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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_正传_06神州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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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神州无敌》
第一 章墨刀魔杖
终于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尸,死的当然都是费家的人。
铁铸的亭子外,东、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脸,四色缤纷,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内没有死人。
而且还有活人。
两个活人。
两个活着的人,正在下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偻着背,皱着眉头,连眼睛都快眸不开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站着的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一足踏于石凳,一手托头,但给人一种苍松临风的做然不拔的感觉。
坐着的人右边银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铁蒺藜嵌进去的痕迹;那是他当年与唐门第一高手唐尧舜格斗的结果:那暗器打断了他的眉运,但他却是唐尧舜一生战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盘残局。
残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杀。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机尽丧。所有的守势塞绝。一个人如果到了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寻死。
而他现在遇到的正是这样子的棋局。
他叹了一口气。
对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着。
杀着。他已没有生机。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点,而且断定了这点、他用手顶了顶头上的竹签,现出他纵错刀疤狰狞的脸,仿佛也叹了一口气道。
“你没有路了。”
言下不胜惋惜。
坐着的老人把双手插进双手衣袖里,肩耸得老高,连耸了九次眉,终于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烟气,道。
“我这棋局败了。”
站着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长”上官望,他说:“你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那坐着的人抬头:“为什么?”
“原来你不懂?”上宫望残酷地笑道:“在江湖上,败了就等于死。”
“哦。”坐着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虽然败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这坐着的人眼中发出了凌厉的精光:“我没有败。”
“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机。”
坐着的人当然是费家老大费渔樵。
上官望睬着他,目光却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这时萧秋水等恰好过了“鹞子翻身”,走上“博台”来。
萧秋水遥望见两人下棋,就知道这两人走力、内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里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铁铸而成的,两人居然随随便便。
稀松平常地拎着下,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对、至少都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斗搏杀,但两人平心静气,淡然对奕——这也要非常定力。
萧秋水刚走过去,那几人立即就动了。
动得奇快无比——一下子,萧秋水变成了那亭子。他们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杀了萧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现下萧秋水只有一条路一一跳下去。
下面是悬崖。连鹞子也飞不上来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萧秋水目前只有这条路。
萧秋水愿不愿走?
上官望笑了:“你现在当然只有一条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闪动,“你打前锋有功,我答应不半途向你出手。”
萧秋水摇首。
上官望目中杀气大现。一只鸟雀,不知如何竟掠到这儿来,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众人眼中那么一晃而过。
“如果你守信诺,费家也不会有今天了。”萧秋水说:“费兄伉俪,也不必做一对没有脸目的夫妇了。”
费士理、皇甫漩激动得全身发抖,正要上前,萧秋水一把拦祝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块铁砧:“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萧秋水的目光横扫了回去:就似一柄厉斧敲所在铁砧上,星火四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上官望怒笑,刀疤纵横的脸容有说不出的恐怖:“如果没有蓝风凰的指引,你哪里找得到华山来?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蓝凤凰是柳随风的人,柳五是李帮主的手下红人——而我们也是‘权力帮’的支持者,你跟我们作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点?
“我不必考虑。”萧秋水正色道,“如果权力帮是利用我剔除费家,首先没有得过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萧秋水敛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费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将仇报,偷裘于我,我挨了一击,未晕倒前使用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惊惧之色更甚。
“……连斩中你十数刀,你居然能掩脸逃生——这点连我也佩服你。”
费渔樵这时突然开口:“上官望,你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上宫望的“四象阵势”、“五行阵法”未破前,却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萧秋水所分散之际,造成了断足的费仇一击得手的机会,连诛两人,使得上官望的阵式不能运行,再加上费士理、皇甫漩夫妇,以及萧秋水、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等人的联手,上官望是占尽了下凤。
这点费渔樵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萧秋水的出现,纵他早知老父亲费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顺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开口,依然挑明了萧秋水:“萧少侠,现在费家与上官族己势均力敌,你大可不管,誓与我们对敌。”
上官望目光闪动:“萧大侠,只怕他们杀了狡兔,便妄毁了良弓——先助我铲除他们,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稳当。”
萧秋水耳濡目染,见闻两家相互残杀,实在不忍,忍不住道:“你们……两家又是何苦……身列为‘天下三大奇门’,就算……就算……你们毁灭了另一家,何况还有……还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权力帮会让慕容世家得意两年,那才是怪事!”
萧秋水心内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与柳随风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骤然目瞳涨大。成了狂炽热烈的眼神,如火团一般,焚烧过来……明明是热切的,萧秋水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费渔樵沉声道:“萧秋水……若两家都不帮,请站到一边去……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还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于死伤,就当我们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萧秋水默然,上官望见萧秋水两方面都不偏帮,总算也放下心头大石。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一根短棒。
费仇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那痴呆的眼光,这时看来更为呆痴!
“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发出一种近乎粘滞的声音,而眼中发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错……这就是今日取你项上人头的魔杖。”
“哈哈哈……”费仇陡地暴笑起来:“墨刀对魔杖!费家墨刀对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热闹……”就在这时,上官望的杖头“噗哧”一声,猝然打出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喷向费仇脑门。
费仇仍在笑。
眼看针要袭到,他的墨刀蓦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涨大,变得如一弯折扇般,把细针都吸了进去。
但闻一声惨呼,费士理抚腹栽倒。
原来上宫望向费仇喷出飞针的同时,杖尾同时打出一枚无声无息的白骨针,直打入费士理腹中,这一下声东击西,费士理果然着了道儿,连在一旁的萧秋水,也估计不到对方作困兽之斗,犹如此狠毒,一时抢救无及,费士理已脸色惨青,栽倒下去。
只听皇甫漩哭唤道:“二哥……”
萧秋水只觉一阵揪然,也不禁义愤填膺,就在这时,“哧、哧”两声,费渔桅向那红衣人及蓝衣人射出两枚铁棋!上官望与费仇已交手数招,两人手中的奇异兵器更诡招杀招齐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红、蓝两人,纷纷跳避,“轰”地一声,棋子打空,竟炸了开来,那两人在跳避中却摘下了竹签,呼地飞旋向费渔樵激转了过去!
原来竹签边沿,嵌满蓝汪汪的利刃,显然涂有剧毒,费渔樵在炸药烟雾中,竟似避不过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声,为二帽沿切中!
红衣人日月双轮一起,欢呼声:“着了!”
蓝衣人脸色凝肃,一拦道:“不对……”就在这时,费渔樵如鬼魅一般,自两人背后浮现,两掌打出。
但是这两人反应也极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沉人士中去,费渔樵脸色陡变,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两声,双掌竟直插下去!
萧秋水这时见这情景,蓦然想起“落地生根”马竟终——他也是这样力击士中,击杀“千手人魔”屠滚的——现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欧阳珊一不知可好?
但现下的血光,可凌厉十倍!
费渔樵右手一抽,拔出来时,竟挖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连素来胆大的刘友,一睹之下,也几乎昏倒。
但费渔樵拔出另一只手时,五指已被削断——他痛得白了脸,就在这时,一道蓝衣人影,破上而出,灵蛇般钻入棋亭旁一株松树干去。
费渔樵怒叱一声。
“藏木?”
一扬手,那松树就炸了开来,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蓝衣人影长降飞去。
萧秋水这才真正见识了武林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的奇门异术,就在这时,费渔樵宛若多长了一双羽翼,长空飞起,截击而去!
“博台”那边,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错,费仇突而弹起!
这时蓝衣人正掠过棋亭。
费仇一柄墨刀,忽然变成了一支长矛。
至于刀如何变成矛,则快如电光石火,无法瞧得清楚,一刹那,刀已变矛,矛已发出,穿入蓝衣人腹腔!
蓝衣人惨嚎,坠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鲜血也同时飞绽!
费仇一举歼杀蓝衣人,但落下时,因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喷出一索飞爪!
飞爪抓住费仇胛骨,爪端系有一丝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费仇扯了过来。
可是费仇本来赤手空拳的双手,忽然往腰问一插,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满尖齿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负伤,但仍;日斗志未消,要与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声,竟弯折为三,成了一支三节棍,可近可远,一回臂,已箍住费仇的咽喉!
费仇即刻吐出了长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双手,也立即放到三节棍上。
只听“咯啸、咯哧”二声,三节棍头尾二节,竟被费仇的手剪断!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弃三节棍头尾二节,反而抓住中节,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费仇的咽喉,立即如喷泉一般,“嗤”地喷出一抹血水来。
原来第二节棍子的中央,嵌有钢锯般的犬齿,吐现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时要了费仇的命。
费仇瞪露着眼珠子,捂住咽喉,摇摇欲坠——他与上官望死敌多年,终于还是丧在对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为了对付他,也尽了全力,连手中武器也没了,他“哗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秋水在他眺起来之后,才发觉费渔樵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跳嚎起来的上官望。
上官望眺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墙,将背贴墙,在场谁都可以嗅到一种焦味!
“你……你……”
费渔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声,嘶声嘎道:“胡说!我……我还没有死!”
费渔樵凝视着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哀伤。
“但是却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长曝,忽然语音一怔,“唆”地一声,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来!
他惊诧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我……我终于是……死在这把墨刀之下……”只见在他背后拔出蓝衣人腹中长予,再折合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凄笑道:“不错……你最终还是死于我们之手……”只听费渔樵发出一声短促的断喝道。
“二嫂,快松手……”
可惜已经迟了。
上官望已经发动了。而且是全力发动。他濒死的一击,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飞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转抢前,还待再击,萧秋水一拦,反击,上官望稍退,砂石滚落,他变作一声嘶吼,直坠入万丈深崖。刘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气多,人气少,眼睛却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边去。”
她爬到了费上理尸身前,惨笑着用手往他脸上一抹,“嘶”地址开了脸上的膜皮,现出了本来眉清目秀的脸来:“二哥,我们终于可以……终于可以真面目示人了……”说完她也撕去脸上的膜皮,现出相当秀美的脸容,凄笑道:……大仇已报,这次可以……可以无愧于心了……可惜的是费家无后,皇甫家也没有了复仇的人了……”说着揉抚着她丈夫的手掌,盍然逝去。可是她临终的话,留给萧秋水一个疑问——皇甫漩确属昔日皇甫世家的后裔,难道皇甫高桥不是么?
萧秋水目睹那千变万化的墨刀与魔杖,诡秘莫测的异术,以及那惨烈的状杀,心中如载了一块铅铁般无比沉重。
这名动武林的两大家,现在落得两败俱伤——比两败俱伤更惨,简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千己死尽,费家一门却只剩费渔樵人,而且一只手也形同残废。
——真的是要在互相残杀,彼此斗争、吞噬、戮杀中才能生存下去吗?
萧秋水等要离开“博台”时,邀约费渔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华山“鹞子翻身”处如此凶险,怕不能轻易过去。
萧秋水心中确如此臆测,所以邀费渔樵下山,费渔樵却怆然拒绝。
“我不下山了。费家完了,我就呆在这里吧。”
“家都没有了,我下山,已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下去吧。”
“你们毋庸替我担心,家父苟且愉生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后一战引到‘博台’来,就是为了他独脚不便于行,将上官望等诱来此处,令他难有退路,再拼死一击。”
“侥幸有萧少侠在,使他们分神,家父才能连狙杀两人,破了他们的阵势;否则,哎,真不知能否复此大仇……”“家父谪居于此,己备多年干粮,而且还有甬道通往山径,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这里,诸位也毋需多劝……”“诱拿少侠的友人,以求‘大下英雄令’,并乞望朱大天王垂怜,是我短浅的眼光……幸而也没伤了人命,至于你闯山救人,所杀之人。
就算不经由你手,也必殁于上宫族之手,算是费家咎由自取,应有此报吧……”萧秋水等一行四人,于是拜别了沧桑的费渔樵,再过“鹞子翻身”,接近了华山南峰。
南峰系华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顶上有“仰天他”,终年不涸。
池边楼铸了许多大字:“太华绝顶”“睨视群峰”,从峰顶俯瞰秦岭。远眺太白、太华、终南诸山,显得如众星捧月,无法与华岳南峰那澎湃的气魄相比齐。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庙”。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据说就是在这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将擒着,放进丹炉里炼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孙猴子却闯了出来,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烧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齐天大圣”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庙”困的不再是孙悟空,而是这一群重义轻利的武林豪杰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欧阳珊一等人。
萧秋水凭着费士理结他的钥匙,一一开启了机关,在交进英雄虎泪的欢呼声中,解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令”所负上的枷锁。
梁斗看见萧秋水来了,只静静他说了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萧秋水有跪拜冲动,因为梁斗知道他一定来。
梁斗没有看错。
他果然来了。
铁星月见萧秋水出现,也讲了一句话:“他妈的兔崽子王八恙子妈拉巴于人娘贼格老子先人板板去他妈的驴!”
在旁的邱南顾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你在骂萧大哥?”
铁星月板着脸孔道:“不是。”
邱南顾奇问:”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铁星月粗着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乐时才说这些话!”他瞪住邱南顾道:“我现在非常快乐。”他越说火气就越大:“如果你下在这里联噪,我更加快乐!”
“更加决活一百倍!”
他发出一声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来,不知道这一对脑筋黏线的家伙又在做什么?
一路下华山,经长空栈道,悬空横木,仅贴于山壁,惊险之情,尤胜老君黎沟、千尺幢、百丈同峡,甚至鹞子翻身都远不及之。
但是铁星月、邱南顾可没因着山路险绝而停止他们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说话?”邱南顾忽然很认真地问铁星月。
准料这却惹起铁星月长篇大话:“什么?我为啥要切上嘴巴?我天生一张口,就是用来说话的,我说起后来滔滔不绝,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里……有什么不好,用得着你来管?你要我不开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这样的口才?不甘心我有这样的辩才!”
邱南顾光火了:“我妒嫉你?”
铁星月“哇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邱南顾怒道:“我叫你不要说话,又不是叫你闭口!”
铁星月更似抓到对方痛脚似地爆笑起来:“嘻嘻,哈哈,好啦,你投有语言的天分,偏来说话,你看你看,现在一说就错啦……叫我不说话,不是等于叫我闭口?难道我不是用嘴巴说话,用腹语来说不成?就算我会腹语,那我嘴巴不用来说话,却是用来做什么用?放屁是吧?”
邱南顾气得截断铁星月的话:“对!你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
铁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说我用嘴巴放屁,这下好啦,我练成绝世内功啦,居然把腹间疯气逼上喉头,再舒放出来,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对手,当我徒孙都不如哩。”
邱南顾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气多,豪气弱,居然一时辩驳不过铁星月,气得双眼发绿,只能气呼呼地道:“闭……闭上你的狗嘴!”
一时说不下去。
铁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现在哪个先闭上狗嘴呀!”
在旁的刘友颇看不过去,也接道:“喂,老铁,人家骂你狗嘴,你可真个长不出象牙来。”
铁星月冷笑道:“我人长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赞美哇,我的易容术真高明,别人是男扮女装,或者少充老样,我却是化装成一条狗一更不简单的是,我只化装了最难化装的部分:狗嘴巴!”
疯女无可奈何,啐骂道:“看你,口沫横飞,龇牙露齿,真像条狗!”
铁星月一招回击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鸡眼一样,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疯女一时为之气极:“你……你……”你不出话来,铁星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怎样,想骂架?找我老铁,简直有限不识……什么山,哦,那个什么著名的山……”那边的“阎王伸腿”秦风八也看不过眼,趁去,那儿是欧阳珊一的师父“散花天女”连菊剑寓邸之处。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毋论走到千山万水,仰望千重万嶂,但心底的那条小径还是往那欲位无泪的深念中行去。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梁斗那饱经风霜并未变俗而变得明亮含忧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笑道:“也许……也许等江湖风波险恶平定后,二弟……该到川中去一趟。”
萧秋水有些腼腆,但他真挚他说:“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为了这句话,为了要实践这句话,萧秋水日后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第二 章南宫与慕容
长坂坡,麦城、当阳,都是人所熟知的古战常在长板坡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长坂雄风”,纪念的就是赵子龙当年匹马单枪救主人以及张翼德喝退曹军的史实。
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将,都曾在这湖北古城中大显身手,古之一战,迄今流传百代,脍炙人口。
只是萧秋水此次到襄阳,所面临的,又是何种挑战呢?他在风里衣袂翻飞,与大侠梁斗等步下华山,只见两天的残霞,像火烧一般的云卷,好似灿放在他曾经格斗过的地方。哦,明天是一个晴天,萧秋水的微喟,在风里微小得听不见,风吹过去,风还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腾得如一锅煮开了的粥,在喷发,冒烟、不可抑制。
“萧秋水竟然杀了皇甫公子身边的人!”
“萧秋水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斗犹可,怎能为了争夺‘神州结义’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说这年轻人靠不住呀!”
“胡说!我看萧秋水不是这种人!”
“萧秋水素来都很讲义气的……”
“义气?讲义气!义气值多少钱一斤?这个年头,谁无靠山。
就只有杀!讲义气?人头落地之后,到阴间里慢慢去讲吧。”
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这样,对萧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这些传言都听在耳里,陷入蹙眉的深思。铁星月等却听得吹胡瞪眼,顿足跺脚,好不气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澜的决心期望在“神州结义”的崛起上,但愿能在这次决赛中,选出适当的领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势力,能重新一振,能与朱大天王。权力帮斡旋,甚至相搏!
中上江湖中,宛若一弓数矢,都绷而未发,却又一触即发。新近也掘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来竟争这人人欲得之甘心的盟主宝座。
——武林人物,苦练一生,无非为了名扬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贵,全凭真实本事,又有何不对?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其中当然也有“权力帮”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宝座,无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歼灭第三势力,则名符其实地“君临天下”了。
可是究竟谁是好是忠?又有谁能断定?谁看得出来?这对萧秋水来说,是必战的一战,但究竟为他理想而战,还是为着他人期待寄望而战?
这点连萧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机智纵横,是可以揣测得出这点来的,所以他们也得忧心萧秋水的怔忡。
在临潼西南一带有个“施儒乡”,梁斗等人到族儒庙上香拜祭,回头问诸人:“可知道这儿的历史故事?”
秦风八、陈见鬼、刘友等摇首说不知。铁星月搔搔脑袋,自以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这个族,就是生下来的生的意思,旁边加个方、就是方才生下来。即是刚刚生下来的意思……至于儒嘛……”梁个脸容一敛,轻叱道:“不可胡说!”
铁灵月、邱南顾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梁斗斗一代大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乱语,梁斗微笑注目向萧秋水,萧秋水说:“弟只隐约记得《史记》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皆坑之咸阳。’……尚请大哥赐正。”
梁斗笑道:“不错,此正秦皇坑儒处。《汉书注》有谓:‘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即在此地。”梁斗稍顿又道:“秦皇雄霸天下,灭尽六国,确也做了不少统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暴政虐民,以为焚书坑儒,斩尽杀绝,即可杜绝人口,固其万世之崇,此大谬矣。马文渊有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也择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愚民惑众,真是天人得而诛之者,故有博浪沙之一椎……”萧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谕教,梁斗肃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无意独揽,但却应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现下少林。
武当,实力大受所伤,武林十余大门派,亦遭消灭,武林中不是没有人,就是并未有能人将其结合在一起,以致彼此争斗,奚落歧视,今下权力帮、朱大天王横行江湖,而且爪牙遍布,万一连最后之江湖正道的堡垒——神州结义——亦在他们掌握与控制之中,你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还在犹疑,则不但拘批矫情,也沦为武林罪人。见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声道:“真正乱世男几,是在澄清江湖,揽辔中原后。
再图隐忍的!”
萧秋水猛抬头,见粱斗在香烟氤氲中如身长八尺,神逸无匹,脱口道:“是!”
梁斗却见萧秋水乍抬头,双目神光完足,精光暴射,心中一粟,马上生起一个意念:——这孩子,将来造就不得了!
心中爱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种大志的感动,仿佛为了扶助萧秋水起来,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他年少时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为抱负和崇拜牺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日已是中年,他为自己居然还有这种真切深挚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湿一他设法掩饰,故意拨开庙里围绕的香烟,强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资质很好,禀赋也高,聪颖过人——不要误了这天意难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于唇边。他历劫江湖数十年,看见大名鼎鼎的峥嵘人物——大侠梁斗——居然为年纪轻轻的萧秋水效命操劳,并且感动得饮泣,他自己也不禁为这种感动而感动起来一毕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侠语重心长,要你力挽狂澜……况且,为父报仇,光大门户,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这种正气,若能收拾锐气,收敛傲气,当可在武林放一异彩。汞为师叔的我亦愿为你效死力。”
孔别离笑了。笑得极有信心。十几年来,东刀西剑,无不是在一起敌汽同仇,并肩作战的。盂老哥都这样说了,他这个做二弟的哪有异议!何况……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萧秋水——成功得不让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顺眼,孔别离是性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替浣花剑派助拳。他对萧秋水没有这种感觉。
“你应当力战。况今之天下大乱,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形下,先稳定武林,再率忠贞之士,恢复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儿本色。做个英雄好汉,就要做得像岳爷爷一样,把握时机,带领一班结义兄弟和军队,把金兵歼灭,重振汉威,光复中原!”
萧秋水听得双眉一扬,好像旭臼深埋黛郁青山的洞体间,忽然一跃,就跳上云层来,发出灿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惨无人道。建炎四年,岳飞移军屯宜兴,以二千兵将破金,获其屯重而还,宜兴民众,绘制岳飞之画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难也!”同年于常州连胜金兵四阵,追杀至镇江之东,并再与金兵遭遇于清水亭,杀得横尸十五里,斩金兵千户一百七十五级,与韩世忠大败金兵于黄天荡,韩姜梁红玉击鼓助威、威震八方!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同年五月,岳飞于牛头山鏖兵再战,恢复建康,斩获秀发及垂耳环者三千人,僵尸十余里,收降卒二千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战马三百匹,销仗旗鼓千万计,民众欢声雷动,夹道相迎!同月部将叛变,暗杀不遂,并于同年十月,解围承州,救缓通、泰二州,斩做将傅庆,并焚袍烧币!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阴,金兵望岳军兴叹,不敢渡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元年春,岳飞大败李成于西山壤子庄。二年三月岳飞三十岁,迁神武副军都统制,屯兵洪州,兵隶李四节制,同年受调命以本职权知漳州、兼权州,湖东路安抚都总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余万之众,收男将杨再兴,同年平马友支党于筠川,并年败刘志余党于广济,又年亡将李宗亮于筠州。三年,擒贼首罗诚,并奏请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赐“精忠岳飞”,岳坚拒高官厚禄,并击毁李成十万之众,惭复襄阳,日后襄阳为北窥重地,全仗岳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四年,岳飞以五万军队,击毁伪兵李成之三十万大军、并力辞朝廷所封之节度使,五年,平巨盗杨么,并以贼攻贼,并破二安,平洞庭之后,岳云居功甚勉,岳飞因其为己子,又不极其功。
并带疾措置军马还屯鄂州。并命杨再兴斩伪宣赞,收复长水县,中原为之震动。岳飞怀目疾,仍孤军深入,抵河南蔡州,朝迁恐伪齐重兵来攻,诏命岳还。朝廷听秦桧议和;岳飞只好自罢兵权,后十年因调命还襄阳,再上章请追讨伪齐,可惜朝廷昧于和仪,始不允其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澄清中原、收复河山的岳武穆,力图中兴,上表:“金人重兵聚于东京;屡经败砌,锐气大丧,内外震骇。闻之谋者,金人欲尽弃其轻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风尚,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己见……”精忠无二的岳飞,萧秋水是心向往之,而且无时不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战。寸士恢复,而壮怀激烈,血脉迸张。
萧秋水是这样想的,但在香烟袅袅的另一边,如深云蔽日般映得刘友的脸阴沉不定,她近日来经流言纷纷,以及华山险死还生的劫难,想法可不一样。
——我有没有必要,跟萧大哥一齐闯下去?
刘友心中一直反复着这个问题。
眼看“战友“们个接一个地身亡,或者变节,甚至退隐,刘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广十虎”中,罗海牛叛变,劳九在死,杀仔为自己人所杀,阿水战死于华山,吴财也几乎成了废人……这在刘友的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这样没有依靠,究竟是在“闯荡”,还是在“闯祸”?
——这样做,有没有前途?
——我,有没有必要,跟随着“闯”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什么“义”呀。“忠呀”、“大志气”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块上,她心灵棱角毕露的铭刻,早已磨得很钝,磨钝得很平很滑了。
而已还萌生了二心。
她从前没有想过的,而今她想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萧秋水水,去充当“神州结义”之盟主?
——她因为想到了这点,心怀抨地跳着……“莫非……”她虽浪迹江湖,为人疯疯癫癫,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萧秋水那初露锋芒的锐气,正是她历尽风霜所渴求的……但这又有什么用!她因为了解了自己这一点,更恨不得唾弃自己。萧秋水心里,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萧秋水心里还有那苍山,自有妄行的自云相伴。她算是什么?支持萧秋水永远去做她那一份永无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个人这样想的时候,私心已掩盖过一切壮志了。这之间没有对错,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对的事。但是刘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两广十虎”的高情厚义中脱轨而去,好像陨星一般地掉下去、坠下去,再要挣扎上来时,已深不见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庙里盛繁的烟火中,一人脸色阴晴不定,但带着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只野生的猫,终于到他家户前来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药就置在食物里。
所谓“理之所在,义不容辞”,或者“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如此类的话,犹如风过秋叶,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时只是惊心地殷红一片,像血洒过一般壮烈,让人想起存在过的一刹那罢了。真正危难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凛凛这理义的原则。说的时候轻易,但真正杀戮,酷刑临身时.是不是还有一诺举泰山的胆志?
而且势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热,血脉喷张时,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洒神州,只不过是以喉咙里振动空音所发出的声音罢了,著不畏鬼神,则矢志亦又如何?世人虽知刀剑加身时操守不易,却不知在平时无可作为时,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后又自圆其说。
他如若寻着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日为何要坚持和抉择原来的初衷,而且更于自欺欺人为大彻大悟时,他便如脱丝缰的马车,马自放辔奔去,车则停于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尽往另一无尽无涯的方向驰去。
一一谁先到呢?
这答案又有谁知道?
——会不会在其他落日长圆的草原上,怀念当时怒马悲歌的日子?
那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了。
一个人原本是很坚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也会放弃——这时候,很多路向和很多诱惑,像童话里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样,骤现在他眼前。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人就是了解萧秋水除了极热切的人世胸怀外,还有极强烈的出世志愿。
——可是这个时代,与其多一位出世的隐者,倒不如增一位人世的勇者。
他们就本着这种心意相劝。这对萧秋水来说,影响是深远的。
翌日经始皇陵一带,众人虽行色匆匆,仍不胜稀嘘。
始皇陵在临潼之乐,即葬始皇之处。始皇登位的时候,即穿治俪山,统并天下后,征集民夫约八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置棺禅,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藏而满,并命工匠作机弩矢,有所穿陵者辄然射杀,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设计的“自掘坟墓”,于骊;戎之山,斩山凿石,周回三十余里。
孟相逢至此,不禁浩叹道:“……可惜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却被那楚霸王入关,直闯入陵,以三十万人运墓中之物,逾三十日不能穷经…可笑啊可笑。”
孔别离也叹道:“后来也不知怎地,机括失灵,关东盗贼销掉取铜后,又遭牧人入内寻失羊时纵火焚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始皇若有灵,也着实可悲也。”
梁斗道:“还不止呢,黄巢也曾在此作过一次浩劫……只怕日后,这始皇帝苦心经建的墓陵,代代劫火,还会不安宁呢。”
大家都默然。
历史的遗迹,确令人浩叹。但今日天下大局,金贼入侵,朝廷靡废,更令人恋口。江湖局势,追消魔长,更令人扼腕深叹…就在这时,夕阳残照,孤家荒陵,有一个奇异的。忿怒的声音,叫了一声:“萧,秋,水!”
一个人若把对方的名字,如此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嘶声之叫唤,如果不是极亲呢得跟对方开玩笑,就是仇恨己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忿唤。
萧秋水应了一声,其他入迷而站祝不知怎地,这些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肤发间同时炸起一阵颤栗。好像一柄杀过一万一千一百个人的寒剑剑尖正指着你的咽喉时皮肤所冒起来的鸡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出。
快不能形容这一剑。
这一剑快而厉。
但厉也不能形容这一剑。
快不够轻灵。厉不够肃杀。
残霞满天,飞燕投林。
一一这剑如同轻燕!
这剑本已无暇沾,但在这一刹那,受狙袭的萧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来。
他的少林“参合指”就轻轻一凿,“啪”地敲在如雪的剑背上,那剑就静了,残霞乱舞,飞燕掠林,也只被剪辑成一幅不动的画图。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人落下,虽仍身轻如燕,但已因愤怒与惊惧,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么看出我剑的破绽?”
同时间,饱历江湖的梁斗,孔别离,孟相逢同时失声呼叫。
“于山人!”
于山人——名剑容,目空一切,不愿与“武林七大名剑”共齐的天山派老掌门人。
——也就是“柳叶剑”娄小叶的师父。
这一恍惚间,大家都对这老剑客狙击的事了然于胸。
——敢情是为了爱徒娄小叶的死……
天山剑派干山人素有侠名,今日竟对一个后生小辈施暗袭,可能是因为明知以个人之力,无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诸高手维护下搏杀萧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击得手,及时身退,谁料……——可是萧秋水怎识得破我这一剑!
这是于山人此时老迈但依然豪壮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萧秋水依然以双指捏住剑身,犹如以双筷夹住一棵葱一样轻便!
“这,这是宝剑‘如雪’?”
于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诚。
“好剑!”
于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剑当然是好剑,这还用的着你说!
可是他无论怎么发力,手中剑还是不能从萧秋水指间抽口来。为了不使他自己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而萧秋水又似无恶意,于山人就暂时僵持在那里。
萧秋水又饶有兴味的问:“刚才前辈所施的剑法,可是‘落燕斩’?”
于山人没好气地瞪了他年轻的脸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
萧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剑法!”
干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要真是好剑法,那又为何一出手就给你抓住了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剑招中破绽的?”
这句话其实场中人人都想问。现在残阳已灭,但适才残霞乱飞中的那一斩,如果是斩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挡得住呢?
这真是疑问。萧秋水却真挚地道:“你的剑没有破绽。”
——虽然是对敌,但连于山人也从萧秋水诚意的眼中,看出对方并不是讽嘲,更不是怜悯的安慰,他忍不住问。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剑招?”
萧秋水轻轻地放开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斩”没有破绽,那是天下绝好的剑招!破绽在人,不是在剑招……”于山人一听,勃然大怒,“你……你……”萧秋水却只淡淡地接说下去:“于老前辈本就不该暗算我的。‘落燕斩’本就是舍身斩敌的刚劲杀着,于老前辈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刚烈杀法。”萧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辈为人,与暗袭很不相衬.所以出剑时气反而馁了。
没有飞燕之清远,则如鸦雀,所以给我双指夹篆…”于山人听得心如许酣畅,但又如暮鼓晨钟,冷汗涔涔渗下,忍不住问道:“若……若我刚才之一击,并无气势上的弱点呢?”
萧秋水即道:“则无破绽。”
于山人沉吟又忽开豁:“如果无破绽,则要从正面搏杀,是否?”
萧秋水即答:“是。”
子山人想了一会,忽然向天长笑三声,大声道:“我若正面攻你,则又如何胜你?若从旁偷袭,则先势顿弱……原来天下无十全十美的剑法,纵有,也非我所能创。罢了,罢了……”说“罢了”时,即返身行去,连剑也不要,随手塞到萧秋水手中,扬长而去,也不理众人叫唤。这一生痴于剑的老人,竟在这一击的败着中,悟了剑意,反而弃剑不用,退隐田园,寄情山水去j。
以萧秋水的年龄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间,三言两语之后,点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剑客,使其顿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一直定到了“鸿门堡”,大家还有着这心情上的愉悦。
“鸿门”是秦未名地,刘邦与项羽起兵时相约,先入关者为王,而刘邦为先入关者,屯军坝上;项羽即在鸿门按范增计,邀约刘邦赴会,并拟于席间诛杀刘邦。幸张良妙计,并得项伯掩护,宴中并引樊哙从间道还,刘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汉天下,这是重要的一个契机,否则,历史则要改写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鸿门。
这时月影昏暗沉间,氛围很是闷寂,梁斗忽道:“孔、”盂两位仁兄,对占卜很有研究,可否为今夜卜一卦?”
众人都十分好奇,称好不已。
盂相逢笑道:“我俩自幼闯荡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风波险恶,所以学会卜卦,自占一番,只是闹时无聊!骗人玩意而已……”说着便待推辞,但拗不过众人殷切坚持,孔别离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兴头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扫诸位雅兴……我们就来卜一个‘刀剑之卦’吧。”
梁斗抚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剑之卦’,世所著名,今于鸿门,乃得一见,实是平生一愿也……”邓玉平也动容道:“刀剑卦”是失传已久的占卜之术,必须要两个心意相通,并精谙相术的高人异士,才能进行……今能得目睹,确为一大快事。”
孔别离笑着补充道:“不止是相术,而是相刀剑之术。”
盂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难也,并于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为难上难……”
林公子接道:“那请两位为这难上难卜一卦吧……”而铁星月和邱南顾,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紧张万分地喃喃自语:“别吵,别吵,就要占卜了。”
“有谁吵了?是你自己少开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为什么叫我‘樽口’?”
“别吵!别吵!”
“如此径自鼓噪着,直被萧秋水瞪了一眼,两人素来对“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聆噪了。
只见月色下,孟相逢,孔别离敛容整色,调理衣襟,肃然盘足坐下,闭目冥思,义一会,不约而同,解下刀剑,置于膝前。
这叶刀剑虽都未出鞘,但凌厉的杀气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色之中。
孟相逢、孔别离脸上眉肌抽搐着,也似为这超乎寻常的煞气而不安着,孟相逢、孔别离乍翻眼,目光暴长,两人闪电般,一抄兵器,拔出刀剑!
这刹那问刀剑交击,光摇芒射。刀童交击之星花,刀剑相映之彩灿,刀剑反照月华之光芒,甚至刀剑拔出之啸吟,刀剑破空之劲风,刀剑互撞之清音,在这瞬间,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别离凝神去聆。
众人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张大了瞳孔,凝视此变,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一下。
待灿亮的火花熄灭,龙吟般的兵刃之声隐咨后……大地又回复丁宁谧,刀剑各已还鞘,孔别离,孟相逢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弥在月华之中。
孟相逢又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仍逗留在适才刹那间时空里,遥远而疲备。
“杀那间的星花……如同剑客决斗于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极红转蓝,再归黄色淡化……今天将见血光!”
孔别离倾听着,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这刀剑出鞘前声带嘶哑……今夜必有杀伐。”
孟相逢沉涸于仿佛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声音悠悠传来:“刀剑出鞘之时,映照月华,但光后透射时,恰有一线乌云掩过,是宝刀不甘蒙垢卦。”
孔别离半开他那无神。心意具不在的眼睛,缓缓接道:“刀剑交击时,成杀伐声,今夜将有人头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剑互相映照时,具发出血光,但精光明利,血灾过后,依然坦荡……”“刀剑破空时所划出之尖啸,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处正是鸿门!恐怕,恐怕敌人己经来了。”
“不错。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响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这时,乌云盖月,漆黑不见五指。也在同时,无数如密雨般的风声,打在刚才众人占卜所在之处。
古人有所谓”剑相”。“刀相”,来鉴别决战的胜负,判断兵刃的好坏,揣测前程之凶吉。
而…限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今日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现,而杀伐也立时兑现。
——狙杀的人是谁?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钉,他们是否避得开去?
乌云盖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来。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间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中央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色下,有一种奇异的阴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将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诸……位……”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色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露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王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宫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宫世家’的鸿门宴。”
盂相逢道:“他们企图模仿‘鸿门宴’的遗风,武林中只要被这一‘鸿门宴’相邀请,就等于阎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孔别离道:“而今晚南宫世家这‘鸿门宴’所出动的是最情锐的南宫七杰!”
孟相逢道:“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有‘六杰一秀’,一秀是南宫无伤,‘七杰’是模拟古之‘鸿门宴’中的人物——南宫楚,南宫汉、南宫增、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甫宫哙等七大高手。”
孔别离道:“别看这七人装模作样,其实是一流高手的高手。
南宫世家虽已没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宫世家依然不可轻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南宫无伤,此人很可能是洗脱南宫世家近百年来之积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纪虽轻,但武功十分高强……”邱南顾望望下面径自在一种极诡异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禁产生了一种晕眩。呕吐的感觉。
“我们不参加他们的鬼宴会,走掉不就行了吗?”
“走不掉的。”梁斗沉声道,这索来淡逸的人间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宫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敢贸然攻人杉树林来……但他们所现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们的退路。现在我们只有应约,而没有退路。”
孔别离插口道:“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上,项羽乃用张良之计,借酒逅走,樊啥。夏侯婴。斩疆、纪信等人以剑盾暗自溜走,南宫的鸿门宴怎肯重蹈覆辙……他们敢站在明处,乃因他们有恃无恐萧秋水忽道:“他们挟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着南宫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虽没开罪人,可是他们也不允许你并存……南宫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权力帮,据悉今番如你不角逐,应以皇甫高桥声望最隆,但以南宫无伤的实力最强,……萧老弟你的呼声又最高,他们不先行将你截杀于此,难道还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萧秋水苦笑道:“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动到整个家族来截杀,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连累了几位叔叔。兄弟……”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这样说,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对!”陈见鬼也佯怒道:“这样做弟兄,也没意思嘛。”
“我们支持你角逐这盟主之位,他们使这种卑污手段,即是和我们作对。”秦风八啐道:“这根本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算得上是连累!”
“是。”萧秋水眼睛发着光,心里发着热,脸容肃然道。
“我说错了话。诸位不要见怪。”
几人在树丛中说话声音奇小,但在遥遥树下宴席中的人,却似一一都听见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种诡异的语音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谈完了!”铁星月为了壮胆,特别应得大声。
“谈完了,就该出来受死了。”
“老子高兴出来就出来,高兴不出来就不出来。”铁星月的脾气,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兴什么时候放屁一样,捏拿不准的。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那人居然还是很好脾气,用男不似男。
女不似女。令人骨软的声音问。
“高兴。”铁星月索性在树上躺了下来。
“高兴你怎么还不下来?”那“皇后”还问得下去。
“我高兴但是就不下来。”铁星月跟人嗑牙,总有一套“理论”。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黄牙,阴森森、阴侧侧地笑道:“我给样死的东西你看,再给件活的东西你观赏,看你下不下来!”
说着,一物呼地扔过来。
铁星月见来物汹汹,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来接,邓玉平急叱:“不可!”
——来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药,如用手接,岂不……邓五平意念迭出,剑光已起。
海南剑派的快剑本就独一无二的。
“哧”地一声,剑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插在剑上——迎着月色一照,邓玉平探头一看,不禁全身发毛: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死状极惨。
诸侠一看,毛骨悚然,萧秋水失声而呼:“曲抿描!”
这人头生生被人剁下来,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头颅。
萧秋水目毗欲裂,正在这时,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着一只小鸡那般容易。
月色一照下,那人容貌樵悻,满身瘀伤,萧秋水一看,便欲冲出,梁斗一手扳住,仍禁不住轻呼了一声:“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个善使金剑,一个擅用紫剑,俱是一代剑宗曲剑池之爱女,曾随同萧秋水。齐公子,古深禅师、梁斗等赴烷花剑庐救援。
而今她们居然一个被杀,一个被擒。
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后”见萧秋水并没有冲过来,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宫汉,你最好记住这名字。”她阴冷地笑笑又说:“待会儿吃了这一宴,到阎王殿上去,也好报我的帐。”她随手一握,曲暮霜即给她一手推了过来,她一面桀桀笑道:“你们一定奇怪她们怎会落到我们手上是不是?也罢……你们就叙叙旧,自己说去!”
曲暮霜瞳孔张大,那本来羞赦的神情,早已惊骇得不成人形,众人好不容易才定过她的神来,她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秋水问。
“我们……”曲暮霜抽搐着,艰辛地道:“……与萧大哥分别后,就回到家里,后来听说洞庭湖一带之武林大会,想萧大哥会去,便想凑凑热闹,爹也答应,谁知……”又一阵声喧,几乎昏了过去,萧秋水知其受惊吓过度,忙运内力于掌,暖流源源输入曲暮霜体内。
曲暮霜打了一个寒噤,又苏醒过来,断断继继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过去……我和描妹,则是跟大洪山荆秋风前往……”萧秋水等心中都了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号人物,昔日康出渔等暗杀慕容英,便曾提到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中联蝉,并是首席,实力当然非同小可。
至于大洪山的荆秋风,是著名粗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独一无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布满尖梭的六角巨棒。
曲暮霜、曲抿描、荆秋风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带。虞山地处水乡,周围多湖泊,微雨时猎烟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岩。
东侧有剑门奇石,相传为吴王阖闾试剑处,故名剑门,断崖峭壁,笔立数仞,崖隙仰视,气象森然。登此俯览,平野千里,湖平如镜,无边风月。
曲抿描与曲暮霜本都是胸无大志的,只知道要去洞庭湖看热闹,便拖着手说好要跟去,也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有相助萧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荆秋风可不是这种想法。他在两湖一带,甚是有名,大洪山气壮势宏,他的棒法,乃仿山势天涌之意,自信纵有人能击败他、但气势上可与天齐,无人可以相比拟,对萧秋水,既未见过,更未交臂,闻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实他赴麦城,为的是一显身手,顺便借此追求这一对姐妹花,以功名来博取欢心——至少他初步的构想确是这样。
这日来到剑门,雨细日黯,淋在身上,本来舒服,但一路淋着来,少说也全身湿透了,荆秋风很不是味道,带曲家姊妹,找到了一处台岩,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儿也有几人,似在避雨。萧秋水嘀咕道:“怎么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讨厌!”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这雨不是很侍意的吗……”曲暮霜也不悦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荆秋风本就不是有风度的人,给这对姊妹花这般一气,回顶一句道。
“你们不敢骂天,我可有胆!”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萧大哥才不会这样!”
“嘿!萧大哥!”荆秋风一路上己听了不少曲家姊妹称赞萧秋水的话,这回子给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来了:“他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头上长了一朵花啦?还是三头六臂。十二只手指两只牙齿?天下没第二个么!”
曲暮霜一晒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荆秋风怒不可遏:“为什么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径自道:“萧大哥若听得有人比他强,眼睛会发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会对方,才不会像你这样,动辄发火……这就是胸襟之不同了。”
荆秋风听得瞪圆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萧秋水只是装模作样,也许他听到别人比他高明的时候,他心中正想着去比斗,但又为了表示风度,不得已只好装作欣赏……这样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圆眼:”哈!哈!居然有这种想法……”笑着心中也不免有点怀疑起来了——真难说萧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荆秋风虽然鲁直、凛威,但却不是好险小人,听曲家姊妹如此说来,对萧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当阳见着了他,要真是条好汉,我荆秋风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棒就要敲碎他骗人的把戏……倏然“啸”地一声,一道闪电,曲暮霜猛地尖叫一声。
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在岩洞边一齐躲雨的人。
正好一个闪电,照亮了岩穴,也照亮了岩穴里的人。
不知何时,那些人竟静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两人在偏席,无声地喝酒。吃肉。
这些人脸色苍白死灰,如地狱里浮上来的幽灵。
曲暮霜素来胆小,发出一声尖叫。曲据描也脸色发白。荆秋风天不怕。地不怕,发出旱雷般的一声大喝道:“吠、是谁躲在那儿装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鸿门宴”,不禁颤声问:“是不是……南宫世家……”只见中央的那“皇帝”打扮的人,例着森寒的白齿,用病缠于榻三十年般的忻忻声音道:“协…娃……子……要赴……神州……结义……大会……是……不……是?”
荆秋风没好气怒叱道:“关你什么事!”
那“皇帝”毫不动怒:“你……们……是不……是……支持……萧秋水?”
荆秋风本未决意,但对眼前几个人着实嫌恶,所以故意道:“我当然支持萧秋水!难道还会支持你们南宫世家那个怪物不成!”
那“皇帝”阴笑了一声,又“咔”地停住,似被浓痰塞住咽喉,然后又“咔”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么?”荆秋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阴阳怪气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荆秋风正想椰嘲过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将猛然站起!
荆秋风虽然高大,全身肌肉犹如柞树根瘤,目如赤火,声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来:也不知怎的,杀气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龙大刀,在他抄起的时候,刀风已是“呼”地一声。当他抡起的时候,刀风又是呼地一声。等到刀风劈落的时候,又再呼地一声。
荆秋风不觉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棒,因感受到奇大的压力,竟然举不起来。
他只有身退,避过对方一击后,再图反击。
但是对方刀光一抡,一声怪呼,血光迭现。
曲抿描人头落地。
那武将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宫哙。”
说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稳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异处。
尖叫的是曲暮霜,她哀呼着过去楼住她姊妹无头的尸身——曲抿描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尖呼。
荆秋凤金猿般的火目,更加血般烧红了。
他对曲家姊妹本就很好——好到不能抉择究竟喜欢的是谁,爱的又是谁——对方叫“南宫哙”的一出手就杀了他不知是最喜欢还是最爱的人,叫他如何不愤怒若狂。
他大喝,元气充沛了他全身。他为人耿直,素来都很检点。元气蓄藏,没有发泄的那种精锐劲势。
他六角巨棒举起,发出震天价响。
他矢志要把南宫哙捣成肉泥。
就在这时,文臣席上,一文官打扮的人忽然站起来,低低说了一声:“我是南官良。”
然后他就冲了过来。
荆秋风自侍臂力过人,杀气冲天,压根几没把这女相的男子放在眼里。
他瞥见对方冲过来的身法,极快、但不稳,他冷笑,这种身法,他还应付得来。
就在这时,遽尔变了。
那南宫良的身法,猝然加疾五倍!
这身法本来就快,再陡然加迅五倍,简直已快到无可思议!
这身法他应付不来!
荆秋风转头,拧身;一棒横扫了过去。
南宫良疾冲的身形,就似没有骨似的,在疾冲中忽然一缩,巨棒就在他脑背夹带着呼啸划了过去,而他却冲人了荆秋风巨棒范围之内。
荆秋风急收巨棒,但南宫良已拔刀。
牛耳尖刀。
就在这时,荆秋风猝然倒退。
南宫良一刀扎了个空!
荆秋风已急退到南富啥身前,一回身,一棒当头击下!
这下骤变,谁也意想不到,荆秋风毕竟是青年一代少有的好手,所以有豪气角逐”神州结义”盟主宝座,绝不是曲家姊妹的武功可以比拟。
他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不求自保而要报仇,确实令“鸿门宴”中请人皆为之一惊。
他一棒击下,南宫哙意料不到,但在他身边的南宫庄却一抬手,一柄雁翎刀“叮”地二声,架过荆秋风一棒。要知荆秋风的六角巨棒奇重无比,加上天生神力,并借力一抡,所带起的回力已是十倍,南宫庄轻轻一刀,竟然封架得住,实在令荆秋风意想不到。
南宫良一击不中,也不追赶,亦向后疾退!
他背后就是悲痛中的曲暮霜。他退得居然比进时还迅速!
荆秋风心中一凉,也不管南宫庄,南宫啥二人,大吼一声,向南宫良飞攫过去。
就在他长空而起的同时,电光般的一闪,一支“海夜叉”,已刺进了他的腹腔。
在文官席上的“南宫伯”出了手。
同时间,南宫良己打掉了曲暮霜手里紫剑。
荆秋风发出一声长天狂吼,一手抓住钢叉,瞪着杯大的眼珠,瞪视南宫伯。
南宫伯也不禁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南宫庄的雁翎刀已一刀劈在荆秋风的背上。
荆秋风狂嚎返身,南宫啥“霍”地一刀,一颗头颅又飞得半天高,血雨洒落,好一会儿才“骨碌”掉落地上来。
真是一刀两段。
曲暮霜眼见比悲惨情景,再也无法战斗,只觉天旋地转,而自己又正欲摆脱这恐怖世界,便终于晕倒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以后我便被送到这几来。他们问我,萧秋风会不会参加神州结义大会?我说,萧大哥本就是神州结义的创办人。他们又问,你为何赴神州结义助他的拳?我答,是爹估计两广十虎等会千里迢迢把萧大哥找到的。他们听了静了一会,再问,你爹也去了。
是不是?我只好照实说爹跟慕容英雄打水路去洞庭湖。他们听了,颇有怒气,说,凡是支持萧秋水,就是跟无伤作对。无伤的武林盟主是做定了,你爹不识抬举,你等着瞧,说着第二天起七人中便不见了五人,另外两个、押着我,让我受种种折磨,在这里担搁着,说你们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出来……我等到今天,才见到你,实在好伯……”梁斗变色道:“你把令尊的行程,也告诉他们了?”
曲暮霜含悲点首。
梁斗跺足道:“唉呀,这可糟了!”
这时只听树下宴筵中,那“太子”打扮的人嘿嘿笑着说:“我是南宫增。我们留那娃儿给你们,便是告诉你们这些……至于曲剑池、慕容英雄嘛……”只见他忽然一扬手,两件黑突突的物事又飞了过来!
孟相逢,孔别离相顾一眼,月夜下犹如电光石火,刀剑一闪,刀剑交叉,已托住那两件物事,原来又是两颗人头!
曲暮霜本已吓得魂飞魄散,一瞥之下,更是魂飞九天,哀呼一声,又晕厥了过去。
曲剑他原本拟从湖南之湘水上溯,至洞庭湖后,再沿汉水赴麦城。
曲剑池系老剑客,自从他失掉了六只手指后,他对世间英名的角逐之心,早已消淡得比湘江水还要清澈了。
他本与辛虎丘齐名,而辛虎丘却落得那般下抄…这次他赴“神州结义”,倒不只是为支持敌人(萧西楼与曲剑池并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一)之子夺得宝座,而是为了慕容世家的事。
慕容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因列“四大世家”之首,同时也是“三大奇门”之冠;五百年来,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领袖武林,脾睨群伦,声名不坠。
但在权力帮崛起以来,屡行暗杀,狙袭慕容世家的子弟,这几个月来,慕容世家死伤逾百。
权力帮或许并不急着要对付慕容世家——至少天下未定,首号敌人朱大天王未除,权力帮确是没有与慕容世家公开为敌的必要。
不过在权力帮而言,却是慕容世家先发动攻击:在乌江一投中,“铁骑神魔”阎鬼鬼之所以无法搏杀浣花剑派的萧秋水等;便是因慕容世家的人从中作梗。
可惜权力帮不知道,慕容世家虽早不齿权力帮所为,但确曾约制下属,不可先对权力帮发动攻击——其实在贵州乌江一战中,慕容世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与役,只是邱南顾在胡说八道罢了,让“铁骑六判官”误以为是慕容世家的人,提早掀起了这一场一大世家与一大帮派的斗争。
战争甫发动之初,朱大天王便设法与慕容世家总管,亦即是慕容世家第四号人物慕容恭接触,希望能联合两家之力,再加上费家的外围实力,一举歼灭权力帮。
慕容恭是当时慕容世家安排与江湖武林接触的总负责人,他当然知道大势使然,与朱大天王合作是明智之举,因为权力帮早已收买了南宫,上官两家。
慕容世家显然已被孤立。
但是当他禀报慕容世情时,慕容世情一日回绝。
慕容恭只是负责人,慕容世情才是真正的慕容世家领袖,所以决策方面,慕容世情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慕容世情做绝天下,年少时名动八表,当世之间:除燕狂徒之外,无人声名能在其上,可说威震武林,而且文采风流,也有不少奇行艳史。
他虽老了,但他的一女一子,慕容若容与慕容小意,都是尽得真传,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也是翰林中有名的才子,他决不肯因与权力帮的敌对,而甘心情愿与他认为下流卑鄙的朱大天王同流合污。
这决定使朱大天王退而结网,等待渔人之利,趁着权力帮与慕容世家拼杀之余,常遣伏兵,暗杀了不少朱大天王心目中的“棘手人物”。
这次慕容家年轻一代外系重要高手慕容英惨死于川中,而曲剑池毕竟是川中一带的武林名宿,眼见慕容英尸首死状奇惨,脸容充满了惊疑和不信,想必是为熟人所谋害(其实乃为康出渔所杀),慕容英雄便想打探出究竟,找出真凶,所以他我上曲剑池帮忙。
慕容家与曲剑池有深厚的渊源,曲剑池早年曾在朱大天王手下重创,左手五指全折,就在那一役中,所以能够不死,全因慕容世情出手相救。
慕容世情与朱大天王亦在那一场拼搏中结下深仇;所以慕容家有事相托,曲剑池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在慕容英毙亡的现场中,慕容英雄发现了萧秋水身上的东西:就是他的一枚杨际光所刻的图章,变作碎裂小块,散落地上(萧秋水于该役曾着了铁判官一链,打得腿腰衣裂,图章便是在那时掉失)。
慕容英雄也是经过仔细查怔、拼凑,才勉强看出这图章上刻的是萧秋水的名字。
——浣花剑派的萧秋水怎会跟这桩事情有关?
于是他即去拜渴曲剑池,请问此事。他素知曲剑池与萧西楼相熟,而烷花剑派刚与权力帮大战过,现下生死不知,但门户已毁。
而且他也肯定在场的死尸,多被极强大的内劲震死,显然并非慕容英所敌。慕容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英是他堂弟。慕容英雄出自正宗嫡系,所以名字能有两个字。在他之上的慕容恭,却是旁系中最出类拔草的一人,不过是在慕容家整整传了五代,挨了四五十多年才获取的荣誉。
能在慕容世家排名五位之内,毕竟不是非同小可。
声名都是靠实力去换取的。
第三 章困兽斗
曲剑池见慕容英雄肯来找他,高兴不迭。
他一直想报幕容世情之深恩。
无奈慕容世情宛若闲云野鹤,几次拜谒,都避而不见,曲剑池实无勇气再作骚扰。
如今慕容英雄来间,曲剑池悉尽相告。
一一既然萧秋水素与权力帮为敌,慕容英之死断不会是萧秋水所为。
——想必是萧秋水与慕容英共同作战,也就是说,如果想找到慕容英何以死得如此不甘之原因,必定要先找到萧秋水,因为他是目击证人。
——只要萧秋水还未死。
所以慕容英雄立即动身。湖北“神州结义”大会,萧秋水已掀起这一股武林新兴势力,激起一股热情澎湃的人。萧秋水不可能不来。
曲剑他也愿意动身,不待慕容英雄相约,也要找到萧秋水,问个清楚。
他虽已老迈,但只要可以为慕容世家尽力之处,他自当尽力。
而且不遗余力。
这时曲家姊妹也嚷着要到湖北去凑热闹,曲剑他表面不反对,但借顺便游览风景的名义,使自己两个心肝宝贝随实力相当可观的豪客荆秋风陆路前往,自己却与慕容英雄,借水路先到当阳,处理了这件事情再说。
却不料他们在湘江之上,遇到了可怕的截杀。
斜风细雨,打在曲剑池和慕容英雄的脸上,却有着迥异的感受。
曲剑池老了。
自从他左手断了五只手指后,他的雄心已经消沉,而右手尾指又被墨家第一剑手墨夜雨削断后,他更壮志消磨,只想静度余年,保留剩下的四只手指,不理世事。
人当失掉自己所有的东西后,才会对原来有的珍惜起来——这对于仗剑一生的曲剑池来说,是垂暮之年才悟得的道理。
细雨轻打在他的脸上,犹如捶打在他骨骼深处那么重。他的风湿痛、刀掌击、内外伤的旧症又发作了。
——这是不是我最后淋的一次雨了?
他心中浮现了如此不样的一个念头。
慕容英雄可不是那么想。
他的脸并不俊秀。方正、国字脸。但有男子气,有一种有责任感,敢担当的果决气概。
——在慕容世家中,比他俊美十倍的何止百人,武功高过他的也逾十人,他之所以有如此独特的地位,乃因他伟岸的躯体中,有着超人的意志和超乎寻常的手腕。
——人在江湖,不独特便被埋没。慕容英雄不想被埋没,在他铁骨伟躯里,坚强的志魄与铮铮的傲骨,使他在江湖上,一直是屹立着的,不肯也不愿意被埋没。
细雨霪霪。慕容英雄想到他在太行山除“九熊”。人们夹道相迎,簇拥欢呼。就在那晚,他占有了小冰,那看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旦燕好却热情如火的女子。
慕容英雄微微地笑开了;在他一生披胆沥血的战役中,也不知夹杂着多少路柳墙花之叹息……只是人们不知道他英敏果敢的个性下,还有着这些少女梦里的叹息……就在这时,他的梦遽尔醒了。
一艘快舟,待他发现时,已经驶得很近很近。
他扳开船夫,拧转掉桅,但已来不及,对方的船首似撅子,“轰”地切人了他的船身。
大浪涌进来。
在舱中的曲剑池也跳了出来。
一个身经百战以上的老剑客,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能镇定得下来。但他向侧边的“青年人”望去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安若磐石”。
舟子已快沉下去了,海水不断地灌进来,然而慕容英雄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眉头也不多蹩一下。
那船上有五个人,照旧丝风不动,在吃喝着。
中几有三个人,左右旁几各一人。
曲剑他一瞥,脸色陡然变了:“鸿门宴!”
慕容英雄依然卓立在断舟上,没有动作。
但他的瞳孔在收缩。
一一南宫世家?
他认得这些人,如果南宫世家有八个高手的话,这舟中五人无疑便是其中首席的人。
——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庄、南宫伯。
这些人只要遇上任何一个,已经不好惹。
而今居然来了五个!
他不知道南宫世家因何能算准他在江上——他最敬仰慕容世情,所以行事方式也似慕容世情一样,飘忽,无羁,捉摸不祝但是这次显然对方早已盯上他了。
而且一照面就把他立足之地毁去。
他真后悔不该忆起那些不该忆起的东西,而没有及时去注意应该注意的事物。
细雨此刻像小冰那冰凉的手,用冰凉的毛巾,冰冷地拧在他脸上:清醒!
南宫世家对慕容世家,心理上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数百年来,南宫世家一直在武林世家上排名第一,但声名却一直不及慕容世家响亮。
南宫世家从煊赫到没落,都是因为与墨家及唐家拼战之结果。
“甫宫,墨。唐”三家之拼,源自于昔日三大家族派兵围剿燕狂徒时,各为保存实力,没有出尽全力,互相指责,最后导致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所以燕狂徒反未在该役中受伤。
三家互拼结果,唐家出类拔草,更加声威日壮;墨家势力范围锐减,但因死人较少,实力依然弥坚,至于南宫一家,除一流高手“七杰一秀”以及十数名旁支子弟外,几乎死光死绝。
南宫世家所幸保存“七杰一秀”,所以仍能在武林四大世家中排名,但已有名无实,且最妒恨慕容世家的声誉日盛。
南宫世家因而投入权力帮,柳五亦策划南宫无伤竟逐“神州结义”之武林盟主一席,条件是南宫世家抵制慕容世家。
这条件南宫世家自然欣然相允,只不过在暗中,还加了一项。
他们是真正希望南宫无伤能当上武林盟主之位,培养实力,重振家声,以望有一日脱离傀儡掌握,而发挥南宫世家的影响力——所以他们私下不但要灭慕容世家,同时也对李沉丹指示之方针——对付来历不明之皇甫高桥,抵制慕容世家,拉拢萧秋水——这谕示,南宫世家只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事实上,利用权力帮的支援,登上宝座,杀皇甫高桥,杀慕容若容,杀萧秋水,都在所不借。
——如果能在“神州结义”选拔前先杀一两人,则更可减轻南宫无伤的压力。
这是南宫世家的人私心所愿。
所以慕容世家撞着了南宫世家,就似犬与狼相遇,势无可免地厮杀一常如果慕容英雄是犬,那将要变成落水狗了。
因为他的姿势虽然不动,舟子却慢慢灌进了水,缓缓往下沉了。
而且野狼不上一只。
慕容英雄身形没有丝毫稍动,心里却摇动得厉害。
放弃立足点,则只有大江茫茫;飞过对舟去,对舟却有待机而噬的恶狼!
生死一发,怎容他片刻犹豫!
曲剑他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突然飞扑了过去:整个人平平贴着水面,掠入对方船中。
他决定先抢过船去,惟有这样,才能转移对方的目标,争取慕容英雄抢入船中的时间。
他想法是对的,可是做法却是错的。
他平平点水掠去时,对方船首蓦然开了两个洞。
机括一开,穹簧一弹,两支劲矢,闪电也似地射到。
曲剑池倏地拉拔水平,全力窜起!
就在这时,一人扑出,一记板斧,横斫入曲剑池肋骨内。
出手的人就是南宫增。
曲剑他的抢登,只吸住了南宫增。
而慕容英雄的确把握住了时机——他在曲剑他掠起的同时,也飞了出去。
竟是飞跳向水中!
南宫庄大喝一声,持雁翎刀飞截过去!
可是这时,慕容英雄的身法蓦然变了。
倏然一折,变作反窜向舟侧。
要知这凌空改换方向们身姿是极难做到的,何况在这等迅急的闰躲下。
但是慕容英雄做到了。
可惜他还未扑到船侧,南宫伯已持叉在手,一叉向他刺来!
慕容英雄的“东海水云袖”一卷,已套住钢叉,右手“流风天阁掌”已迫了过去。
他只求先迫退南宫泊——只是他足能沾地,就可一搏。
南宫伯是被他迫退了,而且在一招问“空手入白刃”夺下了钢叉。
但他的双足却永远不能落地了。
因为两道飞拔急闪,已把他双足齐踝削断!
发出双钹的人是南宫楚。
他落到船中时,南宫汉双指已捏住他的喉核,阴侧侧地告诉了他一句话。
“你的人头,会帮你送给朋友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中,南宫汉最深沉,计谋,手段都最高,武功上却是南宫楚的一对飞钹最强,其次是南宫增的板斧,接着是南宫良的策略和牛耳尖刀,跟着下来是南宫哙的青龙刀,再下来是南宫庄的雁翎刀和南宫伯的钢叉,但是南宫汉与南宫楚的武功,加起来也未必是南宫无伤之敌。这是江湖传闻,梁斗当然听过一些。
他看到慕容英雄和老剑客曲剑他的头颅时,就知道事无善了。
就算南宫世家不找他们算帐,他也要找南宫世家讨回公道。
梁斗跟曲剑池很熟,在情义上,理当如此,何况他也曾受过慕容世情的恩泽。
在他未成名之前,“无量台”是他修习之地,有一天经过了一个人,给一只顽皮的小狗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人竟残忍地殴打那头小狗,撬光了它的牙齿,割掉了它的鼻子,梁斗忍无可忍,要维护那头小狗,那人便也要殴打梁斗。
梁斗当然不让他揍,反而“教训”了那人一顿。后来皇甫家族的主人皇甫崇来了,他才知道那人就是皇甫崇的独子皇甫谦。
梁斗那时候的武功,最多只能与皇甫祟的两个弟弟皇甫彬与皇甫杉打个平手,要以一敌三,绝无可能,就在危急时,慕容世情出现了,举手投足间,杀了皇甫彬与皇甫杉。
这酿至皇甫家的人愤嫉若狂,举家全力攻打慕容世家,结果却被慕容小意与慕容若容杀得落花流水,皇甫谦败亡,皇甫崇也重伤,郁郁而终。这是梁斗与慕容世情的一段渊源。
同时梁斗对现下武林中盛传的”皇甫公子”皇甫高桥,也甚为纳闷——什么时候已没落了的皇甫世家又多了一位这样惊世骇俗的青年高手?
在另一方面,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人所杀,粱斗更不能坐视。
梁斗沉吟了一下,用一种极为压抑的声音问:“甫宫世家的人,你们究竟想怎样?”
一阵嘿笑。
南宫汉又好又鬼地道:“剁下你们每人一只右手,发誓下去湖北,那就算了。”
孟相逢冷笑问:“你们不想让我们参加‘神州结义’大会?”
南宫汉反诘道:“你们若去当阳,肯不肯支持我们家的无伤?”
孔别离道:“支持。”众人自是一奇,他随即又道:“他坍台时我们拍手掌拍脚板拍屁股都一定支持。”
铁星月哈哈一笑,好玩笑的脾气又“发作”了:”南宫无伤若倒台,我丢臭鸡蛋;他若不下台,我就扔番茄、草鞋、毒蛇……”邱南顾接道:“我丢香蕉皮,还有马蜂窝,更加一点胡椒粉……”秦风八奇道:“你撒胡椒粉,全场岂不都要打喷嚏?”
陈见鬼笑道:“其实只要老铁上去放一个屁,南宫无伤就要全身伤咯,若论暗器,老铁的屁凡是有鼻子的人都无可抵御,排行还应在唐门暗器之上。”
铁星月眯着眼睛咧着大嘴,笑到鬼鬼的样子,居然谦逊地道:“失礼。失礼。”
南宫世家的人开始莫名其妙,后来变了脸色。在树上的几人疯言疯语,居然没把他们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放在眼内!他们却不知道,好似铁星月、邱南顾这等人,不但天塌下来当被盖,就算黄河泛滥,他们也只当强迫游泳罢了。
南宫楚怒道:“你们若要到麦城,就得先过‘鸿门大阵’!”
林公子冷冷反问:“怎样过去?”
南宫楚咧开白森森的牙齿,道:“闯呀!”
林公子居然打了一个呵欠,横睡在树极上,洋洋地道:“我为什么要闯过去?为什么不是你们闯过来?”
唐肥也奸笑道:“武林中有云‘遇林莫入’,莫怪姑奶奶我没有提醒你们哟。”说着也“砰”地放了一个响屁。
南宫世家自摆“鸿门大阵”以来,从未遇过此等尴尬事。
凡遇“鸿门宴”一摆,对方魂飞魄散,心惊胆裂,跪地求饶,当场吓晕都有;也有顽抗到底,设法逃走,自杀不降,硬拼突围的,就是没有今晚的怪事,对方不逃,等他来攻,而且睡觉。
诸侠居然都有默契,各寻枝极,竟都互道晚安,瞑目而睡。
——究竟有没有闭上眼睛,南宫世家的人看不到,不过轻微的鼾声却阵阵传来。
南宫世家的人心中却不谧静。
——如此侮辱!
只要对方硬闯,甫宫世家”鸿门宴”中早有接战的阵仗;如果对方力攻,也正中南宫世家下怀。就算对方占了地利,分路逃窜,“鸿门大阵”自然也有应变的策略。
但对方居然不攻,甚至不守,反而睡了——今天已是三月十一的晚上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二:“神州结义”擂台大赛了,萧秋水他们不急么?
他们不急,南宫世家的人可急了。
就算连夜启程,恐怕也未必一定赶得及助拳——单靠权力帮内应照顾南宫无伤,南宫家的人,可谁都下放心。
——他们竟敢睡着了!
南宫世家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种蔑视。他们坚信急于赶路的这一干人,毋论怎样,都不会睡得着,只要睡不着,便走会憋不住,冲出来……那时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便会全力发动截击的功能,狙杀这一干可恨的人……梁斗心中是激怒的,慕容世家的惨案,他不能坐视不理。孟相逢、孔别离虽身经百战、但对战无不胜的“鸿门大阵”,心中惴然,林公子,唐肥,邓玉平心中也忐忑,南宫世家的煞气,与他们本身所散发的杀气,绝对只强不弱,铁星月、邱南顾,秦风八、陈见鬼、刘友、曲暮霜等人虽游戏人间,但未敢妄动,因为他们的“大哥”萧秋水没有动。他们都唯萧秋水马首是瞻。
可是在他们心里也充满着不安。
这绝不如南宫世家的人所觐林子外观那么谧静安详。
等。看谁有耐性。这是梁斗的决策,同时也是“东刀西剑”以及萧秋水的判断。
只要他们表现不急,急的最终是南宫世家。
——问题是,谁先憋不祝
群战不似独斗,要考虑的是整体的军防,部署,安排和战力。
就算萧秋水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眨眼间便可将对手七人。
尽皆杀死。
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实质的功力如何。
更且在冲杀中,他身边弟兄的安全尤要顾全。
无论是自己等人冲入“鸿门大阵”中,或南宫世家的人杀入杉树林中,都是险着。
放弃自己易守难攻的据点,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包抄下,是最不必要冒的险着。
所以谁都不愿意先挺而走险。
静静的林中寂寂。
饮酒吃肉的人也寂静无声。
在牛乳般的月光下,宁谧得像秋草冬虫都睡着们似的,睡得很恬很憩了……第四 章浴血山林旭阳如火———个天气有骤变的日子。
二月十二日。
麦城。当阳。长坂坡。
如火如荼的斗志,充溢了这座古城。
人头拥动,人挤着人,要走半步,都要看人潮有没有动的意愿——在这种人山人海、人贴着人的情形下,个人往往不能左右群情的骚动。
三十六面大旗在飞扬。
三十六个有头有面的帮派,已将他们的大旗,自擂台左右横排过去,大风吹来,一齐飞扬,说不尽的气势!
——我这面旗,要插到擂台上去!
抱着如此轰轰烈烈的野,每人都要在擂台上大展身手,独霸天下……当人人都这样唯我独尊时,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杀!
除十六面大帮大派的旗帜,还有各路英雄好汉、黑白两道、奇人隐士,甚至杂教异坛。
不见经传的人物,也各在擂台“雌雄榜”上刻下了标志,准备一举成名天下闻。
其实这几天各路人马,陆陆续续拥到麦城,襄阳,所造成的结果,是使格斗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开始,每日最低的死亡数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当然包括暗杀。
——而今能上得了擂台的,已是不得了的。有真本领的武林人物。
不过擂台比试本身,却并不如此血雨腥风。
因为擂台一摆开来,淘汰的效果立现,打了六场后,台下的人,便没几个人敢上合会挑战了。
——因为自己目睹武功比自己高的人都败下阵宋,实不必上台丢脸。
有自知之明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人偷偷涂去镌名,或偷偷拔掉锦帜,悄悄潜身台下兴叹:一可惜今番只能上“雌雄榜”,不能上“天阙”。
只有“神州结义”擂台大比试中前三名的人。才有资格上“天阙”——真是天阔,犹难若登天。
可是没有人敢说不公平。因为胜的具是真才实料,真刀真枪,当然令规是敌汽同仇,联合异己,共抗金兵,共歼强徒——所以比武中的规矩是“点到为止”。
现在已比过一十二场,当然有十二人落败,但只误杀了一人,伤了三人,反而下似私下格斗来得惨烈。
——因为谁都想自己未当盟主之前,显得气度大一点,受人拥戴多一点,而且又能获仁侠的清誉,何必当众诛杀,供人垢病?
更何况主持人的虎髯无人敢惹,万一杀戮过多,评判人下令“人品太差、不配竞斗”,如此被逐,不仅失威,而且也划不来。
这评判人是武当镇山第一高手大永老人,以及少林南宗长老地眼大师。
少林,武当虽己形没落,但两脉声威,依然存在,这次“神州结义”,欲求英才统领武林,亦是两派深意和力主——这是少林。
武当捐弃私已,泱泱大度的地方。
主持这场竟斗的是半官方的诸葛先生。他一直是当时“天下三大神捕”之一(即《跃马乌江》中的“铁脸铁手铁衫铁罗网”中的朱侠武、《两广豪杰》中的“九指擒龙”胡十四,以及这位日后在《四大名捕》故事系列中的首脑人物诸葛先生)。
本来人才济济的武林,因多场杀戮与拼搏,早已没落不堪,若不再“江山代有才人出”,怎耐权力帮、朱大天王等相迫?诸葛先生是官府方面的代表,那时他才年逾三十,正是精壮之年,有他出面,一切都公平合理,大家在长坂坡拼斗,也较有了多全感。
这时日正当空,已比斗了一十八常
现在连胜五场,俨然武林盟主的人是个女子。
中原弯月刀洗水清。
但群豪和台下观众心中纷纷嘀咕,这洗水清的名声并不好(即《白衣方振眉》故事中乔厉花的师父),要是她当上了“神州结义”的武林盟主,与这种妖女结义,如何得了?
部分有识之上却脸含微笑,胸有成竹——洗水清武功显然刁辣,但必定“一山还有一山高”,更高的“一山”,只要出现,必定能压倒她。
洗水清也知道别人不拥戴他,所以她因此忿恨,出手也特别狠辣,五场拼斗,重创了五人,其中有两人,虽然不死,只怕此生也再难动武了。
日头烘烘的,在这春臼迎夏的季节里,很容易便多引起一场暴雨……洗水清的弯刀犹自在擂台上闪亮——经过了一晚上的寂静,杉树林子里的人,正径自拂笑、椰榆、调侃、议论着。
林子外顺着太阳暴晒——而且眼看就有一场风雨吹到的南宫世家,真可用“愤怒若狂”来形容。
——不管一切,冲入林子去!
但“遇林莫人。”
——不管如何,迫他们出来!
可是一旦移动,阵势即失。
——总不能如此长期呆下去呀。
况且今天已是三月十二日。
——当阳的战局如何了?
南宫无伤当上了盟主没有?奇怪的是萧秋水也要赴长板坡,却为何不急?为了一个萧秋水和一干支持他的人,耗在这里,毕竟还是不智……——要是无伤遇到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真是心猿踢跳,意马难拴。
此刻再听到铁星月、邱南顾、萧秋水、陈见鬼等人的“爆笑”,南宫世家的人更无法按捺了。
洗水清的弯刀,再也无法在擂台上发出蓝汪汪的光芒,耀武扬威了。
这是第二十场拼战。
洗水清一直威风凛凛,她的门徒也一直喧嚣呐喊——直至这苗疆弯月刀被打飞为止。
上来的人是个持戒尺的头陀。
少林子弟。
大永老人的眼睛亮了,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明白地眼大师操心策划这擂台的用心了,这位曾手擒(虽最终亦为逃脱)权力帮柳随风柳五总管而名噪一时的佛门高僧,这样苦心经营的目的,乃是为了使和尚大师(南少林)的弟子——托钵头陀——夺得首魁,重新再领导武林。
大永老人开始冈震怒而微微激动得颤抖;但他脸直,始终带着看来倦偏,但令人讳莫如深的浅浅笑意……托钵头陀又连胜了三场,加上少林正宗的声势,看来确无人敢再持虎鬃。
四方的乌云,渐渐往乌日罩来……天色渐黯,困兽斗。
本来林内困兽,待而击杀。而今,林内林外,皆为困兽。
人兽困而相斗,只有三种结果:兽存人忘,人存兽亡,或人兽皆伤亡。
自古以来,嗜血的、狙击的,或自冲的人兽厮杀,其结果都一直没有变,最多变成了人驯野兽为家畜,实质上,兽还是“亡”了。
至少失去了本性。
这场战役极短。
但伤亡极大。
是萧秋水与役以来,死伤最巨的一次,是以萧秋水永生难忘。
“放火。”
这犹如张满的弯即发的一触,在南宫汉向南宫庄如此低嘱这一句话语时。
——放火烧了杉林,逼出他们。
南宫庄于是偷偷退出去,悄悄举起火把,右手持雁翎刀,静静掩至林后,准备纵火。
这林子只不过两三亩地,可是叶枝茂密,诸侠欲想冲出,自然逃不过南宫人的截击,但南宫世家的人也没法看清楚里面的动静,他们本来就想在这杉树林中以暗器伏袭萧秋水等,但去,被盂相逢、孔别离用“刀剑凶卦”识破,他们沉不住气,施放暗器袭击。
然后一拥而出,却反被对方占了杉林,变成了“敌暗我明”之情势。
南宫世家本可以部分人镇守杉林,部分人出击,无奈“鸿门大阵”却非七人不能运行,现下南宫庄遁移纵火,南宫汉等必须吸住敌人的注意力。
“林里的人听着,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这时南宫庄已潜到林后了。
只听林里梁斗的声音道:“我们本就不想与你们为敌。”
南宫楚怪笑道:“甚好!只要你们不在当场反对无伤,我们就结伴而行,也无不可。”
这时南宫庄已准备点燃焚烧。
只听梁斗悠悠地道:“擂台上比武,本就公平,我们又不上擂台去,你们的无伤若敌得过萧秋水,又何惧之有?”
南宫楚心想:你还那么自高自大,待会儿一把火,不烧得你皮脱毛光……但表面仍不动声色,笑道:“好啊,无伤是赢定了萧秋水的!只要你们不碍事,当然……”他企盼目睹大火熊熊蔓燃起来,然而他耳畔却听得一声惨呼。
南宫庄的惨叫。
外面的人在对话,甫宫庄已溜到林子的边缘。
待他肯定南宫汉、南宫楚等已吸住了杉林里的人注意力时,他就开始点火。
他先烧地上的枯枝……然后高举火把,烧树上的枝桠——只要燃着了一隅,就立即蔓延,够林里的人慌乱了。
但他刚刚举起火炬……忽然瞥见浓叶盛枝中有一白衣人,冷得好似一块寒凉般盯着他。
邓玉平!
他打了一个寒噤——剑光一闪!
南宫庄是何许人也,他及时一横刀。
“叮”地一声,剑刺在刀身上,星花四溅!
就在这时,林中又无声无息地,沉浮间跃出一个白衣人。
南宫庄心向下一沉,那人一剑斩来。
南宫庄急退,雁翎刀一搭,“乒”地刀剑交架,南宫庄的火把,呼地撞向那白衣人的脸庞。
那白衣人一仰身,脑触及地,间不容发躲过火炬一击,而左手自右手剑中抽拔出一柄更薄的缅刀,横腰一斩!
这便是南宫庄发出惨嘶的情景。
他不知道名闻江湖“刀剑不分”的林公子,真正的杀手铜便是刀剑并施,左手刀,右手剑,刀剑双杀。
南宫世家的人都是久经阵仗,一听那嚎叫,便知南宫庄很难活命了。
这时林中已冒出黑烟。
但是南宫世家的人心却乱了。
就在这同时,林中杀声大作,不知有几人,分了几头,掩杀了过来。
浓烟反而掩盖了他们的踪影。
——这火势已无可补救。
南宫世家的人只好反杀了过去。这时不能气馁,气馁则亡。
战役憋得越久,战前的准备功夫越久,战况越剧烈,可能反而结束得快。
真正的高手,生死胜负,均在顷俄问决定。
南宫哙最勇猛。曲抿描和荆秋风的头,便是给他一刀斫下的。
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斫人头。他矢志要斩萧秋水的人头。
萧秋水在浓烟中冲出来,目标也是他。他要为曲抿描报仇。两人见面,分外眼红。就在这时,林内传来了一声惨嚎。
——是秦风八的叫声!
——怎会如此呢?萧秋水心头一震,南宫啥的青龙刀当头劈下!
南宫楚是南宫世家中杀人最多者。他有一天的纪录是:杀人一百二十六尸,奸淫四人,抢劫十一宗。
他飞舞双钱,但有一刀一剑,交织如网,缠住了他。
“东刀西剑”孟相逢。孔别离!
南宫汉是南宫世家这边的主力,他挥舞金鞭,却给梁斗一柄淡淡的刀,缠得寸步难移。
南宫哈的青龙刀,虎虎生风,叱喝连连,大概是占了上风——不知南宫良,南宫增,南宫伯他们那边怎样了?
——南宫汉。南宫楚心中如此揣讨。
就在这时,南宫啥的虎吼猛然而止!
南宫哙劈了一刀,萧秋水避过。
南宫哙又斩了一刀,萧秋水又险险避过。
南宫哈这时双眼己被浓烟熏得泪下,额头大汗洋洋而倘,他又斫了一刀,萧秋水又避过。
萧秋水这次回了一剑。
南宫哙拼出了蛮劲,又斩了四刀。
萧秋水都避了过去,乘隙又回了三剑。
南宫哙连人带刀,又劈了下去。
萧秋水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去,交错时反手回了两剑。
南宫哙虽天生勇力——但他的刀法,都是最耗力的。
他又斫了一刀,对方亦回了一剑,他已气喘如牛,只好先歇住揩汗。汗水已令他双目刺痛。
就在他揩汗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指所触,尽是湿湿、腥腥的液体。
接下来更令他孩汗的是:他眼帘上流落尽是一片红色……整个视线都是红色!令他无法看清事物!
难道……他才发觉手指触摸到额上有一道裂缝,深深的裂缝!
果然是血!
而且开始滴落,在他衣袖上。他因俯首而望,才发现他大腿一片殷红……不止在大腿,连小腹的衣襟,也让鲜血浸得如湿布一般!
他反手一摸胸膛,又触及一道剑伤——他开始还以为剑伤不重,但一摸竟然摸了进去,摸到自己的内脏!
他本来拼得忘了一切……而今都回来了,一刹那,至少有七八处伤口同时作剧烈地刺痛,他狂嚎一声:“萧秋水!”
眼帘前的血红景物上,已不见了萧秋水,他怪吼,但已嘶哑,挥刀呼呼呼斫杀了几圈,终于不支倒下。
南宫哙死的的时候,南宫增的板斧对上的唐肥,南宫伯的钢叉力斗铁星月和邱南顾,南宫良的牛耳尖刀,拼战林公子与邓玉平,陈见鬼、刘友、曲暮霜也在这个战团之中。
萧秋水迅即接过南宫伯的战力,疾向铁、邱二人道:“去助唐肥!”
南宫伯使的是钢叉。是他的钢叉先刺入荆秋风的小腹中。萧秋水扑近,一剑绞出!
这一剑之剑气,绞碎了南宫伯的勇气!
但是他毕竟是经验老到的好手,钢叉一扳,还是掣住了萧秋水的剑。
萧秋水忽然弃剑。
南宫伯错愕。
萧秋水抢近,出掌。
南宫伯胸膛被印上一掌。
萧秋水一着即退,收回钢叉上的剑。
中掌后的南宫伯,已无丝毫力气挟制萧秋水的剑。
他目定口呆瞪着萧秋水——胸膛虽只被淡淡地印上一掌,就是剥开衣襟,可能也见不到掌迎…但南宫伯犹如被重锤撞击一般、全身骨路寸寸碎裂,推金山倒玉柱般仆跌下去。
“残金碎玉掌”!
萧秋水一上来就杀了南宫哙、南宫伯,折损了敌方两大要将!
——只是秦风八去了哪里?
萧秋水心中大奇,就是因为这点担心,适才他差点为南宫哙所乘,要不是武当剑神妙精萃,只怕还要伤在南宫哙的刀下呢。
——临阵退缩,秦风八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时南宫良已拼红了眼,他的牛耳尖刀一刀扎进曲暮霜的肠子里,但在他的刀尚未抽出来之前,他的手已被林公子斩断!
他负痛疾退,闪开了邓五平的快剑,猛地将陈见鬼拦腰抱祝这时萧秋水已赶到了。
陈见鬼已遇险。他必须要先杀了南宫良。
他全力一剑刺出,就在这时,邓玉平忽然抢前一步,一剑往萧秋水背后刺去!
这一剑之快,竟比平常快了三倍!
就算萧秋水不是背受暗算,而是迎面刺来,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萧秋水也来不及招架。
就在这闪电惊虹的刹那,萧秋水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剑所刺的部位似的,回剑格开。
邓玉平倏变了脸色。
萧秋水问了一句。
“你杀了秦风八?”
邓王平顿时愣住了。
唐肥与南宫增之战是最惨烈的。
唐肥挨了三斧,南宫增总共中了三根梨花钉、两枚黄蜂针,以及一把吴钩飞剑,两人依然拼斗炽烈。
这时铁星月和邱南顾赶到了,但是南宫增手中的板斧,忽然飞了出去!
这一斧劈中唐肥的左脸。
斧又嵌人心窝。
唐肥尖叫,打出了“唐花”。
唐花美若昙花。
南宫增想避,但花开满天,杉林无处不飞花。
终于有一朵花,灿烂地开在他的额头上。
南宫增长啸一声,他的双眸充满了惊艳;他的人也在惊艳中死去。
唐肥的血艳得怵目惊心,她人却十分丑陋。
她受伤已重、正竭力拔出嵌在心窝的斧锋。
这时一人如大鹏,飞跃过来,双钹击在斧柄上。
南宫楚!
斧面又再沉陷入唐肥厚宽的胸内。
铁星月大喝,一拳挥出,南宫楚却一矮身,铁星月的拳头,变成直接挥到了唐肥的脸上。
唐肥的脸被击稀烂,倒飞了出去。
这下兔起鹃落,目不暇接。
唐肥偌势飞出,着了脸部沉重一击后,她借力飞去,以借大的身子,竟揽住跟梁斗决战的南宫汉!
邱南顾这时一沉身,箍住南宫楚,南宫楚心下一凉,想把邱南顾甩出去。
邱南顾死命抱住,这时孟相逢,孔别离的刀剑已至。
南宫楚不知怎的,已挣脱了邱南顾的牵制,跌跌撞撞了出去,却觉眼见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边的唐肥压住南宫汉,甫宫汉死力稳住,金鞭已牵制使梁斗的刀。
但是铁星月已冲了过去。
虎吼着冲过去。
南宫汉已向唐肥背上击了一鞭,皮开肉绽,但唐肥仍然不放。
铁星月怎能让南宫汉再伤唐肥,他猛扑箍住南宫汉的头,拼尽全力,就是一拧!
“喀咯”一声,南宫汉的头,宛若正脸长的后颈上一般,就在这时,梁斗一声轻微的喟息。
他的刀已刺入了南宫汉的心窝。
南宫汉的头现在虽是拧转,但心依然在前面。
此时唐肥已放了手,庞大的身躯“砰”地跌在地上,铁星月悲励呼叫:“阿肥——”疾俯身探望,南宫汉却摇播颤颤,梁斗“突”地把刀收回。血水如小瀑般喷出。
南宫汉跌跌撞撞,横走了凡步,连人带鞭,撞到了一人身上。
南宫汉这时头往后向,看到的是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南宫楚。口吐白沫的南宫楚。几乎已没有生命了的南宫楚。
他惊骇无已。他自己已难有指望,连南宫楚也遭了毒手……这时他又瞥见了地上的南宫伯,南宫哙、南宫增的尸身。
——唉,南宫世家……
太阳好毒。热烘烘地映照身上,南宫汉分外感觉到那逼辣的炙意。还有自己身上溅出来热炙炙的血。血。死亡。以及毁灭,南宫世家要在江湖上毁灭了。他只意识到这里,眼眶里便盈满了热暖暖的血……他想到“毁灭”为止,就失去了生命。
他跟南宫楚几乎是同时丧失性命的。
第五 章一刀五断
南宫庄、南宫啥、南宫伯、南宫增、南宫楚、南宫汉一一依次伏诛、剩下的是南宫良。
但是这边也折损了唐肥、秦风八、曲暮霜。
本来陈见鬼缠住了南宫良,现下两人都住了手。
陈见鬼停手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透变:邓玉平与萧秋水的对峙。
南宫良则已崩溃,才不过顷刻间,“鸿门大阵”的七个人,还活着的只剩他一人,就算他再坚强,也抵受不住这种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一直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生活得很好、很威风,但是有一日你身边的“很多人”都忽然离开了你,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你怎么知道秦风八已死?”
“我猜的。”萧秋水淡淡他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他的?”
“因为你就是‘人王’。”萧秋水还是淡淡他说,但眸中已现出迫人的锋芒:“权力帮中的‘人王’。”
邓玉平又目定口呆地望着萧秋水,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似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峨嵋山伏虎寺中,若没有内应,权力帮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尽擒大伙,大家中的是迷香,偌大的伏虎寺,迷香竟布置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后来我才打听当晚大家先喝了你沏的茶,你的茶里没有迷药,因怕梁大侠等老江湖一品尝就试得出来……可是却有对迷香的味道失去判断的效能……而我和唐方喝了那条,到对面去了,所以没中迷香,所以没事——但那晚对屈寒山猝然挟持唐方,我也失去了警觉,这不可讳言系你所沏的‘好茶’所致。”
“所测不错,”邓玉平铁青春脸色,冷笑,“只是你从什么时候识破是我?”邓玉平反问道:“可疑的人,应该是很多的呀?”
“是很多,但我却先确定其中有内奸,”萧秋水的话吸引住了全场,他说话时有一种很奇特兴奋的神采,教人如铁受磁所吸引一般,凝神过去。
“刀王兆秋息知道伏虎寺的事,系权力帮所为;然而帮主李沉舟却不知情,使我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是柳随风下达的命令,而不是李帮主。”
“你那么信任李帮主?”邓玉平疑惑。
“他不会骗我的。”萧秋水斩钉截铁地道:“纵然我是他的敌人,他也用不着骗我的。”
萧秋水是萧秋水。李沉舟是李沉舟。可是不管是萧秋水对李沉舟,还是李沉舟对萧秋水,都有一种奇特的相知,而且情深的相惜,互重的相敬。他们可以骗别人,而且彼此对立,可是却不会去欺骗对方。也许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虽然相去太远,但在某些方面,又相近太多;而他们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后来柳五来告诉我,找凤凰即可知晓梁大哥等人的下落——这是故布疑阵,以惮让我亲眼目睹朱大天王对部下残暴的追杀,而矢志为敌;如此可以借我之力消灭费家,同时柳五也派出上官族的人,让这两家互拼,结果乃死亡殆荆如果梁大哥等人是被朱大天王所操纵下费家的人所掳,高似兰又怎知晓其中过程……那么其中必有原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们这一群人,有权力帮的高手潜伏。柳五本来想要在伏虎寺捉拿这些人,以报锦江之辱,却不料你刚下了迷香,费家人就赶到,你独力难以拒抗,只好也装迷晕,所以胡里胡涂地都把帐赖到费家人的身上……”“费家、上官族、还有我们,甚至刚才的南宫世家,都只是朱大天王、柳五等人对垒攻守的棋子而已……”萧秋水目光熠熠:“你一路上留下暗记,通知权力帮,是以柳五总管改变了计划,不料我跟费士理夫妇并没有打起来,反而救出了大家,而且还帮费家灭了上官族……这些事儿一直都阴差阳错,所以柳五含忿,要南宫世家在我们未到当阳前伏杀我,你来里应外合……”邓玉平神色镇定,但脸色冷峻:“这些大致上都没有估错;只是你怎么在众多人中,独独怀疑到我?”
“你是人王,作得天衣无缝,并没有失败,我是看不出你。”萧秋水知道邓玉平心中最斤斤计较的是:他身为“人王”,自然作得甚周圆,怎么还会被自己——人世未深才闯荡江湖的少年——识破:“我没有看出你是‘人王’。只惜在浣花之役中,你为救柳五,做得太过火,以身挡住众人的视线,所以才让柳随风有遁逃的机会。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秦风八是不是死了?”萧秋水又目忽射厉光,暴长而问:“是不是!”
“是。”邓玉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你们获胜得太容易——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以便使权力帮安排的南宫无伤能顺利御统武林,所以我杀了秦凤八。”
忽听一声怒至极点,怒至极端的尖啸,一人挟着厉风,向邓玉平扑来!
邓玉平疾退。
出袭的人是陈见鬼,她乍闻自己情同手足的至交被邓玉平所暗杀,惊恸难抑,出手猛攫邓玉平!
邓玉平一面急退,一面出剑!
海南剑派的剑,快而无情!
可是陈见鬼简直不要命了!
谁都可以看出她避不开邓玉平这一剑,但邓玉平也绝避不开她这一击。
萧秋水陡地一声大喝,自后执往陈见鬼的衣须,把她前攫的身躯,硬生生揪了回去。
邓玉平冷笑,剑势不停,向萧秋水刺来。
萧秋水右手不及拔剑,以“无相劫指”之力,双指倏地夹住那迅、毒、疾、快如蛇蝎的剑尖。
就在这时,萧秋水只觉左下胁一阵热辣辣地疼。
月牙刀已割人萧秋水左胁,萧秋水左手揪住陈见鬼,右手夹住邓王平的剑锋,就在这时,着了暗算。
但萧秋水是何许人?他左胁吃痛,马上一脚踢出!
这一脚并不高明,却能救命。
他此刻功力,何等高强,又有八大高手武功蓄华相传,这一脚踢出,随着一声断喝,那人也非庸手,即刻弃刀飞退!
——居然还有内奸!
那人仓皇身退,脸色慌恐,萧秋水又惊又怒,陡叱道:“怎会是你……”一时失措,邓玉平忽自剑愕中抽出了另一柄又扁又薄又狭又快的利刃,“啸”地点戳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这下兔起鹊落,极端神速,萧秋水已为邓玉平所制,别的人根本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哪来得及出手!
以月牙刀偷袭的人是疯女。
曲江刘友!
“真没想到……”
萧秋水发出如此一声慨然长叹。
——被人击败乃兵家常事,为朋友所出卖才教人心碎。
刘友脸上居然还有不豫之色,抚着被踢折的手腕,不但无歉疚,反而颇有偏意地进。
“便是我!”
“你为什么……
邓玉平桀桀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又不是文艺故事里对话。
她在你们一伙中,能干什么?既无杰出的武功,也并不罕众望。谈理想、做大事,对她这样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孩子,能当饭吃么?两广十虎一个个的死,她不心寒,才是骗人……所以我说服了她。秦风八其实是她杀的。严格来说,我吸住了秦风八的注意力,她就用这柄月牙刀,背后……”邓玉平说着,也想用力将剑往前一送;他这一刺即刺穿萧秋水的咽喉,然后准备在萧秋水未咽气前补加一句:“——就这样地送了命。”
可是他在这顷刻问回心一想:不可以,而今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等全是高手,他杀了萧秋水,恐怕也难逃一死……何不利用萧秋水作护身符,待自身安全解决后再作处置,当下转念道:“你们最好镇定点,如此萧秋水才可望活得长一些。”
他说着猝然伸出手指,小心地连点萧秋水几处穴道,徘徊了一下,又再加点了两处穴道,才放心,怪笑道:“他是我们的人质。你们要是出手,他就……”这时天灰蒙蒙,开始有雨落下了……虽然有雨,但群众不但没有散去,群情更加汹涌,如万涛排壑。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已连胜六常
主持诸葛先生已唱名五次,无人敢上台挑战。
——看来这领袖群伦的人物,又落回少林的身上了……擂台上的托钵头陀,静坐默思,神色端然。
——年纪虽轻,却是弹佛修为精湛的大师!
众人心中纷纷发出唱叹,就在这时,忽然一闪,一人以极诡异的姿势,掠上擂台,罩向头陀!
托钵头陀猛喝一声,蓦然站了起来,看来寡言讷语的他,足有六尺高壮,戒尺夹带着厉风,飞劈而出!
来物粉碎!
只听一人情脆的拍干声,笑道:“托钵师兄,好功力!”
来者是一位俗家打扮的纨终子弟,但见礼仪式却是道家的手势。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卓劲秋来了!”“武当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来了!”“这下少林对武当,可有得瞧了!”
原来被托钵头陀一尺击碎的,是卓劲秋故意扔出的外袍,托钵头陀居然将神功贯注在戒尺上,一出手竟震碎软质的布帛,这等少林的硬功夫,当真不可轻视。
托钵头陀,连战七场,向未如此动容过,一下手即全力以赴,却只击碎了一件衣衫——是不是他被卓劲秋所慑,是不祥的征兆、本来一直留着有恃无恐笑容的地眼大师,那得意之笑容消失了,代之是以尖刻的眼神,瞥向武当大永老人。
大永老人闲适地逸坐着,轻抚白髯,仿佛道骨仙风,脸上却含有一个跟地眼大师先前一样的——讳莫如深的笑容。
邓玉平的头发,被雨淋湿,几络发丝,黏在额前,他看着萧秋水双指还夹着他的“伪剑”,狞笑道:“我的剑是海南剑法之精革。剑是凶器,剑中剑才是神器。你夹着的不过是我的凶器,我的神剑天下莫敌……”说着想把萧秋水夹着的剑解下来。萧秋水深湛的眼神望定着邓玉平道。
“你弟弟死得好冤!”
——邓玉函为与权力帮对抗,而终于战死,他哥哥却情愿投于权力帮中,效犬马之劳。
邓王平乍闻,也烦躁起来——邓王函毕竟是他血亲弟弟,被“飞刀神魔”沙千灯所杀后,邓玉平也萌过退出之念,但海南剑派并无实力,若无权力帮支持……邓玉平最终又打消了退身之念。
萧秋水这一提醒,他不禁毛躁起来,叱道:“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蓦然他瞳孔睁大,摹念及,他适才不是制住了萧秋水的穴道吗?
穴道中连“哑穴”也点了,怎会……
他想到这里时,萧秋水深湛的眼神变为炽烈,而邓玉平狂妄的眼神变为慌恐。他要退已来不及,萧秋水双指夹的剑往前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心房,萧秋水用眼睛深深地望进邓玉平那惊疑与不信的瞳孔里去:“少林豹象大师深谙‘易筋经’,把身上体内的气穴移开一两分,并不是难事,你太轻敌了,而且……”萧秋水望着邓玉平满额青筋,大汗涔涔的脸容道:“你太相信你的剑。剑是凶器,惟有不用凶器,方才是吉。用剑者自以为吉,犹生者言死,不知珍重。”
邓玉平全身因刺痛而痉挛着。他突地嘶吼道:“刘友……”疯女的眼光己因恐惧而呈散乱。她本来因寻求庇护,才投靠权力帮。而今暗袭萧秋水,在邓王平面前领了首功,不料却仍为萧秋水控制大局。她因失去依靠而慌乱起来,奔过去扶住邓玉平,但紧张得位诉起来。
“你……不可以死。”
江湖人系流落的,生活是热闹的,但心里是寂寞的,他们也有他们所需,家庭、温暖、欲望……等等。在华山萧秋水与费丹枫之役后,刘友原本有几分标致的容貌,却因江湖风霜而苍老。直到秦皇陵后,邓王平便收起了他锐利的剑锋而以他那一双锐利的眼光找到她,她在寂寞的武林生涯里,月夜下,陵墓中,第一次向一个寂寞的江湖男子献身……蹉跎的岁月,寂寞的岁月……却不料在事后,这“寂寞的男子”居然是权力帮中的”人王”。而她既是他的人,就要跟他一起,为权力帮打天下。
值得吗?
刘友觉得自己简直是疯狂。
但是错已经铸成了。这些年来与权力帮为敌,这些敌情同仇的朋友、在一夜之间,全部改观了……江湖上有出卖朋友的“好汉”吗?有弃信背义的“英雄”吗?
尽管她心里想把过失都推给对方,而且想尽千方百计用理由说服自己乃是被迫、自卫,不是出卖、残害,但在她听从邓玉平之计,一刀劈杀秦风八的一刻,一切都涌到了眼前,难辞其责。
她杀伤萧秋水的刹那,也有此种愧恨的感觉。只是惭疚愈深,下手愈恨,表现愈不驯,这也许就是“泥足深陷””吧,等到她真的斫中了萧秋水,那血……流出来的时候,堂堂萧秋水竟在自己手下受伤了、那时之震愕,反而使她无法瞬即斫杀下去。
……这也许是她手上月牙刀会被萧秋水及时踢飞的决定性因素。
但是邓玉平倒下了,胸口流出了花一般的鲜血,她一下子,如同裸程相见的一刻,什么遮饰,依凭都消失了。她如在飞落深崖的刹那,没有天,也不着地……然而邓玉平在呼唤她。
垂死的呼唤。
刘友飞奔过去,众人都没有拦阻。
刘友嘶声哭道。
“你……你……不能死……”
邓王平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好险的笑容,喘息道:“就算我死。
……你……你也得先死……”
他说完曲江疯女就倒了下去,爬在地上好一会,抚腹而起,披头散发,真好似疯女一样。邓玉平的剑贯穿了她的腹腔,自背后凸露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是人王。”邓玉平艰辛地笑道,“你是我用过的女人,不能让别人再用你。”
他大力地呼吸喘息着:“我是人王,我死,至少也要有人陪我一起死。”他笑得发苦:“目前我只有能力,也只有把握杀你。”
曲江刘友眼中充满了一种犹如野兽临死前的绝望,但是桀骜,嘎声问:“你就为这……这一点杀……杀我……”邓玉平傲慢地点头。曲江疯女忽然扑了过去,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就噬在邓王平脖子大动脉上。
卓劲秋外号“一叶知秋”,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中,声望最垄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前辈“剑若飞龙”卓非凡的独子。
既是独子,剑法也是嫡传的。
卓劲秋若获得“神州结义”之盟主,这正道武林无疑就是武当派的天下。
地眼大师现在也清楚了大永老人为何如此笃定了,他冷笑道:“卓先生为啥不来?他如此苦心策划,理应前来观赏才对。”
他虽看似不经心的说,但声音绝对可以越过相隔的三个人,传到大永老人的耳中去,大永老人微微一笑道:“卓师哥一向很少亲自出来。”
地眼冷哼道:“卓先生的架子越来越大了。”
自从铁骑、银瓶以及武当掌教太禅、掌刑守阙道长殁后。卓非凡已俨然代表武当,确非一般场合可以见到的。
大永老人依然不动气,微笑回了一句:“也不见得。贵寺地极师兄,不是也没有大驾光临吗?”
少林地极确实没有来。少林正宗七大高僧,天正、木叶、木蝉、木蝶、龙虎、豹象俱已身亡,只剩地极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抱残大师二人,伤心哀矜之余,也有琐屑繁事,走开不得,倒不是因架子势头足。
地眼却听不过去,冷笑道:“地极方丈要来,也至少要在有卓先生在的场合才到。”
大永老人淡淡地听不懂个中含意似的回话:“是么?地极大师真好耐性。”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却听冷哼一声,一人道:“武当少林,原来是鬼打鬼。”
地眼这一听,自然勃然大怒,心忖:我俩是一派宗主,就算不睦,干你屁事!连涵养极好的大永老人,也怒不可遏,即侧首望去。
原来隔着地眼与大永老人席问,有三个人,声音极微,却是从这三人中发出来的。
两人都怔了一怔,俱不能肯定三人中哪一人曾开口说过话。
这三人中间是一个威猛如天的人,连地眼大师那般凶恶的奇僧。
以及大永老人如此深沉的高手,一望之下,也不禁怦然心跳,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见过这人,但又不知从何处何地,曾听过或曾见过。
左边一人,颧骨高耸,额骨睁峰,目光炯炯,十分矍铄的老人,铁色衣衫、凛然而坐。
右首一人,是个女子,宝蓝色配水绿色衣裙,高舍云发,还没看清楚模样,便被一种闲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优异的绝代风华所迫篆…叫人看不清那花容月貌……雨霪霪下,三人犹如罩上一层雨花,看不真切,三人衣裳却丝毫不湿。
——这三人显然都不凡。
大永老人和地眼大师,纵横江湖数十年,而今竟连谁说了话骂了自己,都找不出来,心中暗暗提防,一面惊疑不已,但在未找出说话者是谁之前,确也不便发作。
那三人依然故我,凝望擂台,又似全不把台上打斗放在眼里似的;三人彼此之间,既似故友重逢,又似全不相干。
擂台上的托钵与卓劲秋,早已打得乌天暗地,舍死忘生。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盂相逢、陈见鬼、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等俱不愿目睹曲江疯女、邓玉平互相戮杀致死的惨状。
原来在一起的伙伴,一下子变成了“奸细”,自相残杀,而且一一自这世上消失……热热闹闹的一群,变得孤独、寂寞是何等令人沉哀的事。
南宫良没有再出手。
他的牛耳尖刀已被打落,手已被斩断,亲人都死了,他已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唐肥满身披血,一边脸狞狰可怖,如钟无艳一般,相映十分悸人。
铁星月含泪俯身过去,双手紧握住唐肥的手。
只听唐肥气若游丝地道:“我……还有任务……未完成……我……不能走……我……我不要死……”铁星月垂泪道:“阿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公子瞧了瞧唐肥的伤势,道:“你放也,她脸蛋大,还死不了。”
唐肥最后告诉铁星月的话:“我怕不能再和你一起放屁了。”
说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她在“神州结义”中也许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也没发挥她的重要性,但夭意难测,一个人天不假年,际遇难逢,命途多外,英雄气短,很容易就浪费了如此一生,中途变节、死亡或退隐,使得在青史留名路上,未能留下深如楼凿的痕印!或许她在此刻身亡,反而能留下节义之名。
唐肥重伤。
——如何向唐方交代?
萧秋水只想把一切江湖事快快有个交代,然后快快放弃掉一切,快快去见唐方。
萧秋水更想念唐方。
是役。
南宫世家“七杰一秀”中之“七杰”,六死一伤。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庄、南宫伯死,南宫良则遭断臂。南宫世家自此数十年无法重振声威。萧秋水方面,唐肥重伤,秦风八、曲江疯女、邓玉平、曲暮霜因不同原故而殴,为萧秋水与役以来“神州结义”中弟兄伤亡最重的一次。
斯役也。
少林可以说是中国武术的重要发祥地,以佛经禅理修心,以武术劳作修身,而创出一套因大慈悲而杀无赦的武功。这武功是不动明王般的凶杀,为的是降魔除妖,以弘扬佛法。
武当的武功却出自太极两仪,一生二,二生二,三生万物,万物川流不息,以修练的过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无涯之念。所以武当武功心法,多取阴柔一路,手控乾坤,步走八封,无招胜有招,以招生招,故能绵延不绝,借力生力,借势取势。
托钵头陀的戒尺劈头劈脸、泼头泼脸地打,但是卓劲秋的剑,仍封守自如。
托钵头陀与卓劲秋,在武林上俱是锋芒毕露,骄激人物,虽身在佛道二门,却维骛不驯,两人拼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就在这时,擂台之巅,忽急如箭矢、闪下二道人影。
只听在擂台上主持的诸葛先生陡发出一声断喝。
“小心刺客!”
这两个着柿色紧身衣的刺客,一使铁链镰刀,一使净重七十六斤的霸王枪,夹着雷霆般呼啸,霸王枪刺托钵头陀,镰刀随着飞链呼地转钩卓劲秋的脖子。
就在这刹那间,电击般交错。
只听两声怪嚎,两声断喝,两名刺客,交错跃上台顶,而卓劲秋与托钵头陀,又酣战在一起。
然后那执霸王枪的人,在台顶一阵摇晃,终于松手,霸王枪在众人惊呼中呼地掉落了下来,插在台板上,犹自晃动不已。这名刺客抚头。
他的头也在此时鲜血进激,裂开五六片。
他的头是给戒尺敲碎的。
那使链子镰刀的,一击不中,跃上台顶,稍借力于足,又想飞跃向旗桅处求突围,忽然一阵痉挛,身上竟自肩至胯,分成两爿,血雨纷降,在众人哗然声中落了下来。
两名刺客,仅一个照面,即死在这少林、武当两大高足之下。大永老人抚髯微笑,地眼大师也眼睛发亮。群雄更都认为这两人确乃不世之高手。
台上战团依然。诸葛先生却一挥手,即有数名衙役分头料理两刺客的尸身,不一会诸葛先生挺身公布道:“刺客身上果有令旗,是金兀术派人刺杀我们高手的金贼!”
群众一听,物议哗然。纷纷叱喝道:“金贼敢潜来谋刺,好大的胆子!”“该杀!待‘神州结义’后,一齐杀金贼去!”“少林,武当领导我们,直捣黄龙!”
尽管群众呼嚷,坐在地眼与大永老人之间的三人始终神色不变。
只听那罢烁老人摇首道:“少林、武当的武功,练坏了。”
这下令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按捺不住了,地眼大师冷笑道:“这位老丈,啧有烦言,怎不上台去比划比划,省得在这儿空言扰扰。”
精悍老叟淡淡地道:“少林的戒尺,在之于‘戒’,若能以戒杀慈悲心,则可摧心废腑,那小头陀却以开碑裂石使之,未免猛而无当;武当剑法,宜于轻缓,柔若鸿毛,蕴巨力于不着力,这小杂毛却大斩大杀,无坚不摧,其实刚而易折也。”
他结论道:“都没有看头。这样的场面,用得着我老人家出手么!”
地眼大师和大永老人正待发作,那霍霍有神的老叟又说:“你看吧,不出三招,两败俱伤……第一招……”大永老人与地眼大师不禁都张目望去。
卓劲秋和托钵头陀的剑和戒尺,杀了人后,就变得更凄厉,更狠辣了。
卓劲秋的剑势,忽然一变,变得犹如落叶一片,毫不着力,托钵头陀却脸色倏然大变,戒尺犹重若干钩,慢过蜗行,但每一击俱似万钩之力。
那清矍老叟却啧啧有声,皱眉道:“哎呀不行,这剑势太造作了,只求形式,不求神意……那头陀敢情在卖弄,真正的巨力,哪有如此吃重……唉,第二招罗!”
卓劲秋那软弱无力的剑术,实则就是最利害的杀着:“一叶知秋”。他的剑若秋风,秋风平和拂脸,托钵和尚的戒尺著盘古之斧,斧斧皆六丁开山之势。
剑尺一碰,黏在一起;托钵头陀一反手,压住剑身,呼地冲出一掌。
铁衣老叟却叹道:“头陀败了。”
地眼大师正要发作,却犹见台上局势大变。托钵头陀本占上风,但出掌之际,贯注于尺之功力顿减,卓劲秋的剑,已顺势挑上,噗地刺入托钵头陀的腿根,哧地自其夙骨穿出。
托钵头陀惨吼。地眼大师急掠而起,耳边还传来那老叟的喟息:“这大眼睛的头陀轻功怎地如此差劲!好好的‘惊鸿一瞥’,给他使来,像大笨象过河一样……”然而惊怒中的地眼大师,已无及旁顾。
来得及吗?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孟相逢、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陈见鬼还有重伤的唐肥,一行九人,全力在细雨霏霏中,赶路。
——不管来不来得及,只有全力去赶。
漫天的雨丝反映着一种金橘色,而且幻有蒙蒙的霞彩,该不是已近黄昏了吧?
地眼大师如夜枭的身影,冲破了细雨幻成的彩桥,投入场中。
就在这时.衣袂一闪,人拦祝
拦的人虽一副气走神闲的样子,但皮笑肉不笑:“大师,怎么?也要捞个盟主来当当么?”说话的人正是大永老人。
“劲秋下手虽不知轻重,却可是堂堂正正,赢了这一场的呀,大师要教训小孩,吩咐贫道不就行了吗?”
这一番说下来,江湖人物更愈认地眼大师不是。要知道这些都是刀上舔血的武林中人,虽希望不致发生惨祸,但心中俱有一种野兽般的欲望,恨不得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过痛,何况还有朱大天王、权力帮,甚至金人潜来卧底的人作哄,一下子众议纷纷群情汹动:“怎么,少林派不服气么?”
“不服气就上台打过!”
“嘿!大永老人也上台奉陪呀!”
“徒儿不行,师父出马啦!”
“地眼是有道高僧,也想对‘盟主’之位插一脚鸣?”
这句话对地眼大师来说,不啻当头棒喝,身为少林高僧,岂可觊觎盟主宝座?弟子既败,难道老羞成怒,让人讥椰为“输不起”?而且这一次选拔,显然是拔摆青年一辈的高手,近日来,老一辈高人中,连天正、和尚大师、大禅、守阙、十四大掌门都纷纷遇害,教人没了信心,而近年来崛起却声名鹊起专门打击权力帮的皇甫高桥、专事跟朱大天王作对的南宫无伤以及无帮无派,自阖家遭歼后,自创“神州结义”,闯荡江湖,曾掀起武林中惊天巨浪的萧秋水,引人注目。这次武林大会,实则有如此默契;选拔新生代高手,领导武林,戮力铲除恶势力!
地眼大师也要争夺,则是冒大不韪了。地眼大师毕竟是佛门正宗,还不敢犯众怒。
他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托钵怏怏退下。大永老人笑容可掬,笑吟吟地四围一掬道:“卓师兄高足才疏学浅,侥幸胜了托钵头陀,实属万幸,不知何方前辈,不吝赐教。”
如此团团揖拜,连说三次,居然也没有人敢上台来,卓劲秋洒然一挽剑花,态度甚是倨傲。
众人本见他杀伤少林头陀,剑法精奇,谁都不敢招惹,但见他一副孟浪嘴脸,都心怀不忿,于是又有人跃上擂台来,舍命挑战。
如此一连三场,卓劲秋皆轻易取胜。
这时已日薄西山,黄昏天边,血霞赭红。
己近黄昏。
暮色将临。
一行八人在暮色中匆匆赶路,都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谁的心里都想着,不能让襄阳城那一群人等待落空,失望颓丧。
快近晚了。不知擂台已结束了没有?
——不管结束了没有,都得赶去,尽分心意。
就算夜晚来临,擂台还是继续。
灯火四亮,水晶瓦,琉璃灯,还有燃烧如天火般的巨烛,霍霍熊熊,闪的不已。
这时擂台上的夹板,已沾满了血污。
比试一直持续下去,血流得更多了。
卓劲秋战到第五场后,便发了狠,决心要杀鸡儆猴,所以连杀了三个人。
到了第九场,一个青衣少年,怯生生地上了场,抱剑暗声:“青城派第十一代弟子……客云凌……请卓……卓师兄……赐正。”言下不胜怯常卓劲秋眼睛亮了,笑眯眯但脸色阴森森地道:“青城派弟子么?——你来作甚?这里对不是闹着玩的场合。”
客云凌江湖经验甚嫩,脸上居然赦然一红。愧然道:“我……家师叫我来……来碰碰运气。”
客云凌一见可知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卓劲秋故意一剔眉,笑吟吟道:“哦?是青城老掌门‘千手剑猿’商俊龙么?”
客云凌端正地答道:“正是家师。”
卓劲秋洒然一笑道:“好……碰碰运气,也罢,你来吧。”
客云凌恍然道:“我……我自知不是兄台对手,……但是……家师有命……在下不得不……不得……”卓劲秋嗤笑道:“不得不战,是么?”
客云凌愁眉苦脸地答:“是……是……”卓劲秋托大地问:“但你明知不是我对手,是也不是?”
客云凌脸上稍呈犹豫之色,终于咬了咬下辱,答:“是。”
这时台下都纷纷发出窃笑。卓劲秋落落大方他说:“好吧,你放心便是,我尽可能放你一马!”
客云凌大喜过望,谢道:“多谢卓师兄手下留情……”如此一说,好像自己败定了似的,台下这次是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爆笑。
客云凌又为此涨红了脸。
卓劲秋将剑门一开,招手道:“来吧……你如此怯场,该有个外号叫‘小生害羞’才对。”
客云凌窘迫得拔剑时,剑身出鞘时险些儿剑鞘掉地,忙回身一抄,及时捞住,众人本来仙笑,却见客云凌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不禁转化为一声喝彩。好事之徒更渴见弱者能胜强者,故意鼓噪道:“打:打!打死他!”
“不要怕他,小生害羞,上呀!”
“那削脸小子太傲了,青城派的,快撵那杂毛弟子滚下台来!”
这一阵鼓噪,使得“一叶知秋”卓劲秋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脸色也时青时白。
客云凌抱剑拱揖,剑尖向地,正是江湖晚辈对前辈的见面拜礼,卓劲秋头微微一昂,“啸啸”划了两道剑花,胸门大开大阖,也不答礼。
客云凌腆然挺剑,朗声道:“请卓师兄赐教。”
卓劲秋冷笑:“你进招好了。”
客云凌刷地一剑刺去,正是青城派剑法“直”字诀,这一剑又快又捷,卓劲秋大意未防,吃了一惊,忙引剑一带,嗖地把对方剑锋让过了,但衣摆却给划破了一道日子。
台下众人轰然。“好!一剑分真章!”“再来一剑!”“杀了他!”“让小子知道青城剑法,不比武当剑法差!”
众人如此嚷嚷,对客云凌而言,确大有激励作用,但却动了卓劲秋的杀心。
卓劲秋目光发出淬厉的神色,剑芒一展,左一剑,右一剑,客云凌的剑法也不弱,也左挡一剑,右封一剑,谁料格架两剑,两剑已速为八剑,忙吃力挡开八剑,八剑己变成一十六剑,如此一剑连接一剑,客云凌实穷于应付,卓劲秋“绵延不绝”的武当剑法也发挥得精准尽致。
交手十数招,客云凌虽尽下风,但是展尽青城剑法以赴,居然不败。卓劲秋不耐,忽然以“黏”字诀将剑贴住客云凌剑身。
客云凌一挥未动,剑身却为卓劲秋所带动。
这是武当剑法借力使力之精萃。
卓劲秋展动剑势,想借对方余力,反歼对方,就在这时,却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诡异的劲道,几乎吞没了他的剑劲,使得他的气力,宛若泥牛入海。对方竟然借他的力,回击自己!
——难道以“直”诀称着的青城剑法,竟创出了“圆”的杀法?
卓劲秋此惊非同小可,神意一懈,“嗤”地一声,客云凌的剑尖已刺中卓劲秋的肩膊。
客云凌的剑术,可不似他为人那么稚嫩,该收就收,他伤了卓劲秋,很感愧疚,收剑道:“承让。”
这刹那,卓劲秋涨红了脸。
——武当剑法,怎能让区区青城剑法所败!
就在客云凌后退的瞬间,卓劲秋巨喝一声,掩盖了客云凌的低微的后语……一道淡淡的白光,反映火焰、一闪即逝。
客云凌惨曝,抚胸、捂背、血涌出,他嘶声叫:“你……”火炬照射下,客云凌脸色全白,更显得溅血惊心。客云凌摇摇摆摆,走前几步,以手指向卓劲秋,毗裂而道:“你!”
卓劲秋沉着脸叱:“你找死!”
陡地又刺出一剑,就在此时,一人扑起,巨枭般挡在两人之间,回身,拍手,双掌夹住卓劲秋的剑身,喝道:“守擂台规矩!”
来人清矍有神,正是主持人诸葛先生。
“砰”地一声,这时容云凌已仆倒地上,气绝而殁。
诸葛先生因站得近,看得分明,怒啸道:“胜负已分,你竟如此加害!”
这时一道人影,飘然而上,正是大永老人。“这比试可没规定先伤算输,卓师侄拼得一伤来赢得此场,这是有目共睹的。”大水老人微微一笑又道:“卓师侄出手未免太重了一些。但场中高手相搏,又怎能把握得到厘毫不差?”大永老人深沉地笑道:“就算先生上台,也未必能够吧?”
诸葛先生变了脸色,他既是擂台主持,又属官方委命,可不便发作。一干武当关系弟子,也乘机喝彩。惟恐他人群情汹动,尤其少林一脉,借机起哄不已。
这时突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其实这场算他赢了,也没什么的……只是晚死一些罢了。”
一时全场都静寂了下来。如此挺身公然侮辱武当派高手的,就算少林门人,也万万不敢。
卓劲秋遽然脸色煞白,怒问:“你说什么!”
只见一个人站在西首一炷火炬下,熊熊火光映得脸目黄惨惨的,看不清楚模样。这人冷冷地道。
“我说,”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上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上台杀了你。”
“武当已经式微了,”在台下一处旗杆下面,仰望猎猎飞扬的族旗,一个朝衣百结的老乞丐有着如此的浩叹:“少林也是。”
然而盘踞在他身边的十来个徒儿们,却聚精会神凝视擂台上的格斗场面,丝毫兴不起感慨。
还有来回走巡的十来个乞丐,不时跑过去,走过去,老乞丐招呼时,他们都摇头摊手,老乞丐心里纳闷:“奇怪。”
“……就算萧秋水不来,风八和见鬼,也该赶回来呀,难道……”他正寻思着,随而被递变的场面吸住了。
只见黑暗中步出一人,遽尔一窜,就掠到了火光最亮处,这时火光闪烟,映照在那人脸上,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出奇的蒲洒……却给人一种阴惨的感觉。
大永老人不禁惊然问:“你……”他即刻恢复了镇定,毕竟是一代宗师。
“阁下何人?”
那青年人的衣衫,隐然有一种暗淡的绿莹莹色泽:“南宫世家,南宫无伤。”
那人缓缓解下了鹿皮制的二尺四寸中锋刀鞘,横于胸前,一股杀势,窒人而至,大永老人竟然有些怔忡,在旁的诸葛先生倏沉声道:“永老,这是擂台,请循规。”
大永老人点了点头,犹疑地睐了在台上有些恍馏的卓劲秋一眼,飞身下台。
卓劲秋也着实感到迫人的气势。他决意要用语言来戳破这过分厚重的高压。
“南宫世家的人么?怎么南宫世家没人来支持你?”
卓劲秋毕竟是武当一脉佼佼者,一语中的,只见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态上也有了一丝可袭——只有一丝可袭,就在这时,台上忽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优雅声音道:“他家人来不来,又有何关系?我来了就够了。”
就在这话语在耳边涎响的刹那——这刹那间,南宫无伤的姿势,又天衣无缝、无理可袭了。
卓劲秋额角渗出了汗。
高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拼搏更重要,若是对手无暇可袭,而且气势如山,被击溃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无尽无涯,远如夭涯,然近如飓尺,却不知怎地,众人一齐都向那雍华清丽而带慢色的妇人望去。
那风华绝代却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谁呀?
老乞丐陷入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为镇锁着一件天地间钥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头麻的拔刀之声,缓缓传来。
南宫无伤横着身子,横刀拔刀。
拔刀慢缓。他眼球似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战无不胜的卓劲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诞的恐惧感。
为了克服这种畏惧,最好的方法是击破畏惧、粉碎恐惧——他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怒吼,挺剑向那两点绿色的光芒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双目闪闪发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问题似的,失声道:“是她!”
这时锈刀之声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声,锈刀拔出。
剑芒黯、剑折、指削、脚断、人头落。
半瞬间,南宫无伤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劲秋的剑招被破,想收剑,但剑被震断,想收手,但指被削断,想身退,但脚被砍断,想倒下,但人头被劈落。
一刀五斩。
五斩皆中这时只闻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逭姑贰R训谜允θ菡娲!?
在他旁边盈然的女子一震,侧目望过去。
这一望风韵绝代,风华比火炬亮丽,不知几人同时哦了一声,消了杀心,置了武器,独独是那威仪堂堂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阳城,居然如此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麻袋的麻脸乞丐勿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票报帮主,萧秋水与梁大侠等,已进入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身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宫世家:南宫无伤,有准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性命……”诸葛先生的话,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强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高胆大,性做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常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宫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室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皮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宫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常
南宫无伤真的是南宫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豆子,请南宫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阳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豆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豆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身败,南宫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身的原则。
对方只是阴冷地横刀于胸,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惊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常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豆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满脸如豆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豆子上台后,是唯一逼得南宫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宫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宫无伤一击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身旁风尘仆仆的萧秋水,也为南宫无伤刀势之纵横而迷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水眼神中一阵迷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宫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宫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水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宫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豆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豆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双剑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豆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可惜南宫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激火。
火势定时,冉豆子己伏尸当常
诸葛先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滞地呼道:“南宫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宫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宫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第六 章皇甫高桥
这说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无端生有一种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确的轮廓,看不清脸目。
——难道又是一个:没有脸目的人?
这人无疑比南宫无伤稳重闲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萧秋水静观那人的背影,心中却很奇异地生出一种幻觉来,仿佛他跟此人熟悉:他见过此人!
这种很熟捻的感觉很快便得到答案:因为南宫无伤眼中发出盛厉的绿芒,问:“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却非常富于感情但又善于压抑腔调,答:“皇甫高桥!”
一一皇甫公子!
连萧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实至名归!”
“皇甫公子为我们一战!”
也许只有萧秋水、皇甫高桥等,才能获大众的支持,众人见皇甫高桥出现了,欢呼不已,大多数的人对皇甫高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萧秋水心中就算再豁达,也难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众望。
他心里如闪电般忽忆及一事。大雁塔叠不叠,潘桂,黎九、齐昨飞,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长安城中鞠躬尽瘁,为皇甫公子张扬,连军师叠老头儿都出动了,皇甫高桥真的不知?
他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因为他发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终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还的齐昨飞!
萧秋水这时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楼”齐昨飞等人出现时,也是这一句:“等一等。”
南宫无伤仍是横刀当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桥你果然来了。”
皇甫高桥走上了擂台,颀长。情瘦的躯体依然背向擂台,沉静笑道。
“我当然来了。”
南宫无伤道:“你终于来了。”
皇甫高桥道:“我如此来了。”
南宫无伤忽然打了一个岔道:“可惜你原来并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劲秋对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宫无伤时,也因看不出对方的破漏,故意用话相激;在南宫无伤面对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桥是,也是故意用语言去击溃对方——只要对方因激怒或气沮,稍为松懈,则可以一举搏杀。
谁都知道战斗已近尾声,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宫无伤、皇甫高桥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宫无伤对皇甫高桥的一战,很是重要。
与整个武林命脉攸关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桥冷静如铁石。
南宫无伤瞄了瞄,仍横着刀说:“你硬要挤入皇甫一系里,只是为了要在白道上有个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准备争取这‘神州结义’盟主的资格……可惜偏偏遇着我。”
皇甫高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宫无伤脸上尽是痴狂之色,但眼神锐利,绿光暴炽:“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还知晓你是朱大天王派来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语一出,实是轰动,一时窃语纷纷。南宫无伤侧侧地笑道:“我还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并运用朱大天王的部属,故意纵容,来替你行好事、吹大气,好作侠名之宣扬……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身躯虽不十分高大,但从背后看去,却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宫无伤目中已有一丝畏色,很快地又被野兽一般绿色厉芒所掩盖:“……你还故意命人杀害自己的部下,让萧秋水的名声大受打击,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忽然说话了。
“翔实。”
“我跟萧秋水本来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杀人,敢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他自己杀的。”
“不过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这些……因为你,就是权力帮豢养的走狗!”此语一出,群情更为轰动,皇甫高桥又道:“而且萧秋水等现在没来,就是你们南宫世家在半途截杀了!”
南宫无伤脸色尽白,涩声道:“你……你……你怎知道这些?”
皇甫高桥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还少得很。”
南宫无伤冷哼道:“而今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谁活得下去,谁便是盟主。”
台下一阵骚动。
“欺世盗名的东西,咱们才不选你们!”
“什么盟主嘛,都是残害忠良的东西!”
“滚下来,别玷污了擂台圣地!”
但是谁也不敢上台挑战。皇甫高桥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则捞一个牵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则闹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不成局面……”南宫无伤也哈哈笑道:“而今我们两人最后对峙,都不是什么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权力帮的对垒,哈哈哈……实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桥仍静静地道:“不过……可笑归可笑,朱大天王还是权力帮,总要分个胜负。”
笑容渐自南宫无伤脸上敛去:“何止胜败……应分个生死。”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连台下的人、也如死寂。
一种无声无息的杀气,倏而掩盖了全常
只有火苗在“扑,扑。扑”地跃动着。
两人身影不佳跳跃着,犹如毒蛇的长信,早已攫击了数十次。
然而两人其实都没有动。
这武林正道所设的擂台,竟然是两大黑道邪派高手的决斗之地。
皇甫高桥始终背向台下。
脸向台下的南宫无伤在火光映照里,脸色倏忽不定。
这气氛一直胶着似的。
然后南宫无伤缓缓拔出锈刀。
又发出那种刺耳的刀磨声。
就在此时,皇甫高桥手腕一掣,竟翻出一柄刀。
一柄刀鞘镶有七颗钻石的鱼鳞紫金刀。
刀长一尺九寸,比锈刀还短。
就在这时,南宫无伤的刀已全抽出来,一刀当头斫下!
皇甫高桥未及抽刀,举刀一架。
但是南宫无伤的刀,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一刀两断。
两断的是皇甫高桥手中的鱼鳞紫金刀。
刀断刀,人却无伤,皇甫高桥抢位,倒踩九宫,两人交错而过。
这时变得皇甫高桥脸向群众,南宫无伤背向大家。
两人交错的身形以及凌厉的刀风,使得火烟轻曼。
众人可见皇甫高桥的脸容阴晴不定,动晃不已。
但是萧秋水却差点惊叫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错愣,使得整个人震住了、慑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张口欲呼,却成了千呼万呼的无声!
这时两人又动了。
南宫无伤挟着一刀斩断皇甫高桥兵器的余威,全力出击!
就在这时,皇甫高桥双掌交错。
巨飙狂卷,所有的火炬,同时几为之灭。
南宫无伤只觉眼前一黑,顿失敌人所在。
代而换之的是一种可怖的恐惧感。
就在这刹那间,一剑如同白练破空,“笃”地刺人他的心房,“味”地连着血水,自尾梁骨凸露出来。
这时群众只觉一窒,随而火光又一盛,再回复正常,皇甫高桥已自南宫无伤体内,拔出了长剑,迅敏地收回袖中。皇甫高桥冷冷地向南宫无伤捂胸的悲容说:“我用的本就是剑,不是刀。”
南宫无伤想说话,无奈一张口,却喷出一口血箭。
血箭激喷,连皇甫高桥也不及退后,溅得血迹斑斑。
南宫无伤却轰然倒地气绝。
这时台下却发出一声不知是惊骇。还是喜悦、或是苦楚。抑是兴奋的呼唤:“哥哥!”
呼叫的人是萧秋水。
他这猛呼一声,就连梁斗等人也吓了一跳。
他叫的人是萧易人,别的人也许还能认不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认得清,是萧易人,没错,就是萧易人!
台上的“皇甫公子”就是萧易人!
萧易人借掌风一激之力,扰乱南宫无伤视线,再一剑搏杀之,以为无人识破,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忽聆一女音清脆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如雪的哼道:“‘一心剑’!是朱大天王的杀手锏?”
萧秋水那大叫一声,就在此时响起。
萧易人听得一震,不由自主地铮地拔剑而出。
剑作龙吟,久吟不沓。
遂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直至剑吟音绝,众人才开始议论纷纷:“萧秋水来了!”
“他才是众望所归……”
“可是台上是他的哥哥呀!”
“萧易人不是浣花派的大将吗?怎会……”“哈!啊!萧家的人改姓皇甫,为的是什么……这可怪了!”
萧秋水乍然发觉台上的人是他寻找已久的亲兄长,真是惊骇无已,再乍听那冷做如雪的声音,又以为是唐方,在这人事纵错迷离的刹那,他只有感到唐方才是他真正的依凭,不禁血脉赏张,张口欲呼。
千呼万唤碍…
——唐方!
然而他张眼望去,不是唐方!
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姿色中隐透一种水莲般的楚美。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唐方,那……萧秋水好似一下子掉到冰窖里,视觉中只有黑衣的亲哥哥——萧易人,执剑于台上,冷冷地盯视着他。
这时的武林,可以说是十分紊乱,是非纷扰不清,萧秋水本有清誉,早在大雁塔血案的传言中,已被诬蔑成一个“为争盟主而不挥手段的沽名钓誉之辈”。这种情形,只有几个人明白。萧易人本人当然明白,因为事情是他一手搞出来的。萧秋水只来得及顿悟,难怪大雁塔中叠不叠等都指他为杀人凶手,萧易人跟他兄弟,本来长得就很相似,何况两人都学得萧夫人之易容术,萧易人故意利用叠不叠等自愿替他宣传,以致声名大鹊,但事成之后即假冒他人,杀人灭口,以致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这倒是擂台下齐昨飞所意识到的。
可是一般群众,还不明白所以,只见这浣花剑派两兄弟对垒之局已形成,以为又有好戏开锣,大是奋亢,鼓噪莫已。
——在这种激烈煽动,怂恿场面里,人,还能不能仔细思考。
冷静处理呢?
——兄弟围墙,能不能避免呢?
——流血,能不能减少呢?
萧秋水第二次喊:“哥哥!”
在台上的萧易人谈谈一颔首,算是招呼,即问,“你想怎样?”
萧秋水一愣,重复了一句:“我想怎样……”萧易人生性多疑,以为萧秋水有意讽弄,冷笑道:“老三,你敢与我争强么?”
萧秋水惶然道:“三弟不敢。”
群众哗然,萧易水冷峻地道:”既然不敢,就给我站到一边这时群众又有人呼嚷起来:“别怕他呀!”“上啊!”“哥哥又怎样,谁强谁称王!”“别管他,他不跟他老子姓,就不是你哥哥!”
这时有约莫一二百人徘开群众,鱼贯步至萧秋水身前,纷纷抱拳与萧秋水招呼,而后便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些入原来都是熟人,肥硕和蔼的便是“好人不长命”胡福、黑不溜丢的便是“铁钉”李黑、高姚白皙的挽髻女子便是“杂鹤”施月,吊儿郎当的长发懒汉便是“舞王”吴财,还有一人,呵呵行来,光头大肚,正是大肚和尚,还带了一个女子走来,那女子正是萧雪鱼。
如此近二百人站在萧秋水身后,神色坚毅,他们在此苦待萧秋水至、已非一日,众人向萧秋水抱拳见礼,也出自至诚,这些人都是满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其中一名清秀女子越身而出,清朗而英枫地道:“小妹伊小深,原是唐洁之唐大哥义妹,而今带领唐大哥一干人跟萧大侠,有任何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有半个不字,阴曹地府里,也没脸目见唐大哥。”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热。他还记得这女子,便是峨嵋山上,饶瘦极所暗杀的“银戟温侯”唐洁之的义妹。萧秋水见如此多对武林寄了满怀热望,殷切期盼自己的武林同道,宛如以前自己“锦江兄弟”闯荡江湖的时候……——哎,锦江四兄弟,唐柔死了(后来还死了唐朋、唐猛、唐大,伤了唐方)、玉函也殁了(而他哥哥邓玉平居然是内好),连左丘也背叛了(还连同罗海牛,杀了龙川杀仔),只剩下了自己了身一人。
萧易人从上面俯瞰下来,看见那么多人拥向萧秋水,以为他故显身世,砸自己的场,当下怒极,但不动声色,铁青着脸,呼喝了一声:“天塌下来了,阿美。”
这句话本来是一个暗号,暗号一发,”皇甫公子”的人即到抢登擂台,全力护驾。
可是他发出那句话,却如石沉大海。
其中只激起有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集合好,还是不集合好,其中有些人,脸上有不豫之色,更有些人的脸上是不忿之色。
只听一个极端苍老。虚弱的声音嘶力地问:“皇甫公子……你!你有没有杀自己的弟兄?”
间他的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坐在竹橇子上,但背躬如驼,才没说几句话,就呛咳不已,很是辛苦,萧秋水认得他,这人便是大雁塔血案中大难不死的叠老头儿:“你当时蒙面在我背后打了一掌……还杀了黎九,潘桂他们,却声言你是萧秋水……但是后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萧秋水,声音十分激动:“他倒是进来,以本身内力保住了我的元气……那分明不是他干的!而那蒙面人的声音,却跟你……要不是南宫无伤说起,我当真还分辨不出来……”齐昨飞厉声问:”我们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你为何要这佯残害我们!”
萧易人也不否认,冷冷地道:“没有为什么,在武林中、不用点好计,何以成名?俗语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幸我现在被权力帮的狗腿子识穿,要是我已成了事,哪还轮得着你们来揭穿……”齐昨飞嘎声颤间:“那……那你昔日在金陵楼向我们借酒醉大吐苦水,说你心有大志,惟名不足,故无法得行大事……都是……都是有意暗示我们为你宣传,利用我们为你打好名声了?”
萧易人淡谈地道:“是你们自己要去做,我可没有‘强迫你们这样做。”
叠老头儿气得印堂发黑,惨笑道:“没料我叠不叠,不长眼睛识人……临老骗了许多赤胆忠肝之士,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效忠,我……”忽然向天长笑,笑声一竭,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击下去,脑浆迸溅,磕然身亡。
萧易人却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大丈夫当以功名求富贵,无名怎可以在江湖上混?要成名,当然要耍手段,这点都看不透,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真虚长了一辈子!”
忽听一个声音沉实中带有激动,问道:“你究竟是萧家的人,还是皇甫家的人?”
萧秋水乍闻这个稳实的声音,大喜过望,果真萧开雁,背插双剑,稳若泰山地站在人群之中,瞪住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地间。
台上的萧易人又是一震。却听台下那矍铄老人嘿嘿笑道:“他干吗要作萧家的人?他在萧家,名不成,利不就,而且还给权力帮杀得全军覆灭,成不了大事,投到我们这边来,我教他武艺,给他钱财,让他仁义满天下,坐待武林盟主宝座,要不然,做个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大江南北的山大王,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你说……当萧家人,比得当皇甫公子么?”
地眼大师禁不住霍然而起,喝问:“你……究竟是谁?”
那精悍老人一笑不答。那老乞丐即骤然跳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直跳了起来,足有一丈高,他的大叫引起会场的惊震!
“他是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总瓢把子!别放走他!
他就是朱顺水!”
这时一场皆惊。纷纷起而围之。那黑衣老人神色自若,淡淡笑道:“不错,老夫就是朱顺水。”
他摆摆手,安然而坐,笑道:“我不走,别紧张。武林盟主若没有结果,我根本就不想走。”
朱顺水凌厉的眼神一扫,欲欺身而上的数名高手不禁魄散魂飞,全身发软,双腿进不得半步。朱顺水又笑说:“皇甫高桥——或者是萧易人,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是我朱顺水的弟子,今日你们没人胜得了他,武林中便无领导武林的人物,所以天下正统,应归于我朱顺水的,”就算你们不封他为盟主,我朱顺水也自封为王,轮不到你们说话。”
“胡说八道!”那老乞丐跺着脚直嚷道,“混蛋加十级!”
“裘老帮主。”朱顺水悠闲地笑道:“你省省气吧。如您老亲自上台,我朱顺水倒要领教领教。”
群豪又是为之一愣。“袭老帮主”?莫非这看来毫不起眼的“老乞丐”,就是昔日跟少林天正,武当太禅三人鼎足而立的“神行无影”裘无意!
——连丐帮的帮主也来了!今夜的当阳城,是何等风云色变!
众人因朱顺水的出现而被吸引过去时,萧开雁依然端静地间话(萧秋水却见到他的二哥双肩不停地起伏着……他真的能心平气和吗):“爹妈方才过世……待你恩重如山!而你竟为了这一点虚名,而不借跟三弟争锋,认贼作父,连姓氏也不要了!”
萧易人冷笑道:“大丈夫能行非常事,方为非常人……何况,我也是为了有靠山好对付权力帮。”
“很好。”萧开雁不甘地望向他大哥(萧秋水发觉这索来冷静的二哥,眼圈红了):“我还听说爹娘是死于朱大天王之手,你不报父母深思,反而要忘恩负义,不怕天下人唾弃耻笑么!”
萧易人的脸庞犹如数十条虫在蠕动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狰狞:“随你怎么说,你看我武功,是不是一日千里?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待扎好了根基,再图恢复家声未迟!”
“大哥,大节不可有失。”萧开雁的声音轻而激昂(萧秋水瞥见他二哥两行泪己挂主厚实的脸颊):“否则,我只好代爹娘处理你了。”
“哈哈哈……”萧易人大笑不已,吐出来的劲气震得火把恍惚不定,他你遇到生平最可笑的事儿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你这是大义灭亲吧?”他又笑了一轮,笑得让人感觉到他的神经绷紧得不似人形,令人毛骨悚然起来:“那你好好替天行道吧,莫反让我给灭了亲……”萧开雁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解开双剑,以白布反扎前额(川人纪念诸葛亮,故以白中系额念之,每有庄严把祭,更缚此以示一往无前),向萧秋水处望了深深一眼,即大步向擂台走去。
“二哥!”
萧秋水喊。
萧开雁一旦走去,即不再返顾。
“二哥!”
萧秋水排开众人,抢上前去,只见萧开雁两行清泪,已籁落至下颔,而他双眸里仍有泪光,直望着擂台上,不理萧秋水的呼唤。
“二哥——”萧秋水摧心裂肺地呼叫。这时一阵狂风吹来,火炬闪灭得如飞鸳一般,晃摇不已,原来是晨风,而黎明快要到了。
第七 章擂台
萧开雁交叉着胸前的黑白双剑,大步踏上擂台。
萧易人望着萧开雁厚实的胸膛,笑道:“老二,你愈来愈结实了。”
(他心中想到的却是苍山之败……他大好前途,都毁在那烈火与浓烟里,部下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而他要蒙受屈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萧易人是败军言勇,反不如他那不学无术,游手好闹的三弟萧秋水!为此他要吐气扬眉,以雪前耻,而投入朱大天王麾下,有何不可!这看来诚实的家伙,竟以萧家的名义,来阻止他?爹妈都已经过世了,自己是老大,凭什么要他们来管!)他越想越气,表面却不愠不火,木石般沉冷。
这时萧开雁已踏到擂台上来了。萧易人望着这素来敬服自己的弟弟,浓眉大目,禁不住咆哮一般地道:“你真的帮老三,不帮我?”
萧开雁沉声道,”我是浣花萧家的人,我帮的是浣花剑派一百三十余年来的浩气长存。”
萧易人冷笑:“我也是浣花剑派的人埃”“不是。”萧开雁缓缓地摇首:“不是。”
“你是皇甫高桥——朱大天王的人。”
萧易人额上渗出了冷汗,怒极反笑:“你是我的对手?”
萧开雁没有答话。他交叉的双剑举过头顶,剑尖横直,遥瞄萧易人,前剑却作齐眉而举,遥指萧易人眉心穴。
萧易人再也没说话,长剑斜指三尺之遥地上,左手轻搭在右臂,陷于沉思之中。
那雍华绝色女子凝视场中阵势,道。
“萧易人‘二天一心剑法’,已有七成火候,可是萧开雁秉性耿直,自幼练双剑,要破‘二天一心’,只要洞察机微,并不太难,可惜……”朱顺水豪笑道:“可惜萧开雁的资质,仍是有问题,他使的黑白双剑,若是够聪明,早已改换剑路,兼走阴阳,一定会好多了。”
大永老人瞠目向那女子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笑而不答,凝注台上,朱顺水大笑震得后排群豪纷纷坐立不稳,连连跌退;“世间上还有敢批评老夫剑术的女子,除赵师容外还有谁!”此语一出,全场尽惊。
这时擂台上已发动了。
萧开雁的姿态是攻的姿势,所以他先发动。
萧易人的剑势是后发制人。
他在萧开雁出招前刹那间的刹那问出了手。
一刹那是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
一刹那间的一刹那,不知有多快,但萧易人把握住了。
而且把握住萧开雁的攻击点。
所以他能截去来招,并封杀对方。
因此也等于把握住生死。
故此萧开雁死了。
萧开雁没有马上死。萧开雁重伤时并没有呼痛,但大叫了一声:“——老三,浣花剑派没有叛徒……”然而萧易人第二剑已杀到。萧开雁的脸裂成两片,随着溅血,还有一声迸裂而中断的惨呼:“——也不能有叛徒!”
声断,人亡。
奇怪的是萧秋水所想到的,却不是萧开雁的死,而是别的事。
他想起的是峨嵋山上,萧开雁跟他叙述的故事。
那是武林中姜大和姜二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姜大和姜二本是好兄弟,后来两兄弟都成了大名后,互相猜忌,以致相互攻击,最后被权力帮所灭。但权力帮七个创办人中,也为此牺牲三人,如果这对兄弟不互耗实力,其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萧开雁曾结论道:“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一套方法。”
“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实黝实的方脸坚毅无比:“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倒不是指我们两个,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较多,从办十年会一事,便可看见。”萧开雁还说:“他在点苍之败,引为毕生之憾,现处于失意期间,不应再刺激他。”
“我了解。”当时明白了萧开雁的深意而深深感动着的萧秋水答:“如果我见着大哥,尽可能会让他。二哥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那时萧开雁如此欣慰地答。
而今萧开雁当先挑衅萧易人。然后为萧易人所杀。剩下自己了……——该如何抉择呢?
就在他宛若掉进泥淖般的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思中时,忽听一声女音哭呼:“你……对得起爹娘!”
凄呼的人是萧雪鱼,她悲酸的脸颊已挂满了泪光,而且已如箭矢一般掠上了擂台,向萧易人扑来。
“找死!”
萧易人如此断喝。
萧秋水在迷惚中,一惊,跃起。
剑光闪,如匹练破空。
萧雪鱼哀呼,凄然倒下。
大肚和尚厉吼,叫:“雪鱼——”不顾一切,挥掌劈向萧易人,这时萧秋水已扶住倒地的姊姊。
萧雪鱼惨白着玉颊,只说了一句话,就失去知觉了。
“浣花萧家,就靠你了。”
萧秋水虎目尽泪,猛抬头,大肚和尚身上己挂了多处伤口,血珠子迸溅。
“住手!”
萧秋水发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巨喝。
果真住了手。
萧易人明明想控制自己不听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之意念,但手下不知怎的,竟不受控制般止住了。
——也罢,先且住手,听他要说什么。
萧易人禁不住如此替自己解释,像不如此作个分辩就无法对自己的恐惧感作出交代一般。
萧秋水揽住大肚和尚淌血的身子,只问了一声:“你可记得……广西五龙亭之役?”
“记得。”大肚和尚忍痛却爽然说道。
在七星湖之役,连广西五虎都误会了萧秋水,权力帮屈寒山等占尽上风,萧秋水简直是孤立无援之际,但,大肚和尚仍不顾一切后果,坚持要站住萧秋水那边,并肩作战。萧秋水跟大肚和尚相识十数年,大小百余战,但大肚和尚始终没有背叛过他。尤其七星湖五龙亭中一役,在众人皆沮之时仗义抢救,不顾生死,萧秋水梦寐不忘。
“你挺得住吧?”
“挺得祝”
“好。”
“挺住看着你把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除掉。”
“好。”
“大丈夫这当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了。”
“好。”
萧秋水,返身,面向,萧易人。
萧易人,冷笑,剑指,萧秋水。
“我很后悔。”萧秋水说:“后悔我为什么要等到妹妹和二哥倒下了才出手。”
“一样。”萧易人道:“什么时候出手都一样。”
台下。
朱顺水道:“萧易人毕竟长萧秋水十年,十年辛苦不寻常,萧易人的十年米饭,不会是白吃的。”
赵师容道:“可是武功不等于吃饭,一点都不等于。约己博艺,无坚不钻。如果多活几年就能无敌,那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只乌龟。”
彻骨的寒冷。
东方自鱼肚白之后,初升起一片殷红。
晨曦的血红,随着晚风的吹拂,一切穆静得如青种孤坟。
萧易人忽然划出一剑。
火焰呼地几灭。
这是示威的一剑,在气势凌绝时,萧易人和身扑上,展示他的“天狼杀法”!
就在这时,萧秋水猛挥剑。
也在同时,旭阳在间寂中,忽然一跃,在清静的地平线上,露出金芒来!
那金虹般的一抹——旭阳映在剑上,带过一道弧形,照射在萧易人眼帘中!
——看不到!!!
此惊非同小可,右手一痛,拇食二指已被斩断,长剑应手而落。
萧秋水没有再追击。他凝视着云的变化。忆及唐方的柔发。或无所思,(这一剑,当名”唐方”。)萧易人惊恐地睁大了眼,抚伤,退后,萧秋水控剑于地,仍然没有追击,却蓦然下跪,垂泣道:“哥哥,我求你,回到浣花来吧……”他话未说完,萧易人也”噗”地跪下来,汗下如雨,哑声道:“我错了……”萧秋水自幼未得他大哥和颜悦色过,一见这等情形,忙跪前搀扶,只闻萧易人泣道:“我错了……”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萧易人悲声饮泣道:“……我错在没有在你武功差的时候就杀了你!”
萧秋水一愕,萧易人一伸手,一拳打在萧秋水鼻梁上。萧秋水鼻血长流,泪眼模糊,抓剑要攻,但手中长剑已被萧易人劈手夺了过来。萧易人狞笑道:“饶是你精似鬼,还是要栽在我的……”萧秋水听声辨影,反手一掌,砰地击中萧易人胸前。萧易人“哗”地吐了一口血,却因金丝甲护胸(在《江山如画)中,萧秋水在云南即以此浣花至宝之一,避过“佛口神魔”梁消暑之毒针),消去大部分掌力,扬手一剑,“二天一心”,刷地斩中萧秋水!
萧秋水长啸,危难中忽然抄出怀中一物,不顾一切,直刺出去!
此时萧秋水因鼻梁剧痛,腰脊受剑斩之伤,武功己大打折扣。
这一个突刺,理应不能命中,惟此时旭日普照,光跃大地,照得萧秋水手中那物灿然一亮。
萧易人的眼也为之一眩,尖声叫:“天下英雄令!”
心里怔得一怔,而右手受伤,左手使剑不便,缓得一缓,那令牌的尖牌,已刺入他的心口!
萧易人是何许人也!他在未识朱大天王之前,已经是领袖群伦的青年俊杰,机智过人,应变神速,被刺中的刹那,所有的神经一齐刺痛,他就利用剧痛的刹那,全力一吸气,倒翻了出去!
黑衣飞飘,他倒翻出擂台。
只要能安然落地,再图报复。
但就在这上下之间,人在空中之际,忽然一道人影,迅若流星,刀光一闪,所中萧易人,萧易人狂嚎,剑向反后刺,噗地把背后的人刺得透明窟窿,两人一齐呻吟,滚落下地去。
萧易人辛苦挣扎,向后看去。
——是齐昨飞!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仍嵌在他身躯内,他可以感觉到那刀刃是何其酷冷,何其无情。
齐昨天喘息着,用得雪大仇的狠毒眼睛盯着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苦脸。皱眉、歪曲着脸肌,艰辛地道:“你暗杀这么多……兄弟…我……暗杀……你……”说到这里,目光逐渐散乱,萎然倒毙。
萧易人却还没有死。
他的感觉就如把一柄烧的的刀子浸在烧酒里一般。从前他年少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欺诈的时候,曾经因为向往古城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豪气霓生。杀了大奸大恶的人之后,也曾和一班意气飞扬的年少酪酊一番,不醉不散。“烧刀子”当然不是这样酿制的。可是现在他却有醉醺醺的感觉,可是很痛苦,那烧的的刀子,就炙在他体内……齐昨飞的九环大刀,还遗留在他体内……唉,实在不该那么大意的!
他朦胧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切似乎都馒了,歪曲了;他的三弟奔下台来,惊愕、伤悲、夹住他,但不是真正碰触他,他知道他自己伤得太重,已气息奄奄,不堪一触了。
……他看着他弟弟那张双眉斜飞入鬓。凛烈的眼,还有一张多情的嘴,以及唇上渐形成浓烈得意如眉的胡髭……他这个“长不大的老三”,也踉他一般,留有小髭了,而且比他还清扬有力……他忽然觉得很伤心,他,挨了这许多年,筹画了这许多日子,因为际遇不好,他就要死了,一切都要过去了。一切都变成属于他这个弟弟了。他很不甘心……人物综错,衣鬓恍惚。他忆起青年时,踉弟弟下榻,三人在房里纵论江湖事,立志要做大事,兴奋得一夜未眠……远处有鸡啼声了么,暖风好寒,是催促他上船了吧?
他不禁说:“好寂寞碍…”
晨霞艳丽绚烂,漫天涂抹,晨鸟翱翔,青山犹沉沉……然而萧易人,却,死了。
萧秋水的泪眼望天。
他这个自小最崇拜的哥哥,临死前,说了一句和章残金死时一模一样的话。
“好寂寞……”
这世间走到极峰,悟到最彻,活到最后,难道部只剩下了寂寞?
萧秋水不知道。
因为他还没有活到最后。
他的鼻血流着,鼻骨被打伤,腰侧被斩伤,在以后他亡命的岁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喷嚏,容易过敏,一直都没有好过,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伤未能好彻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纪念他的哥哥吧……他未来的生命里,还充满了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至亲友朋的出卖,但他却能忍辱咬牙负重苦拼,终于都重新站起来……岁月苍苍。萧秋水的鼻子。腰脊,还是不好。
萧易人死了。
没有人再上擂台了。
诸葛先生用沙嘎的声音,喊了十次,还是没有人上台挑战。
——萧秋水是实至名归。
事实上,谁也没有打败萧秋水的信心,何况,台下的赵师容与朱顺水那两关,谁也过不去,这“盟主”之位,试问又有谁敢当?
于是诸葛先生宣布:“萧秋水为‘神州结义’中‘长江大会’之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贼,锄强易暴,共赴国难……”接下来是交奉大印玉玺和令旗锦帜,并宣誓为盟。萧秋水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人誓约,尽管说得轰天动地,但要背义弃约时,真是连眼睛都不多霎一下。但他只是像台上的戏子,戏演到哪里,他就尽力去演好他而已。倒是宣布后的欢声雷动,几千人一齐发出来,可堪惊天动地,尤其李黑、胡福,施月、林公子,铁星月等含泪欢呼,雀跃再三,情义深撼,萧秋水内心中也激起了千堆雪,他曾经在这世上只剩下唐方了,但是到了如今,他连唐方也失去时,真是寂寞如雪,冷冽,而在春阳下连形迹也未曾留下。而这一下子,欢声雷动下,他着实有一阵生死无憾的昂奋。可是一句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热血:“萧秋水,盟主你自当你的,天下英雄令却要给我交出来!”
“谁说的!”擂台下的铁星月咆哮道。
“我说的。”
说话的人是朱顺水。
第八 章擂台下的擂台
“盟主归你萧秋水,天下英雄令归我朱顺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不干涉我的,我也不干涉你的。”
朱顺水摆明了态度:“今晚高手如云,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老夫手下,诸位可知道么?”
萧秋水忽然有一种感觉。场地宽但太拥挤,他却觉得天地苍茫,就算是拂晓,也是空茫一片,而他没有所依,没有了家人,除了尚生死未知的萧雪鱼,没有了牵绊,天地间,任他一个伤心人,独来独往。可是隐约却有先贤先烈,为神州开路,近人道上有勇将国士,在为国杀敌……他豁然肯定了他该作的了。他站了起来,高大如神。
“你不配。”
朱顺水目光收缩,厉笑,骤然一拍手掌。
一人座声疾闪而出,手中七点星光飞出,萧秋水虽然伤重,但是并非伤到不能闪躲!
他避不过,是因为他不敢置信,这人也会向他下毒手!
他中了五镖。
镖一射入萧秋水身躯,即倒射回来,随着鲜血激喷——他虽没有闪躲,但全身灌注了护身功力!
他目眦欲裂,吼道:
“你——”
放冷镖的人竟是重伤毁了半边脸的唐肥!
朱顺水大笑道:“天下英雄令,我还配不配拿?”
萧秋水双目瞪视,毫不畏缩:“你不配!”
朱顺水脸上一阵抽搐,怒笑道:
“你以为我是谁,告诉你……”朱顺水如苍天一枭,狂笑道:“我是‘铁锁横江’朱顺水。”
此言一出,特别运用内力发话,全场中除了那威猛老人外,连赵师容都被震得霍然站起,有人几乎摔倒,大部分的武林中人震退了几步,更有人当场震得全身麻痹。朱顺水眯着狡诈的眼睛,问:“那么,”他满怀信心如狐狸般笑道:“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平视着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他说:“你,不,配。”
鸦雀无声。
除了剥剥的火炬未熄前的燃烧之声外,数千近万的人海中,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顺水犹如鹰雕,瞅住萧秋水,然后举起了他鹰爪一般的手,轻轻地抓在擂台上的一根柱上,犹如拾起一只精致的茶杯一般。
然而那一人围抱般粗的柱子,立即摧枯拉朽般霉了,哗啦啦地倒下来,牵动整个擂台,一阵山摇地动的声响,尘上飞扬,擂台全塌了。
这只是朱顺水左手一捏之力。
这下连大永老人、地眼大师都变了脸色。
朱顺水双目如毒刃,盯住萧秋水,全身无风自动,一字一句地问:“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这次没有答。
他反过头去。
他问唐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方姊?”
“为什么要背叛唐门,而投入这老匹夫手下?”
唐肥愣祝她那阴阳怪脸还来不及答,朱顺水只觉得一阵血液上冲,脑门炸地轰然一声,一种莫可名状的愤怒,使头上毛发根根竖起!他旋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那一击,能不能杀得死重伤在身的萧秋水,始终是一个谜。
但他那一击,忽然被人化解去。
用轻轻一拂化解的。
而且用的是袖子。
水绿色的袖子。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用如此轻曼的力道以及如许曼妙的袖子来消解朱顺水的“长江出闸”。
赵师容。
赵师容盈盈笑,吟吟笑。
朱顺水脸色铁青,厉声问:“你要救萧秋水?”
赵师容没有去答他。却向萧秋水道:“你说得对!”她那风华绝代的笑意却带忧悒:“他哪里配!”
朱顺水简直被气得快发疯了。想他纵横七海,独霸武林,几曾似今日,先被一个后生小子蔑视,再让一个女子奚落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居然唱了首《黄河曲》,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看来所有怒气都消尽了,回复到原来的样子,翟然道:“原来李夫人也想要‘天下英雄令’!”
赵师容见朱顺水居然能在如此愤慨下恢复冷静神定,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忍不住说了一声:“果然是朱大天王!”
朱顺水微微一点头道:“李夫人过奖。”
赵师容化解那一招时,一种淡郁的香味,袅入萧秋水鼻中,连伤痛也似清凉多了,眼前一花,出现了如此一位高贵雅淡的女子,不禁心中一声赞叹,但随即想起与唐方谈论女子(萧秋水与唐方交往时。乃无话不谈,上至天下大事,下至对不识女子之评头论足,曾谈得相知相洽,头头是道),心中一酸,旋向唐肥厉声问道:“阿肥,你这样作,伤不伤方姊的心?”
唐肥见萧秋水居然身中五镖不倒,真如天神一般,心里暗暗发寒。晨曦下,她半边脸被利斧劈得鲜血淋漓未去,而鼻子又被铁星月失手打得稀烂,看来犹如地府中的肥罗刹,甚是恐怖!
“我本来就是朱大天王的人!”唐肥强充倔悍,咧嘴道:“我是朱大天王安排在唐门‘卧底’的人,目的是查明唐家近五十年来不出江湖争霸之真相。”唐肥怒气冲冲地道:“而今为了杀你,暴露了身份,你还想怎样?我唐肥可不怕!”
萧秋水讶然。“难道你不是唐家的人?”
唐肥涩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那么肥,哪家要我?”她痴笑起来,状若癫狂:“我要跟随朱大天王,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方才有人看得起!”她一面笑,震动创口,脸颊上鲜血又涔涔淌落,狰狞无比:“就算欺师灭祖,也在所不惜!”
萧秋水望着她,蓦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现在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一齐作痛。
“唐肥,你真不是人。”
林公子骂。铁星月更气得龇牙露齿,他对唐肥,本已动了真感情。
“唐猪!你——”
唐肥“格格”而笑,一面笑,一面摇,肥肉不住颤抖着,忽然笑容一敛,道:“你不知道人会变的么?尤其是女人,要变起来,可以抓住任何一个小小的理由.就可以把你碎尸万段,……”她眯着另一只尚称完好的细眼,故意问:“这些你们都不知道么?不知道又怎么学人家闯荡江湖?”
金刀胡福接住险被气炸的杂鹤施月与邱南顾,沉声道:“我们不是不知道。在江湖上,是要讲道义的,就算别人不讲,我们也凭良心讲。”
李黑冷笑道:“我们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为之而已。要堕落还不容易,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得了。”
施月叱道:”不管如何,就算唐门能饶你,我们‘神州结义’也不放过你!”
陈见鬼亦插口骂道:“在你跟我们是共过患难的人,竟做出这等事来!我陈见鬼就算活见鬼了,原来邓玉平为‘权力帮’卧底,而你为‘朱大天王’作暗点子,都是一丘之貉!”
朱顺水笑道:“老夫想跟李夫人打个商量。”
赵师容随意笑道:“商量什么?”
朱顺水道:“商量个条件。”
赵师容问:“什么条件?”
朱顺水眯着眼睛,笑得就像只老狐狸:
“天下英雄令,归赵姑娘得可以,但是……”他笑意愈渐肆意。
“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六分舵、五湖四海水寨,都可归姑娘统率……如此可好?”
赵师容笑了。笑意犹如一只翩翩的彩蝶,怩声问:“你是说……”朱顺水眯着眼,挤在眼皮下的眼珠,不住上下跳动,打量赵师容:“正是向赵姑娘征得首肯……”他嘿嘿笑道:“我朱老头儿年纪虽长了些,但这些年来,尚未娶妻,而且……”朱顺水傲然道:“江湖上,武林中,配得上你赵姑娘的,除了老夫,就是李沉舟,李沉舟在我手下是死定了。”朱顺水说到后来,简直污言秽语:“丈夫是老的好,那些事儿.够稳健,有经验呀!”
朱顺水在群豪面前说这些话,无疑是全不把其他的豪杰放在眼里,而且公然说这种不堪入耳的话,众皆忿然。
赵师容居然妩媚笑道:“你是说……天下英雄令归我,我归你,你……你归你自己?”
朱顺水乐不可支:“我?我归朱大天王。”
赵师容笑得更嫣然了:“好,好计划,这样的好计划,亏得你才想得出来。”
朱顺水笑道:“我是天才,我一直是人间的天才!”
赵师容婉然道:“真是天才,比白痴还天才……”忽然水袖一挽,急打朱顺水脸门。
朱顺水偏首避过,赵师容的左袖又拂出。朱顺水全力跳避,赵师容云袖暴长,直卷朱顺水,这次朱顺水跳开两丈才能定过神来。
这几下过招,直如电光石火,朱顺水已飘开两丈,纵声长笑道:“赵姑娘也不……考虑考虑?”
赵师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和李沉舟的关系?”
朱顺水脸色变了变,即道:“我当然知道。但李沉舟自命风流,有多次外遇,有多少个女人……你可知道?呵,呵呵……”赵师容淡淡一笑,更见一种意无抑尽的妩然。“我知道。若有人想在我面前破坏李帮主,那是妄想。他有多少女子,他都告诉我,我无所谓,因他只爱我一个,大丈夫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赵师容也有不少男子,并不稀奇。李帮主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哥哥,更是我好友、知音……你想在我面前词诽谤他,那未免看扁了我赵师容,也看错了李沉舟!”
赵师容灿然一笑,有若花开,骄傲而韵姿清楚:“赵师容是什么人,李沉舟又是什么人!”
萧秋水在旁瞥见晨光照微中的赵师容,心头一热,想到这一对相知相遇湘信相依、天衣无缝、无理可袭的信赖,想到他和唐方两地分散,飓尺天涯,却生死不知,眼眶一红,身上所有的痛楚,因为见到赵师容,以及想到赵师容和李沉舟至深至大的恋情,而觉得阳光熏曦,心头郁闷,为之顿消。
朱顺水脸上一片阴沉,这时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忍耐不住这人目中无人有意搅局,激愤至极,地眼脾气毛躁,大喝道:“兀那王八,就当武林中无人么!”一掌就向朱顺水拍了出去。
“神行无影”裘无意吆喝道:“使不得……”但已太迟,地眼一掌拍出,朱顺水反掌撞去,两掌一交,地眼大师只觉对方大力撞回,自己急忙再生内力,全力抵住,谁料那外力如黄河决堤一般,又冲破了拦防、地眼此惊非同小可,忙使混原真气抵住,但这一脉心经,也给万涛排壑般的巨力冲破,三道逆流,反行体内,地眼只觉全身一窜,连退八步,嘴里渗出了鲜血。
朱顺水见一掌击毙不了地眼,也是一怔,冷笑道:“少林僧人果有两下子。”
在群豪心中,尤其是大永老人等心里,造成了极大的惊恐:地眼神僧与天目神僧齐名,在南少林当长老护法之职,份位极高,而且曾与方丈和尚大师三人合擒权力帮主李沉舟手下第一号人柳随风,声乞之大,一时无两。
可是地眼大师却一招之下,输给朱顺水。
大永老人本待地眼大师先行出手,只要对方一动上了手,他在旁边再插一手,擒住了失大天王,再逐走了赵师容,自然吐气扬眉,严然武林领袖,然后再批判萧秋水杀兄无资格当盟主一职,再公然要其将“天下英雄令”交出,谅必无阻……如此如意算盘计划下来,却见地眼一招败退,立即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还是稳着点,看看风头再说。
“神行无影”裘无意,在武林中辈份,以及武功内功,可谓:‘三大天柱”之一,即是少林大正、武当太禅,以及丐帮裘无意。可惜裘无意为人滑稽突梯,不重身份,故在武林中的号召力,却大大不如前述已殁的两人。武林中虽是众豪拳打天下,但不亮身份,不换声势,其中冷暖炎寒,跟翰林、仕途、宦官的排挤竞逐,也没什么两样。
裘无意这时站出来,绿竹杖往地上一点,向朱顺水大声喝叱:“朱顺水,你真当江湖无人了?”
朱顺水冷笑。
“除了你袭老还算是个人物外,这一僧一道,合起来只能算是半个,你门所谓‘白道’,哪还有什么像样的人物!”
朱顺水话口未完,只听一人道:
“那我算什么?白道的,还是黑道?或是半白不黑道!”
朱顺水偏首望去,只见那威仪堂堂,但瞧不出年纪,威武的人缓缓站起,不知怎的,心中一凛,但嘴巴可毫不有让:“我怎么知道你算什么?报上名来,看看排在这一僧一道之前抑或之后……”他一眼瞧出对方武功定必非同小可,所以出语间可软可硬,也客气了许多。
那威猛的人大笑道:“什么?我跟这秃驴和杂毛并排?哈哈哈……”向天长笑,真个宛若奔雷。这下无疑是极端藐视,大永老人涵养再好,也忍无可忍,怒道:“兀那野汉,你敢蔑视祖师爷,是活得不耐烦了!”
威仪的人猛回首,问:“谁说祖师爷?”
大永老人也不知怎地,给他瞧得心魄一寒,但骑虎难下,只好硬着买皮道:“我说的。”
对方问:“谁是祖师爷?”大水老人只敢回答:“我说的。”原已问非所答,气势上弱了一筹。大永老人也省觉到,老羞成怒,心忖:“我且试他一试,换回点颜面再说。”他对朱顺水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犹胜朱顺水,无论如何,自己都必能制得住,当下意念既定,恶念陡生,决定七分攻击,三分守势,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境,先试探一下再说。
威武的人一见大永老人蓄势待发,便一眼了然,笑道:“你死定了。”
大永老人勃然大怒。他养精蓄锐的一击,对方竟然说:“你死定了。”好像在对一个小孩说话似的,当下怒吼一声,单掌护胸,右掌劈出、冲了过去。
那人瞪住他,猛喝了一声。
“祭无朋!”
这一声大喝,陡地令大永老人一震!熬叛粢跏帧奔牢夼笫侨昵埃慈胛涞笔钡拇潞庞朐馊撕我韵谩U馍蠛韧鹑艚估祝钏纠匆跞崦嘌拥恼嫫蝗挥辛烁雎┒矗谠丛瓷⑷ァ?
“祭无朋!”
那人又是一声暴喝。大永老人恐惧地睁大双目,冲至一半,被这宛似当头一棒喝叱骤至,身体摇摇颤颤,因发出咆哮在先,大半功力发于攻,小半功力蓄于守,攻守功力未能配合,是以眼前一片乌金,脑门一阵发黑,全身真力,丝丝遁走,那人又猛喝一声:“祭无朋!”
轰隆一声,大永老人如被雷击,全身一弹,痉孪起来,脸容抽搐着,全身内力,已被这三声断喝镇庄、截断击溃,他双眼一翻,全然混浊,怪吼了一声:“你……”“哇”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射出一个血窟窿,他也脸若紫金,仰天倒下,被震碎腑脏经脉而亡。
三声断喝,杀了大永。
——这等功力,连朱顺水都望尘莫及。
一就算朱顺水与赵师容联手,也办不到。
——李沉舟呢?李沉舟能不能够?
全场愣住,天已大明,火炬已灭。阳光洒在众人头上、身上、衣上,因为大过寂然,反而不似是人间一般。
良久,裘无意涩声嘎道:
“你……你……”他每一个字,都像挑了千斤担子,重钧负荷,他嗫嚅道:“你……你……就……就……是……燕……狂……徒……”对方没有作答,只发出一阵铺天卷地的狂笑。
第九 章狂徒再现
燕狂徒未死?
他,就是燕狂徒吗?
——这在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强人,使黑白二道俯首称臣,而且纵横天下,号令七海,始创权力帮,缔造长江、黄河水道分寨的人,最后被他手下的人所出卖,以至黑白道中好手尽出,十六大门派,包括武当、少林高手,以及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权力帮”的“四大护法”,还有李沉舟都亲自出手,杀得鬼泣神号,遮天蔽日,血流成河,惨绝人寰。
燕狂徒全身无一处不是伤,连胸口都被人用剑对穿而过,但居然仍能身怀“无极先丹”,脱身逃去……——但是在这等重创之下,这魔头居然能不死么!
——不可能!
这人,这人就是燕狂徒么?
燕狂徒未死!
燕狂徒未死——这个讯息委实太过骇人。这几十年来的武林中,燕狂徒已经是一个象征,一种代表,这个骛傲不驯,惊天动地的人,就似天宫派出天神地将,都奈他不何,连大上老君七七四十九天丹火熬炼,都囚他不住的孙大圣;他的存殁,声动武林,威震江湖,摄人心魄。
燕狂徒居然如此年轻……不,甚至连年龄也看不出来!
裘无意、赵师容、朱顺水三人,昔年都没有参加那一役。裘无意当时对笑傲江湖、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燕狂徒,倒有几分意味相投,并不认为他为祸武林,所以才没有参与围杀;赵师容昔年却因太年轻未能与役;朱顺水只派了他的“七大长老”出手——他当时以为已经太看得起燕狂徒,岂料原来仍是大小觑了燕狂徒——最后只有两个长老能活着回来。
大永老人已经死了。地眼大师当年却参加那一役,他从未想到这人就是在是役几乎把他骇得命丧心裂的燕狂徒,看来这数十年来,燕狂徒不但没有者,反而更年轻,而且更豪壮了。
好一个燕狂徒!
三声震死大永老人的燕狂徒,又大笑三声,道,“既知我是燕某,天下英雄令,舍我其谁!”
忽听一个声音,像剑锋斩劈在铁石上一般,铿锵有力:“你也不配。”
燕狂徒返身回首望过去。返身得很慢,很慢,因为已经有几十年,人们不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乍闻这个声音,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还有人(也许除了李沉舟、慕容世情之外),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慢慢回身是希望多保留一刻的神秘。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飞扬、倨傲,却又谦敬、很有自信但一身是伤的青年人。
——一个在燕狂徒当年横霸天下时还未出世的小伙子。
嘿!
燕狂徒认得他!这个子就是现今的什么盟主,说什么了不得,但居然大骂了朱顺水三声“不配”!这人忒也有种!却不料居然连自己都骂上了!乖乖,这可不得了。”
“你是萧秋水?”萧秋水这名字,近日在江湖上毁誉参半,有人翘着拇指赞叹、有人跺着脚板痛骂——燕狂徒也有所听闻过。
“我是萧秋水。”那青年人答。
“你知道我是谁?”燕狂徒问,
“燕狂徒。”青年答。
燕狂徒狂豪地笑了,又问道:“你知道燕狂徒是谁?”
“武林第一人。”那青年平静地答。
燕狂徒更满意了:“那武林第一人有没有资格拿这‘天下英雄令’?”
那青年直截了当地回答:“不配。”
燕狂徒倒竖了眉毛,厉声问:“我不配谁配?”
那青年正直地道:“天下第一人才配。”
燕狂徒仰天长笑,怒问:“有谁可以配得上当‘天下第一人’?”
那青年答:“有。”
燕狂徒全身衣衫,猎猎剧动:“谁?”
那青年容色平静,但目露神光:“岳武穆!”
三十功名尘与土。
岳飞以反间计对兀术,废儿皇帝刘豫,并上书奏章:“……知逆豫既废,虏仓卒未能镇备,河、洛之民纷纷扰攘,著乘此兴吊民伐罪之师,则克服中原,指日可期,真干载一也……”惜朝廷不允,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绍兴八年冬,岳飞亲赴行在觐见高宗,力主非议和之策,自此秦桧暗恨岳飞,九年请遣观察金人虚实,诏又不允,十年,金人叛约,大举南寇,复诏岳飞援助关、陕、河北各路,五月,岳军败金兵于宛亭县。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云路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岳飞进密疏,一请北伐,二请高宗建储,并分令诸军北进,命工贵、牛皋、董光、杨再兴,孟邦杰、李宝,提乒自陕西以东;西京汝、郑、颖昌、陈、曹、光、蔡诸州县分布经略,又命梁与渡黄河,会合河东、河北州郡,响应北代。再命令岳军将士,语其众人,期以河水相见,并遣军来援刘琦,西授郭浩,控金、商之要冲,应川、陕之师。岳飞自引其军长驱以取中原。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阈。
燕狂徒虽是草莽英雄,但对真正为国家民族舍身奋战的岳飞,却是敬慕至忱,燕狂徒自称狂人,无敌于天下,但心里却十分尊敬岳飞所作所为,如今萧秋水这般一提,他是磊落男儿,倒是服气,哈哈一笑,道;“也罢,算你有理!”
众人亲闻萧秋水居然敢出言顶撞无情人物燕狂徒,心中都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又见燕狂徒脸色一阵森然,以为萧秋水就要遭殃,却见燕狂徒豁然一笑,便坦然承认,才放下心头大石。
其中站在较外边的几个武林人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如此煞气迫人,随时将有杀身之祸,凭自己等人微未技俩,既无利可图也起不了作用,不如偷偷溜走算数,于是乘数千人不觉之时,悄悄地想溜。
谁知方才一举步,燕狂徒一双如电的目光,便射向那些想溜掉的人的身上,那些人都感觉到那双目如森冷的寒电子,乃是望向自己,心下一寒,忖道:这次完了,这魔王看到我了……人人都双腿发软,不敢再走半步。
其中四个胆子较大的,武功也较高的,当下不顾一切,实憋不住,拔腿就跑,只听燕狂徒笑道:“我在,你还敢溜……”其中两人,乍闻这冲着自己的一声,便钉在地上,不敢再跑,另外两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豁了出去,谅那狂人也追赶不上,人群围得一层又一层……当下不顾一切,发足狂奔。
燕狂徒大笑道:“跑?看你们跑不跑得了!”
双掌拍出,拍向前边两人。
前面两人,并没有逃跑,遽见燕狂徒出手对付自己,仓皇间哪里抵挡得及,“砰砰”两人皆被击中心口。
那两人在这等情形下还敢站得那么近,武功自是不低,可是燕狂徒突然出手,根本就无法抵御,也无从招架,两人一旦被击中,自度死,但却并不觉痛苦,只觉胸前一股巨力涌来,身子稍向后一仰,砰地撞中后边的人,那巨力就法了出去,变得无影无踪……就此前边两人向后仰撞后边两人,后边两人又撞中后面两人,后面两人再撞中后面两个人……人群本就站得极密,且水泄不通,如此随着人撞人,那巨力被传接了开会,瞬间便传到了靠得最外边的两人那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人接一人,跟着是一排的人,向自己身上一压,膨地一声,自己胸前似挨了一击,便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三丈远,恰好撞中正在逃遁中的那两人背门……那莫名其妙被撞飞的两人,眼前金星乱舞起来,才发觉背后压着各一人,已被震死……燕狂徒笑道:“这招叫‘薪尽火传’,我要谁死,谁都逃不了。”
众人几曾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功力,简直呆住了,就算命令他走,只怕也犹如石柱嵌在地上一般,移不得半步。
燕狂徒忽又很伤感地道:“自从那一役后,我只剩下一半功力,要是当年……”忽又神色傲然道:“虽则如此,若论武功,我还是无敌于天下。”
萧秋水忽又说了一句:“真正的无敌绝不杀人。仁者无敌。”
这次燕狂徒可光火了:“谁是仁者?天下只有假仁假义之辈,真正的仁者,早在黄帝、尧、舜、孔、孟那时就死光死绝了!”
萧秋水淡淡地道:“中国的命脉得以保全,全赖一股正气维系,以前有的,将来也会有的……一定会延续下去的!”
燕狂徒怒极反笑道:“谁能延续下去?谁?就凭你一张嘴?”
萧秋水竟然仰天大笑。在燕狂徒面前仰天大笑。他指着他手上沾血的令牌上的几个字,大笑道:“就凭这令牌上五个字中的四个:天下英雄!”
燕狂徒瞪了他半晌,哺哺地道:“好,好,倒教我真的见识了,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是出了英雄……”忽又冷峻地笑道:“你唬不了我!凭一张嘴,张仪苏秦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打天下,得凭真本事,今天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你资质好,我愿收你为徒。”说到这里,亦因有人承继衣钵而神貌慈祥起来。
“快,老子做事,喜欢爽快,你这就趁老子兴头上来个三跪九叩,行个大礼,老子除了教你武功,天下英雄令一事,也不和你争了。”
萧秋水静静地道:“我不跪。”
众人闻燕狂徒居然要收萧秋水为徒,自是一惊,有人代他感到庆幸,有人暗自嫉忌。朱顺水听来,更如坐针毡。不料萧秋水断然拒绝。
这下连燕狂徒都怔祝天下间不知多少学武之士,不惜一切手段,以求他教得一招半式,任何代价都愿牺牲,他却毫不假于色,绝不收徒、一来不想有牵绊,二来他好独来独往,平生武功,只觉古往今来,天地间有过他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人便可,用不着有第二人来接替,三来怕徒弟忘恩负义,或鲁钝拙笨,他可没耐心穷耗。而今得见萧秋水殊异秉赋,而且又被其一番话所撼动,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率性妄为,既萌生“薪火相传”的冲动,便慨然答允要相授武艺,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口回绝。
燕狂徒生平炔意恩仇,该打就打,要杀就杀,爱怎样做就怎样做,今日凭他无敌于江湖的名声,居然求不到一后生小子为徒,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燕狂徒讶然道,“难道我的武功还不足以作为你的师父?”
萧秋水答:“不是。”
燕狂徒道:“那是为了什么?”
萧秋水说:“我只跪天地君亲师,以及圣贤、豪杰、英雄、好汉……你一出手就滥杀无辜,只是个狂人而已。”
燕狂徒仰着脖子向天狂笑,道:“好,好,好个‘狂’字……我看你跪也不跪!”
语音一挫,双指骄伸,遥指萧秋水双腿,只闻哧、哧二声,两道极强劲的指风,飞射萧秋水双膝的“跳环穴”!
这双指凌空飞越,劲气破空,地眼大师在旁边一看,真是心悦诚服,原来这指法便是“阿难陀指”,昔日柳随风被擒,地眼便欲以此指法杀之,但因聚力不易,所以速度甚缓,若速则无法施这深奥的指法,而今见燕狂徒使来,轻而易举,而且隔空射物,得心应手,虽非佛门中人,但单止“阿难陀指”的造诣,自己便是穷尽一世难及项背,当下心里浩叹一声,心情萎颓。
大永老人原想趁地眼大师之后,捡个便宜,不找朱大天王和赵师容,却误打误撞,被燕狂徒三声断喝送了死,众人虽是惊震,但以为燕狂徒耍弄妖法,心有不服者,大有人在,后来见他以奇异内力,借力击杀遥不可及的两人,这才叹服,及至他现在施“阿难陀指”,才真正的无话可说。
燕狂徒隔空射点萧秋水“跳环穴”,为的是要他跪倒,萧秋水身上为萧易人斩伤,脸门被兄长击伤,身上还有五道缥创,但他的武功,非昔可比,就算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合力战之,也非其敌,与天正、太祥的功力,已可并排,他毕竟有着当世八大大高手倾力相授,且有“无极先丹”深厚内力,眼见指风袭来,他下盘一阵交错、急闪、杂沓异常,燕狂徒的指风射空!
燕狂徒一愕即道:“哦,是少林豹象的‘百戒错步’。”
说着横腿一扫,这下无论萧秋水怎么跳跃闪躲,都必定被他这一脚扫中。
萧秋水情知不能闪躲,忽然一剑,疾刺燕狂徒足背,燕狂徒忽然收足——说收就收,好似完全没有出过腿一般——萧秋水一剑刺空、燕狂徒好奇心大炽,喝道:“好!还有银瓶的“玉壶泻水”!”
人随声至,劈手抢夺萧秋水的剑!
燕狂徒身形何等之快,萧秋水心下一凛,一掌冲出。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豁然一空,燕狂徒就似没出手一般,立回原处,自己却一掌劈空;只听燕狂徒道:“嘿,连章残金的拼命掌法也学足了!”
这下不但燕狂徒觉得稀罕,群众也是大奇,这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青年萧秋水,居然身兼少林、武当奇技,甚至朱大天王长老的绝学!
朱顺水板起了脸孔,紧皱了眉头。
燕狂徒再度出手,这一次,逼得萧秋水使出白丹书的剑法,才迫开燕狂徒,燕狂徒大笑道:“是东一剑的“东施效颦’!”说着连攻三招,迫得萧秋水使出蓝放晴的“西子捧心”,才应付得过去,燕狂徒怪叫道:“你这小子,哪里偷来了这么多武术!”
这下连赵师容都刮目相看。权力帮两位护法的剑术,何以会在这青年身上使出来呢……这真令人费解。
接着下来,燕狂徒连连出手,一面故炫博学,一一道出萧秋水的武功,竟还有万碎玉的掌法、铁骑的内力、还有木叶的暗器,到最后,竟连梁斗的刀法、杜月山的剑法、萧西楼的招式,全部使了出来。
燕狂徒蓦然大叱一声:
“开!”
砰地一声,萧秋水倒退十步,脸若紫金,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口血吐后,胸口一热,喉头一甜,又想再吐,萧秋水性子十分勘执,情知再吐,内力就要消散,即要软倒在地,所以坚持不吐,一张脸涨得通红。
燕狂徒见他居然还不萎然跪倒,顿生惜重之心,当下道:“你已接我一十二招,以你身上之伤,只不过比当年天正少接三招,确属难得,你不要逞能,在我燕狂徒面前,你就跪这么一跪,却又何妨?”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逼我,我不跪。”
燕狂徒目露凶光,“你跪是不跪?”
萧秋水斩钉截铁,“我死也不跪!”
燕狂徒狂笑道:“我不让你死,偏要你跪!”
萧秋水大声道:“我不跪就是不跪!”
燕狂徒长啸一声,宛若巨鬼扑来,这下已出全力,一掌劈下!
萧秋水情知无法硬接,只好全力往后跃。
但后面都是人群。
——如此后跃,燕狂徒的掌,必定伤了后面无辜者的性命!
萧秋水一咬牙齿,双掌一挫,硬生生接下那一掌。
若萧秋水无得力自“无极先丹”近一百五十年的纯厚内功,就算有银瓶、铁骑、章残金、万碎玉、木叶的掌力相传,也无法接下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一掌。
这一掌接实,萧秋水如受万钩巨力,猛地身体往下沉去,没土直至足踝。
但是燕狂徒这一掌下来,竟粘着胶贴压下,根本挥甩不去,压力愈大,萧秋水大汗涔涔。
只听燕狂徒咬牙切齿地问:
“你跪是不跪?跪也不跪?”
压力愈来愈大,燕狂徒也尽了全力,只闻萧秋水身上骨骼格格作响,像遭了电击一般,随时爆裂胀破,寸寸骨头,欲碎迸射,痛苦至极,萧秋水双眼翻白,全身在抖动中死力相抗,嘶声道。
“我不跪!我不跪!”
要知道燕狂徒的武功,是何等深厚,现下虽功力丧失近乎一半。但仍非同小可,这一下在再次出道从所未有的盛怒之中,全力出手。压得萧秋水几乎寸寸骨节碎裂,个中痛苦,无可言喻。
但是萧秋水宁死不屈,燕狂徒一阵懊恼,猛吸一口气,双掌再全力下压,萧秋水全身又是一阵乱颤,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两条腿骨,似鼓棍一般,弹动不已,随时即将折断……却仍是不跪!
燕狂徒脸色一变再变,叱道:
“别敬酒不吃……”
他心中杀机大现,狂念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印堂、太阳穴、人中三穴同时黑气陡现,萧秋水只觉双掌压力减轻,但掌背贴住头顶,头顶之上,犹如干针万针直刺,直椎人心窝,奇经百脉,如寸寸断裂,所受之苦,直比开腔剖肺,还要痛楚。
他几乎已失去意识,但仍是不跪。
其实燕狂徒只要一松手,他就瘫痪了,但他强借压力与痛苦,来维持头脑的清醒,只要他能维持一丝神智,则宁可全身摧折,至死不跪。
这时燕狂徒也满脸发黑,额上汗如雨下,萧秋水毕竟是八大高手调教下的智能天纵的唯一人,燕狂徒重伤自痊而耗去一半功力,居然一时未能将之击毙,更令燕狂徒沮丧的是,未能将之屈服。
这时他脸上黑煞之气渐去,用一种只有萧秋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很好。”他的声音竟有说不出的沉哀,“你比我还要硬。这身骨头,天生不必下跪,就算跪我,我也经受不了。”微微一声叹息,那殊异的掌力渐渐撤口。
就在这时,裘无意嚷道:
“玄天乌金掌!这是玄天乌金掌!”
大部分群豪,不知所以,也不懂惊讶。但武功较强,江湖阅历较厚者一听,纷纷都变了脸色。
“玄天乌金掌”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法,本来是一种酷刑时迫供的手段,但给燕狂徒活用了,当作普通招法来用,中则如千刀万剐,十分痛苦,任何英雄好汉,都经受不了。其实燕狂徒一旦使用“玄天乌金掌”,便有些后悔,但见萧秋水如此倔强,不禁被他铮铮傲骨所感动,不想再加留难。
这时大侠梁斗、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及一干支持萧秋水的武林人物,都按捺不住,大喝跃出,要围攻燕狂徒,解救萧秋水,只见七八个人,舍死忘生,飞扑而来……燕狂徒皱了皱眉头,心忖:这小子式有人缘,一旦有事,还有这许多不要命的人相救!
只见七八个人之后,又扑来七八人,都是豁出了性命,这时燕狂徒己将双掌一收,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双掌,如装弹簧一般,反弹起来,直往燕狂徒冲到!
这下子电光石火,燕狂徒已知对方因经受了自己的“玄天乌金掌”,掌劲布满全身,因仍不屈服,全身受劲无处发泄,必致死亡,所以不自觉地反击过来;燕狂徒情知萧秋水若击不中自己,则必被无处可泄的掌力震死,他对萧秋水萌惜重之心,当下心念一转,竟猛吸一口气,硬受一掌!
砰地一声,萧秋水双掌击打在他胸膛上,击个结实!
这下不但别人意想不到,就连萧秋水自己也料不到,他居然能击中燕狂徒。
但他身受其苦,故即刻能明白,燕狂徒乃故意给他击实,以导致自己所受掌劲迫榨的一条出路!
燕狂徒这般作法,委实令人无从捉摸,但以嚣狂若燕狂徒者,什么事做不出来,又有什么事不能做?若不是燕狂徒自愿挨上这一掌,萧秋水哪里打得着他?
燕狂徒虽云昔日天正能接他十五招,萧秋水仅逊三招,事实上,尤其在功力精纯方面,萧秋水与逝去的天正仍然有一段距离。
天正接得燕狂徒一十五招,乃在他当日全盛时期,体力、智慧、武功、声名的登峰造极,那时燕狂徒杀气之大,非今可比,后来武夷山一役,武林黑白二道,尽出精英,伏杀燕狂徒,燕狂徒先被暗算,负伤下终于寡不敌众,诛杀数十名高手后,几为敌人所杀,冲出重围之后,匿伏疗伤,几乎耗尽了原有功力的一半,才得以不死,又过十数年,方才重出江湖。
他生性豁达,虽好杀成性,但并不记深仇,所以没有特别找人报复。萧秋水能接下他一十二招,以未战前已赶路得筋疲力尽及身受重伤的状况下而言,已很相当了得。
但想反击命中燕狂徒,还是不可能的事。
萧秋水双掌命中燕狂徒,全身苦楚,为之一畅,神智亦为之一醒。
燕狂徒硬受萧秋水一击,此击不但是萧秋水抵抗“玄天乌金掌”之全力,怀有“无极先丹”的精纯内功及数名武学大家的掌劲,还有他自己所发出去的“玄夭乌金掌”掌劲,这比以燕狂徒自己的掌力,反打自己一掌,更来得惨重。
燕狂徒不得不运全力,硬受这一掌。
同时间,他还得双掌齐出!
呼地一道狂飙,冲过来的十一二人,在他们未动手前,便卷飞了出去。
他的掌力并不含杀意。
——对肯舍身救友的人,他一向不欲赶尽杀绝。
他一向杀人,喜欢杀就杀,不喜欢杀就不杀,对重义深情的人,他列在“喜欢”那一类。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寡情薄幸的人。
但就在此时,有三个人,无声无响,在他全力抵受萧秋水一击,并分心于驱逐来敌的时候,神出鬼没地欺近了他背后,猝然出手!
出手共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加起来,可以叫武林塌半壁天。
他们是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朱大天王”朱顺水,“权力帮”第二号人物赵师容。
赵师容要出手,自然有许多理由,李沉舟杀伤过燕狂徒,其中过程她并不甚清楚,但燕狂徒活着,李沉舟想“君临天下”,确难如愿。何况她既想夺“天下英雄令”,而又对萧秋水同时萌生好感及敌意。她不知道燕狂徒并不想杀萧秋水。她跟朱顺水一样、在萧秋水击中燕狂徒众豪齐发出“哄”地一声喝彩中,她要伺机搏杀燕狂徒。
搏杀燕狂徒,无疑此乃最好时机。
三声震死大水老人,隔着人海夺走两名高手性命,以及一十二招重创萧秋水……这等等都令朱顺水惊心动魄,自叹弗如。
所以他更要杀燕狂徒。
——杀燕狂徒,是比一举成名天下知更闻名的事;就算暗杀也一样,裘无意以现今的身份,以及他耿烈的个性,是很不想暗算燕狂徒的,可是他非暗算不可。他毕竟是江湖上混过来的人,当然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决计非燕狂徒之敌,惟有乘此良机,一举杀之——让燕狂徒活下去,武林腥风血雨,永无宁日!
——现在武林的精气,已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武夷山之役!
所以他们三人同时出手。
一出手,三人都尽全力。
三人各据一方,但此刻完全敌忾同仇。
——对付燕狂徒,只要留他一口气,只怕三人中无一可活。
因此他们尽弃私心,此刻真是同舟共济,倾力施为。
——这一击如若不中,将会怎样?
杀不了燕狂徒,后果真不堪设想!
若换作当日的燕狂徒,这三道突击,还真奈何不了他!
可是今日只剩下一半功力的他……而且正在挨受萧秋水挟带着自己的全力一击时。
燕狂徒大喝一声,借自己打中自己的掌力,猛向后撞去!
他只有这个选择。
——敌人都是在背后出袭。但听风辨影,背后又分正面、左背。右背三道。
——惟有硬受其一,先歼其一,避躲另二,方为败中求胜之策。
燕狂徒身经百战,当机立断。
这是当世三大高手,任何一击,都足以绞碎生机!
燕狂徒挟带掌劲,猛向后撞!
就在这刹那,朱顺水的右“鹰爪”,左”虎爪”,赵师容的左“东海水云袖”,右“西湖水月袖”在一发千钩间,避了过去。
但是裘无意的绿竹杖,”嗤”地刺入燕狂徒左胁。
这绿玉杖原本戳向燕狂徒背门的,但燕狂徒及时侧了一侧.竹杖就自他左肋穿过。
“啸”地一声,鲜血激喷,燕狂徒居然余势未止,直撞过去,竹杖直穿了出去,燕狂徒左手一捞一扳,已扣住了裘无意手腕,裘无意后退不得,燕狂徒右时硬撞了出去!
“崩”地一声,裘无意右肋全碎,就在同时间,燕狂徒扭断了他左手手腕。
然后将绿玉杖抄在手上,同一瞬间,背后己完全撞中裘无意!
在这刹那间,燕狂徒至少把他身上所积聚、接受的掌力,至少有一半撞卸到裘无意身上去!
裘无意的躯体呼地飞上了半天;而在这时,赵师容、朱顺水又已攻到!
——不能让这厮歇息!
这共同的目标使这“权力帮”及“朱大天王”集团的两大魁首,协力出手!
——我已经受伤!
——而且伤势很重!
燕狂徒自觉到这点时,比伤口更痛楚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以前他了无所惧,不知恐畏是何物——但在武夷山一役,他受了奇重的内外伤,几乎就要立刻身死,使得他藏头缩尾,不敢露脸,耗尽了功力,匿伏了无数光阴,才能稍为恢复……——而今又再受伤!
他现在被裘无意一杖戳穿左肋。这跟当年邵流泪一剑自后刺穿自己背胸,甚是相近,仿佛新旧伤口,都同时痛了起来。
这“痛”才是无可忍受的。
燕狂徒蓦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逃!
当日之时,他本来也是宁可战死,亦不肯逃的人。可是那次如果他没有逃成,就活不到现在。
——他还要活下去!
他的“恐惧”一来,功力又打折扣。
纵然如此,赵师容和朱顺水的攻袭,仍被他绿玉竹杖封死。
然后他长身掠起!向萧秋水抛下一句话:“有缘我再来找你!”
他的轻功极好,正如武功一样,他一旦掠起,便无人赶得上他。
但是一人居然仿佛比他更快,身形跄踉,但快若紫电穿云,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大喝,把对方扭开。对方飞了出去,原来是丐帮裘无意。“神行无影”的名号,真不是浪得虚名。就这阻得一阻,燕狂徒背后又中了两记力道,一记猛沉,一记深柔:他猛喷出一口鲜血,借劲斜飞而出!在众人头顶打了一个旋,消失不见。
朱顺水、赵师容两人面面相觑,长身飞去。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一人作势一拦。
朱、赵二人,以为是燕狂徒反击,心惊胆战,连忙复身止步。
来人却并不出击,反而斜晃几下,几即摔跌,原来是新任盟主萧秋水。
这阻得一阻间,燕狂徒已踪影全无。
群豪武功更差,要追燕狂徒,又谈何容易,就这呆得一呆,燕狂徒早已不知奔出几里开外。
赵师容急得跺足叱道:
“你干什么……要帮他逃脱?”
萧秋水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自己要甘冒大不韪,阻这一阻,事后自己寻思索解,也许动机出自于敬燕狂徒也是一条好汉,而且大家乃是对他偷施暗击,杀了他也贻笑大方,于心不安,况且他是为自己而受掌伤,所以才被偷袭的,在这生死攸关当儿,他挺身出来,拦了这一下子。
可是他出来挡这一下,祸可闯得大了。
有些人亲眼目睹他居然救燕狂徒,脸都拉长了,愤然离去:“救”燕狂徒的意念,纯粹是萧秋水“良知”上的不安,别人又怎生了解,部分与燕狂徒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人,还对萧秋水破口大骂起来。
——如果燕狂徒真的十恶不赦,有一天,我就要和他公平地决一死战,被他杀了,也在所不惜……萧秋水心中这样想着,比较心安。
只是群众是不听解释的。在他们心中,酿造一个英雄人物时熙攘热闹,放弃唾置时也同样兴味索然。
朱顺水比较深沉。他知道萧秋水此举虽遭人误解,但是声威仍如日中天,一时无两,而且萧秋水是第一个击中燕狂徒的人(连朱顺水也未能看出燕狂徒是故意被击中的),他虽放了燕狂徒走,然而武林中大部分人还是把复兴中原的责任,企望在萧秋水身上!
——现刻萧秋水受伤颇重,一眼可知,杀他乃难逢之机。
——只是杀了他,自己逃不逃得过赵师容与这一干武林人物的围攻?
朱顺水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天下英雄令”重要。
他千方百计,利用高手潜入萧家打探消息,遣“六掌”假装惩罚萧秋水而志在“天下英雄令”,然后笼络退无死所的萧易人,目的也为了可能还在萧家手里但下落不明的“天下英雄令!”
他也不清楚“天下英雄令”有何重要,只听说,一旦得了天下英雄今,就可以有号令“天下英雄”的能力与实力。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这消息是否确凿无讹!
朱顺水向萧秋水说:“我安排你哥哥打擂台,为的是控制武林白道的主力,这个,我不说,想你也知道。”
萧秋水盯着他,一字一句他说:”我知道,不然,我哥哥也不会在今天……”胸膛起伏不已,显然十分悲愤,心绪不宁。
朱顺水即道:“你知道便好。现在武林盟主,你当你的,只要把‘天下英雄令’交出来便好。”
他怕萧秋水的倔强脾气会拒绝,立即道:“你现在受伤甚重,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
萧秋水摇头。
朱顺水怒笑道:“你要是不给……信不信我杀尽了这边的人?”
这时群雄皆矗然发出怒吼。“你凭什么?“你这通敌卖国的走狗,我们伯你么!”“卑鄙的东西,光有张嘴,管个屁用!”喝骂声不绝于耳。
朱顺水狰狞笑道:“好,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一甩袖,呼地打出一道冲天旗花炮箭。
众人一愕,忽听喊杀声大震,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大群的金兵,和着朱大天玉部属,正掩杀过来!
群豪此惊非同小可,金兵涌来最少有三四千人,靠得较外围的武林人,即被屠杀,一时大家慌了手脚,欲四散奔逃,却见四面包围着铁桶般紧密的兵马。
河北本就是宋金交锋之处,本来武林大会,宋金两方都只敢暗中操纵,不敢正面干涉,不知如何,今日竟早已伏下如此重兵,企图一举歼灭武林群豪。
众人大多数只顾奔逃,使得勇于作战之士,也无从发挥,站在外线的人,被杀伤不少,萧秋水幼读兵书,见此情形,热血责腾,却并不自乱,叱道:“大家不要乱!金贼和汉好既欺上门来,咱们就拼了,为大宋打出江山来!”
他虽己受伤,但中气极足,如此一喝,全场震住,在数千人的厮杀中,竟也清晰可闻。
众人乍听此番话,心绪较定,心想如此逃亡,不如一拼,便纷纷拔出兵刃,力斗起来。
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一旦舍命相搏,气势大盛,而且大多是杀人不眨眼的者江湖,杀红了眼后,真豁了出去,有人割下了三颗金兵的头,嘿嘿大笑道。
“喂,老王八,我割了三个敌人的头!”
被他叫“老王八”的家伙,也自得地笑道:“我杀了五个金贼,外加一个汉奸走狗!”
说话时一不留神被一名金兵一刀刺中了他的背后:他朋友杀红了眼珠,继续苦拼。
萧秋水明断地大声喝道:“现在以圆弧阵势反击!由梁大侠率正北方,林公子率正南方,孔别离守正西方,孟相逢居正东方,铁星月占东南方,邱南顾坐西南方,陈见鬼领兵西北方,洪华守东北方,李黑。胡福、施月、吴财等于圆心调集兵马,全力守护,一旦我军受伤,迅速调度……”这时敌军已团团包围,萧秋水施发号令,全不着慌,使得人心大定,以圆形圈阵,逐渐扩大,在第一道外线严密封守,一旦前线有人受伤,圈内马上有人挺上,一时间局势扳了过来,尽管金兵包围攻打,圈内守得如铁城一般紧密,反而扩展领域,以八个方向渐渐突围而出。
八方领军,加上有中心策划,后翼随冲,武林群豪各自加入不同的方面军团,组织一成,声威大振,所向披靡,只是朱大夭王所伏下的内好不少,在圈内施狙杀,在武林军兵里发动,萧秋水也有所发觉,大喝道:“还我河山!”
“神州无敌!”
连喊三声!武林群豪禁不住也跟着喊,每呐喊一次,便如万涛排壑,冲杀出去,金兵抵受不住,连连后退。
金兵本来甚有组织,军纪甚严,以为这些所谓中上武林之上,乃乌合之众,一冲即散,再逐个诛杀,岂料而今这批人竟因此联成一气,敌汽同仇,众志成城,而且经萧秋水吆喝,武林高手一声大喝“还我河山”、“神州无敌”!声威之大,真是声震天地、撼山河,不但金兵节节败退,连混在众人之中的朱大天王所安排的“汉奸”,也在这浩气及正气的喝声中变了脸色,随波逐流,不但不敢下手,有些反而倒戈相向,良心发现,对抗起金兵来了!
原来群众的意识,一旦演化成浩大的冲决,便难以收拾,只要控制得住,可以作出任何惊天地、位鬼神的事,这些潜入武林群豪中的“汉奸”,大半为朱大天王所迫而为,并非丧尽天良之辈,而今在这等大汉天声的场面下,反而彻悟前非,意志力反受群豪影响,杀起金兵来!
第十 章还我河山
朱顺水见萧秋水身受重创,尚且指挥若定,心中又妒又恨,大喝一声,一扬手,一爪向萧秋水抓来。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飞闪八尺,但他刚才运用丹田之气说话,已大大伤身,而今急闪之下,又牵动全身之痛。
就在这时,朱顺水那一爪,又到了眼前!
萧秋水真个吃了一惊,那一爪不是明明避开了吗?却又不容喘息,劈面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顺水的爪子,竟暴长八尺,抓中萧秋水——却不是他的身子,而是把他怀中的令牌抓了出来。
萧秋水这才看清,原来爪子未端,系有一链索,失顺水抽出的是飞索钢爪,是一件兵器,而并非真个是他的掌爪暴长八尺。
萧秋水果得一呆,“天下英雄令”已被这灵巧霸道的飞索钢爪抓走。
朱顺水心中一喜,正想收爪,夺得“天下英雄令”就走,谁料半途一条绢布,“呼”地卷住了飞爪,扯在一起,两不放手。
卷出彩绢的人当然是赵师容。
在战斗中的赵师容,更显出一种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之风姿。
朱顺水怒叱:“赵师容,还不放手!”
赵师容清越地笑道:“朱顺水,你唬得着别人,唬不倒我。天下英雄令……谁抢到便是谁的!”说着一分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毕竟她内力不如朱顺水沉厚,几被夺去,不禁暗加留神。
萧秋水眼见“天下英雄令”被夺,心中一急,当下不顾一切,长掠而起,向令牌扑去,朱顺水、赵师容不约而同都将绢、索一拧,引开萧秋水这一扑。
这时三人各尽所能,竭力设法抢劝天下英雄令”。
朱顺水突然抽紧飞索,决意仗着大力,把赵师容拉近身边,杀了再说。
论内力深沉,赵师容确有不如,但论轻功,赵师容则轻如飞絮,她猝然放长绢带,飞身而起,急取令牌。
朱顺水一凛,一掌迎空劈出,赵师容接过一掌,被迫落地,这时萧秋水一剑斩向绢带和铁索,拟以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了绢、索,令牌定必掉落。
赵师容、朱顺水怎肯让萧秋水得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齐攻向萧秋水,破解了萧秋水的攻势。
这三大高手,数斗不下,“天下英雄令”依然在绢、索之上,无人夺得。
就在这时,长空一闪,一人大喝一声,闪电般掠过,当三人瞥见之刹那.已抓得“天下英雄令”,扑入人群之中,夹着一声大叫:“谢了”!遁去不见。
但在这快如闪电的瞬间,朱、赵、萧的三掌,同时击在那人背上,三人都不肯定击中对方没有,那人却顿也不顿,三人却同时倏变了脸色,叫了一声:”燕狂徒!”
燕狂徒身罹重伤,居然并没有逃离,匿伏附近,在此刻急遵现身,夺了“天下英雄令”再走!
——这份狂傲!
——这种胆魄!
三人呆祝朱顺水骂了一句:“操他奶奶个熊!”赵师容叹道:“真可惜!”萧秋水脱口道:“好气魄!”
朱顺水顿时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萧秋水身上,当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掌势微提,向萧秋水行来。
萧秋水知这人定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重伤未愈,心中微惊。但沉着不惧。
朱顺水走前三步,蓦然顿祝
忽然大笑三声,铁衣一闪,划空而去。
——朱顺水的武功,加上萧秋水现在身负重伤,要杀他本是不难,因何要走?
只听萧秋水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是向赵师容说的。
赵师容谈淡一笑道:“好厉害的朱顺水。他向你迫近时,忽然警觉到我站在他背后,只要他一出手,就遭到我和你的前后夹击……他不想冒这个险,而且也没有胜算,当机立断,立刻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秋水诚恳地道:“若不是赵姑娘身上所激扬的敌对之气凌及他背项,今番我决计逃不过他掌下。”
赵师容莞尔道:“其实今日不是有你,只剩我一人,朱顺水也定必杀我。究竟谁救了谁,可说不定。”
萧秋水沉默一下,即道:“论武功赵姑娘绝不在他之下,今日还是蒙姑娘相救……”说着闯入重围,连杀数名金兵,却觉赵师容又到了他身边,举手投足间也杀了几名金人,一面笑道:“至少我们还算同一条道上,不似朱顺水那般道不同不相力谋。你为汉邦而生死无惧,权力帮也是,只不过策略上不一样而已;李大哥要求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你主张并立作战……”萧秋水大吼一声,眼见一人,欲自背后刺杀胡福,及时揪出,一剑扎去。并道:“——至少我们都不是汉奸!”
赵师容在战乱中依然风韵绰约,谈笑风生。萧秋水大发豪兴,长声喝道:“还我河山!神州无敌!”
众人跟随着一面叱喝,一面奋勇杀敌。萧秋水又喝了一声:“还我河山!”
众侠喧天嚣地接着嚷道:
“神州无敌!”
这一场长扳坡的交战,宋方在军心大振之际,自然势如破竹,连连大捷。
这一来,群豪中爱国志士,当下风起云涌,于此役中奋亢大志,要收复河山,向萧秋水请命,武林亦欲竭尽心力,长驱中原,杀敌报国。
这正合乎萧秋水报国之志。他率领这一群热血且有通天本领之士,到处打击敌军,确实作了不少非凡事,而且收复了不少失地,使一千数十年来自相杀戮的武林同道,团结起来,“拳打天下豪强,使弱者扬眉!脚踏四方恶霸,令冤者出气!”并且招收兵马,准备会合岳飞大军,直捣黄龙。
这些日子以来,倥偬兵马,征人无泪,在征途杀伐里、运筹帷幄中,萧秋水发挥了高度的练军布阵能力,成为金人胡虏惊慑的一支“天兵”!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人,一直随萧秋水东征西伐,分掌兵马大权,从率性闯荡江湖,到为故国河山立下盖世功名事业!
权力帮的声威渐不如前,李沉舟虽一直也忙他的大业,一直未曾和萧秋水再度碰面,但每于要紧关头,亦派遣他座下爱将赵师容以及“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前来相助。
这两年来,萧秋水自是成熟不少,兵荒马乱,妻离子散,见得多了,心肠也硬了,每每想到萧易人之死,总忆起李沉舟曾在峨嵋金项上对他说过的话儿:“……我不杀你们(萧秋水和皇甫高桥),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先杀他之后……”萧秋水直到此,才能了解李沉舟的深意!
每逢征战抄场,狼烟四起,军营野地,尝笛悲奏的明月夜下,萧秋水除了想起家人外,还总深念着唐方。
——唐方!唐方。
自从峨嵋山上之后,萧秋水就没有再见到唐方了。没有鱼雁,没有讯息。唐方好吗?”
武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只剩下了慕容。唐、墨三家。慕容家还派出高手参与义军,其中,慕容恭因而战死,墨家一直围自为政,虽杀金兵,但向不跟外姓子弟戮力。唐门却一直没有音讯。
——唐方,唐方,你可安好?
这两年来,狼烟处处,萧秋水戎马倥偬,干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与一干结义兄弟,不受朝廷约束,为国尽忠。义军麾下,也有岳军走散的兵将,更重要他们所长,决胜千里。但在萧秋水心中,这一切皆十分孤寞。军中兄弟,一一逝去,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新的一批脸目出现。萧秋水的心境,却在喊杀滔天之余,有些老了。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人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蓑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以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外,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吟及叶梦得词,心中感慨,不能成眠。想当年闯荡江湖,为一首诗赶三百里,为一头小狗不惜大动干戈,斗恶人,战权力帮,挑朱大夭工……他毕竟还是那“为骑骏马而上京应试”的萧秋水啊!
这时明月无限姣好,他忽忆起昔日与唐方并辔饮马乌江时,唐方见到美丽的风景时,总是“呀”地清叫了起来,急着用手连拍他马鬃。指给他看,可是马匹驰骋何等之快,那美景一下便过去了。萧秋水见唐方噘起了嘴儿着急,便笑着纵回去看个究竟,有时是一树清白的花,有时是一河塘的浮萍。
那时唐方就会说:“你看,好美,好美,那荷叶好大,”她生怕萧秋水揣摸不出来,用手比给他看,“好大,好大的叶子,”她认真他说着,眼瞳里发出稚气的光芒:“下雨时,可以当作雨桑”说着骏马一甩,她几乎被抖下马来,萧秋水急忙疼惜地扶住,唐方雪白的脸飞红了一片……那旖旎风光,而令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埃萧秋水只感到一种淡苦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他合乎诗的个性,每每几乎促使他扔下兵马生涯,去蜀中寻找唐方,但前方紧急,他又不忍离弃为国尽忠的兄弟们。
萧秋水长吟:“故都连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战云横。
坐看骄乓南渡,沸浪骇长鲸。转丐东流水,一顾功成。”吟着吟着,心中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思:去找她,萧秋水,去找她。
——或者,带这班兄弟,暂离这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拘无束,邀游一番……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啊!
——或者,孑身一人,黑马青衫,作小小的隐憩……可是那待救的百万生灵啊!
萧秋水抛不开,也放不下。想到昔年神州初结义,当然不及现在于万人同呼“萧大哥”、“萧盟主”的风光,但更雄姿英发,发足奔马,溅水如雨,唐方在风中的乌发舞扬起来,捧了一双手的小果果……江南可采莲呀!
就在这时,萧秋水忽然恍惚闻到一阵琴声。依稀是琴声。真的是琴韵!而且是扬琴轻奏“将军令”之韵律!萧秋水只觉一阵激动。喉头一热,心中不知呼唤了几千声:“唐方,原来你果真没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乐音正是昔年他在浣花剑庐,大战“三才剑客”时,唐方和欧阳珊一何奏的,那时唐方弹的正是扬琴,弹的正是这阙曲子。
萧秋水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泪夺眶而出,便再也按捺不住,籁籁而下。这时的萧秋水,历年来辗转苦战主涯,已不似当年玉树临风,滴尘不沾的样子,而成了满络胡子,风尘满腔,惟双眉犹飞扬,双目仍有神!
萧秋水遁声寻去,心中一股热流,不住冲击着自己,心中正千喊万呼:“唐方,只要一见,我死也情愿。”唐方在哪里?——月色下,只闻琴韵,不见伊人。
此刻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他的浣花剑法,加上梁斗的刀法及杜月山的“檬江剑法”,已完全能淋漓发挥,他所学得的八大高手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且将昔日“六掌”本拟交予天正的,武当。少林两派武艺融汇贯通的心法,亦已学得。
原来朱大天王交予天正的这本《少武真经》,虽言明是少林、武当两派武艺的融合,去芜存菁,实则是朱大天王研得一半、另一半尚未有结果的纪录,事实上,如全照《少武真经)所指示练习,反而导致走火入魔,癫狂而殁。朱大天王才不会为得萧秋水“一条胳臂一条腿”而将自己武功精华(能融汇武当、少林两大派武功,自然是不世巨献)赠予他人,他反是想借此获“天下英雄令”,及希望天正利令智昏,误学真经,内息错乱,借此除去大敌。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真经为萧秋水所得,天正已殁。萧秋水恰好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又有来大无王一派的武功护身,所以不受其害,反而引用了权力帮两大护法的武功心法,以《少武真经》前半部作为基础,再凭了他个人聪悟天资,居然创出了少林、武当两家融汇之法,并且更顿悟了权力帮与朱大天王武功合并法门;如此一来,萧秋水武功突飞猛进,增进培养不可以道里计,真正超越了当年天正的武功!
他一面领兵征战,一面在冲杀中顿悟武功,功力陡进,但心境也愈渐苍凉。昔日鲜衣怒马,今日“怅平生、交游几许,只今余岁”?而今乍闻琴声,心念唐方,一时悲喜交加,施展轻功来,提纵起落,如飞赶去。
——昔日奏将军令,与唐方合奏击鼓的是欧阳珊一,如今是谁?
——如果是男子,唐方会不会已……
这时月夜下,视野溪然一清,萧秋水已看见吹奏的人,竟然不是唐方。
萧秋水整个脑门都似轰然一声,失望至极,钉在原地,呆在当堂,也不理会是谁在这兵戎杀伐的战场上,向着尸体吹奏的理由,神不守舍、黯然吟道:“……千岁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筹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年空成千古,笑我来何事怆远情?……”一时只觉天地虽大,月色虽好,但悲不能自抑,且无地可以容伤孤之身。陡想起章残金、萧易人死前,都说了一声:“寂寞呀……”心头一怆。只恨不得立时死了,反而好过,忽听一人道:“河山变色,满目疮痍,你这就想轻生,大志消沉,对不对得仍殷切盼待的唐方?”
第十 章还我河山
朱顺水见萧秋水身受重创,尚且指挥若定,心中又妒又恨,大喝一声,一扬手,一爪向萧秋水抓来。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飞闪八尺,但他刚才运用丹田之气说话,已大大伤身,而今急闪之下,又牵动全身之痛。
就在这时,朱顺水那一爪,又到了眼前!
萧秋水真个吃了一惊,那一爪不是明明避开了吗?却又不容喘息,劈面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顺水的爪子,竟暴长八尺,抓中萧秋水——却不是他的身子,而是把他怀中的令牌抓了出来。
萧秋水这才看清,原来爪子未端,系有一链索,失顺水抽出的是飞索钢爪,是一件兵器,而并非真个是他的掌爪暴长八尺。
萧秋水果得一呆,“天下英雄令”已被这灵巧霸道的飞索钢爪抓走。
朱顺水心中一喜,正想收爪,夺得“天下英雄令”就走,谁料半途一条绢布,“呼”地卷住了飞爪,扯在一起,两不放手。
卷出彩绢的人当然是赵师容。
在战斗中的赵师容,更显出一种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之风姿。
朱顺水怒叱:“赵师容,还不放手!”
赵师容清越地笑道:“朱顺水,你唬得着别人,唬不倒我。天下英雄令……谁抢到便是谁的!”说着一分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毕竟她内力不如朱顺水沉厚,几被夺去,不禁暗加留神。
萧秋水眼见“天下英雄令”被夺,心中一急,当下不顾一切,长掠而起,向令牌扑去,朱顺水、赵师容不约而同都将绢、索一拧,引开萧秋水这一扑。
这时三人各尽所能,竭力设法抢劝天下英雄令”。
朱顺水突然抽紧飞索,决意仗着大力,把赵师容拉近身边,杀了再说。
论内力深沉,赵师容确有不如,但论轻功,赵师容则轻如飞絮,她猝然放长绢带,飞身而起,急取令牌。
朱顺水一凛,一掌迎空劈出,赵师容接过一掌,被迫落地,这时萧秋水一剑斩向绢带和铁索,拟以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了绢、索,令牌定必掉落。
赵师容、朱顺水怎肯让萧秋水得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齐攻向萧秋水,破解了萧秋水的攻势。
这三大高手,数斗不下,“天下英雄令”依然在绢、索之上,无人夺得。
就在这时,长空一闪,一人大喝一声,闪电般掠过,当三人瞥见之刹那.已抓得“天下英雄令”,扑入人群之中,夹着一声大叫:“谢了”!遁去不见。
但在这快如闪电的瞬间,朱、赵、萧的三掌,同时击在那人背上,三人都不肯定击中对方没有,那人却顿也不顿,三人却同时倏变了脸色,叫了一声:”燕狂徒!”
燕狂徒身罹重伤,居然并没有逃离,匿伏附近,在此刻急遵现身,夺了“天下英雄令”再走!
——这份狂傲!
——这种胆魄!
三人呆祝朱顺水骂了一句:“操他奶奶个熊!”赵师容叹道:“真可惜!”萧秋水脱口道:“好气魄!”
朱顺水顿时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萧秋水身上,当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掌势微提,向萧秋水行来。
萧秋水知这人定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重伤未愈,心中微惊。但沉着不惧。
朱顺水走前三步,蓦然顿祝
忽然大笑三声,铁衣一闪,划空而去。
——朱顺水的武功,加上萧秋水现在身负重伤,要杀他本是不难,因何要走?
只听萧秋水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是向赵师容说的。
赵师容谈淡一笑道:“好厉害的朱顺水。他向你迫近时,忽然警觉到我站在他背后,只要他一出手,就遭到我和你的前后夹击……他不想冒这个险,而且也没有胜算,当机立断,立刻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秋水诚恳地道:“若不是赵姑娘身上所激扬的敌对之气凌及他背项,今番我决计逃不过他掌下。”
赵师容莞尔道:“其实今日不是有你,只剩我一人,朱顺水也定必杀我。究竟谁救了谁,可说不定。”
萧秋水沉默一下,即道:“论武功赵姑娘绝不在他之下,今日还是蒙姑娘相救……”说着闯入重围,连杀数名金兵,却觉赵师容又到了他身边,举手投足间也杀了几名金人,一面笑道:“至少我们还算同一条道上,不似朱顺水那般道不同不相力谋。你为汉邦而生死无惧,权力帮也是,只不过策略上不一样而已;李大哥要求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你主张并立作战……”萧秋水大吼一声,眼见一人,欲自背后刺杀胡福,及时揪出,一剑扎去。并道:“——至少我们都不是汉奸!”
赵师容在战乱中依然风韵绰约,谈笑风生。萧秋水大发豪兴,长声喝道:“还我河山!神州无敌!”
众人跟随着一面叱喝,一面奋勇杀敌。萧秋水又喝了一声:“还我河山!”
众侠喧天嚣地接着嚷道:
“神州无敌!”
这一场长扳坡的交战,宋方在军心大振之际,自然势如破竹,连连大捷。
这一来,群豪中爱国志士,当下风起云涌,于此役中奋亢大志,要收复河山,向萧秋水请命,武林亦欲竭尽心力,长驱中原,杀敌报国。
这正合乎萧秋水报国之志。他率领这一群热血且有通天本领之士,到处打击敌军,确实作了不少非凡事,而且收复了不少失地,使一千数十年来自相杀戮的武林同道,团结起来,“拳打天下豪强,使弱者扬眉!脚踏四方恶霸,令冤者出气!”并且招收兵马,准备会合岳飞大军,直捣黄龙。
这些日子以来,倥偬兵马,征人无泪,在征途杀伐里、运筹帷幄中,萧秋水发挥了高度的练军布阵能力,成为金人胡虏惊慑的一支“天兵”!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人,一直随萧秋水东征西伐,分掌兵马大权,从率性闯荡江湖,到为故国河山立下盖世功名事业!
权力帮的声威渐不如前,李沉舟虽一直也忙他的大业,一直未曾和萧秋水再度碰面,但每于要紧关头,亦派遣他座下爱将赵师容以及“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前来相助。
这两年来,萧秋水自是成熟不少,兵荒马乱,妻离子散,见得多了,心肠也硬了,每每想到萧易人之死,总忆起李沉舟曾在峨嵋金项上对他说过的话儿:“……我不杀你们(萧秋水和皇甫高桥),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先杀他之后……”萧秋水直到此,才能了解李沉舟的深意!
每逢征战抄场,狼烟四起,军营野地,尝笛悲奏的明月夜下,萧秋水除了想起家人外,还总深念着唐方。
——唐方!唐方。
自从峨嵋山上之后,萧秋水就没有再见到唐方了。没有鱼雁,没有讯息。唐方好吗?”
武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只剩下了慕容。唐、墨三家。慕容家还派出高手参与义军,其中,慕容恭因而战死,墨家一直围自为政,虽杀金兵,但向不跟外姓子弟戮力。唐门却一直没有音讯。
——唐方,唐方,你可安好?
这两年来,狼烟处处,萧秋水戎马倥偬,干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与一干结义兄弟,不受朝廷约束,为国尽忠。义军麾下,也有岳军走散的兵将,更重要他们所长,决胜千里。但在萧秋水心中,这一切皆十分孤寞。军中兄弟,一一逝去,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新的一批脸目出现。萧秋水的心境,却在喊杀滔天之余,有些老了。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人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蓑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以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外,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吟及叶梦得词,心中感慨,不能成眠。想当年闯荡江湖,为一首诗赶三百里,为一头小狗不惜大动干戈,斗恶人,战权力帮,挑朱大夭工……他毕竟还是那“为骑骏马而上京应试”的萧秋水啊!
这时明月无限姣好,他忽忆起昔日与唐方并辔饮马乌江时,唐方见到美丽的风景时,总是“呀”地清叫了起来,急着用手连拍他马鬃。指给他看,可是马匹驰骋何等之快,那美景一下便过去了。萧秋水见唐方噘起了嘴儿着急,便笑着纵回去看个究竟,有时是一树清白的花,有时是一河塘的浮萍。
那时唐方就会说:“你看,好美,好美,那荷叶好大,”她生怕萧秋水揣摸不出来,用手比给他看,“好大,好大的叶子,”她认真他说着,眼瞳里发出稚气的光芒:“下雨时,可以当作雨桑”说着骏马一甩,她几乎被抖下马来,萧秋水急忙疼惜地扶住,唐方雪白的脸飞红了一片……那旖旎风光,而令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埃萧秋水只感到一种淡苦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他合乎诗的个性,每每几乎促使他扔下兵马生涯,去蜀中寻找唐方,但前方紧急,他又不忍离弃为国尽忠的兄弟们。
萧秋水长吟:“故都连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战云横。
坐看骄乓南渡,沸浪骇长鲸。转丐东流水,一顾功成。”吟着吟着,心中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思:去找她,萧秋水,去找她。
——或者,带这班兄弟,暂离这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拘无束,邀游一番……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啊!
——或者,孑身一人,黑马青衫,作小小的隐憩……可是那待救的百万生灵啊!
萧秋水抛不开,也放不下。想到昔年神州初结义,当然不及现在于万人同呼“萧大哥”、“萧盟主”的风光,但更雄姿英发,发足奔马,溅水如雨,唐方在风中的乌发舞扬起来,捧了一双手的小果果……江南可采莲呀!
就在这时,萧秋水忽然恍惚闻到一阵琴声。依稀是琴声。真的是琴韵!而且是扬琴轻奏“将军令”之韵律!萧秋水只觉一阵激动。喉头一热,心中不知呼唤了几千声:“唐方,原来你果真没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乐音正是昔年他在浣花剑庐,大战“三才剑客”时,唐方和欧阳珊一何奏的,那时唐方弹的正是扬琴,弹的正是这阙曲子。
萧秋水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泪夺眶而出,便再也按捺不住,籁籁而下。这时的萧秋水,历年来辗转苦战主涯,已不似当年玉树临风,滴尘不沾的样子,而成了满络胡子,风尘满腔,惟双眉犹飞扬,双目仍有神!
萧秋水遁声寻去,心中一股热流,不住冲击着自己,心中正千喊万呼:“唐方,只要一见,我死也情愿。”唐方在哪里?——月色下,只闻琴韵,不见伊人。
此刻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他的浣花剑法,加上梁斗的刀法及杜月山的“檬江剑法”,已完全能淋漓发挥,他所学得的八大高手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且将昔日“六掌”本拟交予天正的,武当。少林两派武艺融汇贯通的心法,亦已学得。
原来朱大天王交予天正的这本《少武真经》,虽言明是少林、武当两派武艺的融合,去芜存菁,实则是朱大天王研得一半、另一半尚未有结果的纪录,事实上,如全照《少武真经)所指示练习,反而导致走火入魔,癫狂而殁。朱大天王才不会为得萧秋水“一条胳臂一条腿”而将自己武功精华(能融汇武当、少林两大派武功,自然是不世巨献)赠予他人,他反是想借此获“天下英雄令”,及希望天正利令智昏,误学真经,内息错乱,借此除去大敌。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真经为萧秋水所得,天正已殁。萧秋水恰好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又有来大无王一派的武功护身,所以不受其害,反而引用了权力帮两大护法的武功心法,以《少武真经》前半部作为基础,再凭了他个人聪悟天资,居然创出了少林、武当两家融汇之法,并且更顿悟了权力帮与朱大天王武功合并法门;如此一来,萧秋水武功突飞猛进,增进培养不可以道里计,真正超越了当年天正的武功!
他一面领兵征战,一面在冲杀中顿悟武功,功力陡进,但心境也愈渐苍凉。昔日鲜衣怒马,今日“怅平生、交游几许,只今余岁”?而今乍闻琴声,心念唐方,一时悲喜交加,施展轻功来,提纵起落,如飞赶去。
——昔日奏将军令,与唐方合奏击鼓的是欧阳珊一,如今是谁?
——如果是男子,唐方会不会已……
这时月夜下,视野溪然一清,萧秋水已看见吹奏的人,竟然不是唐方。
萧秋水整个脑门都似轰然一声,失望至极,钉在原地,呆在当堂,也不理会是谁在这兵戎杀伐的战场上,向着尸体吹奏的理由,神不守舍、黯然吟道:“……千岁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筹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年空成千古,笑我来何事怆远情?……”一时只觉天地虽大,月色虽好,但悲不能自抑,且无地可以容伤孤之身。陡想起章残金、萧易人死前,都说了一声:“寂寞呀……”心头一怆。只恨不得立时死了,反而好过,忽听一人道:“河山变色,满目疮痍,你这就想轻生,大志消沉,对不对得仍殷切盼待的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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