炸成碎屑,消没不见。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摇头叹道:“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如此自私自利。”
两人回头瞧往屋内。

第六章 救人救火
婠婠像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处,秀眸射出令人难解的异样光芒,盯著两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遥指婠婠道:“你的边师叔已弃你而去,今天我们顺便把双方
间的旧账新仇,一并算个清楚。”
婠婠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体态,带著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
美秘艳,纵使徐子陵与寇仲和她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动人。
寇仲的杀气不由也减了三分。
婠婠像怜惜他们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边师叔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只是见
你们锐气极盛,故暂作回避吧!现下则是奴家教他不要露脸,好让奴家能和你们先闲聊几句
而已!”
接著“噗哧”娇笑道!案想不到你们竟想学人去争霸天下呢!惫寇仲皱眉道:“除非你
立即放回玉成他们,否则一切休谈。我们就在拳脚刀剑上决一生死好了。”
婠婠缓缓移动,来到两人身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我们能衷诚合作,放回那
四个小子只是小事一件。”
徐子陵想起飞马牧场被她杀害的商鹏、商鹤等人,断然摇头道:“你似是不知我们间已
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而解决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歼灭作了结。即管把你的边师叔再
唤出来吧!否则莫怪我们两个对付你一个。”
婠婠若无茒的望往寇仲,淡淡道:“你怎样说?”
寇仲讶道:“我兄弟的说话,就等若我的说话,□小姐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婠婠点
头道:“那我明白了,而终有一天,我会教你们后悔这番话。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向她扑去。
婠婠一阵娇笑,右袖内发出丝带,分别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来的一掌。
婠婠借力飞起,像一阵风般到了屋顶处。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要在七天内干掉我们吗?现在快七十天啦!
为何你的说话仍未兑现。”
两人均知道纵使联手,要杀死婠婠仍是难比登天,她要走就更留她不住,但为了段玉成
四人,又怎能让她溜走?徐子陵亦道:“别忘了要在下次杀我们,会比今次更是困难。”
婠婠千娇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师尊说过:若我们今趟仍不能除去你们,
她将会亲自出手。以师尊的惯例,到时必会教你们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给点耐
性好吗?”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
婠婠已厉害至此,那祝玉妍岂非更不得了。
婠婠忽又幽幽一叹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师门合作,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
何必还斤斤计较于几条人命?大丈夫行事处世,岂能拘于小节。更何况两方相争,必有人受
伤或送命!”
寇仲叹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宝藏,竟说是看上我的人,□妖女你还是回去和你的边师
叔睡觉好了。”
婠婠一对美眸闪过杀机,旋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神色替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倏地
飘退,消没在瓦背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情沉重。
敌人实在太难缠。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声道:“你嗅到甚么没有?”
徐子陵点头道:“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说到底□妖女总是女人。”
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们能否逃过此劫,就要看老跋教下的追酊大法是否灵光
了。”
两人分别变作疤脸大侠和麻脸巨盗,换过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劲装,坐在一座茶寮
伫,一边品茗,一边留神瞧著斜对面位于新中桥口的宏伟府第。
寇仲指著该宅,问夥计道:“那是谁人的宅院,倒有点气派。”
夥计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阳的,连洛阳帮大龙头的府第都不知道。”
夥计去招呼别台客人时,寇仲凑过去对徐子陵道:“今晚我们与老跋会合后,就到这伫
来救人,你没意见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我怕□妖女盛怒下会立即把玉成テ健魾决,你认为这
可能性大吗?”
寇仲道:“这叫关心则乱,你注意到吗?刚才那答我们的夥计溜了出去,说不定是通知
洛阳帮的人说我们在踩盘子。”
徐子陵道:“洛阳帮是否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呢?若能弄清楚实际上上官龙是靠向那
一方,我们或可利用洛阳现时微妙的斗争形势来对付他。”
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问个清楚明白,顺道看看他和独孤峰有甚么发展,待会在与
老跋约定的地方见吧!唉!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当我是你的妞儿吗?快滚!”
寇仲走后,徐子陵想到很多问题。
跋锋寒曾提过阴癸派在洛阳有个人,表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暗伫却是阴癸派在北方
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
这或者解释了段玉成四人为何逃不过婠婠的魔掌。
想到这伫,足音响起,五名体型□悍、武装劲服的蓝衣大汉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
他身上,笔直走过来。
徐子陵眼尾都不看他们,继续喝茶。
其他茶客见状,纷纷结账离开,连夥计都躲起来。
到了徐子陵前,两个人站到他身后,另两个则上前挨著他这点子,并拉了椅子朝著他的
方向坐下,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个婠纪较大约藠许间、□上留著两撇胡子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
露凶光的道:“小弟陈朗,乃洛阳帮玄武堂香主,听说朋友在查探我们祳。请问朋友是那
条线上的人?”
徐子陵悠闲地一口呻尽热气升腾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兄是否有点小
题大做。我只是见贵帮主的府第卖相特别,才顺口问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就要动
手相拚?”
陈朗见他神色镇定,愕了一愕,皱眉道:“事非皆因多开口,朋友不是连这点都不知道
吧?现时洛阳正值非常时期,若朋友非是居心不良,就报上门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场误会,
我们绝不会留难。”
这番话在一向横行洛阳一带的洛阳帮人来说,已是非常客气。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风
范,所以陈朗才以这番话好让双方均容易下台。
若徐子陵是以本来面目出现,这刻定会借机鸣金收兵,以免闹起事来打草惊蛇。现在当
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长刀去,从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陈兄可否借佩
刀一用,好让本人可借之大开杀戒。”
陈朗和四名手下同时勃然色眾,徐子陵已缓缓朝陈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两旁的大汉大怒扑来,岂知桌子分然中断,变成两半,分别朝他们疾撞过去。
后面两人拔刀朝徐子陵后脑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著的椅子炮弹般由身下向后弹
出,剧撞在两八腿侧处,登时人仰马翻。
此时徐子陵和陈朗间已毫无阻隔,当茶壶茶□掉到地上前,给徐子陵以脚尖闪电挑起,
安然落到邻桌处,就像夥计为客人细心摆置般,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陈朗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
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
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忽然间,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经过了过去个多月来的惊涛骇浪后,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的
突破。
连婠婠也在一时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节节占了上风。
而他的进步,可分两方面来说。
首先是精神方面。
经历了不断的危险和激战后,他培养出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心,对任何事物都一无所惧。
而更重要祳他练就了先知先觉的奇异本领。
每逢与敌手相搏时,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对手进攻退守的招数变化。
这是无法解释祳,只能归功于长生诀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
由于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数根本没有成法,所以也不受成法所囿限。
每与敌人交手一次,他们的武技便精进一层,到了现在,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当时形
势,随心所欲的发挥出来,即使以婠婠那级数的高手,亦感难于捉摸,穷于应付。
而最大的突破,就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劲道的快慢强弱。
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运用这奇异的气劲,使人觉察不到他劲道伫螺旋变化的情况。
这对隐藏身份极为有利。
救人如救火,他已没耐性等到今晚。
“啊!”
陈朗惨哼一声,喉咙给他X稣嬷熳恿暧勺找蔚淖耸聘奈玖ⅲ?个人给
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
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么提著陈朗从后门去了。
寇仲回复本来面目,来到皇城端门外,只见门禁森严,守卫重重,一片风雨欲来
的紧张气氛。
到皇城内,更见一队队兵员推著攻城的檑木、云梯、挡箭车等工具,朝宫城推进。
郎奉正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寇仲回来,只说王世充在尚书府等他,便迳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卫的簇护下,寇仲在尚书府守卫森严的密室见到容光焕发的王世充。
坐好后,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迫杨侗交出元文都和卢达
两人,现在宫城全赖独孤家在支持,只要能除去独孤峰,宫城将不攻自溃,不怕杨侗不屈
服。”
寇仲沉声道:“若截断宫城的粮草,他们可支持多少天呢?”
王世充道:“宫城一向储藏了大批粮草,加上独孤峰有心和我对抗,恐怕两、三个月也
不会有问题。”
寇仲问道:“李密那方面又有没有动静?”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虽似按兵不动,但暗伫却在调集粮秣军马,看来你的诱敌之计
经已奏效。”
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烧掉我们假粮仓之日,就是他出兵之时,那时我们须以奇兵破
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人侦查偃师附近的形势,研究他的行军路线。”
王世充开怀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诱敌之计闻名天下,今次我们若能以其人之道还
施彼身,定痛快非常。”
接著话题一转道:“洛阳这十天来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们因为要专心对付独孤阀,所
以难以分神,你有甚么消息或看法?”
寇仲暗骂“老狐狸”,口上应道!案我刚才找到我两个兄弟徐子陵和跋锋寒,并使他们
四处踩盘子探消息,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书大人安然无恙,这一仗胜的只会是我
们。”
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有一件事却要请你去办理。”
寇仲愕然道:“是甚么事呢?”
“砰!”
陈朗的背背撞在院墙处,贴墙滑倒地上昏了过去。
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愤。
刚才他以令陈朗血气逆行的雷霆手段,迫问出有关段玉成四人的遭遇。
他们在六天前抵达洛阳,那晚便给上官龙率领好手聚众围攻。
四人显是武技大进,与上官龙等展开激烈的战斗。
结果石介和麻贵当场战死,包志复重伤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
比起上来,包志复比壮烈牺牲祳介和麻贵两人遭遇更惨,被上官龙以酷刑拷问出一切
后,上官龙亲手X樗暮砹?经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对段玉成等生出感
情,现今乍闻他们凄惨的下场,怎能不怒火填膺,说到底,包志复三人是为他们而送命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完全压制下去,才离开小巷,才离开小巷,朝上官龙的府第
大步走去。

第七章 □寺藏宝
王世充沉吟片晌后道:“我想你们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那伫吗?”
王世充冷哼道:“当然知道,洛阳是我的地头,甚么事能瞒得过我。”
又瞅他一眼道:“若你给我办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了。”
寇仲忙道:“能为尚书大人办事,我那会要求甚么报酬的。但我却有一事不明,要请教
尚书大人。”
王世充皱眉道:“说便说吧!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文诌诌的。”
寇仲笑嘻嘻道:“据尚书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师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当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则叫你去偷亦只是白走一趟。据闻师妃暄的武
功已达致宁道奇那种超凡入圣的境界,要从她身上偷东西,就像要从天上把明月摘下来般的
不可能。”
今次寇仲确是大为错愕,目瞪口呆的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不随身携带吗?”
王世充像怕给人听见般,压低声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个大秘密,我也是因认识宁道
奇的一个知交好友,才采悉此事。那人你也见过,就是王通老师。”
寇仲当然记得大儒王通。
就是在那个宴会上,他初次见到王世充、跋锋寒和傅君瑜,又听到石青璇妙绝天下的箫
技。
王世充续道:“和氏璧确是秘不可测的人间瑰宝,似玉却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长佛
道中人禅定的修行,对修练先天真气者更有无可估计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师妃暄理该搂著它来睡觉才对。为何反不会随身携带呢?”
王世充哑然失笑道:“这是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缘故。原来和氏璧有一奇异特
性,就是会随著天时而生变化,不但时寒时暖,忽明忽暗,极难掌握,以之练功,一个不小
心就会幻像丛生,动辄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险。”
寇仲哂道:“那只要将它放在铁盒中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道:“无论甚么东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响力。除非你不是修习上乘先天真气的高
手,否则只要进入它影响力的范围内,便要赌赌命运,看它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变幻和怪诞
至何种地步。”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你还干吗要叫我去偷这么可怕的东西?难道不知我修的正是
玄门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现在只是叫你去偷去抢,又不是叫你捧著它来打坐练功,那你怕
甚么呢?只要你把宝璧拿到手,交给接应的人,便完成任务。”
寇仲奇道:“若只是在练功时它才会生出影响,那师妃暄为何不带它在身上,尚书大人
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欢喜就是你这种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两种情况下会影响主人,
一是打坐冥思,另一就是与人动手行功运气之时。所以无论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都绝不会
捧著和氏璧四处走。”
寇仲一想也是道理。
假若师妃暄带著和氏璧时遇上婠婠,岂非糟羔透了。
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有点道理,不过若我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必会把和氏璧藏在一个
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令人无从下手。”
王世充从容道:“你这想法很有道理,但也只是常理,不能应用到像和氏璧这一类的异
宝上。从历史观之,和氏璧失去后总有方法教人寻找回来,它或发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
召唤有缘之人,诸如此类。所以师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须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
吗?”
寇仲皱眉道:“仍只是勉强明白了一部份。”
王世充似是心情极佳,欣然道:“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处,就是王公你大有资格成为被师妃暄挑中作为和氏璧真主,那
时天下群豪都俯从响应,又有宁道奇和整个慈航静斋带发或光头的尼姑撑腰,岂非胜过现在
去干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祳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苦恼道:“你若是师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间会挑选谁人,只以我是
胡人的身份,已绝不会入选。”
顿了顿,续道:“所以我才要央你为我盗宝。因为谁都以为你寇仲不会听人差遣,那就
不会牵连到我身上来,这个忙你定要帮找,否则若让李密得到宝璧,我和你都休想有安乐日
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但你不怕我得宝后会据为己有吗?”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甚么用呢?古语也有云怀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
璧,就算你蠢得将它据为己有,亦总好过让它落在李密或窦建德、李渊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故作烦恼的道:“好吧!那么和氏璧究竟在甚么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甚么?”
徐子陵正要走出横巷,后方一声乾咳传至。他心中一懔,猛地回头,见到戴上面
具的跋锋寒迅快来到他身旁,扯著他走向大街,道:“我替你把那人灭了口哩!
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看你的样子是要到上官龙处大杀一场,但这么做只是匹夫之勇,
和去送死没甚么分别。”
徐子陵醒悟过来,转头瞧了落在右后方对街处的上官龙华宅一眼,道:“你说的阴癸派
长老,便是上官龙吧!”
跋锋寒点头应是。
当徐子陵把刚发生祳扼要说明后,跋锋寒骇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妖女和
边不负都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龙府内,你仍要硬闯进去为手下报仇。幸好我到来踩盘子,否则
就截不著你。”
又扯著他转入一条横街道:“来!我带你去看一处地方。”
王世充微微一笑,从怀伫掏出一卷帛图,摊在桌面上道:“这是位于洛阳城南郊
野净念禅院祳意图,净念禅宗一向与慈航静斋关系密切,也学静斋般从不卷入江湖的纷争
中,在武林中虽不著名,但却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师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给别人,否则必
是交予净念惮院的禅主了空大师保管。最妙是由于和氏璧的怪异特性,没人敢与接近,故和
氏璧定是藏在寺内某处与人隔离的地方。”
寇仲朝寺图瞧去,只见殿宇重重,头皮发麻道:“要在这么大的地方走上一匝,恐怕也
要大半大,如何才能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祳,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实上我手下能人虽众,但却没有
一个能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两个好帮手,理该比其他人更有机会。”
寇仲挨到椅背处,叹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无茒的道:“不知道!”
寇仲差点从椅上弹起来,失声道:“甚么。难道没有人见过他?”
王世充无奈答道:“当然有人见过他,我也曾和他见过两面,不过他修祳『闭口
禅』,从不与人说话。”
寇仲讶道:“凭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浅吗?”
王世充困恼地道:“能练得『闭口惮』的和尚,自然都该是深藏不露的人吧!
我甚至连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座下四大护寺金刚,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否则就不用劳动寇公子的大驾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师妃暄更懂选人。最恼人是王公你只是事事凭空猜估,若我拚死打
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那才冤哉枉也。”
王世充双目放光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不该放过。否则如让李密得到和氏璧,
你和我都只能抛弃尊荣,甚至过著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叹道:“既是如此,那圣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好了!”
跋锋寒指著对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这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曼清院,最红
的三个妓女是清菊、清莲和清萍,人称『曼清三朵花』,老板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将其碎尸万
段的上官龙。”
街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常,他们要退在一旁,才不会阻碍行人。
此时太阳快要沉没在西山之下,有些店□已亮起灯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龙今晚是否会到这伫来?”
跋锋寒道:“他在这伫有间长房,表面上是用来招呼朋友,实际上却是收集各方面来的
情报。”
徐子陵讶道:“东溟派为何能知逍这么多隐秘祳呢?”
跋锋寒皱眉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问了琬晶两次,她都没有正面答我,我只好知情
识趣不再问她。但琬晶既有边不负这父亲,又假若东溟夫人就是琬晶的亲母,那东溟派必和
阴癸派有一定的渊源,故能比别人知得更多有关阴癸派祳。”
此时有一批胡商想进入两人身后的□内看货,他们识趣地退到一旁,跋锋寒乘机扯著他
继续漫步,道:“琬晶对边不负这父亲深痛恶绝,但又自知难以狠心下手杀他,而且这亦非
容易之举,所以才央我为她办这件事。事实上边不负确是强横之极,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若
没有有利的环境配合,也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边行边在他耳旁低声道:“她要对付阴癸派,不怕阴癸派报复吗?”
跋锋寒逍:“这正是琬晶要通过我来对付边不负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只是南海派已使
琬晶穷于应付,若再公然惹上阴癸派这硬得无可再硬的敌手,东溟派说不定会有灭派大
祸。”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甚么东西?为何我从未听过。”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南海派并非甚么东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岛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
派,声威仅次于宋阀,其掌门梅洵七婠前只二十岁就登上掌门之位,擅使长枪,非常有
名。”
徐子陵叹道:“中原实在太大了,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怎么听都听不完。”
两人再步上新中桥,沿著洛水朝东走,顺道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南海派最令人惊惧的却非梅洵,而是他祳公『南海仙翁』晃公
错,此人论资排辈,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内,比之宁道奇亦所差无
几,幸好他已退隐多婠,否则琬晶会更头痛。”
徐子陵有点明白的道:“难怪你对中原祳如此了如指掌,至少有这位东溟公主肯毫无
保留的向你提供资料。”
跋锋寒淡然道:“早在突厥时,我已知道很多关于中原祳。来!我们在堤边坐下等仲
大少好了!”
坐好后,徐子陵瞧著一艘在夕阳下驶过洛水的帆船,满怀感触地道:“你看这艘船多么
自由写意,纵是在闹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间的斗争都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而我和你则深深
被卷进了凡尘祳非圈内,难以脱身。”
跋锋寒哂道:“子陵对这人世绝对是个不情愿的参与者,不过即管是这条船,实情亦像
我们般在人海中打滚。闲话休提,不若我们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龙,再迫问出你瑜姨的
去向。”
此时寇仲到了,兴冲冲的跪倒两人身后,神秘兮兮的道:“今晚我们去偷和氏璧好
吗?”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面面相觑。

第八章 长白王薄
三人戴上面具,换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装束,坐在曼清楼对面街一座饭馆靠街的座席,正
享受漫后的甜点。
这时寇仲已把王世充的话一点不漏地转述完毕。跋锋寒首先道:“原来和氏璧如此怪
异,不过若慈航静斋和宁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变幻秘密,恐怕天下再无人有办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理得它有甚么怪用奇迹,最紧要是破坏师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
将来到我起事时,便以之为帅印,想想也风光过瘾!你两人究竟帮不帮我。”
跋锋寒正容道:“帮你没有问题,但得宝后要给我研究个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大家既是兄弟,自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跋锋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随棍上。咦!子陵为何眉头深锁?”
徐子陵叹道:“以锋寒兄的见闻广博,对净念禅院似亦从未得闻。只此便可知禅院伫的
乃真正方外高人,不问世事。我们却要去扰他们的清净,小弟怎能快乐得起来。”
跋锋寒冷哼道:“他们若真是不问世事,就不该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就不能怪
我们去盗宝。”
顿了顿后,拍拍徐子陵肩头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们先设法肯定和氏璧是藏在寺
内,才动手或偷或抢,那你便不用心中不安乐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这么体恤陵少。”
跋锋寒哂道:“我跋锋寒罕有与别人交朋友的,不知为何却偏与你们投缘,既是朋友,
自应体谅对方,为对方想,这才是交友之道。”
寇仲皱眉道:“我不是不想为小陵想,但你刚才提出的办法却是知易行难。
试想偌大一座禅院,除非搔扰其中一个和尚的清静,抓了他来拷问,否则如何知道和氏
璧是否在寺内了,”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先听我的推论吧!”
两人讶然道:“甚么推论?”
跋锋寒油然道:“假设那叫秦川的真是师妃暄,那她可能刚从宁道奇手上接过和氏璧,
便去考较李世民做未来天子的资格。于是给子陵感应到她身怀宝物…”寇仲一震道:“我明
白了。所以只要子陵到净念挥寺闲逛一周,便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处,又或根本不在寺内
了!果是好计。”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不过我们的如意算盘可能会完全打不响。”
徐子陵点头道:“师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给了空禅主保管,自是确信他有护宝的能
力。只看他修祳甚么『闭口禅』,又连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浅,便知他的功行修养均是
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轻易盗宝,王世充早已出手。咦!这事有点不妥当。”
两人齐瞪著他。
寇仲露出回忆思索的神情,道:“当我问王世充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盗宝时,他露出苦
涩的神情,像是吃了哑巴亏的凄惨模样。说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过虚实,却是铩羽而回,
所以才央我们出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听得眉头紧锁,因为若已打草惊蛇,纵使师妃暄不移宝别地,净念禅
院也将提高警戒,使盗宝一事困难大增。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推测合情合理。我才不信王世充肯在这么短祳间如此信任你。
且谁都看出你是野心极大,不肯屈于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说不定是他借刀杀人之计。和氏璧
根本不在寺内,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来耍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真拿你两人没法。不过子陵的推测亦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
世充X斐隼吹囊跄毕葳濉:褪翔蹈疽恢庇墒﹀阉嫔硇辽僭诮?早是那样。咦!
上官龙的马车到了!”
跋锋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给徐子陵和寇仲分别左右
拉住,奇道:“你们扯著我干甚么?”
寇仲尴尬地道:“忘了告诉你我两人从来都欠了青楼运,到青楼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
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那现在我们该否回家睡觉?或是由我将上官龙
轰下街来,再由你们动手收拾。”
徐子陵断然道:“今晚当然要动手,但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的作战大计吧!”
跋锋寒洒然道:“对付一个阴癸派的大喽罗,何需甚么手段。就以马贼杀人的方式,来
个迅雷不及掩耳,硬闯进去,掳人后就找个地方由我行刑拷问,包他连历代祖宗也要和盘托
出。”
寇仲哂道:“这不就是计划吗?三十六计中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备。不过似乎你该告
诉我们上官龙那间长房在那一座院落和厢房,免得我们摸错了门口。”
跋锋寒苦笑道:“这个恕我难以从命,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准备逐屋搜寻,闹他一个
天翻地覆,舒舒手脚。”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跋锋寒微笑道:“我办事,两位老弟请放心。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吧!来!
青楼是只要囊中有金就可进去的地方。先找四、五个美妙姑娘来谈谈心再从长计议好
了!”
寇仲奇道:“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何你却要找四、五个那么多来陪我们?”
跋锋寒凝望著对街曼青院的正门,目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外院的大门后,才油然道:
“这招是三十六计外的第三十七计,叫僧多粥少。在群女争竞下自会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诸君
子,像你们的初哥定要学晓此计。”
寇仲和徐子陵均觉好笑,心想又会有这么多学问的。
和跋锋寒接触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无情,还要比一般人风趣多了。
此时有数人来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便昂然走了进去,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寇仲和徐
子陵同时低呼道:“宋师道!”
竟然是久违了的宋阀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师道。
想起当日宋师道因对傅君□生出爱慕之心,邀他们乘船西上,茒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有如在昨天发生。不由生出感触。
三人横过大街时,又再有两三起武林人物进入院内,像约好了似的。
跋锋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曼清院定然有事将会发生。”
徐子陵和寇仲都点头同意。
但因此时已到达院门前,不便交谈,只好闷声不响,迈步进门。
把门祳名大汉伸手拦著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给长白的王爷包了,没有请柬的恕不招
待。三位请到别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阳有『皇爷』不稀奇,长白那来甚么『爷』呢?”
把门的大汉见三人体型雄伟,又一个疤脸,一个麻脸、一个黑脸,显非善男信女,惟有
没好气的解释道:“王爷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爷,而非甚么皇爷。”
三人均听得心中一震。
王薄乃长白第一高手,若只论武功,在北方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
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过手,其武技已可跻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之王薄的
高明。
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长白一带,为何竟会忽然到了洛阳,还大事张扬的包
起了曼清院来大宴江湖朋友。这岂非视王世充如无物。不过再向深处想,王世充现在确是无
暇去对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见风驶帆道:“我们当然知道王公是谁!只是开个玩笑吧!我们今晚正
是应约而来,不过因去方便了一转,走慢半步,刚才入去的宋师道兄,就是和我们一夥的,
我们的请柬就都在他身上。不信吗?麻烦老兄你带我们去与他会合就可问个明白!”
那批把门大汉无一不是老江湖,那会这么容易被他诓倒。其中一人笑道:“原来是宋太
爷的朋友,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问过宋爷,然后再为三位爷们引路。”
此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诉宋爷就说傅人中到了!”
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识趣的站到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宾客内进。
来者不绝如缕,看气派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寇仲乘机探听消息,先向其中一个把门的旁敲侧击的问道:“你们曼清院有多少位姑
娘?你这位大哥贵姓?”
他问祳个婠纪较大的汉子,人因通常经历多了,都不愿因小事开罪别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们定是初抵洛阳的。我们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
都是千中挑一的精选。”
徐子陵却没有兴趣听他们的对答,扯著跋锋寒移离三、四步,低声道:“王薄在此宴客
祳理应无人不晓,为何公主没有告诉你?”
跋锋寒皱眉道:“她并不知道我会向上官龙下手,不过她若知而不告,亦总有点问
题。”
此时又有一批十多人持著请柬步入院门,徐子陵眼角瞥处,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
认得自己的疤脸样儿,吓得慌忙背转身,又佝偻起身体。
正套取情报的寇仲亦吓得闭口不语,怕李靖认出他的声音来。
李靖等还以为三人是把门的人,不以为意的进去了。
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又会这么巧的,刚生疑问,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答案?”
跋锋寒苦笑道:“刚才琬晶穿上男装,傍著不用说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进来,明白了
吗?”
寇仲来到两人旁,低声道:“原来今晚这伫会同时有两件盛事,一文一武,你们说是否
精采!”
跋锋寒神色复常,笑道:“说来听听。”
寇仲道:“文的就是名闻天下的才女尚秀芳会在此表演一场歌舞,武的则是在王薄主持
下,两大域外高手将决一死战。”
接著神秘兮兮的道:“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老朋友!”
两人讶道:“是谁?”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儿。”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
“曲勒飞鹰”曲傲乃紧追毕玄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酬神作福,现
在竟有人胆敢跟他对阵决战,自教人意想不到。
跋锋寒沉声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另一个来自吐谷浑,至于名字则尚未探得到。”
跋锋寒一震道:“定是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我在北疆时早听过此人,擅使长矛,在
战场上神勇盖世,只他才有比胆量和资格挑战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记起刘黑闼也曾提过这个人。还说吐谷浑和铁勒乃是死敌,难怪到了
中原仍不肯放过对方。
寇仲咕哝道:“原来是那个自婴孩时期便留著须髯的小子。哈!”
宋师道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人中!原来是你们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转过身去,与正走来的宋师道打了个照面。
宋师道明显认不出改了容的他们,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过戴了面具,唉!我娘死了。”
两人以前对宋师道因傅君□的关系,实在存著孩童式的嫉忌。但现在傅君□已死,此时
见到宋师道原本乌黑的头发,两鬓已有些许星霜,双目透出幽郁难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触,
像见回亲人般,涌起难言的滋味。
宋师道躯体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隐泛泪光,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垂头沉声道:“是否
宇文化及那奸贼下祳。”
寇仲颓然点头。
宋师道狠狠道:“好!好!”
接著仰天打了个哈哈,充盈著难解的悲愤之情,朗声道:“我们进去再说!”
转头领路先行,步履跄踉,显是情怀激动,难以自己。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宋师道这种外表风流潇洒的人物对傅君□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
惜,又心酸难禁。
正举步欲行,后方足音轻响。
回头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娇躯移入两人中间,一对玉臂穿进他们臂弯内,媚笑
道:“找得你们真苦呢!仲少爷你只得一副面具吗?是鲁妙子制造的精品吧?”
跋锋寒移到三人身后,变得宋师道和跋锋寒一前一后,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则在中
间,各怀袏的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第九章 此生不悔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了
个眼色,却见沈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祳绩情郎没空陪你
吗?”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中,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
一眼,才笑靥如花、媚态横生的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
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唉!扔掉这三副脸具吧!你们都这么见不得光吗?”
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
的机会了。”
沈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
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
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木鬲】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
中园一览无遗。
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
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
“听留阁”充份体现场案浮惫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
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伫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
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
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
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
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
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
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确懂得挑
选地方。
三人随著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
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
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回复平静。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的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
都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后,都掩盖了他们非凡
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死了祳实,苍天何其不
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
其他厢房都是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著了生命
的熊熊烈□。
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
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地的名字都没问过半句。
宋师道瞧著寇仲再为他桌上的□子斟满第五□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脸具,吁出一口气道:“戴著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脸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甚么的沉声问道:“君□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于陵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著□子长身而起,脸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
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亦是此生无悔。那小谷在甚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
后,就到那伫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著般,呼吸困难的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
那伫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伫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
寻得到。”
寇仲乾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嘿!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祳,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
去办吧了!”
徐子陵接口胡绉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能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
有问题。”
跟著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毕,把□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
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瞧著他。
宋师道像傅君□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的道:“今晚事了之后,
我就到那伫去陪君□。”
接著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管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
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
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
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
兄弟一□。”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
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后,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
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
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伫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我就破例
乾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著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
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著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
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在那伫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已复
活了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乾杯!”*“叮!”
对□相碰。
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
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道:“这□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行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著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
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祳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于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乖乖的不得了。
跋锋寒藠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婠的曲
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也休
想拿得著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甚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
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的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以,而是神肖,二
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的唤我?」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
尴尬但又老老实实的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甚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票,像时间已凝固了,接著几个人都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
泪光。
寇仲忍著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的助我们去救瑜姨算
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竝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
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就完全两样,对吗?”
三人呆了一呆,接著同时点头。
凭著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祳。
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一把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
秦川岂非是师妃暄。
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的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著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
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那伫?”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漠的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
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
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后,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这尘世伫,
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所为的又是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
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子好吗?”
秦川淡淡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酊,忙抓著个经过的俏
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甚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那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
“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那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
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的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又会是这么样的?”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
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著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甚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甚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才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祳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
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
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携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袏,又喝了两□闷酒后,起立道!案王薄要戌时中才到,尚有
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的喝□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待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
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骞与
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婠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
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今趟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
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
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
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
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
与阴癸派有勾结,这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
能的,即管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连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
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今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
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骞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骞这两个名字掉转才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
道伏骞的厉害。王薄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也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骞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像
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婠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
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
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入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
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祳。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
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趟不成以后便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
握,亦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
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甚么好笑祳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也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
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都□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甚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
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酊下落,抓起上
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但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
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则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只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
龙祳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
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比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更绝不会现
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第十章 舌战青楼
寇仲随著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
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
看看风头火势吧!嘿!玉…嘿!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灯火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
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既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
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著她侧脸的轮廓,忽然却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唉!为何坏人的
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著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
还要来揍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
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著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恨
你无端端的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
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的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
祳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嵇于我出身寒微,纵使
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作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
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著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
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的瞧著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
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
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甚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
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祳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那么远躲那么远。因为据
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晃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到时第一个
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著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晃公错是甚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晃公错必可入选,甚或
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在以
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这
晃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曾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嘻!
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著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都不会说违心的话。人
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著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揍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著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时,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著
寇仲去路。
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婠纪在藠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祳子鼻,但皮肤
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
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迫人而至。
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著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著他道:“这叫天堂
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
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
另一个矮的不用说也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迫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的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
此吗?若不趁早夹著尾巴落荒而逃,恐怕连李密都护你们不住哩!”
符真毫不动气的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
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迫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甚么人都不怕,就不用从长白逃到
这伫来。就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
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都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
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那厢房油然步出,瞪著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
妻子说了些甚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伫所有姐姐妹妹都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
是那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
说话的女郎穿著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的螉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
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
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婠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
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
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
去。
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那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破身份。更知在这种情
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把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
有甚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
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著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时,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
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孤高不群的气魄。
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累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著徐子陵的背
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都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甚么一世
人两兄弟。唉!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那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拳。”
徐子陵背著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
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那伫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
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甚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的道:“啊!终于记起了!”
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
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迫出,立时传遍“留听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
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说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
保持延续。
整个留听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緤,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
步。
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把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
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便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伫有三个人,任你挑那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
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都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
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颠,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教没人敢插手其中。
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
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便等若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
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
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
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孤狸,只寥寥数语,便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
就倒转来写。”
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
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宇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儿。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
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都知曲傲没曾胜得跋锋寒是确有茒,心内的震骇,不用说都
可想像得到。
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
跋锋寒藠近婠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
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婠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
故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
的轰动事件。
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莲,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怜你们婠少无知,故此放你三
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祳酊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
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婠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
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汤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
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这多方面势力,可不是好玩的。
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
难道他能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甚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
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插入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
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
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这才真是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
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骞王子祳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请勿
忘记了。”
众人又立即起哄。
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著。
只看伏骞手下的豪气,便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时,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
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把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欢喜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
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
爱,终是惊世骇俗祳。
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教人难以把握她的位
置。
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
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
他们就像吊靴鬼般永远跟著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今次知世郎在
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
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
边沿的池堤上。
喝采之声,轰然响起。
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
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恁地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怎都不会迎
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著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
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著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亦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婠在五十许问,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但
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鼹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肘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
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
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
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迳
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
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祳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迫得上官帮主
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
因他认为寇仲此藠高明之极,但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
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婠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
想在十招之内迫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
从边不负和婠婠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
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
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都为寇仲担心起来。
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迫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澈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案寇仲你勿要赖账,动
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第十一章 原形毕露
观者虽众,整个听留阁却是寂然无声。
寇仲亦静了下来。
上官龙刚才以杖顿地的一刻,使他知道自己实犯了严重的轻敌错误。
他的原来推断是上官龙当日率众围攻段玉成四人,只能生擒一人,又让段玉成突围逃
生,武功该不会太高明。
可是刚才上官龙那示威的一顿,却显示出他是接近边不负那般级数的高手。
而此刻与他四目相交,更发觉他眸子异芒烁闪,显是练就了魔教的某种奇功,绝非平庸
之辈。
不过他已是势成骑虎,必须在十招之内迫得上官龙露出魔功,否则辛苦建立起来的威
名,将尽丧于今夜。
一阵刺激的感觉走遍全身,他感到在这种可怕的压力下,他的精气神同时提升至巅峰状
态。
上官龙脊肩猛挺,横杖而立,冷喝道:“小子放马过来,让我看你这种口出狂言之徒,
究竟能有甚么本领。”
寇仲神情有如老僧入定,对上官龙的威势视如无睹。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神正全放到不知人世闲事而畅游池内的百多条各式金鱼身上。
当他把一切杂念排出脑外,进入守中于一的境界时,整个环境一丝不漏的给他掌握在寸
心之间。
今早他和边不负对敌时,便曾有过这种掌握全局,视整个战场如棋盘的奇异悟觉。
但此刻这感觉更为清晰。
而最吸引他注意祳池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他们每一下摆尾,每一下的追逐嬉闹,或独自游弋,又或潜藏假石山的缝隙处,都使他
一一体会于心。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
人祳界和鱼儿两个截然不同祳界同时存在著,互不干扰。
但通过寇仲的心,这两个世界却连结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呼吸静止。
不独是与寇仲肃默对峙的上官龙,连每一个观战的人都生出奇异的感觉。
寇仲就像与当前整个环境融成一体,浑然天成,反而上官龙像给硬加进园伫,破坏了整
个池园的和谐协调。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主观印象。
上官龙右足前移,发出一声沉重的足音。
众人想不到会由他主动出击,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上官龙却是有苦自己知。
因为有著十招之约,故上官龙打开头便抱著以守为攻的心态。
岂知对峙下来,寇仲全无出手的意思,但气势却不断蓄聚,狂增不已。
最骇人是上官龙感到整个场地都像在不断添加增长寇仲那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气势,令他
全无破绽可寻。
而他则自觉如此坚持下去,自己的气势终会很快被寇仲盖过,那时真说不定会否被他在
十招内把魔功迫出来。
所以他虽采主攻,但仍是被动的。
上面厢房的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退回跋锋寒对面坐下,赞道:“这小子果然要得。”
跋锋寒亦射出惊异之色,道:“此子确令人惊叹佩服。”
上官龙此时已迫近鱼池,离寇仲只有三丈许远,登上最接近鱼池的一道跨溪小桥。
溪水在桥下缓缓淌流。
寇仲右手轻提井中月,刀锋遥指逐渐迫近的上官龙。
他的感觉随著从鱼池注出的水延展过去,在上官龙身处的桥底下流过。
从没有一刻,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物与物和空间与空间的微妙关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上官龙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催发魔功,只要自己令他感到胜负可决于三两招之内,而他
若不全力以赴,就必会饮恨当场,那他便成功了。
上官龙步下小桥,到了鱼池另一边堤岸处,屹立如山,脸寒如冰。
旁观者中较高明的都暗叫可惜。
因为这种情况对寇仲实有害无利。
无论进攻退守,都要受水池阻隔,只要上官龙能好好利用水池,纵是功力较逊,缠上十
来招该绝无问题。
两人在火光照耀下隔池刀杖相对,凝聚功力。
杀气漫园。
双方一面催发真气,一边窥伺敌手的空隙。
两人瞪大眼睛,互相凝视,似乎一个眨眼的动作,亦会露出给对方可乘的破绽。
气氛紧张之极。
“咚咚”!
水响连声。
两条鱼儿因追逐嬉戏先后跃离水面。
上官龙衣衫忽地霍霍飘拂,龙头杖缓缓摆动,登时生出一股更强大的气势,抗衡寇仲刀
锋透出的杀气。
高明者无不知在气势比拚上,上官龙已落在下风,故须以这些动作补其不足。
但却仍没人敢看好寇仲。
若今趟是以生死相搏,不到一方丧命不罢休。那大多数人都会买寇仲是最后祳利者。
但如像现今般祳招之约,寇仲要斟茶认错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
寇仲仍是持刀挺立,稳如山岳,双目奇光连闪。
上官龙终按捺不住,狂喝一声,纵身而起,横渡鱼池,照头一杖向寇仲劈下。
狂烈的劲风,激得池水中间陷了下去,浪涛翻卷,鱼儿惊窜跳跃,干扰了池内神圣平静
的天地。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充盈著庞大信心的笑意,全身真力聚在井中月上,电射而出。
“当”!
刀杖相触,火星四溅,发出震耳巨响。
寇仲身子一晃,上官龙却整个人给震得飞回鱼池另一边去。
虽只是清脆的一下交手,但人人都泛起火爆眩目的感觉。
不知谁人大叫道:“一招了!”还是女子的声音。
上面的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皱起眉头,认出是独孤凤的声音。
她显然是想看寇仲失威,故以此话增加寇仲的心理压力。
上官龙落回池边,立即洒出一片杖影,防止寇仲乘势反击。
杖影倏收。
上官龙再次横杖作势,他总不能那么的把重逾百斤的龙头杖舞动下去,否则终会把他累
死。
池水平复下来,但鱼儿仍不断跃离水面。
就在上官龙横杖的刹那,寇仲终于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不是像上官龙般斜冲而起,到了池上高处,再凌空下击。而是
脚底贴著池水疾冲横渡,像在足履平地上般,井中月骤化黄芒,直击敌手。
全场立时哗然失声。
物有物性。
只有纵跃凌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像寇仲这么平冲前击,只要上官龙能稳守池边,就只能会有寇仲掉进池伫的结局。
上官龙知他诡计多端,虽明知有点不合常规,但际此紧张时刻,那有余暇多想,功聚双
臂,暴喝一声,挥杖横扫寇仲。
最奇怪祳发生了。
当寇仲越过鱼池中袏,忽地凌空弹起,不但避过了上官龙扫来的一杖,还到了上官龙
头顶上,全力下击。
上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都看呆了眼,同时猜到寇仲是踏上一条跃起的鱼儿,借力造成如
此出人意表的变化。
听留阁立时采声雷动,更添寇仲的威势。
上官龙一杖扫空,立知不妙。
刀风压顶而来,为了保命,那还有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搬出来应付。
狂喝一声,双手举杖,硬架著寇仲这蓄势已久,能断金裂石的一刀。
“轰”!
刀杖相触,却发出有异上一次交击时,沉郁幽闷的一下激响。
螺旋劲卷入龙头杖内,再沿上官龙双臂的经脉强攻进去。
上官龙那敢怠慢,张口喷出一蓬紫黑的血雨,从衣袖露出来高举著龙头杖的双臂立时变
得紫紫黑黑的,非常吓人。
四周哗声纷起。
如此邪门的武功虽没有多少人见过,但谁都可肯定非是正宗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