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社__04蓝牙
温瑞安 《蓝牙》 第 一 章 人命关天 在你还没有真正成功以前,休想他人会衷心的尊敬你。 1、关起门来打狗 人命关天。 这儿一夜之间发生了三宗灭门血案,手法残忍,几乎不留活口,且在事后放火捣毁受害人的家园,有的受害者还“不见了”,怀疑已给人“毁尸灭迹”。 在当地而言,这是耸人听闻的大案.由于三案在同一夜间发生,且做案手法几乎完全一样,大家都怀疑是同一帮人干的,况且出事的三家人,关系上的确都有牵连.这种案子,死的人多,就算在别的大都会里,也令人发指,更何况是在这本就蜚短流长的小城里! 所以人们都特别关心这些事。 警方也成立特别专案小组,来调查这三件案子。 ——不管是舆论的指责、地方议会的催促,还是来自上头的压力,警方都急于侦破这件连环大案。 因为人命关天。 ——这三件血案里也都死了好些狗,但人也死得比狗还多,有的还身首异处,比狗都不如! 何况,在这些血案中丧命的人,还包括年老夫妇、幼童,还有一位在此地相当德高望重、甚亨人望的顾步! 要是这几宗命案被不了,警方可下不了台,而报章杂志也一直不放过种骇人听闻的大新闻,纷纷作出了各种猜疑与传说。其中传得最起劲的流言有四: ·流言一· 天谴。很多人都认为张家、顾家和巴家都很有些渊源。 这三家的轴心是顾家。 顾家是当地唯一能对抗“黑火”的力量。 力量的中心来自顾步。 可是顾步死了,他的儿子顾影也失踪了。 顾影的师第同时也是战友巴闭,也在同一晚上死了。 巴闭和顾步死得都很惨。 巴闭的老婆也失踪了。 顾影正在追求一个女子:张小愁。 就在同一天夜里,张小愁疯了。 她的全家也给毁了,父母皆殁,仅以幸免的只有她的哥哥张诞。 张小愁的原先的男友,就是蔡四幸。 蔡四季是个有本领的人,但已在早些时候给“黑火”烧死。 巴、顾二家都给大火烧成了灰烬。 张家虽没有遭纵火,但也给十分彻底的毁掉了,只剩下一个半疯而痛苦的张诞,还有一个完全疯了也十分痛苦的张小愁?。 ——这不是“天谴”是什么? 这分明就是对抗“黑火”的下场! ——看了这些人的“下场”,谁还敢与“黑人”对抗!? ·流言二· 互杀。有许人也纷纷猜疑,这是三家人的相互仇杀。 仇杀的理由?最明显的便是: 女人。 —一都是美色惹的祸! 假如有人看见顾影强暴甘玲而杀害巴闭是真的话,那么,顾步的惨死、大火烧家,很可能是一种报复。至于张家——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个疯疯癫癫的张小愁做了些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几家人或几伙人在互相残杀,那也绝不出奇,团为根据张家唯一幸免的张诞声讲: “顾影追求我妹妹不遂,早已怀恨在心,而今蔡四幸死了,他又有外来人的支持,自然就肆无忌惮了。” 而据在巴家血案现场力战护师幸免于难(因毛念行及时赶来施援手)的高就高足说: “顾影早就垂涎师母的美色,他本要支开教练,强暴‘事头婆’,但巴教练赶了回来撞破。 两人大打出手,顾影便召集那几个外来人下毒手,奸污师母,杀了师父。……” ——总之,连人证都有了。张、顾、巴三家子,为了女人,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就是了。 ·流言三· “物证”显示了:那几个“外来人”也很有“问题——不但很有问题,简直脱不了嫌疑。 那几个“不速之客”,下手之后,在巴家、顾家、张家血案现场,都分别遗下了一些“罪证”: 像骆铃戴的水钻戒指,就在顾家火场里捡获;陈剑谁写的有关灵力研究的书籍,就在巴家发现,而且他衣箱里一件黑色便装还染上了血渍,核证过后跟巴闭血型相同;同样温文的支票簿、牛丽生的身份证明文件,都在张氏老夫妇尸首旁发现。 这些都证实了;这一夜间三起血案,跟这几个外来人都有脱不了牵连、解不了的关系。 何况,这小地方对外来客一向有“戒心”的。 何况,他们就住在张家。 何况,他们一来到就不断的打探有关“红毛拿督”的事。 何况,他们下午才在“大会堂”跟顾影和巴闭交过手。 ——听说,他们那几个人还号称是“六人帮”呢!中国大陆“文革”的“四人帮”闹得天怒人怨,这“六人帮”敢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言四· 这一项在外传得最少——但在私下传得最广。 这应合了一个道理;越是不想给人知道的秘密,人们越是想要知道。 他们就爱听这个。 尽管种种“人证”、“物证”似乎都证实了上述三种流言是事实,但当地人们心里恐怕最相信的,还是这个: 顾家、张家和巴家的人,都得罪了“第九流”毛家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大家对此都有默契。谁也不敢张扬。 因为连可以对抗毛氏四父子的蔡四幸、顾氏父子和巴闭都先后死了,谁还有胆子说毛家的不是。 不过大家却也心里有数: 有许多事,他们眼里看得清楚,心里雪亮,谁杀人谁救人谁充好人,肚里分明,只明着说的时机未至,只好私底下破口大骂。暗里期待报应,表现上唯唯诺诺,忍辱负重,装聋扮哑,俟有朝一日翻身变天时再说。 人们就是这样子,混乱了那么多年,对时局时势,总有一套应对法子。 不管有多冤,陈剑谁、史流芳、温文、牛丽生、骆铃的处境都可谓恶劣极了。 三家血案一起,警方立即根据“线报”,把陈剑谁等五人抓到了“巴打寮”(警察局) 的重案组调查科。 偏是这几宗案子又耸人听闻,令人侧目,警方当然要严办也速办这三起血案,陈剑谁、史流芳、牛丽生、骆铃等人“罪证确凿”,而且又是“外国人”,即给扣押起来,就难免陷于“关起门来打狗”之境了。 ——为了使罪犯招伙犯罪行为,只好让他们吃点“苦头”。 这“苦头”可决不止一“点”:虽然这种“苦头”普通人只要吃一点,就已十分吃不消了。 这几人中,最吃不消的,还是温文。 因为了他是“本地人。” ——只要不是“外国人”,就可无虞抵触国际人权法则,也可免除外交上的压力。警方的意思是:只要一个招认了,其他的自然就推委无从,便可检控;有了供词,哪怕罪犯所属的国家提出抗议,在这国度里犯了罪自然就要“依法办理。” 所以,得要先要一个“犯罪”认罪,转为“污点证人”。 这个对象,最理想的自然就是“温文”。 他是这个国家的公民。 ——谁教他犯了法(假设)? ——所以不惜屈打成招(结果)。——是以假设就成了结果。 警方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官员,第一步就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先把那几个嫌疑犯逮起来,然后用霹雳手段使这五人中唯一的本国人认罪,转为人证之后就正式提出起诉。此案便算“侦破”,一方面显示警方破案的迅捷有力,一方面也可平息大家传播媒介对此事关注与压力。 所以他们集中侦讯的目标:温文。 这正是陈剑谁未给逮捕之前所最忧虑的一个环节。 2、打狗还需看主人 陈剑谁担心的正是这个。 他怕温文抵受不了这种“侦讯”。 事实上,再有骨头的人,只怕也抵受不了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可怕折磨。 何况这是大案子。 何况温文是当地人。 ——警方自然会先找一个好吃的先行啃掉。 经过这等折腾,就算温文矢口不认。只怕也体无完肤,所剩无几了。 他也不希望警方集中力量向骆铃迫供。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一向有大小姐脾气,这样会很吃亏的。 他亦不希望史流芳吃苦头。 因为他知道:看来文质彬彬的史流芳。患有羊癫症和哮喘病,一旦给迫得太惨太累。发作起来,不可收拾。 他更不希望是牛丽生受苦。 因为牛丽生已在“文章”后期吃了大多的昔,而且,牛丽生的个性太硬,万一搞不好警方就可以给他罩上更大和更多的罪名。 昨晚的事一发生,他跟史流芳、温文、牛丽生、骆铃聚合后,发现张小愁仍在半痴半疯的状态,那时,张家已不成“家”。他就立即赶到市区,放了几通电话,还没来报警,警方已找到了他们,马上逮回警局。 可是。他的那几个电话也生了效。 五位律师,先后赶到。 这使得他们的“处境”好多了,警务人员难免因而“投鼠忌器”。 不过,其于人命关天,而且是杀人放火奸淫拐掠,无所不为,律师提出要为当事人保释一事,全给拒绝。 这时他们五人已给分开来,就算有律师承担此事。各受折磨,已在所难免。 是以陈剑谁做了一件事。 他说了一句话—— “我是主谋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们都全不知情。我可以认罪。但找这件案子的最高负责人来,我只愿意对最高级的警官说明案情。” 他突然夺过扫地印度婆的扫把,啪的一声拍成两截,他把失利的一截对准自己咽喉,动作快得谁也来不及阻截。 他不是讨死。 而是坚持。 ——一种如果你们不答允想要强来,我就死在这里! ——这样,你们的案子破不了,而且,舆论上也说不过去。 这之后,不断有人来游说陈剑谁,先得放下他手上可以杀死自己的武器。 “你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你先放下竹子再说。” 陈剑谁的回答是: “不,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 然后,他不再多说一句话了。 这时,陈剑谁还没给押到拘留室,只在投案办理处,所以,墙上有一面大钟。 陈剑谁和当场的人谁都得见这口钟正指着五时十五分。 到五时二十分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来劝:“你先放下武器,你要见的人一时联络不上,反正他们一会儿就到,你放下那尖竹子再说。” 陈剑谁不发一言。 他双腕戴着手铐。 他把竹尖对准自己的喉咙,竹柄则板在椅背上的板夹里,只要他双肘一用力、或用脚掐一翘子、又或猝然低头,竹尖定必会穿过他的咽喉。 所以谁也不敢上来“抢救”。 到了五点二十五分,又有一名警官过来说:“我们的上司答应你的要求,但你手上有伤人武器,他们不能这样见你,先把它交给我吧!” 陈剑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他们来了,我就立即粑竹子交出来。” 又到五点二十九分,有一军装一便装警官走了过来,一靠近就吆喝: “我们已经来了,先把竹子放下吧!” 除剑谁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不是我要见的人。记住,只剩下三十七秒了,我死在这是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警署弄出人命来。” 这时际,才听有人哈哈笑说:“陈巨快名震世界,如雷贯耳,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们可都成了世人指责的大罪人了。你不挟持警务人员,却以自己性命作协,高明!可惜用一支扫把柄要挟自杀,未免有损形象!” 陈剑谁这才放下了竹子,以指尖握住了尖端,反递了过去,说:“要是挟持的是警方的人,你们大可名正言顺的把我乱枪打死;如果我抢的是枪,你们也正好有充分理由把我乱枪打死——我不会给你们这样从心所欲的。我有理由相信在警界里绝对有人想我死。” 来的是三个人。 一个军装警官,手上有枪,勾鼻高颧,留了两撇向上翘的浓须。 另一名是便装警官,一头卷发,眼神有力,皮肤黝黑,但身材魁梧,有一股动人的男子汉魅力。 他和前者都是华人。 另一名深目肤黑,胸前挂别了很多徽章,看起来不止是职份甚高的警官,而且更像是权重位高的军官,却是名马来人。 这三人走了近来,卷发便装警官向那巫藉军官说了几句马来话,然后就向陈剑谁引介: “他是但洙汀准将,除了能代表警方发言,也能代表军队说话。这位是警务处副处长雷柏明,专门负责调查本州特别罪案。我姓戴,负责政治部和专案组,你的案子刚刚归由我管。” 然后他说:“我们都来了,你有话可以说了吧?” 陈剑谁有力的眼神往四处一扫。 那戴警官又向但洙汀将军说了几句话,但洙汀点点头,戴警官即将室内其他持枪守阵以待的警员撤走。 那雷姓警官但要阻止这个做法:“这人干出这种案子。让将冒险耽在这里,我看不好吧?” 戴警官却说:“不要紧的。” 雷警官又望向但洙汀将军,请示地说:“将军,我看还是那马来将军也摇摇头。用马来语说了一句:“不要紧的。”看来很有胆识也很想逞一逞胆色的样子。 人都撤走了。 只剩下陈剑谁,面对三名高级警方人员。 第一句话却说得十分奇怪: “大红花,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那戴警官也回应的十分诡异:“大肥鸭。我永远是你的兄弟。” 两人各自趋近,突然,拥抱在一起,紧紧的。 那雷柏明警官大感诧异,但洙汀将军却微笑不变,因为戴洪华警官早在请动他来此之前已向他报告过一切。 他是戴洪华的直系上级。 ——大凡是上司的心态都一样:只要下属一早向他忠实诚恳的报告过一切,就算是犯了点规惹了些祸,他们也大多数愿意为部属承担或开解。 何况,这不是过,也不是祸。 他已久仰”大肥鸭”的大名,对“六人帮”的种种事迹,亦早有所闻。 他希望能多交朋友——尤其象陈剑谁这等国际知名的朋友,对他们国家的形象、警务人员的名声,说不定都会有极大的帮助。 但洙汀才四十岁不到,已升为准将,兼管军警政务事。 他自己十分得意。 他觉得自己理应进一步的扬名国际,因而更加积极广结善缘。 ——就是因为他们这国家的警务处几位高级官员都有这种开明和沽名的心态,陈剑谁还有他的朋友,这回才少受了许多苦;更重要的是一个关键:戴洪华。 戴洪华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据说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遭到一场“灭门”式的追杀。 他父亲也是一名警员,名叫戴夭,因为不肯同流合污,不愿意贪赃枉法,反而给开除出警队,并交出了手枪。可是因为他父亲曾在围剿当地的“山顶佬”(共和党游击队)立过殊功,故在他五十五岁那一年给撤职之后,“山顶佬”就在他退隐的山边小镇里对他展开追杀。 他父亲怕连累家人,故而逃入森林里。 可是,他的母亲的妹妹,还是死于“山顶佬”之手。 那一年,他十五岁,寄宿于首都的学校里。 当他得悉了这个噩耗,连忙赶回去,但他的家人已惨遭杀戮,他马上抄了一柄小斧独入深山。要去会合他的老爸。 他深知其父逃亡的路线。 不过,当他赶到“九条河”的时候,父亲已惨死在“山顶佬”的围攻下。围狙的十一人,也死了四个,剩下七个。 十五岁的戴洪华,又瘦又矮,居然在这深山森林里和这七名惯于游击的战士展开了一场殊死战,他以灵活动用的游击战术来对付这七名游击好手,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法,费了三个昼夜,最后竟把其中六人杀掉,只剩一人仓皇逃遁。 这一战足以使他名动江湖。 他只有一柄小斧头,他的敌人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有枪械的。 他以斧刃割下了杀父仇人的头颅,步出深林来的时候,没有人敢相信他仍能活着。他衣服破烂,乱发蓬松,全身都是伤口,苍蝇积虎峰绕着他飞,长脚蚊子还不时叮他的伤处。歪歪斜斜的呢帽上,还斜扬了一朵在“九条河”涧边摘下的红花。那是他父亲的帽子,也是他爸爸的标志。 他身上有一个伤口,还永不复合。 那七名敌人,十分凶悍,在左翼游击队中十分有名。死了的六人中,有一个是站着死的,头给割下来后人还挺立着,且摆出战斗的姿势。 他回到小镇,开始发高烧,同时患上疟疾与中疾,上吐下泻,乍寒乍热了二十八天,在一个早上。他又忽然生好了,下床才知道他足足长高了三寸四分。 他的朋友很多,而且各行各业都有。且不管是舞男还是砍柴的,卖猪肉的或是大学教授。政客抑或是妓女,一旦成了他的朋友,一定变成他的好友知交,守望相助。 因为他十分够朋友。 他的朋友还不止在当地,而在世界各地都有,而且都是好朋友。 当地警方自然要利用他的交游广阔,他也甘于被利用,并认为这是他自己“有用”的实证。 他甚至秉承了其父的遗志,加入了警队,紧持不贪污,并且坚持要扫荡警察部队里的“害群之马。” 他在警队里屡建殊功,所以迁升甚速,也很得上司信任。 他有一个外号: 他叫做——“大红花”。 ——这外号来自他姓名的谐音,同时也因为他喜欢在帽边上或衣服上插上或别上一大红花而致的。 “大红花”是这儿的国花,叫做BungaRaya,学名为“木槿花”。 这是花芯很长,很鲜艳丰腴,繁殖力很强,生长力很旺盛的一种花,在哪里(不管泥地沙地石地屎坑地)都能茁壮开花,花芯长得长长的,花粉鲜明,仿佛生怕蜂蝶不来光顾。除了鲜血一样的红色,也有绯色、白色、黄色、紫色等数种。 戴洪华一直也觉得这种花很像他。 他的个性。 他的心情。 他燃烧也似的生命力。 陈剑谁等人这次南下,为的是要会晤蔡四幸,另一个目的,就是见“不平社”中在此地的另一名“大将”。 那就是“大红花。” 而今大红花出现了。 “大红花”就是戴洪华。 到这时候,陈剑谁已成功地引出了戴洪华和他的上司以及同僚面对他。 到这个地步,戴洪华也清晰的表明了态度。 “老大,你的前景与来历,我已全报告上去了。中国人有一句话:打狗还须看主人。更何况是杀人!我们都知道。毛家和他们的‘第九流集团’闹事大甚了,这次先后把蔡四幸、顾步都杀害了,他们也不打听打听。蔡四幸其实也是我们国家安全人员,顾步父子多年来帮我们维护本地法纪有大功,他们竟都敢下杀手!我们确有不少伙伴受了他的‘红’,但我们警方也下了决心:“要好好侦办这些不法之徙,决不任由他们冤噬好人、恣肆壮大下去!” 陈剑谁望定者戴洪华,聚精会神,像在留意马戏团里的空中飞人作最冒险的一记空翻表演。 “你现在在执行警务工作,是不是?” “是。” 戴洪华答得爽快。 “那你不必客气,按照手续来做,以免遭人闲话。” 他补充了一句:“不必因为我们的交情而使你为难。” “在我决定任何行动之前。”戴洪华以一种斩钉截铁坚决的语调问——通常。答案可以斩钉铁,很少提问也如此断然的:“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你有没有杀害张伯谦夫妇?” “没有。” “你有没有杀害顾步全家?” “没有。” “你有没有杀害巴闭?” “没有” “你有没有抓走甘玲和顾影?” “没有。” “这样就好了——” “我说没有,你就相信?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就是因为人命关天,我才相信你。” 戴洪华干脆有力的说: “我已向上级表明了你们的身份。由于你们杀人的证据太确凿了,以致我们反而有理由相信凶手另有其人。而且,你们犯不看来这儿跟顾步、巴闭争地盘,他们死了,真正得益的也另有其人。凶手的目的,也许是一石二鸟,既杀了他们的敌人,也顺此剪除掉你们,让你们来承担罪名。我们这儿不算是最先进的国家,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昏昧、无能。尽管我们有不少同僚受了贿赂、给人收买,但也有不少警务人员是廉洁的,希望亦能藉此消除掉警方的瘀血,所以——” 他正色说:“我已争取得上级批准,要用你们来侦破这一连串的血案。你们要证实你们的清白。我们要找出幕后真凶。我们正好公私俱应协作合作,不凶手逍遥法外!” “你看怎样?” 3、狗眼看人低 这真的是容易! 陈剑谁很能明了、体谅、设想到这一点。 戴洪华要为他们开释,甘冒大不韪,而且也实在是冒上了极大的险。 但他终于争取到上级的同意。 ——像这么重大的案子,那么凶悍的嫌犯,如果不是得到有最高权力的警官批准,那是断断不会说放就放的。 一旦“出了事”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来。 戴洪华试图去说服他的上司;放人。其目的不但是换取真凶,打击恶势力集团的伺机膨胀,也可以免除一场涉及国际特警组织上的纠纷。 戴洪华愿以性命担保;陈剑谁等人决不可能是这一夜间三起血案的凶手。 经过几名高级警官(包括警察总监)的开会与研判,并详细阅读过一切可以收集得到的陈剑谁、史流芳、骆铃、牛丽生甚至是温文的资料,他们都得出了四个结论: 一、以陈剑谁跟顾步的关系,就算是要在这里发展势力,也大可合作,不可能成为敌对。 二、就算是“不平社”的人干下的血案,也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人证、物证。 三、这远道而来的“六人帮”。背景非同凡响,一旦公开审讯判刑,势力轰动,是定必引起国际外交上的纠纷,这对本国的声誉不是件好事。如果万一败诉,则更丢脸丢到举世皆知,谁都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 四、如果真的是陈、史、牛、骆四人干下的血案,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留在那儿等警察来抓?要是有恶势力想借警方之手除掉这些,又何不听戴洪华之见反过来利用这几人除掉这股恶势力? 剩下的问题,就到了戴洪华的身上。 由于戴洪华近年在警界屡建殊功,与会讨论的五位高级警官,有三位都十分赏识戴洪华,既然他肯以性命担保,有人背上黑锅了,何不姑且让他试一试?如果成功,自是大功一件,要是失败,那也是戴洪华的过失。 当然,还有两人持不同意见。 一个是不表态。 另一名三苏订警官大力反对。 他认为大冒险了,让这些“外人”插手本国的事,是对本地警务要员最大的侮辱! 戴洪华力争。 就在这争持不下这际,戴洪华的顶头上司:但洙汀开口表态—— 这件事的责任他也愿意跟戴洪华一齐承担下来。而且,这绝对浊“依靠”外力破案,他属下的干探也一定全程参与其事。 这一来,警察总监就乐于下了一个“顺水推舟”的决定: 在一定的条件下,这件事可依计进行。 几番周折,这“人事担保”才得以批准。 要不是戴洪华在当地警界都有“实力”,而若不是他的上司但洙汀在重要关头表示支持,只怕单凭戴洪华,也断无法说放人就放人! 这毕竟是一件大案子! 何况,血案一旦发生,已有人施加压力,使该国至少有两家畅销报纸特别渲染和关注这件事,并激起国人“仇外”甚至“排外”的情绪,甚至还讽嘲警方:“不要因为案子是外来歪风就不敢严办,只敢关起门来打狗,不敢上山打老虎”云云。 而今,戴洪华已经可以保释陈剑谁出来,不过,还是附带了几个条件: 第一,四人里只能保释两人,陈剑谁必是其中之一,其余两人,必须扣押在拘留所里。 也就是说,万一陈剑谁等二人弃保潜逃,警方手上还扣有二人可以“交差”。 第二,警方给予陈剑谁三天时间,也就是从开释时间算起,整整三十六小时,要是陈剑谁还找不到证实他们是清白的证据或找不出是谁干下这三宗血腥命案的线索,那么,警方仍然得起诉陈剑谁等四人。 第三,陈剑谁等人不许拥有任何攻击性武器。 第四,陈剑谁二人若有任何行动,都必须要有戴洪华警官或另一警务人员陪同下得进行。 第五,警方暂释放陈剑谁事完全保密,要是陈剑谁行藏败露,警方会当是“在押囚犯潜逃”处理。 条件的确非常苛刻。 “老大,你先不理它。”戴洪华惶恐的说,“我再去为你争取。这太委屈您了。” “不必了。” 陈剑谁说,“有三十六小时,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把真凶都揪出来了。” 他接受一切的条件。 他质疑的反而是; “为什么但洙汀警官会那么支持你这十分冒险的建议呢?” “因为我跟他投缘。” “这只是理由之一。” “我在他手上立了不少功,但名义上都归了他。” “还有呢?” “他痛恨那两家报馆。” “报馆?是大事宣传警方外荏内厉的那两家报纸?” “便是。但洙汀也不算十分精明强干,不过他有显赫家世,有皇族背景,而且总算也清廉正直,所以在警界很说得了话,担得了事。不过,就是因为他不敢贿赂、不卖毛氏企业的帐,以致他破的案,报纸只字不提,而他棘手的案子,常给穷追猛打。这次。以他‘只愿保住国际面子,不理保护人民安全’为攻击对他,使他异常震怒,决定要好好整治毛氏和‘第九流’集团的人。” “毛家四父子居然连这种人也招惹,可见胆子不小,气焰也真够嚣张了;人一得意便易疏失,看来毛锋便要毁在这儿。” “不过,毛家也有更大的背景罩着,要不然,他也不敢这般横行霸道。假如没有真凭实据,但洙汀还真动不了毛锋这一家子。” “所以,这也是警政界内里的斗争——而我只是一只棋子?” “不止你,我也是。我一直都是。毛锋把赏钱、红包派得整警察总部人人都有。就不甩我们这一组,这一来,我们反而成了‘异类’,成了取笑的对象,有时被迫要‘意思意思’的收取一些。但洙汀就对我说:“你们华人有一句话:“狗眼看人低”,我们要好好做些事,不要给这些人小看了!”我想,他就是要争这一口气。” “我无所谓。反正,毛锋他们敢杀顾伯、巴闭和张氏夫妇,又拐却顾影和甘玲。还嫁祸于我们,我无论如何。也会找他们算清这笔帐的!” “对,咱们就把他们打得夹着尾巴逃!” “逃?才不让他们逃呢!偿命,何况死的都是好人——咱们‘不平社’本来要干的是什么!?” “为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抱不平。” “对。” “——老大,咱们又联手了。” 我就知道你既耽在警界,迟早会插手此事,所以我们也不避不逃,以免你为难。” “——可惜,惭愧的是,我仍不能为老大和各兄弟们做到什么,也不能全部保释出来。 为都是因为我……太无能。” “怎能怪你!一个华人在本地否界能做到这样出色,已很不容易了。这种情形,人多反而不见得好办事。要比人多,我们四人也抵得上毛氏集团三个儿子和他们的手下。” “……不过,我们只有三十六个小时。” “现在只剩三十五个小时。时间长,未必就好,你看催人交货交稿,多在期限前数天甚至数小时前才全力在赶,如果全部时间都似最后冲刺时的密集运用,那么,人人的成就都当在他目前的五倍之上了!” “那么,除老大以外,只能保释一人出来,您要先保谁出来呢?” 第二章 请你动手小心点 1、恶女 陈剑谁要去对付的,是当地财雄势大的恶势力: 毛氏集团“第九流”。 但洙汀表示警方可提供一切对他办案的协助,结果,他只要求买笔,买了八支笔,除了一支是塑料包装之外,其他都属于金属制成的(可以换笔芯)那种。那姓雷的警官还笑他: “你一出来就想当作家不成!?” 他当然需要帮手。 可是,除了“大红花”之外,只能有一名囚在牢里的弟妹可以“开释”出来。 那会是谁呢? ——应该是谁呢? 当然是牛丽生。 因为他孔武有力、骁勇善战,有他在,任何格斗,都必能帮得上陈剑谁的大忙。 但不是他。 陈剑谁没有选他。 ——此行不止是斗力,还要斗智,陈剑谁怕牛丽生去了,一旦闹个不好,控制不住,打草惊蛇,反而误事。 他不选牛丽生。 ——牛丽生结实豪壮,关在拘留所里,就算捡上三五顿修理,也挺受得起,只是苦了他那条命了。不过,一个人既然已吃苦惯了,也不在乎再多吃一点苦头。 当然该是史流芳。 史流芳眉精眼企,反应敏捷,对机械、科技等先进玩意,都有研究。要是他在陈剑推身边,文的武的准能带得上忙。 可惜不是他。 陈剑谁也没选他。 ——他自知自己也可以解决“第九流”毛氏集团那一帮人,万一解决不了,他出了事甚至丧了命,牛丽人这些人仍身陷囹圄,冤案难雪,就必须有一个能担当、有知识的人来应付面对这儿的诉讼。 史流芳显然可以担当这个角色。 ——史流芳耽在牢里,既没什么不便,也没什么不安;他耽得起。 他选的是骆铃。 就甭说别人了,连曾与陈剑谁并肩作战多次的戴洪华也甚感错愕: ——骆铃是个女的,跟在身边,有许多不便。 ——骆铃娇生惯养,冒失冲动,这次行动必与毛氏“第九流”集团有着极为凶险的“接触”,骆铃同往冒险,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骆铃对这里也“人生路不熟”,兼如“语言不能”,她帮得上什么忙? 要是决定这件事的是别人,“大红花”一定大事抗议的了。 但下决定的是陈剑谁。 他一向佩服、警重的“大肥鸭”。 他只好问: “为什么?” 对于戴洪华的第一个“为什么”,陈剑谁的答案是: “骆铃是个女的。她有着许多方便,甚至我们不便做的事,她也可以理所当然的去做好它。” “譬如什么?” “照顾张小愁,她是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人证。” “我们谁都可以照顾这人呀!” “如果她要上洗手间呢?” “——这……” “骆铃可直接陪她进去,而我们就只能在门口等——谁知道洗手间里有没有伏着一个杀手。” “我明白了。” “正是因为骆铃娇生惯养,任意妄为惯了,所以才让她出来真正也认真的冒险、见见世面,这样才能训练她成熟。” “——可是,这是生死关头,可不是训练新丁的时候啊!” “其实。人生哪个时候不是生死攸关的?你驾车,一失神间便可能引致车祸;你说话一言不合可能便发生了误会结下深仇;就算你吃东西,一不小心可能连舌头都咬断了——哪件事没有危险?要训练胆色应变,便应当在这种时际,摸着石头过河,就算是面对生死大事,不妨认真,严肃不必,骆铃在,她性情乐天、可爱、天真、会好玩多了。” “可是,她的脾性,若跟毛氏‘第九流’那一干人正面交锋,只怕十分危险。” “不过话说回来,她留在拘留所,一样危险。” “危险?你是指有人杀她?” “这倒不是。我看得出来,有几个警员、守卫,对她很有点色迷迷,万一毛手毛脚,她是个恶女,岂忍得了辱、受得了气?只怕那时大闹警署,自讨苦吃,我也怕她大小姐受不了拘留所里的寂闷,她一光火起来,打人、越狱,什么都敢做,还不如跟在我身边安全。” “说的也是。只不过,她对这里的人、语言、地理环境都不熟,如果独立行动,只怕误事、累事……” 陈剑谁笑了。 “她?这个恶女,她也有她的好处……” 说到这里,他就笑而不言了。 ——如果在这时送一朵花给他,这“大肥鸭”就完全“拈花微笑”,绝对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要做这件事,你们警方要给我提供几件事物……” 3、白额彩头 “恶女”出来了。 她一出现就骂。 “妖!这是什么鬼地方!有法律没有!他妈的!一把人抓起来就关!这地方以后送我都不要!他爸爸的!那算什么房间!多脏!那是什么食物!一味的辣!明知道我吃不得辣! 超!下次我才不来!” 如果她的话写成文字,一定每一句后面都是惊叹号。 “冤枉好人还算不了什么,居然敢冤枉本姑娘!阿姐我横行江湖三十年,不,总之横行了很多年,从没给人这样子糟质过!我去他爸爸妈妈的!现在不是乖乖的放了人——” 然后她发现眼前只有一个陈老大,牛丽生和史流芳都没有“混”出来,她瞪大美丽的眼睛,不敢置信的指着戴洪华和那名雷柏明警官大骂: “什么意思嘛?你们!放两个不放两个,阴险!怎么!留两个当人质不成!?这里的人不分是非,不分青红皂白,你看,这儿要下雨了就下雨,就出太阳就出太阳,连晚上的有月亮也残缺不全,恐怖过人!” 骆铃这回简直不止怨天尤人,连星星月亮太阳也列入他大小姐“骂程”之内了。 她骂着的时候,也真的下了一阵白撞雨,那名跟随雷柏明的印度警曹三美跑去把车子开过来,他们几人只好缩到骑楼下先行躲雨再说。 “金铃子,不要再骂了,骂得雨也下了。” 陈剑谁开了腔,骆铃就收敛了一些,只问: “我们自由了,但阿牛和老史呢?” 陈剑谁摇头:“他们不是放我们出来。” “什么!?” 骆铃叫了一声,连雨中的“虹桥”也给一阵风刮得摇摇欲坠。 “你先别发作:他们旨在交换。” “交换?” “他们先放我们出来,侦破这连串血案之后。他们便把老三老六也放出来。” 骆铃一听,火里二十五丈四尺三。 “简直是黑社会!这不是等于交换人质吗!不如把这两个家伙抓起来,一换一,二换二,马上就得牛老六史老三了。” “不。这种交换却换不回我们的清白。” “我们本来就是清白的。” ”不过,顾伯、张伯他们的惨死,就换不回性命了。” 一听张氏夫妇和顾步、巴闭的惨案,骆铃就马上来劲了:“好,我们这就破案去!” 说着就走,像去叫客快餐、外卖似的。 “怎么破?” “找凶手啊!” “凶手是谁?” “毛家的人啊!” “你这样去,他一枪把你轰掉,还当是帮警方将逃犯绳之于法呢!” 戴洪华忍不住警告她。 她登时注意上他,向他挑了一只眉毛。温柔可可的说: “你,真俊!” 戴洪华晕了一下子的浪。笑说:“说笑了——” 骆铃媚眼如丝,笑面如花的偎了过去:“你是这儿最英俊的一个,你看,你一笑的时候,牙齿也人白——” 戴洪华只骑口的傻笑。 “给我看看你的手——” 戴洪华讪讪然的伸出了他的手。 右手。 ——骆铃正散发着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温柔。 骆铃竟伸出玉手去握着玩赏对方的手,边说:“我最欣赏是男人的手。你看,你的手,骨节突露,修长有力,多有性格啊——你一定是个有个性而且坚忍不拔的男子汉……” 话来说完,她旋风似的,拗住了对方的手臂,转到了戴洪华的背后,同时拨出了他的手枪,疾的板开了保险掣,枪嘴抵住了戴洪华的后头,冷冷的说: “枪?有枪阿姐我就会怕了你吗?看你拔你的枪快,还是我拨你的抢快!你再乱动,阿姐一枪把你干个白额彩头的!” 雷柏明吓得连技枪,但反应已迟,骆铃枪已在手。戴洪华的命已控在她手里。 陈剑谁也没喝止。 亦未出手相助。 更不相阻。 “佩服,佩服,好身手。” 戴洪华居然还笑得出来。 骆铃忽然脸上一红,心头一沉。 因为她感觉到腹下给一物顶了一顶。 由于她将重洪华胳臂拗到身后,她用擒拿手抵制着他背部,不让对方起虎尾脚,所以身子贴得很紧,加上两人身上的衣服,所以旁人绝难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都以为是骆铃持枪抵住戴洪华:戴警官完全受制于一女子! 连刚把车子开过来的三美警曹、也停下了车,在座驾上张大了口,不知该拨枪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只有骆铃有苦自己知。 她知道抵住她小腹的事物很尖,也很利,它随时(只要一发力)但可刺入自己的腹腔里去! 而且,它仿佛一早就在那里,就等自己这一下转到戴洪华背后,而且也算准了她会贴上去似的。 当然,她现在仍可一枪干得对方彩前的,可是,对方也可以刺杀他;而且,假如对方不只等她逼近而是一早就反刺迎戳的话,只怕在自己才把警官的手臂拗向后头还未夺得手枪,腹部早已鲜血长流了。 骆铃这才。留意到: 一、她的对手右臂虽已给她制住,但左手一直就摆在身后的裤袋内:这才是对手的杀人锏。 二、陈老大一直没有出手,只冷眼(也冷笑)的旁观。 三、戴洪华看来受制但连他头上的帽子也没歪那么一歪。 她知道自己遇上高手。 “好啊,骆小姐,你出手好快。我认输了。你武功那么好,正好用来协助警方上大派用场,让真凶法网难逃,我们这就大家都有好处,你救出你的朋友,我也可以交差了。” 骆铃当然知道对方让她;并且保住她的颜面。 ——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这种人物! 她向陈剑谁看了一眼。 陈剑谁微笑、点头。居然那一副“事不关己,已不关心”加三成“看你横行到几时”的死样子! 她只冷哼一声,将戴洪华往前一推,松了手。 戴洪华跌出几步,把住桩子,这时,三美和雷柏明已拔枪指着骆铃。 骆铃把枪扔回给戴洪华。 雷柏明仍不放心的说:“华仔,我看他们靠不住,跟他们合作,如同与虎谋皮。” 戴洪华接过了枪,略为审视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 “那可不是正好,我们正好狐假虎威,可以让群辟易。” “你说什么?什么‘屁易’?骆铃不习惯说话那么文质彬彬:“放屁容易?你放放看! 我看这世上除了牛老六。也没见人可以说放就有屁可放!”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笑,气氛就好多了。 其实,世上任何事情,只要多笑一笑,那就没什么好放不下,看不开的了。 笑完了之后。他们就上了车。 并在车上开始了讨论。 由始至终。陈剑谁并没有向骆铃介绍戴洪华就是“大红花”——因为三美和雷柏明都在场。戴洪华是本地的高级警务人员。他做的任何事,都必须不能徇私,就算他开释陈剑谁和骆铃的提议,也只公事公办。要是让他的同僚和上司知道他也同属“不平社”组织之内,这对他的计划和处境都是百害无一利。他只表明跟陈剑谁是有交情的,但一字不提组织上的事。 陈剑谁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他有一点也想不到。 只因为戴洪华不止升释了骆铃来帮他的忙。 另外一人也给“放”了出来。 这人是冒失的骆铃之外的另一个“捣蛋大王”: 温文。 3、恶月 他们在车上。 外面下着雨。 黄昏雨。 而刷子划着扇形的构图。 他们在车内在脑里布置着行动的构想: 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 如何着手? 陈剑谁看来很轻松的样子,在轻轻地吹着口哨。 “总不能这样冲进毛氏企业,把毛锋抓出来打得他不能不认吧!” 雷柏明说。他是在讥讽。警方曾召开多次会议,设立多个小组,但对毛锋家族都苦无对策,无法绳之于法,这两三个外来人,又能在三十四小时内办得了毛氏父子么! “为什么不?” 骆铃又来她的“生不得,男儿烈;心却比,男儿烈”了。 “根本不需要。” 戴洪华就等陈剑谁这句话。 “陈先生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他在外人面前(雷柏明、三美、还有另一名上共派下来的高级便衣特警哈森——警方同意先行释放陈剑谁,借他之力来调查此案。但也说明必须要在警务人员在旁监视的情形下才可进行:陈剑谁、骆铃、温文有三人,所以他们派出华藉雷柏明、巫人哈森和印籍三美“跟进。”至于戴洪华,因为是“倡议者”反而成了“边缘人物”,由他负责这次计划的统筹。)不便称陈剑谁为“老大”,只好很客气的以“先生”相称。 “我们现在仍是在押嫌犯,一旦露面,对方就可以指我们是企图伤害人证的逃犯,大可名正言顺的把我格杀毋论。” 哈森嘿笑说:“所以,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天知道上头为什么会同意由你们来参与这案件!” 陈剑谁不去理他,径自说下去:“不过,我们这项行动既是警方的秘密,那么我们也有一个好处;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出来了!” “是的。”戴洪华深表赞同,“我们趁这空隙能做许多事。” 哈森从鼻子里哼道:“可惜,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天知道你们高在监牢里是不是还可以多活几年!” 温文忽然叫了起来:“啊!” 大家都紧张了起来。 温文望向车外。 大家都望车外。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只是雨已停了。 暮色已临。 “你们看那月亮。”温文发现新大陆似的,“多凶悍啊!” 苍穹边际确然挂上了一细细细弯弯两端锋锐的青色娥眉月。 众人登时为之气结。 独是铬铃十分感兴趣。由于她坐的车厢靠另一边,看不到月亮,所以她要伸着脖子,过身子去看月亮,肘部碰在雷柏明的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乳部却触在哈森胸际,他一下子心都酥了,全不介意这样“接触”下去。 “哪里?在哪里?” 骆铃仍隔着头探着,偏又看不见:“那轮恶月去了哪里?” 雷柏明没好气的推开了骆铃:“骆小姐,你自己尊重自己一些好吧!” 骆铃伸了伸舌头说:“小气鬼。” 雷柏明绷紧了脸,问戴洪华:“怎么谁都不放,放这样一个女的出来?” 戴洪华忍笑:“是陈先生选的。” 雷柏明又指了指温文那傻里傻气的后脑勺子:“他呢?他怎么也给放出来了?” 戴洪华说:“他是本地人。我们已查备他的家人事业,反正他跑不了,拿督但洙汀的意思是:既然是这样,多放一个人出来帮手也好。” 雷柏明哼了一声,横回扫了陈剑谁一眼:“难怪他只要个女的,这样便可多换一名助手出来——只不过,这家伙除了看风看雨看月亮,只怕还帮了猫捉老鼠狗咬贼的忙!” 温文好像一直在留心那月亮,这才听到有人在说似的,问:“你说什么?” 雷柏明一怔,不屑跟他说话,只拍手一挥,“没什么!” 温文凑上了脸:“怎么?只敢在我背后说,我转过来就没话说啦?” 雷柏明登时大为光火:“我说你愣头楞脑,比猪还蠢。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时,恰有一部军车经过,声音很响,温文“唔”了一声,表示听不到。 雷柏明自恃是警务人员。武功高,有枪在身,怕这小个子作甚?于是又说了一遍。 正好车驶过水洼,一颠一簸的,温文又“嗯?”的一声,没听清楚,居然又说:“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雷柏明火冒三大。又大声说了一次。 骆铃忽然像阿基米特又发现了什么伟大定律的叫了起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众人以为她看见了“黑火”,谁知她说:“我看见那轮恶月了!” 气煞。 温文倒起了兴头:“是不是?那轮月亮好凶噢!” 骆铃深有同感:“青青蓝蓝的。像一撇鼻涕。” 温文:“尖尖锐锐的,像武器。” 骆铃:“闪闪烁烁的,太鬼祟。” 温文:“对,背后骂人,更鬼祟——啊,对不,雷警官,刚才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没听见,可否再说一次……?” 雷柏明这才知道这两人装疯卖傻的在“玩”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搔枪柄。 哈森看在同僚份上,为雷柏明我下台阶:“你们是来看月亮的?做广播剧的?还是来查案的?” 骆铃对他柔媚的瞥了瞥眼睛,在车厢里吹气如兰的问:“你说呢?” 哈森忙敛定已飞走一魂三魄,强颜严肃的说:“要是查案,怎么没有方案?” 这话题既由陈剑谁接了过去:“方案?有方案首要有线索。只要找到线索,不愁不能把真凶扯出来。” 哈森笑了,哈哈哈地。像咳了三声,又仿佛那不是笑,而是一种骄傲的表达方式: “线索?”他说。“我们只找到你留下来的罪证。” 陈剑谁冷沉地道:“对了。” 哈森没意会过来:“什么对了?” “那就是线索。” “什么?” “指证我们是杀人凶手的,有几个人?”陈剑谁沉声问。 哈森一时还搞不懂,戴洪华已完全警觉过来了: “张诞、胡成才,高就和高足。” “高就和高足是指证我们杀巴闭、刘阿虫和奸辱甘玲的人?” “他们都是巴闭教出来的徒弟。” ”张诞当然是指证我们帮顾影一道毁掉张家杀害张伯夫妇的凶手?” “他是活证。张小愁则仍在失常状态,神智未恢复过来。现暂住在她亲戚家里,那是个本地的暴发户。” “胡成才则指证我们杀死顾步和放火烧掉顾家?” “是他、他虽是哑巴,却已写了供词。” 陈剑谁点点头,开始拗他的指节,发出啪啪的声音;“那就容易办了。” 戴洪华眼睛一亮:“你是说,先找他们四人——?” “不,一个一个的找。”陈剑谁说:“我们五人和他们四人之间,必有一方面是说谎的。假使我们是做了这种事,那么,是我们不承认。如果没有,则是他们在骗人,伪造罪证。他们分属于三个不同的家庭,跟受害者都各自有不同亲密的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能够异口同声的说谎?找出这隐瞒在背后的理由,便也应我得出隐藏在背后的主使人物。” “对!”哈森说,“他们就是线索!” 不过他马上又犹豫了起来:“可是,他们都是证人……” “你放心。你怕这些证人,万一没有说谎,而说谎的却是我们,那么,我们来个杀人灭口,警方可就白白损失了人证了,是不是?” 哈森哼哼唧唧。 “所以,我们不会擅自行动的,我们的行动,都务必有你们警方人员的陪同,这样好吧?”陈剑谁说,“瓜田李下,事避嫌疑,这点,我们也不想再蒙上不白之冤。” 哈森点了一支修长型的小雪茄:“哼哼。这样最好……” 雷柏明有点急不及待的问:“那末,我们先我哪一个下手?” 陈剑谁沉吟:“……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给放出来了,找那一个都好办。”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还在思虑些甚么,但说完了这句话,他好像想通了一切。忽然问了一句: “胡成才在顾家做事有多久了?” “我们查过,”戴洪华的记忆力显然很好,“未到三年,但已十分得到顾家父子的情重。” “之前他是做什么的。” “他曾是毛氏‘地久’企业的主管之一。” “那就对了。” “——但那也不能证实他跟毛家的人仍勾结。” “我们这就会证实。” “我们先去找他?”哈森大不以为然,“去欺负一个哑巴?” 陈剑谁望定了他,嘴角带着笑意,“我们都不能也没有权用刑,对不对?我们也绝对不会用,只不过,要是我们能证实那个‘哑巴’会说活的,你说——一切问题是不是比较不成问题了呢?” 骆铃和温文本来还在研究恶月下的荒郊:那些一座一座的钙质土山丘,听到这里,早已不甘寂寞起来: “我也要去。” “如丹斯里哈森先生所说;这么多人去对付一个哑巴,不光彩。”陈剑谁悠游的说。 骆铃叫了起来:“可是。我们要去对付的是一个穷凶极恶说谎杀亲的凶手啊。” 陈剑谁兀然笑了起来,忽然跟骆铃说了几句话。 骆铃似征了一怔,也跟陈剑谁说了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雷柏明立即敏感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 哈森精通十四种语言,但也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也当即不耐烦了起来,“你们说的话,最好要让我们听懂,否则,你们的一切要求,我们都不能答允;你们行动,我们也不能支持。” 陈剑谁却笑了起来,轻松的说:“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说,一个说谎的人,不一定就是穷凶极恶的凶手,我们只要找出他说谎的理由,就对这件案子有帮助。” 骆铃仍在哀求:“你们去查那哑巴,难道就留我在车上跟这闷死人的蚊子看月亮?” 她指的“闷死人的蚊子”,当然就是温文。 温文也不以为忤,只在搔头皮嘻嘻傻笑。 “你到有一个地方要去。” “别又叫我去见周公。” “周公?”哈森立即机警起来:“周先生是谁!?” 驼铃忍不住嚼的一声笑了出来,居然伸手拧了拧哈森胀嘟嘟的脸颊:“你好可爱,笑起来牙好白,像‘黑人牙膏’。” 陈剑谁知道骆铃又在“调戏良家男人”,便说:“你应该在另一位警官监视下去找张小愁。” “好啊!”骆铃立刻奋亢起来,“让我审一审张诞那臭西瓜,干吗要冤枉我们!?” “对!”温文也跟她起哄,“他丧了父母,追疯了妹妹,还诬告我门,真丧心病任,禽兽不如!” “我叫你们去走一趟,倒不是要审查张诞,那得要到我们在哑仆那儿得证据后再钉死他的事;”陈剑谁正色说:“我担心的是张小愁。她哥哥既然指诬我们,恐怕跟这案子很有点牵连,不管张小愁知不知道内情,她的处境都很有点危险。我要你们先去看一看,并问清楚她的情形,必要时,可把她接出来,交给警方保护。” 一听是护花使者的任命。温文立时蛮有军气的答应: “是!” 哈森想了想,向雷警官点了点头,说:“我去。” 雷柏明也意会的说:“我和华仔看着这边。” 戴洪华也说:“好,那我们就分头行事。” 陈剑谁却仍是不放心,吩咐骆铃和温文道:“不过,请你们动手和行动都要小心点!” “知道!” 温文兴高采烈的答。 “知道啦——” 骆铃漫不经心的拖长了声调。 陈剑谁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的活,这两个年轻人都做大事心切,没听得进去,答应也只是敷衍。 这时,他们已从扣押的大都会驱车至那小山城近郊的分区警署前下了车。换了轿车。分头往目的地进发。 弯弯的月亮狠狠的发着绿。 第三章 请你动手慢一点 1、白头彩额 慢点。 在还没有真正行动之前,大家都要作点准备。 哈森取出无线电对讲机,正操马来话跟上司报告这边的情况,说到七情上脸时,白了一半的前发飘呀飘的,像一只白头鸠。 就算哈森的官阶很高,遇上这些事,他都要先行备报。万一发生个什么意外和难以控制的状况,毕竟不会遭人怨责是独断行事——这是大凡当官的人都懂的“卸膊之道”。 趁哈森正通电话,骆铃又对他挤眉弄眼。 陈剑谁笑着喝止道: “金铃子,别这么调皮!” 骆铃有点委屈:“谁教瞧不起我们……你没听他说话的语气么,分明没把我们看在眼里。” “在你还没成功之前、休想得到他人真正的敬重。”陈剑谁语重深长地说,“你最好记住我这句活,好好做些事给瞧不起你的人瞧瞧。” “一定一定,”骆铃双手在背后摸搓着,这时,哈森正好通完了话,她挑着脚尖舞步到了他跟前,翘着美丽的鼻子问: “通完话了。” 哈森一怔。 ——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点古今中外洋巫老幼都一样。真是不分国家民族贵贱尊军排名也不分先后,都一样。 “嗯?” “看你,真辛苦了。” “不苦不苦。” “都是汗,我替你揩汗。” 骆铃真的取出手绢替他抹汗。 陈剑谁看了,脑里忽闪一个念头,心中一动。 哈森只觉一阵香郁香味传来,加上骆铃温柔,动人殷勤,心神像飘在船上,大海波涛上摇摇荡荡,十分好受,却听大家都在笑。而且是在笑他。 他忙用手一抹前颁,才知润额都染了不知哪来的油彩。 简直七彩。 哈森光火了。 正待发作。 骆铃却跳开了,扁着嘴儿说:“哎呀,你身为高级警务人员,怎么那样小气呀,开点小玩笑也气成这个样子,日后怎成大器。升大官。发大财呀!” 哈森一时哭笑不得。 也啼笑皆非。 这是他们两起人马分别一段小插曲。 之后,“白头彩额”的哈森和沉默好奇的三美,载着俏皮的骆铃和一味附和骆铃(总之她做什么都是对的)的温文走了。 这儿剩下了雷柏明、戴洪华和陈剑谁。 “不可以用任何方式伤害或恫吓嫌犯,伺况,他还是一个哑巴!” 雷柏明显然是本着人道精神抗议。 戴洪华却不同意。 “要是什么都不可以做,请问,又如何要一个哑巴说活,不如把他们关回拘留所算了。” 雷柏明理直气壮的说:“可是。这样对待一个哑巴,太不公平了。” “如果他不是哑巴的,而且还杀了主人全家,并且指噬一些无辜的人,让他们替他受法律制裁——对那些受害者,又公平吗?”戴洪华反问。 对于这些,陈剑谁不便表示意见。 “拿督、总监大人他们早已查过他们的资料来历,”戴洪华乘胜追击的说:“他们才上飞机制伏了一班穷凶极恶国际闻名丧胆的劫机囚徒,他们都信任这些有地位、有经验而且有本领的人懂得怎么抑制自己的暴力,和如何证实自己的清白。” 雷柏明怒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敢负起全部过失!?” “我已经以身家性命担保了!” 两人对峙着,怒目相凝。 半晌,雷柏明恨恨地跺足:“好,我再去问清楚。” 他去车上发一通电话。 陈剑谁正好与“大红花”交换了一些意见。 约莫过了五分钟,雷柏明不情不愿的回来,不甘不愿的说:“只能运用有限度的恫吓和轻微程度的暴力,而且,这种行为跟警方完全无关。” 陈剑谁笑了:“也就是说,警方弄我们出来,做尽了丑人,但一旦发生任何这罪责时,警方概不承担。” 柏明板着脸孔:“你是聪明人。我们也有为难处,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那么,请问。”陈剑谁耐着性子沉住气,问:“所谓有限度的恫吓,指的是什么?” 雷警官反问:“我想干什么?” “既然不代表警方,”陈剑谁饶有兴致的问,“我可不可以代表强盗?” 2、杀生 说实在的,“菱角”不怕强盗。 倒有点怕鬼。 “菱角”当然就是胡成才。 他现在一个人留在顾家。 顾家烧不尽。 所以,警方留他在那一场大火还没有烧尽的半废墟里。 ——顾家的家业,还得需人看管,何况,顾影只是失踪了,还不是死了,胡成才是管家,当然就得在这时候管一管这破落的家。 虽然,胡成才心知肚明: 顾影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了! ——毛家那三位少爷。怎会让顾影活着回来指证他们的罪行? (不可能!) ——就算顾影想办法逃得了回来,不管“地久企业”、“九柳玄坛’、“救世捕声堂” 的杀手们,谁会放过顾影?谁敢留他活命? (决不可能!) ——纵使顾影逃得了命、避得了追杀,维持本地法纪的警方政要,有不少人已收了“红”,能让顾影戳破他们瞪着眼睛说瞎话的“假象”吗? (绝对不可能!) (他自己也不能放过顾影。) (因为顾影活着,他就活不了了。) (与其我亡,不如你死!) (他已做开了头,就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 (他不明白毛更和毛念行为啥一定要留下顾影的性命,他不相信仅是为了留着个活口好对付“六人帮”这理由——这内里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要是毛家老大和老二迟迟不肯动手杀顾影,夜长梦多,他只好极力耸恿老三毛赐下手了!) (必杀顾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谁要是碍着他生存的,他就杀谁!) (——是谓“杀生”。) (所以他从来不吃素。) 对他而言,吃素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盖因生果蔬菜。都有其形态,喝一口水,也吞噬了十万八千细菌的命,就算伸手在自己发痒的皮肤上抓了抓,也抓死千百双细胞和微生物,到头来,吃斋岂不一样是在杀生! (所以,斋有什么好吃的?经有什么可念的?以前蔡家老太太天天念佛,结果蔡四季也不一样死得胡里胡涂,蔡老太一怒之下,伤心欲绝,也不再念经拜佛了——与其念了个三四十年后才后悔不念了,拜了千万次佛后才觉悟不拜了,不如像他,才不拜神也不念伟,但只要奇术异能,他一一都学,这才实际受惠些!) (人活着,本来就是杀生图存的。) (可以这样说:“杀生是人类的本能,也是特质。) (谁活着都得杀生!) (要活着就要杀生!) (所以他要杀顾影!) (杀顾影可免顾影杀他!) 人就是这样,越亲越近的人,越是容不下。很多人可以容得下外边跟自己素不相识的人飞黄腾达,却忍受不了跟自己有交情的人发点小财;好些人可以受得了两无瓜葛的人呼风唤雨,却对自己有关的亲朋戚友小小得意就眼红心妒! 大丈夫勇于征战,敢于杀敌! 小人物却擅长于斗倒自己人。 ——是以,也许谁都不似“菱角”的心热:巴望早日听到顾影的死讯。 不过,说起来,守在烧毁了大半的顾家大宅子里,菱角可真点心悸。 他不怕人。 因为他才是恶人。 他怕的当然是: 不是人—— 而是鬼。 他怕顾步的阴魂不放。 因为他知道顾步在生的时候,已经很“灵”。 他眼看见有人来求问顾步其人失踪下落的时候,顾步马上烧了一张符箓,置于清水碗中,碗里立刻浮出那个溺死的映像来。 他又目睹过了戴了顾步所赠佛牌的信徒,在一次惊险翻车里。车烂得一塌胡徐,同车人尽殁。只他一人没事,而颈项戴的佛像双日里,却冒出一点鲜血来。 这都使得“菱角”胡成才相信:顾步真有过人之能。 所以他在此次行动里,只敢暗算顾影,不敢暗杀顾步。 但守在这儿,他怕顾步的阴灵会找他算帐。 ——像胡成才这种人,他决不是因为后悔而害怕。他只是畏怖所以害怕。 怕不一定因为后悔。 有些人纵使做错了事,也许会感觉到害怕,但不见得会后悔。 ——是以很多人都说他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其实,一个人做人俯仰能无愧,不见得就是敢作敢为的大丈夫、真好汉,顶多。他只是“敢作敢为”而已。 反省力不够的人又教他怎会后悔、惭愧? ——无愧和无悔本来不是件值得自负自傲的事,正如我行我素一样;别人不理他。他不理别人,他做的事得不到别人理解谅解,他就只好用”我行我素”来自慰自怜了。这都是不值得自许自得自鸣得意的事。 偏偏却有人以此为荣——没办法。人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动物。 并且活得愉快一些。 所以胡成才也在安慰自己。 这世界上没有鬼的。 因此也不必再疑神疑鬼了。 他大可安心睡觉。 睡一大觉。 ——顾步已死。顾影已活不了多久,他大可安枕无忧了。 3、生杀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不过,对于胡成才而言,这近忧确实是在的,而且是贴得很近很近,非常的近…… 三个人掩近了顾家。 顾家再也没有了狗。狗都给杀光了。 三个人慢慢但又轻快的拢聚在胡成才正在打瞌睡的房间外面。 顾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亦不必再防范给人发现。 这三人都穿着紧身黑衣裤,黑布蒙面,悄悄地进入胡成才房里,他们一切行动,都由一个胸口黑衫印有一个绿色的的三角的指挥的。另外两个,一个黑衣近腹处有一轮形红印,一个则在脐眼部位有一个橙色的棱形印记。 ——真的是“指”、“挥”,因为完全手势,不发一言。 顾家再也没有顾步在,他们已无所畏惧。 他们只是有点急,频频看腕上的表,仿佛在赶时间。 胡成才依然在打瞌睡。他身前有一张大桌,双脚垫在矮凳子上。旁边有一张古旧的铁床看他样子。宁可坐着打盹,也不愿睡到床上去。 他们正指手画脚;显然在交换“意见”要怎么“处理”这未知大祸临头的家伙,就在此际,荒谬的是: 这三人人中有绿色印记的那人,手表忽然(可能是报时、可能是闹钟之故)滴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这一响,胡成才也乍醒了过来。 他一醒,就看到房里有人。 有一个黑衣蒙脸人,正在他对面。 他人还未完全醒来,但反应可真是快,立即弹了起来。 他这一弹,左手便抄起垫脚用的竹凳子,右手已迅速要取挂在桌下的小弯刀——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人既已入侵室内,就得要以性命相搏了。 胡成才一向都很凶悍。 ——本来嘛,大丈夫要勇,小丈夫少说也得要悍。 无勇不悍,那就是只给人欺侮的可怜虫! 他的反应是够快了,可惜,敌人不止一个。 他身侧还有一名敌人。 这蒙面人一把住了他的手。 右手。 然后迅速掏出手铐。将他的手腕铐在那大铁床臂租的柱子上。 他背后也有另一名敌人。 他才想站起来。只觉顶上一紧,疼人心肺,原来一道钢丝已箍住他的脖子,他一双左手还来得及挡在钢线上(但已不及再抄凳子了)那锋利的铜线正好捺割在他的掌沿上,鲜血像车辗过橙油一般的迸溅出来,活得他自己和背后的敌人一脸都是。 血花。 这时,那手表作响,胸有绿印的蒙面人,忽然掏出了手枪,指着胡成才。 战斗结束。 不必打了。 ——只要这人手指一扣,“菱角”便玩完了。 “菱角”当然不想这么快“玩完”。 他连忙比手画脚——但他站不起来,一双手给钢线所箍,另一双手给镇在铁柱上。 那绿印象面人拉开了枪的保险掣,并且慢慢的装上灭声器。 胡成才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叫: “别,别,别开枪——请你慢点动手。” 三人面面相觑,真的停了手。 ——只是住手,并没松手。 是以胡成才还给扣死在柱子上,枪口仍向着他。 胡成才痛入心肺,但更惊怖得心胆俱裂:“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杀我……” 那三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这刹间,气氛诡异己到了顶点,谁也不知道这三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有什么企图,好半晌,那绿印记的人才问了一句:“你不是哑巴?” 胡风才骇然起来:“你们是警方的人!?” 绿印蒙脸人突兀的笑了起来。 其他两名红色根轮和橙色的脐棱的蒙脸人,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红色根轮的蒙面人说:“如果我们是,你这一开口,岂不是证明了你不是哑的,那么说,顾家灭门的案子,跟你就脱不了关系了。” 这三人一齐笑起来的时候,胡成才心里这才一宽: ——原来是警方的人,警察至少不会滥用私刑,但至多只能恫吓自己,不致杀人吧! 至少,只要性命能保,不愁毛家不把自己担保出来:泄了不是哑巴的底子又怎样?又不是承认了杀人! 这再一听这红根轮(就是把他右手铐锁着的那人)的话,他又唬了一跳: ——看来,是自己人。 ——不过,要是自己人的话,那只不过是试一试自己,反而可以不必死了。 所以,他也强作镇定,笑了起来:“三位大哥,你们这一招,可真管用,把我给唬得— —” 那在胡成才背后穿橙色脐棱的蒙脸人却说:“‘表哥’,老七还在外面等着呢。咱们的时间有限,那些人就要来了,刚才我的手表已发出警示,一定是‘阿表’已有所发现。” 那心口有绿色印记的人点表示明白。垂下了抢,向胡成才笑说:“不这样当真,你怎会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能开口说话泄底呢!” “我满以为顾氏父子垮了,就可以不必当哑巴了——没想到,还是太大意了。这要多谢三位这次提点……”胡成才这才放了心:“我见了三位色记,居然还没马上认出来,真该死……” 那绿印蒙脸人关怀的说:“我们下手也太重了,你还疼了吗?” 胡成才心中怒骂:“伤成这个样子。血流得那么厉害,真是不痛有鬼了!” 可是肉在俎上,他忍住疼痛,强笑说:“受点教训是应该的,谁教我那么疏忽……不过。确实是很痛啊。快弄些药给我止血吧!” “好,”绿印蒙脸汉说:“我给你止血吧!” 他点了点头,在拥成才背后的橙梭汉子会意松了铜线,闪过一旁。 胡成才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以掌沿托着钢丝,虽伤自疼,但他是抵死不撤掌的——要不然,只要铜线一旦弹在颈上,自己就死定了。 他这时才抓着拳头痛得呻出了声。 “请你们也打开手铐,好吧?” “好——”那绿色印记在心口的汉子忽然问了一句:“如果你在我们面前也掩饰不了。 难怪二少爷说。你是靠不住的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陡然举起了枪:“扑”的发了一枪。 在静夜里,枪声虽未完全灭绝,但至少已减轻了四分之三的程度。 胡成才中了一枪 他很讶异。 ——诧异比痛苦来得更速。 他伸手抚胸,白胸衣已给鲜血迅速染红。 他这时才搐动了一下,抬头望向开枪的人。 但原本开枪的人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射中他的小腹。 他这里才狂吼一声:“为什么……!?” 身形带动了铁床,拖得轧啦一阵响,似想向敌人猛扑。 但敌人又开了一枪。 第三枪。 “扑。” ——让人只来再及看见子弹在胡成才额上开了一个红色印记,他就倒了下去。 而且永远不会再起来。 ——猎狗终须山上来,将军最后阿中亡。 他不是战将。 他只是走狗。 ——所以他应是“狡免尽,走狗烹”那一类。 他的生杀仍在人手里,尽管他立了大功。 所以他给活生生的杀死了。 子弹说明了他的下场。 第四章 请你动手快一点 1、生杀大权 杀死了“菱角”胡成才之后的红色根轮、橙色脐棱及绿心印记的蒙脸汉子,立即收拾了一下现场,并迅速离开,隐身于暗月暗夜之中。 未几,这烧得残破零落的顾家大宅,又来了“不速之客”。 也是三人。 他们当然就是陈剑谁,戴洪华和雷柏明。 他们显然是来迟了一步。 不过他们显然也并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结果,人才有“干下去”的动力。 如果事事都知道“结果”。做下去的意愿也不会那么强烈了。 试问,如果知道结局是失败的时候,你还会那么勤奋、拼命吗?就算预知结果是成功,那也失去了许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提心吊胆精益求精的乐趣。 世人喜欢算命看相,那是因为相学术数始终是一种预测:既是预测,就不一定会有百分之百的准确。这跟专家预测股市、楼价起跌是一样的。如果每有判语,一定精准,那么。一早就知道自己生命里的生死荣辱了,那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只怕就没多少人敢伸出手掌提借时辰八字要人算命了。 人多怨相师判语不够精确,殊不知纵是命理大师,亦只能提命运的大致轮廓,提点趋凶吉避凶之道,而不能也不该作铁口判定存亡成败——这才是个人努力修为的留白处,也是命运轨迹的转换余地。 陈剑谁是第二次来顾家大宅“红毛拿督”。这时,神坛已遭回禄之灾,给烧得七零八落了。他这次来,会面对什么命运? 他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还有那在囹圄之中的,他伙伴死党们的噩运。能不能因他的努力奋战而改变呢? 你说呢? 一进人“红毛拿督”的范围,陈剑谁就皱了皱眉头: “嗯?” 戴洪华马上警觉起来。 “怎么了?” 陈剑谁忽然伏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冷沉的说。 “该掏出枪来。” “哪有这么严重——”雷柏明几乎要笑出声来,看陈剑谁那么“生人不生胆”,怕得畏首藏尾的样子,加上他上衣口袋整整齐齐的夹了八支笔,十分可笑,那似传说中的“英明神武”:“对方不过是个哑巴。” 他挺身就走忽然给绊了一下,跌入陈剑谁怀里。 他这回可是一怒拔枪,指着陈剑推,斥问: “干什么?” 陈剑谁无奈的摊了摊手:“不干什么。你既然心口绣了个勇字,那就带头走吧——总算还是拔了枪就好。” “带头就带头,怕什么!” 怕当然不怕,只要一个普通人有枪在手,他的脑子通常也会大上三倍半! ——更何况他是在警界屋建殊功拥有生杀大权的雷何警官。 他原姓何,但后从母性雷,所以有些人仍称他为“何警官”这有两个姓氏的警官,一直很得当地乡绅议员的钟爱。屡屡保他升官升职。宫运亨通。 暗月朦胧。等到进人胡成才坐守的房间里,勉强可见哑仆仍支头在桌上打盹,雷柏明得意的笑了起来:“你看,我都说没事的了,他还在做春秋大梦哩——” 说着按亮门旁的灯掣,向胡成才叫了一声“喂——”骤亮的强光刺目,三人都眯起了眼睛。 陈剑谁迅速游目打量了一下房里的情形,忽叱:“小心!” 戴洪华一个箭步,上前去一搭胡成才肩膀。 胡成才应声倒地。 戴洪华连忙跳开,拔枪。 雷柏明这回可真的变了脸色。 陈剑谁背靠墙角,退到门边,抄起了一包放在桌上的“三枪标”火柴盒子。 胡成才已经死了。 他的双眼几乎突出眼眶来,身上总共有三个弹孔,都打在要害。 雷柏明骇然叫:“他……” 戴洪华脱下了帽,拿在手上,顿足:“咱们迟来了一步,凶手才走不久。” 陈剑谁到这时候,反而没有作声,留在原处,似在思考什么。 他在思考什么?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生杀大权”却已落在别人手里。 枪口里。 他们一亮灯,在房里的方位一览无遗。” 窗外有六双眼睛,一支枪,枪嘴正向着这房里的三人。 一支枪,不可能同时射击三人。 在这国家对贩毒和贩卖军火都极为严刑峻法——这儿吸毒的人太多,而且也绝对不能乱,一乱就不可收拾了,不判重刑是不行的了,所以,不是有很多人可以、能够、有办法拥有枪械。 就算有,也不敢胡乱公开使用。 这三个蒙面人手上有一把枪。 现在,房里已亮了灯。 窗口敞开。 枪咀正向着其中一个的头颅: 雷柏明。 红色根轮的汉子跟其他的人一样,都是埋伏在“红毛拿督”外面一个绝好的隐蔽之处,他在催促持枪的绿心大汉:“要动手就请快一点吧,给他们发现了就麻烦了。” 绿心印记的那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发现了又怎样?他们能斗得过我们?顶多只多费些事而已!” 橙色脐棱的汉子说:“就算是多费事,也没必要嘛!” 绿心印记的汉子,却已移转了枪口。 现在枪咀正向着戴洪华—— 他的头部。 房里的三人。当然完全不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杀大权”,已完全操纵在他人手里。 三人中,似是陈剑谁说的话最多。 最快。 绿印、红轮、橙棱三名汉子都不谙“唇语”,不然的话,也许便可以理解陈剑谁在这时候说的是什么了。 许是因为陈剑谁说话太多吧,绿印汉瞧他不顺眼吧,枪口又慢慢移转了。 现在。枪嘴是向着陈剑谁。 正瞄准了他的头。 只要绿印汉一扣扳掣,陈剑谁的头壳就即时给这一颗子弹穿透,射爆。 绿印汉似已下了决定。 他决意先杀陈剑谁。 他的食指慢慢发力。 他要扣动扳掣。 就在这时,突然,灯灭了。 2、绿色之心 眼前蓦地一片黑暗。 ——谁都大概有过这样的经验:原本在幽暗里仍亮着一盏灯火,就一定会分外的明亮、夺目,一旦遽然熄灭,那么,那一时间感受到的黑暗。必倍甚于原来。 这时候的情形,也是一样。 房里忽然一片漆黑。 绿印汉顿失所依。 但他反应极快,手指一扣,“扑”的发了一枪。 他在那一刹间根据原先陈剑谁站立之处发枪。 ——除非陈剑谁能在骤暗的同时移开原来的位置,否则,他这一枪必然命中。 果然。 他听到闷哼的声音。 还有人倒地的声音。 橙色脐棱的汉子喜说:“得手了。”就要过去。 绿印汉一手扯住了他。 在黑暗里,橙色脐棱感觉到这个一向身经百战的义兄之手,好洋。 “小心。” “怎么?” “他已先一步发现了我们。” “不是已击中了他吗?” “就算是,里面的人有枪。” “有枪怕什么,我们……” 绿印表示要他噤声。 红色根轮的汉子却低声说:“我潜过去看看。”他举了举手上握着的事物。“我有这个。”那是一枚手榴弹。 绿印汉点点头:“你要小心点别炸错了人。一有风吹草动,先给我给暗号。” 他的声音有点抖,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 ——难道这颗绿色的心,是一颗颤抖的心? ——对他两位结拜兄弟而言,这义只闯荡江猢、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今晚要干的也只不过是小把戏而已,何以竟这般异常? 红轮、橙棱汉都没有问。 这不是发问的时候。 而是行动的时机。 ——世上有的是太多的人,在平时不好好的充实自己,在该行动的时候,老是发问、观望,甚至老是批评人家的行动,以致自己错失良机,空白蹉跎。 人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通常人最浪费的,也就是这个。 静。 寂。 无声。 红色根轮的汉子,像一条蛇般的伏地匍行着,很快便到了房间之前。 然后他发出一种低微的轻啷之声。 ——这跟蟋蟀磨翅的微响完全一样:会有研究昆虫专家学者将他叫的声音录了音,也分不出真假。 他一路潜行过去。 房间里,没有声音。 他不敢贸然越过门槛去, 他左手握住一枚手榴弹,右手握住一把锋锐的刀。 他在等, 等待时机。 时机,它总是会来的,问题只是,时间来的时候,你在不在?准备好了没有? 对红色根轮大汉而言。他在等待。趴在那木板屋门口,握着一枚手榴弹。等着机会来。 ——手拿一枚爆炸力奇巨手榴弹的人,就算未必能大获全胜,但抱着敌人一齐死的优势。总是有的。 只是屋里的人知道不? 要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打算?如何应付? 等待是漫长的。 就在这时,红色根轮隐约听到一种轻极微极的细响: ——那就像是两双蚱蜢在磨着腿子。 声音太小,以致如果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便完全听不出来。 可是这红色根轮汉子却有。 他马上警觉了。 却也在此时,刷的一声,有人在房里划亮了一支火柴。 3、彩色根轮 机会来了! 有火光就有人。 而且是敌人。 由于划亮火光之处是死角,从绿心汉那儿望去,只看到光,却不见人,无法发动正确的攻袭。 可是从红色根轮汉这儿,却能。 因为他已到了门口。 他立即发动。 火在。 人必在。 他一刀就锭了过去。 他认准了火光。 ——敌人果然沉不住气,只要一点火,人必在火旁。 他的刀就要那人的命! 刀是不能要人的命的。 除非是人要人的命。 因为刀没有生命,不能要人的命。 刀是人使的。 人有生命。 只有有生命的人才会要人的生命。 用他的刀。 可是人使刀也不一定就能要了敌人的命——当他那一刀落空时。 这一刀就是这样: 落了空。 他一刀掷空,“笃”地指入墙板。他从声音中警觉那一刀已锭空。 同一刹间,他只觉眉心一凉,也发出“夺”的一声。 ——难道…… 他警骇欲绝,伸手一模,就碰到一件金属事物…… ——不是刀…… ——不是针…… ——像是……笔……!? (荒谬!自己怎会死于笔下的呢!?) 他一想到“笔”字,忽然脑门一黑,仰天而倒,这时,血水才自他伤处流落到鼻沟来。 陈剑谁没有死。 是他发出了那一支笔,刺入红色根轮汉子的印堂。 他一进入房间,看到死人,就觉得那是一个圈套。一个计划。 ——旨在引他们人瓮。 凶手刚走——不,其实凶手可能根本没有走:那么说,他们开亮房里的电灯,等于是把自己当作是敌人靶子。 他马上注意到窗户是敞开的,虽然隔着窗纱。可是那不碍着什么事。 ——敌人清楚他们的位置,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所以他人立刻向戴洪华和雷柏明作出警示。 而且立即熄灯。 在按熄灯掣的同时,他已闪到一旁去:果然墙上“啪”的一声,他已经避过了一次生死大劫。 他立时伏下。 静候。 ——没有动静。 但敌人肯定仍在。 所以他要找出敌人的位置——连敌人在哪里也不晓得,是断断无法反攻的。 因此他突然点亮了一支火柴。 ——此举果然引来突袭。 刀光一闪,敌人也因而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处。 陈剑谁立即掷出了他的“暗器”: 笔! 一笔钉入红色根轮大汉额前,结束了对方的性命。 红色根轮大汉迄死不明白,他那一刀因何未能命中? 他没想到的是: 陈剑谁不是用手划着火柴。 而是用脚。 他用灵活的脚趾划亮火柴,人早已扳横梁,窜到了半空中,红色根轮汉子以为是手,发刀的角度自然必致失误了。 他的刀一失误,陈剑谁飞身而下。半空中掷出了他的笔——要了他的命。 陈剑谁一听他笔插入硬物的声音,就知道他已击中目的了。 他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脚步比猫还轻。 然后他发出一声轻哨,竟做了一件事——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做件事、去做这件事。 那也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竞选在这时候做,如同找死。 他竟去按亮电灯。 开灯! 灯一开。他的位置就必然暴露。 ——难道他不知道敌人不止一个吗? ——难道他忘了敌人手上枪正在搜寻目标吗? 他疯了、傻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4、蓝色咽喉 灯乍亮,绿心印记的汉子立即射击。 着! 就在这时,陈剑谁在灯下闪了出来,手一动,“嗖”的一声,一物疾锭了出来。 “噗”的插入他的咽喉里。顶在他的下颔间。 可能是因为力注于笔太烈太猛之故,笔里的蓝色墨汁爆裂了开来,这一下子,喉里流出来的,先是大量的蓝色墨汁,才到红的鲜血。 那橙色脐棱的汉子惊叫了一声,但反应已够眼明手快,一把抄住绿心汉子枪,“砰”又放了一响。 这对戴洪华又遽冒了出来,对他也放了一枪。 两人都没有命中。 橙色脐棱的汉子看见绿衣汉子喉里格格有声,已不能言语,橙棱汉一咬牙,对他连开了两枪,然后又向屋内开了两枪,觅路就走。 忽尔,前面黑忽忽的人影一闪。 橙色脐棱的汉子又立即放了一枪,那人伏了下去,他还特再开枪,但枪膛里已没有子弹。 他身上也没有子弹。 子弹在绿心汉那儿。 他转身想走,但一支枪已指着他的额头。 他登时再也不敢动一动。 持枪对着他的,是当地刑警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戴洪华! ——他在橙棱汉注意力给引移之际,已潜近这儿,活捉此人! 戴洪华带着点老友相见的口吻说:“我刚才那一枪。不是射不着你,而是不想射杀你。 你知道,我要留活口。” 橙色脐棱的汉子身子似乎想动了动,戴洪华立即喝住: “我刚才不射你。怕射死你。我们要引你把子弹打完。现在我大可还是不杀你,但用子弹粑你射得动弹不得。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你要不要、想不想试试?” 橙脐汉子只好摇头。 那伏在地上的人又站了起来。 这人正是陈剑谁。 ——刚才,他用胡成才的尸身去按亮了灯掣,同时为他挡过了一枪。 他在窗外的敌人射击时,往发枪之处第二次掷出了他的“神笔”——在外面是那么称呼他的笔,而他自己则戏称为“死神之笔”——格杀了绿心汉子。 绿心汉子死的时候,喉咙都是蓝的。 最后才淌出了血水。 陈剑谁和戴洪华把人押回屋子里去,肃掉他脸上的黑布,并在他身上搜出几双手铐。他们就先用两只手铐把他双腕反锁在椅背上。 那人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但看扁口扁鼻,不过脸却很长。 戴洪华说:“果然是你。” 那人不发一言。 陈剑谁问:“他是谁?”他衣袋只挂着六支笔。 戴洪华如数家珍:“毛念行身旁有八个行藏古怪、身手诡奇的保镖。这八个还是结义兄弟,合称‘八卦’,各有各的本领。刚才掷出刀子的那个,善用钢丝箍杀人,排行第六,他们叫他做‘老表’。红色根轮就是他的印记。持枪的排第五,人称他作‘表哥’,绿色心记就是他的标记。这人排到第八,这儿的人都叫他作‘表弟’,他擅以手铐作武器,橙色脐孔是他的印记,那天你在张家外遭枪手伏袭,你还击并格杀了的杀手,就是这‘八卦’的老四,代号是‘表叔’。” 陈剑谁听了倒是好笑;”怎么这些记号都这么怪。” “对这些异行任人而言,却不为怪呢!”戴洪华斥问“表弟”:“这哑巴是不是你们杀的!?” “表弟”绷着脸冷笑,仍有恃无恐,悲愤多于害怕的样子。 “你是替毛念行做事的人,”戴洪华说:“你今晚出现在这里。做这种事,他也脱不了关系。你定是乖乖的说出来好了。不然,杀人的罪,你一人能承担得起!?” “表弟嘿笑:“你们还是担心自己好了。毛氏一族和第九流的人可是你这小小的警官能惹得起的!你赚多少钱一个月?你上头有几个是我们公司包下来的?你的命值多少钱?哼,不自量力!” 陈剑谁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倒笃定得很的样子。怎么?警署里和‘马打寮’中,有很多你们的人吧?他们会罩住你吧?你就下怕他们杀了你灭口?” “表弟”傲然:“我当然笃定。大祸临头的是你们,我惊都没惊过!” 戴洪华怒而起,反手就给他一巴掌。“你敢串阿叔!?我把你打得半残不废的才送警团!” “表弟”吃了一巴掌,眼中爆出仇火恨焰,咬牙切齿的说:“好罗嗦!再不出手,难道要等我给折腾死了才甘休么!要动手,就请动手早一点!” 他这句话很怪。 当戴洪华和陈剑谁省到这句话的奇怪之时,要反应之际,却已迟了。 因为一支枪已指着戴洪华的头。 持枪的人是; 雷柏明。 第五章 请你动手早一点 1、紫印堂 戴洪华半晌才说:“原来是你。” 陈剑谁瞪住了他:“果然是你。” 雷相明向陈剑谁叱喝:“你也不要动。我知道你武功好。也见识过你像武侠小说‘小李飞刀’般的‘老陈飞笔’,但只要你手指头儿动一动,我就在你额上空上洞——看你笔快还是我子弹快。” 陈剑谁居然说:“当然是子弹快、枪管用,笔快有什么用?我一时可写四千字,但你只要开一枪我就一个字都写不了啦。枪杆子里出政权,笔杆子里只出软骨头,你没听说过吗? 对了,手指不能动,眼呢?能转一转吧?总不能连霎眼都不可以嘛!” 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打趣,真连雷柏明都为之叹服。 他再度作出警告:“你不要命,我也大可先把你打成残废——你不要命你的朋友可要命的!” 戴洪华手里仍拿着帽子,嘴里却咕噜咕噜的说了一些话。雷相明疑心病马上飚了起来,用枪嘴近距离指着戴洪华的太阳穴,喝问: “你说什么!” “我最讨厌人用枪指着我的头!” “你的妈的!”雷柏明骂了起来,“你以为你现在是拍戏啊?” 骂着时候,他反而退了三四步,这一来,他跟陈剑谁和戴洪华的距离反而拉得更远了。 “真正用枪的人,那会蠢到用枪咀近距离贴着对方的头!那是第九流的狗屎电影才会出现的镜头!真正会用枪的人,才不会犯这种错误!越近,就越危险!尤其是面对你们这种这么有本领人物的时候!”雷柏明先将自己立于安全的位置上,不愧为警界老子,“但功夫好有什么用?你有拳头我有枪,你有热血我有子弹,你们凭什么跟我斗?死在这里,也怨不得我!” 戴洪华说:“你官高势大,何必自毁前程!” 雷柏明狞笑:“什么叫做自毁前程?我杀了你们,谁来告发我?这样也便宜了你们。我本来的意见是;让人以为你们来杀了胡成才灭口,你是当官枉法。他是怙恶不俊,设十年也得关八载,加上那连环三起血案。不判死刑也就没天理了!就算判个终生,一进牢里,自然就活不到过年。就是他们沉不住气,要一起狙杀你们,结果死了两个,抓了一个,人死多了,就不好说了,只好全都杀了。省事!” 戴洪华:“没想到。你居然跟毛家的人勾结,做出这等杀人灭口的勾当,你收了毛锋多少钱?” 雷柏明:“这就好笑了!谁没收过毛氏企业的钱?有人敢不收吗?你也有袋袋平安嘛! 别以为我不知!” 戴洪华:“这儿谁不收毛家四父子的钱,谁就先遭殃。我是不能不收啊,但我收是收,可什么事也没帮他做,更不会帮他做非法勾当!” 雷柏明:“那是你比我卑鄙,而不是比我清高!所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钱是照拿,狗都不替人赶,鞋也不帮人擦,毛家的人早看你不顺眼,迟早都要做了你,你这次偏又自寻死路,居然担保这几个一身麻烦的外来人出来摆平这件事——你是老几?这样子的大事不间过毛爷,你自已摆得平!?真不自量力!” 戴:“那你也太过分了!你贪点钱还不打紧,可是张老伯夫妇是善良的老人家,顾步是为地方出力、甚得人望的名人,巴闭是老实可爱的青年,你们不择手段,使他们家破人亡,杀人放火,你这算什么维护法??的警官!?” 雷:“呸!我才没有杀他们!他们跟我无冤无仇,生死关我屁事!这是毛家那三个宝贝儿子惹的祸,他们掘坑,我填坑,坑是要填的,但钱也是要收的——受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我不像你,光拿钱不干事!” 戴:“我拿多少?怎跟你比!你在新加坡、加拿大都买了别墅,我买了棵椰树!巴闭、顾步、张氏夫妇都是大案,顾影和甘玲还下落不明,你还是回头是半,收手吧!设法跟我们一起,救了他们,至少可以将功赎罪,减轻罪行。” 雷:“天哪,我真是服了你。” 这次到戴洪华听了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我佩服你简直已佩服得五体‘掷’地。你缺了哪条筋哪!这么老土的话也说得出口的!世界最愚昧的事,莫过于自己已肉在砧上。却劝人收手自首,知情后悔,这是比八股还多好几股——屁股!我一枪就能打死你,还为什么要听你劝!?” 这次戴洪华是向陈剑谁说的话:“看来,还是你对。” 陈剑谁保证笑容:“我对?对什么?亲家?” “你说过:有龙泉之利,方可以论决断。有南威之容,方可以论淑媛。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一个人,如果想要得到他人的佩服,首先得要自己成功了再说。而且,他那一番话。简单是要劝人改过悔过。也先得要赢得胜利方可——否则,人家为什么要去听一个失败者的话?” 陈剑谁微笑——他这个长相很奇特,一旦皱起眉头深沉严肃的时候,就显得不怒而成,甚至令人有点不寒而栗;一旦展开笑颜的时候。却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甚至像一颗“开心果”:“是没有必要。不过,我们已经失败了吗?” 戴洪华也笑了起来,“好像还没有。” 雷柏明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用左手拍了拍右手拿着的枪柄,“给人用枪指着。已快死了,还说没败,这样自欺欺人法,真令人洒下同情之泪。” 陈剑谁说:“枪是在你们手里,可是子弹还没射在我们身体里。” “那还不容易!”雷柏明怒笑了起来,“我只要手指一扣你们就穿窟窿了。” “如果真要动手,”陈剑谁要求说:“就请你动手早一点。” 雷柏明咬牙说:“我原本没有意思要杀伤你们,也有诚意跟你们谈谈条件,你们这样嚣张,我只好先杀一个了。” 然后他开枪。 “啪。” ——对着陈剑谁。 他在他脸上开了一枪。 枪声不是这样子的。 也不该是这样的声响。 ——是“砰”,不是“啪”。 ——就算装上灭声器,也是“噗”,不是“啪”。 只见陈剑谁的额前突然——不是裂开一个血洞——而是紫了一紫。 陈剑谁没有倒下。 没有死。 甚至也没有流血。 ——因为他根本没有中枪。 因为雷柏明的枪里也根本没有子弹。 子弹不在枪膛里,会在哪里! 2、橙色脐棱 在陈剑谁手里。 子弹在灯下、手心里闪闪发亮。 “真是漂亮的东酉,”陈剑谁凝视手上的子弹,仿佛有很深的感触,“杀人的武器往往都很漂亮,铸造的特别用心。相比之下,人命越不值钱了。” 雷柏明怔了半响,忽然开声问:“我的子弹怎会跑到你手里?” 陈剑谁像老师接受学生的问题般的作答:“我和你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又摸黑进入‘红毛拿督’,就算你的身份证号码我也会背了。” 雷柏明又愣了下,说:“你们一早就怀疑我了?” 戴洪华深手人裤袋内。 雷柏明也没有办法——就算对主拔枪,他也阻止不了。 戴洪华摸出的是一架微型录音机。 一下子,什么都不必说了。 ——该说的(或不该说的),全都记录了下来了。 雷柏明的身体在发着抖,涩声说:“你们真是神机妙算。比起你们来,我只算得上只狗。” 陈剑谁笑:“而且是只咬主人的狗。” “不。”戴洪华也说:“你也是蚱蜢。刚才在黑漆的房里故意发出细微的暗号,示意杀手我们的所在。不过,我和陈老大也一样在交谈,商量怎样使你现出狐狸的尾巴来——当然,我们用的是你听不懂的语言。” “是是是。”雷柏明冷汗涔涔淌落,“我是狗,我是猪,我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只不过,刚才我只是想吓吓两位,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你们可否把录音带给我?” “你说的果然是真的。” 戴洪华望着陈剑谁,由衷的说: “只要你先取得胜利,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了——就算你说他是一头吃大便的狗。” “可不是吗?”陈剑谁无奈的笑笑,“人是最令人难过的一种动物。” 雷柏明强笑:“华仔,念在过去的交情上,你大可放我一马,我协助你们破案就是了。” “你的话都录在里面,”戴洪华很不客气的说,“现在就算你不要协助警方,由得你吗?” 雷柏明:“活不要说那么洛其实,我也是被迫的。警察单位里谁不跟毛氏父子那一千人合作的。谁就给打下去,华仔,你年青有劲,有的是本钱勇气,我可没有,也有不起。我也有老婆孩子老母房子的,我可不想他们流离失所、生错了儿子嫁错了汉子!” 戴洪华:“别跟我说这个!我也一样有妻子儿子,为了不受这个,不知受到多少、多大的压力!你们也太猖狂了,才致上级要彻查贪污的事,要狠狠的彻底消灭这种坏风气,整顿警岗士气!我接到命令之后,也假装收些贿款,并且早已监视你们多时!你假意说是打电话会向上头批不批准我们去对付这装哑的家伙,其实是去通风报讯,使毛家先派了这些人杀了胡成才,然后一齐把我们干掉,是不是?” 柏明:“我……我只是负责报告,不知道……他们……他们竟下毒手了……” 洪华:“放屁!刚才他们杀不了我们,反而给我们两个抓起来了,你就按捺不住,露出真面目,亲自动手,要把我们一并杀了。” 雷:“我没有办法啊。你们抓了‘表弟’,他见我没行动,一定会供出我的身份,要是我杀了他,毛念行会放过我吗?我只好……只好……” 戴:“只好杀我们了。” 雷:“我也只不过想吓唬一下而已。” 戴:“但你已开了枪。” 雷:“……是你们咄咄相逼,我才……” 陈剑谁忽然插口说:“你怎么一直看着时间?” 墙上挂着一面钟。 这口钟正指着九点十七分。 陈剑谁已对过手上的表,大概快了三分钟,大概是因为这口钟太古旧之故。顾步显然不算太富有,但他一定十分念旧,“红毛拿督”里的事物都透露了这种特性。 他留意到自从局势急变之后,从他和“大红花”已揭发雷柏明控制大局以来、铸在椅上的橙色济棱的“表弟”已看了十一次钟。 他当然不能看表。 ——他的双腕已给锁在椅靠之后。 “表弟”没有回答,只是显得有些意外。 可是他仍很强硬。 也很倨傲。 ——居然一句话也不说。 提起钟,使雷柏明想起了时间,想起时间,他便忽然有了信心来“讨价还价”: “你们放了我,有你们的好处。” 陈剑谁冷晒:“我现在最需要的好处就是:“证实我和到现在仍关在“马打寮’里的弟兄都是清白的。” 雷柏明说:“但我至少可以使你的两位手足不会马上丧命。” 陈剑谁顿时为之动容:“什么!” “你知道我意思的,”雷柏明觉得自己又开始作回风了,“你们把录音带给我。我即刻为你打个电话,也许,骆小姐和温先生就不必白白牺牲性命了。 那“表弟”脸上突现狠色:“你敢出卖组织?” 雷柏明向他吐了一口唾液:“你也不是一样给抓住了,回警署还不是一样!他们能让你不说吗!你凶什么凶,狠什么狠!” “表弟”脸上的狠色更甚。 他又看看壁上的钟。 ——这一次,他抬目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了一丝狠狠的笑意。 陈剑谁为此呆了一呆,忽然向戴洪华大叫了一声: “POW一LING!” 雷柏明听不懂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是暗号。 只有“不平社”、‘’六人帮”、乃至“希望社’的人才听得懂。 这发音的意思是: “小心!” 或是—— 用古雅一点的说法是: 有敌来犯!? 3、打开门杀狗 惊心动魄的机枪声,就在此际、猝然响起,动魄惊心。 不过,有一点要补述的事: 机枪响起之前(也许是前一秒,或三分之一秒,甚至是五分之一秒,但:一,一定是在之前;二,一定是极短的时间——以上两点都极为重要),“蓬”的一声,门给骤然踢开。 这一个情形,又有一个“要害”是要补充的,那就是;戴洪华和陈剑谁把“表弟”押进了‘红毛拿督”胡志才住的木板屋里,把他双手反锁在椅子后,关起了门,正要审讯,然而雷柏明就发动“倒戈”了,之后局势还是完全给“大红花”和“大肥鸭”控制下来。 ——可是,门是开着的。 窗却没有。 那儿有一扇窗,为防蚊虫,还钉了张纱网。 用机枪扫射的人,显然先在外面(透过窗户)监视房里的情形,然后,才决定动手的。 不过他却不能自窗口开枪。 因为窗户有死角。 ——可能第一轮子弹,只能杀了在房子里的左角的陈剑谁,却未必杀得了正在房子右角的戴洪华。 另者,在这漆黑的荒郊处。有一间房子亮了灯火,当然很显著,自然也很容易就可以监视里面的活动;同理,若杀手想贴近窗户开枪,只怕才靠近便会因灯光映照下无所遁形。 所以,来袭的人才要先踢门。然后冲进来。开火。 此外,杀手也有恃无恐。 因为他有枪在手。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枪。 而是机枪。 ——一下子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打成一只马蜂窝的机关枪! 开枪的人很年轻。 他的喉核那儿长了一颗大灰痣。 ——那是他的特征。 他有个代号: “阿表”。 他当然也是“八卦”的一员,排行第七。 他是负责接应的。 车,是他开来的,他将它停在隐蔽的地方。 所谓“接应”,一定有预先约好的时间:这就是“表弟”不住看钟之故。 ——既然没有依约前来会合,定必“出了事”,接应的人又跟“出事”的人有亲密关系,定会过来瞧瞧。 “表弟”也必知道:“阿表”手上拥有的武器,是四人中火力最猛的。 所以他很“定。” ——笃定。 他一向是个很镇定的人。 本来。笃定是一种优良的美德。只要你够定、别人就不易摸透你的想法。你也比较不致“忙(乱)中有错。” 可是,定是要看实力的。一个没有实力的人,一味冷静、镇定,结果,只是“懵”,或是“钝”而不是“定”。 “八卦”中的老大“孙三叔”曾经告诫过他: “你不要老是只会一,不会别的。不错,‘定’能使你讳莫如深,但并不能因‘定’而成功取胜。古语有说:静若处子,动着脱兔。如果一天到晚都只是定,那么,跟颗石头有什么分别?有实力的人,以定制乱,不为所动,自然高明;没有实力的人,一味强充老定,虚张声势,结果只是纸老虎,还不如尽力所为、手忙脚乱的好。说实在的,就算有人想帮你,看到你还显老定,还真想看看你火烧眉毛时的窘态呢!大过镇定,只是反应迟钝,惹人反感,年纪轻轻的就一味装者成,就算不是你仇人的,也想惹你忙得一团乱呢!别以为定就是好。世是最定的就是植物人,因为他动不了。你这么定,不如坐化算了。” 可惜,这些话,“表弟”没真正的听进去。 他总是觉得“三叔”太过说教。 ——说教有什么好听的!他只喜欢听夸赞他的话。 没想到,他这一次,就吃亏在太定这一环节上。也使救他的人,为了他太定而占不了便宜。 门给踢开,一排机枪扫了进来。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或是电视,发生时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就算用慢镜、重放、定格等方式。也不过是将这惊心动魄生死之际的两三秒钟延长、重演。 但在文字上,我们却可以把这为时极短的枪战分几个层次、几个不同的角度和几个不一样的观点来处理: ·阿表——狙袭者的想法· 约好最迟在九点十五分,老表、表哥、表弟就会出来跟他会合。 可是没有。他一直守在车上等。苦等。 等到九点十七分,他就潜入“红毛拿督”,在木屋外面发现了“老表”和“表哥”的尸首。 ——果然出事了。 然后他掩近有灯火的地方。 他看见“表弟”给反铐在椅子上。 ——而那两个应该已是“死人”的人,却在审问着毛老板在警方部署的一大心腹:雷柏明。 他马上决定: 行动! 在决定行动之前,他是有想过悄悄退却的: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他现在偷偷的溜走,谁也不知道他就在外面,在毛表面前他也大可说什么:“对方人多,他力战无功而退,为求第一时间向毛老板报告危境……诸如此类,总之理由充份。 不守,他还是决定要战。理由是: 一、他虽然只一个人,但他有的是一架轻机枪。 二、他在暗,敌在明。 三、他采取主动,枪一发,敌人已是个死人,杀两个人只要两发子弹,又不是舍身肉搏,没道理这还收拾不了的。 四、这是大功一件,扭转乾坤,何不独占? 五、他要替死去的“表哥”和“老表”报仇。 六、他要救“表弟”。 七、他要雷警官欠他一个情——雷柏明在警方很有势力,这种人情多结几个总有好处。 这些好处,也许不是都那么清晰、明确。但都在决定进攻退守的刹间在“阿表”的脑海里一抹而过。 从而让他作了这个决定: 突袭! ——人生里,总有些时候,要你在电光石人间作出生死成败的决定。你所作的决定不一定对,也未必错,但影响你作这决定的,可能只是一些平时不经意的、潜在的因素,到紧急时才突显出来。 “阿表”现在就是这样子。 他想在窗口放枪。 可是那儿有死角,不一定能杀尽敌人:而屋内还有两个是自己人。 要是他贴紧窗户,则极有可能给屋内的人先行警觉,而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掩扑向房门。 他一脚把踢开。 他要在敌人惊疑的一刹间,开枪扫射,诛杀殆尽,是谓: 打开门杀狗! ——当敌人狗一样的打杀殆尽! 一旦有人闯进来,谁都难免一惊、一怔、一骇,阿表深信。只要他攫取得这个主动,他的敌人就必死无疑! 4、灰喉咙 ·陈剑谁——被狙击者的预感· 陈剑谁外号“大肥鸭”(他个子不高,又有真有一点发福),是“六人帮”里的“老大”,可是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似乎比不上牛丽生的粗豪、骆铃的任性、温文的好玩、史流芳的好色来得有性格,而且一直到现今为止,我们也没有好好的写一写陈剑谁这个人。 不过,有一点特性。早已在前文叙述过了,那就是陈剑谁这个人,有一种本领,那就是他天生有一种“预感”能力: 他那种“预感”,当然不是什么宗教里的大教主或大主教,有着预测多少年后或几月儿日几时便是世界末日、世纪大灾难的那种,而是他跟某些野兽的本能(譬如能预知地震、海啸、豪雨、火灾的来临——狗、鸡来、蛇就连蚂蝗都有这种本领,就人一至少大多数的人类——没有),他能在危机发生的前一刹间感知得到。 当然,陈剑谁所拥有的,也不止是这么一点相当浮泛的“预感”本领。 他同时还能作理性而精确的分析。 这能力来自他细微独到的观察力。 他们在捉住“表弟”的时候,他的表现似乎并不是十分害怕。 这跟一般人的反应并不一样。 ——这人太“定”。 果然,房里还有他的同党: ——雷柏明! 这就难怪他那么“定”了。 不过,雷柏明占得优势也不多久,局势又给扳过来了: 雷柏明又为他和“大红花”所制。 初始,“表弟”确然表现得有些惊慌的样子,随即,他又恢复了镇定,而且开始不住的看钟。 钟在墙上。 陈剑谁注意到“表弟”在钟指九点十三四分时,特别焦急,一俟十五分之际,又特别奋悦,到了十六七分,又明显的忐忑不安了起来,竟忍不住侧首去偷看自己手上的腕表。 这种情形,证实了几件事: 一、“表弟”关心时间,竟多于关心他自身的安危。 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这时间可以使他自己在险境中获得安全。 三、从此可见,这时间对“表弟”而言,是有所等待,也有所恃的。 四、——等待什么?自不言而喻。 所以除剑谁除了“预感”之外,还从“推理”中得到结论二: ——要小心! 于是他马上向戴洪华发出了暗号:“POW-LING”当然不是“保龄”,而是“小心!” ——小心什么!? 就这这时,门给踢开,一轮机枪如同狂风骤雨般扫了进来。 ·雷柏明——在突袭里从被救到被杀的一刹·雷柏明在这事情上可以说是十分无辜也非常冤枉,他完全不知道外边还有个“阿表”会突然冲起来开枪扫射的。 在门给踢开的一刹,他的职业本能使他立即枪口向着要闯进的人—— 但那人不是要闯进来。 他只是用他的子弹闯入。 而雷柏明的枪里并没有子弹。 他一时只能作出本能的反应,而忘了这要命的事实;至于“阿表”一踢开门,乍见雷相明用枪指他,这举措是随时足以要了他的命的,所以他立刻开枪,第一轮扫射全都打在雷柏明身上。 他本来是要救这个人的。 只不过,雷柏明却做了一个错误的反应: 他不该把枪嘴指向“阿表”。 人有许多反应通常都是一种习惯,或是自然而然的: 正如你要摔倒之际,自然会设法用四肢取得平衡,如果真要摔跌,也会试图用身体去支撑跌势。 除非对陌生特别的情形,才会考虑过怎么“反应”、什么姿势”,不然,就算拿起一支笔、按电话的指头,也会以平时的习惯性去运作,而很少去分析一下,这样握笔的姿势究竟对不对,为何不训练一下其他平常少用的手指? 雷柏明就是这样子。 平时,他养尊处优惯了,这些年来,已很少亲自与歹徒驳火、拼命了,一切行动,多半交给下属执行。 这次,他亲自出动,其实是想在毛锋面前讨一个功。 大功。 他这个错误的“反应”,使“阿表”本来要救他的行动,完全起了彻底的变化。 现在却成了第一个杀掉的人。“阿表”既然已杀了人,下手就决不容情。 惊心动魄的机关枪声排山倒海有响起——雷柏明全身痉挛着倒了下去。 他的“习惯性反应”害了他的命。 人,很少机会去好好反省或检讨一下他目前的习惯会不会对自己有不良的影响,乃至害了自己命;例如抽烟、喝酒、打老婆…… ——你呢? ·戴洪华——被袭击者的反应· 他的手里有枪。 陈剑谁手里有子弹。 他在审问雷柏明,然后他突然听到陈剑谁的警示: “POW—LING!” 他立即警觉。 ——人警觉乃至反应,要多少时间? 这时,门猝然给踢开。 枪声像一个巨人抑制不住的咳嗽般迸发了起来。 ——从门给踢开时他已警觉——自警觉到反应又需要多少时间? 时间,决定人的生命。在冒险家生死格斗中,时间更是主宰一切的机枢。 问题只在“你怎么去掌握/利用/操纵时间,成为有利于你的条件。 重要的是:”六人帮”里的人物,并不像一些情报员、女黑侠、侠盗、飞贼、神探、超人故事系列中,以尖端的机械科技和秘密的先进武器去解决敌手,也不十分注重于破案的推理的与逻辑,而是旨在考验现代人可不可以用古代失传或接近失传的绝艺(包括武功、气功、异能、幻术、术数乃至种种难学奇术),加上他们自己的智慧、潜力、反应和运用意志和感情的力量,辅之于今日的知识、工具和特殊情境,来观察是否可以解决现今的问题,以及体现依者的情操与精神。这无疑是一个崭新的试炼。 他们的“反应”,就是这些一场又一场殊死志生的搏斗中的要害。 戴洪华是“不平社”在当地两大要将之一。 他能受“大肥鸭”陈剑谁赏识,自然是有过人之能。 他一听门给踢开,他的人就同时窜了出去。 他手里的帽子也扔了出去。 他同时在半空中开枪。 果然,他听到他原先站立之处一阵碎裂和给击中的急响,他的帽子也给射成了一窝蜂。 他同时看见陈剑谁也弹了起来: 剽悍像一只黑豹。 同时间只见陈剑谁手上白光一闪。 ——这四个“同时”都发生得很快。 “嗖”的一声,那“白光”没入来人扣枪板子的虎口上。 但在这之前,那人的额顶,已开了一个洞: 血洞。 这人除了第一排子弹都射在雷柏明身上之外,其他的子弹,先给掷出的帽扰乱了视线,接着又给笔刺着、着了枪。已全失去了准绳,变得毫无目标的乱射,到最后变成向天猛射。 ——那是因为持枪的人已在骤然间失去了生命之故。 这样的“结果”来自“派络”: 戴洪华和陈剑谁的“敏捷而正确”的“反应”,不但救了他们自己的命,也要了狙袭者的性命! 他们其实只有一个机会。 但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阿表”本来已获得了主动和先机: 可是他没有掌握住这个机会。 雷柏明也有一个脱身的机会。 但他完全误了机。 所以,雷柏明和“阿表”死,陈剑谁与戴洪华活。 当然不是“反应快”便可以解决这一切问题的。 有些人的反应只快得手忙脚乱。 有些人的反应快一如“唱国歌”。只快在嘴皮子在开合,身体四肢,则是纹风不动。 反应不但要快。而且还要正确。 ——像陈剑谁扔出的笔和戴洪华一枪都射着了“阿表”的额和喉上,然而,他们也可能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失误了,你想:死的会是谁? 要经过多久的训练,才能在这腾身疾闪之际,依然能以笑杀敌、一枪要了敌人的命!? 倒下的狙击手喉头有一大块灰色的痣,戴洪华一眼就能认出他是“八卦”组织中的“阿表”,排行第七。 能及时杀掉来袭的杀手,就是久经大场的陈剑谁与戴洪华,也觉惊魂未定。 ——生死只一发。 ——海天存一线。 几乎仅在六分之一秒的反应,使他们从死到生,能够活命。 陈剑谁目中闪过嘉奖的神色:“大红花,结婚生子,设有使你动作迟缓。你比以前反应更快了。” 戴供华脸上洋溢了振奋之色:“老大,八年了。我终于又能跟你并肩作战。怎么你一直都不会老?” 两人相视而笑,伸出了手,紧握。 也同时发现: 房内少了一人。 ——“表弟”。 那橙色脐棱的汉子,倒是把握住了机会,趁机战之际,他既没动手对付敌人,也没有出手帮自己人,而是越窗逃走了。 “哎,”戴洪华检讨地说,“都是我自己大意,怎么用从他身上搜得的手铐得住他!?” 另一个发现是: 雷柏明死了! 这人死不足惜! 不过,这人死了,要证明陈剑谁等人的清白,就只有一卷录音带——那当然是很不足够的。 此外,陈剑谁的担心是: “金铃子和温文去保护张小愁,只怕,他们自己也很不安全……” 戴洪华明白这点: ——骆铃和温文毕竟不是“大肥鸭”,万一也遇上这样圈套与伏袭,能不能化险为夷,那就实在教人不敢乐观了…… 第六章 请你动手温柔一点 1、金色阳具 他们路线虽不同,但目标则一样: 都是要把纵“黑火”系列的血案,查个水落石出。并自此证实自己的清白。 他们知自乘坐不同的车子,并在同一市镇,便一南一北,两造分了道、扬了镳。 骆铃、温文与哈森同车,由三美驾车,直赴张小愁目下暂住的地方。 她和她的哥哥初在酒店暂住,现在寄宿于她的姨丈张福顺家里。 张福顺在这儿开设猛石发迹,也从事锡米业买卖,现在还包起了“字花店”,已成了当地暴发户,捞得个盘满缸满,很有点声势—— 对于“有关人士”的资料,骆铃就研究到这里: 为止。 再“研究”下去,她就闷了,而且困了。 呵——欠—— 她已打了第七个。 真老实不客气。 在车上,她又睡不着,话梅吃了一粒又一位,一包又一包,菊花茶也喝了一包又一包,还换了不同的牌子喝,到最后,下评语说:“还是杨协成的好喝,较清。” 好像在做广告。 这时候三美正在向哈森报告警方手头上对“张福顺”的资料,就给骆大小姐这一句“总结”凝住了,几乎也打上了END-ING字幕了。 哈森瞪着骆铃。 ——不是看她是个女子他早已对这种不顾死活、不识大体、不识大局的人怒斥忿逐了。 不过骆铃可不看他。 她没功夫。 她去找温文的背包。 温文老是携带着只黑色公事包。 温文见骆铃埋首埋脑的在翻查他的公事包,便警戒了起来,忙把皮包抱攫了过来,搪在胸前,抱在臂弯里,警惕的问: “找什么!?” 骆铃用一只手指,指尖指着他,聪聪明明的恫吓道: “哦,你坏呀你——” “什……什么!我坏什么?” “你的包包里一定藏着什么不可见人、不能告人的东西,哼,你曳呀你——! “什么不可告人……的东画!哪有?哪儿有嘛!” “还有,这儿有嘛——”骆铃见他这样子可爱、属于惶恐(这原是两样九不搭八的情绪),却偏要去抢他的包包来看,“你给我看有没有!” “不给不给!不能给你看!” “不给我看就有坏东西!”骆铃抢不到。就负气起来:“你这个坏东西!” “我没有!” 温文叫起撞天屈来! 两人在车上抢来抢去,几次还碰到司机三美身上! 三美正在驾车转急弯,“吱——轧——”的一声,差点出了车祸。 “别闹,别闹!”哈森忙制止,“三美,你别管他们,专心驾好你的车!” “分明有不是东西的东西!” “你含血喷人。” “我那有含血?我只含口水。你自己就是只不是东西的东西。” “你说是不好的东西——那么,那是什么东西,你说说看!” “那是——”骆铃眼珠儿一转,神神秘秘的说:“那一定是……” “什么?” “黄色小说!龙虎豹、麦当娜写真集!” “哗!”温文叫了起来,“你女儿家,这都说得出口的!” “什么说不出口?”骆铃奇道:“我还看哪!” “你你你……”温文倒为她涨红了脸,“你看这种东西!?” “什么不看?为什么不能看!?”骆铃诧问,“哦,别人能写,别人敢拍,我就不能看呀——” “可是……你是女的呀——” “哈,男的能看,女的就不能看啊!”骆铃大奇,“这时代还有这种事!那天叫我骆小姐高兴起来,也写几十本黄色小说著作等身一番……” 然后她双掌合在胸前,懂憬的说:“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 温文这倒感兴趣: “你的理想是什么?” 骆铃充满期待的说: “妈妈生。”她热衷的说,“——我要当一个旗下有美女如云,吸引天下狂蜂浪蝶、围绕着我翩翩飞舞的妈妈生……” “吱——嘎——” 三美又在飞驰中转急弯,差点把骆铃甩出车外的山道去。 却见温文跌了个仰八叉,双脚朝天,也不知是因为弯转得太急,还是因为骆铃的幻想太刺激。 “闷死人哪!”骆铃喧嚷,“总得找些东西让我看看!” 温文在皮包里终于找了本书给她看。 “哈,温瑞安!”骆铃看到书的作者,叫道:“我也有看他的东西,听名字好像是写令食经的嘛。对对。他好像也写马经,叫佬老温马经。” 翻了几页,才发现是武侠小说,书名还叫“伤心小箭”,书内全用“机”为题,例如: “天机”、“杀机”、“神机”、“飞机”、……或调转过来,成了:“机会”、“机锋”、“机械”“机遇”……等等。 她又“哈”了一声,“这都可以为题!” 哈森也探头看了一阵,说:“这只不过是胡凑的罢了,连起题的都不认真,这种书写也是白写,买也是自买,看也是白看!” “但全用这种固定的题目写成一本书,而且还要符合书中情节的发展,可也不容易!” 温文大表异议,“不信,你就胡凑一本给我瞧瞧!” “我才不写这种无聊的书。” 哈森表示不屑。 “只会批评,”温文回敬,“你写得有他三分之一好,才来唱高调吧!” “你说呢?” 温文见哈森不睬他,便转而问骆铃。他总得找一个人聊聊。 “你倒读得深刻啊。”骆铃边在看书,给里边的情节吸引住了,漫不经心地说,“里面有个女主角叫温柔。比我还傻,但却像我一样漂亮。” “嘿嘿,其实,我倒没仔细读。”温文悄声对骆铃说,“只是,作者姓温,我也姓温,姓温的本就不是大姓,百家姓里只排到八十三,总算还挤上去了,好险——姓温的不帮姓温的,你怎么说得过去嘛,是不是?” “是?——哈!”骆铃突然像新、旧大陆一齐给她发现般的叫了起来。“作者太没脑了!应该叫个题目为:“请你动手温柔一点’,那么,又切题,又应合女主角的名字,这都想不到,这写的人真笨!姓温的都是一样!” “什么!?” 温文又给骂得大叫“什么”不已。 骆铃也不管他,径自一边驾一边看,一边批评,未久便到了张福顺的别墅前。 这儿地广人稀,价廉物美,拥有一座近郊的别墅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别墅也真有气派。占地甚广。连前面一座大花园和喷水池在内,可谓堂皇辉煌,气势十足。 在抵达别墅门口之前。还有好几座大型的雕刻,让五颜六色的灯火映照着,更显豪华霸气。 其中一座。像一只中指,指着中天,下西是流动的池水,反映着金色的时灯,烫金铜牌缕刻昏“中流抵柱”四个题字,而下款“毛锋”。 ——显然,这别墅的主人特别珍视这题字。 “呸!”温文只说,“毛锋?什么东西?又不是毛泽东!” 哈森、温文看了都不顺眼。大家都是首次进入这儿。骆铃看了,却冷嘿了一声,说: “什么玩意嘛,把一座金色的阳具摆在门口,也不羞家!” 这话一出,更是众皆哗然。 “这么说来,小姐,”哈森调侃,“你对阳具倒很熟稔。” “这有什么出奇?乡巴佬!”没想到骆铃倒连险也不红那么一红,“在中学时生理学和四级录像影带里看他二千遍了,你自己倒没见过吗?赫?这倒出奇!” 哈森为之气结。 ——幸好没气绝。 可惜戴洪华不在这儿,否则,他一定会警觉到:那酷似中指骂天、类近阳具“造型”的玩意儿,其实就是放大了毛氏“地久企业”的商业标志! 车子缓缓的驶入了别墅。 有仆人在门口迎接。 “奇怪!”温文说了一句,就没说下去了。 “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果然是骆铃接下去。 ——她最恨说话到一半就不说下去的人。 她性急。 又好奇。 ——尤其对故事说了一半、书写了一部分就不(没)写下去(或写不下去)的人,她简直深恶痛绝。 有一次,她在戏院里看电影,看到精彩处,正值停映,她差点没把戏院砸了。最后搞到站在椅子上,跟那些观众一起用粗话起哄吓得戏院里的放映员赶快把断片驳好,这才重新坐下来静心观赏——自此之后,她还跟那一干在电影院里起哄叫嚣的家伙相交莫逆起来了呢! 所以那本《伤心小箭》也几乎给骆姑娘一手扔到车外去——要不是温文眼明手快,赶快抢回的话! 因为那书也还没把故事写到结局。 心急的骆铃,看一本书,一旦看上瘾,就马上翻结局——待看完了结局,她可又懒得去翻全书了:所以这习性就给“大肥鸭”骂她;没有恒心,不够毅力,一味速成,不学无术。 反正她也无所谓。 ——她给“大肥鸭”骂惯了。 显然的,《伤心小箭》还没写到结局:她认为作者这样做,简直是一箭射伤了她的心— —当然,她骆女侠是从来不问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2、一黑 意外的是,他们给人挡架了。 有个管家出来,跟哈森表示,现在不能见到张小愁。哈森、三美当然力争到底。 “那为什么要见张小姐?” 那一脸奸相的管家反问。 “我们当然有理由。” “什么理由?” “我们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张老板派我做代表,要是不弄清楚,抱歉我不能请诸位人内。” “有关那晚张、顾、巴三家血案,张小愁是唯一活着的目击者,我们请她协助警方破案。” “对不起,张小姐不舒服,暂不能见客。” “我们只是要她的一些口供……” “我们有医生的证明书。说明张小姐目下精神在极失衡的状态中,不适合给骚扰。哪,这就是证明。” “……这,可是案不能不办啊,张小愁也不能老是不见我们呀!” “很抱歉,我也设有办法。” “你们能阻挠多久?我们警方真要见她,总有办法!” 哈森恫吓。 “你们真有办法,就先去申请逮捕令吧!”那管事一点也不怕事,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好滑了,“就算是作证,人民也有权拒绝出庭,何况,张小姐还受刺激过度,神智已极端不正常。万一出了事,你们承担得起?” 哈态又为之气煞。 “何况,你们也未必申请逮捕手令。”管家有恃无恐的说“再说,你们申请到也没用。 张老板和毛老板很熟,他们会请最好律师来保护张小姐的人权不受侵害的。” 哈森没办法。 骆铃走出车外。从头到尾的打量管家,又从尾到头的再打量他。更从脚趾到头发,从他头上的光圈(如果他有)到他鞋底的牛粪(要是他踩着了)打量这家伙,直把这管家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才说话了。 “我认得你。你不是那天晚上大会堂闹事的小蝌蚪吗?你叫什么‘鱼生’还是‘水鱼’的……怎么水鬼升城隍,跑来这儿当起管家来了?” 那管家已经给她看得心虚了六成,这一说破,那股嚣张气势就只剩两成,两成里又有一成给骆铃的美丽慑走了,只鼓起余勇,来个死不认帐。 “我不认得你,小姐你认错人了。” ”什——么!?”骆铃眯起了美丽的大眼睛。她倒受温文的影响,学了他的口头禅: “什么”二字,你说我认错人了!?” 她又着腰:“你有本事有说一次!” 三美不想他们冲突起来,忙打圆场:“既然张小姐不便见面,就请张诞先生下来吧,我们也有些事要问问他。” 那管正好转移对象:“他?他也不能下来。” 温文叫了起来:“为什么?他也失心疯了不成!?” 管家答:“张先生要陪他的妹妹。” 温文又叫了起来:“他就不能少陪一阵子!?你就不能代他陪一陪!” 管家退了一步:“对不起,我只遵照老板的吩咐。” 温文再叫了起来:“什么!?那叫你们的张老板出来给我们见见,这回总可以了吧!” 骆铃用手捂住耳朵,烦恶的啐道:“死蚊子,你不要老是那样尖叫尖叫的好不好?” 温文讪讪然嘻嘻笑讨好的说:“骆小姐,我们不是矛头一致向外的吗?” 忽听一人说:“谁要见我?” 这人从辉煌灯火的屋子里走出来,背着光,负着手,一照面却令人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三美一看,忙着介绍。那管家一听,也忙引介,结果两人都说: “这就是张老板。” “张老板就是张福顺。” ——“老板”自然有老板的架子,张福顺的架子很大,气派也大,但待大家看清他的样子,却是斯文白净、脸嫩无须,像女人花旦多过像粗军汉子。 张福顺把大家请入大厅。 这大厅布置华丽,家私陈设极尽奢华。一望可知这家主人的“暴发户”心态。 奉了茶,来了几客小点心,张福顺招呼的重心显然是在哈森——他的官阶也比较高,对别人,他几乎目中无人;对他而言,时间宝贵。身份高贵,花时间接待这些人,已属纾尊降贵了。不过却对骆铃例外;一对贼忒嘻嘻的眼不住的住她脸上、身上、这里、那里瞟。 要是别人,一定会觉得极不舒服,但骆铃浑似个没事的人儿。一双眼睛一直在咕溜溜的观察整间屋子,之后,劈头劈面开口开声就问: “喂,你是不是反串的。” “哦——?” 张福顺可给问愣了。 “最近拍电影、电视什么的。都流行反串,看你这男不南、女不女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婆娘扮的?是不是?吓?告诉我,别不好意思嘛!” 这番话一说,张福顺登对涨红了脸。 当然不是害臊。 而是怒忿。 ——只急煞哈森、三美他们! 3、二白 给赶出张府来的骆铃,她倒无所谓,满不在乎,只强调;“我没有错。我只是说了一句真话。——谁知道那孬种不爱听真话。” “你还说!”哈森悻悻然怪责,“现在张福顺可没情说了,我们可找不到张小愁、张诞啦!” “你少装了!”骆铃生平从不怕耍咀皮子,“少做这事,你求之不得哪!” 哈森也火了:“你这活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骆铃胸有成竹,气定神闭的说,“我要见张氏兄妹,自有办法,用不着张福顺这不男不女的批准!” “你是说——?” “刚才我进去张家,早已看定了环境形势,张小愁一定给关在二楼。” “你要——?” 骆铃马上点头。 哈森马上反对:“怎可以私入民宅,那是犯法的!” “你不敢,可以不去。” 骆铃为他下了决定,说着就示意温文用手巾蒙上下颌,准备出发。 哈森忙阻止:“不行,你们去,也一样犯法。” “私入民宅,不愉不抢,要坐多久的牢?”骆铃没好气的反问他:“一个月?两个月? 那你就告我吧!我可要去办事,不想我和我的同伴们无辜背了个杀人罪,坐上一辈子的牢!” 哈森当然不允:“可是——” 骆铃却不理他,走出车外。 温文十分知机,也连忙紧跟,十分同一阵线。 这时,他们已把车子开出张家,但却还在张家大门前一转弯处。 哈森探出头来,半大声半小声的说。“你别忘了——你们办案必须要我在场才行!” 骆铃忍不住了笑:“我可没有不许你跟来啊!” 哈森仍在犹豫:“不过,我是警务人员,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骆铃噗嗤笑了出声,过去把手串在哈森臂膀间,把他“牵”了出来,“好啦好啦,你就说是我要去,你不得不限过来保护我也好、跟踪我也好,不是得了!我决不踢爆就是了。” 这回轮到三美担心起来:“假如……如果……万一别人查问哈森警官是什么来路……” 骆铃眼珠一转,笑说:“你在这儿看守着车子接应我们就好啦!至于我和这蚊子,就叫:“二白’,这胆小警员,叫‘一穷’,咱们三人合起来,正好‘一穷二白。” “啐,大吉利是!”温文这次听了啐道:“世间这么多名字,好叫不叫,叫这样的名字!” “喂,姓温的,”骆铃仿佛交给他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使命。“这回,你那套对付狗的‘谈情说爱神功’,可派得上用场啦。” 温文也抑压不住高兴:“哦,知道了。” 哈森倒狐疑了起来:“什么……谈情有说爱神……功?发什么神经!” “你不懂的!”骆铃立即给他定位,“咱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地大物博、胡作非为、眼花缭乱。是你们外族异类所万万不能理解、无法领悟的。” “幸好我不懂。”哈森叹了一口气,“感谢全能的真主。” 骆铃在别方面行不行不知道,但若论潜入别人的家里,她的确很有一手——这不知是不是陈老大特别要求警方把她保释出来的原团——何况,她还有温文替她解决狗的问题使他甚至不必动用KCL。 她在潜入张家之前还先化妆,搽唇膏、扑粉、画眉毛。 三美实在不明白:“现在是大黑夜,你打扮得这样美,又不是出席喜庆酒席,却是为何?” 骆铃嫣然一笑。 “我要去别人家里啊。” “你是偷偷摸摸去的呀!” “万一给人发现了怎么办?”骆铃反诘,“——我是说,有人发觉了,报了警,警察来了,警车来了,记者也来了,哗,还拍照呢!嘿,搞不好,还上电视,哈!说不定还有几句专访呢!出现在新闻节目里,可能还会给电影公司的老板着中呢……你说,不打扮打扮。岂有现代女飞快的专业水准?” 气结。 三美为之绝倒。 ——而看哈森的样子,只在核查枪膛,他看来已拒绝再向骆铃发问了。 骆铃很快就判定了二楼左边用最用道后间房是张小愁的。 “第一,那房间最适合关人。里面的人无法攀下窗户,而且窗口特别装上铁枝。外面的人从任何角度都无法看清楚房里的动静。” “第二,这房门前有两个守卫,不是看守张小愁又为了什么?” “第三,”温文为了支持骆铃,帮了把口,“我嗅得出,张小愁就在这边。来我们一起设法潜进去。” 不过,骆铃好像很不喜欢他插口破坏了她独一无二的女超人兼女福尔摩斯形象。 “第四,我们进去,你不要进;”骆铃指派任务,“你负责在外面看,一有动静,设法拖他们,或通知我们。 温文苦着脸说:“为何不给我一起冒险嘛……万一有事,你们也在里面,甬道门外又有人把守,我却是如何示警?” “这你都不懂,没专业水准!”驼铃傲然“非法进入他人屋宅”的大师,“你在三楼楼梯转角处,居高临下监视而道,一旦有人来,就转到太平门气窗亮打火机三次,守车的三美看到了,也在车里亮打火机三次,我们进入房间后。哈森会一直注意窗外,外面的人看不到房间,但房里却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我们一收到通知,自会立即撤退,不然,也可有个防备。” 然后她拍拍温文的肩膀,以一副战线上三军总司令委派光荣牺牲的重大任务给他爱将的口吻说:“这神圣、伟大、安详而无耻的狗屎任务。就交给你了。” 第七章 请动手吧! 1、三不 ——能够不接受吗?温文! 骆铃倒是一早已摸准了形势,仿佛对这高三层楼的别墅架样了然于胸。好像本就是她一手建造假的,她让三美守着车子作接应。叫温文看风以防万一,而她自己则距哈森警官,直接带进左边通道尽头的房里去。 他们旨在进入房间,见着张小愁,好好的问问她:究竟那晚她看到什么?到底她愿不愿意留在这里(要是她不愿意,那就可名正言顺的带她离开。并以“非法禁锢”的理由控告张福顺)? ??此外,最好也能见着张诞,问他为何要诬陷几个无辜的人?这样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是不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如果有,而且他承认是毛家的人主使的,那就可顺理成章的去对付毛念行那一众人了)? 问题只在:事情会不会进行得这样顺利? 首先第一个问题便已不易解决。 ——如何进入那间有人看守的房间? 这方面,骆铃真的十分“专家” 他们只等一阵子: 两人看守通道的大汉中,终于有一个。要去上洗手间。 ——这情形十分正常:既没有敌人来犯,两人把守一个窄小的范围。长期如是,难免会觉得伉问,也一定会掉以轻心;毕竟,他们不认为竞真的会有人摸上来。 一俟两人中之一上了厕所,温文立刻在一楼与二楼的防火梯间,叫了一声。 ——这声音十分有趣,既做鬼叫,但又像窗户给吹开来刮拖着难听的异响。 温文的确把转角处的通风口拧开。 这一来,剩下那名本来在叨着烟阅报的大汉,立即警醒,他马上半信半疑、战战兢兢的走到楼梯那儿。拨出了匕首,探看检查。 当然。骆铃等大可轻易把这人击晕过去,可是,他们却不能这样做。 ——至少哈森反对。 因为他是警务人员。 而且,这样做必会在事后给张福顺发现:有人曾经潜过进来。而警方人员又刚刚才走,这就很难避赚了。 哈森只同意在不伤人、不惊动、为破坏任何形象的情形下才可以进人张府探一探张小愁兄妹状态如何。 所以,骆铃等人得把握这一个瞬间的良机。 那叨着滤嘴烟的大汉正小心翼翼的转到太平梯去探看——通常人对鬼叫总会既紧张又好奇,既防范但也会以为自己是心理作用。 这就对了。 那汉子才一转背,骆铃已跟哈森在极短的时间内,开了那房间的门锁,门只听开了一道缝隙。他们已闪身滚了进去,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当然这很有冒险。 冒险的原因是;只要有人是正面向着而且望着门口,就一定会很惊讶的发现竟有人闯了进来。 可是,每人的家也有大门,房间也有门口。你自己在屋里或房里的时候,会不会整天望着门口?望着门口的比率有多大? 何况,骆铃早已计算出,这房子比一般房子要大上、宽上三四倍——房子面积越大。能面对或留意着房门的机会就越小。 骆铃认为博得过。 至少有六成胜算。 所以她马上就做了。 ——她这个人,就算只有三成胜算,乃至完全没有胜算,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她想做的。 这作风吓住了哈森。 但他不得不跟上。 ——他已是箭在弦上了。 他们也不是完全贸然一搏的。 他们在房门前已听到里边的争吵声; ——既然人在争论,一定专注于话题上。他们这个险就不怕冒;万一就算给张小愁发觉了,如果他神智正常,骆铃说什么也是跟她相识的,比较好说话;他要是真的神经失常了,那也就不怕给她发现了。 何况,门一开一合间,差不多只是眼睛一眨的事,连开门锁也不发出丝毫声响就解决了的骆铃,颇令哈森刮目相看——这下见骆铃一闪而入,他也就别无选择,一折身闪了进去了。 果然没事。 却有人正驾架。 大骂。 对骂的是两人。 两个他们要见、想见、正好来这儿就是见的两人。 张小愁与张诞! 张诞:“你要告他们!?你真的发疯了不成!?你凭什么跟他们的势力对抗!?你想保住活命,就乖乖的听他们的话吧!” 张小愁:“不!” 张诞:“我知道你没疯,你只是在装疯!这不要紧,我是爱你的,我决不说破!但你疯归疯,一定得要指证他们才是凶手……这……我都是为你好!” 小愁:“不!” “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你看,不听他们的话的人,不管巴闭、顾步、蔡四幸,全部没好下场,你我有什么力量,敢与他们对抗!?小愁,认了吧,别指望那几个外来人了,他们已自身难保呢!” “不!!!” 骆铃一进得房间来,就真截了当的听到这话,还有三声“不”。 2、四坚 正好! 他们正好赶得上这番话! 骆铃一心一意要听的,却正是这一段! 一向安详、忧虑的张小愁,把双手紧紧的按在耳朵上,尖叫着呼喊。完全不像她平时予以人温柔、优雅甚至带点忧虑的作风。 “哥哥,你为了那一点名和利,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我手提袋里给四幸抹汗以致他不能抵抗‘黑火’的手帕,就是你放的!我在陈先生他们面前没有揭露,是希望你知道悔悟,痛改前非。谁知,你——!” “小愁,四幸那家伙……他,怎配得上你!” “你跟毛念行那些人常往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四幸知道你为虎作怅,而且还去练叫什么烂……牙的邪门功夫,就要我劝你,说他日待不平社的人过来,没料,我才告诉你,你就先下手杀人……” “妹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也是迫不得已。这儿势力最大的是‘毛家的人’,就算警方也得听他们的意思。但毛家长子却对你有意思……他们说过,要是我帮他们干掉察黑仔,把你像给毛老大,我就是毛家的亲戚了,他们让我当毛氏企业的副总经理,还教我蛊术中最霸道的‘蓝牙’……是‘蓝牙’,不是烂牙……我只好被迫……” “迫不得已!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连爸爸、妈妈也任由他们杀害,你还是人吗? “——他们只是养大我们,不是亲生的呀!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来,难道我们就没养他们吗?晚晚买炒河粉煮酿豆腐什么的,我也厌透了。那晚那几个外来人走后,他们听到我们骂架的内容,就说去报警。我怕起来就先去电话告诉毛赐,没想到他真的过来杀人毁家的……我,我也不愿闹成那样子呀!显然已闹出人命,我们不指死是那几个外来的家伙干的,只怕你我都脱不了身啊!” “是你,不是我,我没有这种哥哥!” “小愁,我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已骑虎难下,只有四点坚持。第一,我受了那么多年的窝囊气。我一定要发财、发达,我不管,不择手段我也一定要!第二,我没有本领,学历也不高,要爬到上层,就一定要靠贵人提携,放眼这儿,这贵人不是毛家还有谁!第三,我已经洗湿了头,已不能走回头路了,现在就算我想悔过也没用,我可不想在牢里过下半辈子。第四,你是我妹妹,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你做了这些事,还说不会伤害我!”张小愁切齿哀愤的说,“你连养父母也任由他人杀害,你还是人么!?” “对,他不是!”忽听一个人激愤的说。“他连禽兽都不如!” 这突如其来自房里的一句,使张诞和张小愁都呆住了。 怔住了。 也吓住了。 ——别说他们,就连哈森,也惊住了。 说话的当然就是骆铃。 ——只有骆小姐才会在听到激动时忘了她大小姐身在何处而仗义执(直)言的! 隔了半晌,张诞才问得出一句:“你……们……是谁!? 骆铃这下也觉得自己陡然亮相,未免大不顾后果,但既已现身,总不成现在才来缩回去,只硬着头皮说: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而且录了音。” 她提了提手中的小型录音机。 她本来的意思,是提醒张氏兄妹,她已掌握了一切证据了,希望他们合作些,也休想反口。 没料,这却大大的激怒了张诞,他髭着牙齿,逼了近来,骆铃退了一步,说:“咦?他的牙齿真的是蓝色的。” 哈森也不答话,刷地拨出枪来,指吓张诞,吆喝:“停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就在这时,房门乍开,竟呼地闪进一个人来! 3、五狂风 窜进来的却是三美 哈森一见,自是大喜,忙吩咐:“三美,替我看着他们,张诞是纵犯!” 三美应了一声,拨出手枪来。 骆铃忽想起一事,问:“三美,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人把守吗?温文呢……” 话未说完,哈森陡觉得张诞神色有异,他心中一凛,三美已把枪口疾转。对着他。 哈森发觉得早,也把枪嘴向着三美。 两人距离都不过七八尺,如果双方瞄准,一定可以射着对方,所以一时都僵持不下。 哈森叱道:“三美,你干什么?” 三美强作镇定:“长官,放下枪吧,张福顺已知道你们闯进来了,毛家的人都会来这里。你们逃不了了。” 哈森气极:“原来你是——” 骆铃也诧然:“原来你才是——” 她伸了舌头,向哈森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哈森登对变了脸色。 ——简直是死灰色。 你猜她说了什么话? “对不起,哈森,我以为你是好的,是内应,刚才在车上已将你的枪里的子弹退出来了!” “你说什么!” “你不要激动,我不知道三美才是坏蛋。” “……你几时干了这种事!” “刚才来这儿的路上,我假装躬身在看月亮之际,你不是用肘部揩‘油’?我正趁那时候换掉你的枪弹。” “但是我是检查过手枪里的弹药才走进来的呀……”哈森仍不死心。 “没有用。”骆铃很快内疚,“我换上了假子弹,就算你开枪,子弹也只是卡在枪膛里,射不出来。” “你——!?” 哈森快给气疯了,连舌尖口腔都充满了苦味。 气炸了。 ——气死他了! 他跟三美双枪对峙,然而,他的枪却是发不出子弹的! 室内有五个人,各怀鬼胎,各有图谋,就像五道狂风,兀自在房里的生死边缘来回激荡。 但我们的温文先生,却一点风声也没察觉出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三美像一阵狂风般的走了上来,因而,三美也没发觉他现在的位置。 他的位置是骆铃安排的,就在二到三楼的防火梯间,本来正居高临下临视通道,但看了一会,没啥动静,闷了,也困,只好翻开背包,看一会书,以为自己一向能心分二用,没问题,谁知小说的内容确是太好看了,他一看就人了神、出了神、忘了神,他本来就尚有几页就把《伤心小箭》看完了,一般小说写到结尾处自然特别精彩,这本也不例外,所以他也读得分外精伸,简直全神贯注,因而更没注意到通道尽头那间房里的狂风汹涌。 毕竟是读完了 ——原来故事仍未完。 “超!”温文不禁骂了起来,竟忘情地把书往地上一扔:“温瑞安那家伙,怎么老是没把书写完,老是要人追下集!再这样下去,老子就不着他的书了!” 稿于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三日《武魂杂志》议定连载《七大寇》系列/张缮来扎/《五代出版社)欲推出我作品系列/与敦煌议订出版程序/开始评审“大专文学奖”来稿。 校于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六日,与《太阳杂志社》签订了《七大寇》出版合约/“温派武侠评介”第一号“剑挑温瑞安”收到各路英雄巾帼来稿已“爆满”饱和/《中时晚报》刊出《你死了没有?》/《自由时报》约稿:香港文坛概论/收到“漓江文艺出版社”之正式会同/“大专文学奖”主办单位约写简评与简介/小想约赴出席讲论会/祸信无碍/倩电可爱/璇电订策/宝传真议事。 (秋草整理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