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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社__03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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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金血》
第一章黑火事件
血不一定就是红色的,有些人连心都是黑色的呢。
1、山在燃烧
从此以后,张小愁弃绝了对晚上的眷恋。
本来,她的性情景看到一只小狗的眼睛,心清便会柔和,见到一朵花开得灿烂,心情也会开朗起来。
像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理所当然会喜欢暮夜的柔静,就似在母体里的胎儿那一种沉静温存的感觉。
尤其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山城里生活、长大、念书,等到夜晚轻纱一般降临这山村的时候,她的窗外和屋外的蝉声虫叫娃鸣蛇行,以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蛇动物发出来的响声,在她来说,不但不是呱吵,反而是构成山村夜里卖静的一部分。她甚至可以听到玻璃窗外面枉息的苍蝇正在磨着它的薄翅,还有植物在外面迅速生长,以及月华步出浮云的“声音”。
她喜欢听这些“声音”。
她觉得这些声音既使她寂寞而美丽,或是很美丽的寂寞着。
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厌绝了夜晚。
——她厌绝了夜晚的黑。
也许,她怕的其实不是夜,而是黑。
她怕黑,是因为”黑火事件”。
在这个事件里,她有一个亲人,也就是她所最爱的人,被一种不知名的“火”,活生生的烧死。
就死在她眼前。
从此她怕黑。
——就算是白天,她也不喜欢阴暗的地方;到了晚上,她总是要把灯开得亮亮的,就算就寝也不熄灯。
自己所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全无挽救甚至或是解除他身受苦痛地办法,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就像自己所做的事,很希望能达成,但又不偏能如愿,一样的无奈与无力;只不过,事不能成可再为,人一旦死了便不复活,所以更令人痛心伤感。
当自己的父母或亲友,卧病在床,或遭受意外,看着他(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或生命正一寸一寸的离开他的躯体,你也只能爱莫能助、无以身代。就算一个人能有幸迄今仍能免于目睹亲朋戚友的亡逝,但谁不曾见过一些无可挽救的死亡:包括宠物终于老死,盆栽终于枯萎、庭园的石板地上的蚂蚁群咬噬着一只螳螂。
就算是一只壁虎,只要常见它的出现。有一天,他忽然自天花板掉下来,从首例向着人到腹仰对着天,死了,你也会在所难免感到失去了什么东西。
就算每天起床后,也会有一些你体内的生命正在逐渐死亡:倒扣掉落在盥洗盆旁的头发。
张小愁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何况给她遇上的。是那么大的一个撞击,那么的怵目惊心;她不但眼见一个地所深受的人活活烧死,而且还在烧死之前强暴了她!
那天晚上。不像是真实,而倒是噩梦。
张小愁和蔡四幸,在那样一个微风熏热的夜晚里,在看了晚场电影之后,他们习惯把车开在轮外的路线,直至“贝花村”的入口处方兜转回来。
兜风——对张小愁而言,本来是比看电影还开心的事;看电影只是看别人生别人死、如何歌如何位,但兜风对张小愁仿似是在坐一艘生命之船,荡荡然的领先舵手作安全而舒适的摆渡。
蔡四幸就是他心目中的“舵手”。
——也许对一向好动爱冒险的蔡四幸而言,看着车前的灯光如何吞噬着黑暗的路面,也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吧。
他们在车上,谈那部电影、谈心也谈情。
最后,蔡四幸还向他谈起那一干明天就要从远方来的朋友。
那一群他引以为荣的朋友。张小愁望着蔡四幸眼里绽发的光采,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名字:“不平社”里的“五人帮”:陈剑谁、史流芳、牛丽生、骆铃、莫利哀……她还憧憬着明天就见到他们;这些蔡四幸提到他们名字眼睛就似放烟花一般亮的人物。
没想到车子就在那时“死”了“火”。
那是一个黑得生死不分、几连视觉都等于丧失的地方、停在那个地方,好像就是泊在张小愁的心灵里最不可面对的漩涡中。
蔡四幸下来修车,一向幸运的他,这次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幸。他那一只手能领航在印度洋少见的大风暴里一艘载了六百人断了桅而且穿了六个美洲豹体积般大洞的船,安然泊进了它预订航程的港湾,但竟修不好这部车子。
他七度回到驾驶位置上,意图发动引动引掣而失败的时候,张小愁掏出手提袋里的手帕,替他揩了脸上的汗。这是她一般熟悉的工作——蔡四幸易流汗,而总是忘了带手帕。
直到后来,“五人帮”里的四大高手:陈剑谁、史流芳、骆铃、牛丽生还有另一个好奇多情的温文,仔细问起的时候,她才省悟这里边有一个陷讲,令她不寒而惊,但也同时隐伏了一个破绽,令她觉得犹是黑暗里的一线曙光。
那时,边外倏地闪过了一抹白影。
蔡四幸正在专心搞地的机器。
张小愁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黑暗里有一个白色的女人闪过,就似车灯照射在荧务漆上一样分明。
她叫了出声。
蔡四幸霍然回首,白影一闪而没。
他决定要下车察看。
他在临离开之前,还安慰张小愁:“没什么的,我下车看看去——”这句话张小愁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相信蔡四幸的能力,同时她也相信蔡四幸一向都是个幸运的人。
她当然还不知道,所有的不安全都是在看似安全里孕育的,而有时候多少次幸运都不能挽回一个不幸——在一百个幸运里你至多不过发财成名掌大权,但一个小小的不幸就可以把你的生命被夺,使得其他的幸运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结果却不但“有什么”,还发生了极大的“什么”!
其实,天灾人祸和意外都是不可怒负责的;人人都以为“没什么的”,事后,在她心坎底里有怨怪蔡四幸的。他对她说;“没什么的”或者自己什么都不可以应付得来的时候才会出乱子——所以除了上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没什么的”。
蔡四幸步入黑暗的丛林约莫十来分钟。
什么声音也没有。
只有黑。
黑仿佛不止是唯一的颜色,而且也是唯一的声音。
张小愁刚刚觉得有点不安,直到从不安又转成恐惧。
车里已没开冷气,她也开始流汗,同时用手帕抹汗。
就在这时,两道强光,刺破了黑暗,刺入了张小愁的眼帘。
因为太亮了,一时间,使得张小愁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强光转成汽灯一般的黯芒之后,在她眼前依然是一片闪着金星的暗青。
紧接着,有人打开了她的车门。
在她没有转过身来之前,她已听到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嗷声。
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酸味。
如同在潮湿处摆放了三四天的煎肉饼,发了霉还生出红苔来的酸味。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人。
她知道那是蔡四幸。
可是他此际的作为,又可以说完全不是蔡四幸——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
蔡四幸一向都对她温柔,体贴。
现在的蔡四幸就像是个没有人性,更没有兽性。
他的举动连野兽都不如。
他不理张小茶的询问,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出车外。他也不理张小愁的惊呼,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更不理张小愁的挣扎,一拳兜击张小愁的小碟,使她不停的呕吐,他就在这时候剥掉她的衣服。他甚至不理会张小愁的哀号,用他男性的残虐得像刀锋一般强占张小愁有一种被贯穿的感觉,就像自己吃火锅时那申在竹签上的淡水虾一般,遇痛还不能蜷缩起来。她完好的通体无处不伤,使她到今天还不能并着双腿走路,在身上搽香皂的时候还要避开多处瘀伤。
她永远没办法忘记,蔡四幸双手似抓住牛角的斗牛士一般的抓住自己的乳房,剧烈的抖得像一厘燃烧的山,枉喷出怒恼的熔岩,而他竟期还要强迫她用口去接受他的暴虐,使她自痛楚之外,更难忘的是耻辱。
然后蔡四幸倒下来,张小愁已快给他胸前那一块硬物压断了两条胸骨,她的眼泪如飞落下,听到他在喘息中还以一种奇异的语调喃喃的说:“你不认为这才是我们相识以来最过瘾的一刻吗?”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不再说话了。
他翻身坐起,收拾了一切,姗姗行入黑暗中。
刚才他做尽一切枉乱的事,但就是并没有扯破衣服——包括他自己和张小愁的。
张小愁想刚住他,但不知因为恨还是惧,她并没有叫出口。然后蔡四幸就消失在黑暗里。
过了好一会,张小鞋才含辱忿忿的坐起来,穿上被垃圾一般掷弃的衫裙。
她的泪流不止,但并没有哭出声来。她知道她那里正流着血。
她伤心的不是自己已失掉了贞操,而是却在这样含屈受辱的任况下失去的。
甚至他的惊讶还大于辱愤。
——蔡四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既然地突然变成这样子,做了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兽性大发,干脆杀了自己灭口?
如果不是此处只有这一处有两道死里死气的暗芒,而四周又黑得失去方向,张小愁真的会逃跑。
但她没办法。
她感觉到目腿的尽头痛入了腹上胃下。像有一支沾火的冰棒在她体内翻搅。
她也不敢逃。
因为她怕那无尽黑暗里,隐伏着比蔡四幸更可怕的狂暴。
这时候,她便听见声音。
蔡四幸狂豪着出来,身上做给无数股会蠕动的海藻缠住了,惨叫声凄厉得使张小愁如玻璃一般地裂开,而且还挣扎着呼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原谅我……报仇……”不知为了什么,张小愁就是为了蔡四幸在临死前喊出这几个字,她已原谅了蔡四幸大半,而就是因为这样,她不愿告诉警方或者报界这件事,不想让一向英雄风范的蔡四幸,死后还被流言所毁,形像破坏无遗。
她想过去替他“扑灭”身上那些比黑暗还黑暗的“魔鬼”之际,她就真的看见了鬼魅。
世上人人都在讲电,至少也或听或看过别人讲鬼故事,但有几人真遇过鬼?又有几人遇过的鬼是真的?
真正遇过鬼的人,也许就不讲鬼了。但未见过鬼的人,老爱听鬼的故事。
张小愁这回是真的见到了“鬼”。
阿蒂和德叔。
两个被“黑火”烧死的人。
——这使张小愁马上醒悟到:缠在蔡四幸身上,透骨蚀心的销融着的“东西”,可能就是“黑火”。
她想到的时候,阿蒂的鬼魂已向她迫近,德叔的阴魂则在追逐着蔡四幸。
张小愁忽然有一种感觉。
她觉得她自己也变成一只鬼。
——因为在她面前所遇所见,全是失去人世的兽或已死去的人,教她在伤痛惊俱之余,神经不能不一时错乱。
正如一个人被长期的关在一群神经病人当中,他自己已不是惟一的清醒者,而是疯人之一。
接着她就嗅到味道。
焦臭的味道。
还有酸味。
像一块烂肉裹着一只烂苹果再置放七天后所发出来的味道。
张小愁记得自己就在这个时候晕了过去。
2、结拜兄弟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家人或者警方?”
直到陈剑谁发出这沉重有力、沉着有劲的一问,张小愁才仿似从一个无尽爱怖的噩梦中惊醒——因为太过惊怖了,如果不是有外来的力量,张小愁就压根儿失去了重醒的能力。
这种情形就想因瓦斯而中毒的情形一样,在恹恹欲睡之时,仿佛有一种掉进深渊的快乐——连团都不愿醒要醒世醒不来。
陈剑准这样沉厉的发问。才把张小愁在一惊之下醒了过来。
她刚才第一次在惨案发生了之后道出了全部真相。
她的容颜仍愁眉未展,但郁勃已舒。
——有时,还是说出心里的话才比较轻松一些。
虽然,她还是把许多“过程”略过不提。
不能提。
那场可怕的羞辱,令她甚至无法启齿。
不过他们也似很明白,并没有人去追究这些细节。
他们聚精会神,要听的只是“关节”。
——事情的重大关节,就似一首诗里的“诗眼”,一支火柴的火药部分,一个组织里的龙头,那是关健同时也是重点。
办大事的人可以忽略小节,但必坚守重点。——当然,一个能办成大事的人,可能不单注意大节,也不罔顾一些其实关系重大的细微末节。
“他们”——对张小愁而言,眼前的“他们”其实是五个从外地来但善意关心她的陌生人。
他们就是;
“五人帮”中的“老大”,他们都呢称他为“大肥鸭”的陈剑谁。
一个从台北来的书香世家子弟,他有一副健壮体格、生性爱冒境的“书呆子”史流芳。
一人娇生惯养极难伺侯但心底善良,集美丽、青春、可爱、富有于一身的香港女子:骆铃。
自中国大陆近年来每一次政治运动中都吃尽了苦头的“黑五类”子弟,不但孔武有力而且害臊贪睡不善于与人交往的牛丽生。
另外一个,跟张小愁是同一个国象的人。他生性乐观、好奇、天掉下来当被盖了之后还可以当麻将台用的年青人,他是善感乡情的温文。
这几个人的组合,走在一起,足教平静无波的世界也闹翻了天。
何况这儿本来就是不平静的地方。
——而且还是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慧来杀身之祸的是非之地。
现在他们集中对付的目标。
“黑火”!
他们要为一个人报仇。
他们的结拜兄弟:蔡四幸。
他们要查明真相。
——伺况,“黑火”已一再闪现,就在刚才,他们之中的其中两人:牛丽生和骆铃,要不是他们老大陈剑谁及时赶到,他们早就烧成了炭,烧成了友,还不知会变成哪一家中的烤肉串烧!
Z
你说当他们听到:他们的结拜兄弟蔡四幸原来是一个这样的人,这样“对待”无辜善良而美丽的张小愁,他们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愤怒?
羞耻?
——乃至怀疑?
——甚至放弃!
何况,除了老大“大肥鸭”之外,他们其他几人,根本还没见过这个结拜兄弟蔡四幸!
他们觉得很丢脸。
史流芳和牛丽生甚至抬不起头来。
骆铃忿然。
她为张小愁不平。
不平则鸣:“怎么姓蔡的是这种人!”她几乎叫了起来:“我们还为这种人报甚么仇!”
她这样一叫,几乎惊动了正在后厅吃炒粉的张家二老。
——蔡四幸被“黑火”烧死的事,张小愁父母当然知道,他们既惋惜年轻有为的准女婿蔡四幸之死,但也暗自庆幸张小愁能安然无恙,只不过女儿当晚好像也受了一些皮外伤。
从来见过那“白色的女人”而又遇过”黑火”的人,都没几人能活——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之大幸。
张小愁并没有把受到凌辱的事告诉双亲。
包括警方。
她不想让双亲知道她的羞辱,还要为她难过、担心。
陈剑谁忙使了个眼邑。
“五人帮”里,合作无间,默契极高,骆铃知道自己声音太响了,伸了伸舌头,耸了耸肩。他们都服“大肥鸭”。
——平常大家可以闹在一起,但在要紧关头,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前放肆。
张诞十分懊恼。
而且激动。
这些日子以来,他含辛茹苦,年过卅五,尚未娶妻,已简直把小愁这个妹子视作他的妻子了,平时他呵护她、宠爱她、甚至大声的话儿也不敢说半句,但他到今天晚上才知道,她曾受过那么大的凌辱,那么可怕的摧残,那么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几乎要发作了。
——如果蔡四幸还活在面前,他真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
“为了你妹妹,”陈剑谁即行提醒了他,“我觉得你应先劝两老回房歇息才是。”
张诞也明白这些事是不宜让两位老人家知道的。
——他们知道了,除了担心和伤心之外,对大局是全无好处的。
所以他强自压制下来,沉痛的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走进内厅,并传来跟两老细微的对话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陈剑谁见张诞走进去了,才再慎重的重复他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就算你不想让家人伤心,不要外人知道——告诉警方呢?”
然后他等张小愁的回答。
张小愁回答很利落。
而且坚定。
“因为我爱他。”
“我其实并不反对他这样做,”小愁顿了一顿,她的话令人不敢置信——那么一个纯洁、温柔、美丽的山城女王,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面对自己的话来,“他一直都很爱我,很尊重我,如果他不是在那种地方和那么粗暴的话,我也是不会拒绝他的。”
“因为我也爱他、”
她认真地说出她心里到口里的每一句话:“而且,我既然不想他在死后有辱他生前的英名,也觉得四幸会做出那种事,一定是神志不清的状况之下,……我不能怪他。”
骆铃忽然紧紧握着张小愁的手,说了一句话,又说一句,然后又说一句,像是无头无尾的谱子。
“我服了你了,原来你比我坚强。”
“他对你这样,你还能原谅他!”
”啊,但愿有一天也有人值得让我爱他爱得那么深的话就好了……”史流芳喃喃的低声自语:“还是少做梦吧。”
骆铃听不清楚:“吓?”
温文也激动的说:“对!我敢保证,蔡四幸绝不是这样的人!”这干人中,除了张小愁,就只有他与蔡四幸过从甚密。
“我们知道你爱四幸,四幸今天虽然已经不幸,但他曾经拥有过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还是幸运的。”陈剑谁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说了他的看法:“可是,你代他隐瞒说不定也隐满了破案和替他报仇的线索。”
他咳了一声(谁都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咳嗽,只是为了要清一清喉咙,或让张小愁更有心理准备已些),才说:“所以,我还要再问你一些问题。虽然明知这样做也许会逼你去面对那些不快的记忆,以及要作出相当难堪的判断。”
张小愁说出了往事之后,好象大病被愈,虽然苍白无力,但神智要比过往时宁定。
她微微仰着尖秀的下颔,“你问吧。”她说这句话的神情地好像明知就算命运不在她手她也不介怀的意态。
3、问
“你们看过电影之后,就开车沿着公路一直走?”
“是。”
“这是你们的习惯吗?”
“是。他和我,都喜欢夜里开车兜风。他喜欢夜里开车,我喜欢在他夜里开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他开车的时候手指按在方向盘上,很修长好看。”
“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习惯?”
“有……至少我的家人和他的家人,还有一些朋友……应该都知道。这山城并不大,住久了大家都知道那一部车子是谁开的。”
“你们那天晚上出去,可有人知道?”
“至少他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一定知道。”
“你曾用过你的手帕替他揩汗。”
“……是。”灯。
“好像有点酸味……”张小愁有点犹豫:“又好像不是。”
“为什么不是?”陈剑谁紧迫盯人。
“……车上本来就有一瓶车座香精,那是柠檬味的,所以也有些酸酸的……”张小愁茫然地说:“我分不出来。”
“我闻过那种香味。”陈剑谁每一句话都像把一些安定的药剂注射入张小愁的心里,“香精的酸味到底还是甜的,但那一种香味。是刺鼻的,而且是臭的。”
“对对对,”骆铃大有同感,“臭的臭的,简直臭死了。”
“我……我实在不太清楚……”张小愁困扰的说,“……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只觉得这香味浓得有点过分——那是我还以为是车座香味的味道。”
温文赶快为他解释:“后来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谁还记得之前那些鸡毛蒜皮事儿呢!”
“谁说这是鸡毛蒜皮的事,如果是,大肥鸭了不会在这里问起,”史流芳就是要跟温文唱反调,“这件事不查明,可能连案也破不了,还说是小事!”
“那怎么查!”温文不服,忘了就是忘了,你以为小愁是一粒蛋呀?把头敲破了就可以倒得出来啊?”
史流芳生气了,“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温文高超地冷笑着,“总比你尽说废话的好!”
“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陈剑谁在他们正准备如火如荼的时候“及时打断”:“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觉察?人偶尔会对颜色、声音记错,但对味觉、嗅觉很少弄错——那可能是因为入口的事关重大,而嗅觉能辨别的味道不似视觉、听觉、触觉来得繁复。小愁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纵然经过了极大的恐慌,但香是香、臭是臭。不可能混淆得如此这样一塌糊涂。”
温文迷迷惘惘地道:“你的意思是……”“不错,那是香的,正是因为浓烈的香味,才能掩去原来的酸臭味。”
骆铃“哈”地笑了起来,“对了,要不然,一条臭手帕,谁会抹了又抹!”
史流芳喃喃地说:“所以……用一种带酸臭味的无形药物,使大家眼里都看不到火光……是真的有这回事了。”
陈剑谁像是退了一百步后再来看这件事情:“应该是逻辑的。”
张小愁迷迷糊糊但极端痛恨的说:“……到底,到底谁在做这种事呢?”
温文完全受到眼前这可怜而美丽而令他从心动到了情动,也迷迷痴痴但除了又怜又爱之外就是全无半点痛和恨的说:“对,谁会做这种事呢?”
陈剑谁看着快要柔情柔得成了一滩水的温文,瞄瞄正在怒视着温文的史流芳,就像一只枯等了一整夜公猫,忍不住也在他一向冷酷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胶花开那么不让人觉察的笑意。
“哈!你们知道吗?”骆铃忽然叫了起来。
听她的口气,好像刚刚瞥见“白色的女人”就在窗晃过去。
连牛丽生的耳朵几乎都要是竖起来。
“我们老大就连笑的时候,”驼铃说话的神气,简直不止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而是新大陆发现她,“都是皱眉头的!”
这回陈剑雄都呼了一口气,像抓住了放出去的一只断线风筝。
这使他得要把话快说出来:
“你们之中谁都会随时遇到‘黑火’,所以必须注意几件事。”
事关重大,人人都聚精会神。
“一,‘黑火’原是普通的火,只是从被害者眼中看来是黑色的,所以才造成闪躲不了的杀伤力。所以,在白天,‘黑火’根本生不了效。当然,在暗室里也一样是有危险的!”
“二,火不是黑的,而是当事人看不见火光。要人看不到火光,首要便是用一种气体、液体或雾体的药物沾及眼球,才能生效、所以,要破解‘黑火’,只要眼球不为那药物所沾,便可以免于受人所制了。”
“三,就算给那药物沾着,依我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发作的,假如一沾上就失去火光的感觉,德叔就不会贸贸然的走上沙原,阿蒂也不会在几乎看不到的东西的情形下走入陵园,而金铃子和阿牛也不会便摸黑走回来的……这一段时候,也许,还可以想点办法,或者先发制人,或者闯出险境再说,大家务必要记住了。”
“第四,那药物在撒出前。又酸又臭,……刚才我受一印度女人偷袭,之前我还以为她蹲在草丛里大便,便是这个原故。就算这药物质臭味能够辟除,但酸味却辟不了——这足以成为躲避暗算的生死门。”
“还有第五,‘黑火’既然不是‘黑’的,那么籍邪魔鬼神之说以慑人至少是凶手的别具机心。也就是说,有黑火,就有妖邪,要是黑火不黑,那么,至少这儿不是鬼在作怪,而是人的把戏。我们知道这难免跟一些邪术障眼法有关,而红毛拿督或者其他一些巫师也因而得利,但我们仍不知道‘黑火’究竟是他们的手段还是目的!”
陈剑谁说到这里,转向张小愁:“你要注意几件事。”
张诞开始佩服起这个身材比他矮上老大一截的人来了,也趋前一步,表示小愁的事就是他的事。
可是温文更过份,陈剑准和张小愁附嘱一句,他就应一句,好像是他已完全“代表了”她一般。
“如果真有人曾在你手提袋中的手帕下过药,那么,这个人必定非常能接近你而且十分了解你的起居生活以及深知你和四幸拍拖的习性,才有可能办得到。——他至少要算进你会带这个手提袋出外,而且一定会与四幸看完电影后还去开车兜风,并算准车子恰好在那段路上‘死火’——这当然也可以先做手脚——然后料定你们困在车内,一定会流汗,而你必然会掏出手帕来替他和你自己揩汗……”说到这里,陈剑谁兀然止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
驼铃觉得老大很少如此,不禁问“怎么?”
陈剑谁额上的悬针纹一显即消:“没什么。”
张小愁隐入苦思,神值还是很迷茫,张诞说:“……知道我和四幸的事的人,实在很不算少……”“可是能自由出入你家里或至少十分熟悉四幸的车子和小愁的习性的人,”陈剑谁马上打断说,“怎么也不可能太多吧!”
张诞也在转着眼睛像要进脑海里去找那一号人物:“这个……”“这个你们可以慢慢想、好好想、或者有什么不便明告的,但在为了追查那装神骗鬼、残暴杀人的凶手,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坦诚、合作。”陈剑谁的语音已带了一点凌厉,像在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的时候,发出了刀刮的声音,“另外,请注意我的问题:你说那天晚上,你等了一会儿,然后车门就被打开了,你就知道是蔡四幸——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得象签上支票后面的签名一般小心,“是你看见他回来了?听到是他回来了?还是……感觉到他回来了?”
4、是他?!
张小愁惶惶的抬起头来,在迷茫中掺上刚浮起的惋惜,那眼神是那么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见犹怜:“他当然是蔡四幸!”她急促、可怜而受尽委屈地道。
“是你亲眼看见的?”陈剑谁仍牢盯不放。
“天!”张小愁终于叫了起来:“怎么能够不是他!”
温文慌忙道:“是呀是呀,一定是他!”
史流芳也忍不住盯相着她的执持:“是他是他……”陈剑谁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往肚子里倒吞回去。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境——”他苦稷的说,“我也希望是他。”
“但……他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要是做出这种事,也一定是在丧失了本性的情形下才做的;就像是‘黑火’本来只是火,是一些外在原因令你以为它是黑色的火而已……”陈剑谁更苦涩的说,“所以我更希望不是他。”
张小愁低郁的尖叫了一声,宛似被屠宰动物的悲鸣。
她以手掩着脸。
手指很秀气。
半掩的睑更秀气。
——那是个使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虽然受辱,但一直是以为是受她心爱的人之辱……如果那竟是“另一个人”,实在今她无法接爱这种假设!
“你别忘了……”陈剑谁在说明一件事的时候,向来不容人干扰,所以他一向不喜欢旁人在他分析事情的时候,私自谈话或分心做事,遇到这样的人,他也不会说了任何关健性的话。“被烧死的那个蔡四幸,是那个奸污你的蔡四幸走进密林后再真正趔趄趄的出来的那个人。”
“何况,四幸在被黑火焚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原谅我……报仇……陈剑谁这一提,大家都在反复思考那句“不是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骆铃倒是问了出来:“怎么一会‘不是我’一会又‘原谅我’?……我搞不懂。”
张小愁已不是梨花带雨了,而是接近歇斯里底了。
“另外,德叔和阿蒂这两只‘鬼魂’是在那个‘蔡四幸’玷震你之后才出现的,那时候,四幸正受着焚身之劫,你在那种情况下,神智早就乱了,不可能清楚的分辨,到底是人还是鬼?究竟是真的是这两个人的冤魂还是另有蹊跷……”陈剑谁残酷的说下去,“如果‘黑火’是障眼法,那么‘鬼魂’的出现更有可能是人扮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第一次在黑暗里走回来做出那种事来的,也未必一定就是蔡四幸了。”
温文不服气:“可是小愁怎么会不认得蔡四幸?”
“世上有些映象,只要落在你眼里,就自然而然的造成错觉。譬如我穿上警察的衣服,戴了警察的帽子,别警章、坐在警车里,你会以为我是什么?当然是警察。其实我并不是,甚至说不定是个刚偷取警察制服而被逮看了的贼。”陈剑谁冷静得像一林雪藏了的酒一般地解释着,“如果我拿着拐杖,又跛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你一定以为我的腿有问题——其实不是,我只是要你产生错觉,我是个跛子而已。”
“阿蒂和德叔,他们也有他们的特征,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加上化装、光暗和一些技巧、技术,真的好像就有妖魔鬼怪出来一般,这其实并不难做到的——”他加重语气,“试想想,在那样连‘黑火’都可以发挥发色泽作用的光线之下……更何况对方又是布下陷阱、早有准备呢!”
“天啊,陈老大,”温文见张小愁那末痛苦,他也几乎呻吟出声音来,“你可以不说下去吗?”
“一个人病了,当然也可以不打针吃药,”陈剑谁反问:“可是,你会以为他的病会好得报快吗?”
“可是这既不是针也不是药,”温文这回可要“英雄教美”式的反驳了,“光是用话刺激她就会好起来吗?”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以暂歇一歇——”陈剑谁好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说,“我只要小愁知道,既要找出真相,就得要有面对真相的勇气。”
骆铃到了这时候,忍不住说,“其实,谁干这种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陈剑谁这会倒是笑得额上的悬针纹更深得像刻上一般。
“哦?”他说。
“一定是红毛拿督里的人。”骆铃瞪着那一只蒙得来明明亮亮的杏跟,“一定是顾彤那王八十八蛋捣的鬼!”
陈剑谁几乎屏着息等她说完了,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到这里,忽然省赶,美美的嘻嘻的笑着,对陈剑谁嗲声嗲声的气说:“老大,不都看你的主意掂。”
“好,”陈剑谁本来想斥他几句,但一见她那个可爱得像一朵花儿在漩涡里打着旋儿的样子,着实绷不下脸来,只好说:“你今晚在这儿好好的跟张小姐聊聊,我明天去红毛拿督看看。”
骆铃亮着闪光闪光的限,奋悦的说:“好,我们明天就去。”
史流芳有点遗憾:“明天才去?太迟了吧,不如……”一见陈剑谁的样子,便没敢说下去。
温文却一厢情愿两厢自顾的说:“哎,也好,今晚我也一起来陪小愁,明天一起去为小愁报仇……”“错了。”陈剑谁像在墙下钉一口钉子的说,“是我去,不是你们去。”
史流芳、温文、骆铃三人一齐叫了起来:“那我们干什么?”
“看蓝天、看白云、看月亮、看园子的番石榴;”陈剑谁一副悠悠淤游长袍古袖而对正中秋的说,“如果你们高兴,还可以多看看我们的牛先生丽生兄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月貌花容。”
大家都无奈地把视线转向牛丽生。
牛丽生正打开了嘴巴,像塘鹅一般干巴巴的傻笑着。看他样子,只怕再换不了十五秒便要入睡了。
这天晚上,他们就住在张家。
“黑火”既然要烧死骆铃和牛丽生,也难保不烧到张家来——毕竟张小愁是目睹“黑火”和“白色的女人”而仍然活着的“证人”。
折腾了那么一整天,他们都累了,开始还闹扯着,不久之后,牛丽生就传来了非同小可的打鼾声。
——有时候,的鼻鼾和打呵欠都是一样,似会传染的。
骆铃也想睡了。
可是她没到房里去睡。
张小愁本来是要跟她共睡的,可是骆铃却温柔体贴的说:“我睡时也会拳打脚踢,我怕会把小姑娘下床去呢!”所以她宁可枕在桌上打磕睡。
史流芳调侃了一句:“哗塞!跟你宣扬出去,看还有没有人敢了娶你!”
骆铃这次令人意外的没变股,只倦喁喁、惺忪着眼说:“我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史流芳摊摊手说,”我又不是你丈夫!”
“你是我丈夫?”骆铃一副困了九成九分的样子,但嘴里依然可不饶人,“你想得美!
我嫁猪嫁狗嫁给蟑螂都不嫁给你!”
结果刚好有一只蟑螂飞掠过她的手指,骆铃吓得尖叫起来,几没把张氏两老吵醒。
她的手一震,触电也似的,蟑螂飞到牛丽生头上,且一路爬到他的脸上,可是牛丽生依然没有醒。
他睡着了,睡熟了,看来有人在他耳边放鞭炮也吵他不醒。
那只蟑螂爬到他唇上就没有爬上去了——因为给牛丽生鼻子吸出来的气,一吹就吹就屋角去了。
骆铃惊魂未定,犹听到史流芳忍着笑咕哝道:“——又说是要嫁给蟑螂的!新郎可驾到哪!”
这时候,在院子里负手踱步的陈剑谁,忽低唤了一声:“老史。”
史流芳应了一声,匆匆而出,骆铃一副小人得志地笑道:“嘿嘿嘿,半夜给老大叫出去,必有一轮臭骂!”
她真巴望如此。
她希望世上一切对她不好或不够好的人,都会都到报应。
到了院里,夜凉如水,陈剑谁正在观赏两盆盛开的昙花。
史流芳站在他身后,已经好一会了,他并没有骚扰他的老大。
他知道“大肥鸭”在几种情形之下,一定是在思想着重大的问题:其中之一便是赏月观花。还有摇着脚的时候,或者,在举杯喝茶或水的时候……他也知道“大肥鸭”一定知道他已来到他的后面了。
这么多年来,尽管他用最轻的步伐,他都知道是谁贴近了他背后——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格的地方也不例外。
他已不必再作尝试。
隔了好久,可能是远处有一头狼犬的嚎叫,一吞一吐的,叫得好像断了一条腿似的,比内伤的人呕吐还难听。
就在那头不知是狼还是野狗嗷叫第二度响起时,陈剑谁霍然回身。
他用一只手。
左手。
五指箕张,如啄如钩,扣向史流芳!
“抵抗!”陈剑谁低声疾喝:“招架!”还沉叱道:“反击!”
史流芳吃了一惊,想跳开,但爪子倏忽地攻了进来,要退已不及。他连忙封锁,但对方的手已突破了他的防线。他移动身体想要闪躲,但那一只手如影附身。无论他怎么避,都有几个要害眼看就耍捏在陈剑谁的五只手指里。
乍听陈剑谁疾叱:“还不出腿!”
史流芳如梦初醒,连忙出腿,这一记联撞,曾把一口五十斤重的麻布大沙包眉得断了铁链。也曾在一次与人交手里一膝硬撞断一个比他重一百五十磅苏联拳手的右肘,陈剑谁单凭五只手指,还不敢硬接,只有借势一按反缩了手。
史流芳一旦撑开距离,另一腿前锹急起,陈剑谁翻手拍开,但史流芳的横侧踢也撑了出去到陈剑谁再以阴阳锁手架开时,史流芳的右腿已旋腰蹴出连环的转踢——可见在刹那之间,史流芳已从近身逼开陈剑谁,出腿的距离已越拉越远了。
陈剑谁格过了转踢,史流芳正在旋身准备回踢之际,陈剑谁忽道:“好了。”
史流芳马上停在原地,不再出腿。
这时那狼(犬)嗷本刚好一歇,这嗷声刚好掩盖刚才两人在瞬息间连风声都不带的交手微响。
陈剑谁问:“你明白了没有?”
史流芳:“我明白了。”
陈剑谁说:“你说说着。”
史流芳道:“老大是教我:对近身搏击的高手,应先把握距离,把敌人撑开,才不致落尽下风。”
“我刚才使的是‘番香子鹰爪功’。”
“你是怕……万一那印度女人突袭我……我会应付不了?”
“刚才你抬膝的时候,我已在你腿上按了一把,要是我的指甲有淬毒,抓出了破口,恐怕你就讨不了好了。”
“这……”史流芳这才发现自己左膝上的裤子已有五个磨平了的痕印,刚好是指头大小,情知“大肥鸭”已留了情,赧然道:“……我会多加注意的了。”
史流芳已许久没跟陈剑谁正式交过手了。
当日,在他武功还未练好的时候,陈剑谁还常常亲自教武或给他们“喂招”,担这几年来,陈剑谁也许认为他们在武术上已各自成家了,便很少再来自出手了。
而今这么一交手,史流芳发现了几件事,都让他心怀戒惕的:一、看来,自己等几人来到此地,别着只是南洋的一个小小半岛,高人可多着呢,要不然,大肥鸭也不会如临大敌,深夜试招,而且还夤夜授武。
二、陈剑谁刚才把地逼得险象环生、用的只是一只手。
三、自己蒙大肥鸭提醒,好不容易才得以反击,但自已气喘如牛,但老大连气都不多喘一口,跟平时全没两样!
史流芳如此忖思着,不禁悚然自惊:自己看实是太懒惰了!这些日子以来,大肥鸭的事情可比他忙,精神负担也比他重,但练功之勤,还远在他之上!
——不但自己至少还比骆铃勤力多。
想到这里,心里有点安慰:
——幸亏还有一个骆铃还比他更懒!
陈剑谁笑问:“你在想什么?”
史流芳怔了怔:“没、没有。”
陈剑谁扬起了一边眉毛:“那就不是没有,而是胡思乱想。”
史流芳有点不好意思:“是……是胡思乱想。”
“你承从是胡思乱想,那就不只胡思乱想了,”陈剑谁带着自信的微笑着,但额上的悬针纹依然不消。“那一定是想了些不可告人的事。”
史流芳这回不只赫然,而是尴尬了。
陈剑雄转而问道:
“刚才你听了张小愁说的事情经过以后,你觉得她说得怎样?”
“张小愁并不老实。”
“哦?”
“她说她用手帕替蔡四幸和他自己抹汗,现在的人,还用手帕的人本就不多,我以为是这地方女子的习性,但后来我发现她抹泪的时候,也是用纸巾……既然是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会改了过来,何况,今晚在老大说那番话之前,谁都不曾想到那张手绢可给人下了药。”
“虽然张小愁很美丽,”陈剑谁用一种讶异中带夸许的眼神看他,“但你还是很清醒的嘛。”
由于陈剑谁一向很少赞人,这回史流芳的口就像牛丽生入睡时的嘴巴一样。
“跟老大久了,”他忙卖巧的说,“多少也学会一些——骑骑,我一向都是见色不动真君子哩!”
“其实见色不动只是闷君子,见色心动不越轨的才是真君子。见到漂亮的女子哪有不动心的?不过动心又不等于是动手动脚,动一动心绝对没有关系,天经地理,合情合理,”陈剑谁最后加上意味深长的一句“只不过心动归心动,不能误了大事。”
然后他若有所思的说:“有些问题,我还得问张小愁,否则那结就解不开了、不过,我不太方便问……我会托人去问的。”
史流芳本想问:什么问题?但见陈剑谁没说,以为不方便问,就不问了。
其实,有些事情,要是你不主动的问,别人也一样不方便主动说起。
至于一件事该不该问?应不应不问?应该由谁来问?如何问?问什么人?这些都得聪明人来作聪明的判断了。
陈剑谁才把空流芳叫了出院子,另外一个一百以为自己的“智慧”最多仅逊于“大肥鸭”半筹的骆铃,便立即“发动”了一次“密谋”。
她“叫醒”牛丽生。
——牛丽生是叫不醒的。
——他一旦睡着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未必会醒。
只有三件“事情”能使他马上清醒。
一是他母亲的声音。
他一向孝顺。
另外一样是一首歌。
《春天里》。
在飞机上,陈剑谁便是以这首歌,唤醒了熟睡的牛丽生,让他可以一种”黄雀在后”的方式来制伏劫机的凶徒。
骆铃只唱了几句,牛丽生便醒了过来。
他惺惺松松的,一时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发生了什么事。一见是骆铃唱的歌,以为她又来作弄他,当下一抹下巴的口水,又要倒头大睡。
“哎,煞掣煞掣,你先别睡。”骆铃急忙阻止。
“什么事?”牛丽生没好气。
“你有没有胆子?”骆铃又来“激将”他。
“我的胆子已经睡了。”牛丽生可投兴趣,“就只剩下耳朵没睡。”
“不是睡了,而是怕了,”骆铃恨恨的说:“你果然没胆子今晚跟我去夜探红毛拿督!”
“什么?”牛丽生惊叫起来。
“嘘!”骆铃忙叫他噤声,“不可以让老大知道!”
“嘘——”牛丽生也学着她用一只手指按在唇边,瞪大了一双本来睡了一大半的牛眼,“不让老大知道怎行?!那很危险的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害怕!”骆铃心里偷笑。她就知道牛丽生一定会帮她的。
“谁说我怕?”
“你的眼神——”
“我眼困而已!”
“你的口气——”
“我可没说我不去。”
“你敢去?”
“我为什么不敢?”
“你——去——?!”
“去就去,我才不怕呢?!”
“去啊!”骆铃高兴而爽气的跳起来,一拍他那熊一般的后肩,”你答应去了!”
“我们……到底去哪里呀!”牛丽生仍是有点迷茫。
“去夜探红毛拿督的虚实啊,”骆铃兴致勃勃的说,”他们想烧死我们,我们就先去捣乱一番再说!”
“老大……他不是说……他会去?”牛丽生仍是不大明白。
“你没听清楚吗?是他去,他自己去!而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去。”
她十分不平不甘的说:“试想,这么好的事怎可以没有咱们的份!何况,那干衰人想烧死咱们,此仇不报非君子……不,非女子……你要是没服子去,不敢报仇,我自己去便是!”
“还有我。”
只见温文的头伏在肘上,肘子搁在桌面上,他睁开一只右眼说。“听者有份。”骆铃觉得他是在做一个鬼脸。
“你去干什么?”骆铃可没把他瞧在眼里,”文弱书生!”
“你们不让我去,我就告诉你们老大去!”温文有恃无恐的说。
好啊,居然学会威胁本小姐?!骆铃心中冷笑:这也好,让你去了才让你有难受的,就先让你得逞一会又如何?“你去?”她斜睨着温文,似笑非笑的说,“你啊,手无缚鸡之力,碍手碍脚的,只会给人惹麻烦!”骆铃可不知道她这个表情是最美的了。一个清醒的女子在不自觉有些烟视媚行的时候。就算不足以颠倒众生也足以倾倒温文,何况这是个温柔而且幽暗的晚上。温文好不容易才吁出一口气:“不碍事,不碍事,我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你……”“照顾我?”骆铃差点没叫出声来,总算强行忍住了。“谢了,还是多照顾阁下你自己吧!”
“为什么不等陈先生一齐去?”温文是忍不住说,“或者问他一声也好哇!”
“问他和导他去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没得去!”骆铃已志在必行,“你去就去,不去就给你噤声!”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二章危险!
1、很危险!!
于是,他们(骆铃、温文、牛丽生)便夜探“红毛拿督”。他们沿着那荒草径中的碎石路,迅速地掩近了那座旧式红砖围墙、木板搭成再漆上绿色的院落。
他们三人并盾掠扑,牛丽生在最前面,温文则是在最后。骆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后头,但每次回过头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黑,和黑里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当真是月黑风高,除了院子里的神坛上映来一些微火,就什么光线也没有了——可是,那自神坛映来的红色烛火,就像是凝固的血一样,连七星灯微微摇的光芒,也令人生起幽冥的感觉。大家都觉得:与其有这样的“火”,不如没有“火”。
他们都不期然的想到“黑火”。
——要是黑火在此际向他们袭击,他们该怎么办?不过,他们自度只要没有给那又酸又臭的水沾过,就算见着了黑火,也不过是普通的火——他们说希望陈剑谁的推测是对的。
“你怕不怕?”络铃转问温文。其实,她心里很有点害怕,所以先发制人,问她认为“最弱的一环”:温文。
温文老实:“不怕就假的。”
骆铃听了正中下怀。她一出来,就觉四周鬼气森森、鬼影幢幢,井设有什么好玩的,早想打退堂鼓了。“你既边怕,我们就先送你回去吧。”
“回去?”温文却不同意,“都已经出来了。”
“你明明是怕的嘛。”骆铃语带怂恿。
“怕也不能拖累你们。”温文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骆铃为之气结。
这时,他们已逼近红毛拿督的神坛外的院落了。
牛丽生见他俩毫无惮忌的在谈话,以指擢唇,“嘘”了一声。
骆铃心虚,也跟他“嘘”了一声。
“别嘘!”温文苦着脸说,“再嘘我就挺不住了。”
“什么?”骆铃听不懂。
“我有个坏习伍,从小养成的,”温文苦恼的说,“人家一旦发出嘘嘘声我就想小便。”
“咳!”骆铃没好气。
牛丽生担忧的说。“别响!小心有狗!”
这时候,他们耳际听到了一种声响。
木棍对击的响声。
木棒对击的声音是清而闷的,但除了偶尔对击之声外,就是虎虎的棍风,显示出有人正以棍棒之类的武器比拼著。
“狗?我才不怕。”骆铃听到有人交手的声音,兴致可又来了,“咱们看看去。”
“你不是要回去吗?”温文不识趣的问。
“回你个头!”骆铃觉得这家伙怎么那么烦,“有人打架还不去看看,那还是人来的么?”
牛丽生仍然谨慎地说:“那狗,始终是一个问题。”
然后拿出一个塑胶瓶子,往后身上喷了几下,然后交给骆铃。
骆铃喜形之色,“哦,原来你有把KCL带出来呀。”接了过来,也喷了几下,一时烟雾弥漫。
“狗倒不打紧,小心有蛇。”温文避开,边说:“这种茅草就容易藏着毒蛇。”
骆铃没听在心里,只顾把瓶子速给他:“你也喷一些。”
温文摆手拧头:“这是什么?”
骆铃笑眯眯的说:“KCL啊!”
“KCL是什么东西?”温文充满狐疑。
“KCL就是‘狗失灵’,骆铃一副作育英才似的说,“这是我们社里的老二发明的东西,喷过之后,那些狗便嗅不了你的气味,就算见着了你,也不敢来惹你,还不喷上一些?”
“我才不要。”温文机警的说,“待会见这瓶K什么的又人下了毒,我们眼里什么都是黑的活,往哪儿躲黑火去!”
“你真多此一举!你以为我是张小愁啊?这么容易就给人偷天换日、偷龙转凤不成?”
骆铃觉得温文的话对她而言有点奇耻大辱,“你不喷就算,待会儿给狗交着了得了疯犬症可别怨人!”
活末说完,狗就来了。
而且不只一只。
而是一群。
一群狠犬。
骆铃一见那八九只狼犬,就知道完了。
——不是她完了。
——而是温文完了。
——他才那么一个伶仃的人,怎么够那八头狠犬分而食之?她以八辈子的不情愿来应付这件事;他要出手。逐走这些浪犬。
要不然,难道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朋友给狼犬啃掉不成?可是这种狼犬无疑是最可怕、攻击性最强的一种,它们甚至在攻击前还一声都不响,因为它们根本不需要惊动主人来帮忙。
它们已足以应付任何敌人。
骆铃只觉一个头六个大。
她只希望会有办法对付这样狼犬。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奇影。
当真是奇影。
温文见到那些狼狗,就像见到了久违了的家人,蹲下身去,扑上前去,一个人竟与八九只狼狗拥在一起,它们用舌头替他洗脸,他也用舌尖碰它们的鼻头。彼此都熟络得不得了,都呜呜作响、简直象千言万语、旧情绵绵。
乖乖的,温文还好用是向那些狗们“介绍”起她和牛丽生来了,有几头不那么“孤僻”、“暴躁”的狼犬,还向他们摇尾巴,坐下来提着前腿来扒搔扬她的脚,一副像有兼营指压服务似的。有一头特别“热情”的公狗,见到她高兴得那条长舌都快要掉咀里了——骆铃真怀疑温文是怎样“引介”它“认识”她的!她真怀疑温文对她是怎么“介绍”的!
“你——”骆铃惊奇不已,“你跟它们很熟?”
“我跟一切动物都是老朋友,”温文的表情是乐出陶陶,他乡遇故知,“我唯一不熟的是人类,因为他们不让人跟他们熟悉。”
“哦——”骆铃反正是似懂非像,而耳畔又传来棍棒相击和低叱声,她飞快的说,“那你跟你的太太们慢慢聊聊,我先去看看。”
“我跟它们已谈妥了。它们不会去告密的了。”温文也马上站起身来,“我们一块儿去”终于,他们看见了搏击中的人了。
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
他们的棍法使祖出神入化,以致让人看去,他们手上拿的不是根子,而是蛇,活的蛇。
只有活着的蛇才能这样灵动。
那本是硬邦邦的棍子,在他们手上使来,不但是活的,而且还是软的,并且还发了凄厉的尖啸来——那就像他们手里是老虎的尾巴,要不然,怎么从两条棍子上会传来虎啸?一老一少,在庭院里比招。
他们背后是那因为烛火而更显幽阴的神坛,而烛人又因棍风而摇晃着。
三个人见到这种棍法,一时都忘了其他,看得眼也不眨,只怕错过了一招半式。大凡人都对自己所兴趣的东西,总是会这样的,其实就算你少参与这片刻。这世界上的事还是照样运转的,可是你就是舍不得闭一闭眼、放一放手。
他们心思虽一样,心情却不同。
牛丽生觉得兴奋,而且佩服,更带了点震惊。
他真巴不得也跃上场去一较高下。
骆铃妒忌。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子的场面;凡是别人威风她黯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而且她也有点分神;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拉她的后发。
温文则是羡慕。
他觉得这比任何一部张彻、成龙、洪金宝的武打电影还好看、更过瘾。
就在这时,漫天棍影,陡然尽灭。
一条长蛇,破空飞去,打在白皮铁的屋顶上,再咕噜咕喇的洞斜坡面滚了下来。
那青年一伸手抄祝
他刚才手中已投了棍子。
棍子已被对手砸飞。
对方的根尖正点在他的天灵盖上,不过并没有用力,当然,也不会用力。
——如果用力的话,他的头早就碎了。
这世界上任例人都有可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只有这人绝对不会,他信得过;反过来说,对方也像他一样信得过他。
这青年正是顾影。
牛丽生的震惊,是因为顾影在受了他一记重捶后,居然在几个小时后就可能动武了,而且还可以使出这般神完气足、神风俊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棍法!
现在他比刚才更震惊。
因为顾影居然还不是那个枯瘦老人的对手!
这时候,犬只逐一嗷叫起来。
骆铃向温文喳喳眼睛,低声说,“你那些畜牲不讲信用。”
“不是,因为刚才棍子滚落白铁屋顶的声响,它们才吠,”温文急忙澄清,”我的朋友一向讲信用,狗是最守信的动物——它们又不是人,怎会不守信!”
“噤声,嘘——”牛丽生把声音压到最低,“很危险!”
他的确感到很有点危险。
——一个顾影已不易对付了,何况还有那么一武功犹在顾影之上的老头!
骆铃伸了伸舌头,却见温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我都叫它不要‘嘘’了——”温文憋住一口气,“害得我又——”骆铃几乎笑出声来。
她大小姐想要在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这次总算因自知身入虎穴深明大义的忍住了。
那老头子突然转过了脸,望向这边来。
在黑暗中,他的眼像炸出一种黛鱼的光,这种异光连野兽里也不觉见。
骆铃觉得那眼神就像一只兀鹰。
一只等候死尸的兀鹰。
骆针正想笑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头偏了偏,耳朵也侧了侧。
骆铃诧异,我还没笑啊,难道这家伙的耳朵比狗还灵?这时候,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万一给人发现,那的确是相当危险的事。
——除了这一老一少看来武艺过人外,在那黑沉沉院子内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敌人!而目,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是“寻常的人”、方一他们真的会施邪法……2、非常危险!!
所幸顾影说话了。
他说话的态度非常尊敬,就像一个徒弟在跟他师父说话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使这路棍法。”
“这是‘六点半棍’。”
“奇怪的是,我不是拆解不了这几根,而是它一棍打来,就像是有十几棍一齐打下来一样,等我接实了,我又觉得我的力量被引走、消灭,而失去抵抗、反击之力。那就好像是:一个惊雷打下来但给避雷针引入地下去了。”
“这就是了,这可以说,我的一棍并不是一根,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使这路棍法。”
“我不明白。”
“我这套根法,是结合了神明的力量而施的。我打出个譬喻;为什么很多人认为到一些神庙里祈福、求签,那就会很灵验呢!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么,灵验则是必然的,可是要是没有呢?又或者你是虔诚的信徒,那么灵验在你而言,至少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执迷,不过,要是你也不怎么迷信它呢?
那张签文或者你的祈祷,也果真应验了,那是什么原因呢?”
“请指教。”
“念力?”
“当你相信某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不是孤立的、你运使的力量就不仅是你个人力量而已。当你集中意志力,虔诚的去祈求一件事的时候,你本身就产生出一种静电,或是一种能量,这能量,这能量是不受空间、时间有限的,所以可以未卜先知,或可预测前程,甚至让你如愿以偿。所以祈求时诚心是相当重要的、惟有坚定不移的诚意才可以使念力集中起来,发挥出自己潜在的能量;而念力也无分善恶的;善念聚善力。恶念聚恶力。
同时,你在庙里祈愿,试想在同一地方有多少人曾在那儿虔诚的祈求过?其实,人是可以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在那儿——不管是蒲团上、神坛前、香炉边——祈愿的念力并没有消散,于是跟你的念力汇合起来,也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足以影响世事的运转、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信,自已便发挥出一种念力;就算你不信。也一样会把自己的意志和前人及后人的接合起来——在神前庙里或任何诸如此类的地方,祈祷、求签,之所以会特别灵验,便是因此之故。试想有些人光凭自己的意志力便能拗断铁匙,折落果子,更何况这是聚合了古往今来多少信徒的意志力,自然可以运生出巨力了。”
“我明白了。可是……这跟棍法有什么关系?”
“我这棍法是在神坛前参透的。、你知道古人为何在道观寺庙里习武,为何能特别易有所成?例如少林、武当……”“因为他们善加利用了那一股念力……”“对,把许多人散布在那儿的念力集中起来,加上在道观庙宇特别能使人专心一致,故更易有所成。而且,一般的招式只练来打击敌人、伤害对方,那只是伤人或杀人的武功,那种武功练得再高,也不过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毁灭掉。可是,如果你练的是活人的招法那就不一样了。那就会毫无限制,一个人使了千人的棍法……象刚才,我提早引发了你的力量,让你根本失去了伤害他人的能力,而且同时也治了你的伤。……你现在感觉到怎样?”
“……难怪,我本来还晕晕沉沉的,现在好多了!我现在才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爸爸您为何要在今晚半夜也把我揪出来习武过招了!”
“我正是要医治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为武力所伤,最好的治法,便是用武力化解。不过,这武力是祥和的武力,止戈为武的武力。”
“谢谢爸爸。”
原来这老人是顾影的父亲!
“你的棍法,凌厉有力,变化多端,力道沉猛,但有两大缺点。”
顾影眼睛发着亮。谁都知道他像一张吸墨纸一般的吸收看咀嚼着他父亲的话。
“第一,你太急功求胜。”顾步说,“一个人愈年轻愈以为快就是一切。但等到经验多了、年岁大了,才会明白急也没用,快不是赢,有时候,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喜若悲,大盈若虚。
你要明白这道理,才能使出以弱胜强,以退为进,以柔制刚,以最少的力量击败最强大的敌人的武功。”
“是。”顾影的语音里充满了敬意,但也流露了沮丧,“还有一点呢?”
“另一点就是你太易分心。”顾影拄着杖。既像一座扬小的雕像,也像一棵烧焦了但仍兀然生存着的神木,“你又想搞文学。
又要写诗,又去推广文化运动,就连习武,一会儿练‘跆桑’、‘空手’,一阵子去练马来功夫、印度拳,这段日子还自创‘刚击道’,武功的底子尚未扎实,就来教人武艺了,吓,这未免……”“可是,在这里,如果我们人人都不推广自己的传统文化,我们就得被其他的文化所淹没了呀,那时候,可算是数典忘祖了。要是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和传统,那么这民族也不可能存在……”顾影似有点受屈,”爸,这你是知道,就连教武,我也是本着这个目标去提倡的。我们这一代子弟,总不能个个都是病夫埃一个民族要强,不但意志力要强,体魄也要强。不然……”“我知道。印尼的华人就是个好例子,他们在政治上没有地位,教育课程上也没有中文,说的是印尼话,逐渐就看不懂华文了。其实,他们已跟印尼人已没有多大的分别。谁都知道,消灭一个种族的文化无异于消灭了那一个种族。相比之下,这儿已经是较温和、而且能互相尊重的了。我们既不应身在福中不知福,当然,也要为所当为。”顾步带了点咽叹的说,”我说你分心,也不只是指这些原则性的事,就如你一面来在事业上有建树,一面又思慕那个张小姐,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惹人误会招人非议了……就算是现在,你因为有客人来了,也不能集中心神,所以才会给我击个正着。如果我是你的仇人,那一棍……哼!”
“是。”顾影垂下了头。
在暗望的温文,听到了这句话。吓了老大的一跳。
三个人一齐听到了顾步说的话,却只有温文吃了一惊。
牛丽生不惊。
因为他听不懂。
他不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个不很聪明的人最容易发生的想法是:他会以为别人比他笨。
一个如果常以为别人笨,他自己就一定是个笨人。
笨人看来有点可笑,但人笨其实是悲剧大于喜剧的。
因为笨已是一种残废,而且还无药可医、样样吃亏。
骆铃也没吃惊。
因为她自负。
牛丽生虽较没感觉出顾步的话有危机,但至少还可以从那番话对练武的见解里体悟出一些对他一生都有用的东西来。
骆铃则无所用心。
所以她并没好好的去听。
——一个人要是没好好的去听别人的话,那么,就等于没好好的去看一部戏、读一部书、写一篇文章一样,看到的都是浮光掠影,摸不着门道、触不着要害的。
骆铃就是这样。
只有温文听着了些“意思”。
——难道顾步发现他们?不可能。
——要是真的发现了,又为何不直接叫破呢?所以温文只吃了一小惊,之后他也没去想这件事、这些话了。
因为这时候,顾步已对他的儿子说:“你今天已够累的了。
头部受了震荡,今晚就早点睡,不要看书了吧。你凝在耳上的瘀血已被我引发、打散了,过两天就会完全没事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锁上了神坛的折门,和他的儿子边走边说的离开了院子。
然后,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微微的星光。
顾氏父子走了。
两人各柱着棍子,走到院前,各自分手:一个往木反搂上的梯子蹬蹬蹬的走了上,一个则点着棍头卜卜卜的往红砖屋那儿走去。
院子里已没有人。
院子外只剩下了他们。
温文、骆铃、牛丽生。
“现在怎样呀?”牛丽生低声问。
“不如我们走咯。”温文建议。
“走?”骆铃果然反对,“辛辛苦苦来到这儿就走?”
于是他们爬下了围墙,进入了院子。
“我们现在有两条路,”骆铃很喜欢现在她的“身份”,这让她觉得自己是”领袖”,正带着两个“部属”出来见识,“一是直接挖出顾影,给他点教训;一是先去神坛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文忙道:“先去神坛拜拜神吧。”
牛丽生没有意见。但他也不认为半夜三更摸到人象房里把人从被窝里揪了来揍一顿是件正确的事。
于是他们就往神坛潜去。
就在这时候,骆铃忽然觉得后头有些暖意,就像有人贴近她背部呼吸一般。她猛然返身,却是人影都没半个。
这偌大的庄院里,仿佛连黑夜都熟睡了,黑得沉甸甸的,就只有神坛里还留有令人心寒的灯色。
那是红色的电烛火和七星灯的微火。
神坛里繁影绰绰,两阴森森,一座座泥塑的土雕的神像好像是戏台上的角色一般,但那道上敬玻璃的折板门是镇上了的。
牛丽生和骆铃都开不了那道门。
温文却能。
他开锁好像解开自己鞋带一般方便。
“倒没想到,”这回连骆铃也忍不住说,”原来你还有三两度散手的哦。”
温文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在这幽暗的灯光下看骆铃,反而使她的骄气柔和了下来,在这样的灯光像一个慕恋已久的情人那么美,而且令人怦然心动。
他只有搔搔头,好掩饰他的发窘。
“没什么啦,也就这三两度了,”
因为灯光又红又暗,骆铃自然没看见他一搔头就掉落一些头皮屑,也没发现他的脸红。
一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孩子脸红,它的意义跟女孩子对男孩子脸红也差不了多少。
——懂得开锁居然也是一种艳福。
温文现在开始明白:所谓专业就是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而要活得好就得要有一两件事做得无人可以替代的。
为了这点,他觉得自己该再学好几件事。
可是这念头还未牢固,他几乎已给怨死。
给骆铃“怨死”。
——因为骆铃已后悔为何要进入这地方。
她日后还一直埋怨:温文为何开启那道门!
骆铃走进去之后,便负着手,参观神坛。
牛丽生却站直知子,毕恭毕敬的双掌合十,拜了拜。
驼铃不屑地说:“埋,是林你都拜、如果连这种神都灵验的,我就——”忽然,她觉得朋前有几点光亮的东西,动了一动。
她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看时,发现那是一束炉里的香。香已点燃,一点点金红的火,像黑暗中的金花一样,一丛一蓬的生长在那里。
香味很香。
这本来都是正常的事物。
——庙里有香,那是自然而顺理成章的,就像信封里有信,笔筒里有笔,海里有鱼,书里有字一般合情合理。
只不过,就在刚才那骆铃转身的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那些香——也就是那一簇金红色的火光——动了一动。就像是那几十支香,一起在侧边走了一步似的。
这种情景之突兀,就好像是一棵树突然自行走了一步似的。
骆铃以为自己眼花。
她遂而望定那一丛香。
那丛香果然不动了,只一闪一闪闪亮着金红。
——果然是眼花。
她这才放下心来,却忽然看见了自己!
3、越来越危险!!
这里没有镜子!
骆铃不明白为什么会看见了自己!
原来在众多的神像里,其中一尊,竟跟自己一模一样!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发现那只是供奉着一个披头散发,类似印度怫经里一种漫游三界、发若游丝的女神,身裹上还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她这才喘了口气,低低的“呸”了一声,遂又发现在这印度女神劳,又有另一尊脸孔。
一张熟悉的脸孔。
陈剑谁。
由于这个人头是那么逼真,骆铃几乎已可以确定她这次决不是眼花。
那人头是那么完整,骆铃几乎以为那是陈剑谁被砍下来了头放上去的。
她吓得完全没了血色,偏在这血红的灯光里她的脸仍红得象血一样。
她毕竟跟陈剑谁久了,闯惯了江湖,在这时候,虽然惊怕,但仍强自困定,低声而且颤声的说:“……你们……有没有看见……?”
温文奇道:“看见什么?”
她恐惧的说:“香会动。”
温文不明所以:“会动?香?”
香好端端的在炉里。
——连炉都不会动,香怎么会动?“你有没有看见……”骆铃指向神像那儿。连手都颤着,“老……老大的头?”
“老大的头?”温文东张西望,“老大是那一位神明?”
骆铃最憎人蠢。
她见温文那么懵,一气之下,倒是没那么害怕了,自己放眼一看,哪有什么人头!原先那地方,分明摆设着一座泰国神魔的陶俑。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的呀!
骆铃心里,大自的惊疑不定。
牛丽生和温文都没有去理会骆铃。
这跟他们一贯的作风有点不一样。
那是因为在牛丽生和温文心里,都被其他的事物所吸引住了,而且也有一定程度的震异。
温文一走进去,就有一个想法:我一定来这里。然后他走了几步,看到一座济公的泥塑。这泥塑本来是釉彩的,但因为经过许多年代,因而已十分班剥,就像一个老人的脸上长了白斑似的。
原来泥塑也会像人一样、长白斑的。温文正是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他曾经同样在这地方同一种气氛里想过这句话。
可是他从来没到过这地方——当然,就算来过,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潜入别人家里、偷进神坛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来过,怎么会在记忆中那末熟悉。然后他再走了几步,忽然抓住脑中闪过的一件事;他知道就在那地藏菩萨的神龛旁,有一包藏香,花纸绘着千手观音怫法无边,以大红纸托底,上面有几个乱潦乱划的车,作M字的波状后,然后是一个“温“宇,后再有SWAN几个字母、他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到过这里,想写几个字,但原子笔出不了墨汁,他便随意涂在那一个香包上——他现在释然了:那一定是个梦。只不过这个梦眼眼前的情景有点过分的相似。
我一定在梦里梦过这情景了。他为了使自己释怀,便走了几步,果然那儿有一座土地神龛。也罢,这并不特别,许多庙宇里都附有土地公的灵位、不过,那黑木雕的土地爷宝像,像极了他的亲人、熟友,经过端详后他才发现,这极似自己的遗像!这使得他伸手往大地林龛的右边一掏,倒有数十包香,他刚要舒一口气,就发现其中有一包香已沾满的灰尘,但这却令他更觉得熟悉。
他用口吹开香灰,再用手抚拭,果尔在香包上出现了已消谈的笔划;“M”、“温”、“SWAN”等字!
这令他震怖起来。如果是梦。却怎么会真的有字?就算是梦,又怎么会梦到这个完全未曾来过的地方?!
他忽然醒起,在幽暗记忆的角落里,他曾经就这样抬头,看到上面悬着一口白灯笼,上面漆着褪色的红字“圣灵宝诞、周星敬贺”等字,而且,好像还会发生一些事……他抱着打碎自己心中迷梦的决心摹然抬头,就看见那一只白脸鬼似的壮羊胎皮灯笼,上面赫然书着:“圣公宝诞周星敬贺”。
这时,屋梁上一圈檀香的灰烬刚好掉落,就落在温文的额上。
温文赶忙用手揩去,他记忆中会发生的事。就是香灰在他刚好仰睑的额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契合,他怀疑自己是处身于时光隧道里,而这里正发生着以前发生过的事。
可是他明明没来过这个地方呀!
这时候,他就看见骆铃的脸。
那一张略带椭圆型的美脸,还有柔软的身体,就算是一转身也掠起一阵漂亮的英风。
他忽然觉得她很熟悉,他一直只当她是一个从大都会来的女子,就像他对大都会或大都会对他一般,都是不易动真情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里,他看到她,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红色的柔和。他觉得她织是一个美丽的弱者,跟定时炸弹一样,在还没引爆之前最只是口安祥的钟。他生起了爱上她的感觉。
他甚至记得她的乳蕾是蜂蜜色的,肌肤是蜂乳色的,语音则似是蘸了蜜糖一般的。
他一定跟他有过肌肤之亲,否则,他断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想到这点,他就对眼前的女子充满了爱念。
“我一定曾经梦见过你。”温文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以一种柔和的声调对她说。
骆铃并未注意他说什么。
她正惊怕中。
因为她继续发现可骇的事。
在她眼前。闪过好一些映象、都是一些零碎但足令她震怖的景象:一个有两只马蹄的人正在疯狂的以樵夫用的斧头来砍掉自己满是伤痕的翅膀、一个妇人正产下了一条蝾螈、他弟弟骆佳的裤子里有一只口有只尖牙和吞吐着一条花蛇的青蛙、她正和温文一丝不挂的喘息着在床上纠缠、有一枯瘦的老人被射杀在一个红色的房间里、有一个寡妇正用舌头去和一块湿砖上的青苔……她完全没有办法停止或避免脑中纷至沓来的想法。这些画面都像是电影院的画面一样,清晰而骤目,但因为在也脑里扬映、跟她的心脉连接在一起,使她就算闭起了眼也无法停止这些画面的跳动。
她退了几步、忽然,脑中的奇怪映象停止了。她“咚”的一声,后跟正踢着了一口大鼓。
声响虽然跟微弱,可是在静夜中听来,份外惊心,把牛丽生和温文吓了一跳。
牛丽生又“嘘”了一声。
温文急道:“别‘嘘’!”
骆铃刚刚才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骆……铃……”她迷迷糊糊的低应了一声,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叫她。
温文没有叫她。他只憨憨的看着她。
牛丽生也没有。
——谁在唤她?——一定是错觉?可是那低唤声又起了:“……骆……铃……”语言十分含糊。
低唤声很低。
而且是从低处传来。
骆铃俯身下去看,除了那面大鼓,到处是黑幽幽一片,不过,至少可以辩别得出来,这儿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声音又喊了:“骆铃。”
这回是一点也不含混了,清清晰晰但气若游丝的传来。
骆铃忽然想起那位给花蛇缠身噬食着的印度女神。
然后那声音又叫了一次。
骆铃现在已可以断定那黑忽忽的地下不可能有“东西”叫她——除非能发出她名字叫声的事物要比一只木屐还校“骆——铃——”然后“通通”两声。
这次的叫声,给骆铃这着了来源。
骆铃只觉得头皮发炸。
——因为声音是自鼓里传来的。
——那口一个酒坛子大小的鼓里,难道还藏了“人”不成?——如果那里面的是“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果那不是“人”,那么,那又是什么“东西”?!
这同一时间,牛丽生也有离奇的际遇。
他原是去着墙上粘的一道符。
他本来只是刚好经过,随意的看一眼。
可是他着了一眼之后,又把眼睛调了回来,看第二眼,然后就一直看下去了。
因为那张符是活的。
那符咒是以朱砂写在黄色油纸上的,下端还盖了个方形古樱牛丽生看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神坛上粘着符录,本来对像下雨天打着伞一般,是正常不过的事、待他看第二眼的时候,总觉好像有什么不同了,可是又分辩不出来。
直到他看到第三眼,突然又觉得跟第二眼不一样了。
这时他可看出来了:第一眼的时候,那方印是在符咒下端的,到了第二眼,方印已倒转过来的上方了,第三眼的时候,方印就盖在符咒中。他总共看了三眼,方印的位也一共变了三次。
牛丽生不禁“嘎”了一声。瞪着一对牛眼,待要细看,发现那符员居然跟他眨了眨眼睛。
符录当然是没有眼睛的。
但这一道符录上有一直线,跟其中一条抛物状似的弦线构成一个眼型的图案,牛丽生就觉得在那个眼型有什么东西在闪了闪,就像一个人跟他眨了眨眼睛一样。
牛丽生看傻了。
他到现在还未懂得害怕。
他更凑近去看个仔细。
这一细看,他发现那张符不但会眨眼睛,还有展笑靥、招招手、打阿欠!
这可把牛丽生看出兴趣来了。
他觉得这道符好可爱。
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还忍不住用拇、食二指去碰碰这张符,就像是看到一个调皮的小孩子,使用手去拧他的脸蛋一样。
可是他一伸手,符纹就不动了。
他想缩回手指,可是手指已粘在那里了。
他用力抽,连墙都为之微震。
他知道。他的手指像给什么咬住了一般,如果他硬要收回,就得要把整栋墙一起拉倒。
他自度有这个功力。
——可是,如果这么做,不但院落里的人会知道,只怕全村人都会被惊动了。
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个时候正是骆铃一惊未停、一惊又起之际。
因为她害怕,退了好几步,结果臂部碰到一样东西。
他惊觉回首。
笼子。
那是一个铁丝箍成的笼子。
借着七星灯的微光,她看见笼里有一张脸。
那是一张五官十分模糊的睑。
这张脸并不十分可怕。
可怕的是他的身子。
——可怕程度,足令骆铃不知道该用“他”好还是“她”、抑或是“它”字才比较适当。
因为那不是人的身体。
“它”一截一截、一圈一圈的盘在笼子里,高高叠起,叠得有她胁部那么高——那是一条大蟒蛇的身体。
蟒蛇的身子,人的脸!
那是一张痛若的脸。
——就像一个人给魔法变成一条蛇一般。只藏下头部仍然是一个人,可是因为身体其他器官不能配合,使他张着嘴,呜呜胡胡的说不成活。偶尔却丝丝嘶以的吐着分岔的舌头!
天!这到底是人还是蛇!
天哪!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天啊天,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骆铃警觉到惊惶和危险的时候,正是牛丽生的手指给那道符录咬住了手指之际——牛丽生也意识到眼前已入险境。
这时候,温文也清醒过来了。
那是因为他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一本万年历也似的线装书。
他随意的翻开其中一页。
然后他怔住了。
那一页正描绘着:二男一女,正进入了一个神坛,三人脸上,都露出惊煌之色!
——这二男一女,岂不正是他们自己?!
温文这才意识到:他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会对骆铃萌生情愫的!
那道理就像是一个人不可能在别人用刀割着他的肉之际会睡着了一样!
这地方太不寻常了。
——留在这里,的确是越来越危险了!
4、越来越非常更加危险
骆铃骇然道:“太可怕了。”
牛丽生说。“要小心。”
温文道:”不如我们走咯!”
“既然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是说,“何不多坐一会?”声音从神坛上传来的。
三人一起抬头,却见不知从何时起,那神坛上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盘膝而坐,正是那枯瘦老人。
顾影的父亲:顾步。
三人大骇。
牛丽生仍然拔不出那两只手指。
他愈用力,那“符录”就“吸”得愈紧。
那老人的脸容在红烛芒映照里就象浸在血光中。淡淡地道:“如果你还想要有十只手指,就跟它说一声:大宝,乖!大宝一向不喜欢人碰它的。”
牛丽生只觉无稽,暗自使力,不料那道符现在可不只是“吸吮”了,而是”咬”住了他。
牛丽生感觉到的手指快要断了。
——必要时,他只好把整栋墙都拉塌算了。
可是他一旦运劲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给那栋看着并不厚的墙吸去了,就像泼水在沙漠上,吸得涓滴不留。
看来那不只是一面墙。
而是整块大地。
——再孔武有力的人,也没有办法去掀翻整块大地。
那老人漠然的说:“你不要你的手指了么?快说一声:大宝,乖!”
牛丽生心里还觉荒唐,但心里已不禁照样说了一句:“大宝,乖!”忽然,那”嘴巴”不见了,“尖齿”也消失了,他的指尖仍抵在墙上,墙上留有一道纸符,如此而已。
“好了,现在我要请教你们,”顾步干咳了一声,说:“这儿是我私家的地方,神坛更是我供奉神明的重地,我跟三位素昧平生,夜闯禁地,所为何事?”
三人都目知理亏。
可是三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温文垂首说:“对不起,我们借了。我们现在就走,不好意思,再见,拜拜。”
牛丽生则硬硬邦邦的道,“你要怎样?”
骆铃叉起了腰,用一种仿佛似是对方既欠了她的债而又胆敢追求她的姿态说,“你这儿妖里妖气的,一定不是好地方,你有这样古里古怪的儿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我来问你这鼓里为啥要藏着人?这人为啥给你变……害成一条蛇?!你这个妖道,还不快快告诉本姑娘你曾于过什么恶事?!”
然后她又说:“这儿的神像全是面目狰狞、准不是什么正神!你施的准是妖法,姓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步端坐在神台上。
原先骆铃那一番话,他还是静静的听着,浸在鲜血一般的红烛光里,他的脸色如何,也看不出来,人人的五官,都只剩下红黑二色,既可怕亦柔和、至少,顾步原来还带若点微笑的,尽管他的微笑是那么的孤僻,还带了点不屑。
直至他听到骆铃说到后来,竟辱及了他所供拜神明的时候,就算是浸在单调的灯包下也可以觉察得到他的不悦。
“哦,这么说来,你们就是那几个刚来此地的游客了?”
骆铃因为害怕,所以恶人先告状。她在香港久了,土生土长,虽然也到过外国留学,所以更有过比较:在香港社会不恶是不行的。你有理,若不恶,纵理直也气不壮、要是无理,更不恶也不行,只要够恶,理曲也可以气壮。反正不管有理无理、有礼无礼,一定先要气壮、要气壮,得够恶、如果别人对你凶,你便得对他更凶,软弱是无法生存的。骆铃人虽有傲气、骄气,但人倒是挺好的,因为不想真的伤人,反而不够人恶,吃了暗亏,所以,现在她“学乖了”,每遇人恶时,她就重恶,如果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更自较而然的要‘大声夹恶”,以壮声威。
她一上来就失了风,而且给吓得乱了神志,所以现在就只一味凶悍:“是游客又怎样!
这里的警方和黑社会,我们有的是熟人!坦白告诉你,我们既是‘皇牌’,也有‘黑底’!
你少惹我们!”
“有这么利害?”老人伸直了腿,负手自神台上步下来,“那么,是你们打伤犬子的了。”
牛丽生说:“我们刚才没打伤你的狗。”
温文忙道:“他是说他的儿子。”
牛丽生说:“哦,你的狗仔是我打的。”
老人冷哼一声,用一双霍霍有神的眼打量着他,就想利刀在钻石上来回打磨着一般:“你练的是‘老牛轰拳’?”
牛丽生奇道:“咦?你怎知道?我这套拳法已失传了很久了世上可没几个练成呢?”
“世上?这世界大得很呢!”老人豁然反问,“岂止于‘老牛轰拳’!青牛步法你会不会?黄牛阵法你懂不懂?泥牛掌法你知不知道?野牛肘你学过没有?犀牛功你听过没有?耕牛漫步你有没有练过?癫牛掌法呢?春牛试者呢?小牛刀法呢?疯牛怒斧呢?还有狂牛戟、一牛剑呢?你练得成的有几样?千方可别小觑了天下高手了!”
牛丽生给这个疯子老一连串问得口瞪目呆。老人所说的武功,有的他听过没学过,有的他学过却练不成,也有的他连听都没听过。
骆铃见牛丽生一上阵就给人问得哑口无言,有心替他出一口气:”你少来唬人。你们干的是什么勾当,本小姐可清楚得很。”
“哦,”老人顿生兴趣,”是什么勾当,你倒说说看。”
“你杀人放火,”骆铃百无禁忌的说:”放的是黑火!”
顾老头儿静了下来,然后一转身,点燃了神坛前的两根蜡烛。
烛火把映照着他的瘦子的身躯,投射到墙上,成为巨硕而晃动的影子。
那巨影就像跃击搏杀者的战神一样。
顾老头的声音变了。
变得很严峻、凌厉。
“好,你们跟我走。”他说。
”去哪里?”温文问。
“警察局。”顾步说,“你们夜闯私家重地,图谋不轨,到警局再说。”
骆铃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老头子拿了根鼓捶在手上把玩着,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跟警方的人挺熟的吗?”
“熟是熟……”骆铃耍赖,“我们又没抢没偷的,为什么要去?”
“不去也行,”老头子再退一步,“你骂敌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们半夜闯进来,我也可以当没看到,反正也没损失什么。不过,你在神前骂过的话,我可以算数但神灵可不能给你亵渎了:你得要诚心上香,三跪九叩,奠茶求恕,我才能放人!”
“什么?放屁!”骆铃几没尖叫起来,“要我三跪九叩,你以为真的有神啊?”
“没有神?你给鬼缠着的时候谁救你!”老头子也光火了,他决定寸步不让,“好,也让你长长见识。你们要是不束手就缚,我可要倚老抓人了!”
骆铃一听,要动手?这可乐了。“你要抓我们?还是小心走路,省得卖老不成摔坏了老骨头吧。”
老头子眼色一冷:“这位小姑娘的嘴好刁。”
骆铃巴不得来一场武斗把刚才的恐怖记忆挥去抹掉,“我的手更刁。”
“贵姓?”
“本小姐姓骆。”
“骆小姐,”老头子的脸映着烛光,像镀了一层金一般,“我现在要你马上跪拜神明,祈求神灵原谅你不知天高地厚,出言无状,否则,你就要负起一切责任。”
“我为什么要跪、要拜的?”骆铃蛮强地道,“我要负什么责任?”
“那你就别见怪了。”老头子森冷地说、那烛火只增添他的幽森,不见得能增他生命里的热力。
”你要干什么?”骆铃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打你耳光,”老头儿说,“代神明掌你的嘴巴。”
“什么!”骆铃叫了起来,“你自己有本事就过来打,别装神弄鬼的!本小姐一向不怕人动手,只怕人不出手。”
“好。”老头子一字一句地道,“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头子左手拿着鼓捶,冷着脸,向骆铃走来。
牛丽生和温文不禁都为骆铃但心了起来。
牛丽生就拙于言辞,骆铃在”不平社”的位份又比他高,他明知骆铃所作所为,好像有点不对,而且也有点不对劲,但他也不如何去阻止她是好。
就这么几句话下来,骆铃已把老头儿激怒了。
动武已在所难免。
温文则不是这种心情。
经过刚才那如真如幻的一幕,他对骆铃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所以当骆铃向顾步狡辩之际,他只是在想:怎么一个女子竟可如此咄咄逼人、蛮横无理?自己日后如何跟她长相厮守?这样想着的时候,竟似把骆铃当成是他的老伴了。
也就是那么一阵幻想,骆铃已跟顾步语言上冲突了起来。
眼看顾老头儿要动手了,牛丽生和温文连忙站到骆铃身前,要护着她。
顾老头子见此情状,忽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哦?三个年轻人,对付我一个糟老头子?”
牛丽生一听就泄了气,让开半步。
温文正想劝说几句,骆铃已推开了他,挺身大声说:“对付你这种妖物,才用不着三个!你年纪大了,但我是女的,我来对你,这可公平了吧——”话未说完,“啪”的一响。
骆铃已吃了一记耳光。
老头子出手是那么快,就像一条毒蛇一般叮了对方一口,立即又回复原状。
快得牛丽生和温文都不及出手阻拦。
骆铃也不及闪躲。
然后顾老头子这样说:“我已打了。现在,你们要自己去警局,还是要我绑你们去?”
骆铃的颊上出现了五道瘀纹——那原来可能是赭色的,但因在红色的灯光映照着,所以成了灰色——她认为是奇耻大辱。
——虽然这“奇耻大辱”是因“自取其辱”,但一个在怒忿中的女子又怎会理会这些什么前因后果?她立即还击。
——连她的父母,也不曾这样掌掴过她,这叫她怎下得了这口气!
人为了一口气,是什么都干得了来的。
骆铃一动手,温文和牛丽生也只好动手;因为就算没有那一巴掌,也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骆铃不会是这枯瘦老头的对手。
这一个事实,大概除了骆铃自己看不出来之外,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了。
牛丽生是扑向顾步。
他想跟他较量较量。
——以武会友,本来就是他最大的职志。
温文则是要上前拖住骆铃。
他要把她拉开。
他觉得那老头儿危险得就像一只将被引爆的黄色炸药。
何况三个人去围攻一个老头子的事,在场的三人——就算是一向撒赖的骆铃——也都不肯干的。
只不过,当他们三人一齐有所动作的时候,乍眼看去,是不是像极了三人都向着一个老头子出手?连顾步也这样认为。
所以他马上反击。
一张符,突然贴问牛丽生。
那墙上的巨影,忽然跑落下来,痛击温文。
如果牛丽生和温文不是因为悬念于骆铃的安危,这局面恐怕要比现在所发生的更糟。
影子毕竟不是人。
有光才有影子。
影子有没有生命。
可是,这值上的巨大影子,竟然“活”了起来,腾身向温文扑击。
温文一面退避,一面骇然。
——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牛丽生要比温文更加惊骇。
牛丽生可以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人、早年,他在家乡遇上饥荒,连树皮、草根都给嚼光了,有人想起去吃墓围里的死尸、他参与掘尸,忽然失足掉落到一个坑洞里。那至少有一千具以上不知在多少年前被活埋的尸体、可是同伴们并不知道牛丽生已掉下去了,而又急于走避公安人员的搜寻,全都溜光了。公安局的人把那坑洞里的泥土随便地填回去,而牛丽生就被困在坑洞下面,足足三个晚上。
第三天晚上,他没有死,也没有晕过去。他一面用十只手指刨土,一面几乎完全可以听得见那一干个腐烂掉的死尸互相喁喁细语,敢情都是死人的梦呓,而且这些死尸还会磨牙。
有一具尸首,还忽然抱着他,那一张比粪坑还算的嘴,还凄近他的脸上,就差没真的一口咬下来。
当他擦亮口袋里最后第三根火柴的时候,他敢打赌有一男一女形状的尸体正在蠕动着——那就像是做爱的作。他还看见有一具烂得像一堆起黛绿泡泡泥泞的尸首上,居然开出一朵鲜艳的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一种藓苔正在他手背上和脖子里滋长,而有色的覃菌要比黑白的霉菌长得死迅疾,他还可以听到那些菌类怒长的声音。他没有再擦亮火柴,因为抗里已没有多少的氧气可用。
他给活埋了三天,在至少一千具给“坑”死了的尸首之间。
可是他没有死。
他还“活”出来之后,连嗅到屎味都觉得是香的。
一直到现在,他还不大可以分辩气味,因为那暗无天日的坑中岁月,已把他的味觉毁坏了、扭曲了。
他有时候闻到香就是臭的、臭就是香的。
一直到今天,他还常常梦到自己死了,跟一大堆死尸睡在一起、有时甚至他在香港的街头上行走,他也觉得那是一大堆行尸走向,都是一些已经死了或即将死去而不自知的人仍本然地活着而已。
就连那时候的感觉,牛丽生也觉得不如这一刻骇怖。
因为那道符。
那道要命的符!
传说古代赶死人要在死尸额上贴一道符,以便镇摄住它们的鬼性——只要那道符仍在额上,那只僵尸便无法作怪。
可是牛丽生当然不是僵尸。
他也还没有死。
——这才老头儿居然用一面符录来摄制他!
而这道符,是会”咬人”的!
牛丽生正要小心翼翼的人避掉那张符,突然之间,他乍见那张符的朱砂变成一张嘴。
一张血红的口。
口里还有八只锯状的利齿。
利齿间还嘴嚼着一些蜡晒粮的东西,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漓。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手指。
这是温文的感觉。
也是他做人的原则。
所以他宁愿“指望”牛丽生。
——这千人中,牛丽生块头最大。不必看他身手,只瞧他的实力,便足可山崩扛山树困扶树究来赶鬼天塌下来也有他先顶祝不料,牛丽生竟给一张符——一道小小的符录——弄得像一头嘴和尾巴也劲给绑在一起的狗一样。
温文心中已没了指望。
他只好指望自己。
可是,那道巨大的影子,竟似像真人一样,温文闪到东“它”跟到东。温文躲到西“它”跟到西,温文翻身回击“它”又兜到他的后头、冷里空袭,待温文稳住不动之际,“它”竟“贴”到地上去尽向温文的下盘招呼。
温文这才知道什么叫“如影附身”。
——“它”不仅是“附”了身,还“上”了身了!
温文甩不掉。
他飞身上桌子,影子就在桌下等他。
他要抢出门去,影子拦在门口。他用打鼓棍搠戳过去,那影子仿佛手里也拿了支鼓棍,倒刺了过来,温文真有点怀疑:那“影子”究竟是个真人,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就在温文给缠个没了之际,骆铃那儿就像一个披上婚纱的新娘子偏遇上一阵大风雨、既无处可躲,更狼狈不堪。
她吃了老头子一记耳光,气得什么都豁出去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害怕。
也难怪骆铃会那未愤恨。
——因为向来连她的父母也不敢大声责喝她一句,而今竟给人打了一记耳刮子,骆铃说什么也吞不下这口恶气。
她要撑刮回那老头子。
她正要动手,忽然眼前已不见了老头子顾步,只有一尊菩萨坐在那儿,冷着黑睑对她笑了笑。
她愣了愣。有人拍拍她的后肩,她霍然转身,一脸煞里带俏,却见老头子正在她的后头,脸上还挂了半个嘲弄的笑容。
她抢步要去揍他,脚下却是一绊,几乎跌个金星直冒。
待定过神来,那头人面蛇身的“怪物”已然溜走。
她到处寻她的”仇人”。却没见着,红灯黄烛里尽是影子绰绰的神像,猛一抬头,“滋”的一响,她的发梢荡着了正点燃的吊塔檀香,几没烧着起来。
骆铃退了两步,“蓬”地又撞着了一物,把她吓了老大的一跳。
原来是她后跟踢着了那面鼓。
那面鼓里发出咒骂的声音来。
骆铃气极了。她拿起个扫帚柄子就来搠那面鼓,忽尔,肩肩膀给人碰了一碰。
她这次连身子都不回,一个侧肘就撞了出去!
“哎也!”一声,骆铃闻得耳熟,转道望去,只见温文给她这一肘打得五官都挤在鼻梁印堂处打起结来。
骆铃吐舌:“对不起——”话未话完,身前一人沙嘎的道:“你肯认了就好。”骆铃乍见顾步又神出鬼没的就在她面前。
骆铃哪肯服输?抢过去又要出手,顾步冷笑:“真不识好歹。”
门外一个声音接道:“爸,不如让我来收拾她。”
骆铃一听,心知不妙。她认得出来,那顾影的声音、一个老王八已难对付,何况还来了个小王八。单凭那小王八的武艺,就能镇住牛丽生,何况还有眼前这个老王八!
骆铃已知道情形越来越凶险。
可是她就是不肯认输。
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第三章魔鬼的钥匙
1、金色的血
骆铃已发了蛮。
她什么都不管了。
——拼了再说。
通常能够什么都不管了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给逼急了、走投无路,不背水一战、濒死一击便没有活路了,这叫不得不尔,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是从来没什么负但,也没什么责任感,或者也没受过什么苦楚,稍不中意,就孤注一掷,作乾坤一击。
有些人,不到最后关头,临上大节大义,是决不盲目胡拼的,这叫“重于泰山”;有些人,动辄就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稍遇不快就要死要活,这叫“轻于鸿毛”。
骆铃这一折,且不论是泰山还是鸿毛,但她的出手,倒真有泰山崩于一击之力,鸿毛飘于微风之轻。
这一击已尽施她平生之学。
这一击、完全无效。
不是打不中,而是中途教人截住了。
不是顾步。
顾步只铁冷着脸,没有出手。
而是一个男子抢了进来,骆铃几乎撞入他的怀里。那人一伸,就扣搭住了骆铃。
“你就别惹我父亲了!”说话的人正是顾影。
“你!”骆铃尖叫怒挣:“放手!”
“放手?”顾影脸上又现出那微笑,“让你去送死?”由于骆铃挣动不已,顾影又不想轻薄,所以一径地扣住她不是要害处。
忽然他的笑容就凝结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的笑意在瞬间成了苦痛之色。他放手,捂胸,身退,一边身子软软的垂着,象瘫了一般。
骆铃笑了。
笑声像银铃一样。
她手里拈着一样东西。
一口针。
细、长、尖巧的银针。
“哈!”她笑着说,“你还不栽在本姑娘的手里!”
“银针刺穴?”顾步一伸手,扶住他的儿子,脸色给烛火映得一跳一跳的,五官就像要分别跳出来噬人似的:“那就休怪我了……”“老家伙!”骆铃一招得手,犹在洋洋自得:“你?你又能怎样?本姑娘……”话未说完,老头子已到了她的面前,近得几乎是睫毛可以触着她眉毛。
她连吃惊都来不及,只怕老家队又来打她耳光,手中的针已急刺了出去她的“神针寻穴”自得名师亲授。别的她可以不精,但在刺穴一门,她就算是闭了眼睛、做梦时也神准无误。
她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子决不是个易与的人物,是以她也不求有功。只求先把这出没飘忽的老家伙逼退再说。
没料他这一刺。竟刺入了什么似的,“嗤”地直没了进去。
她手上的银针足有七才长。
她因求逼退到敌,所以并不留手。取的是“腹中穴”,要是直刺进去,恐怕得要将对大胸背洞穿不可!馄癫皇且巳嗣?
骆铃这回可是比什么都害怕,慌忙止住腕劲。沉肘一抽,边忙收回银针。
“扑”的一响,那银针像自什么物体内拔出来似的,——骆铃一颗心打上下前后左右来回猛撞;她可不想杀人!
何况那是一位老人!
那老人也只不过打了她一巴掌。
而且那老人显然还留了情。
她怎能在一怒之下就把一个老人一针刺死呢?——想到这里,她手抖了、脚轻了、气也消了、胆更怯了。
她把那口银针收回的时候,忽见老人心胸上“呼”的一下喷出一股鲜血。
不,不是血。
在烛光下,犹看得分明:
那不是血。
血是红色的。
那喷溅出来的液体,是金色的。
一个人,要是受伤了,自然会流血。血,当然是红色的。
可是眼下这老头,竟流出金色的血!
金色!
就这么一怔神间,骆铃手上的针也给打飞了,抵挡也来不及了,老头子用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但用狼一般的眼色瞪住她。
他的中指就按在她的眉上。
饶是骆铃一向胆大妄为,任性骄恣,这回也不敢妄动了。
原因很简单:眼前这老人,简直不是人!
她刺了他一针,他不倒,不但喷出金色的血,而且还能反击。
她也没忘记眼前那老头的儿子,曾用一根手指就重创了几乎是刀砍不入的牛丽生,而这老头又是一根棍子就制住了他的儿子。
而今,这表象伙的手指就捺在自己的眉心穴上。
骆铃现在终于知道:
她是落在敌人手里了。
而且,这个所谓“敌人”,也不知是人是鬼?今晚所遇的,也不知是邪是魔?眼下的情形也不知是生是死?
这时,牛丽生仍然给那张符镇住,就像给蒙住了睑围殴一般;温文正跟那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什么人的影子搏斗,直打得筋疲力倦。
“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东西!”老人的语音就像是罩在铁罐子里点燃的鞭炮,“你们是来找死!”
“死不得!”
这句话在外面响起。
等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骆铃和老人之间,已蓦地多了一人。
他一出现,已格开了顾步戳在骆铃鼻上的手指。
老人立即回招。
那人也马上招架。
老人一连攻了七次。
那人连守四次,到第五次,守不住了,反守为攻,以攻化守。连消带打,使老人七次抢攻无效。
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那人已闪了进来、救了骆铃、与老人交手七次。
骆铃只听到这人的语音、只见到这人的背影、只隐约看到这人的出手,便已再无置疑,喜极而叫:“老大!”
2、希望社
来的正是陈剑谁。
他几时来的?他怎么会来的?他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这几个问题,像烛火晃吐一般在骆铃脑海中闪过。
但他已来不及去想答案,已听到老头子和陈剑谁正作一段令她莫名其妙的对话:“五叔!”
“哦?——你是……?”
“我是剑谁啊,当年‘希望社’的斗宫碍…”“你……你是老昏的……”“我是他儿子!”
“你就是斗宫啊!哎呀,你、唉,这,这又算是几十年了!”
“是,家父还常常惦着你。”
“呵,老昏他……身子好吧?”
“‘希望社’都失去了希望,他老人家怎么好过!”
“唉,这真是……我刚才跟你交手,心中就奇怪,这不正是当年老昏的‘虎跃式’?
‘虎之跃也,必伏乃厉’,你可比当年你老爸更稳更厉。真是后全可畏埃你来很久了吧?
你看我居然没有发现,我我我这可是老糊涂了哩。”
“顾叔见笑了。我们礼数不周,擅自闯入,还在顾叔灵坛前放肆,恳请五叔严惩。”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算了。只是,我想要知道几件事。”
“一,你们为何要闯进我家里?二,你们为何要打伤犬子?三,这三位朋友是干什么的?四,他们为何说黑火与我有关?五,告诉我:老昏在哪里?他……还搞‘希望社’吗?”
他问到这里骆铃就叫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用别人掴她那一记耳光的热辣辣喊了出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如果来的不是陈剑谁,这局面谁也难以说得清楚。就算说清楚了,顾步也不见得会相信,就算顾步信了,骆铃也定必不甘休。
有时候史流芳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她过了十天八天还会得踩回他一下,还说这叫“女子报仇、十日不晚”云云。
可是对陈剑谁,她却不敢大过放肆。
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虫和陈剑谁——她“怕”陈剑谁,总要比他父亲加母亲加祖父加师父合起来还要敬畏些。
不过纵是这样,她也只是怕那么一点而已。——而这一点点的”敬畏”,在恃宠主骄的骆铃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可多得的了。
陈剑谁用最简洁的语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然后才补充:“我们原本是拟在明晨来“红毛拿督’拜晤的,不过,我也万未想到主持会是五叔您,不然,说什么也不敢来滋扰。”
骆铃忧然:“原来是你刚才一直跟在我身后叹气……难怪我一直都觉得有人跟踪着了。
我真是好机警啊!”
陈剑谁的脸色在结冰,眼色也在降雪似的:“我只后梅没半途上把你给截回去,你私闯进人家的神坛里,胡闹了一番,连人带神你都亵渎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骆铃还待分辩;“我哪有……”
陈剑谁眼色里的冰和脸色的雪一下子到了暮晚般的“你忘了“不平社’的规矩吗?”
骆铃登对不敢辩驳下去了,可是心里总是不服气,玉腮也象是鼓了包气在里面。
顾步开亮了灯,请大家坐了。叫顾影吩咐工人端茶上来,一个笑起来象一座折皱了的大海般的中年仆人,给他们倒茶,陈剑谁等欠身谢过,才知道他是个哑巴,叫成才,大家都叫他做“才哥”。才哥一直笑态不止可掬,简直要满溢出来,在旁服侍,斟茶倒水,每次进去,都再端出些好吃也好看的糕饼和点心来。陈剑谁只说不敢叼执,明天再来拜会,顾步说:“你倒不必跟我客气的这个。这是我的儿子,跟两个朋友弟妹闹了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就算是同一个门里出来的,点头就是朋友,谁也不要再怄谁的气了。”
陈剑谁向骆铃和牛丽生严峻地道:“五叔是当年‘希望社’里八大天柱之一。没有当年的‘希望社”,今天也许就没有‘不平社’。论班辈,顾五叔是前辈;论功勋,当年五叔为国民,抗日锄奸,我们哪能比得上?当年的‘希望社’是为保卫家国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今天我们‘不平社’至多只替人抱不平、申申冤屈,在份量上,那是不能拟比的。”
骆铃和牛丽生都约略知道“希望社”过去轰轰烈烈的事迹,就算在“不平社”里,如果没有当年”希望社”的两三个老大家鼎力支持,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当年“希望社”的人大天柱,是在中国正遇内乱外侮之时而成立的,他们是为中华民族之希望而努力,为中国百姓之前途而奋斗,是以名为“希望社”。初成对有十一人,陈剑谁之父陈尘,字昏,排行第二,跟排行第五的顾秋胜,都是该社的天柱,屯是时局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没想到他现在改了个名字。
不过,“希望社”一直秉持理想而奋战,不为势劫利诱所动,也不愿与残酷现实妥协,而对局破败,“希望社”的重要支柱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伤心绝望的也都伤心绝望。终至大局溃败,狂澜既倒、不可挽回,剩下的几名本少负奇志、身负奇学的“希望社”的当象们,也退隐的退隐、放弃的放弃,随波逐流的也随波透流去了。这便是“希望社”的兴起与败亡。
惟其中还有二三“希望社”的元老,虽已无心再投身现世的洪流中争雄斗胜,但也以他们的力量或明或暗的支持“不平社”,把他们过去的希望寄托在陈剑谁等人的身上。
只是——”不平社”也跟“希望社”性质并不一样,因所处的时局也不大相同了。“不平社”是为含冤受屈、遭侮被欺的弱小出头出力,至于国家民族的大章书,他们自然也有操持,但却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何况,“不平社”的层面比较旷散,可以说是一种国际性的组织,织合的成员多已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地位或具备事业性的学识,还有先行建立了一定的经济甚础,但仍有一颗不被氓灭的良知,希望能以一己之力和结合大众的力量去帮助一些正义的人和事、这扭当年势情澎拜为众人共同之“希望”而奉献一切的‘’希望社”有着粮大的差异,就连向心力也相距远了,不过,在现实社会里,‘不平社”反而有着生存下去的条件和实力。
骆铃和牛丽生对”希望社”的事迹虽都只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但对那些前贤的努力,却只有敬仰的份儿。
顾秋胜在昔年的”希望社”里,也是比较突出的一个。他少时却在南洋一带勾留,学过奇术,在南美各地游历过,加以他曾在云贵川酒等地与日军作过相当时期的游击战,所以对邪术、妖法之类的知识,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当年云南的“蛊王”不服,与他比法,也落得个铩羽而归。
是以,骆铃虽然挨了顾步一记耳光,但她刚才反正不知情,把对方痛骂了一顿,说来也总算挣回了一口气了。这样想反而使她气平。
她倒是对顾影那一副嘲笑她受到教训的神气模样,越看越不顺眼。
温文却不知“希望社”是什么。有时,知多一些,负但便多上一些。温文不知倒好,心里没什么负但。他只笑嘻嘻的,那是因为眼前热闹。一会又笑微微的,因为想起刚才在神坛里跟骆铃的一幕。
那是他心坎里的秘密,不能说与人知。
牛丽生则对顾步又敬重又好奇;“您您您……您就是‘奇术顾五’顾秋胜顾顾顾先生……”?
“顾秋胜已经死了,”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现在仍苟延残喘的是顾步。”
陈剑谁不以为然:“五叔为何要这样说呢?您当年名满天下,到今天,还不知有多少年青人要拿你作榜样呢!”
“那是你抬举我!其实,现在年轻人,有几人是熟读过去的历史的?有几人是愿意去正视过去的事情的!别说我了,就算真是改变了历史的大人物,他们也未必知道、他们只要在现实里活得好,说历史上的仁人烈士表土古板,他们现在讲究的是圆滑势利、他们宁可沉连故事传奇,也不愿去面对历史人物!”顾步苍然的苦笑,也许是由于开着了电灯、或因他脸上的笑容,大家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很老的了。“那也许因为我们过的历史委实太残酷了吧、过去的顾秋胜算是什么!没跟壮烈牺牲的兄弟们同死,也没跟现在仍在奋斗的兄弟们同活!
我们辛辛苦苦力争的正义又有什么用,争得的都只教人受苦,连过眼云烟都还未曾、就烟消云散了!”
陈剑谁忙道;“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没有你们那一辈的人奋斗。今天大家的局面还不如会沦落到哪个样子。”
“就不提这些不快的事了,”顾步机开了话题,“我现在宁可隐居此地,帮帮人、教教武,总算也可练下心来好好的研究整理我对一些所谓妖法异术的心得。这儿虽不是人间天堂,但只要不去招惹犯禁,也还算是个清静安乐居呀。我比不上你父亲。令尊雄才大略,我这种小角色,能安一隅,自甘澹淡。”
陈剑谁苦笑说:“象父在晚年的心境,也很不好过啊,他时时盼着能跟五叔相见,却只不知您行踪何处。”
“是了,我们也没见快二十年了,这下倒好,见了你,倒互通了迅息。”顾步忽尔想起便问:“你们倒是以为我是放黑火的人了!”
“五叔,您别见怪,我们不知道是你,又听人说起,只要在你庙里求了神物折了福,就不会遇祸……我们就因而生颖了。”陈剑谁有些尴尬。
“这也难怪,而且不知者不怪。”顾步释然地说;“关于黑火的事,我也非常注意……你们想不想知道多一些有关这事?”
“想极了。”温文叫道。
“我还想知道这神坛怎么……真有神啊?”骆铃望着顾步的肚子,那儿的唐装上除了还沾了一滩褐金的凝块和一个隐约的针孔之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未免更令她好奇到了影神疑鬼的地步,“你……你的血真是金色的不成?”
那哑仆立即依啊作声,手比足跺,表示他的不忿。他觉得骆铃对老主人出言不逊。
“其实,所谓邪术和妖术,有时也只是科学和技术的结合而已、譬如,有些能量,人类尚未懂得运用,乍看就以为是妖法了。就像没见过磁铁的人,以为拿着这块东西就可以叫醒五金的灵魂;又像非洲蛮荒部落里的野人拾得一架收音机,他还以为是神对他说话。”顾步倒平心静气的解释。”如果你在一百年前就有一部可以吸着的电视机,那你就是大法师了。
今天,太阳能已被普遍地运用,就算是在我们当年创‘希望社’的岁月里,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温文诧异地道:“您的意思是……黑火、金血、这些、那些……都是科学?”
“那也不尽是、世上确有些神秘的力量,到今天我们犹未能解释得清楚的。有些时候,动物的能力就比我们高,我们可以预知地震、豪雨、海啸,可以听嗅觉、雷达、震波作我们人类远所不及的事……我们是万物之灵,其实什么都不太灵光,只万幸的还算有个好脑袋。”
骆铃笑着指向牛丽生;“他埃可没有……”陈剑谁怕伤了牛丽生的自尊,忙打岔指向温文说;“他的嗅觉好,跟狗可以打交道。”
温文讪讪然一笑、顾步恍然道:“难怪我养的狗都无声无息的让你们进来了。”
骆铃睨着陈剑谁:“果然是你在跟着我们。”
温文却去赞起骆铃来了:“你倒是真敏感。我们都不曾觉察。”
“其实人类有许多能力,是我们自己都没善加运用、或不知道的、譬如头发,除了御寒、祛热和美观外,原来还有什么用途呢?又如指甲,生长来作什么呢?要知道人类连长一个味蕾、一个细胞、一根睫毛都有其必要的功用,只不过我们有些功能是已退化了……”顾步并不乐观的态度从他的语气里完全流露了出来,“随着机械文明愈来愈进步,人体的功力就越来越衰退。以后人的走动愈少,一双腿子会不会像尾巴一样消失了,或已不知其原来功用了,你别说这事不可能发生。”
骆铃小声咕哝道:“幸亏没有尾巴,丑死了……”陈剑谁即问;“黑火是不是人为的?”
顾步略一沉吟:“是。”
陈剑谁再问:“黑火是一种障眼法?”
“不但黑火是,金血也是,”顾步说,“刚才我说过,有些人已失去了天生的禀赋,就像牙齿到了老年就不能咀嚼食物而脱落一样。有些人却还保留了或强化了部分超异的能力,譬如美国就有人可以凭心志力平空升起一架汽车,中国也有人可以透视力知道口袋里藏有什么东西。但有一些,不是异能,也不是妖术,只是障眼法、就像赌博场中的技术一样,他拿了三条烟,不是因为运气好,也不是因为他有妖法,只因为他手法高明。”
温文这下可分明了;“只不过,有些运用这些手法,往好处施为,例如针灸术运用在医学上;有些人却把这些手段用在坏事上,这可变成掌握了魔鬼的钥匙,例如……”骆铃叫道:“例如黑火!”
陈剑谁则问:“我猜黑火是先用一种雾体、液体或气体先侵蚀人的眼球,使人分辨不出火色,才以肆凶;金血也是这样么?”
“看来你们对黑火的情形已掌握不少重要关键;”顾步眼里闪着烛火般的光芒,“这神坛里的烟就是引子,让人视觉错乱,思想也会混淆起来,加上眼前好一些景象确实太过突异,的确会产生种种幻像,这就跟注射一些精神性药物的效果是近似的。”
他顿了顿,顾盼了一下,才说“我们都是练武的人,都知道,出招制胜,其实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只要能使对方恍惚一下、震异一阵,往往使能制敌致胜了、金血之功能,这就是其中一项,但正如黑火一样,可以用于正途,但也可以用作犯罪,这便存于一心的事了。”
“我有一事请教。”温文仍念念不忘间,“刚才我们在神坛里所看到的事物,到底会不会是真的呢!”
“当然是假的。”骆铃犹有余悸,不敢面对。“黑火是假的,金血当然也是假的,假如还有红电绿发黄牙银眼,自然全都是假的,幻觉来的!”
牛丽生则沉重地道:“我则才看到的,大都是过去的事,我过去世的确曾发生过这些事,恐怕有些事儿是假不了、假不来的。”
骆铃却一于否从到底;反正一件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实,只要一直猛否认它的存在。至少便可以使自己安心了:“就算过去的事是真的,现在和将来的事,也一定只是幻觉。懂吗?
火本就不是黑的,因为掩眼法才会变黑;血也不是金的,你看,顾伯根本没有受伤。”
顾步干咳了一声,手指用力把发往后梳,使额角更加光可监人:“那可也不定。谁规定血一定就是红色的?在鱼的眼里,人的肤色都是黛绿的哩。在蛇的眼中,万物一切都是黑白的。狗的眼珠。本是褐或黑色的,但在黯里却变成绿色的了。蜥蜴还随着它们所处的环境而变色呢。有人流的汗是黄色的。中国就有种马,流的汗还是血红色的呢。汉朝皇帝还为这种宝马跟两城兴过几次兵、打过几次大杖哩!”
骆铃忽尔把嘴儿一扁,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她向顾步道:“顾伯。”
然后就没说下去了。但样子却快哭出来了。
顾步唬了一跳,忙问:“什么事?”
骆铃委委屈屈的说:“您——”
只说了一个字,又不说了,但眼圈儿却是红了。
顾步连忙望向他的儿子:应付年轻女子,照道理,应滚是年青人比较优胜。
顾影却也慌了手脚。
他总是认为平息一个女子的哭声远比平息一场纠纷困难多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刁蛮女子,所以娶妻当如张小愁。
张小愁文静,温驯,从不与人争执。
他也忙不迭的说;“骆小姐,有活好话,别这样子……”骆铃委而屈之的说;“我觉得你们都很讨厌我……可不是吗?不然,为何第一句话都要窒看我?”
顾步顿足、拍额、搓手道;”小姑娘,哪有这回事!”
骆铃泫然道:“你儿子对我,一直都很瞧不起,他对我——”顾步锐利的眼光又扫刮向他的儿子:“阿影,你……你对阻小姐做出过什么事体儿来了!”
顾影急了起来:“没有哇——”
陈剑谁白了骆铃一眼,沉声道:“金铃子,别胡闹了。”
骆铃嫣然一笑:“他对我做出无礼的事?他还没这个胆哪。我只是要证实一下,两位是不是对我有偏见罢了。”
这一笑云开青天见月明。
——这明月岂止照旺角、尖东,还依样照着这儿的“红毛拿督”哪。
“她就是这个样子,”陈剑谁可不许骆铃再生枝节了,便直入主题的说,“对调查‘黑火’这件案子,顾伯和顾兄对这儿远比我们熟悉,如果给我们一点指示和意见,这可省了许多冤住路。”
顾步沉吟。
那哑仆才哥又走了进屋里去,隐约发出一点声响,似有准在说话。他再出来的时候,又为大家泡了一杯新菜。
顾影却忽然反问了一向;“我想知道:你们为何来找我们?怎么知道‘红毛拿督’?为何今午闯入‘大会堂’在‘刚击道’习武时出现?!”
骆铃又叉起她的腰枝来;“你要一一清算旧帐?”
“当然不是。”顾影看着这个令他十分头大也一向使他兴兴颤颤的女子,非常小心的说,“可是这可能都是追查‘黑火’的线索。”
3、会馆
经过陈剑谁、骆铃、温文等人详尽的转述后,双方都生起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一个关键人物:毛念行!
不是毛念行,他们根本不会有张小愁的联络地址。不是毛念行,他们也许不会找上“红毛拿督”。不是毛念行,他们就不会在“大会堂”跟“刚击道”起冲突。不是毛念行,他们也不会对顾氏父子生误会……都是毛念行。
——那么,毛念行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就反而要向顾步父子“倒打听”了。
“毛念行?”顾步一副恍然的样子,“如果是他,他叫你们来找我,那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
“同行如敌国。”顾步这时已请陈剑谁、骆铃、牛丽生等进入木板楼里,奉上了茶点,各坐在藤椅上,亮了灯,点了蚊香,也开了话匣子细谈,“这句话大家一定都听说过吧?”
骆铃却问:“请问贵行是哪一行?”
“哪一行?”顾步笑了起来,他已愈来愈欣赏这个大都会女子的坦率:“大概不是杀人放火就是讹神骗鬼吧。”
陈剑谁眉毛一扬,“毛念行也是教拳或是传教开庙的?”
“都是。”顾步征笑道。“只不过,他们的信徒比我们多,钱也赚得比我们多,权势也大多了,所以,自然也比我们成功多了。”
“他们当然‘成功’。”日影忍不住冷诮的加了句:“只不过,我们才不希罕他们那种‘成功’!”
“他们?”陈剑谁即刻抓住了这个名辞,“他们是一个集团?还是一伙人?或是……?”
“他们?”顾影冷晒,“依社会上看,他们父子是成功人仕,也是惹不得的人。”
“惹不得的人?”骆铃和兴致又上劲儿来了,“有这种人么?”
“他们在这儿很有实力。”顾影说,“既是受封‘太平局绅’衔有DATO和J·R及P·J·K之衔,兼且是这儿几家公会的董事,并甚得这儿潮州帮的支持。”
“哦?有这么厉害?”陈剑谁反诘,“那他们为何要促使我们找到你们?”
“他父子当然希望你们来找我们的麻烦了。”顾影冷笑说,“借刀杀人,这不算是他们的第一宗。”
“父子……?太平局绅……?”温文嘴里念念有词,“潮洲帮?……姓毛的?……”忽尔他叫了起来,“难道你们说的毛锋父子?!”
顾影“嘿”了一声。
顾步比较敦厚,说了句;“猜对了。”
温文“乘胜追击”的说:“……那么,‘白鬼’是不是仍在他们那个‘第九流’里当祭师?”
仍在那里,他们是谁也离开不了谁。”顾步倒是有问必答:“不过,名义上他们改善了,所谓企业化、商业化、集团化和看法化了,现在‘白鬼’邹升在那伙人里当起‘总理事’来了。”
“啊,原来这干人仍混在一起!”温文顿悟的说,“看来这班人还在胡搞!”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啊?”骆铃又一连串的问;“他们很出名的么?他们在乱得些什么?谁是‘白鬼’?‘白鬼’是人吧?好好一个人,为何叫做‘白鬼’?什么又是‘第九流’?为什么把名字叫做‘第九流’那么难听?”
……对骆铃的问题,温文是乐以回答的。
因为是骆铃问的。
所以由他主答,有不详尽之处。则由顾氏父子帮腔,一下子,大家便对毛氏集团,“第九流”的背景和特色有了一些了解:当地华人,来到这儿,成象立业,并融入当地社会,可谓受尽歧视、荜路蓝缕,稍一下不慎,就会引起他族疑急眼红,搞不好还会范得像一些邻近地区华侨的下场,泯绝文化,惨遭屠杀。还好、这地方四大民族仍算能和睦共处,虽仍有主客、正副之分,但天底下征有绝对公平的所在、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比诸邻国,这儿已算天堂了。
这儿早先的华人多从小离家,从中国大陆的离乱颠沛中飘洋过海、来到此地,心想赚够了钱,便回去光宗耀祖,本多没打算在客乡久留。这观念却害惨他们。
由于政局上的变迁,“祖家”是回不去了,大家便只好病定思痛,决意在这热带海岛上定居下来,开枝散叶。
因而,早先的华人也没拟久留异地,只要挣够了钱,就心满意足了。华人本就是最精明强干的商贸民族。近几十年来,在中国大陆只是极左路线扼杀了他们在这方面的禀赋与天份罢了。他们在海外辛勤创业,同时也为当地甚至各地带来了一片繁荣富庶,功不可没。
不过,由于大家切无依无靠,没权没势,只好互相依傍,聚而结社,以御外侮。例如:客家人自跟客家人一道,结成“客家帮”,相互照顾,广东人和广东人联手一道,同为“广东帮”,同声共气。余此类推。
来南洋谋求发展的,不管是给“卖猪仔”还是自愿飘洋过海的,潮州人都非少数。他们声势浩大,勤奋克俭,团结心强。向心力够,时常聚啸一起,互为支援,互作呼应,势劲力强。
这些团体,也想受到政府承认,为求“合法化”,不受取谛,就纷纷以“会馆”名义注册,得到法律保障,“自家人”互相照应,于是,什么:“古冈州会馆”、“喜应五属公会”、“福建公会”、“广东会馆”、“惠州会馆”……等等……成立,如雨后春笋,往往在一个小埠小镇里,“会馆”就有七八个之多!
这些不同的会馆,遇事时也常守望相助,只惜华人恐怕是当今世上人类里承善于内斗的族类之一,他们之间,常为维护自己或自己人的利益,或同门户之间,或受他族挑唆而相互攻唐讦,乃至械升,不惜流血,故尔会馆、社团,各自为政,看来团结,其实各持己见,党同代异,固步自封,无异于一团散砂。
潮州人一向齐心、团结。他们常结聚而居,齐心协力,精诚团结,坦对外也有极强烈的排他性。
大部分的潮州人都辛劳耐苦,群策群力,矻矻营营,终于在千艰万难中开荆辟棘,创一新犹。但也有一些潮州人利用这种相依相傍,共进共退的向心力,用以建帮立派,搞私会党,从事不法勾当,排斥异己,一逞私欲。
毛氏原在中国潮安是大族。毛锋在政府部门国宝古物研究中心当主管、一九四九年大陆解放后,毛锋挟卷财物,到了香港。比他更早十年,他的宗亲毛风在南洋一带已建立了雄厚的势力和声望,于是便力邀他一道打天下。于是毛锋挟资南下,两兄弟夹手夹脚,共闯天下,未儿便席卷了中马好几处大矿场和橡胶园,成为重要且瞩目的富豪之一,而且还领导那几个地区的潮人,建立会馆,成为领袖人物。
不过,在毛氏兄弟雄势大,声名大噪之时,毛风却突然暴毙、于是一切财物,由毛锋接管,成了毛氏的唯一掌舵人物。
这里面却有一个小插曲。
顾步当时曾有一段时期是毛风府中清客。毛风之所以能大展拳脚,大展鸿图,顾步出谋献计,解难决疑,有着不少功劳苦劳。
——成立“会馆”,便于做事,也方便为同乡谋福利,争地便是顾步的提议。
——在当时橡胶业和矿务未“大起飞”之前,先行购地植权,扩建铁船,成立健全的矿务及树胶行业批发、开采、种植、收割公司,建立完善的制度,也是毛凤听取顾步的意见后所采取的步骤。
这使毛家企业更是一日千里,蒸蒸日上。
而且,顾步还策使毛风用企业赚来的钱,多为当地作建树、回馈社会,例如:捐助贫寒、设奖学金、建立学校、兴建政府住宅宿舍、捐献孤儿院、老人家一大笔基金,又设立同乡互相基金,使毛风在有钱有权之余,又有面有名,甚得人望,众口称颂。
可是,一俟毛锋挟资来马,入股合资之后,局面就有了报大的变化。
当其时,毛风还有另一个得力助手,也是来自大陆的知识分子——听说他也帮过国党反共大战中出过点子,但战败后因怕要负起责任,便落荒南巡——这人性邹,名升,号啸星居士;由于他头上有一丛白毛,人称他为”白鬼”;全名应是“白毛鬼”。
那时,顾步也有一个外号;他作法开坛时,身披红袍,平时没事,也喜在腰间围拢上一条红色的纱笼,所以人称之“红神”。
——其实,一奉为“神”,一称为“鬼”,从外号中也可揣想两人在一般民众心目中地位的不同。
邹升的看法,大异于顾步、他认为毛风应要结合当地政治势力打入政坛,不惜贩毒走私,也在所不惜,等收刮够了,再洗手收山,退出江湖未迟。
毛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采用顾步的意见。
——当时,“白鬼”、“红神”皆在毛风麾下,他的“地久”(他本在大陆有“天长”企业有限公司,因大陆解放而倒闭,转入地下,他始终念念不忘自己在祖居地的生意企业,所以用“地久”以作呼应)企业不可谓不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了。
可惜,等到毛锋与其弟毛风合伙之后,整个营业手法大异于前。
毛锋做事,手法毒厉,不择手段,而且无所不用其极。如果需要杀一个人来换取他多一个小时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干、同样的,若要杀一百个人才能够得到区区一百元,只要他需要这笔款子,他也决不会疑虑、手软的。
顾步认为毛风不该太过全面的跟毛锋合作,应该要有自保的防范。
毛风开始也有点考虑顾步的话。
不过,毛锋毕竟是毛风的胞兄。
他还带他那个只知勤奋工作的弟弟,去欢尝跑马、赌博、玩车、炒股、酗酒、泡名女人。
很快的,毛风的性情大变。
他渐不再信任顾步
而顾步对毛风的劝告,毛锋可以各从毛风和邹升口中得悉。
他很明白顾步对他的防范。
未久,他已完全取得“地外企业”的控制权,了在“会馆”里取得了大多数同乡的信赖。
毛风在此时,也很少机会再和颐步单独会面;他也不相信任顾步了。
到这个地步,顾步只有一件事可做;
他离开了毛风。
(虽然,他是很迫于无奈的。)
他也退出了“会馆”。
(当然,他是极为依依不舍的。)
未久,他就听说毛风突然暴毙。
——死于酗酒后心脏病暴发。
然后,毛锋就执掌“天地企业”大权,也全权指挥“会馆”的势力。
4、社团
故事未完,主要是因为顾步不是个容易“玩完”的人,而毛锋又不会放过他。
顾步离开毛风之后,一面教拳,一面凭自己的实力和法力建立“红毛拿督”,替人消灾解难。
不巧的是,这跟毛家又进一步起冲突。
毛锋有三个儿子:长子毛念行,次子毛更,三子毛赐,各有各的本领,各有各的坏。
毛念行虽貌不惊人,谋略高明,深沉莫测,做生意手段高明,跟三山五岳和当地政警军方都有来往,他是毛锋的左右手。
毛更则善于茅山术。他得茅山大师授艺,设了个“九柳公后”,收了好些门徒子弟,张大巩固他们毛家的势力。
毛赐则善于搏进,武功很好。他也开了个“救世搏击堂”,在邹升支持下,自任总教练,进一步扩充毛氏企业,同时使毛氏有了一支私人的武力部队。
毛锋一面扩充实力,外有风光得体,广结善缘,多做善缘,多做慈善事业,一再得到当地政府的奖赏,实地内部欺压良善,暴征聚敛,且暗中走私毒品、军火。而他三个儿子毛赐豪赌酗酒,到处打架闹事;毛更敛财好包,招摇撞骗。毛念行较持重,他旨在从政,为了他自身商业上的利益,不惜在代表性的谈判里出卖华人宪法中应有的权利,来交换他在商业上的利润,渐为人知,亦为人所耻。
因而,一般人从崇拜毛氏,到渐渐看透了他的真面目,表面上,对他们都不敢得罪,恭敬遵从,但暗地里,都阳奉阴违,怨声载道,将“地久”企业、“九柳玄坛”、“救世搏击堂”三个名字的谐音合起来,称为;“第”(地)“九”(久、九、救)、“流”(柳)、——第九流,意即指不上道、不人格、很不堪的意思。
由于毛更的“九柳空坛”时施术害人,受害者常向顾步哭诉求救,“红毛拿督”便为他们仗义化解;同样,“救世搏击堂”恃武欺人,受害者有冤无路诉,只好找顾影的“刚击道”出头。这样一来,顾氏父子和毛氏四父对抗、对峙、对立的局面就更加显著、紧张和一触即发了。
这些年来,顾氏父子在当地也做了不少好事,为当年华人争取了不少福利,虽然不及毛氏财雄势大,但也伊然成为社团领袖,毛氏集团的人要消灭他们,可也不易。
不过,毛氏集团的人,的确是恨绝了顾步父子,而身为毛家企业顾问兼部管的邹升,更是对顾步恨之入骨。
是以,顾氏父子一听陈剑谁等人是因为受毛念行指引才来的,马上觉得“理所当然”;毛家不这样做,才是奇事呢!
明白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的陈剑谁,对顾氏父子、温文的转达很是感激。
尤其是顾氏父子转述得非常客观,殊为难得。顾步比较厚道,而且也比较有转统文化教养下的谦逊和含蓄,尽量回避直接评击对方和自我颂扬。顾影因年少气盛,精遇不中意,使力陈其非,同不避债,单刀直入,对事情作了直截了当的评述。
而温文的转述而恰到好处。
他胜在既非“第九流”的人,也不是“刚击道”中人,所以可置身在外,作出公正的论断。
其实温文也甚为博识多闻,对毛氏父子及“第九流”所作所为,亦早有风闻,所以在这段转述之中,对顾氏父子不便置评的,他就毫不客气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使得陈剑谁等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明祛整个形势和大局。
陈剑谁一向认为:
转述,绝对是一种艺术。
——要试练一个人口才好不好,只要听他转述一件事情,便可得悉。
——要试验一个人有没有判断力,只需让他转述一件事,便可思过半矣。
——要训练一个人的处事能力,文笔乃至说话技巧,只要多给他转述,就会有所改进。
不肯转述的人,永远无法懂得叙述事情的客观与主观的配合与运用;就算在写作、编剧和拍电影,一个成功的导演、剧作家和作者,也肯定是个善于转述的人,不管他用最夸张的表情还是最含蓄的表达,最多的字或最少而精确的字。
但明祛事情的大略后的陈剑谁,忍不住要问:“在这时代,这地方,还有土豪劣绅、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兴风作浪的么?”
这时候,那哑仆又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向顾步比划了几下,顾步点头吩咐:“你走吧。”这胡才便退了下去。
“其实,在哪儿都会有这种事的,可不是吗?只不过,遮掩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无暇可袭而已。难道,一个对外宣称所谓廉洁的政府,就会完全没有贪污的行为吗?有些人外表看去是个善人、所朽的也是善事,其实,他作了不少恶,也造了不少孽,他用造孽所待回来的钱来立品罢了。——不过,发财立品的总比发了财的连品都不立、连面子都不要的好!伪君子总比小人好。伪君子之所以伪,是因为他仍有所顾忌。小人则一味躲在暗处,只有他暗算你的份儿。至于真小人,则连面子都不要了,一味破坏、杀伤、搞阴谋,这才更难以对付。”顾步又在摸索自己的额顶,每一句话都洋溢着他多年的处世辛酸,“在这儿,有钱的人真不算少,但一旦有权、钱和地位也将不保了、所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的人,也多已有社团的支持,否则,也正力求在社团上得到支持。”
陈剑谁抓住重点;“那么说,如果要争取华人的利益,透过社团,是一个最重要的途径了。”
“便是。”顾影又表达了他的冷消,“所以,这地方可谓什么社团都有。原则上,政府不希望华人私自结社,但个人能力有限,个人的声音往往会遭淹没,所以结合社团的力量,是一个重要的方式——”“是重要的方式;”顾步补充,“但不是唯一的方式。”
“还有什么方式?”陈剑谁问。
“有。”顾步答,“譬如从政。——政党是争取各民族利益或平等对待最直接的途径。”
5、政党
“政党?需要吗?”骆铃不甘寂寞,突然发表了她的高见,“香港虽是殖民地政府,本身普无政党,但华人仍是控制了最主要的经济命脉,那就有了‘身价’了。一力九七中国大陆要收回香港,也不得不考虑她是中国经济贸易大门,外汇投资的中心与重心,是以,也只好实行‘一国两制’,互不干涉了。华人在这儿不是一向都把持了经济,控制了商贸,还愁民族地位得不到重视和改进吗?”
“九七之后香港政治,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河水不犯井水,那还有许多变数,殊为难说。谁可保证五十年不变?事实上,谁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五年不变。有时,要保五天都难呢。我们认为九七之后香港仍大有可为,不是因为几句什么风水学上香港是块福地就解决得了,而是因为香港的兴旺发达,确然对中国大陆人民乃至政权的稳定性和现代化都有莫大的好处、这是实利所至。”温文对政治倒能侃侃而谈,“一般从台港来的华商,总以为东南亚各地的华人——我不苟同‘华侨’这个称号——仍然掌握当地的经济命脉,其实这是个缀误。用句港式的俚语:早已没这支歌仔唱好久了。因为每个国家、地区的经济政策,保住原住民和土著的经济利益,在逐渐蚕蚀消融之下,重要的经济和重大的商贸,早已教当地原值民所把握持了。你看这儿首都的高楼大厦、重大建设,不惜多是外国:诸如日、韩、港中文投资的,但业权和收益则这儿土著的。以为华人在这儿的商业上要风得、要雨得雨,那是对东南亚地区近年来经济发展变迁缺少常识之故。”
“因为要争取各族的利益,政党,”陈剑谁问:“就成了桥梁或者喉舌?
“本来,在宪法保障的权益下,华人从政是大有可为的。”顾影激愤的说,“可惜,华人仍是世上最善于内哄的族群,而且一向勇于内斗,怯于外争。这儿政党多往权势靠拢,政客多为自己的利益而断送民族的权益。我们应得的权利,便因为上一代代政客仍勇于互揭丑事、互风县底,忙着互相谩骂、攻击,相互抵制,对消实力,自封分化,或荡以升官发财,把民族权益置之不理。试问,不团结又如何有力量?一些真正为民请命,为华社力争福利的政治象,又往往给投闲置散、甚至给打击排斥,无法有作为。一些真正可以出来为国家民族世事的人物,又没有受到重视,只好但但不得志,将一腔热血冻却成冰,从政的人一旦心术不正,政治的本钱也成了魔鬼的钥匙,用以愚民误人。嘿,这儿就是这样子。嘿嘿,一切就是这般无奈。嘿嘿嘿,世事不外如是。”
“不过,我仍觉得这儿朝气蓬勃,比起别处,华人地位仍其可观、华人文化也未完全没落。”陈剑谁说,“我对此地,仍觉乐观。”
“或许是的。就一代政治人物和年轻人,都意识到自己到这儿不再是过客,而是血肉相连的家邦,不再是以’局外人’心态对待;”顾影也同意了部分:“由于这种反思,大象便有了血脉相依。这是我们自己的氛我们生在这里,长在那儿,我们应该在这里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和付出该付的心血。”
“你就别看,”温文也感慨的说,“能保存这一点中华文化,咱们也出了不少先贤今烈的据理力争哩。咱们还能争取念华文——虽早已不是必修科,甚至也不被列为官方语文——,还能舞狮舞龙,还可要以庆中秋贺新年放执炮,还是华社结合的力量——争取回来的、可惜早年代表华人的政额不把握制订宪法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而当时大多为华人未意识到那是个稍纵即逝的重大时机,而今很多应有地公民权益无法巩固,以致现在争个头崩额裂,也大势去矣,可惜,可叹,可悲。”
骆铃侧着头儿看他。
像看猫。
忽嘻地一笑。
温文当然不是猫。
他也侧着头去看骆铃。
“喂,你样子这么靓仔,”骆铃居然说了那么句话来,“不如你从政啦,包准阿姑阿婆阿三妹姐都会投你一票”温文立时觉得受宠若惊。
“你就不行,”骆铃转向顾影,‘你黑口黑脸,冷言冷语,最好去拍电影演MR·COOL。”
“以貌取人,好打有限。”顾影仍然冷峻地道;“从政都要靠样貌,就是这种华而不实、做骚手段、空心老倌心态使我们都不长进,祸劫不断。”
“顾兄顾兄,就算瑰小姐不赞你俊,也用不着诋毁样子好看的人吧。”温文这回可要为维护自己和骆铃而战了,“咱们都是好友,不打不相识,何必偏要使大家难堪?”
“嘿,我看他是妒忌,”骆铃趋势煽风点火,“他嫉妒我赞你。”
“提到妒忌我倒差些儿忘了一件事,”顾步一方面是想岔开话题,另方面也真的想把事情说清楚:“说来渐愧,犬子、毛念行和蔡四幸,的确是有些……过节。”
陈剑谁颇明白事理的道:“过节……那以说,是张小愁引起的吧?”
顾步呵呵笑道:“世侄脑子确是转得快?”
骆铃则瞠目说:“过节?怎会跟张小愁有关?”
颐步则和陈剑谁相视而笑。
“如果是跟小愁姑娘有关,我猜,他们都是喜欢上张小姐了。”温文的推理也不算慢:“别忘了,小愁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连我也——”一想这话不妥,他就没说下去了。不过看顾影的样子,这猜测已八成错不了。
“朱八戒、色浪、苍蝇!”骆铃则悻悻然的说,“而且还是西班牙苍蝇,男人都是!看着美女晕了头,到处飞,胡乱窜!”
“这点倒是重要!”陈剑谁不理骆铃的忿忿不平,抓住要害的说,“毛念行看来跟这几段凶案有相当不寻常的关系。”
“可怜的是蔡四幸!”顾步叹道;“他有四个幸运,却不敌一个不宰。就失了佳人,丧了命!”
顾影却很在意的说;“我觉得毛家的人会进一步对小愁不利。”
顾步无奈的说:“他老是要去张家保护小愁。可是而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这一脚踩了进去,一不小心便跳下黄河也洗不清。我反对他去。”
陈剑谁认真的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毛家的人不放过小愁?”
“因为小愁还活着,她曾活着亲眼看过黑火。”顾影坚信且坚定、担心而忧心的说,“毛念行如果得不到小愁,而如果毛氏跟黑火有关,他会让她活下去吗?”
“小愁小愁,”骆铃不平地说,”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个张小愁。”
陈剑谁沉吟,忽然一拍茶几,“糟了!”众人都不知一向沉着的地,为何喊糟,糟了什么?
第四章午夜狂花
1、脸部朝下的她
赶回张小愁的家,全速!
这是陈剑谁在顾家谈着、谈着时,陡然发出的命令。
他没有说原因。
因为来不及。
他们也没有问明原因。
因为不必问。
——他们信任他们的老大。
顾影也没有问为什么。
他立即提供交通工具。
摩托车。
他自己本也要去走一趟,正在这时,哑仆才哥又气急败坏(缺半页)他向顾步一拱手,就走了。
尽管他很急,动作很迅疾,但这一拱手,还是十分讲究,非常礼貌,而且还蕴涵了至诚至真的敬重之意。
那一拱手看来与一般无异,但指法资势却有不同。
那是当年“希望社”同道之间的一种手势。
阮刻准在匆忙中,仍运用了这个手势,表示他有幸能重见这位长辈。并对他所作的一切表达了最高的敬意。
顾步点点头。
——能见着故人之子,毕竟是件赏心乐事。
这使他忆起昔日跟兄弟、同道们联袂作战、为国杀敌时的咤叱风云、壮志豪情。
——人年纪大了,还不算太老;健康欠佳,也不真的老;但若心死了,那才是真的老化了。
看到那么有朝气的一群,他感动,也感慨。
——希望社已不在了。
但希望仍在。
——希望在下一代的身上
在他们的身上。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他们一样。
今天晚上,他本来有很多活,要跟他的儿子说。
可惜也不是现在。
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知道他儿子最要好的朋友;巴闭出了点事,需要他儿子的帮助。
幸好,那还不算什么大事;
顾影立即和哑仆胡成才开车赶去巴家。
还好,他并不困。
老人象总是睡得比较少。
他一向认为,睡眠,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睡得愈多,活着的时间便相对地减少。
——像他那样的年纪,更不能多睡,自己也舍不得多睡。
何况,每次躺下去的时候,曾经断过的骨胳总会向伤过的肌肉哀诉,受过伤害的肌胃也总会听到泣过血的心之呻吟。那泣诉和低吟,是多少闯荡江湖的日子所挽回来寂寞的回音。
而且,人老了,也的确睡不着。
不想睡。
他决定等。
长夜不算漫漫。
他要等他儿子回来。
——或许,他明天也会重出江湖,跟这干从外地来的英雄儿女们再去快意恩仇一番。
明天。
哦,明天。虽然他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有几个明天,但人是为明天而活的。
为明天而活的人,至少得要活好今天。
今天能见着故人之子,总算没有白活了。
顾步多年来,一直希望每天都有一件好事,每日都有一个成就。
虽然常常都会失望。
但“希望社”仍在他心中,不会变成”失望社”的。
就今天来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挥别了那几个”不速之客”,又送走了儿子,自己一个人慢慢行返木板楼,他低首看到目已凄寒的影子。
——真是孤独碍…
他不知怎的,当想起“不速之客”四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凛了一凛。
忽然之间,他问过一个奇怪人念头:
——今天不是初四吗?应该没有月亮才是。既然没有月亮。怎么看见……!?
黑夜里。
风急。
车行更急。
两部车。
摩托单车。
四个人。
骆铃坐在牛丽生的后面。
温文则坐于陈剑难身后。
黑夜飞车。
风驰电掣。
——赶返张家。
快到张家(大约还有一里半左右),经过一道桥(其实只是两边都有石墩的石板),便乍听到许多摩托车声,黑暗里亮了半壁天,周围的光,绰绰的影,像硕大无朋的恶魔破光而来。
——大概有十二三辆摩托车,正迎面驶来。
车声杂沓。
夹着人的尖啸、怪笑声。
陈剑谁立即说:“留神。”
说时迟那时快,那十几单车,车上有的单身一人,大多数一部车子载着两个人,竟也有负载着三个人的!
他们穿着黑色塑胶皮夹克,长靴敞领,呼啸而来,迎面擦过。
这些人显然也报注意他们。当两边人马擦身而过之时,大家都解了下来。
陈剑谁瞥见为首一名年青人。鹫服高颧还咧嘴笑了一笑。
——那绝对不是一个招呼。
而是满怀恶意的笑。
——他的牙齿好白,好尖!
就像是一个骑在摩托车上的禽兽!
——这就是陈剑谁匆匆而过但深深不忘的印象。
车队一过去了,就听到他们发出怪啸、怪笑、怪嚣。
有的还回头大喊大叫。
但陈剑谁最留意的是;
其中有一部车子,坐着三个人。
中间一人,用黑夹克罩蒙住了脸,双手反挠到后头,只露出一双精光烁烁的眼,也不见得他有什么动静,但前后二人都正好紧紧的夹着他。
车队才过去,陈剑谁忽然煞掣。
后面牛丽生的车于也停了下来,但引掣不熄。
陈剑谁丢给他一把手电筒,一支钢笔。说:“留意第九部车子中间那人……”牛丽生即说:“是车牌PK54897HK那部。”
骆铃马上会意,也马上奋亢了起来,叫道:“我也去”“太危险,”陈剑谁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余地,“女的不要去。”
“我去,”温文觉得自己也报应该做一番事。“我是男的。”
陈剑谁点了点头,对牛丽生说:“多看着他。”
牛丽生一语千斤一字干多钩的说了一个字的一句话:“是。”
骆铃只好跳下车来。
温文立即跨了上去。
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跟骆铃说。
“你……”
才开始了一个“你”宇,啸的一声,牛丽生已开动了车子,时速惊人,只传来温文最后放尽嗓子的几个字:“……等我回来宵夜。”
骆铃没得一齐去冒险,心中已很不快,嘀咕道:“——这家伙,还宵夜!好家伙!”
陈剑谁神色凝重,骆挺不敢造次,马上在晨风中跨上了“大肥鸭”的车子。
摩托车如一支箭一般的疾标了出去。
到了张家近三十公尺开外,已可感知情况不妙。
那座木板房子几乎给夷为平地。
锌片、铁皮、木板、洋灰等碎坍散布了一地都是:——果然是有人曾攻击过这里!
陈剑谁一发现这情形就停车。
骆铃已在摩托煞掣前一刻已窜了出去,并大叫:“老史。老史!”骆铃一面急奔了过去,一边大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平时跟史流芳打打骂骂,没几句好听的活,一旦出现了事,她可绝对是关心他的。她这种人,很难生气人一辈子,其实,除非真的十冤九仇,否则,要她骆大小姐恨上一个人一天都庶几难矣。
一颗不住欢喜的心实在没啥地方摆得下仇、恨和憎恶。
没有回应。
原来是张小愁的家,而今只剩残垣碎瓦,——是什么莫大的力量,竟在这决不算长的时间内将这儿恣意摧残、连根拔掉!?
只有原本张家着养的鸡鸭,仍在废虚里偶尔几声惊啼。
骆铃不管了——不管就是不容易使人绊摔割破的碎砖破板。也不理会自己是否有危险是不是太冒险——她也大叫“小愁,小愁,你在哪里!?”
陈剑谁什么都没有叫。
半声不吭,从发现不妥到此际,他既完全没有阻拦骆铃的行动(事实上,也拦阻不了),也没有阻止骆铃的叫喊(虽然那是极为不智的)。
他只在暗处:
有树叶,他就在树叶里。
有破板,他便在破板后。
有任何可以遮掩的物体,他就在那物体之后,快速窜动着。
他一直不离骆铃身伴七尺之遥——无论他怎么移动,找到什么掩蔽,他一不离骆铃太远,二一定是在前进着。
而前进的速度与骆铃一样的快。
一般的急。
——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任何人想向骆铃暗算,他都一定能及时出手:救骆铃、或解决掉暗算的人。
他也急。
他也怕。
他急的是怕。
——怕史流芳、张小愁等遭了毒手。
但他不是光着急、只害怕。
他可不能像骆铃一样。
因为他是他们的”老大”。
——他是”五人帮”的领袖陈剑谁!
这时候。他们已分别的接近了木屋坍倒是残破凌乱的中心。
在那儿,他们赫然发现了一个人。
人伏着。
骆铃一惊。
她立即窜了过去。
陈剑谁的心却骤沉。
——尽管是在暗夜里。但凭他丰富的经验,单止见到那人伏着的姿态,他已可以断定:那人已断了气。
果然。
那人是张伯伯。
他死了。
他的胸膛少了一大块。额上都是血。
他身边几块破断的本极,都沾了血浆。
那是他的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陈剑谁已发现了另一个人。
在十一尺的距离、全然的黝黑里,陈剑谁在半秒内判定了三件事:一,这是个女的。
二,这是张小愁。
三,她脸部朝下。
四,脸都朝下的她,依然活着,只是气息很乱、极乱。
2、脸部朝下的她
“支姑拉慈咕拉几噜”——就像一只夤夜荒山的怪鸟突如奇来的叫了几声。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很难相信那么严肃、认真且一向持重的陈剑谁,竟会叫出这种几近粗糙、幼稚、原始、而且毫无意义的声音来。
不,意义,那是有的。
骆铃立即转了方向。
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伏在地上的女子。
她马上掉了过去。扶起她,然后她就几乎是马上地、立即地、而且同一时间地,听到了一声划吸夜空固体的尖叫,然后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黑火……红电……白色的女人!”
然后她又重复这“句”话。
这句不是“话”的话。
不错,她确是张小愁。
就算没一点灯火,坦依稀可以想像得到;她不但乱发披脸、全身发抖、而且脸色惨白。
不过,她再怎么惊慌、扭曲、龌龊,她仍一定是张小愁。
——她的气质仍是别人所模仿不来的。
所以陈剑谁很放心。
——至少,那不是冒充的。
如果是冒充的,骆铃就危险了。
——最少,张小愁仍然活着。
只要她仍活着,就可以知道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骆铃按亮了手电筒。
“熄掉!”陈剑谁疾叱:“伏下。”
其实,不但骆铃要照清楚: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小愁到底怎么了?
不过,陈剑谁绝对不会亮灯。
像骆铃。
骆铃却不理会这些。
她想到的就去做。
但她听话。
她不是个听话的女孩。她甚至连父母的话也不大听。可是她向来却听一个人的活。老大“大肥鸭”的活,她是从来都听、也不敢不听的。因为她一向佩服他。
幸亏她听话。
要不然,骆铃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
因为她的一生,也到这儿为结。
她一听,脑里仍未加分(一加辨析;以她的性子,便大多数不会照办的),但立即熄了电筒,往下一趴。
“啪”的一声,手电筒剧烈的足了一震,几乎爆炸。
手电筒当然不会无端端的暴炸。
除非是给暴炸物击中。
那当然是子弹。
也就是说,有人伏在暗处,一见光,就开了枪。
幸亏没有打中。
没有打着的原因,是因为骆铃的电筒熄灭得快,也伏下得快。
主要还是因为陈剑谁的命令下得快。
骆铃伏在地上,张小愁则要挣扎起来。
“快伏着,伏着!”骆铃急促的喘着气、刚才的惊除,可不到她不怕。
何况,枪手仍然在暗处。
她的手上没有枪。
——来这国家,她根本不会带枪,也不能带枪。
敌人知道她在哪儿,她可不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所以她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是张小愁还是要上来。
要起来。
骆铃竭力按着她,低声疾叱:“你要死了吗?想死啊?有人开枪,别开枪,别起来……”却听张小愁只一味反复的说:“白色的女人……红电……黑火……”“什么?别响!”骆铃骂着简直要箍着她的头顶:“危险啊!你疯了么!?”
张小愁兀目在说:“……黑火……”
骆铃心下一凛:“你疯了?”
就在这时,“扑”的一声,她身旁三尺左右的一块木板,啪的裂了开来。
别人也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发生了什么。
可是骆铃知道。
第二枪已经发出来了。
就打在那木板上。
她又紧紧压着张小愁,伏得紧紧贴在地上,张小愁径自说:“……黑火……黑火……黑火……四幸……四幸……四幸……”每停一下子(约莫一下脉搏的时间),又这样哀哀的呼唤一声。
“啪”!第三声微响又来了。
那绝对可以肯定是枪声。
是装上减声器的枪所发出来子弹的微响。
她虽然看不见那枪手,但枪手肯定可以清晰的看见她。
——对方一定有类似红外线瞄准器的装置。
张小愁犹在喃喃的说:“……黑……火……四……幸……”——怎么办!?
第三枪几乎只自发际上掠过,射着的地方距离不到两尺之远。
——怎么办是好!?
就算自己冒险滚上前去一博,但张小愁看来神志不清,难保她不站起来,她一站起来,身上就处要开透明窟窿了!
自己总不能丢下她不顾不理啊!
就在这危险关头。忽见黑暗处冒起竟其辉亮的火光。
那只是比一瞬间还短促的电光火石。
骆铃第一个反应就是:
糟了。
——杀手已开第四抢了,不知会不会击中……但随即她马上惊觉火光是打侧的、倾斜的。
也就是好:子弹是侧射了去的。
——枪口不是向着自己,当然便打不着他或张小愁了。
她心中一喜,又随而担起另一个心:
不是射向自己,难道是射向大肥鸭,那大肥鸭岂不是——!?
那枪口光亮起的同时,只听“嗖”的一声,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时却传来“大肥鸭”的声音。
依然是那么稳重、沉着、冷霞而有说服力:只一句:“我没事。”
然后是;“支咕噜支咕。”
——后面那句暗号,说明了:是真的没事,而不是在被挟持、受威迫的情形下说的。
骆铃高兴得真想大喊:“大肥鸭万岁!”
他强自抑住了。
因为她不只是一个人。
她臂弯里的张小愁还是在来来去去重复着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和那三件无头无尾的事物;”……黑……白……红……黑色的火……红色的电……白色的女人……”到底,她曾发生过什么?
究竟,她又遇到了什么?
——恐怕,这儿除了张小愁之外。只有在她上面的夜晚才能知道了。
3、在我下面的她
只听陈剑谁沉稳的话音说:“电筒。”
那声音就自刚才有枪火进现的地方传来。
骆铃非常高兴。
她真要开怀开心的说一句:“老大,有你在,可真有安全感。”
这是她真真实实的感觉。
——可惜人往往吝于表达自己真实地感受。
有时候是要有所掩瞒,有时要有所保留,有时是害羞,有时是不便,有时只是不懂如何表达。
骆铃是个觉得应该做什么就去做、甚至想到做什么便做的女子。
她要说什么,也一定会说、敢说。
但此际她是不便说。
——似乎危机未过。
张小愁的情形仍令人担心。
张家似已发生了惨剧。
史流芳却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她也把这句想说的话,吞回肚里,没有说出来。
有时候,一句该说、本来应该说的话,因为没有适当的时机,而没有说,但在日后可能就忘了说了,不能说了,或者不想再说,没有机会再说了。
有话当说直须说。
——你呢?
——你也有没有该说而一直没有对那人说的话?如果有,你还犹豫什么?
时机不是用来等待的。
时机是要制造的。
陈剑谁的声音既自杀手开枪的地方传来,那么说,他想必已经占据了杀手原来的地位置。
——这表示说:陈剑谁已取得了控制权。
他素来有一双黑夜照旧能视物的眼。
这点枪手当然不知道,
——有红外线装器的瞄准器,自然比不上一双眼灵活。
所以吃亏的反在是那枪手。
陈剑谁知道骆铃并没有事,但却不知道她手上的电筒已中了一弹。
他手里没有电筒。
所以他叫骆铃开亮手电筒。
骆铃也有点沾沾自喜、暗自得意:
——毕竟,也有大肥鸭不晓得的事。
她应声随意按了按手电筒的掣。
意外的是:电筒居然亮了。
原来电筒没被那一枪打坏。
骆铃这倒惊疑不定起来坏了:
——到底人在远处的“大肥鸭”是一眼看出手简并没给打砸,还是他撞彩叫开手简而电筒又恰好还能开亮呢?
手电筒一亮,陈剑谁就问:“金铃子,这儿暂时没有危险了,为啥还压着小愁不放?”
“不行啊,在我下面的她,”骆铃分辩道:“有点疯疯癫癫的……”“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陈剑谁说,“你把手电筒扔给我。”
骆铃掷出了电筒,扶着张小愁站了起来,她倒没有什么挣扎,但双手冻得似冰。
陈剑谁往前面地上照了照:
那儿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个老婆婆,印堂那儿有一个枪孔,血已经凝固了,死去也有一些时间了。
另一具是一个瘦削的汉子。
他手上还拿着一把远程来福枪,
他喉咙却插着一把亮晃晃的刀。
眩寒的白刃。
如霜。
血自着刀处淌淌流出。
路铃终于明白那杀手为何没有发出中刀的惨叫了:——陈剑谁一定在他第三次开枪的火光中,认准他的位置,然后发刀。
——这样发刀,可没有一定的把握,耍留活口,又怕反而让对方有机会再开枪杀了自己和小鞋,她怕枪手还伙有同党,所以他便一刀必杀。
一刀切断了对方的喉咙,杀手便一声也发不出的就丢了性命。
不过,这杀手自是十分该死,简直死有余辜。
至少,地上死了的那位老太太:张伯母,很可能就是死于他的枪下的。
……一个老归人都不肯放过,这种人杀七次都不为过。
看到了张太太的尸首,张小愁反而尖叫了起来,冲过去,尖叫,哭着,其声凄切就像一朵黑夜里一阵狂风刮上天际的花,悲凉得全无着落。
陈剑谁、骆铃,闻声皆为之侧然。
他们知道张小愁伤心。
——有这样重大的刺激,反而使她恢复了神智。
但对他们而言。他们更心急的是想知道。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谁杀了张家老夫妇?
史流芳和张诞去了什么地方?
来的是什么人?这杀手又是谁?那十几辆摩托车上的又是些什么人?
陈剑谁的电筒光圈,忽然照定在一处:
那儿有一副眼镜。
黑框眼镜。
——史流芳朝夕不离的眼镜!
骆铃大为慌惶,指着那沾血的眼镇说不出话业,陈剑谁沉着的说:“他仍活着,给押在车队里。”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车队相对而过时。他用眼神发出了讯号。那是他的眼睛,虽然少了一副眼镜。”
第五章月黑风高杀?夜
1、一触即杀
坐在牛丽生的车后,温文觉得自己不是人。至少,不只是人。
——而是诸如超人、变形人、火箭人那一类的“人”。固体的夜色给这一辆愤怒的摩托车冲刺切割开来,来不及一声狂吼,已变成了流质,铺天卷地,马达怒吼,引擎扶啸,牛丽生坐在车前,整个人弓着、俯着、伏着,与单国合一往最深的黑和夜色最深里冲杀过去,像前面纵是地狱他也要破地狱,前方有焰口他也要破焰口,他钢铁般的身躯钢网包铁护着,为的是完成他的目标、手段和心志:他要追上那十几辆车——马达狂吼。
他已成了一种速度,至少是速度的一部分。
“再过五分钟,就会追上那车队,你知道你该怎么做?”(缺数行)道是人的狂吼。
狂吼着说话。
声音在车前传来:——当然是牛丽生在说话。
而且是跟他说话。
他省却时已来不及听治楚牛丽生究竟说些什么。但温文毕竟已跟牛丽生相处过一段时间,深知这一向沉默的汉子在此时此际跟他说的话,必定十分重要,所以他大声问:“什么?”
不知牛丽生给他气绝还是为之气结,有好一段时间设作声,只有引擎在狂吼,给撕裂的大风一辈一拳的迎面打到,温文只好又问。“你说什么?”
牛丽生仍是沉默。
钢铁一般的沉默。
摩托车在发力,加速度仿佛是牛丽生的劲所引发的。
——已隐约可以看见弯曲的公路处有十几点红。
然后这传来牛丽生低沉(但仍给人一种厉烈的感觉)的声音:“摩托队其中一辆,坐三个人,中间那个,给蒙了脸,腰脊给枪顶着,着身形,像是‘万古流芳’。他曾在对开过来时打了我们帮里的暗号,但却有点不对劲——好像少了副眼镜。”
温文居然别的不同,就问了一句:“谁是‘万古流芳’?”牛丽生又卯足了劲踩油门,速部摩托车像一月饿疯了的狗给主人骤放夜色就是他的粮食,它要大口大口不消化的吞。
温文也算是立刻懂了:“哦,就是由流芳,是不是?他受人挟持了?”
“我可能看错。”牛丽生的话像自前边防夜风他击了过来,“但大肥鸭也认为是。他不会着错。”
然后他说:“再三分钟,就追上车队。老史在他们手,只能攻其不备。”
他没等温文回答,而且摆明了话只说一次:“当我追上那部车的时候,我一手驾车,一手将由老三揪过这儿来,你要配合我。”
“什……”温文叫道:“……什么!?”
“你在那一刹间,要出手把后面用枪顶住史三的人放倒。不管用什么弊法都可以,但一定要把他给放倒。”
牛丽生的活像以镇过似的,愈来愈清晰,也令温文的神志愈来愈清醒,而意识也愈来愈恐惧;也不知是恐惧唤起了清醒,还是清醒唤起了恐惧。“我趁我那部车的时间很短,至多只有三分之一秒,这样他们才没提防。你出手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多,错不得。老史的命,就着你了。”
“我……”温文叫起来:“……我不行啊!”
牛丽生全没理会:“——知道那是什么车牌?哪一部车?”“PK5489HK?”温文战战兢兢的说:“漆上红色的那一部?”“那就可以了。”
牛丽生最后(至少在交战前)交待的就是这句话。
他说:“可以了”。
但没说什么“可以了”。
——到底是指温文足以应付,还是只要记得车牌就可以了,他也没说明。
他做事一向不必说明。
也不跟人商量。
——本来这时际就全无商量余地。
可是温文可不是这种人。
“不行哪,我没弄清楚……”
“不能爱哦,嗲们也没搞清挝车上的到底是不是……”温文说。
“不可以啊,我自己都没坐稳——”
温文说。
“不是办法呀,掠过的时间这么快,怎来得及下手——”温文说。
“不得哇——……”
温文说温文说温文说温文说温文说温文说温文说。
牛丽生完全不管他说什么。
他发足马力,转眼间,他连人带车已追上了车队。
“哗——”温文只有这样叫了出来。
车队的人本来仍兀自在大喊大闹、大谈大笑。
但毕竟也有人发现有车子跟上来。
有的人已开始回头望,但在谁都没有弄清楚在暗夜里后面赶上来的是敌是友还是路过的人之前,牛丽生的车子已赶上了第一部摩托车。
他没有出手。
所以车队里更不知他的来路。
很快的,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不要不要不要——”温文却还在说:“不要交给我,动手我不行哟——”说未说完,牛丽生已赶上了第六部车。
并且已动了手。
他动手,一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温文没有选择机会。
完全没有。
牛丽生没有等温文出手,他已到了手。
当他的车子跟那部PK54897HK并排时,他左拳就打倒了后面那么大汉(那大汉飞出车侧,撞到另一部摩托),同时间右手将那本受胁持的人一手揪了过来。
本来交给温文的事,他一并做了。
这时候,全两只手都没有驾车子。
他成功地打倒了车后的人、也成功地把那给蒙面的人挟了过来,但那驾红色摩托的汉子,却立即也衣进的抽出了亮晃晃的长刀,一刀砍了过来——牛丽生两只手都在忙着。
他没有功夫招架。
也没有功夫招架。
却没料到温文突然在车后垫座上站了起来飞起一脚踢飞了那所来了一刀。
那一把本来也不该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刀却一手给牛丽生一把迎空抄住了。
牛丽生咧嘴一笑,猿臂一舒,已把蒙面汉子放在两人之间。
他继续鼓足马力在前疾驶。
这时,车队已一团乱。
有的车子打旋,有的车倒,有的车上无人,却径自往前驰,撞到同党的车,然后在马路上打翻于地的瓜一般的滚倒一地,擦亮了蓝的红的黄的白的甚至黑的星花不等。
超过所有措不及防的车队,牛丽生即一个急横回旋,打横着霸在黑夜婉蜒的马路上。
然后他跨步下车。
连一座黑夜里的山,山上的一棵大树。
他首先用葵扇大的手指拍温文的肩膀,说了一句;“没想到。”
就这么一句。
就没说下去了。
好像这一句已包括了所在意思,以及最高的赞美了。
然后他问:“你还好吧?”
他当然不是问温文。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就算看不见,老朋友和好兄弟的气息是闻都可以闻出来的。
他没有救错。
那确是他的兄弟。
因为只有他的兄弟给救了之后第一句话就说:“干你的,来得那么迟,公报私仇么!”
牛丽生用那把温文踢飞的刀一挥,就趁那车队仍乱一团之际,已替史流芳断了绳、松了绑。
温文也即时知机的为他卸去蒙脸的布。
跟牛丽生并肩横立在清冷的马路上的,便是没戴眼镜的史流芳。
经过一阵营扰之后,那十几部摩托单车终于稳住了阵脚。
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快稳住了阵容,是因为一个青年。
鹫眼。
高颧。
薄唇紧紧的向下弯,以致形成一个倒V字。
他一站定,就迅速调整了阵容:有两架摩托车完全报销。
有三名同党完全失去战斗力。
还能作战的,仍有十一人。
然后他便笑了。
他的牙齿好白,但犬齿之任又尖,像一只禽兽。
他环抱双臂,叉着腿,当前立于牛、史、温三人之前,不慌不忙的伸手自夹克之内,有一种颇为诡异的威势。温文有点紧张起来。
他怕对方掏枪。
可是对方只掏出一个银色的锌质烟盒——银亮的程度,连那么深的夜晚里和史流芳那么深的近视下,也隐约可见泛起一片银蒙色的光。
他玩弄着银色的烟盒,像是对烟盒说话:“既然你的朋友来救你,我就没办法保住你性命了。本来你有幸是外国人,这样胡乱的把你给杀了,怕警方不甘休,只想把你给抓回去,迫使你的朋友离境就是了。可是,现在……他十分惋惜的说,“可惜,你们不知好歹。到了这个地步,只好把你们都杀了,当作是公路上常见的严重车祸了。”
牛丽生只说(没跟这人说,而是跟史流芳道):“几级?”
史流芳:“四级。”
牛丽生:“犯什么?”
流芳:“禽兽不如。”
丽生:“这么严重?”
史:“他们整个车队突然冲进来,撞死了张老伯,挟持住张伯母,抓住了张小愁,威胁我不许反抗。我只有束手就缚。”
这次是温文骂道;“当真是禽兽!”
牛丽生点点头:“那就不止该打,而是该杀了!”
这时,那干青年飞车的队伍都已完成布署:有刀的已拨出刀子来。
有的舞着棍子,有两支还是双节棍。
有人拿的是铁链。
那为首的尖齿青年手上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烟盒。
银色的烟盒。
局面已一触即发。
而且是一触即杀。
2、一触即法
温文一直非常注意。
留意有没有人捡到刚才顶在史流芳背脊上的一支枪。
短小的手枪。
可是没有。
黑暗里,加上马路两旁都是草叶,草叶之后是树林,那部给牛丽生和温文夹攻之下杀得人翻车卧的摩托车直冲入树林子里去了,手枪也不知流落到那儿去了。
温文怕枪。
他知道牛丽生骁勇善战,史流芳也决非省油的灯,但作为现代人,武功再好,也敌不过手枪一支,子弹一颗。
——这也许就是现代武者的悲哀吧?至少,这绝对是现代武者的悲凉。
不过,牛丽生和史流芳却似已打惯了大场面,像什么顾忌也没有了,这情形就像召妓,第一次总是手忙脚乱、空自紧张,可是到了二三十次后,简直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
只听牛丽生说:“他们这样杀人灭口,跟蔡四幸黑火案也自然有关联了。”
史流芳虽然没有了眼镜,但仍是习惯性的推了根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架:“单凭他们杀掉两个根本没有伤害他们和自卫能力的老人象,早就该死了。”
牛丽生这次居然也十分“诗意”的望了望天(色)…“今晚真是月黑风高,月黑风高是最好的杀人夜。”
“不。杀什么夜都可以,只有杀人夜是不通的。”史流芳补充道:“他们能算是人吗?”
“我听说你们。”那尖齿青年说,“你们都是港、台、中国大陆所谓不平社的人,可惜你们来到了此地——来到这里,你们就猪狗不如。”
他身旁闪出了一个矮矮肥肥、厚唇突目脸上布满了汗斑的中年汉子,向牛、温、史指骂:“你们真不识好歹。我们三少爷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还想怎么样!聪明的就跪下来,求三少爷饶恕,快滚回你们来的地方,或许可保住一条狗命!”
史流芳点点头,说:“真像。”
牛丽生也摸着下巴:“真像。”
温文不禁好奇,问;“谁像?”
史流芳说;“他真像。”他指的是刚那斑睑汉子。
温文问:“像什么?”
“鱼。”史流芳说,“像一条鱼。”
牛丽生也居然幽默地说。“像一条地图鱼。”
然后他又用肥厚有力的下颌向那“三少爷”扬了扬,向史流芳问:“他叱?”
“他像——”史流芳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像康博思。”
“康博思?”牛丽生一时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谁?他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史流芳高高兴兴的说:“他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狗,爱偷鸡,两只大齿,更是一模一样——”然后,他居然还俏皮地用一位著名的香港XX小姐在选美时喜用半威不淡的国语掺广东话问观众:“……你们说是不是呢?”
话就只说到这里。
那一群人已完全给激怒了。
——包括了那长看尖齿的青年和那像鱼的汉子。
他们立即发动了攻击。
温文到这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没自己的份。
——因为史流芳和牛丽生已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分配好了。
牛丽生只吃住了两个人。
其他的人都由史流芳去“处理”。
英俊萧洒至少仍两种。一种是斯文靓仔,一种是高大威猛。
史流芳无疑是比较属于后一类,尤其是当他的形象比较于温文的时候。
温文第一次见识史流芳的打斗风格和方式,在这暗夜荒僻的公路上:史流芳的对手有九个人。
以下就是他的打斗方式:大概是那尖齿青年曾发了一个命令吧?——是扬一扬眉、挥一挥臂、还是竖起一只手指,跺跺脚或是什么的,总之是那九个人同时也一齐挥动武器,冲了过来。
史流芳迎面冲了过去。
他一点也不退避。
第一个他对上的是拿刀的。
拿刀的刀扬起,未斩落,他已一拳打扁了他的鼻子。
鼻梁碎裂的声音像爆落的声音。
第二个是拿棍子的。
他一掌就切在他的右颈大动脉上。
那人立即较倒了下去,像一条给抽了筋骨的蛇。
第三个对手也是用刀子的,在史流芳未来及对付他之前,他已在史的背上划了一道血口。
但他也一样得付出代价。
他迎面就是一肘,格的一声,他的颈项仰成九十度,再也弹不回来。
他是仰着身子倒地的。
第四个人冲近来,狂吼着,拿着铁链,舞步虎虎作响,却不意给史流芳绊倒了。
他同时一头撞得第五名敌人满睑鲜血,一脚把贴近他身后的第六名敌人踢得捂住了小腹蹲了下来。
第七名敌人一看情形,吓得刀也扔了。摆在那儿,呆如木鸡。
史流芳的连环蹴踢却不是踢向他的,只在第七名敌手的肩膀一点一撑,飞越而踢中第八名敌人的下巴。
第八名敌人闷哼半晌,双手抵住下巴,敢情是下巴已脱了臼。
史流芳再度返身的时候,第九名敌人已大叫一声,飞身骑上一架摩托车开动就一溜烟的跑了。
史流芳在他那刀伤口子上一抹,向温文笑道:“这个人最没用。”然后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血。
直到他说这句话为止,他的九名敌人,已倒了七八,逃了一名,吓傻了一名,温文没仔细算过,但就算不仔细算来,一直予人文质彬彬印象的史流芳,打垮九人,每人平均不到两秒。
牛丽生那儿的战况却大是不同。
史流芳以一敌九,打来干净利落,按照道理,也依照推理,以牛丽生的个性和拳路,打来应该更加直截了当才是。
然则不然。
牛丽生以一敌二,但那鱼唇汉子始终不曾出手。
他只是嘴巴翕动着,身形扭动着,一时闪到乐,一时闪到西,有时吃定了左角的位置,有时守住了右方位子,但就是不出手。
出手的反而是那尖齿青年。
这青年动手的方式也报奇特。
——至少,第一击就让牛丽生碎不及防,吃了小亏。
因为他手指一按,立即发动了烟盒的弹簧,登的一声,那烟盒盖子陡弹了开来,发出一道(就算是毫无反光事物的暗夜里)极强烈的明光,射在牛丽生双眼上牛丽生只觉眼睛刺痛,只好急闭双目。
但他反而不守。
只攻。
尖齿青年一招得手,正要抢攻,但牛丽生双臂紧紧抱住他。
——从双臂的全身一齐紧实的箍着!
那青年完全不能稍作移动,简直完全不能动弹。
牛丽生吐气扬声,以他多年横练修熬的硬功气功,大可把这个骨骼硬生生榨碎。
可是不能。
那人看来并不算魁梧,跟牛丽生高度也足矮了整整一尺,但全身着来已盖满了劲道,而且仿佛还笼罩着一种奇异的法力,只要牛丽生一施加压力,他身上的法力便一触即“法”,立时反弹。
所以牛丽生也不好受。
他试了三次。
三次都给一种但不同的奇异法功劲力反弹。
他只有放弃。
放手。
这时候,他目疼也略消减,勉强可以视物了。
同时,与史流芳对敌的人全给打垮。
那尖齿青年与鱼唇汉子各自对望一眼,两个人静静的退开,慢慢的上了一部摩托车,定定的发动了引掣,冷冷的盯住牛丽生、史流芳,然后突踩油门,车子急速的投奔向黑色的公路,只留下远远车尾的一盏意还络小的红火,走了。
甚至没有抛下一句话。
可是,那眼神、眼色里的话。牛丽生和史流芳甚至温文都听得出来、看得懂:——这斗争还没有完。
——不完不了。
——不死不散。
他们虽是撤退,但退得十分沉着、傲慢、稳!
“没想到,”牛丽生仍感觉到双臂肌筋残留的震荡,“这公子哥儿和打马屁的家伙,是有点邪门功力。真是走眼了。”
“快回去张象!”史流芳这才猛然省起的说,“他们在那儿留下了人伏击老大和骆铃,快,迟了怕来不及了。”
——其实,迟了来不及的,何止在张家,又何只在陈剑谁与骆铃呢!
这世上,太迟或太早,都是一种不幸:可是在漫长岁月时空的流光里,又有多少能算得上不迟不早恰恰好的幸运儿呢!
(完)稿子一九九二年六月十五日,于下午五时五十五分正于金屋“知不足斋”写成,小倩六来港52期间,本篇完,全文未完,请看三集《红电》校于一九九二年六月十九是小慧返马,武侠世界开始连载《惊艳一枪》。
后记
都是因为孙益华不是因为一个赌约,可能《六人帮》故事第二集;《金血》迄今仍未面世——至少,会延后些才能出书。
《六人帮》故事系列是“武侠现代化”和“现代武侠化”构想下的出击之一。我是最早期推动和倡议写“现代武侠小说”和写“现代侠者”作传的人。早在七十年代初期,我已在台推出《今之侠者》。迄今,我这想法非但没有变,而且还更周密、强烈了,我是没道理不为这抱负而创作下去的。
无奈,原先连载这故事的报刊,因编辑方针变异,邀我改写仍以古代为背影的传统武侠小说。怕是《黑火》已经发表,下集总不便便交另一家报刊“续侠”,这样做对读者、编者都未免说不过去,于是这一搁笔,就耽误了整整五年。
到今天,《金血》仍然写成了,除了在台“晨星出版社”陈铭民先生的催促(说来惭然,我倒先拿了他十数万的“订金”,足有五年,才交续稿,他宏量等足五载,才”约略”催上那么一催,反而使我更觉汗颜),以及香港版陈雨歌的支持外,主要还是因为一个“赌注”。
孙益华又名公孙十二(公公——下面这两个字是大多数“目成一派合作社”的成员替他加上的“号称”),是我个人的好兄弟兼好朋友,而巨也是武侠小说的好读友和武侠创作的好战友,他觑着一次我和许多朋友在场在会聚中,公然提出“挑战”,在指定的期假内希望我写成《金血》。当时,因为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手边有三个小说和两个系列要赶,但预计还是有四成以上的胜算,所以,我亦要趁他和催迫以便自我催通,我还是接受了这个赌约,包括了这个赌约里负方的“惩罚”。
没料,”剧情”急转直下的,我急着要交的稿子遽然倍增,而稿酬亦增,好友密友来港田港,更应抽时间心力,或解决,或相伴,以致我能抽出时间、喘一口气、正要走过神来回到《六人帮》故事的情节中时,离期限也不过四天不到的一百个小时了、于是所谓四成把握,剩下不到一成。
——何况,《金血》未下笔前,已先后写了七篇人物稿,以及《杀手的慈悲》、《许》、《断了》、《你死了没有?》、《有,你死过未?》等六个短篇武侠,还有中短篇武侠《弹指相思》及中篇武侠《销魂》和长篇武侠连载《伤心小箭》,虽不致“油尽灯枯”,但“大伤无气”,已在所难免。
总算,在小倩悉心配合下,我总算能在期限的当天在众目为证两天不眠的情形下完成了八万多字的“金血”全书,算是无愧以对孙医生及两陈出版人的期许与信诺。
话说回来,益华甘冒大不违,找我赌这一场,用心良苦,恶人做尽,为的无非是迫我把该写和早该动笔了的稿子完成而已。
他对我相知甚深,打从“下战书”开始,他就没打算赢过;而友人多亦知我甚详,都笑他这次赌战“不会有好不下常”我亦有自知之明,写作是我的专业。既在接战,只有战死的,绝不会不战而逃的。孙十二理事故意去找一嘲必败的决战”来打,而且,他一心一意(虽然打口头上气势必须咄咄)“求败”而非求胜,故此都是因为他,才终于使的笔“流”出了“金”。
他这也算是“明知不可而为”,看来青霞演出“东方不败”之后,他无妨去试演”公孙求败”了。是为志。
(《金血》全书完·秋草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