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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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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诠》:「范注以为《道德经》乃老子之子名宗者所造,今人蒋锡昌《老子校诂》于《古代引老经最早之人考》一文中,以为《老子》一书必成于孔子问礼之老聃,引证确凿可信。」
〔三〕 梅注「文」下注「王」字。
〔四〕 《校证》:「元本、传校元本无『流』字。」按两京本无「流」字,元刻本、弘治本均有「流」字。
      范注:「彦和意谓鬻子、老聃皆贤者,故其遗文称子,其实述老子学者亦尊五千言为经,《汉志》道家所著《邻氏经传》、《傅氏》、《徐氏经说》是也。」
      以上为第一段,叙述子书的性质并追溯诸子的源起。
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一〕。孟轲膺儒以磬折〔二〕,庄周述道以翱翔〔三〕,墨翟执俭确之教〔四〕,尹文课名实之符〔五〕,野老治国于地利〔六〕,驺子养政于天文〔七〕,申商刀锯以制理〔八〕,鬼谷唇吻以策勋〔九〕,尸佼兼总于杂述〔一○〕,青史曲缀以街谈〔一一〕,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一二〕;并飞辩以驰术,餍禄而余荣矣〔一三〕。
〔一〕 《校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汉书游侠传序》:「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颜师古注:「力政者,弃背礼义,专任威力也。」「俊」,贤才之称。《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史记项羽本纪》:「楚蜂起之将。」如淳曰:「蜂起,犹言蜂舞也。众蜂飞起,交横若舞,言其众也。」「」,蜂的异体字。
〔二〕 黄注:「《史记》: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按此见《孟子荀卿列传》。《孟子公孙丑上》:「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服膺,有信守之义。范注:「《礼记曲礼下》:『立则磬折垂佩。』正义曰:『臣则身宜偻折如磬之背,故云磬折也。』」此处形容孟子恭谨守礼。
〔三〕 黄注:「《史记》:庄子,名周,其学本归于老子之言,故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楚威王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周笑曰: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
      范注:「《汉志》道家《庄子》五十二篇,今郭象注本仅三十三篇。《庄子》内篇首列《逍遥游》。《文选》潘安仁《秋兴赋》注引司马彪云:『言逍遥无为者,能游大道也。』翱翔,犹言逍遥。」
      《注订》:「《庄子》书首篇曰《逍遥游》,即司马迁所谓『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也,即述道翱翔之旨。」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庄周为人,有壶视天地,囊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骞不可守。」(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翱翔」,自由奔放,显示《庄子》文章的风格特点。
〔四〕 黄注:「《史记》: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艺文志》:《墨子》七十一篇。」又:「俭确──《太史公自序》: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万民为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墨翟」,附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汉志》墨家《墨子》七十一篇,自注:『名翟,为宋大夫,在孔子后。』《庄子天下篇》论墨学曰:『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郭注:『觳,无润也。』案《说文》……石部『确,石也,确或作●。』(石,谓坚也。)《玉篇》:『确,硗确。』」《文选》左思《吴都赋》:「同年而议丰确乎。」刘注:「确,薄也。」谓瘠薄。《墨子》有《节用》《节葬》《非乐》等篇,故云「执俭确之教」。
〔五〕 黄注:「刘向《别录》:尹文子学本庄老,其书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以名为根,以法为柄,凡二卷,仅五千言。《艺文志》:《尹文子》一篇。注:说齐宣王,先公孙龙。师古曰:刘向云:与宋钘俱游稷下。」
      范注:「钱大昭曰:『今《道臧》本上下二篇(《大道》篇上下),盖本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诠次之旧,故《隋志》已作二卷』。」《大道》上云:「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圜黑白之实,名而不可不寻名,以检其差。故亦有名以检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察其所以然,则形名之与事务,无所隐其理矣。」《斟诠》:「所谓『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三者相符,则其理无隐,是之谓『课名实之符』也。」「课」,考核。
〔六〕 范注:「《汉志》农家《野老》十七篇,自注:『六国时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王应麟曰:『《真隐传》:「六国时人,游齐楚间,年老隐居,著书言农家事,因以为号。」』」《孟子滕文公上》述农家许行云:「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七〕 黄注:「《史记》齐有三驺子。驺衍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上引《史记》见《孟子荀卿列传》。
      范注:「《史记孟荀列传》集解引《别录》云: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
      《艺文志》载《邹子》属阴阳家。邹衍通过自然界的阴阳变化来说明政治,所以说「养政于天文」。「养政」,即为政。与上文「治国」相对成文。
〔八〕 黄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申不害相韩昭侯,学本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商君传》:魏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艺文志》《商君》二十九篇。」「制理」,制定治理的法令,指用严刑峻法。
      范注:「《汉志》法家《申子》六篇。自注:『名不害,京人。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又法家《商君》二十九篇。《四库提要》曰:『《文献通考》引《周氏涉笔》以为鞅书多附会后事,拟取他词,非本所论著。然周氏特据文臆断,未能确证其非。今考《史记》称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鞅欲反。惠王乃车裂鞅以徇。则孝公卒后,鞅即逃死不暇,安得著书!如为平日所著,则必在孝公之世,又安得开卷第一篇,即称孝公之谥!殆法家者流,掇鞅余论,以成是编。犹管子卒于齐桓公前,而书中屡称桓公耳。』」
      郭注:「《史记商君列传》:『鞅少好刑名之学。』主张变法,其法,『不告奸者腰斩』,『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太子犯法,……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故云:『刀锯以制理。』理,吏也,法也。」
      《斟诠》:「《汉书刑法志》:『中刑用刀锯。』韦昭注:『刀割刑,锯刖刑也。』按在此喻严刑峻法。」
〔九〕 《史记苏秦列传》:「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集解:「《风俗通义》曰:『鬼谷先生,六国时纵横家。』」索隐:「乐壹注《鬼谷子》书云:『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
      范注:「《鬼谷子》一卷。案《鬼谷子》《汉志》不著录。《隋志》纵横家有《鬼谷子》三卷。注曰:『周世隐于鬼谷。』《玉海》引《中兴书目》曰:『周时高士,无乡里族姓名字,以其所隐,自号鬼谷先生。苏秦、张仪事之,授以《捭阖》至《符言》等十有二篇,及《转丸》、《本经》、《持枢》、《中经》等篇。』因《隋志》之说也。」
      《注订》:「此指纵横家以口舌辩给之道以策勋,所谓游说之士者也。」「勋」,谓立功。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礼也。』」
〔一○〕《训故》:「刘向《别录》:楚有尸子,疑其在蜀。今案尸子书,晋人,名佼,秦相卫鞅客。鞅诛,佼恐,逃入蜀,著书二十篇。」
      范注:「《汉志》杂家《尸子》二十篇。自注:『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又引汪继培辑《尸子》序曰:「《汉书艺文志》杂家《尸子》二十篇。隋、唐《志》并同。宋时全书已亡。王应麟《汉志考证》云:『李淑《书目》存四卷。《馆阁书目》止存二篇,合为一卷。其本皆不传。章怀太子注《后汉书》(《宦者吕强传》)谓《尸子》书二十篇。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一篇言九州岛险阻水泉所起。刘向序《荀子》,谓《尸子》著书非先王之法,不循孔氏之术,刘勰又谓其「兼总杂术」,「术通而文钝」。今原书散佚,未究大恉。』」「兼总杂术」谓「兼儒墨,合名法」。
〔一一〕《校证》:「《玉海》三七『以』作『于』。」按作「于」是。
      《训故》:「《青史子》──《汉书艺文志》注:古史官记事之书,小说家也。」《玉海》卷三十七:「《汉志》小说家《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记事也。」注:「《风俗通义》引《青史子》书。」范注:「《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梁有《青史子》一卷。」
      《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闾里小知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曲缀」,详细记录。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缀集青史,言汗青也」条:「《文心雕龙》云:『青史曲缀于街谈。』……《风俗通》引《青史子》书(见《祀典》篇)。《大戴礼保傅》篇:『青史之记曰:古者胎教。』《隋志》有梁《青史子》一卷。」
      范注:「案以上十家,并本《汉书艺文志》,每家举出一人。惟《鬼谷子》不见于《汉志》,彦和时有其书,以为苏秦张仪之师,故特举之。」
〔一二〕「枝附」谓其它子书,如枝叶依附于根干。
〔一三〕《校注》:「孔融《荐祢衡表》:『飞辩骋辞。』」唐逢行珪《鬻子序》:「岂如寓言迂恢,驰术飞辩者矣。」
暨于暴秦烈火,势炎昆冈〔一〕,而烟燎之毒,不及诸子〔二〕。逮汉成留思〔三〕,子政雠校〔四〕,于是《七略》芬菲〔五〕,九流鳞萃〔六〕,杀青所编〔七〕,百有八十余家矣〔八〕。迄至魏晋,作者间出〔九〕,谰言兼存〔一○〕,璅语必录,类聚而求,亦充箱照轸矣〔一一〕。
〔一〕 《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斟诠》:「昆冈,本指昆仑山。……彦和采用为歇后语,喻秦火焚书,良窳俱毁,亦即『玉石俱焚』之义。」
〔二〕 范注:「《史记始皇本纪》:『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彦和云『烟燎之毒,不及诸子』,恐非事实。战国诸子之学,亦有师徒相传。珍守勿失,其书籍又非如《六经》之繁重,山岩屋壁,藏匿自易,故至汉代求书,诸子皆出也。《论衡书解》篇:『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此彦和所本。(赵岐《孟子章句题辞》亦谓秦不焚诸子。)」
      朱X先等笔记:「王充《论衡》亦言之,其实非也。何者?经书多言礼制,历史为不可移易之物,若子书则各有是非,议论易涉纵横,为害尤巨,既禁经书,断无不禁子书之理,其所以不残缺者亦有故,盖子书为当时人书,训诂易解,而信奉其说者,易于记忆故也。」
〔三〕 「留思」,留意,谓留意搜求古籍。
〔四〕 范注:「《文选魏都赋》注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雠校者,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
〔五〕 范注:「《汉书艺文志总叙》曰:『……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占卜之书),侍医李柱国校方技(医药之书)。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隋志》:「哀帝使歆嗣父之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书,撮其指要,着为《七略》。」)故有《辑略》(师古曰:辑与集同,谓诸书之总要),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芬菲」,意指百花齐放。
〔六〕 《校证》:「『九流鳞萃』旧作『流鳞萃(日本活字本误卒)止』,梅六次本改。黄本、张松孙本、崇文本并从之。案梅改是。《才略》篇亦有『鳞萃』之文。」
      黄注:「九流,注见《正纬篇》。」按《谐隐》篇亦有「九流」之文。
      《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梁刘勰云:《七略》派流,诸子鳞萃。」《斟诠》:「鳞萃,谓鳞集荟萃,有类聚之义。」
〔七〕 《后汉书吴佑传》:「恢(佑父)欲杀青简以写经书。」李贤注:「以火炙简令汗,取其青易书,复不蠹,谓之杀青。亦谓汗简。」一说古人著书,初稿书于青竹皮上,取其易于改抹,改定后再削去青皮,书于竹白,谓之杀青。
      范注:「刘向上《晏子》《列子》奏并云:『以杀青书可缮写。』然则其录奏者,并先杀青书简也。《御览》六百六引《风俗通》云,刘向《别录》:『杀青者,直治竹简书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简者,皆于火上炙干之。陈楚间谓之汗,汗者,去其汁也。吴越曰杀,杀亦治也。向为孝成皇帝典校书籍,二十余年,皆先书竹,改易刊定可缮写者,以上素也。』(以上皆《汉书补注》引沈钦韩说)」
〔八〕 黄注:「《艺文志》: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九〕 《斟诠》:「谓魏晋两代子书之作者时时出现也。」
〔一○〕梅注:「谰,音阑,逸也,又谩也。元作,朱改。」
      黄注:「《艺文志》:《谰言》十篇。注:不知作者。《广韵》:谰言,逸言也。」范注:「《隋书经籍志》子类著录魏晋人所撰书多种,在杂家小说家者尤不鲜。《说文》言部『谰』或作『●』。」《注订》:「《汉志》儒家有《谰言》十一篇。如淳曰:『谰音粲烂。』」《斟诠》:「谰言,谓遗逸之言,亦即坠闻佚事之义。」
〔一一〕黄注:「《韩诗外传》(五):成王之时,有三苗贯桑而生,同为一秀,大几满车,长几充箱。」范注:「舆中载物,形如箱箧,因谓之车箱。」
      黄注:「照轸──《(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梁王曰:寡人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范注:「『照轸』,疑当作『被轸』。释僧佑《出三藏记集杂录序》曰:『书序之繁,充车而被轸矣。』《说文》:『轸,车后横木也。』充箱被轸,犹言车不胜载。」
      《校注》:「按『照轸』自通,无烦改字。《韩诗外传》十:『魏王曰:若寡人之小国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照轸」,照车,指文彩。
然繁辞虽积〔一〕,而本体易总〔二〕,述道言治,枝条《五经》。〔三〕其纯粹者入矩,踳驳者出规〔四〕。
〔一〕 按元刻本无「辞」字,弘治本、冯舒校本、王惟俭本均有「辞」字。《四库全书考证》引「积」作「赜」,幽深难见也。
〔二〕 「本体」,指诸子述道言治的根本思想。「易总」,易于概括。
〔三〕 《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
〔四〕 《玉海》卷五十三页三下引踳作「蹖」。「踳驳」,舛谬杂乱,驳杂。左思《魏都赋》:「非醇粹之方壮,谋踳驳于王义。」《校注》:「《庄子天下》篇:『其道舛驳』,《文选魏都赋》李注引司马云:『踳,读曰舛,乖也;驳,色杂不同也。』是司马彪本『舛』作『踳』。」《缀补》:「踳与舛音义并同。」曹学佺批:「诸子亦当辨其纯驳。」
《礼记月令》,取乎吕氏之《纪》〔一〕;《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二〕:此纯粹之类也〔三〕。
〔一〕 《礼记月令》正义引郑氏目录云:「名曰《月令》者,以其记十二月政之所行也。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首章也,以礼家好事抄合之,后人因题之曰《礼记》,言周公所作,其中官名时事多不合周法。」
      赵翼《陔余丛考》卷三《月令》:「不知此篇本吕氏原本,而礼家采入《礼记》中者。今《吕氏春秋》现在,可覆按也。……而郑康成已谓是『不韦《春秋》之首章,礼家抄合为记』(见《礼记月令》正义引)。刘勰亦谓:『《月令》一篇,取乎吕氏之《纪》。』」
〔二〕 黄注:「《荀子礼论》前半,褚先生补《史记礼书》采入;其后半皆言丧礼,三年之丧一段,与《礼记三年问》同文。」
〔三〕 《注订》:「吕、荀之作皆子书,然《月令》、《礼书》皆为五经枝条,辅翼正论,故归于纯粹之类也。」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韩昌黎《进学解》,称孟荀二儒『吐辞为经』。(韩集卷十二)……《文心雕龙诸子》篇云:『其纯粹者入矩,……《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昌黎读《荀子》,则云『时若不醇粹』(见卷十一)。刘彦和论《礼记》所取诸篇,昌黎总论之,言各有当也。」
若乃汤之问棘〔一〕,云蚊睫有雷霆之声〔二〕;惠施对梁王〔三〕,云蜗角有伏尸之战〔四〕;《列子》有移山、跨海之谈〔五〕,《淮南》有倾天、折地之说〔六〕,此踳驳之类也〔七〕。是以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八〕。
〔一〕 《注订》:「《庄子逍遥游》:『汤之问棘也是已。』」「棘」,《列子》作「革」,革、棘古音同。
〔二〕 范注:「《列子汤问》篇:『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亡果反),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三〕 黄注:「《艺文志》:《惠子》一篇。注:名施,与庄子同时。」「梁王」,指梁惠王。
〔四〕 范注:「《庄子则阳》篇:『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返。」』按蛮触相争,系戴晋人对梁王语,非惠施也。」
      《注订》:「『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见犹荐也。是戴晋人之对梁王,由于惠施,故彦和云『惠施对梁王』也。」
〔五〕 《训故》:「《列子汤问》: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愚公惩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移之。又:海中之山曰方丈、蓬莱、瀛洲、员峤、岱舆,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列子汤问篇》:「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阳,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又:「夏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州,五曰蓬莱。……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
〔六〕 黄注:「《汉书》淮南王安为人好书,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又:「《淮南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
〔七〕 《论衡谈天》篇:「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无以非,若非而无以夺,又恐其实然,不敢正议,以天道人事论之,殆虚言也。与人争为天子不胜,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有力如此,天下无敌,以此之力与三军战,则士卒,蝼蚁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胜之恨,怒触不周之山乎?且坚重莫如山,以万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动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难;使非柱乎,触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复难信。颛顼与之争,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不能当也。何不胜之有?且夫天者气也体邪?如气乎,云烟无异,安得柱而折之?……不周为共工所折,当此之时,天毁坏也,如审毁坏,何用举之?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夫不周,山也;鳌,兽也。夫天本以山为柱,共工折之,代以兽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鳌足可以柱天,体必长大不容于天地,女娲虽圣,何能杀之?如能杀之,杀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则皮革如铁石,刀剑矛戟不能刺之,强弩利矢不能胜射也。察当今天去地甚高,古天与今无异,当共工缺天之时,无非坠于地也。女娲人也,人虽长无及天者。夫其补天之时,何登缘阶据而得治之?岂古之天,若屋庑之形,去人不远,故共工得败之,女娲得补之乎?……儒书之言,殆有所见,然其言触不周山而折天柱,绝地维,销炼五石(以)补苍天,断鳌之足以立四极,犹为虚也。何则?山虽动,共工之力不能折也,岂天地始分之时,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触而折之?以五色石补天,尚可谓五石若药石治病之状,至其断鳌之足以立四极,难论言也。」《论衡对作》篇:「《淮南》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下,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尧时,十日并出,尧上射九日。鲁阳战而日暮,援戈挥日,日为却还。世间书传,多若等类,浮妄虚伪,没夺正是。心濆涌,笔手扰,安能不论?」
      桓谭《新论》:「《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亦皆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书不可用。」
〔八〕 《校证》:「『世疾诸子混洞虚诞』,原本无『子』字,何校云:『「诸」下疑脱「子」字。』《读书引》有,今据补。……黄注本『洞』改『同』,谢删此七字。纪云:『「是以」句有讹脱。』……案范说脱『子』字,与《读书引》暗合。下文云:『按《归藏》之经,……况诸子乎?』上下文正相照应。」沈岩引何校本「洞」改「同」。
      范注:「『同』一作『洞』,铃木云:诸本作『洞』。」又:「诸下脱一『子』字。『混同』,疑当作『鸿洞』。鸿洞,相连貌,谓繁辞也。《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王念孙曰:即,犹或也)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校注》:「『混洞虚诞』四字平列,而各明一义。『混』谓其杂,『洞』谓其空,『虚』谓其不实,『诞』谓其不经,皆就踳驳方面言。若作『鸿洞』,则为联绵词,与『虚诞』二字不类矣。」
      王金凌:「刘勰此语是针对《庄子》、《列子》、《淮南子》的寓言而发,寓言总是借荒唐之语表达其意,但刘勰宗经,故诋为踳驳、虚诞。」
按《归藏》之经〔一〕,大明迂怪〔二〕,乃称羿毙十日〔三〕,嫦娥奔月〔四〕。《殷易》如兹〔五〕,况诸子乎?
〔一〕 黄注:「《帝王世纪》:殷人因《黄帝易》曰《归藏》。皇甫谧曰:《归藏易》以纯坤为首,坤为地,万物莫不归而藏于其中,故曰《归藏》。」
      范注:「《周礼(春官)》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郑注:『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归藏》为殷代之《易》,『殷汤』当作『《殷易》』。《汉志》不载《归藏》。《御览》六百八引桓谭《新论》云:『《归藏》四千三百言。』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十五辑得八百四十六字,兹录其两条:『昔者羿善射,彃十日,果弊之(弊应作毙)。』『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
〔二〕 《斟诠》:「大明,谓日月也。《管子内业》:『鉴于大清,视于大明。』房玄龄注:『大明,日月也。』」
〔三〕 《训故》:「《归藏易坤开筮》云:帝尧降二女以舜妃。又羿彃十日。」梅注:「注见《辨骚》篇。」《斟诠》:「乃,犹若也。」《校证》:「『毙』,旧本及《玉海》三五皆如此作,黄本改作『弊』。案《辨骚》篇:『夷羿彃日』,唐写本『彃』作『毙』,是彦和引用此事,前后正复作『毙』。不必妄意改作。」
〔四〕 《训故》:「《归藏易》: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精。」梅注:「嫦娥,羿妻。」
〔五〕 《校证》:「『易』原作『汤』,黄叔琳云:疑作『易』。范注云云。案黄校范说是。今据改。」
至如商、韩〔一〕,六虱〔二〕五蠹〔三〕,弃孝废仁〔四〕;轘药之祸〔五〕,非虚至也。
〔一〕 黄注:「《史记》: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为人口吃而善著书,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二〕 梅注:「《商子靳令》篇: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曰孝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国有十二者,上无使农战,必贫至削。十二者成群,此谓君之治不胜其臣,官之治不胜其民,此谓六虱,胜其政也。」
      《训故》:「《商子弱民第二十》:农、商、官三者,国之常食官也。农辟地,商致物,官法民。三官生虱六: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六者有朴必削。」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二十:『樾谨案上言六虱,下言十二者,而中所列凡九事,于数皆不合。疑礼乐诗书孝悌当为六事;本作曰礼,曰乐,曰诗,曰书,曰修善,曰孝,曰悌,曰诚信,曰贞廉,曰仁义,曰非兵,曰羞战,故总之为十二也。然则何以称六虱?曰六虱二字乃衍文也。六虱之文见《去强》篇。其文曰:「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三官者生,虱官者六:曰岁,曰食,曰玩,曰好,曰志,曰行。」此说六虱最得。盖岁也,食也,农之虱也;玩也,好也,商之虱也;志也,行也,官之虱也。《去强》篇又曰:「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悌,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则亡。」然则《商子》之意不以此为六虱明矣。』」一说,「六」,虚数,言其多。
      高亨《商君书注译》认为《靳令》原文应作:「六虱:曰礼乐;曰诗书;曰修善孝弟;曰诚信贞廉;曰仁义;曰非兵羞战。」「今本衍三个『曰』字。共有六项,所以称为六虱,每项又包括两小项,所以下文称『十二者』。」《玉海》卷五十三:《诸子商子》:「晋庾峻曰:『秦塞斯路,利出一官,虽有处士之名,而无爵列于朝者,商君谓之六蜗,韩非谓之五蠹。』原注:『《文心雕龙》云:「商韩之六虱五蠹。」』」
〔三〕 梅注:「韩非曰: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藉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应作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应作串)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按此见《五蠹》篇。
〔四〕 《五蠹》中也批判儒家借仁义来欺骗人主。
〔五〕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轘』误『辕』。」按元刻本亦作「辕」。
      梅注:「秦孝公以车裂鞅曰轘,韩非饮药而死。」黄注:「《左传》杜预注:车裂曰轘。《商君传》: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又:「《史记》:秦攻韩,韩王遣非使秦,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按此见《老庄申韩列传》。
公孙之白马、孤犊〔一〕,辞巧理拙;魏牟比之鸮鸟〔二〕,非妄贬也。
〔一〕 《训故》:「《史记荀卿传》: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辨。」《公孙龙子》,《汉书艺文志》列「名家」。
      黄注:「《列子》(《仲尼》篇):公孙龙诳魏王曰: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
〔二〕 黄注:「按《列子》所述,魏公子牟正深悦公孙龙之辨,所谓『承其余窍者也』(范注:乐正子舆诋公子牟之忿辞)。《庄子秋水》篇则异是。龙问牟:『吾自以为至达已,今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何也?』公子牟有埳井之蛙谓东海之鳖之喻。是『鸮鸟』当作『井蛙』矣。」《校证》:「『鸮』冯本作『枭』。黄注云云。案《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引《鲁连子》:『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彦和盖涉彼而误。」
      《庄子秋水》:「公孙龙问于魏牟曰:『……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笑曰:『子独不闻夫埳(浅)井之蛙乎?』」
      《校注》:「按『井蛙』与『鸮鸟』之形音不近,恐难致误。以其字形推之,疑『鸟』当作『鸣』,写者偶脱其口旁耳。……《鲁连子》:『齐辩士田巴,辩于狙丘,议于稷下,毁五帝,罪三王,訾五伯,离坚白,合同异,一日服千人。有徐劫者,其弟子曰鲁仲连,……往请田巴曰:「……国亡在旦夕,先生奈之何!若不能者,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出声而人恶之。愿先生勿复言!」田巴曰:「谨闻命矣。」(《史记鲁仲连传》正义、《御览》四六四又九二七引)』彼仲连之讥田巴,儗以枭鸣,则魏牟之比公孙,或亦乃尔。盖皆厌其詹詹多言,不切实用,而方以鸮鸣之可恶也。」
昔东平求诸子、《史记》,而汉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而诸子杂谲术也〔一〕。然洽闻之士〔二〕,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三〕,弃邪而采正〔四〕,极睇参差〔五〕,亦学家之壮观也。
〔一〕 黄注:「《汉书》:东平思王宇,宣帝子,成帝时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
      《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思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凤曰:……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予。」
〔二〕 「洽闻」,见闻广博。
〔三〕 意谓观赏其华彩,而吸取其内容。《辨骚》篇:「玩华而不坠其实。」
〔四〕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二《诸子书》:「《汉书艺文志》云:『观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文心雕龙诸子》篇云:『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澧案《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梁庾仲容、沈约皆有《子钞》。……皆所谓『舍短取长』者也。」
      《注订》:「以上数语极精,群经之外,诸子亦不可废也。读子之法,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十字备之矣。」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诸子》篇的『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是第二段末承上启下之词。上文既评介了『诸子』的各个方面,故以『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二句相承。即是说,『诸子』的优缺点虽纷然杂陈,但博学的人,应该抓住它的主要东西;也就是紧接着说的『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可见这里的『宜撮纲要』,是专指学习『诸子』方面而言,与写作无甚关系。」
〔五〕 「睇」,指注视。「参差」,差别。「极睇参差」,谓极力注视诸子中不同之点。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先秦诸子的思想内容,并将之分为纯粹与踳驳二类。
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一〕;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二〕;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三〕;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四〕;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五〕;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六〕。
〔一〕 范注:「孟荀皆战国大儒,传孔门之学,不容轩轾于其间。荀子著书,主于明周孔之教,崇礼而劝学。其中最为口实者,莫过于《非十二子》及《性恶》两篇。王应麟《困学纪闻》据《韩诗外传》所引,卿但非十子,而无子思、孟子,以今本为其徒李斯等所增,不知子思、孟子后来论定为大贤耳,其在当时,固亦卿之曹偶,是犹朱陆之相非,不足讶也。……彦和称孟荀理懿而辞雅,识力远胜韩愈大醇小疵之论,宋儒盲攻,更不足道。」「懿」,渊深。《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苏洵《上欧阳内翰书》:「《孟子》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让进退,具有法度。」(《四部丛刊》《逊志斋集》卷十二)
〔二〕 《训故》:「《史记》:晏婴者,莱之夷维人,为齐相,著书七篇,载其行事及谏诤之言,世号《晏子春秋》。」
      范注:「《汉志》道家:《筦子》八十六篇(今书存七十六篇,十篇有录无书。)刘向上奏云:『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合经义。』又儒家《晏子》八篇,刘向上奏云:『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又有复重文辞颇异,复列以为一篇。又有颇不合经术,似非晏子言,疑后世辩士所为者,故亦不敢失,复以为一篇。凡八篇。』」「事核而言练」,故事实在而言词精练。
〔三〕 《训故》:「《汉书艺文志》:《列子》八篇。注:名御寇,先庄子,庄子称之。」
      范注:「《汉志》道家:《列子》八篇。今本出晋张湛,疑即湛所伪造也。张湛《列子序》云:『往往与佛经相参。』盖湛时佛学已入中国,故得窃取其意。又云:『特与《庄子》相似。』盖《庄子》书中多称列御寇,故取材《庄子》特多。又《周穆王》篇非汲冢书发见后不能造,尤为湛伪造之证(《穆天子传》晋初出于汲冢)。《列子》放诞恢诡,故彦和云:『气伟而采奇。』」
〔四〕 周注:「《邹子》夸诞,语言汪洋恣肆,所以心奢辞壮。」
      范注:「心奢辞壮,即《史记》所谓『其语闳大不经,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者也。《论衡案书》篇:『邹衍之书,瀇洋无涯,其文少验,多惊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纵,无实是之验,华虚夸诞,无审察之实。』」《时序》篇:「邹子以谈天飞誉。」「心奢」,心思夸张。
〔五〕 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体身则可,其言多不辩,何也?曰: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故其言多不辩。』《汉志》墨家《随巢子》六篇。隋、唐《志》并云一卷,《意林》同。随巢为墨翟弟子(班固自注),其书言鬼神灾祥,阐发《墨子》明鬼之义,以为鬼神贤于圣人。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有《随巢子》一卷。」王金凌:「墨家学说宣讲的对象多为一般平民,故须文词质朴,内容显豁。」
〔六〕 《训故》:「《汉书艺文志》:《尉缭子》三十一篇。马总云:尉姓,缭名。首篇称『梁惠王问』盖魏人。」范注:「《汉志》,《尸子》二十篇,《尉缭子》二十九篇,并在杂家。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故彦和称其术通。《汉志》兵形势家有《尉缭》三十一篇。今所传《尉缭子》五卷,二十四篇。胡应麟谓兵家之《尉缭》,即今所传,而杂家之《尉缭》,并非此书;今杂家亡而兵家独传。案胡氏之说是也。(晁公武《读书志》称元丰中以《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颁武学,号曰七书。此兵家之《尉缭》所以得传。)」「术通」,法术精通。
鹖冠绵绵,亟发深言〔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二〕。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三〕;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四〕。
〔一〕 《列仙传》:「鹖冠子,或曰楚人,隐居,衣弊履穿,以鹖为冠,莫测其名,因服成号。著书言道家事,冯暖常师事之。」
      范注:「《汉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今所传宋陆佃注本凡十九篇。其中《世兵》篇与贾谊《鵩鸟赋》文辞多同,彦和所谓亟发深言者,殆指此篇。《抱经堂文集》十《书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称之,柳州疑之,学者多是柳。盖其书本杂采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则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长里有司之制,则管仲之告齐桓者也。《世兵》篇又袭鲁仲连《遗燕将书》中语,谓其取贾谊《鵩赋》之文又奚疑!』」
      「绵绵」,谓细语绵绵,连续不绝。「亟」,屡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七《鹖冠子》:「刘勰《文心雕龙》称『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韩愈集》(见卷十一)有《读鹖冠子》一首,……其说虽杂刑名,而大旨本原于道德,其文亦博辨宏肆。自六朝至唐,刘勰最号知文,而韩愈最号知道,二子称之,宗元乃以为鄙浅(见《柳集》卷四),过矣。」
      《斟诠》:「陆佃《鹖冠子序》:『其道踳驳,著书初本黄老,而末流通于刑名。此书虽杂黄老刑名,而要其宿时若散乱而无家者,然其奇言奥旨,亦每每而有也。』说与彦和『亟发深言』之说相合。」
〔二〕 「眇眇」,范校:「铃木云:嘉靖本、王本、冈本作渺渺。」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古论大观》『奥』作『其』。」元刻本、冯舒校本、两京本、张之象本,「奥」均作「其」。
      范注:「《四库提要》曰:『高似孙《子略》称其一阖一辟,为《易》之神;一翕一张,为老氏之术,出于战国诸人之表(《子略》卷三),诚为过当。宋濂《潜溪集》诋为蛇鼠之智;又谓其文浅近,不类战国时人,又抑之太甚。柳宗元《辩鬼谷子》以为言益奇而道益隘,差得其真。盖其术虽不足道,其文之奇变诡伟,要非后世所能为也。』」
      《论说》篇:「《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眇眇」,玄远貌。
      柳宗元《辩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晚乃益出七篇,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隘。」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二《鬼谷子》:「按是书始见《隋志》,前此未录。故柳子厚(按见《柳集》卷四《辩鬼谷子》)以为后出,……《文心雕龙》称其『唇吻策勋』,又言『鬼谷渺渺,每环奥义』,岂竟不审真伪,为此虚美哉!」今传梁陶弘景注本《鬼谷子》三卷。
〔三〕 《训故》:「晁补之云:文子姓辛,号计然,受业老子。」
      黄注:「《艺文志》:《文子》九篇。注:老子弟子,与孔子同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范注:「《隋志》:《文子》十二卷,即今所传本也。其书并引《老子》之言而推衍之,旨意悉本《老子》,故云情辨以泽(泽,润泽也)。」「情辨」,情理辨析。
〔四〕 范注:「《四库提要》曰:『其书本名家者流,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于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核其实;故其言出入于黄、老、申、韩之间。《周氏涉笔》谓其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盖得其真。』」
慎到析密理之巧〔一〕,韩非着博喻之富〔二〕,吕氏鉴远而体周,〔三〕淮南泛采而文丽〔四〕。斯则得百氏之华采〔五〕,而辞气之大略也〔六〕。
〔一〕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慎到,赵人。……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着十二论。」《集解》引徐广曰:「今《慎子》,刘向所定,有四十一篇。」
      《汉书艺文志》法家:「《慎子》四十二篇。」自注:「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
      范注:「《四库提要》曰:『今考其书,大旨欲因物理之当然,各定一法而守之,不求于法之外,亦不宽于法之中。则上下相安,可以清净而治。然法所不行,势必刑以齐之;道德之为刑名,此其转关,所以申韩多称之也。』」
〔二〕 范注:「《汉志》法家:《韩子》五十五篇。《史记韩非传》:『喜刑名法术,而其归本于黄老。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彦和所云博喻之富,殆指《内外储》、《说林》等篇而言。」
      《情采》篇:「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搏纠缠,比辞联类,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
〔三〕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吕不韦者,……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高诱《吕氏春秋序》:「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名为《吕氏春秋》。」
      《论说》篇:「不韦《春秋》,六论昭列。」「体周」,谓结体周密。
      范注:「《汉志》杂家:《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自注:『秦相吕不韦辑智略士作。』《四库提要》曰:『今本凡十二纪、八览、六论。纪所统子目六十一,览所统子目六十三,论所统子目三十六,实一百六十篇,《汉志》盖举其纲也。不韦固小人,而是书较诸子之言独为醇正。大抵以儒为主,而参以道家墨家,故多引孔子、曾子之言。其它如论音则引《乐记》,论铸剑则引《考工记》,虽不着篇名,而其文可案。所引庄列之言,皆不取其放诞恣肆者,墨翟之言,不取其非儒明鬼者,而纵横之术,刑名之说,一无及焉。其持论颇为不苟,论者鄙其为人,因不甚重其书,非公论也。』」斯波六郎:「桓谭《新论》:秦吕不韦请迎高妙,作《吕氏春秋》。……乃其事约艳,体具而言微(《文选》杨德祖《答临淄侯笺》注引)。」
〔四〕 《训故》:「《汉书》: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范注:「《汉志》杂家:《淮南内》二十一篇。《汉书景十三王传》谓:『淮南王安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河间献王德传》)又《淮南王传》:『辩博善为文辞。』《要略》曰:『若刘氏之书……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高诱《淮南子叙目》:「其义也着,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
〔五〕 范注:「彦和特举以上十八家,为晚周百氏之冠冕(其中淮南一家虽出于汉代,然撰书之人,仍存战国恣肆高谈之风,故得列入),并指明研术诸家之径途,循此以往,则得百氏之华采也。」
〔六〕 《校证》:「『气』下原有『文』字。……『文』盖『之』字之误衍,……今据删。」
      范注:「『文』疑是衍字。《论语泰伯》篇:『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郑玄注曰:『出辞气能顺而说之,则无恶戾之言出于耳。』彦和谓循此则得诸子之顺说,不至为鄙倍之言所误也。」
      《校注》:「按无『文』字是。『文』盖『之』之误(《章表》篇「原夫章表之为用也」,元本等误「之」为「文」,是其例),而原有『之』字亦复书出,遂致辞语晦涩。《诏策》篇『此诏策之大略也』,《体性》篇『才气之大略哉』,句法与此相同,可证。」按梅本「气」字下空二格,无「文」字。
      王力主编《古代汉语古汉语概论》引述上面一段文字后说:「在先秦诸子的著作中,除用论辩文、说明文、记叙文以及寓言体外,还开始表现出个人的风格来。这是因为那时盛行私人讲学,私人著述,所以在语言上表现了个人的风格。」
      以上为第三段,特就风格方面论述先秦诸子的特色。
若夫陆贾《新语》〔一〕,贾谊《新书》〔二〕,扬雄《法言》〔三〕,刘向《说苑》〔四〕,王符《潜夫》〔五〕,崔寔《政论》〔六〕,仲长《昌言》〔七〕,杜夷《幽求》〔八〕,咸叙经典〔九〕,或明政术,虽标论名,归乎诸子〔一○〕。何者?博明万事为子,适辨一理为论〔一一〕,彼皆蔓延杂说〔一二〕,故入诸子之流。
〔一〕 《校证》:「『新』原作『典』,今据王惟俭本改。」
      孙诒让《札迻》十二:「『典』当作『新』。《新语》十二篇,今书具存。《史记》贾本传及正义引《七录》并同,皆不云『典语』。」
      黄注:「《史记》:高帝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按此见《陆贾列传》。
      范注:「汉代子书,《新语》最纯最早,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贵仁义,贱刑威,归本于修身用人。其称引《老子》者,惟《思务》篇引『上德不德』一语,余皆以孔氏为宗。所援据多《诗》《书》《春秋》《论语》之文。绍孟、荀而开贾、董,卓然儒者之言,史迁目为辩士,未足以尽之(用《四库提要》及严可均《新语叙》语,严语见《铁桥漫稿》五)。」
〔二〕 范注:「《汉志》儒家:《贾谊》五十八篇。」
      范注引《抱经堂文集》十《书校本贾谊新书后》云:「《新书》,非贾生所自为也,乃习于贾生者,萃其言以成此书耳。《过秦论》史迁全录其文,《治安策》见班固书者乃一篇,此离而为四五,后人以此为是贾生平日所草创(《朱子语录》)。岂其然欤!书中为《汉书》所不载者,虽往往类《说苑》、《新序》、《韩诗外传》,然如青史氏之记,具载胎教之古礼,《修政语》上下两篇,多帝王之遗训,《保傅》篇、《容经》篇,并敷陈古典,具有源本;其解《诗》之《驺虞》,《易》之『潜龙』、『亢龙』,亦深得经义。魏晋人决不能为,故曰:是习于贾生者萃而为之,其去贾生之世不大相辽绝可知也。」
〔三〕 《汉书扬雄传》:「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汉书艺文志》儒家,扬雄所序三十八篇。注曰:『《法言》十三。』雄本传具列其目。凡所列汉人著述,未有若是之详者,盖当时甚重雄书也。自程子始谓其『曼衍而无断,优柔而不决』;苏轼始谓其『以艰深之词,文浅易之说』。至朱子作《通鉴纲目》,始书『莽大夫扬雄死』。雄之人品著作,遂皆为儒者所轻。若北宋之前,则大抵以为孟、荀之亚也。」
〔四〕 《训故》:「《汉书》:刘向校秘书,采古今纪传行事之迹,正辞美义,可为劝戒者,以类相从,为《说苑》二十卷。」
      范注:「《汉志》儒家刘向所序六十七篇。自注:『《新序》、《说苑》、《世说》、《列女传》、《颂图》也。』《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彦和特举一以概之耳。……《说苑》二十篇,其书皆录遗文佚事,足为法戒之资者,其例略如《韩诗外传》。古籍散佚,多赖此以存。如《汉志河间献王》八篇,《隋志》已不著录,而此书所载四条,尚足见其议论醇正,不愧儒宗。其它亦多可采择,虽有传闻异词,固不以微瑕累全璧矣(节录《四库提要》语)。」
〔五〕 范注引《四库提要》曰:「《潜夫论》十卷,汉王符撰。《后汉书》本传称其『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二十余篇,以议当世得失,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今本凡三十五篇,合叙录为三十六篇,盖犹旧本。范氏以符与王充、仲长统同传,韩愈因作《后汉三贤赞》。今以三家之书相较,符书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前史列之儒家,斯为不愧。」
〔六〕 《校证》:「『政』,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正』。何校作『政』。严可均《铁桥漫稿》五《崔氏政论叙》曰:『各书引见,或作「政论」,或作「正论」,或作「本论」,止是一书。』」
      《训故》:「《后汉书》:崔寔,字子真,瑗之子也。桓帝初为郎,明于政体,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按此见《后汉书崔骃传》附《崔寔传》。传中引仲长统评《政论》的部分原文。《崔骃传论》中又说:「寔之《政论》,言当世理乱,虽晁错之徒不能过也。」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七〕 《训故》:「《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参丞相曹操军事,每论说古今及时俗行事。恒发愤叹息,因着论名曰《昌言》。」按此见《仲长统传》。
      范注引《铁桥漫稿》五《昌言叙》曰:「余从《群书治要》写出九篇,益以本传三篇,以《意林》次第之。本传:统字公理,山阳高平人,着论三十四篇,十余万言。今此收辑,才万余言,亡者盖十八九,而《治要》所载,又颇删节,断续离,殆所不免,然其闿陈善道,指呵时敝,剀切之忱,踔厉震荡之气,有不容摩灭者。缪熙伯方之董、贾、刘、扬,非过誉也。神仙家言,儒者所弗道,而《昌言》有其一篇,故是杂家。」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五:「仲长统(原注:廖无此字)《昌言》:廖本无『统』字者,梁避昭明太子讳。故《文心雕龙》叙《诸子》曰:『王符《潜夫》,崔寔《政论》,仲长《昌言》,杜夷《幽求》。』独于统举姓。」
〔八〕 黄注:「《晋书》杜夷,字行齐,庐江人,怀帝时举方正,着《幽求子》二十篇。」按此见《儒林杜夷传》。
      范注引黄以周《儆季杂箸子叙幽求子叙》曰:「杜氏家学皆宗儒,至夷一变而入道。其言曰:『道以无为为家,清静虚寂,宏广多包,圣人所宅。』此其宗恉也。」
〔九〕 范注:「『咸』一作『或』,作『或』者是。」
      《校注》:「『咸』,黄校云:『一作或。』按当从一本作『或』,始与下句一例。《训故》本正作『或』。」
〔一○〕朱X先等笔记:「『虽标论名,归乎诸子』,古人云论皆成书,非如后世之单篇论说。」
〔一一〕范注:「『适』,疑当作『述』。《论说篇》云:『述经叙理曰论。』」斯波六郎:「案『适辨』与上句『博明』相对成文,不应妄改为『述辨』。」
      郭注:「适,专主。博与适相对成文。……《论语里仁》:『无适也。』朱注:『适,专主也。』犹知适有专主之义。」「适辨一理」即只辨一理。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汉魏以后诸子》:「刘勰之言欲使论与子分,然汉魏子书,大抵适辨一理而已,未见其能博明万事也。」
〔一二〕意谓这些都是牵连到各种事物的杂说。
      以上为第四段,点明两汉杂说纳入诸子的原因。
夫自六国以前,去圣未远〔一〕,故能越世高谈,自开户牖。两汉以后,体势漫弱〔二〕,虽明乎坦途〔三〕,而类多依采,此远近之渐变也〔四〕。
〔一〕 《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
〔二〕 范校「漫」字:「黄云:活字本、汪本作『浸』。」范注:「谭献校本改『漫』作『浸』,案谭改是也。」
      《校注》:「按谭校是。元本、弘治本,……亦并作『浸』。《文选》陆倕《石阙铭》:『晋氏浸弱。』是『浸弱』连文之证。《乐府》篇亦有『自雅声浸微』语。」
〔三〕 《校注》:「黄校云:『虽』『乎』二字,元作『难』『于』,朱改。按朱改是也。《庄子秋水篇》篇:『明乎坦涂。』即此语之所自出。」范注:「坦途,谓儒学。六国以前仍指六国,非谓春秋时代。汉自董仲舒奏罢百家,学归一尊,朝廷用人,贵乎平正,由是诸家撰述,惟有依傍儒学,采掇陈言,为世主备鉴戒,不复敢奇行高论,自投文网,故武帝以后,董、刘、扬雄之徒,不及汉初淮南、陆贾、贾谊、晁错诸人,东汉作者又不及西京,魏晋之世,学术更衰,所谓谰言兼存,璅语必录,几至不能持论矣。」
      郭注:「《庄子秋水》:『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此文坦途,承上文『越世高谈』说的,非指儒家也。类,大抵。」
〔四〕 「依」是依傍,「采」是采取,谓拾人牙慧。「远」指先秦,「近」指两汉以后。
      《校释》:「舍人之意,大抵扬战国而抑汉晋。战国诸子,学有本源,文非苟作,虽各得大道之一端,而皆《六经》之枝条也。汉代已逊其宏深,魏晋尤难与比数。陆《语》则粗述存亡,贾《书》亦杂编奏议;扬雄规仲尼,刘向采摭往事,衡以著述之体,已非庄墨之俦。《潜夫》《昌言》以下,大都务切时要之作,别无新义,未餍研求。故颜之推亦谓『魏晋以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洵为确论。」
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一〕,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二〕,金石靡矣,声其销乎〔三〕!
〔一〕 他们的志趣随圣道得以申张。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足,《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二〕 唐逢行珪《鬻子序》:「驰心于万古之上,寄怀于千载之下,庶垂道见志,悬诸日月。」即本于此篇,而字句小有改易。
〔三〕 范注:「《金楼子自序》篇:『人间之世,飘忽几何,如凿石见火,窥隙观电,萤睹朝而灭,露见日而消,岂可不自序也。』」
      《校注》:「按此即《序志》篇『名踰金石之坚』之意。『其』,岂也。」
      郭注:「靡,糜之借字。《楚辞九叹》:『名靡散而不彰。』注:『靡散,犹消灭也。』《汉书景十三王传》:『今欲靡烂望卿。』注:『靡,碎也。』皆以靡作糜也。」
      杨明照《从文心雕龙原道序志两篇看刘勰的思想》(《文学遗产增刊》十一辑):「《诸子》篇:『太上立德,……悬诸日月焉。』『嗟夫,身与时舛,……声其销乎!』这里表面上虽在谈诸子,实际无异于自白。特别是《序志》篇末的『茫茫往代,既沈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与《诸子》篇的『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寓意大体相同。」
      《注订》:「自『何者』以下,至『声其销乎』,为此篇总论。一以辨诸子之体与论说之异;一以辨两汉以降,子类之著作渐衰。最后『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不啻彦和自道也。故纪评云『隐然自寓』也。」
      第五段论述先秦两汉诸子的演变,并以感叹作结。
赞曰:丈夫处世〔一〕,怀宝挺秀〔二〕;辨雕万物〔三〕,智周宇宙〔四〕。立德何隐?含道必授〔五〕。条流殊述,若有区囿〔六〕。
〔一〕 《校证》:「『丈』原作『大』,王惟俭本,梅六次本作『丈』。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从之。今据改。《程器》篇有『丈夫学文』语。」
      《校注》:「按『丈』字是。《程器》篇亦有『丈夫』文。《南齐书王秀之传》:『(苟)丕乃遗书曰:「……丈夫处世,岂可寂漠恩荣!」』《世说新语言语》篇:『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并足资旁证。」
〔二〕 《论语阳货》:「(阳货)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朱注:「谓怀藏道德,不救国之迷乱。」《斟诠》:「挺秀,谓挺拔俊秀,与众不同,有『出类拔萃』之义。」
〔三〕 《情采》篇:「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庄子天道》篇:「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疏:「宏辩如流,雕饰万物。」《校注》:「『辨』凌本作『辩』,按辩字是。」
〔四〕 《易系辞上》:「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释文》:「知,音智。」《校注》:「因与上句之『万物』相避,故作『智周宇宙』。」
〔五〕 《斟诠》直解为『建立德业,何须隐售?抱负道术,必然传授」。
〔六〕 范注:「李君雁晴曰:『述同术,途也。』」
      此谓各种流派的表达方式不同,各有各的区域园地。
  论说 第十八
  元王构《修词鉴衡》:「言其伦而析之者,论也。别嫌疑而明之者,辨也。度其宜而揆之者,议也。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家之中,凡能推阐义理,成一家之言者,皆为论体。儒家之中,如《礼记表记》、《中庸》各篇,皆论体也。即道家、法家、杂家、墨家之中,亦隐含论辩两体。宣口为说,发明经语大义亦为说。《汉志》于发明经义之文即附于本经之下。又贾谊《过秦论》三篇,亦列于《新书》,而《汉志》杂家复有《荆轲论》五篇,皆论体之列于子者也。」
  「说」在此为游说,与后世所谓「论说文」之说是有区别的。
圣哲彝训曰经〔一〕,述经叙理曰论〔二〕。论者,伦也〔三〕;伦理无爽〔四〕,则圣意不坠〔五〕。
〔一〕 《书酒诰》:「聪明祖考之彝训。」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二〕 范注:「凡说解谈议训诂之文,皆得谓之为论;然古惟称经传,不曰经论;经论并称,似受释藏之影响。《魏晋释老志》曰:『释迦后数百年,有罗汉菩萨,相继着论,赞明经义,以破外道。皆傍诸藏部大义,假立外问,而以内法释之。』《隋书经籍志》以佛所说经为三部,又有菩萨及诸深解奥义,赞明佛理者,名之为论。彦和此篇,分论为二类:一为述经、传注之属;二为叙理、议说之属。八名虽区,总要则二。二者之中,又侧重叙理一边,所谓『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论,伦也,有伦理也。』《说文系传》三十五:『应诘难,揭首尾,以终其事,曰论。论,伦也,同归而殊涂。』」
      《玉海》卷六十二:「郑康成曰:论者纶也,可以经纶世务。」
〔四〕 范注:「伦,理也;爽,差失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论者伦也,义取伦理无爽,驰骤横决,良乖古谊。」
〔五〕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
      以上几句话是说写论文要有条理,条理无误,纔能不失圣人的原意。《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就是在论文中要把道理分析得精密细微。
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一〕;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二〕。自《论语》已前,经无「论」字〔三〕;《六韬》二论〔四〕,后人追题乎!
〔一〕 《校证》:「『抑』原作『仰』,今据《御览》改。《(仪礼)聘礼》疏引郑玄《论语序》:『《易》,《诗》,《书》,《礼》,《乐》,《春秋》,皆二尺四寸(原作「一尺二寸」,据《左传序》疏引郑氏《论语序》改)。《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郑氏此文,正可说明《论语》谦,不敢称经之故。徐校『仰』作『押』,未是。『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九字,《事物纪原》四引作『目为《论语》』一句。」
      《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
      范注:「《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补注》引王先慎曰:『皇、邢二疏并云:「论,撰也。」群贤集定,故曰撰。郑注《周礼》云:「答述曰语。」以此书所载,皆仲尼应答弟子及时人之辞,故曰语;而在论下者,必经论撰,然后载之,以示非妄语也。』……『仰其经目』,疑当作『抑其经目』,谓谦不敢称经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然《论语》一书,出言为经,宋儒语录,即权舆于此。(或谓语录出之南宗诸僧,实则非是。)非复后人所作之论体。」
〔二〕 刘熙载《艺概文概》:「刘彦和谓群论立名,始于《论语》,不引《周官》『论道经邦』一语,后世诮之,其实过矣。《周官》虽有论道之文,然其所论者未详;《论语》之言,则原委俱在。然则论非《论语》奚法乎?」
      蒋祖怡《文心雕龙论丛文心雕龙内容述评》:「《论语》之『论』,是『论纂』之『论』,不是『议论』之『论』或『辩论』之『论』。其实,论说之体,并不始于《论语》,而且《论语》中大半是记言记事,不纯粹是议论。刘氏因为『尊圣宗经』,把《论语》作为论说文的始祖,这种说法显然是很勉强的。」
〔三〕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别集类上:「余尝题其后曰:世之词人,刻意文藻,读书多灭裂……今勰著书垂世,自谓梦执丹漆器,随仲尼南行,其自负不浅矣;观其《论说》篇称『《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三(当作二)论,后人追题』,是殊不知《书》有『论道经邦』之言也。」(卷四上)
      杨慎批:「按《书》云『论道经邦』,已有论字矣。」何焯云:「杨驳之是也。后《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杨说本之晁子止《读书志》。」又云:「『论道经邦』唯见《古文尚书》,故彦和以为经无『论』字。」《日知录》卷二十四《司业》:「梁刘勰《文心雕龙》谓『《论语》以前,经无论字……』,今《周官》篇有『论道经邦』之语,盖梅赜古文之书其时未行。」
      《补注》:「纪云:『观此,知古文《尚书》梁时尚不行于世,故不引「论道经邦」之文,然《周礼》却有「论」字。』详案《困学纪闻》卷十七:『《文心雕龙》云:「《论语》以前,经无论字。」晁子止云:不知《书》有「论道经邦」。』阎笺:『「论道经邦」乃晚出书《周官》篇,本《考工记》「或坐而论道」来。』案文达之评据此。又《纪闻》何笺云:『「论道经邦」本于古文《尚书》,未可以诋彦和。』又云:『刘彦和或不读《古文尚书》。』案此何氏为彦和左袒。何又云:『书中《议对》篇即引「议事以制」。』此则何氏卓见,可以证彦和不引『论道经邦』之疏。盖彦和本文士,于经学不甚置意,且当时并不知《古文尚书》为伪也。」
      范注:「纪说误。顾广圻谓彦和屡引东晋古文,如《通变》篇、《议对》篇、《丽辞》篇、《事类》篇皆引之。案顾说是也。……案诸家皆误会彦和语意,遂率断为疏漏;其实『《论语》以前,经无论字』,非谓经书中不见『论』字,乃谓经书中无以论为名者也。上文云『群论立名』,下文云『《六韬》二论』,皆指书名篇名言之。」
〔四〕 《玉海》卷六十二页二十一下:「《文心雕龙》:『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注云:『《六韬》《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何焯批:「今之《六韬》,亦非本书,乃阮逸杂取古书所引伪撰而成。」
      黄注:「《汉书艺文志》:《周史六弢》六篇。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师古曰:『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按《六韬》有《霸典文论》《文师武论》。」
      范注:「《后汉书何进传》章怀注曰:『太公《六韬》篇:第一《霸典文论》,第二《文师武论》。』今本《文师》在《六韬》为第一篇,与章怀所举不合,亦无《文论》、《武论》之目,盖又非唐时之旧矣。」余嘉锡《古书校读法明体例第二》:「今本只作《文韬》《武韬》,故黄叔琳注不得其解。」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一〕;陈政,则与议说合契〔二〕;释经,则与传注参体〔三〕;辨史,则与赞评齐行〔四〕;铨文,则与叙引共纪〔五〕。
〔一〕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之为体,包括弥广。议政,议战,议刑,可以抒己所见,陈其得失利病,虽名为议,实论体也。释经文,辨家法,争同异,虽名为传注之体,亦在在可出以议论。至于正史传后,原有赞评之格,述赞非论,仍寓褒贬,既名为评,亦正取其评论得失,仍论体也,不过名称略异而已。且唐、宋人之赠序、送序中语,何者非论?特语稍敛抑,而文集诗集之序,虽近记事,而一涉诗文利弊,议论复因而发。欧公至于记山水厅壁之文,亦在在加以凭吊,凭吊古昔,何能无言?有言即论。故曰,论之为体广也。」
〔二〕 范注:「《说文》:『论,议也。』《广雅释诂二》:『说,论也。』详本篇及《议对》篇。毛公注《诗》,安国注《书》,皆称为传。传即注也。贾逵曰:『论,释也。』《汉书》曰赞,《后汉书》曰论,《三国志》曰评,其实一也。」「契」,符契。「合契」,与合符同义。
〔三〕 《注订》:「传注之体可互参,盖其旨同,皆说经之义也。」
      《斟诠》:「《博物志》:『上古去先师近,解释经文皆曰传,传师说也;后世去师远,或失其传,故谓之注,注下己意也。前者如左氏,公羊、谷梁之传《春秋》,后者如赵岐之注《孟子》、杜预之注《左传》,何休之注《公羊》。』」
〔四〕 梅注:「行音杭。」
      《史通论赞》篇云:「《春秋左氏传》每有发论,假『君子』以称之。《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汉书》曰『赞』,荀悦《汉书》曰『论』,《东观汉纪》曰『序』,谢承《后汉书》曰『诠』,陈寿《三国志》曰『评』,王隐《晋史》曰『议』。其名万殊,其义一揆。」
      郭注:「《颂赞》篇:『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而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足赞评与论同也。」
〔五〕 范注:「『铨』当作『诠』。《淮南》书有《诠言训》,高注曰:『诠,就也。』诠言者,谓譬类人事,相解喻也。史传多以譔为之。序,如《书序》,《诗序》,《序卦》,及班固《两都赋序》,皇甫谧《三都赋序》之属。引,未详。左思《吴都赋》注:『南音,征引也,商角征羽,各有引。』《诗行苇》笺云:『在前曰引。』正义:『引者,率引之义。』」
      《校注》:「按后文『序者次事』即承此而言,『叙』『序』上下不同,应改其一。《定势》篇:『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则此『叙』当改『序』、《文章辨体总论》、《七修类 》二九引,并作『诠文则与序引共纪』。」《斟诠》:「本书《序志》:『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用与此处同。」
      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九《诗文类各文之始》:「论者,议也。《昭明文选》以其有二体:一曰史论,……一曰设论,……意恐过为之分。善乎刘勰曰:『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辞齐行;论文,则与序引共纪。』信夫。」
      《注订》:「铨文者,权衡文章也。有所权衡,则论议兴而叙引为要,故言『铨文则序引共纪』也,『铨』字不误,范注从诠,非。」又:「叙与序同,引者,《吴都赋》注『商角征羽各有引。』《尔雅释诂》:『引,陈也。』《文选》有《典引》,注:引者,伸也。」牟注:「引指引言。《文体明辨序说》中讲『大略如序而稍为短简』,但认为『唐以前文章未有名「引」者』,班固的《典引》,宋代谢庄的《怀园引》等,都和作为文体的『序引』无关。陆云有《赠顾骠骑》二首:《有皇》、《思文》,都注:『八章,有引。』兹录其一:『《有皇》,美祈阳也。祈阳秉文之士,骏发其声,故能照明有吴,入显乎晋。国人美之,故作是诗焉。』(见《陆清河集》卷二)这正是如序而稍简的『引』。纪,纲目。」(《文心雕龙译注》)
      《文体明辨序说》「论」类:「按勰之说如此。而萧统《文选》则分为三:设论居首,史论次之,论又次之。较诸勰说,差为未尽。然唯设论,则勰所未及。……详勰之说,似亦有未尽者,愚谓析理亦与议说合契,讽(讽人)寓(寓己意)则与箴解同科,设辞则与问对一致,必此八者,庶几尽之。故今……广未尽之例,列为八品:一曰理论,二曰政论,三曰经论,四曰史论(有评议、述赞二体),五曰文论,六曰讽论,七曰寓论,八曰设论。」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之体制》:「昔者彦和诠论曰:『弥纶群言,研精一理。』载绎其谊,弥纶群言,则作法也;研精一理,则体制也。文事流别,析而弥增,体制之分,代孳异说,要之彦和政、经、史、文之别,卓哉名言,弗可易矣。兹约以今名,曰论理,曰论文,曰论政,曰论史。
      「(甲)论理──述经叙理,是名为论。……大都义取阐发。子瞻《刑赏》(《刑赏忠厚之至论》),荆公《礼论》,抉摘经心,皆彦和所谓『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者与?
      「(乙)论文──《文心雕龙》,抉微入奥,论文之着,此为绝唱,……伯仲之间,则子桓《典论》之《论文》矣。李文饶之作(李德裕《文章论》)为《谢灵运传论》而发,异同之致,与陆厥致隐侯书,足资参稽,下此张氏魏氏二家之论(宋张来《文论》,清魏禧《论文》)亦可观,斯皆彦和所谓『铨文则与叙引共纪』者也。……
      「(丁)论史──古者史臣记载,乃有史论,萧《选》特标此目,大抵采自史书。后世之士,读书论世,间有造述,遂与史传别出,彦和所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者也。迄乎三苏,蔚为大观,骎骎乎自成一体矣。……
      「(一)史传论──子长譔述《史记》,限以篇终,各着一论,既而班固曰赞,刘知几氏言之详矣。但马班论列,后世专名为赞,列入史赞类。」
故议者,宜言〔一〕;说者,说语〔二〕;传者,转师〔三〕;注者,主解〔四〕;赞者,明意〔五〕;评者,平理〔六〕;序者,次事〔七〕;引者,胤辞〔八〕;八名区分,一揆宗论〔九〕。
〔一〕 范注:「《礼记中庸》:『义者,宜也。』议,从言,义声,亦取宜意。《说文》:『议,语也。』段注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
〔二〕 范注:「说,即悦怿之悦;悦语,谓悦怿之语。」
〔三〕 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王褒作《四子讲德》,而云作传,《文选》标为《四子讲德论》,是传亦称论之证。转师,谓听受师说,转之后生也。」「传者转师」就是转相师授,转相传授。
〔四〕 范注:「《仪礼》郑氏注正义曰:『注者,注义于经下,若水之注物。』《礼记曲礼》正义曰:『注者,即解书之名。』主解为注,以解释为主。」
〔五〕 范注:「赞,明也。见《颂赞》篇。」
〔六〕 范注:「《广雅释诂三》:『评,平也。』」《斟诠》:「平理,谓平量情理。」
〔七〕 范注:「『序』与『叙』音义同。《易艮》『言有序』,《文言》『与四时合其序』,《诗》『序宾以贤』,《仪礼燕礼》『序进』,《左宣十二年传》『内官序当以夜』,皆次第之意。陈先生曰:『《后汉书冯衍传》:「退而作赋,又自论曰。」自论,即自序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十九「序」:「尝考《文心》论列诸体,独不及序;唯《论说》篇有『序者次事』一语,岂以序为议论之流乎?」
〔八〕 范注:「《说文》肉部:『胤,子孙相承续也。』胤有继续之义,引申为率引之义。《文选长笛赋》『曲胤之繁会丛杂』,《琴赋》『曲引向阑』,引与胤同义,故曰『引以胤辞』。」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五章《序录之其余各体》:「引──《尔雅》:『引,陈也。』《诗行苇》笺:『在前曰引。』彦和有言:『叙引共纪。』又曰:『引者胤辞。』斯知叙引同体,由来已古。」
      《斟诠》:「《尔雅释诂》:『胤,继也。』引伸为牵导之义。……胤辞,谓牵导篇辞。」
〔九〕 范注:「八名之中,传注为述经之论,叙引诠解文辞,当属此类。其余则皆叙理之论也。」《注订》:「八名虽异,皆宗于论,其理一揆也,即下文所谓『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书》孔安国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释文》:「揆,……度也。」正义:「其所归趣,与坟典一揆,明虽事异坟典,而理趣终同,故所以同入《尚书》,共为事教也。」是「一揆宗论」谓根据同一准则,宗属于论。
论也者,弥纶群言〔一〕,而研精一理者也〔二〕。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三〕;不韦《春秋》,六论昭列〔四〕;至石渠论艺〔五〕,白虎讲聚,述圣通经〔六〕,论家之正体也〔七〕。
〔一〕 按《御览》作「论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也」。
      《序志》篇:「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总术》篇:「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弥纶」,包括统摄。《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
〔二〕 范注:「孙云:《御览》无『也』字。」黄校:「精,元脱、朱补。」《校注》:「按《御览》、《玉海》六二……引,并有『精』字,朱补是也。《书》伪孔传序:『研精覃思。』……夏侯湛《东方朔画赞》:『乃研精而究其理。』并以『研精』为言。」《文选序》:「论则析理精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作论的人要综合各家不同的意见,经过专门研究,而提出自己的看法来。严格来讲,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所以《序志》篇说:「弥纶群言为难。」《艺概文概》说:「论不使辞胜于理,辞胜理则以反人为实,以胜人为名,弊且不可胜言也。《文心雕龙论说》篇解『论』字有『伦理有无』(按应作「伦理无爽」)及『弥纶群言,研精一理』之说,得之矣。」
      《论衡超奇》篇:「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发于心,其实一也。」
      《斟诠》:「研精,犹言精究,亦即研核精审之意。《三国蜀志谯周传》:『研精六经,尤善书理。』《尚书序》:『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孔疏:『于是研核精审,覃静思虑,以求其理。』」
〔三〕 《玉海》卷六十二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补注》:「纪云:『物论二字相连,此以为论,似误。』钱辛楣同年(案钱说见《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九)引王伯厚云:『《庄子齐物论》非欲齐物也,盖谓物论之难齐也。』邵子(诗)『齐物到头争』,恐误。按左思《魏都赋》:『万物可齐于一朝。』刘渊林注:『庄子有《齐物》之论。』刘琨《答卢谌书》:『远慕老庄之齐物。』《文心雕龙论说》篇:『庄周齐物,以论为名。』是六朝人已误以齐物二字连读。详案《庄子齐物论》郭象注:『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恶人,物莫不皆然,是非虽异,而彼我均也。』正是齐物之意。六朝自有此读,故邵子宗之。其《观物外篇》云:『庄子《齐物》,未免乎较量。』亦读与诗同,非误也。文达、少詹,似皆未得其旨。」
〔四〕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吕氏春秋》六论三十六篇。」
      黄注:「吕不韦辑《吕氏春秋》有《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似顺》、《士容》六论,凡三十六篇。」「昭」,明白。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吕氏春秋》是六论,亦各有篇目,不必专为一事。」
〔五〕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隋志》:《石渠礼论》四卷,戴圣撰。」
      黄注:「《(汉书)翟酺传》:『孝宣论《六经》于石渠。』注:『宣帝诏诸儒讲《五经》于殿中,兼评《公羊》《谷梁》同异,上亲临决焉。时更崇《谷梁》,故此言六经也。石渠,阁名。』」
      范注:「《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易》《诗》二经,独无议奏,班氏失载之耳。』《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三辅故事》曰:『石渠阁在未央殿北,藏秘书之所。』」又正文夹注谓孙云:《御览》「至」下有「于」字。
〔六〕 《玉海》引于句下注云:「肃宗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
      《校证》:「『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二句八字,原作『《白虎通》讲聚述圣言通经』十字,王惟俭本作『白虎讲聚,述圣□□通经』,今据《御览》、《玉海》改。」
      《校注》:「『论艺』与『讲聚』相对为文。《时序》篇:『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正指章帝会诸儒白虎观而言,其文亦作『讲聚』。今本『通』字,非缘《白虎通德论》之名,即涉下『通』字而误。『言』字亦涉上文而衍。《御览》及《玉海》六二引,并无『通』『言』二字,当据删。」
      《训故》:「《后汉书》:章帝建初四年,诏诸王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命史臣着为《白虎通德论》。」
      范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冬十一月,……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儒林传》:『命史臣着为《通议》。』」
      孙诒让《籀述林》卷四《白虎通义考》下:「窃尝以『白虎通义』、『白虎通德论』、『白虎通』三名详考之,而知『通义』为建初之原名,『通德论』为六朝人之题,『白虎通』为援引之省字也。……《文心雕龙论说》篇云:『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述圣通经,(原注:「今本述上衍聚字,圣下衍言字,此依《御览》引删。」)论家之正轨也。』可证六朝时本,已有『通德论』之题。」
〔七〕 《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
      《文心雕龙杂记》:「案述经叙理曰论,故云正体。」
及班彪《王命》〔一〕,严尤《三将》〔二〕,敷述昭情〔三〕,善入史体〔四〕。
〔一〕 《训故》:「《后汉书》:隗嚣据陇蜀,问班彪曰:往者周末,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乃作《王命论》,以明神器不可妄觊,以讽之。」范注:「《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
〔二〕 《玉海》卷六十二引此句,下注云:「《太平御览》引:严尤《三将论》,唐内杂家一卷。(按此见《新唐书艺文志》丙部,「内」疑丙字之误。)」
      《训故》:「《通志》:严尤《三将军论》一卷。」
      黄注:「《王莽传》:大司马严尤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以风谏莽。」范注:「《汉书王莽传》下:『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着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三将军论》佚。《全后汉文》六十一辑得两条。」
      《校注》:「按《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李注:『桓谭《新论》云:「庄尤,字伯石。」此言「严」,避明帝讳也。』则此文之称『严尤』乃沿汉避明帝讳而未改复者也。」
〔三〕 《斟诠》直解为「铺叙事义,曲昭情理」。
〔四〕 《斟诠》:「史体,史论之体也。」周注谓《王命论》指出汉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文选学》引黄先生(侃)曰:「杨嗣复对唐文宗以为此文矫意以正贼乱,符谶非其所重(《旧唐书》百七十六),信然。盖嚣亦英杰,故徒可以天命吓之也。文则浩浩洋洋,风骨遒上。」
魏之初/,术兼名法〔一〕;傅嘏王粲〔二〕,校练名理〔三〕。
〔一〕 范注:「《三国魏志武帝纪》评曰:『太祖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国故论衡》中《论式》篇曰:『当魏之末世,晋之盛德,锺会、袁准、傅玄皆有家言,时时见他书援引,视荀悦、徐干则胜。此其故何也?老庄刑名之学,逮魏复作,故其言不牵章句,单篇持论,亦优汉世。……上施于政事,张裴《晋律》之序,裴秀地域之图,其辞往往陵轹二汉。……夫持论之难,不在出入风议,臧否人群,独持理议礼为剧。出入风议,臧否人群,文士所优为也。持理议礼,非擅其学莫能至。』」
      《斟诠》:「晋泰始元年傅玄上疏有言:『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朱X先等笔记:「《隋书经籍志》所列名家,皆臧否人物,与先秦名家有异。」
〔二〕 黄注:「《魏志》傅嘏,字兰石,常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按此见《傅嘏传》。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锺会撰《四本论》。』刘孝标注曰:『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傅嘏论同,李丰论异,锺会论合,王广论离。』」
      《三国志傅嘏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司隶校尉锺会年甚少,嘏以明智交会。」
      《世说文学》篇:「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相得,彼此俱畅。(案:刘注引《荀粲别传》云:「粲到京邑,与傅嘏谈,嘏善名理,粲尚玄远。」)」《中古文学史》:「案嘏文载于《魏志》本传者,有《征吴对》、《难刘劭考课法》各篇。(《难劭考课法》语语核实,近于名法家言,是知嘏言名理,实由综核名实为基。)又,《艺文类聚》所引有《请立贵妃为皇后表》、《皇初颂》。其《才性论》不传。」
      《训故》:「《通志》:王粲《去伐论》三卷。」黄注:「《魏志》王粲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范注:「(《王粲传》)注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于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全后汉文》九十一辑得粲所著论六篇,皆残缺不完。」
      《中古文学史》:「《雕龙》以嘏与王粲并言。《艺文类聚》所引粲文,有《难锺荀太平论》……又,《安身论》……观此二文,知粲工持论,雅似魏晋诸贤。其它所著,别有《儒吏论》、《务本论》、《爵论》,亦见《类聚》诸书所引,均于名法之言为近。《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岂不信哉?」
〔三〕 《斟诠》:「校练,考校精练;名理,辨名推理,谓名家也。《三国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
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一〕;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二〕。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三〕。
〔一〕 范注:「魏氏三祖,皆有文采。正始中,玄风始盛(正始,齐王芳年号)。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有文帝之风。盖皆守文之主。」
      「守文」,遵守成法。《后汉书和帝纪》:「守文之际,必有内辅,以参听断。」《新唐书姚崇宋璟传赞》:「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按此「守文」指遵守魏初提倡「老庄形名之学」的成法,不含贬意。《中古文学史》论《魏晋文学之变迁》云:「王弼、何晏之文,……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名法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盖成于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
〔二〕 《时序》篇:「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刘群才,迭相照耀。」《明诗》篇:「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国魏志何晏传》:「晏为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其论道,附会文致,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锺会等述之。弼与不同。』……案:晏文传于今者,以《景福殿赋》(《文选》)、《瑞颂》(《艺文类聚》)、《论语集解序》为最着。……据《世说文学》篇,则晏曾注《老子》,后见(王)弼注,改以所著为《道德二论》,今已不传。其析理之文,传于今者,有《列子仲尼》篇张注所引《无名论》。其文曰:『……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观晏此论,知晏之文学,已开晋宋之先,而晏玄所持之理,亦可悉其大略矣。」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
      「又引《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
      「又引《文章叙录》曰: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晏说与圣人同,着论行于世也。」
〔三〕 《晋书范宁传》载《王弼、何晏论》,其序云:「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原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其论有曰:「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
详观兰石之《才性》〔一〕,仲宣之《去伐》〔二〕,叔夜之辨声,〔三〕太初之《本玄》〔四〕,辅嗣之两《例》〔五〕,平叔之二论〔六〕,并师心独见〔七〕,锋颖精密〔八〕,盖论之英也〔九〕。
〔一〕 《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兰石之《才性》(傅嘏,嘏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仲宣之《去伐》(《隋志》王粲《去伐论集》三卷),叔夜之辩声(嵇叔夜《声无哀乐论》,见《世说》注),太初之《本玄》(夏侯玄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隋志》何晏撰《老子道德》二卷,又见《世说》,以所注《老子》为《道德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李康《运命》,陆机《辨亡》(并见《文选》),宋岱、郭象(晋宋岱《周易论》一卷,郭象《注》。《选》注引郭象论),夷甫、裴頠(裴頠着《崇有论》,王衍之徒,攻难交至,頠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范注:「傅嘏论才性同,文佚。本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
      《世说文学》篇云:「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刘注:「《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有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锺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
〔二〕 《校证》:「『去伐』原作『去代』,王惟俭本、《御览》作『去伐』,今据改。」
      范注:「《札迻》十二:『案代当作伐,形近而误。《隋书经籍志》儒家梁有《去伐论集》三卷,王粲撰,即此。《去伐》,言去矜伐。《艺文类聚》二十三引袁宏《去伐论》,仲宣论意,当与彼同。」
〔三〕 范注:「嵇康《声无哀乐论》,全文五千六百五十五字,载本集。《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其略曰:『夫殊方异俗,歌笑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发万殊之声,斯非声音之无常乎!』」《校释》:「大旨谓乐主和调,哀乐在人而异。」其论有云:「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
〔四〕 《训故》:「《魏志》:夏侯玄,字太初。」
      范注:「《札迻》十二:『案《本玄论》张溥辑《太初集》已佚。考《列子仲尼》篇张注引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云云。」与本无之义正合。疑即《本无论》之文。无玄元,传写贸乱,遂成歧互尔。』《三国魏志夏侯玄传》:『玄字太初。』注引《魏氏春秋》曰:『玄尝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咸传于世。』」《校注》:「太初之《本元》。按『元』当依《御览》《文通》及各本作『玄』。」《注订》:「太初之作,应为《本无》,元字笔误。」
〔五〕 黄注:「《魏志》:锺会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注:弼,字辅嗣。」按此见《锺会传》。范注:「『两例』疑当作『略例』。《隋志》有王弼《易略例》一卷,邢序称其『大则总一部之指归,小则明六爻之得失。』彦和或即指此欤?」
      《校注》:「按李冶《敬斋古今黈》:『王弼既注《易》,又作《略例》上下二篇。』(卷一)舍人所谓『两例』,当指《易略例》上下二篇言之。惜今通行《略例》本,已非旧观矣。」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六:「王弼两例,即《易老略例》,平叔二论即《道德论》也。」
〔六〕 《训故》:「《世说》:何平叔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其旨,何意多所短,遂不复注,因作《道德》二论。」
      范注:「《魏志何晏传》:『晏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注:『晏,字平叔。』《札迻》十二:『按《隋书经籍志》道家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世说文学》篇云:「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是二论即《道德论》,显较无疑。考晏有《无为论》,见《晋书王衍传》,又有《无名论》,见《列子仲尼》篇注。(《天瑞》篇注又引何晏《道德论》,并举其总名。)『无为』『无名』,皆《道德经》语,殆即二论之细目与?』(如《札迻》此说,则似无嫌于辅嗣《略例》之为总名。)」《无名论》残,见《列子仲尼》篇注引。《无为论》残,见《晋书王衍传》。
      《注订》:「两例即《易略例》与《老子略例》也。二论为《道论》《德论》,与辅嗣两例对文。」
〔七〕 《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师心」,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晁无咎《跋董元画》:「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
      《缀补》:「《庄子人间世》篇:『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吕氏春秋制乐》篇:『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八〕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刘勰重视独到的观点,是贯彻于《文心雕龙》全书的。……甚至连王弼的『两(略)例』,何晏的『二论』,也都和『仲宣之《去代(伐)》,叔夜之辨声』等相提并论,以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与尔后的『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论说》)者不同。」(《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一期)「锋颖」,谓见解锋锐;「精密」,谓论述精密。
〔九〕 《校证》:「『论』原作『人伦』二字,今从《御览》《玉海》改。」
      《校注》:「按作『论』字是。《章表》篇,『并表之英也』,与此句法相同,可证。彼篇为章表,故云『表之英』(彼段论「表」);此篇为论说,故云『论之英』(此段论「论」)。若作『人伦』,则非其指矣。」
      范注:「以上皆正始以前人,故上文云迄于正始。」
至如李康《运命》〔一〕,同《论衡》而过之〔二〕;陆机《辩亡》〔三〕,效《过秦》而不及〔四〕;然亦其美矣〔五〕。
〔一〕 《训故》:「《魏氏春秋》:李康,字萧远,中山人。《文选》康《运命论》。」范注:「李康《运命论》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集林》曰:『李康萧远,中山人也。性介立,不能和俗,着《游山九吟》。魏明帝异其文,遂起家为寻阳长,政有善绩,病卒。』本论大意在明『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文气壮利,不可停滞,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重。视《论衡逢遇、累害》以下十余篇,义虽一致,文则不如萧远远矣。」
〔二〕 《训故》:「《后汉书》:王充,字仲任,上虞人,着《论衡》,中有《命录》篇,又《命义》篇,故刘孝标《辨命论》云:『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抱朴子》曰:世谓王充一代英伟,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文选学》:「《运命论》──此文气壮,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正欲稍加删节,亦不可得。论其风骨,在于李斯《谏逐客》、贾谊《过秦》之间。」又:「萧远此篇,与(刘)孝标《辨命论》,皆言命有主宰,又缘饰儒言以成立其说。」又:「王充《论衡》言命,有曰『禀气之命』,有曰『触值之命』。《寿气》篇……《无形》篇……以命即性,性即气,人生之有寿夭,由禀气之有厚薄也。《幸偶》篇……《累害》篇……以人之祸福视为偶然之遭逢,非关命定。卓尔之言,贤于孔、孟远矣。乃《命义》篇释『富贵在天』,又曰『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此则不能抉旧说之蒙,又益之以糜惑也。彼既以祸福之至归之幸不幸,而不知富贵贫贱亦为偶然之遭逢,宜与祸福同科。悟之于彼而未明之于此,何哉?」
〔三〕 黄注:「《(晋书)陆机传》:机以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作《辩亡论》二篇。」
      范注:「陆机《辩亡论》上下二首,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孙盛曰:『陆机着《辩亡论》,言吴之所以亡也。』」
〔四〕 范注:「此论纯规《过秦》。《过秦》首责子婴,此则致讥归命(孙皓降晋,封归命侯);《过秦》言形势之不足恃,此则言险阻之不能独凭;《过秦》叹子婴之不能救败,此则言归命之不善守成;此用意之相拟也。『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以下,笔致拟『秦孝公据殽函之固』以下;『彼二君子』以下,句法拟『此四君者』以下。《过秦》累叙六国人物,此亦累叙吴朝人物。《过秦》有『尝以十倍之地』以下一节,此有『魏氏尝藉战胜之威』以下一节;《过秦》有『且夫天下非有小弱也』以下一节,此亦有『夫曹刘之将』以下一节;《过秦》有『故先王见始终之变』一节,此亦有『是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以下一节:此句读之相拟也。古人每于名篇,不惮因袭,屈宋以后之『九』,枚乘以后之『七』,陈腐可厌;士衡此篇,拟贾虽肖,究嫌碌碌;文又冗繁,故不复录。」
      《文选学》:「《辩亡论上下》上篇颂吴诸主,下篇扬其先功,其以吴亡归咎于命,特微文见义耳。」又:「此文上下两篇,更相表里,亦犹《过秦》之联三篇为首尾也。」又:「《过秦》三篇为论文之宗,覆焘无穷。文士着论则效最工者,有士衡《辩亡》,与曹冏《六代论》、干宝《晋纪总论》诸篇。《辩亡》命意用笔遣辞,全规《过秦》,模拟之迹尤显然明白。」又:「按《过秦》三篇,《贾子新书》题下无论字。应劭曰:『《贾谊书》第一篇。』亦不以为论也。《吴志阚泽传》始目为论(孙权问泽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左太冲《咏史》因之,《昭明文选》又因之。《文心诸子》篇有《贾谊新书》,而《论说》篇但云『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盖无专论《过秦》之词,则彦和亦不题为论也。」又:「《辩亡》机局全学《过秦》,而风格不类,此时代之异。」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三曰;不究本始。……如《论说》篇:『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范注云云。按善注引孙盛语,亦见《吴志孙皓传》注。(辩当作辨)又《晋书陆机传》亦载其《辩亡论》,且曰:『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遂作《辩亡论》二篇。』至言《辩亡》之规范《过秦》,当以陆士龙《与兄平原书》『《辩亡》则已是《过秦》,对事求当可得耳』为最先见,亦彦和之所本。范注于此,惜皆失采。」
      曹丕云:「余观贾谊《过秦论》,发周秦之得失,通古今之制义,洽以三代之风,润以圣人之化,斯可谓作者矣。」(《御览》五九五)
      吴忠匡《文体小识》:「昔贾生着论《过秦》,其卒章曰:『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镜往绳来,援彼证此,遂以启后世论说之法。」
〔五〕 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矣』作『哉』。」按元刻本无「亦」字。
      章学诚《诗教上》:「《过秦》、《王命》、《六代》、《辩亡》诸论,抑扬往复,诗人讽谕之旨,……旷世而相感,不知悲喜之何从,文人情深于《诗》《骚》,古今一也。」
次及宋岱、郭象〔一〕,锐思于几神之区〔二〕;夷甫、裴頠〔三〕,交辨于有无之域〔四〕;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一〕 范注:「《隋书经籍志》《易》家有晋荆州刺史宋岱《周易论》一卷。《晋书郭舒传》有荆州刺史宗岱,疑即宋岱之误。《晋书郭象传》:『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常闲居以文论自娱。永嘉末,病卒。着碑论十二篇。』《世说文学》篇注引《文士传》曰:『象少有才理,慕道好学,托志老庄;时人咸以为王弼之亚。』又曰:『象作《庄子注》,最有清辞遒旨。』」《校释》:「《周易论》,亡。」
〔二〕 《校注》:「『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机』。按『机』字是。已详《征圣》篇『妙极机神』条。」
      按《征圣》篇范注:「『机』当作『几』。《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几神」:几微精妙。周注:「几神之区:极精深的境界;几,吉之先见,看到事务的预兆。」
      范注:「彦和所谓『锐思几神之区』,度宋、郭二人必有专论,今不可考矣。」
〔三〕 《晋书王衍传》:「王衍字夷甫,……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非,着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校释》:「王衍,《难崇有论》,亡。见《裴頠传》。」《训故》:「《晋书》: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善言名理,历官侍中。」按《裴頠传》:「頠,字逸民。……頠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L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乃着《崇有》之论以释其蔽。……王衍之徒攻难交至,并莫能屈。」范注:「《魏志裴潜传》裴松之注引陆机《惠帝起居注》曰:『頠理具渊博,赡于论难,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之弊;文辞精富,为世名论。』」
      《文选学》:「裴頠着《崇有论》(文载《晋书》本传)由名家以论无不离有,正《虚无论》之弊。」
〔四〕 《世说新语文学》篇:「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注引《晋诸公赞》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着《道德论》。于时侍中乐广,吏部郎刘漠亦体道而言约,尚书令王夷甫讲理而才虚,后进庾敳之徒,皆希慕简旷。頠疾世俗尚虚无之理,故着《崇有》《贵无》二论以折之。才博喻广,学者不能究。后乐广与頠清闲欲说理,而頠辞喻丰博,广自以体虚无,笑而不复言。」《晋书裴頠传》载有《崇有论》,《贵无论》亡。《崇有论》说:「遂阐贵无之议,而建贱有之论。贱有则必外形(外形骸,指放任),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妄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
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一〕;徒锐偏解〔二〕,莫诣正理;动极神源〔三〕,其般若之绝境乎〔四〕?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五〕;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也〔六〕。
〔一〕 「滞」,凝滞。「系于形用」,谓束缚于有形而实用的事物。《老子》:「寂兮寥兮。」魏源《老子本义》第二十一章:「寂兮,无声;寥兮,无形也。」
〔二〕 「锐」,突出。
〔三〕 「神源」,神理的源泉。范注:「动极神源,谓用思至极深之地;即下云般若之绝境也。神源,犹言理源。《世说文学》篇:『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动极」,探究到底。
〔四〕 黄注:「《晋书昙霍传》:『霍持一锡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般若」,梵文译音,一译「波罗若」或「波若」,意译「智慧」。
      《斟诠》:「绝境,与人世断绝之境地。陶渊明《桃花源记》:『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钱仲联《文心雕龙识小录》二《「般若」管窥》:「观此知刘氏欲以般若正理,破「有」「无」二种偏执,……实与两晋以来,玄言家、佛教徒关于有无(佛教称「有」「空」,当时亦使用「有」「无」二字)之论争,及『般若』学说破其偏执之时代学风,有紧密之关系。……
      「姚秦时,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而般若之学,大畅于中国。……罗什门下僧肇着《般若无知论》、《不真空论》,畅论万物皆『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大抵般若空宗,空(无)以破一切法,假(有)以立一切法。空有双遣,不滞二执,假有真空,体虚如幻,此空宗之中观,亦般若之绝境。刘勰此文,标般若之旨,以破裴、王有无之执。……特于《论说》之篇《崇有》《贵无》二论发之。」
〔五〕 《宋书谢灵运传论》:「在晋中兴,玄风独扇,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词,义殚乎此。」《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世,乃各擅奇。」《时序》篇亦云:「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
〔六〕 《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范注:「《世说文学》:『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嵇康《声无哀乐论》)《养生》(嵇康《养生论》)《言尽意》(欧阳坚石《言尽意论》)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多抽前绪」谓大多引绎前人余绪,并无若何创发也。
至如张衡《讥世》,韵似俳说〔一〕;孔融《孝廉》,但谈嘲戏〔二〕;曹植《辨道》〔三〕,体同书抄〔四〕;言不持正,论如其已。〔五〕
〔一〕 《讥世论》今佚。
      《校注》:「按『韵』字于义不属,且与下『但谈嘲戏』句不伦,疑为『颇』之形误。《哀吊》篇『卒章五言,颇似歌谣』,……句法与此相类,可证。(《汉书扬雄传》下「雄以为赋者,……又颇似俳优」亦可证。)」
      「俳」,元刻本、弘治本均作「排」。冯舒校本亦作「排」,注云:「谢作『俳』。」《斟诠》:「案字当作『俳』,『徘』、『排』皆『俳』之形误。」
〔二〕 《孝廉论》今佚。范注:「《三国吴志是仪传》注(引徐众《三国评》):『是仪本姓氏,以孔融嘲改姓是。』」
      斯波六郎:「案此文与《三国评》之记事无关,魏文帝《典论论文》云:『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魏志王粲传》注引)『杂以嘲戏』,恐指《孝廉》等而言。」
〔三〕 《训故》:「《曹子建集辨道论》大略以左慈郗俭方士之徒好诡欺众,言不足信也。」范注:「曹植《辨道论》列举当时道士遇怪之语,辨其虚诞,义颇近正,而文实冗庸。」《辨道论》,见《续古文苑》卷九。
〔四〕 「体同书抄」,谓体制同于抄书。
      《诗品序》:「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
      《校释》:「曹植《辨道论》。见本集。大旨言方士神仙之说不可信。」周注:「《辨道论》罗列许多事实,所以体同书抄。」
〔五〕 范正文夹注(引黄校):「汪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
      《校注》:「黄校有误。张本、胡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是也,当从之。《汉书严助传》『朔皋不根持论』,……《文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并以『持论』为言。此为评张衡《讥世》,孔融《孝廉》、曹植《辨道》之辞,谓所作不能持论,宁可搁笔也。」按元刻本作「才不持论如其一」,弘治本、冯舒校本俱作「才不持论如其己」,冯校本下注云:「谢作『言不持正,论如其己』。」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论的意义、类别,并评论先秦到魏晋的论文。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一〕;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三〕;乃百虑之筌蹄〔四〕,万事之权衡也。〔五〕
〔一〕 《校注》:「《论衡超奇》篇:『桓君山作《新论》,论世间事,辨照然否。』又《自纪》篇:『论说辩然否。』」《御览》「辨」作「辩」。
      张相《古今文综论之体制》:「彦和谓论所以辨正然否。标准斯谊,然则有申,而否则有驳矣。梁刘峻《广绝交论》、苏轼《续欧阳子朋党论》,皆所以辨正其然者也。权德舆《两汉论》、王荆公《周公论》,皆辨正其否(驳前人之说)者也。」「辨正然否」就是分清是非。
〔二〕 《校证》:「『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句八字,旧作『穷有数,追究无形』二句七字,谢校『穷』下添『于』字,『追』作『迫』,『迫』下加『于』字。梅六次本改如今本,黄本、张松孙本,皆从之。案《御览》正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黄本注云:『两「于」字从汪本改。』非是。」按元刻本、冯本均无两「于」字。何本亦无二「于」字。《文心雕龙新书》本依黄本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校证》「追」改「究」,似不必。
      《注订》:「有数无形,指事与理二项而言。事以求证,理以究真,而后然否正,而论切也。故辨为论之主旨,然否正为辨之必然也。」有数本指具体有形可数的事物。《礼记表记》:「仁有数,义有长短大小。」疏:「仁有数者,行仁之道有度数多少也。……言仁有数,则义亦有数;义有长短大小,则仁亦有长短大小,互言之也。」
〔三〕 黄本校:「『迹』,一作『钻』。」《校注》:「按『钻』字义长,《御览》、《文章辨体汇选》三九二、《文章缘起》注引,并作『钻』。《论语子罕》:『钻之弥坚。』当为『钻坚』二字所本。」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罗常培笔录)十、《论各家文章与经子之关系》中说:「盖论理之文,『迹坚求通,钩深取极』,意尚新奇,文必深刻,如剥芭蕉,层脱层现;如转螺旋,节节逼深。不可为肤里脉外之言,及铺张门面之语。」陈绎曾《文说》云:「论宜圆折远深。」所以能「圆折远深」,就是钻探钩取的结果。
      「钻坚求通,钩深取极」就是说要打攻坚战,把道理钻通,从而钩取出极其深刻的结论。要像转螺旋似的,节节进逼,达到最深的一层。要能扫清论述中的一切障碍,才能豁然贯通。《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正义:「物在深处,能钩取之。」
〔四〕 《庄子外物》篇:「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释文》:「荃,……鱼笱也。」「蹄,兔网也,又云兔弶也。系其脚,故曰蹄也。」「荃」即筌,捕鱼竹器。后来以筌蹄比喻达到目的的手段,鱼兔比喻目的。
〔五〕 《庄子胠箧》:「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
故其义贵圆通〔一〕,辞忌枝碎〔二〕,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三〕;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四〕。斯其要也〔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四百二十二页:「全书只有《论说》篇偶用『般若』、『圆通』二词,是佛书中语。」刘勰《灭惑论》:「明知圣人之教,触感圆通。」「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
      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一《缘记部》收录《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虽有偏解,终隔圆通。」《明诗》:「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封禅》篇:「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日人兴膳宏谓「圆通」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五十五页)。
〔二〕 李充《翰林论》:「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在论文中要抓住要领,这和《翰林论》所说「不求支离」以及本篇所说的「辞忌枝碎」是一致的。
〔三〕 《斟诠》:「弥缝──补合之意。《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
〔四〕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本篇下引黄海章皆同此):「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然或然或否,不能止据片面的理由来断定,而是要通过全面,所以说『义贵圆通』。而辨论的文辞,要能够把握重点,明确地、深入地加以发挥,才能尽其精要,如果琐碎支离,重点便不能突出,使读者无从领略作者的要旨,所以说『辞忌枝碎』。『心与理合』是作者的主张能符合客观的真理,而非出于幻想。『辞共心密』是所运用的辞句,能精密的表现内在的思想。能做到这样,敌人便无隙可乘了。」(《中山大学学报》,一九五八年第一期)
      按《论说》篇所谓「弥缝莫见其隙」,「敌人不知所乘」,就是一般所谓「能立」。「能立」是能够伸张自己的主张。如果正面的论据不充分,反面的理由却很强而有力,这样的论文便完全不能成立。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班叔皮之论『王命』,李萧远之辨『运命』(李康《运命论》),如云在空,絪缊变化,刘氏(梁刘峻《辩命论》)杨氏(清杨绳武《六朝论》)之作,排比众说,祥金在冶,所谓『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者也。」
〔五〕 晋释慧远《序大智论钞》曰:「论之为体,位始无方而不可诘,触类多变而不可穷,或开远理以发兴,或导近习以入深,或阖殊涂于一法而弗杂,或辟百虑于同相而不分,此以绝夫累瓦之谈,而无敌于天下者也。尔乃博引众经,以赡其辞,畅发义音,以宏其美。美尽则智无不周,辞博则广大悉备。是故登其涯而无津,挹其流而弗竭。汪汪焉莫测其量,洋洋焉莫比其盛。虽百川灌河,未足语其辩矣;虽涉海求源,未足穷其邃矣。」释僧叡《序大智度论》亦云:「其为论也,初辞拟之,必标众异以尽美;卒成之终,则举无执以尽善。释所不尽,则立论以明之;论其未辩,则寄折中以定之。使灵篇无难喻之章,千载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虽阐扬佛教,以发玄旨,而作论之要领,固可与彦和之说相参。
是以论如析薪〔一〕,贵能破理〔二〕。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三〕;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四〕。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五〕!
〔一〕 「如」,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作『譬』。」《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二〕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者,贵能破理,庄子之《齐物》,王充之《论衡》,析理微矣。……鄙意非所见之确,所蕴之深,吐辞不能括众义而归醇,析理不能抑群言而立干,不如不作之为愈。」论文除去「能立」以外,还要能剖析事理,这就是「贵能破理」。黄海章云:「所以造论的人,要能够把事理分析入微,无坚不破,好像利刃劈柴一样。」「理」本指木柴的纹理。
〔三〕 黄海章云:「可是有些人驰骋文辞,不管是否合乎真理,而妄加武断;或卖弄口辩,故意作为翻案的文章。」《文章流别论》:「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
〔四〕 《校证》:「『知』原作『如』,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知』。徐、顾俱云:『当作知。』案《御览》作『知』,今据改。」黄海章云:「这些作品,初看起来,固然精巧,但按诸实际,不过是歪曲事实的谬论而已!」
〔五〕 斯波六郎:「《周易同人》彖:『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正义:「唯君子之人于同(团聚)人之时,能以正道通达天下之志。」
      《斟诠》:「曲论,歪曲议论。」
      以上是说:有人仗着自己的文辞锋利,能说会道,像快刀一样,不管是否合理,而妄加武断;或者故意反着说,作翻案文章,勉强求通。这样的论文,初看起来虽然精巧,而用实践来检验,就会知道它是胡说八道。只有正人君子能够沟通天下人的思想,怎么可以歪曲事实来狡辩呢!
      从刘勰的话来看,他是注重论文要有正确的内容,而不赞成专门耍笔杆子进行诡辩的。
      桓范《世要论序作》篇说:「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而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泛滥之言,不存有益之义,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辞丽,而贵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恶其伤义也。故夫小辩破道,狂简之徒,斐然成文,皆圣人之所疾矣。」(《全三国文》卷三十七)
      陈亮《龙川集书作论法》:「大凡论不必作好语言,意与理胜,则文字自然超众。故大手之文,不为诡异之体,而自然宏富;不为险怪之辞,而自然典丽。奇寓于纯粹之中,巧藏于和易之内。不善学文者,不求高于理与意,而务求于文彩辞句之间,则亦陋矣。」
      陈亮提出作论文要重「意」,重「理」,这和本篇所说的「义贵圆通」、「心与理合」之意,正可互相发明。而陈亮所谈的作论文要求自然,不贵诡异、险怪的主张,和《文心雕龙》的基本理论也是非常接近的。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一〕,杂文虽异,总会是同〔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余万字〔三〕;朱普之解《尚书》,三十万言〔四〕: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五〕。
〔一〕 纪评:「训诂依文敷义,究与论不同科,此段可删。」范注:「案纪说非是。陈先生曰:『按此据郑君《六艺论》,王氏《圣证论》言之。』贾逵云:『论,释也。』是彦和所本。」
      周注:「解散论体:注释中的议论,分散在各条里,形式上是分散的。」
〔二〕 《文心雕龙杂记》:「案注释者,依文敷义,分别训诂,文虽散杂,然总会全注则论矣。《世说新语文学》篇: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可证。又《朱子语类》:『汉儒解经,依经演说,晋人则不然,依经而作文。』亦可证。」
      郭注改「杂」为「离」,云:「离文,谓注释断续出现正文之下。离杂形近致讹。《声律》:『迭韵杂句而必睽。』《文镜秘府》引《声律》作『离句』,是离杂相近易误之证。」
      《校注》:「按『杂』当作『离』,字之误也。《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郑注:『离经,断句绝也。』正义:『离经,谓离析经理,使章句断绝也。』此『离』字义当与彼同。『离文』,谓离析原书章句,分别作注。即下文所举『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之类是。」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此言离文者,离析文辞,而成若干片断夹注于章句之下,虽与论辨文完整的成篇不同,但若把各条注释统合观之,倒与论文并无区别。正应下句『总会是同』。」
〔三〕 黄注:「《汉(书)儒林传》:张山拊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授信都秦恭延君,恭增师法至百万言。桓谭《新论》:秦延君但说『粤若稽古』,即三万言。」范注:「《艺文志六艺叙》曰:『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颜师古注曰:『言其烦妄也。桓谭《新论》(按见《正经》第九)云:秦近君(近字误,当作延)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御览》学部引作二万言。)」
〔四〕 黄注:「《(汉书)儒林传》:《尚书》欧阳氏学,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桓荣传》:荣习欧阳《尚书》,事博士九江朱普。」朱普字公文。
      《汉书儒林传》:「林尊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授平陵平当。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普为博士。」范注:「《后汉书桓郁传》:『初,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据此传,『三十万』言当改作『四十万』。」
〔五〕 范注:「《论衡效力》篇:『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西汉之末,五经章句,皆极繁衍,若朱普章句仅三十万言,则比之他经,不为太过,范书不应独言其浮辞繁长矣。通人谓如扬雄班固之等。《扬雄传》:『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后汉书班固传》:『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
      《校注》:「羞学章句者,除范注引扬雄、班固外,尚不乏人:《后汉书桓谭传》:『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好博览而不守章句。』《荀淑传》:『博学而不好章句。』《卢植传》:『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梁鸿传》:『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盖章句之学,辞过枝离,义鲜圆通,博览者多所不为,故舍人云然。」朱X先等听《文心雕龙》笔记:「章句之存于今者,唯赵岐《孟子章句》,每章有章旨,殊无要谊,故人羞学之。」
      《校释》:「《汉志》有《欧阳章句》三十一卷。沈钦韩曰:『章句者,经师指括其文,敷畅其义,以相教授。《左宣二年传》疏,服虔载贾逵、郑众、或人三说,解「叔牂曰子之马然也」,此章句之体也。』斯体之失,往往过繁,卒为通儒所羞。《扬子云自传》称『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孟坚传》称其『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桓君山传》称其『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王充传》称其『师事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此通儒而鄙章句者也。」
      《札记辨汉师章句之体》:「章句之始,盖期于明析经理而止。……弟子传师说者,或更增益其文,务令经义敷畅。至其末流,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而章句之文于是滋多,秦恭延君增师法至百万言,说《尧典》篇目两字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此则破析经文,与章句之本义乖矣。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荣减为二十三万言,其子郁复删省成十二万言,是则章句之文可以损之又损,知其多者皆浮辞也。……若其驰逐不反,以多为贵,学者但记师说,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是以通人耻之,若扬子云自传谓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班固传》亦称固不为章句,但举大义;《论衡超奇》篇目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知章句之末流,为人诟病甚矣。然未可因是而废章句也。经传章句存者,上有《毛传》,次有赵岐之于《孟子》,王逸之于《楚辞》,其它东汉经师遗文犹有可参见者,盖皆雅畅简易,不如西汉今文诸师之烦,固知章句亦自有可法者在也。详章句之体,毛公最为简洁,其于经文,但举训故,又义旨已具《序》中,自非委曲隐约者,不更敷畅其词。」
若毛公之训《诗》〔一〕,安国之传《书》〔二〕,郑君之释《礼》〔三〕,王弼之解《易》〔四〕,要约明畅,可为式矣〔五〕。
〔一〕 范注:「郑玄《诗谱》曰:『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大毛公名亨,六国时人;小毛公名苌,西汉赵人。
〔二〕 黄注:「《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按此见《史记》。范注:「彦和所见《尚书》孔安国传,即梅赜《伪古文尚书》。梅传实据王肃之注,而附益以旧训。王肃好贾马之学,渊源有自,不得概以伪目之。(郑康成注《古文尚书》又《书赞》「我先师棘下生子安国」云云,是《孔氏传》至东汉末尚存也。王肃注更可信为古文。)」
〔三〕 《训故》:「《后汉书》:玄注《周易》、《尚书》等凡百余万言。」黄注:「《郑玄传》:郑玄好学,注《仪礼》、《礼记》,答临孝存《周礼难》,凡百余万言。」范注:「《文苑英华》卷七百六十六,刘子玄引郑康成《自序》云:『遭党锢之事,逃难注《礼》,党锢事解,注《古文尚书》、《毛诗》、《论语》,为袁谭所逼,未至元城,乃注《周易》。』王鸣盛《蛾术编》五十八《郑氏著述篇》曰:『康成坐党锢十四年,则是注经《三礼》居首,阅十四年乃成,用力最深也。』」
      《后汉书郑玄传》:「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隋书经籍志》经部:《周官礼》十二卷,郑玄注。《仪礼》十七卷,郑玄注。《礼记》二十卷,郑玄注。
〔四〕 《校证》:「《玉海》无四『之』字。」范注:「孔颖达《周易正义序》曰:『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所以江左诸儒,并传其学。』」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弼注《易》,颍川人荀融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注《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太原王济好谈,病老庄,尝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为人浅而不识物情。正始十年,曹爽废,以公事免。其秋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世说》刘注引《魏氏春秋》亦云:「弼论道,约美不如(何)晏,自然出拔过之。」所云论道约美,即指《老》《易》诸注言。)」
      又:「弼文传于世者,今鲜全篇,惟《易注》、《易略例》、《老子注》均为完书。其《易略例明彖》篇曰……又《明爻》篇曰……观此二则,可以窥辅嗣文章之略,盖其为文,句各为义,文质兼茂,非惟析理之精也。」
〔五〕 「式」,法也。朱X先等笔记:「论说以明晰事理为贵,故文字不厌其繁,彦和务简之说非也。」
      以上为第二段,讲写论文的规格要求,附论注释和论体的异同。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一〕,故言资悦怿〔二〕;过悦必伪〔三〕,故舜惊谗说〔四〕。
〔一〕 《训故》:「《易》彖曰:兑,说也。」范注:「《说文》:『说,说释也,从言兑声。』说释,即悦怿。……(《说文》:「兑,说也。」)」《易说卦》:「兑……为口舌。」正义:「取口舌为言语之具也。」
      《说文通训定声》:「『说』,假借为『悦』。」清凌曙《群书答问》卷上:「问:『《吕氏春秋劝学》篇凡说者,兑之也,非说之也,何谓也?』曰:『《易序卦》:巽者,入也;入而后说之,故受之以兑。』《释名》:『兑,物得备足,皆喜悦也。』(见《释天》)《文心雕龙》:『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咨悦怿。』据此,知为师者,必先得学者之欢心,而后其说乃可行也。故《易(兑卦)》象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
〔二〕 《校证》:「『资』原作『咨』。……案作『资』是,《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书记》篇:『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又:『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语法与此俱同,今据改。」「言资悦怿」,言出所以使人高兴。
〔三〕 《斟诠》:「《老子》云:『美言不信。』孔子云:『巧言乱德。』彦和盖化用此二语。」
〔四〕 《训故》:「《书舜典》:『帝曰:龙,朕堲(憎疾也)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言我疾谗说,绝君子之行,而动惊我众,欲遏绝之。」
      《文体明辨序说》「说」条:「按字书:说,解也,述也,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说之名起于《说卦》,汉许慎作《说文》,亦祖其名以命篇。而魏晋以来作者绝少,独曹植集中有二首,而《文选》不载,故其体阙焉。要之傅于经义,而更出己见,纵横抑扬,以详赡为上而已,与论无大异也。」
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一〕;太公以辨钓兴周〔二〕;及烛武行而纾郑〔三〕,端木出而存鲁〔四〕,亦其美也。
〔一〕 黄注:「《吕氏春秋》:伊尹说汤以至味曰: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之为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按此见《本味》篇。范注:「严可均曰:『案《汉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本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此疑即小说家之一篇,孟子以割烹要汤,谓此篇也。(《全上古三代文》卷一)」《史记殷本纪》:「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
〔二〕 黄注:「《吕氏春秋》:吕尚坐茅以渔,文王劳而问取,尚曰:鱼求于饵,乃牵其缗,人食于禄,乃服于君,以饵取鱼,以禄取人,以小钓钓川而擒其鱼,以中钓钓国而擒其万国诸侯。」
      范注:「《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今《六韬文韬文师》篇载太公辨钓语。《六韬》词意浅近,必出依托。彦和所见,未知即今本《文师》篇否?」
      《六韬文韬文师》第一:「太公曰:钓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文王再拜曰:允哉,敢不受天之诏命乎!」
〔三〕 黄注:「《左传》秦晋围郑,郑伯使烛之武夜缒而出,说秦伯,秦伯与郑盟,晋亦去之。」《左传》僖公三十年:「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郑伯使烛之武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四〕 《训故》:「《史记》:田常欲作乱,而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伐鲁。子贡说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怨大臣,内定孤主,制齐者惟君也。田常曰:善。」
      黄注:「《仲尼弟子传》:端木赐,字子贡,至齐说田常曰: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
      范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贡请行,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案此事亦见《家语屈节解》及《越绝书内传陈成恒》篇,史公误采战国策士虚托之语,绝不可信。伊尹以下四事,惟烛武说秦伯可信。」
      《注订》:「是子贡以口舌之力,不啻视诸侯如傀儡之在掌中,此说之力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一〕;从横参谋,长短角势〔二〕;转丸骋其巧辞〔三〕,飞钳伏其精术〔四〕;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五〕;六印磊落以佩〔六〕,五都隐赈而封〔七〕。
〔一〕 《校证》:「『涌』原作『踊』,何校作『涌』。纪云:『踊当作涌。』案《史通言语》篇,即袭此文,正作『涌』,今据改。」《校注》:「纪昀云:『踊当作涌。』按《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愤气云踊。』是『踊』字自通,无烦改作。」
〔二〕 范注:「郝懿行曰:『案刘向《战国策序》,《国策》或曰《短长》。《困学纪闻》卷十:蒯通善为长短说,主父偃学长短纵横术,边通学短长。』」
      《校注》:「按长短即从横也。《史记六国表序》:『而从横短长之说起。』《田儋传赞》:『蒯通者,善为长短说。』《主父偃传》:『学长短从横之术。』《张汤传》:『边通学长短。』《汉书何并传》:『持吏长短从横郡中。』《淮南子要略》:『故纵横修短之说生焉。』刘向《战国策序》:『中书本号,……或曰短长,……或曰长书,或曰修书。……从横短长之说,左右倾侧。』并其证。」
      《汉书张汤传》注:「短长术兴于六国时,长短其说隐缪用相激怒也。又苏秦张仪之谋,趣彼为短,归此为长,《战国策》名长短说也。」《史记田儋传》:「太史公曰: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八十一首。」索隐:「言欲令此事长,则长说之,欲令此事短,则短说之,故《战国策》亦名短长书是也。」《注订》:「纵横言其策,长短论其理。」
〔三〕 黄注:「《鬼谷子》有《转丸》篇,文阙。」范注:「《转丸》、《飞钳》,皆《鬼谷子》篇名。《转丸》篇文佚。」《斟诠》:「转丸,形容说辞之流利,若弹丸之走盘也。」
〔四〕 《训故》:「《鬼谷子》书《飞钳》篇谓语飞而钳以待之。」
      《困学纪闻》卷十《诸子》「秦、仪即鬼谷子」条:「尹知章序《鬼谷子》曰:苏秦张仪往事之,受捭阖之术十有二章,复受《转丸》《胠箧》(《转丸》、《胠箧》今亡)三章。然秦、仪用之,裁得温言酒食货财之赐。秦也仪也,知道未足行,复往见,具言:所受于师,行之,少有口吻之验耳,未有倾河填海移山之力,岂可更闻至要,使弟子深见其阃奥乎!先生曰:为子陈言至道。斋戒择日而往见,先生乃正席而坐,严颜而言,告二子以全身之道。《文心雕龙(论说篇)》云:『《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翁注引《鬼谷子飞箝》篇曰:「引钩箝之辞,飞而箝之,钩箝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或量能立势以钩之,或伺候见而箝之。」陶宏景注:「飞,谓作声誉以飞扬之;钳,谓牵持缄束令不得脱也。」
      《斟诠》:「形容辩术之精巧,若飞钳之劫人也。」
〔五〕 黄注:「《(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曰: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九鼎」,传为夏禹所铸,见《史记封禅书》。「九鼎」、「大吕」,皆传国重器,此处极喻其辩言之珍贵。
〔六〕 黄注:「《(史记)苏秦传》:秦喟然叹曰: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补注》:「《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按此见蔡邕《释诲》。「磊落」,错杂也,指印之多。
〔七〕 黄注:「《(史记)张仪传》:秦惠王封仪五邑。」《补注》:「张衡《西京赋》:『郊甸之内,都邑殷赈,五都货殖,既迁既引。』案殷音隐,义同。」范注:「《尔雅释言》:『赈,富也。』郭璞注曰:谓隐赈富有。字亦作『殷赈』,《文选西京赋》云:『乡邑殷赈。』亦作『殷轸』,《羽猎赋》云:『殷殷轸轸。』」
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一〕;郦君暨毙于齐镬〔二〕,蒯子几入乎汉鼎〔三〕。虽复陆贾籍甚〔四〕,张释傅会〔五〕,杜钦文辨〔六〕,楼护唇舌〔七〕,颉颃万乘之阶〔八〕,抵嘘公卿之席〔九〕;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矣〔一○〕。
〔一〕 范注:「弭,止也,息也。《文选子虚赋》:『弭节徘徊。』注:『节,所仗信节也。』」
      《斟诠》:「弭节,停息仗节,不再出使之意。」
〔二〕 《史记郦食其传》:「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使郦生说齐王。……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遂烹郦生。」
〔三〕 黄注:「《(史记)淮阴侯传》: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高祖捕通,欲烹之。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乃释通之罪。(原文作「不烹」。)」
〔四〕 《汉书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甚』与『盛』意同。」
〔五〕 范注:「张释,即张释之,去『之』字,便文耳。《汉书张释之传》『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颜师古注:『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也。』」
      《史记张释之列传》:「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汉书爰盎传赞》:「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注:「张晏曰:因宜傅着会合之。」
〔六〕 《汉书杜钦传》:「帝舅大将军王凤以外戚辅政,求贤知自助。奏请钦为大将军军武库令……。后为议郎,以病免。征诣大将军莫府,国家政谋,夙常与钦虑之。……京兆尹王章言凤专权蔽主之过,钦令凤上疏谢罪,乞骸骨,文指甚哀。凤心惭,称病笃,欲遂退。钦复说凤起视事。章死诏狱。众庶冤之,以讥朝廷。钦欲救其过,复说凤举直言极谏。钦之补过将美,皆此类也。」
      范注:「《汉书杜钦传》(附《杜周传》)赞曰:『钦浮沈当世,好谋而成,以建始之初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庶几《关雎》之见微,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规也。』文辩之语本此赞意。」
      《注订》:「『深陈女戒,终如其言』,即所谓『文辨』也。」《全汉文》卷三十一辑杜钦《说王凤》等八篇。
〔七〕 黄注:「《汉书游侠传》:楼护,字君卿,……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范注:「本书《知音》篇亦称君卿唇舌。」《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为人短小精辩」。
〔八〕 梅注:「颉颃,音业杭。」范注:「颉颃万乘,谓郦、蒯、张之属;抵嘘公卿,谓陆、杜、楼诸人也。《札朴》三:『扬雄《解嘲》:「邹衍以颉颃而取世资。」夏侯湛《东方朔画赞》:「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颃以傲世。」案「颉颃」,犹上下浮沈也。《诗》:「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传云:「飞而上曰颉,飞而下曰颃。」』」
      斯波六郎:「案『颉颃万乘之阶,抵嘘公卿之席』二句,承『虽复陆贾籍甚』以下,不及郦君、蒯子之句。依上句指陆、张,下句应指杜、楼。」
〔九〕 黄注:「『抵嘘』,疑作『抵戏』。《杜周传赞》:『业因势而抵。』注:『,音诡。一说读与戏同,音许宜反,险也。言击其危险之处。《鬼谷子》有《抵戏》篇也。』」范注:「按《谐隐》篇『谬辞诋戏』,谓嘲戏取说也,此『抵嘘』即『抵戏』之字误。黄注似迂。」
      《校注》:「按『嘘』当作『巇』,《鬼谷子》有《抵巇》篇,陶宏景注云:『抵,击实也;巇,衅隙也。』今本作『嘘』者,盖误『山』为『口』,而又脱其『戈』耳。」
      《注订》:「黄注未安,嘘者出也,抵者拒也。此指音声相抗而有出入,与上文颉颃对文,疑与《蜀都赋》『邸颓』二字为近,或为一辞而字异,同音相假,古文多此类。」《考异》:「抵嘘者,言论吐纳于公卿之席也。《赞》云:『呼吸阻劝』者,即为『抵嘘』注脚。」
〔一○〕《补注》:「《荀子劝学》篇:『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诗秦风(蒹葭)》:『Y洄从之,道阻且长。』《毛传》:『逆流而上曰Y回。』」范注:「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泝洄,二语精绝。汉代学术文章,皆可作如此观。」
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一〕,不专缓颊〔二〕,亦在刀笔〔三〕。范雎之言事〔四〕,李斯之止逐客〔五〕,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六〕虽批逆鳞〔七〕,而功成计合〔八〕,此上书之善说也。
〔一〕 范注:「抚会,犹言合机。」《注订》:「抚者因势,会者适时也。」
      「弛张相随」,谓时而松弛,时而紧张。明李光缙《史记评林增补》卷七十九在《范雎传》「范雎乃上书」上引刘勰曰:「夫说贵施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不在刀笔。」不知何所据。
〔二〕 范注:「《史记魏豹列传》:『汉王闻魏豹反,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汉书高纪》注引张晏曰:『缓颊,徐言引譬喻也。』」
〔三〕 《后汉书刘盆子传》:「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书于简策,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曰刀笔。」范注:「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谓不仅口说,落于笔札者,亦得称说。……《汉书萧何传赞》师古注曰:『刀,所以削书也。古者用简牒,故吏皆以刀笔自随也。』」
〔四〕 《训故》:「《史记》:范雎,魏人,字叔。从王稽入秦,以穰侯欲越韩、魏而伐齐,乃上书曰:『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卒逐穰侯,为秦相。」
      黄注:「《范雎传》:王稽载雎入秦,说昭王废王后,逐穰侯,拜为相。」范注引《上书秦昭王》(《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郭注本改作「范雎之言疑事」。云:「『疑事』,旧脱『疑』字,今校增。《史记范雎传》有《上秦昭王书》,书云:『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尔后说昭王废太后逐穰侯,则所谓『疑事』也。本文『疑事』即用彼文。『言疑事』与『止逐客』相对成文。」「疑事」二字,指废王后逐穰侯等疑难之事。
〔五〕 黄注:「《(史记)李斯传》:斯西说秦,秦王拜斯为客卿。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请一切逐客,斯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
〔六〕 范注:「《校勘记》:『烦字可疑。案烦当作顺,《檄移》篇顺误作烦,可以互证。又《封禅》篇文理顺序,顺元误作烦,是亦一证矣。』《韩非子说难》篇,精微周密,可作参考。」王金凌:「烦情入机,谓其内容自多端入手,而能切中机要。」「动言中务」谓发言切中要务。
〔七〕 《韩非说难》:「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八〕 何焯校本「合」改「就」。
至于邹阳之说吴梁〔一〕,喻巧而理至〔二〕,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三〕,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四〕。
〔一〕 范注:「《汉书邹阳传》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久之,吴王以太子事怨望,称疾不朝,阴有邪谋。阳奏书谏,为其事尚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喻,因道胡、越、齐、赵、淮南之难,然后乃致其意。其辞曰云云。又《阳传》云:『景帝少弟梁孝王贵盛,亦待士。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从孝王游。阳为人有智略,慨不苟合,界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絫,乃从狱中上书。书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为上客。』」
〔二〕 《狱中上梁王书》也是借古人事迹喻自己忠而无报、信而见疑。「喻巧」之巧,也含有曲尽之意。「理至」,说理周至。
〔三〕 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永既素重衍,乃以衍为立汉将军。刘峻《广绝交论》注:冯衍与邓禹书曰:衍以为写神输意,则聊成(应作城)之说,碧鸡之辩,不足难也。」
      范注:「《后汉书冯衍传》:『冯衍字敬通。更始二年,遣尚书仆射鲍永行大将军事,安集北方。衍因以计说永云云。』……章怀注曰:『《东观记》,衍更始时为偏将军,与鲍永相善。更始既败,固守不以时下。建武初,为扬化大将军掾,辟邓禹府,数奏记于禹,陈政言事。自「明君」以下,皆是谏邓禹之词,非劝鲍永之说,不知何据,有此乖违。』严可均曰(《全后汉文》卷二十):『案章怀注,据《东观记》谓是谏邓禹之词,非说鲍永。今考建武初,衍未辟邓禹府,禹亦未至并州。至罢兵来降,见黜之后,始诣邓禹耳。此当从《范书》作说鲍永为是。』据《东观记》,衍数说邓禹,《全后汉文》仅辑得三条,亡佚殆尽矣。」
〔四〕 按此句元刻本以下本作「所以历聘而罕过也」,梅改「聘」作「骋」,梅本及训故本又改「过」作「遇」。
      梅注:「按《后汉书》:苏竟与邓禹书曰:今日裘与蓑孰急?见雨则裘不用,上堂则蓑不御,此更为适者也。今敬通逢堂蓑之不御者也。」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遣廉丹讨伐山东,辟冯衍为掾。衍因说曰: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
      范注:「衍在光武时,被黜,仕不得显,卒至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所谓『历骋而罕遇』也。」
      郭注:「『聘』,柳改作『骋』,非。聘,问也。《风骨》『珪璋乃聘』,『聘』误作『骋』。此文不误。……依刘彦和此文,则说鲍、说邓皆有之也。冯衍晚不得志,自废于家,故云『历聘而罕遇』。」
      周注:「事缓:跟当前情势不切合,迂缓。历骋罕遇:冯衍初从廉丹,劝廉丹反王莽不成。丹死,从鲍永,拥戴刘玄,拒光武,为光武所恨,因被黜。」
      以上为第三段,讲说的含义,并评论先秦两汉游说的作品。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一〕,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二〕。披肝胆以献主〔三〕,飞文敏以济辞〔四〕,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五〕?
〔一〕 「贞」,正。「契」,契合。《斟诠》直解为「进而有契合于事务成就」。
〔二〕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刘勰曰:『凡说之枢要,……退无阻于荣身。』此为说士言也。学人训经释雅,亦皆有说,皆主发明至理而言,名曰经说。近人阐明学理,亦曰学说。独昌黎之《马说》,子厚之《捕蛇者说》,则出以寓言,此说之变体也。」「谲敌」,对敌人使用谲诈。
〔三〕 《校注》:「按《汉书蒯通传》:『臣愿披心腹,堕肝胆。』……《后汉书郎顗传》:『披露肝胆,书不择言。』并足证成舍人此说。」
〔四〕 《斟诠》:「飞文敏,飞驰文笔机智之意。……此处藉喻秀丽之文章。梁萧统《文选序》:『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直解为「染翰飞文,竭才智以补济口辞。」
〔五〕 范注:「陆机《文赋》曰:『论精微而朗畅,说炜烨而谲诳。』李善注曰:『说以感动为先,故炜烨谲诳。』士衡盖指战国策士而言。彦和谓言资悦怿,正即炜烨之义。惟当以忠信为本,不可流于谲诳。纪氏称为树义甚伟是也。」《文论讲疏》:「按此须分别言之:炜烨之说,即刘勰『言资悦怿』之谓,兼远符于时利义贞之义。而谲诳之说,刘勰独持忠信以肝胆献主之义,反驳陆说,不知陆氏乃述战国纵横家游说之旨也。王闿运云:『说当回人之意,改已成之事,谲诳之使反于正,非尚诈也。』」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飞文敏以骋辞』,所谓『炜烨』也。『忠信』,则与『谲诳』殊科。考《庄子天下》篇云:『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释文:『瑰玮,奇特也。』成玄英疏:『諔诡,言滑稽也。』陆氏所谓炜烨,犹《庄子》之瑰玮也。所谓谲诳,犹諔诡也。说体自如此,刘氏太泥,未可从。」方竑《文赋绎志》:「说以感悦,亦本《尚书》。春秋战国之世,排阖纵横,其用甚显。炜烨谲诳,所以震眩人心,《文心雕龙》所谓『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者也。」这说明陆机和刘勰论「说」体的时候,都是就游说来立论的,只是游说的态度不同,陆机强调「谲诳」的一面,刘勰强调「忠信」、「肝胆」的一面,因此对于游说文字的风格要求也不完全一致。
      后世对于说明文的风格要求之所以不同于《文心雕龙》,是因为说的作用起了变化。元人王构《修词鉴衡》说:「正是非而着之者说也。」陈绎曾《文说明体法》:「说宜平易明白。」《文章辨体序说》「说解」条引卢学士云:「说……以抑扬详赡为上。」说的作用既从游说而改为「正是非」的解说,当然就要求「抑扬详赡」而且「平易明白」了。《论说》篇里所提出的对说的风格要求是专就游说的文章来谈的。唐宋以后说解散文的风格,和论文的风格就比较接近了。
      第四段讲明对「说」的基本规格要求。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一〕。词深人天〔二〕,致远方寸〔三〕。阴阳莫贰〔四〕,鬼神靡遯〔五〕。说尔飞钳,呼吸沮劝〔六〕。
〔一〕 元刻本缺「叙」字。空一格。弘治本、谢恒抄本亦缺「叙」字,冯舒校云:「『言』下谢本有『叙』字,嘉靖癸卯本亦有。」
      《斟诠》:「叙理成论,即篇首『述经叙理曰论』句之省文,故此处『叙理』实包叙经而言之。」
〔二〕 沈岩临何焯校「深」改「探」。「词深人天」,谓文词精深,包括人事与天道。《斟诠》解为「词义精深,人天贯穿」。
〔三〕 「致远」,至远方也。《易系辞下》:「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吕氏春秋知度》篇:「致远者托于骥。」「致远方寸」谓论说可传至远方,打动人们方寸之心,即上文所说「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
〔四〕 《校证》:「『贰』当作『忒』。《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贰。』是其证。」
      《校注》:「『贰』为『●』之形误。『●』即『忒』也。……扬雄《连珠》:『阴阳和调,四时不忒。』《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寒暑不忒况皇章。』臣瓒曰:『忒,差也。寒暑不差,言阴阳和也。』『阴阳莫●』,即『阴阳不忒』,喻论说之精微。」
〔五〕 此谓论说之精微使鬼神也无所遁形,这是从鬼神的灵妙不测上说。
〔六〕 上文言:「飞钳伏其精术。」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赏罚无章,何以沮劝?」正义:「沮,止也。」《说文通训定声》:「『沮』假借为『阻』。」「呼吸阻劝」谓在一呼一吸之间,即可起阻止或劝进的作用。
  诏策 第十九
  《宗经》篇云:「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
  《文心雕龙注订》:「本篇论诏、策、制、敕四体,只称诏策者,概言之,因四者性相近也。皆上发而下行,一命字庶总之矣。」
  「诏」是帝王使用的公文,先秦时没有固定的名称,到秦代确定为「诏」。汉代以后,根据用途的不同,又增加了许多新名称。如制、诰、策、敕,此外还有谕、教、戒、令等,大同小异。
  「诏」,是向臣民发布的告示、命令,所以与「令」为同义词。例如刘邦的《求贤诏》等。「制」,本来与诏为一事。汉代皇帝下令时开头常有「制诏」二字,可见二者没什么区别。后来制专用以制定和颁布制度法规。到唐代,因武则天名曌,与「诏」音近,改诏为制。于是制再次兼有了诏的用途,遇有重大的赏罚、任命时用它。
  《诏策》之「策」,指的是简策,不是作为策略讲的「对策」。唐代改「策」作「册」,所以《诏策》篇的「策」,就是唐以后的「册书」,和诏书都属于替皇帝代笔的下行公文。本篇以「诏策」连文是用作上告下公牍的总称。
  《后汉书光武帝纪》注引《汉制度》:「策书者,编简也。……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可见策与后代的制诰用途相同。例如汉武帝《封齐王策》、《封燕王策》等。从汉代起,策又指选拔人材时的试题,又名策问。好的策问本身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例如汉武帝《贤良策》(《文选》题作《贤良诏》)、陆机为晋武帝写的《策秀才文》等。后代策字专用于策问,封赠的文书则用册字。
  「敕」,又作、敕。汉代上级对下级,父祖对子孙都可用敕,南北朝以后才为皇帝所专用。
皇帝御寓,其言也神〔一〕。渊嘿黼扆〔二〕,而响盈四表〔三〕,唯诏策乎〔四〕!昔轩辕唐虞,同称为命〔五〕。命之为义,制性之本也〔六〕。
〔一〕 「寓」,《御览》及范注本作「寓」。范云:「《说文》『宇』,籀文从『禹』,作『』。《文选》沈约《奏弹王源》:『自宸历御。』字亦作『』。『御寓』字应改作『御』。」「神」,神圣,指有威灵。
      黄注:「(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皇帝,至尊之称。皇者,煌也;盛德煌煌,无所不照。帝者,谛也;能行天道,事天审谛。』」
      《注订》:「《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六年,……博士议曰:「上尊号,王为泰皇。……」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
〔二〕 「黼」,《校释》:「审文义当从《御览》作『负』。负属动词也。」
      《校注》:「按刘说是。《仪礼觐礼》:『天子衮冕负斧依。』(依与扆通)郑注:『负,谓背之南面也。』《礼记明堂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郑注:『负之言背也。』《淮南子泛论》篇:『负扆而朝诸侯。』高注:『负,背也。扆,户牖之间,言南面也。』……并其证。」
      范注:「《汉书成帝纪》赞曰:『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尚书顾命》:『设黼扆。』伪《孔传》曰:『扆,屏风,画为斧文,置户牖间。』《礼记曲礼下》:『天子当扆而立。』」
      按「嘿」,同「默」。「渊嘿」,深沉静默。《淮南子泰族训》:「齐(斋)明盛服,渊默而不言。」「黼扆」,亦作「黼依」、「斧扆」、「斧依」。古代帝王座后的屏风,上有斧形花纹。《尚书顾命》:「狄设黼扆缀衣。」《周礼春官》司几筵:「凡封国命诸侯,王位设黼依。」《逸周书明堂解》:「天子之位,负斧扆南面立。」《仪礼觐礼》:「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
〔三〕 「四表」,指四方极远之处。《书尧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正义:「圣德美名,充满被溢于四方之外。」《注订》:「渊嘿二句,即『其言也神』旨。」
〔四〕 《御览》「唯」上有「其」字。
      《校注》:「按有『其』字较胜。《易干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语式并与此同。」
〔五〕 周注:「《史记五帝纪》:『蚩尤作乱,不用帝命。』《尚书尧典》:『乃命羲和。』又《舜典》:『帝(舜)曰:夔,命汝典乐。』这就是轩辕黄帝、唐尧、虞舜同称为命。」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二集类「诏」:「又《文心》曰:『有熊唐虞,同称曰命。其在三王,事兼诰誓。』」
〔六〕 范注:「性,疑作姓。……古人最重得姓,……盖必立功德,始得赐姓也。……制姓,犹言赐姓命姓矣。凡命姓者,亦必授之以官。……彦和之意,以为命之本义,由于制姓,至三代始事兼诰誓耳。」
      斯波六郎:「案『性』不必改。《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论衡命义》:『命则性也。』可能本于以上诸说。」
      《注订》:「性即性命之性。制性之本,犹制命之本也。天子至尊,百姓性命之所依托。」
其在三代,事兼诰誓〔一〕。誓以训戎〔二〕,诰以敷政〔三〕,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四〕。《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诰四方。」〔五〕诰命动民,若天下之有风矣〔六〕。降及七国,并称曰命,命者〔七〕,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八〕。
〔一〕 《校注》:「《谷梁传》隐公八年:『诰誓不及五帝。』故舍人云然。」
〔二〕 黄注:「《书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是也。」《注订》:「《书》有六体,誓其一也。誓有讨叛伐罪之意,故曰戎也。」《校释》:「《御览》『训』作『诫』,是。」
      《文体明辨序说》「誓」类:「按誓者,誓众之词也。蔡沈云:『戒也。』军旅曰誓。古有誓师之词,如《书》称禹征有苗誓于师,以及《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是也。又有誓告群臣之词,如《书秦誓》是也。后世无《秦誓》之类,而誓师之词亦不多见,岂非放失之故欤?」「诫戎」,警诫军旅之事。《说文》:「誓,约束也。」《释名》:「誓,制也。」要约之辞,拘制之义也。故王者或要约军旅,或誓告群臣曰誓。
〔三〕 《注订》:「《书》有《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康王之诰》是也。」《校注》:「《文选》班固《典引》蔡邕注:『本事曰诰,戎事曰誓。』」「敷政」,施政。
      《辞学指南》「诰」类:「诰,告也,其源起于《汤诰》。《周官》大祝六辞,三曰诰;士师五戒,二曰诰。成王封康叔、唐叔,命以《康诰》、《唐诰》。汉元狩六年立三子为王,初作诰。」
      《文体明辨序说》「诰」类:「按字书云:『诰者,告也,告上曰告,发下曰诰。』古者上下有诰,故下以告上,《仲虺之诰》是也;上以诰下,《大诰》《洛诰》之类是也。考于《书》可见矣。《周礼》:士师以五戒先后刑罚,其二曰诰,用之于会同,以谕众也。秦废古法,止称制诏。汉武帝元狩六年,始复作之,然亦不以命官。」
      「诰」是对臣民训诫劝勉的文告。隋唐以后专用于赐爵授官,与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主管起草这类文件的官员叫「知制诰」。
      《文章辨体序说》「制诰」类:「按《周官》太祝六辞,二曰命,三曰诰,考之于《书》,命者以之命官,若《毕命》、《冏命》是也。诰则以之播告四方,若《大诰》、《洛诰》是也。汉承秦制,有曰策书,以封拜诸侯王公,有曰制书,用载制度之文。若命官,则各赐印绶而无命书也。」
〔四〕 黄注:「《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毕命》、《冏命》是也。」「命喻自天」,谓命乃本自上天而晓喻臣下者。
      《校证》:「『胤』,纪本作『允』,此避清讳。」
      范注:「《春秋元命苞》:『命者,天之命也。』万物咸命于天,故天命单谓之命。授官,谓如唐虞三代之命官。《周礼春官》典命注:『谓王迁秩群臣之书。』锡胤,谓如轩辕唐虞之命姓。《说文》:『胤,子孙相承续也。』《尔雅释诂》:『胤,继也。』锡胤,犹言赐姓。《大雅既醉》:『君子万年,永赐祚胤。』」
      《注订》:「命喻自天,皇帝又称天之子,故曰『自天』也。授官锡允,授官分职,率由天子之命也。」按《诗既醉》篇说:「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其胤维何?天被尔禄。」毛传:「胤,嗣也。」朱注:「言将使尔有子孙者,先当使尔被天禄,而为天命之所附属。」也未必是赐姓。郭注:「锡胤,谓以所受之官传之后嗣也。」
〔五〕 《训故》:「《易》: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按此《姤卦》象辞。范注:「《姤卦》巽下干上。《正义》曰:『风行天下,则无物不遇,故为遇象。』(《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故为遇之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者,风行草偃,天之威令,故人君法此以施教命,诰于四方也。」
      程子《易传》:「风行地上与天下有风,皆为周遍庶物之象。而行于地上,遍触万物,则为观,经历观省之象也。行于天下,周遍四方,则为姤,施发命令之象也。称后者,后王之所为也。」
〔六〕 《注订》:「『《易》之《姤》象』以下,至『天下之有风矣』,为命之释义。」
      周注:「天下有风,草遇风倒,象人君颁布命令告戒四方,人民望风顺服。」
〔七〕 按此二「命」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皆上字作「令」,下字作「命」。黄注本均作「令」。《校注》:「两『令』字,宋本《御览》五九三引并作『命』(喜多本同)。按作『命』与下『改命曰制』句符。梅本、凌本、合刻本、何本、崇文本亦并作『命』,不误。」
      范注:「《说文》:『命,使也。』『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礼容语》下:『命者,制令也。』戴侗《六书故》曰:『命者,令之物也。令出于口,成而不可易之谓命。秦始皇改令曰诏,命曰制,即诏与制,可以见命令之分。』朱骏声《通训定声》云:『按在事为令,在言为命,散文则通,对文则别。』」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二曰命。」注:「项氏曰:上出之为命,下禀之为令。」
      蔡邕《独断》:「天子命令之别名,一曰命(出君下臣名曰命),二曰令(奉而行之名曰令),三曰政(着之竹帛名曰政)。」
      《文体明辨序说》「命」类:「按朱子云:『命犹令也。』《字书》:『大曰命,小曰令。』此命、令之别也。上古王言同称为命;或以命官,如《书说命》《冏命》是也;或以封爵,如《书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是也;或以饬职,如《书毕命》是也;或以锡赉,如《书文侯之命》是也;或传遗诏,如《书顾命》是也。秦并天下,改名曰制。」
〔八〕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丞相绾等议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独断》曰:『诏,犹诰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焉。』」
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二〕。敕戒州部,诏诰百官〔三〕,制施赦命〔四〕,策封王侯〔五〕。策者,简也。制者,裁也。诏者,告也。敕者,正也〔六〕。
〔一〕 范注:「上『则』字疑当作『法』。《史记叔孙通列传》:『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通为太常所论著也。』本书《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本篇则五字为句。」《注订》:「『则』与『法』同义,下『则』字似衍。」「仪」,法度。《校注》:「黄注云:『疑衍一则字,以定仪为读。』纪评云:『上则字作法程解,非衍文。』《御览》引『则』字不重,『命』字无。按《御览》所引是也。《章表》篇:『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与此可互发明。纪氏故尔立异,非是。」
〔二〕 蔡邕《独断》:「汉天子正号曰皇帝……其言曰制诏,……其命令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
〔三〕 《独断》:「诏书者,诏,诰也。有三品:其文曰:『告某官,官如故事。』是为诏书。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制曰:天子答之曰可』(《史记始皇本纪》集解引蔡邕曰:「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司,曰制。天子答之曰可。」),若下某官云云,亦曰诏书。群臣有所奏请,无尚书令奏『制』字,则答曰:『已奏如书』。本官下所当至,亦曰诏。
      「戒书,戒敕刺史太守及三边营官,被敕文曰『有诏敕某官』,是为戒敕也。世皆名此为策书,失之远矣。」
      《校注》:「『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作『郡』。倪刻《御览》作『邦』;元本、弘治本、……文津本同。按『郡』字是。『部』『邦』皆非也。秦立郡县后,通称地方为州郡,见于《史记》《汉书》《后汉书》及《隶释》中者,多至不可胜举。本书《檄移》篇亦有『州郡征吏』语。」又:「『诰』,《御览》引作『告』。按以下文『诏者,告也』证之,『告』字是。胡广《汉制度》:『诏书者,诏,告也。』(《后汉书光武帝纪》李注引)」
〔四〕 《独断》:「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诏』,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刺史太守相劾奏申,下上迁书,文亦如之。其征为九卿,若迁京师近臣则言官,具言姓名;其免若得罪,无姓。凡制书有印,使符下,远近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惟赦令、赎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校注》:「『命』御览引作『令』。按《独断》上:『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三公赦令、赎令之属是也。』则此当以作『令』为是。」
〔五〕 《独断》:「策书,策者,简也。《礼》曰:『不满百丈,不书于策。』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曰』,以命诸侯王三公。其诸侯王三公之薨于位者,亦以策书诔谥其行而赐之,如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赐策,文体如上策而隶书,以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者也。」
〔六〕 范注:「《说文》:『策,马棰也。』……经传多假策为册。《书金縢》:『史乃册祝。』郑注:『册,谓简书也。』《仪礼聘礼》正义:『简者,未编之称,策是众简相连之名。』《左氏春秋序》正义:『单执一札谓之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说文》:『制,裁也。从刀从未。未,物成有滋味,可裁断。』……
      「《说文》:『诏,告也,从言从召,召亦声。』《通训定声》曰:『按《周礼》诸职,凡言诏者,皆下告上之辞。《周礼》职各注皆以告训诏。』……
      「《说文》:『敕,戒也。』《小尔雅广言》:『敕,正也。』《虞书》:『敕天之命。』传:『正也。』此彦和所本。」
      《玉海》卷六十四:「《独断》:制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诏犹告也,三代无其文,秦汉有也(秦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
      《释名释典艺》:「诏,照也,人闇不见事则有所犯,以此示之,使昭然知所由也。」
      本书《书记》篇:「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御览》五九三:「《汉制度》曰:帝之下书有四: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诫敕。策书者,编简也,其制书二尺,短者半之。……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即重封。露布州郡者,诏书也。其文曰召某官云如故事。诫敕者谓敕某官,他皆类此。」
      《文体明辨序说》「诏」类:「按刘勰云:古者王言,若轩辕、唐、虞同称为命。至三代始兼诏誓而称之,今见于《书》者是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汉初,定命四品,其三曰诏,后世因之。夫诏者,昭也,告也。古之诏词,皆用散文,故能深厚尔雅,感动乎人。」
《诗》云:「畏此简书。」〔一〕《易》称:「君子以制数度。」〔
二〕《礼》称:「明神之诏。」〔三〕《书》称:「敕天之命。」〔
四〕并本经典以立名目。远诏近命〔五〕,习秦制也〔六〕。
〔一〕 《训故》:「《诗出车》:『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毛传:「简书,戒命也。」正义:「古者无纸,有事书于简,谓之简书。」朱注:「简书,册命临遣之词也。」
〔二〕 「数度」原作「度数」。《校注》:「『度数』,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并作『数度』。按作『数度』与《易节》象辞合,当据乙。」
      《训故》:「《易》: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按此《节卦》象辞。数度,谓礼数,法度。
〔三〕 「神」原作「君」。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明君之诏,明君当是明神之误。《周礼(秋官)》司盟『北而诏明神』是也。」郑注:「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
      《诗大雅云汉》:「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四〕 《训故》:「《书》: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按此见《益稷》篇。孔传:「敕,正也。奉正天命以临民,惟在顺时,惟在慎微。」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敕》:「诏敕为君上之词,本汉制。《文心雕龙》曰:『汉初定仪,命有四品。……三曰诏书,四曰戒敕。』盖本《尚书》『敕天之命』也。又云:『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然汉以后,敕字犹通用。凡官长之谕其僚属,尊长之谕其子弟,皆曰敕。」
〔五〕 范注:「远诏,谓书于简策者,近命,则面谕也。」
      《礼记祭统》:「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太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
〔六〕 《文体明辨序说》「诏」类:「秦并天下,改命曰制,令曰诏,于是诏兴焉。」
      以上为第一段,讲诏策的起源,诏敕名目的流变及其基本含义。
《记》称丝纶〔一〕,所以应接群后〔二〕。虞重纳言,周贵喉舌。〔三〕故两汉诏诰,职在尚书〔四〕。王言之大〔五〕,动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六〕。
〔一〕 范注:「《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注:『言言出弥大也。綍,引棺索也。』纶粗于丝,綍又大于纶。」陈皓注:「纶,绶也。疏云:如宛转绳。綍,引棺大索也。音弗。」
〔二〕 《斟诠》:「应接本可作应世接物解。彦和用此一词,另有涵义,所谓应者,下有所请示,而上指发之;接者,下有所建白,而上采纳之:上下和衷,则臣属自能献替可否,而主上亦便于推行兴革矣。」「群后」,谓诸侯。
〔三〕 《书舜典》:「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传:「纳言,喉舌之官。听下言纳于上,受上言宣于下,必以信。」《诗大雅烝民》:「出纳王命,王之喉舌。」
〔四〕 黄注:「(应劭)《汉官仪》:尚书,唐虞官也。《书》曰:龙作纳言。《诗》曰:惟仲山甫,王之喉舌。秦改称尚书,汉亦尊此官,典机密也。」
      范注:「《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令一人。(本注曰:「承秦所置。」)尚书六人,侍郎三十六人。(本注曰:「主作文书起草。」)』刘昭《注补》曰:『《尚书》龙作纳言,出入帝命。应劭曰:今尚书官,王之喉舌。』」
〔五〕 《书咸有一德》:「万姓咸曰:大哉王言。」
〔六〕 《训故》:「《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涣王居,无咎。』」王肃注:「王者出令,不可复返,喻如汗出不还。」
      马国翰《目耕帖易》卷五:「《汉书刘向传》引《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出善令未能踰时而反,是反汗也。《北堂书钞》引王肃《易》注:『王者出令,不可复反,喻如身中汗出不可反也。』(见卷一百三)与刘说合。刘勰《文心雕龙》:『其出如綍,不反若汗。』亦用《汉书》义也。」
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一〕;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二〕;岂直取美当时,亦敬慎来叶矣〔三〕。
〔一〕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辨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
      《西京杂记》卷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庙廊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策,用相如。」
〔二〕 黄注:「《隗嚣传》:嚣宾客、掾史多文学士。每所上事,当世士大夫皆讽诵之。故帝有所辞答,尤加意焉。」《注订》:「新莽末年,嚣据陇右也。」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下句《斟诠》直解为「光武有所书答,亦特别留意修辞」。
〔三〕 《东观汉记》曰:「第五伦每见光武诏书,常叹曰:此圣主也。当何由一得见,快矣。」
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杂〔一〕,武帝崇儒,选言弘奥〔二〕。策封三王,文同训典〔三〕;劝戒渊雅,垂范后代;及制诰严助〔四〕,即云厌承明庐〔五〕,盖宠才之恩也〔六〕。孝宣玺书〔七〕,责博于陈遂〔八〕,亦故旧之厚也。
〔一〕 「杂」原作「新」。铃木《校勘记》:「《御览》『新』作『杂』,『杂』字是也。」《校注》:「『浮杂』,盖谓文景以前诏书直言事状,不似武帝以后之以经典缘饰也。」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汉至文景,意与辞俱美矣,后世无以逮之。光武以降,人主虽有善意,而辞气何其衰薄也!」看法与刘勰不同。
〔二〕 《史记儒林列传序》:「及汉兴,……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今上即位……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士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弘奥」,广博深奥。
〔三〕 梅注:「《汉书》武帝子齐怀王闳、燕王旦,广陵王胥,同日立,皆赐策,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按此见《武五子传》。
      黄注:「《(史记)三王世家》有《齐王策》、《燕王策》、《广陵王策》。太史公曰:『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
      按《三王世家》末附褚先生曰:「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等。
〔四〕 《校证》:「冯舒、黄丕烈俱云:『诰当作诏。』」范注:「黄校『诰』作『诏』,是也。」《校注》:「按『诏』字是。《汉制度》:『制书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诏」。』(《御览》五九三引)《独断》:『制诏者,王者之言必为法制也(今本无,此据《文选》潘勖《册魏公九锡文》李注及《御览》五九三引)。』《汉书严助传》武帝赐书本作『制诏会稽太守』云云。」
〔五〕 黄注:「《(汉书)严助传》:助以对策擢中大夫。……上问所欲,对愿为会稽太守。武帝赐书曰:『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出为郡吏。』注:承明庐在石渠阁外。」「厌承明庐」,不愿在朝内做官的意思。「承明庐」,汉代侍臣值宿的地方。
〔六〕 「宠才之恩」,指严助不愿做朝官而要求外任,汉武帝就因爱其才而拜他为会稽太守。
      范注:「《汉书严助传》:『制诏会稽太守,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会稽东接于海,南近诸越,北枕大江,间者阔焉,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从横。』」要严助引用《春秋》的褒贬善恶来回答,这是给他的荣誉。
〔七〕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公还及方城,季武子取卞,使公冶逆,玺书追而与之。」杜注:「玺书,印封书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蔡邕《独断》:「玺者,印也,印者,信也。……卫宏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然则秦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群臣莫敢用也。」
〔八〕 「责博于」,元刻本作「贵博士」,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责博士」。梅本改作「赐太守」。孙诒让《札迻》十二:「孝宣玺书赐太守陈遂。注云:『赐太守,元作责博士,考《汉书》改。』……冯校云:『赐太守,元版作责博士,梅鼎祚所改也。当作责博进。』纪云:『当作偿博进,改为赐太守,似非。』案疑当作『责博于陈遂』。此陈遂负博进,玺书责其偿,《汉书》所载甚明。元本惟『于』字讹作『士』,『责博』二字则不误。梅黄固妄改,纪校亦误读《汉书》,皆不足为冯也。」
      范注:「《汉书游侠传》:『陈遵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奕,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遂之妻名)时在旁,知状。」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见厚如此。』荀悦《汉纪》云:『杜陵陈遂,字长子。上微时与游戏博奕,数负遂。上即位,稍见进用,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重,可以偿博负矣。」』」
      《校证》:「按孙说是。此陈遂昔负帝博赆,帝诏戏责其偿,故曰『妻君宁在旁知状』,遂亦知帝戏己,意图逃债,故谢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命前』也。今据改。」钱大昕云:「『进』本作『赆』,指财货。」
光武拨乱,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时或偏滥。诏赐邓禹,称司徒为尧〔一〕;敕责侯霸,称「黄钺一下」〔二〕。若斯之类,实乖宪章〔三〕。暨明、章崇学,雅诏间出〔四〕。和、安政弛〔五〕,礼阁鲜才〔六〕,每为诏敕,假手外请〔七〕。
〔一〕 「拨乱」,谓拨乱反正,指建立东汉。
      梅注:「《后汉书》:光武以关中未定,邓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兵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邓禹时为司徒)」按此见《邓禹传》。司徒本司籍田,负责征发徒役。西汉哀帝时丞相改称「大司徒」,东汉时改称「司徒」。
〔二〕 《训故》:「《后汉书》:司徒侯霸荐前梁令阎杨,杨素有讥议,帝常嫌之。既见霸奏,大怒,赐霸玺书曰:崇山、幽都何不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耶?」按此见《冯勤传》。李贤注:「崇山,南裔也。幽都,北裔也。偶,对也。言将杀之,不可得流徙也。《尚书》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钺,斧也,以黄金饰之,所以戮人。」
〔三〕 《注订》:「指于邓禹不得称尧,于侯霸不得用黄钺也。」
〔四〕 《校证》:「『章』原作『帝』,今从《御览》改。此统明、章两朝言之。《时序》篇『明章』亦误作『明帝』,与此正同。」《校注》:「《隋书经籍志一》:『光武中兴,笃好文雅;明章继轨,尤重经术。』可资旁证。」
      范注:「明帝,如永平二年《诏骠骑将三公》及《幸辟雍行养老礼诏》;章帝,如建初四年《使诸儒共正经义诏》,《令选高材生受古学诏》,皆所谓雅诏间出者。《御览》『帝』作『章』是也。」
      周注:「《后汉书明帝纪》:永平十五年『幸孔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永平三年诏:『比者水旱不节,边人食寡,政失于上,人受其咎。有司其勉顺时气,劝督农桑,去其螟蜮,以及蝥贼。详刑慎罚,明察单辞。夙夜匪懈,以称朕意。』又《章帝纪》:建初三年在白虎观会诸儒讲经。五年诏:『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以发愤吐懑。』间出,屡出,迭出。」
〔五〕 《训故》:「后汉和帝、安帝。」《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从《御览》乙正。」《校释》:「宋本《御览》作『和安』,是。按和帝先于安帝也。《时序》篇『自安和已下』,亦应乙转。」
〔六〕 「礼阁」,即礼闱,汉尚书省之称。
      黄注:「《萧惠基传》:王俭朝宗贵望,惠基同在礼阁,非公事不私觌也。」按此见《南齐书》。
〔七〕 斯波六郎:「案彦和所谓『礼阁鲜才』之事,非谓外戚擅权。……《后汉书周荣传》:『永宁中尚书陈忠上疏荐(周)兴曰:臣等既愚闇,而诸郎多文俗吏,鲜有雅才,每为诏文,宣示内外,转相求请。』」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一〕,潘勖《九锡》,典雅逸群〔二〕。卫觊《禅诰》〔三〕,符采炳耀〔四〕,弗可加已。
〔一〕 《奏启》篇:「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指文章条理,《中庸》:「文理密察。」
〔二〕 梅注:「《韩诗外传》:诸侯之有德,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谓之九锡。汉献帝时,曹操自为魏公,加九锡,勖为尚书郎,作文。」
      黄注:「《魏志》:建安十八年,使御史大夫]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
      《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才略》篇:「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
      范注:「《汉书王莽传上》载张竦为陈崇草奏,称莽功德,列举多条。潘勖《册魏公九锡文》近拟竦文,远学《尚书》,自后大盗移国,莫不作九锡文,如涂附涂,而典赡雅饬,则无有及此者。《文选》三十五、《魏志武帝纪》载其文。」
      《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一百四十卷《册书部纪事》引殷洪《小说》:「魏国初建,潘勖字符茂,为册命文,自汉武以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辞。」
      清谭献评潘勖文云:「所言不夸饰,渊乎茂乎,精神肌理与典诰相通,自是子云以后有数玮篇。」又云:「神完气足,朴茂渊懿,扬班俦也。」(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三〕 梅注:「《魏志》卫觊,汉时为侍郎,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册命曹丕。」
      范注:「《三国魏志卫觊传》云:『顷之还汉朝,劝赞禅代之义,为文诰之诏。』案献帝诸禅诏引见《魏志文帝纪》注者,皆觊所作也。」又:「《隶释》十九载《魏文受禅表》,文有残缺,即彦和所云禅诰也。」
〔四〕 《校证》:「『符采』原作『符命』,徐云:『《御览》作「符采」,前《诠赋》篇有「符采相胜」之句,《原道》篇有「符采复隐」之句。』按徐说是。《宗经》篇有『符采相济』之句,《风骨》篇有『符采克炳』之句,今据改。」《校注》:「且『符采』指觊之辞翰言,若作『符命』,则非其旨矣。」
      《校释》:「《御览》作『符采』是也。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符采,玉之横文也。』」按「符」为玉理,「采」为玉采,两相济胜。「炳曜」,光彩焕发。
自魏晋诰策,职在中书〔一〕,刘放、张华〔二〕,互管斯任〔三〕,施令发号〔四〕,洋洋盈耳〔五〕。魏文帝下诏,辞义多伟,至于作威作福,其万虑之一弊乎〔六〕!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七〕,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八〕。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九〕。
〔一〕 黄注:「《刘放传》:『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王献之《启琅琊王为中书监表》:中书职掌诏命,非轻才所能独任。自晋建国,常命宰相参领。中兴以来,益重其任。故能王言弥媺,德音四塞者也。」
      范注:「《晋书职官志》:『中书监及令。……魏武帝为魏王,置秘书令,典尚书奏事。文帝黄初初,改为中书,置监令,以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右丞孙资为中书令。监令盖自此始也。及晋因之,并置一人。』又:『中书侍郎一人,直西省,又掌诏令。』」
〔二〕 《三国魏志刘放传》:「刘放,字子弃。……黄初初,改秘书为中书,以放为监。……放善为书檄,三祖诏命有所招喻,多放所为。」
      《晋书张华传》:「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顷之,迁长史,兼中书郎,朝议表奏,多见施用。……数岁,拜中书令。……晋史及议礼宪章,并属于华,多所损益。当时诏诰,皆所草定。……惠帝即位,……拜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
〔三〕 范注:「『互管斯任』,当作『并管斯任』。《魏志刘放传评》:『刘放文翰,孙资勤慎,并管喉舌。』此并管语所本。」
      斯波六郎:「案刘放魏之中书监,张华晋之中书监,故言『互管』。《魏志》评之『并管』,与此无关。」《校注》:「《玉海》(六四)引作『互管』,不误。」
〔四〕 「令」原作「命」。《校注》:「命,宋本……《御览》引作『令』。按『令』字是。《书》伪《冏命》:『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赞》中『皇王施令』,亦可证。」
〔五〕 《论语泰伯》:「《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朱注:「洋洋,美盛意。」
〔六〕 《三国魏志蒋济传》:「文帝即王位,……诏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恩施足死,惠爱可怀。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尚以示济。济既至,帝问曰:『卿所闻见天下风教何如?』济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于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诏。」
      范注:「『弊』,当作『蔽』。」《斟诠》:「『弊』与『蔽』通。」
〔七〕 黄注:「《晋明帝纪》:钦贤爱客,惟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辈,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
〔八〕 范注:「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云:『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
〔九〕 《校证》:「『宪』原作『虑』,梅据朱改,徐校同。按:《御览》正作『宪』。《辨骚》篇:『体宪于三代。』」
      《斟诠》:「体谓文章之体制体格,宪有取法效法之意。」
      以上为第二段:讲历代诏策的发展变化,并评论代表作家及其作品。
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一〕,所以百辟其刑〔二〕,万邦作孚〔三〕。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四〕;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五〕;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六〕;治戎燮伐,则声存洊雷之威〔七〕;眚灾肆赦〔八〕,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九〕,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一○〕。
〔一〕 「崇秘」,崇高神圣。《易观卦》彖辞:「大观在上。」正义:「观者,王者道德之美而可观也。谓大为在下所观,唯在于上。由在上既贵,故在下大观。」高亨《周易大传今注》:「大观,犹遍观也。在上,在君上之位。……象君在上俯临众臣民,是为『大观在上』。」
〔二〕 范注:「《周颂烈文》:『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郑注《礼记中庸》曰:『不显,言显也。辟,君也。言不显乎文王之德,百君尽刑之,谓诸侯法之也。』」
〔三〕 范注:「《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笺曰:『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朱注:「孚,信也。……惟取法于文王,则万邦作而信之矣。」
〔四〕 黄注:「《易离卦》彖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易离卦》彖曰:「离,丽也。日月离乎天,百谷草木离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周易大传今注》卷二:「本卦是二离相重,离为日,然则本卦卦象是日两作,即今朝日升,明朝日又升,相继不已,以照天下也。」
〔五〕 《校注》:「『风』,《御览》《玉海》引作『云』。按:《易系辞上》:『润之以风雨。』盖舍人所本。『云』字非。」
      斯波六郎:「疑作『云』是。《诗召南殷其雷》毛传:『山出云雨,以润天下。』」「优文」,褒奖的文告。
      周必大《宋文鉴序》:「典册诏诰,则欲温厚而有体。」
〔六〕 范注:「恒诰,谓可作常道之诏诰。《易恒卦》彖辞:『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笔吐星汉之华」,意谓笔下吐露出银河群星的光华。
      《注订》:「恒诰,常诰也:常用之诰,非常道之诰。」
〔七〕 黄注:「《易震卦》象曰:『洊雷震。』程传:洊,重袭也。上下皆震,故为洊雷,雷重仍则威益盛。」
      《左传》成公十六年:「今两国治戎。」范注:「《大雅大明》:『燮伐大商。』传曰:『燮,和也。』笺曰:『协和伐殷之事。』《易震卦》象辞:『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正义曰:『洊者,重也;因,仍也。雷相因仍,乃为威震也。』」「燮伐」,指会同作战。
      《斟诠》:「治戎燮伐,犹言用兵声讨也。」《周易大传今注》卷四:「本卦卦象是二雷相重,即雷相继而作。」
〔八〕 《尚书舜典》:「眚灾肆赦。」孔传:「眚,过;灾,害,肆,缓……也。过而有害,当缓赦之。」正义:「《春秋》言肆眚者,皆谓缓纵过失之人,是肆为缓也,眚为过也。言小则恕之,大则宥之。』」蔡传:「肆,纵也。眚谓过误,灾谓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于刑,则直赦之也。」
      孙梅《四六丛话》卷六「制敕诏册」类说:「为此者必深明乎帝王运世之原,默契乎日昃勤民之旨;宁朴而无华,宁简而无浮;选言于训诰之区,探赜乎皇唐之域。授官命职,备着激扬,闵雨忧农,如传喟息。使闻者有一见决圣之思,诵之动扶杖往观之慕,岂不休哉!」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九:「大抵策命自有程序,唯诏诰一门,非镕经铸史,持以中正之心,出以诚挚之笔,万不足以动天下。唐之兴元、奉天,均陆宣公当制,诏书所至,虽骄将悍卒,皆为流涕,孰谓官中文字不足以感人邪?」
      以上的这些说明,大同小异,都是说诏策的风格要求典雅温润,诚挚感人,而又有严峻的威风。比较起来,还是《文心雕龙》说得更分明一些,更形象一些。
〔九〕 范注:「『明罚敕法』,《易噬嗑》象辞。」
      《注订》:「《易噬嗑》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明罚者,辨其罚也;法者,正其法也。」《斟诠》:「谓彰明其刑罚,以伸张王法也。」
〔一○〕《后汉书周荣传》载安帝永宁中有陈忠论诏令文云:「古者帝王有所号令,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郁郁。」
      《玉海》卷六十四:「《文心雕龙》曰:『授官则义炳重离之辉,封策则气含云雨之润,戒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则声有洊雷之威,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得于心,应于手,朝出九重,暮行万里,风动草偃,山鸣谷应,布宣德音,涣为大号,四海震动,沛然若雷霆之发,一字之褒如华衮,一言之感如挟纩,文章之功,侔于造化矣。」
      明王祎本集《文训》篇:「典谟誓诰,制册令诏,蔼为王言,涣为大号。……封职则气含阴雨之润,授官则义炳重离之明,戒则吐星汉之华,治戎则扬洊雷之轰,肆赦则垂滋于春露,明罚则示烈于秋霜。一字之褒,沛漏泉于下地;一言之感,被挟纩于黎蒸。朝出九重,暮行万里。」(《图书集成文学典》引,见六百二十一册)
      《玉海》卷二○二《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云:「曰制,曰诰,是王言也,贵乎典雅温润,用字不可深僻,造语不可尖新。」(按此见《文章正宗》)又引东莱先生曰:「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唯四六者,下语须浑全,不可如表求新奇之对,而失大体。」
      《文章辨体序说》「诏」类引东莱吕氏云:「近代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散文以深纯温厚为本;四六须下语浑全,不可尚新奇华巧而失大体。」
      陈绎曾《文说》:「诏宜典重温雅,谦冲恻怛之意蔼然,制诰宜峻厉典重。」
      以上为第三段,讲诏策的基本作法和标准风格。
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一〕,周穆命郊父受敕宪〔二〕,此其事也。魏武称作敕戒当指事而语,勿得依违〔三〕;晓治要矣。及晋武敕戒,备告百官〔四〕: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五〕,警郡守以恤隐〔六〕,勒牙门以御卫〔七〕,有训典焉〔八〕。
〔一〕 《注订》:「以下述戒敕,别及教命,所谓『实诏之切者』,乃说明诏策虽与戒敕异度,而实同体者也。」按「切」谓峻切,严切。《翰林论》:「诫诰施于弼违。」《文选序》:「戒出于弼匡。」
      王通《中说问易》篇:「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切而不指,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诫乎?」
〔二〕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属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按此见卷一。郭璞注「属官效器」云:「会官司阅所得宝物。」「郊父」,穆王臣。「宪」,教令。
〔三〕 范注:「魏武语无考。」「依违」,反复不定。
〔四〕 范注:「晋武敕戒百官诏,存者有《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晋书武帝纪》),《太康初省州牧诏(《续汉郡国志》三《注补》引),《泰始五年敕戒郡国计吏》(《晋书食货志》)。其《敕都督》《牙门》诸诏,未见。」
〔五〕 「董司」,督责主管部门。
      周注:「泰始四年《责成二千石诏》:『扬清激浊,举善殚违,此朕所以垂拱总纲,责成于良二千石也。于戏,戒哉!』」
〔六〕 《国语周语上》:「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韦昭注:「恤,忧也;隐,痛也。」周注:「《纠举群吏诏》:『二千石长吏不能勤恤人隐,而轻挟私故。』」
〔七〕 「牙门」,立牙旗的军门。《国语齐语》:「执枹鼓立于军门。」韦昭注:「军门立旌为门,若今牙门矣。」《文选》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薛综注:「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此处「牙门」指牙门将。
〔八〕 「有训典」,指有训诰典范,与上述「文同训典」略同。
戒者,慎也,禹称「戒之用休」〔一〕。君父至尊,在三罔极〔二〕,汉高祖之《敕太子》〔三〕,东方朔之《戒子》〔四〕,亦顾命之作也〔五〕。及马援已下,各贻家戒〔六〕。班姬《女戒》,足称母师也〔七〕。
〔一〕 《训故》:「《书大禹谟》:戒之用休,董之用威。」范注:「戒、教、命,虽皆尊长示卑下之辞,然不限之于君臣之际,故彦和于篇末附论之。『戒之用休』,……孔传曰:『休,美也。言善政之道,美以戒之。』」正义:「大虽为善,或寡令终,故当戒敕之念用美道,使民慕美道行善。」
〔二〕 《校注》:「『罔』,黄校云:『元作同,许改。』按许改非是。『在三同极』者,即《国语晋语一》栾共子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之意。《宋书徐羡之传》:『(元嘉三年诏)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亦可证。」
      牟注:「在三,指君、父、师。《国语晋语一》:『成(晋大夫共叔成)闻之,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唯其所在,则致死焉。』『在』:韦昭注:『在君父为君父,在师为师也。』『罔极』,没有终极。《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斟诠》:「在三同极者,谓君亲师三者之恩,同为至极也。」《考异》:「罔极者,言君、父、师三之恩,固罔极也。」
〔三〕 《训故》:「《古文苑》载汉高帝敕太子云: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祚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云:汝见萧、曹、张、陈诸公侯,吾同时人,倍年于汝者,皆拜。」按此见《古文苑》卷十。梅注:「汉高祖敕太子曰:吾生不学书,但读书问字而遂知耳。以此故不大工。然亦足自辞解。今视汝书犹不如吾。汝可勤学习,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上引三段,同在一敕。
〔四〕 梅注:「书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是故才尽者身危,好名者得华,有群者累生,孤贵者失和,遗余者不匮,自尽者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三。
〔五〕 范注:「《尚书顾命》伪孔传:『临终之命曰顾命。』」此周武王遗嘱。
〔六〕 《后汉书马援传》:「初,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贻」,遗留。
      范注:「郑玄千古大儒,《后汉书》本传载其《戒子益恩书》一篇。郑公出处大端,传经伟业,仁慈之怀,齐家之道,莫不于此书见之。」
      《校注》:「按刘向集有《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时在伏波前,舍人说小误。继援而为家戒者,代有其人:《后汉书陈宠传》有陈咸《戒子孙文》,《三国志魏志王昶传》有昶《戒子书》,《晋书王祥传》有祥《遗令训子孙文》,《类聚》二三引有王修《诫子书》,《御览》四五九引有魏文帝《戒子书》,杜恕《家事戒》,颜延之《庭诰》等,是也。」
      《考异》:「杨校举刘向《诫子书》小误者非,以马书传世称着而言。」
〔七〕 梅注:「班姬名昭,适曹世叔,号曰大家。作《女戒》七章:《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和叔妹》第七。」
      《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传》:「扶风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学高才。世叔早卒,有节行法度。兄固着《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藏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作《女诫》七篇,有助内训。其辞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注:「母,傅母也。师,女师也。」
      《列女母仪传》:「大夫美之,言于穆公,赠母(鲁九子之寡母)尊号,曰母师。」
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一〕。契敷五教〔二〕,故王侯称教。〔三〕昔郑弘之守南阳,条教为后所述,乃事绪明也〔四〕。孔融之守北海,文教丽而罕施〔五〕,乃治体乖也〔六〕。若诸葛孔明之详约〔七〕,庾稚恭之明断〔八〕,并理得而辞中〔九〕,教之善也。
〔一〕 《校证》:「『言出』范作『出言』,误。《檄移》篇:『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句法同。」
      范注:「《说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白虎通三教》:『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春秋元命苞》:「天垂文象,人行其事,谓之教。教,也,言上为而下也。」《隋书百官志》:「诸王言曰令,公侯封郡县者言曰教。」《潜确类书》:「上为下效曰教,领之使不犯曰令。」(《图书集成教令部》引)
      《文体明辨序说》「教」类:「按刘勰云:『教者,效也,言出而民效也。』李周翰云:『教,示于人也。』秦法,王侯称教;而汉时大臣亦得用之,若京兆尹王尊出教告属县是也。故陈绎曾以为大臣告众之词。」
〔二〕 《校注》:「《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孔传:『布五常之教,务在宽。』」《左传》文公十八年:「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
〔三〕 《校注》:「《文选》三十六注引蔡邕《独断》曰:『诸侯言曰教。』(今《独断》无此语。)」
      《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秦法,诸公王称教,教者,教示于人也。」
〔四〕 杨明照《文心雕龙范注举正》:「《汉书》卷六十六《郑弘传》:『弘字稚卿,泰山刚人也。兄昌字次卿。皆明经通法律政事。次卿为太原涿郡太守,弘为南阳太守,皆着治迹,条教法度,为后所述。』」「事绪明」,谓条教头绪清楚。
〔五〕 《校证》:「『罕施』原作『罕于理』,据《御览》引改,此乃『施』误为『于』,辞不可通,乃加『理』以足之也。《抱朴子清鉴》篇云:『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此与彦和『文教丽而罕施』意正同。」
      《校注》:「按作『文教丽而罕施』是也。《困学纪闻》:『孔北海《答王休教》曰:「掾清身洁己,历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勋,应乃懿德,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文辞温雅,有典诰之风,汉郡国之条教如此。自注云:「然应试诸难,恐不可用。」』(卷十三)实足为此文注脚。」按此句应作「文教丽而罕施于理」。
      《训故》:「司马彪《九州岛春秋》:孔融守北海,教令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按此见《三国魏志崔琰传》注引。北海,西汉郡名,在今山东益都、寿光、昌乐、潍坊、昌邑、高密等地。东汉改为北海国,孔融曾为北海相,相当于北海郡太守。教令有《告高密县立郑公乡教》等,见《全后汉文》卷八十三。
〔六〕 上引《九州岛春秋》谓融在北海「但能张磔网罗,其自理甚疏,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奸民污吏,猾乱朝市,亦不能治。」可见其治体乖误。
〔七〕 黄注:「《诸葛亮传》:『陈寿等言:论者或怪亮文彩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按此见《三国蜀志诸葛亮传》陈寿《上诸葛氏集表》。
      范注:「彦和称孔明详约。详,谓其丁宁周至;约,谓其文彩不艳。」
      诸葛亮教令有《答蒋琬教》、《教与军师长史参军掾属》等,见《全三国文》卷五十八。
〔八〕 范注:「《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代庾亮镇武昌,每竭志能,劳谦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人情翕然,称其才干。』《御览》七百五十四引翼集《与僚属教》曰:『顷闻诸君樗蒱有过差者,初为是政事闲暇,以娱以甘,故未有言也。今知大相聚集,渐以成俗,闻之能不怃然。』又《艺文类聚》七十四引翼集《答参军于瓒》曰:『今惟许其围棋,余悉断。』翼盖东晋有为之士,异于清谈委蛇者也。」
      《晋书庾翼传》:「翼字稚恭,……翼报(兄冰)曰:『……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都督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言立论都如此。」
〔九〕 《校证》:「『中』,清谨轩钞本作『淳』。按『中』读为『中失』之『中』,『中』与『得』对文则异,散文则通,作『淳』者,此浅人妄改。」郭注:「谓治理既得当而文辞又适中也。」
自教以下,则又有命。《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一〕。《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二〕。今诏重而命轻者,古今之变也〔三〕。
〔一〕 《校证》:「『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二句九字,原作『有命在天,明为重也』。谢校『明为重也』作『明命为重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有命自天,明命为重』。日本刊本作『有命在天,命为重也』。卢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今按『有命自天』,此《诗大雅大明之什》文。『有命在天』,乃《书西伯戡黎》记纣辛语。作『自』为是。『明命为重也』句,今参谢、梅、张、卢诸说订正。」范注:「《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 「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原作「师氏诏王为轻命」。
      范注:「《札迻》十二:『黄注云:「案《周官》师氏职无此文。」案此据(《周礼地官》)师氏职有「掌以媺诏王」之文,明以臣诏君,为诏轻于命,非谓《周礼》有「为轻命」之文也,黄注缪。』案此句与上『《诗》云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对文,当依梅本作『《周礼》曰:师氏诏王,明诏为轻也』。」
      《校释》:「言臣可诏君,故诏轻于命也。」
      卢文弨云:「当作『《诗》云:「有命自天」。明为重也。《周礼》曰:「师氏诏王。」明为轻也。』下衍一『命』字。」(《抱经堂文集》十四)
      《周礼地官司徒》:「师氏掌以媺诏王。」郑注:「告王以善道也。《文王世子》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德者也。」正义:「媺,美也。师氏掌以前世美善之道以诏告于王,庶王行其美道也。」
〔三〕 范注:「凡经典命皆为上告下之辞,而诏为下告上之辞。(《周礼》诸「诏」字,皆以下告上。)自秦以后,诏惟天子用之,而命则凡上告下之通称,所谓古今之变也。」
      《注订》:「《周礼》『诏王』之文,是下告上之辞,自秦以后,诏制皆用之于天子,而重与命同,此乃古今之变,故云。」「师氏」,《周礼》地官之属,掌管教育贵族子弟。
      第四段简论戒、教、命三体之性质及其要领,实际上是本篇的附论。
赞曰:皇王施令,寅严宗诰〔一〕。我有丝言〔二〕,兆民伊好〔三〕。辉音峻举〔四〕,鸿风远蹈〔五〕。腾义飞辞,涣其大号〔六〕。
〔一〕 《斟诠》:「寅严,敬畏也。《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蔡传:『严则庄重,恭则谦抑,寅则钦肃,畏则戒惧。』金履祥曰:『严恭,敬之齐于外也;寅畏,敬之存于内也。』」宗诰,谓宗法《尚书》的诰命。
〔二〕 《注订》:「《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参前『丝纶』注。《后汉书杨赐传》:『天齐乎人,假我一日。』注:『我,谓君也。』」
      《斟诠》:「丝言,谓王言,即指王之诏策。」
〔三〕 「伊」原作「尹」。范注:「尹好,疑当作式好。式,语辞也。」
      《校注》:「按『尹』字于此,实不可解;然与『式』之形音俱不近,似难致误。疑系『伊』之残字。《汉书礼乐志》颜注:『伊,是也。』此亦当作『伊』,而训为是。《图书集成》一三七引正作『伊』。」
〔四〕 「辉音」,谓辉赫的声音。「峻举」,高起。
〔五〕 「鸿风」,鸿伟的风。「蹈」,谓传播。
〔六〕 《校注》:「《易涣》九五:『涣汗其大号。』为舍人此语所本。」《注订》:「参前『不反若汗』注。」程子《易传》:「当使号令洽于民心,如人身之汗,浃于四体。」《说文》:「涣,流散也。」朱熹《易经本义》:「涣,散也。」
      《文学典》一三七卷「诏命」部引《涣卦》:《大全》:「朱子曰:涣汗其大号,号令当教如汗之出,千毛百窍中迸散出来,这个物出不会反,却不是说那号令不当反,只是取其如汗之散出,自有不反底意思。又曰:涣汗其大号,圣人当初就人身上说出一汗字为象,不为无意。盖人君之号令,当出乎人君之中心,由中而外,由近而远,虽至幽至远之处,无不被而及之,亦犹人身之汗出乎中而浃于四体也。」
  檄移 第二十
  《汉书高帝纪下》:「吾以羽檄征天下兵。」颜师古注:「檄者,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用征召也。其有急事,则加鸟羽插之,示速疾也。《魏武奏事》云:『今边有警,辄露檄插羽。』」檄本来是军事文书,举凡罪责、晓慰、军国征兵、公府征吏皆用之。
  《校释》:「《左氏成十三年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威让之令,戎事之雄文也。铭勒之制,祀典之鸿着也。一以讨有罪,一以报成功。皆王言之大者,次于布政垂教一等。故《诏策》之后,次以《檄移》、《封禅》之文。而臣工陈谢纠弹之作,侪类酬献往复之书,又其次焉。」
  《斟诠》:「檄移为用,事兼文武。讨逆赖檄,顺命资移,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是以彦和二者相提并论也。」檄与移不同处是:移一般用于同级官府之间,檄一般是上对下,有命令的性质。
  《汉书公孙弘传》:「移病免归。」注曰:「移书言病也。」移书也叫作移文,类似一般的通告。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一〕。故观电而惧雷壮,听声而惧兵威。兵先乎声,其来已久〔二〕。昔有虞始戒于国〔三〕,夏后初誓于军〔四〕,殷誓军门之外〔五〕,周将交刃而誓之〔六〕。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师,宣训我众,未及敌人也〔七〕。
〔一〕 《校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震震,电耀耀。』又《刑法志》:『刑罚威狱,以类天之震曜杀戮也。』颜注:『震,谓雷电也。』」
      《斟诠》:「出师先乎威声,谓师旅出征讨伐之前,先有威严之号令也。」
〔二〕 斯波六郎:「《史记淮阴侯传》:广武君对曰:『……兵故有先声而后实者。』」谓用兵以声威为先。
〔三〕 梅注:「《虞书》:『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按此见《大禹谟》。《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有虞氏戒于国中,欲民体其命也。」指为了使百姓实现其命令而先予警诫。
〔四〕 梅注:「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女不恭命;右不攻于右,女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女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女。』」按此见《尚书甘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夏后氏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
〔五〕 梅注:「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作《汤誓》。『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毋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按此见《尚书汤誓》。《司马法天子之义》篇:「殷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
〔六〕 梅注:「『时甲子昧爽』云云,见前注。」按《牧誓》云:「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司马法天子之义》篇:『周将交刃而誓之,以致民志也。』」「交刃」,刀刃相交,谓两军交战。
〔七〕 《校注》:「《尹文子》:『将战,有司读诰誓,三令五申之;既毕,然后即敌。』(《文选东京赋》李注引)」
      周注:「有虞属帝世,夏商周是三王,当时宣布誓词训教自己军队,并不包括敌人。」
至周穆西征,祭公谋父称「古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一〕,即檄之本源也〔二〕。及春秋征伐,自诸侯出〔三〕,惧敌弗服,故兵出须名〔四〕,振此威风,暴彼昏乱〔五〕。刘献公之所谓「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者也〔六〕。
〔一〕 《校证》:「『有』上原有『令』字,王惟俭本、《御览》无。按《国语周语上》正作『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今据改。」
      《国语周语上》:「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
〔二〕 前蜀冯鉴《续事始》「檄」类:「周穆王令祭公谋父为威让之辞,以责狄人之情,此檄始也。」(排印本《说郛》卷十)范注:「《司马法仁本》篇有征师辞及军令,录之如下:『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国为不道,征之。以某年月日,师至于某国,会天子正刑。冢宰与百官布令于军曰:入罪人之地,无暴神祇,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
〔三〕 《论语季氏》篇:「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四〕 《校注》:「《汉书高帝纪上》:『兵出无名,事故不成。』」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当引《礼记檀弓》:『师必有名。』」
〔五〕 「暴」,揭露。《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御览》『暴』并作『曝』。」
〔六〕 范注:「《左传》昭公十三年:『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杜注:『董,督也。庸,功也。讨之以辞,故功多也。』」按杜注:「献公,王卿士刘子。」指周景王卿士。《考异》:「武师,犹兵众也。」
齐桓征楚,诘苞茅之阙〔一〕,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二〕;管仲吕相,奉辞先路〔三〕;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四〕。暨乎战国,始称为檄〔五〕。
〔一〕 《校注》:「『苞』,黄校云:『汪本作菁。』按《御览》引作『菁』,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同。舍人此文,盖本《谷梁》(僖公四年)作『菁茅』。(《管子轻重丁》篇、《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史记夏本纪》、《新序杂事四》,并有「菁茅」之文。)下云:『箕郜』(二地名),此云『菁茅』(《禹贡》孔传以为二物),文本相对。若作『苞茅』(《左传》本作「包」,他书多引作「苞」),与《左传》虽合,于词性则失矣。《禹贡》孔传:『其所包裹而致者。』《左传》杜注:『包,裹束也。』是『包』为动词。」「苞茅」,即包束的茅草,用以滤酒去滓。
      《校证》:「作『菁茅』者或是别本。」
      梅注:「《左传》:『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按此见僖公四年。
〔二〕 梅注:「《左传》:『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我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按此见成公十三年。杜注:「吕相,魏锜子,盖口宣己命。」魏锜是晋大夫。封于吕,故称吕相。「箕」,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在今山西祁县西。「箕」、「郜」均当时晋地。
〔三〕 《斟诠》:「奉辞,词本《尚书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下文「奉辞伐罪」语本此。)……孔疏:『故我以尔众士奉此谴责之辞,伐彼有罪之国。』先路,犹言先导。《楚辞离骚》:『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四〕 《注订》:「立辞以伐,先声夺人,皆檄之类。名始战国,道源春秋。故举管仲之答楚,吕相之绝秦,以为之范焉。」
      范注:「齐桓公以私忿侵蔡,因便伐楚,本嫌理屈;而管仲对楚人举召康公之命以夸楚,又举先君四履以自言其盛,吕相尤多诬秦之辞,故彦和谓『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
      《玉海》卷一八七《檄书上》:「檄,军书也。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汉以后方有题。」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吕相之绝秦,郑人之拒晋,本无檄文之体,而言则似檄。」
〔五〕 元陶宗仪《辍耕录》卷十八「檄」类:「檄书何所起乎?汉陈琳草檄,曹操见之,顿愈头风,遂谓檄起于琳。《说文》:『檄,二尺书。』徐锴《通释》曰:『檄,征兵之书也。汉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有急,则插以羽。』《尔雅》:『木无枝为檄。』注:『檄擢直上也。』《文心雕龙》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文选》有司马相如喻蜀檄文,则檄非自琳始也明矣。」
檄者,皦也〔一〕。宣露于外,皦然明白也〔二〕。张仪檄楚,书以尺二〔三〕。明白之文,或称露布〔四〕。露布者,盖露板不封,播诸视听也〔五〕。
〔一〕 《校证》:「明钞本《御览》此『皦』字及下文『皦』字俱作『皎』。铜活字本《御览》下『皦』字作『皎』。」
      《说文》:「檄,二尺书也,从木,声。」《释名释书契》:「檄,激也,下官所以激迎其上之书文也。」
〔二〕 《校注》:「『露』,《御览》引作『布』;《玉海》二百三引同。按『布』字是,『露』盖涉下而误。」
      范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五臣注:『檄者,皦也,喻彼令皦然明白。』《一切经音义》十:『檄者,皎也。明言此彼,令皎然而识之也。』此本彦和为说者,彦和又必有所本也。」《修词鉴衡》云:「檄者,激发人心而喻之祸福也。」
〔三〕 梅注:「《史记》:『仪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女国,我愿且盗而城。」』」按此见《张仪列传》。索隐:「王劭按《春秋后语》云:『丈二尺檄。』许慎云:『檄,二尺书。』」范注:「按『丈』是『长』之误,二尺误倒。许慎云『檄,二尺书也』,当作尺二书也。『为檄』即传檄耳。《说文》:『檄,二尺书。』段玉裁注曰:『各本作二尺书,小徐《系传》已佚,见《韵会》者,作尺二书,盖古本也。李贤注《光武纪》曰:「《说文》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谓之檄,以征召也。」与《前汉书高帝纪》注同。……云尺二寸,与锴本合。』」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檄」类:「檄,军书也,祭公谋父所谓威责之令,文告之辞。东莱先生曰:『晋侯使吕相绝秦,檄书始于此。』然春秋之世,郑子家使执讯与书以告赵宣子,晋之边吏责郑,王使詹伯辞于晋,王子朝使告诸侯,皆未有檄之名。战国时,张仪为檄告楚相,其名始见。汉有羽檄,颜师古曰:『檄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有急加鸟羽,示速也。』《急就篇》注:『檄以木为之,长二尺。』《说文》亦云『二尺书』。李左车曰:『奉咫尺之书。』自相如之后,檄书见史策者不可胜纪。扬雄曰:『军旅之际,飞书驰檄,用枚皋,谓其文敏速也。』唐以前不用四六。」
〔四〕 《玉海》卷一八九《兵捷──露布(一)》:「《通典》:『后魏攻战告捷,欲天下闻知,乃书帛建于漆竿上,名为露布,自此始也。』」注:「《后汉鲍昱传》:『使封胡降檄。昱曰:当司徒露布。』注:『檄,军书,若今之露布也。』《李云传》:『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又蜀汉露布天下,告谕伐魏。《魏志》注:『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世说》:『袁宏倚马前作露布。』后魏彭城王勰曰:『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隋志》有《杂露布》十二卷,《杂檄文》十七卷,魏武帝《露布文》九卷。」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露布」类:「露布之名始于汉。按《光武纪》注:《汉制度》曰:『制诏三公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露布州郡。』《祭祀志》注引《东观书》:『有司奏孝顺号露布,奏可。』又鲍昱诣尚书封胡降檄曰:『故事,通官文书不着姓,又当司徒露布。』李云露布上书,注谓『不封也』。魏改元景初,诏曰:『司徒露布,咸使闻知。』蜀汉建兴五年春伐魏诏曰:『丞相其露布天下。』此皆非将帅献捷所用。……然《文章缘起》曰:『汉贾洪为马超伐曹操作。』而《魏志》注谓『虞松从司马宣王征辽东及破贼作露布』。《隋志》有魏武帝《露布文》九卷。《世说》云:『桓温北征,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手不辍笔,俄成七纸。』则魏晋已有之。」按蔡邕《独断》:「制书者,制度之命也。……惟赦令、牍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下州郡。」
〔五〕 《校证》:「『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句,原无。《御览》、《容斋四笔》十、《玉海》、《事文类聚别集》七、《文章辨体目录》、《文体明辨》三○,《文通》五引此文俱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也』。今据补。」《校注》:「按今本文意不足,当以《御览》等所引为是。《容斋续笔》十引作『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又按『播』字,当依《御览》诸书作『布』。」
      《封氏闻见记》:「露布,捷书之别名也。诸军破贼,则以帛书建诸竿上,兵部谓之露布。盖自汉以来有其名。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谓之露版。」
      《通鉴》卷二六九《后梁纪》四:「(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胡三省注:「魏晋以来,每战胜,则书捷状,建之漆竿,使天下皆知之,谓之露布。露布者,暴白其事而布告天下;未尝书之于布,而使人曳之也。《文心雕龙》曰:『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观听也。』」
      《文章辨体诸儒论作文法》「露布」:「《文心雕龙》又云:『露布者,盖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近世帅臣奏捷,盖本于此。」《文体明辨序说》:「按露布者,军中奏捷之辞也,书辞于帛,建诸漆竿之上,刘勰所谓『露板不封,布诸视听』者,此其义也。……露布之作,始于魏晋,而杜佑以为自元魏始,误矣。又按刘勰《檄移》篇云:檄或称露布。岂露布之初,告伐告捷,与檄通用,而后始专以奏捷欤?」
夫兵以定乱,莫敢自专〔一〕,天子亲戎〔二〕,则称恭行天罚〔三〕;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四〕。故分阃推毂〔五〕,奉辞伐罪〔六〕,非唯致果为毅〔七〕,亦且厉辞为武〔八〕。
〔一〕 《史记周本纪》:「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
〔二〕 「亲戎」,谓亲自领兵。
〔三〕 《校注》:「『恭』,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合刻本、四库本作『龚』。……按『恭』、『龚』同音通假。《书甘誓》:『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吕氏春秋先己》篇高注引作『龚』。伪《泰誓下》:『予一人恭行天罚。』《文选东都赋》李注引作『龚』。并其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自出与使方伯之议》:『王法天诛者,天子自出者,以为王者乃天之所立,而欲谋危社稷,故自出,重天命也。犯王法,使方伯诛之。《尚书(甘誓)》曰:「今予惟恭行天之罚。」此言开自出伐扈也。《王制》曰:「赐之弓矢,乃得专伐。」谓诛犯王法者也。』」
〔四〕 《书甘誓》:「天用剿灭其命。」正义:「天子用兵,称恭行天罚;诸侯讨有罪,称肃将王诛:皆示有所禀承,不敢专也。」《校注》:「《书》伪《泰誓上》:『肃将天威。』」「将」,将命,奉命。此句谓奉帝王之意加以诛伐。
      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皆我王诛所当先加。」
〔五〕 《史记冯唐列传》:「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集解:「韦昭曰:此郭门之阃也。」正义:「阃……谓门限也。」「分阃推毂」,牟注:「《史记》之前的《六韬立将》、《淮南子兵略》中,都有这类说法。」《斟诠》:「毂为车轮中心之圆轴,推毂则车前进。」
〔六〕 《校注》:「《书》伪《大禹谟》:『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文选》潘岳《西征赋》李注引作『伐罪』,与此同。」牟注:「《国语郑语》载周太史史伯向郑桓公说:『君若以成周之众,奉辞伐罪,无不克矣。』韦昭注:『桓公甚得周众,奉直辞,伐有罪,故必胜也。』」
〔七〕 《左传》宣公二年:「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正义:「兵戎之事,明此果毅以听之之谓礼。能杀敌人,是名为果,言能果敢以除贼;致此果敢,乃名为毅,言能强毅以立功。」
〔八〕 《斟诠》:「厉辞为武,谓严肃号令,师旅兵众恪实顺从,莫敢违逆,是为威武。《左传》襄公三年魏绛所谓『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是也。」
使声如冲风所击〔一〕,气似欃枪所扫〔二〕,奋其武怒〔三〕,总其罪人〔四〕,征其恶稔之时〔五〕,显其贯盈之数〔六〕,摇奸宄之胆,订信慎之心〔七〕,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八〕,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九〕。
〔一〕 黄注:「《(汉书)韩安国传》:『安国曰: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注:『冲风,疾风之冲突者也。』」范注:「《史记韩安国(长孺)列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郭注:「《九歌河伯》:『冲风起兮横波。』注:『冲风,隧风。』」
〔二〕 黄注:「《史记天官书》:『紫宫左三星曰天枪。』所见之国,不可举事用兵。司马相如赋:『揽欃枪以为旌兮。』张揖曰:彗星为欃枪。」范注:「《尔雅释天》:『彗星为欃枪。』郭璞注:『亦谓之孛,言其形孛孛似扫彗。』《说文》:『彗,扫竹也。』」
      《校注》:「《后汉书崔骃传》(崔篆《慰志赋》):『运欃枪以电埽兮。』李注:『欃枪,彗也。』」
〔三〕 「武怒」,威怒。《左传》昭公五年:「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
〔四〕 《左传》僖公七年:「(管仲)对(齐侯)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摠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何惧!』」杜注:「摠,将领也。子华(郑伯的儿子)奸父之命,即罪人。」《斟诠》:「摠,同总,聚束也。」此处「总其罪人」,谓率领敌人内部的反对派。
〔五〕 《校证》:「『征』原作『惩』,王惟俭本、《御览》作『征』,是。今据改。」《校释》:「征者,验也。『惩』乃『征』误。」按其余各本俱作「惩」,「惩」字不误,无烦改字。
      范注:「稔,熟也。《文选》任昉《奏弹刘整》:『恶积衅稔。』」
      《校注》:「曹丕《答曹洪书》:『今鲁罪兼苗桀,恶稔厉莽。』」《左传》昭公十八年:「苌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之日也。」杜注:「昆吾,夏伯也。稔,熟也。侈恶积熟,以乙卯日与桀同诛。」
〔六〕 范注:「《韩非子说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贯」,穿;「盈」,满。「贯盈」,谓穿满了绳索,表示累积到极点,多指罪恶而言。《书泰誓上》:「商罪贯盈,天命诛之。」孔疏:「纣之为恶,如物在绳索之贯(串),一以贯之,其恶贯已满矣。……故上天命我诛之。」「数」,气数。《校注》:「伪孔传:『纣之为恶,一以贯之。』《左传》宣六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
〔七〕 《校注》:「《书舜典》:『寇贼奸宄。』孔传:『在外曰奸,在内曰宄。』《释文》:『宄,音轨。』《左传》成公十七年:『长鱼矫曰:乱在外为奸,在内为轨。』《释文》:『轨,一作宄。』」又:「『慎』,《御览》引作『顺』。……按『顺』字是。」「订」,安定。
〔八〕 范注:「《战国齐策五》:『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诗大雅皇矣》传曰:『冲,冲车也。』陆德明《释文》曰:『《说文》作。,阵车也。』正义曰:『冲者,从傍冲突之称。兵书有作冲车之法。《墨子》有《备冲》之篇。』《史记张仪列传》:『为文檄告楚相。』《集解》引徐广曰:『一作咫尺之檄。』『咫书』与下『一檄』对文。」「冲」,冲锋车。「咫」,古尺八寸。
〔九〕 黄注:「《公羊传》: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百雉而城。一曰城高一丈曰堵,三堵曰雉。班固《西都赋》:『建金城之万雉。』」范注:「《左传》隐公元年杜注:『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正义曰:『定十二年《公羊传》曰:「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何休以为堵四十尺,雉二百尺。……诸说不同,贾逵、马融、郑玄、王肃之徒为古学者,皆云雉长三丈,故杜依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叙檄之来源,释檄之名义及其作用。
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一〕;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二〕,陇右文士〔三〕,得檄之体矣〔四〕。
〔一〕 《后汉书隗嚣传》:「更始立,崔、广等共推嚣为上将军。嚣既立,移檄告郡国。曰: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昔秦始皇毁坏谥法,以一二数欲至万世,而莽下三万六千岁之历,言身当尽此度。……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国,断截地络。……发冢河东,攻劫丘垄。此其逆地之大罪也。……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北堂书钞》一○三引《东观汉记》:「隗嚣故宰相府掾吏,善为文书,每上书移檄,士大夫莫不讽诵之也。」
      宋张淏《云溪杂记》(见排印本《说郛》卷三十)「檄书露布所始」条:「《文章缘起》:『汉陈琳作檄曹操文。』谓檄文起于琳也。以《文心雕龙》考之,已有张仪檄楚书,隗嚣檄亡新文矣。又如司马相如《喻蜀文》,《文选》作《喻蜀檄文》。则檄不始于陈琳。」按此条又见宋许观《东斋纪事》(《龙威秘书》第五集)。
〔二〕 「辞切」,《校释》:「宋本《御览》作『意切』,是。」
〔三〕 《诏策》篇:「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按《后汉书隗嚣传》,「隗嚣,一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注:「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秦州陇城县西北。」故称隗嚣为陇右文士。陇右,即陇西,今甘肃省陇山以西地区。
〔四〕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自东汉讫于季汉,以隗嚣之檄新莽,陈琳之檄豫州为最。嚣文简括严厉,数莽逆天、逆地、逆人三大罪,而所谓逆人之罪,状莽之凶顽残贼,读之未有不动色者!至所谓炮烙醇酰之刑,则指烧杀陈良、终带等二十七人,又以董忠谋叛,收忠宗族,以醇酰、白刃、毒药、丛棘并一坎而埋之也;文中匪语不精,亦匪状弗肖,第未知当时出自何人手笔耳。」
陈琳之《檄豫州》〔一〕,壮有骨鲠〔二〕,虽奸阉携养〔三〕,章实太甚〔四〕,发丘摸金〔五〕,诬过其虐〔六〕;然抗辞书衅〔七〕,皦然露骨矣〔八〕。敢指曹公之锋〔九〕,幸哉免袁党之戮也。〔一○〕
〔一〕 梅注:「琳《为袁绍檄豫州》曰:操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收罗英雄,弃瑕取用。故遂与操同谘合谋。……操遂承资跋扈,肆行凶慝,割剥元元,残贤害善。……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工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若举炎火以ê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献帝春秋》曰:「操平邺,谓琳曰:君昔为本初作檄书,但罪孤而已,何乃以及父祖乎?琳曰: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为袁绍檄豫州》见《文选》卷四十四。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陈琳,字孔璋,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太祖爱其才而不咎。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裴注引《典略》曰:『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数加厚赐。』」「豫州」,指刘备。时备归陶谦,谦表为豫州刺史。
      《文选为袁绍檄豫州》李善注:「《魏氏春秋》曰:『袁绍伐许,乃檄州郡。』《魏志》曰:『琳避难冀州,袁本初使典文章,作此檄以告刘备,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归本初也。』」
      《文选学义例第二》四《标题之误》引赵琴士《读书偶记》云:「今案《魏志陈琳传》并无此檄,告刘备以下数语,皆(李)善妄增。又案《后汉书》及《魏志袁绍传》,宣此檄时,已在备奔归绍之后。然则非独善注妄也,即昭明标题亦不当为《为袁绍檄豫州》。宋胡三省注《通鉴》,知善之说非也,乃泥于昭明此题,而云盖帝都许,许属颍州郡,豫州部属也,故《选》专以檄豫州为言。此似但见《文选》之题,而未细看陈琳之文,檄首一行云:『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非刘备而谁,乃以为指其地言耶?此檄末云:『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见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州郡各整戎马,罗络境外。』则非专檄豫州可知。裴松之《魏志》注云:『《魏氏春秋》载袁绍檄州郡文。』此为传其实。故余谓此当题为陈琳《为袁绍檄州郡讨操》。左将军豫州刺史下,郡国相守土,当有告字;如魏檄吴将校部曲云:『尚书令彧,告江东诸将校部曲也。』操檄吴托之彧,绍檄操托之备,皆倚以为重。二檄俱出陈琳之手,其体例同可知也。彧名而备不名者,尊帝室之胄,又或本有而传写遗落未可知也。」在本篇里也说「陈琳之檄豫州」,可见《为袁绍檄豫州》这个题目又不始于《昭明文选》了。
〔二〕 「骨鲠」,骨力。此文开合纵横,壮骇扬厉,气势很盛,故称。
〔三〕 黄注:「陈琳《檄(豫州)》: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曹操本姓夏侯,其父夏侯嵩为宦官曹腾养子,改姓曹。《校释》:「《御览》『虽』作『惟』,是。」
〔四〕 「章」谓揭露。《校证》:「『实』原作『密』。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作『实』。按《御览》正作『实』,今据改。」《校注》:「按『实』字较胜。《左传》桓公二年:『郜鼎在庙,章孰甚焉。』语意与此同,可证。」
      《考异》:「章,明也。章密者,犹揭其阴私也。密指其发丘摸金而言,章其不可告人之密也,故云太甚,密字是。」
〔五〕 《斟诠》:「陈琳檄文又云:『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今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六〕 意谓诬陷超过了曹操实际的暴虐。
〔七〕 《斟诠》:「抗辞书衅,谓高抗其言辞,书写他人之瑕隙也。抗辞,高尚其言辞也。抗辞,词出《汉书扬雄传》:『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亦见应劭《风俗通义穷通》:『抗辞以拒其侮。』衅,瑕隙也。见《左传》桓八年『雠有衅,不可失也』杜注。」
〔八〕 《校释》:「露骨,旧校:『一作暴露。』按《御览》正作『暴露』。」
〔九〕 《校注》:「纪昀云:『指,当作撄。』……指字不误。《诗墉风蝃蝀》有『莫之敢指』语。纪氏盖泥于《孟子尽心下》篇『莫之敢撄』之文而为说耳。」
〔一○〕《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陈琳本有两檄:一代尚书令彧檄吴将校部曲,一则代袁绍檄豫州。其文最着于时,寓严切于暇豫之中,疏罪案以详审之笔,自是文人极轨。两两相较,嚣则湍濑奔泻,一往无留;琳则长川大河,挹注不尽也。」
      孙月峰评此文曰:「是平铺体格,中间一曹一袁,短长错出,以鼓其跌宕之势。机轴运用,亦在有意无意之间。」(见于光华《文选集评》)谭献云:「甚有仗义执言之风。绍势方盛,故无恭辞。」(同上)李兆洛云:「罪状皆实迹,故操见而骇。斡旋失策,仍多饰词,不觉瑕衅自露矣。」(骆鸿凯《文选学》引)
锺会檄蜀,征验甚明〔一〕;桓温檄胡,观衅尤切〔二〕:并壮笔也〔三〕。
〔一〕 梅注:「魏锺会檄蜀文曰: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宰辅忠肃明允,劬劳王室,布政垂惠而万邦协和,施德百蛮而肃慎致贡。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此皆诸贤所共亲见。……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
      《训故》:「《魏志》:锺会,字士季,繇之少子也。景元四年伐蜀,檄曰:蜀相壮见禽于秦,公孙述授首于汉,此皆诸贤所备闻也。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祸于未萌,岂晏安酖毒怀禄而不变哉!」按《魏志锺会传》:「姜维……与蜀将张翼、廖化等合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士民云云。」
      《文选檄蜀文》李善注:「《魏志》:锺会,字士季,颍川人。少敏慧夙成,为秘书郎。迁镇西将军,后为司徒,谋反于蜀,为众兵所杀。」又:「《魏志》曰:景元四年,令锺会伐蜀,会至汉中,蜀大将姜维等守剑阁,拒会。会移檄蜀将吏。」
      方伯海曰:「按此篇只将形势强弱,见蜀虽险不足恃,反复开示,以望其降,无一语指斥其君臣,与孔璋檄操文若檄权不同。所以然者,强国非用威,无以折敌人之气;弱国非用文,无以悦远人之心。蜀之立国,名义极正,加以先主、武侯治蜀,亦无事可以指斥也。文各有体,合此数篇读之,其理自见。」(见于光华《文选集评》)李兆洛云:「《檄豫州》最壮骇,而词惭以支;《檄吴》啴缓,如不欲战:皆中有戒心也。魏蜀强弱形见,故言之磊落,独得文诰体。」(骆鸿凯《文选学》引)
      谭献云:「不事恢张,亦不加诋毁,搏捖一气,无不尽之辞。」(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二〕 《校证》:「『温』原作『公』,据《御览》、徐校本改。」《校注》:「按上云『锺会』,此忽云『桓公』,似不伦类。……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训故》:「《艺文类聚》:『桓温北伐,檄石勒曰:「胡贼石勒,暴肆华夏,齐民涂炭,……至使六合殊风,九鼎乖越。……寡人不德,忝荷戎重。……先顺者护赏,后伏者蒙诛。……此之风范,想所闻也。」』」按此见卷五十八。范注:「此文缺佚,故未见『观衅』之语。」「衅」,隙也。周注:「《晋书桓温传》:『石季龙死,温欲率众北征。』观衅,当指看到后赵石季龙死后发生内乱。」
〔三〕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锺司徒檄蜀,桓司马檄胡,锺会雅而桓激。司徒文称武侯曰孔明,称姜维曰伯约而不名,以蜀为汉裔,非开罪于魏之比,魏拥立不正,故能喻蜀以祸福,不能责蜀以大义,用笔颇擅去取之能。石勒荼毒中原,天人同愤,桓温斥曰『胡贼』,非嫚骂也。勒非蜀汉之比,故行文虽激,不害于正。」
      周注:「《檄蜀文》,锺会有灭蜀的信心,所以话说得强劲有力。……从檄中可以看出双方的形势。再像桓温《檄胡文》:『每惟国难,不遑启处,抚剑北顾,慨叹盈怀。』这里写出奔赴国难的激越心情,显示战争的正义性。」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檄文之代表作品。
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一〕,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二〕,标蓍龟于前验〔三〕,悬鞶鉴于已然〔四〕,虽本国信,实参兵诈〔五〕。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六〕,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七〕。
〔一〕 《斟诠》:「休明,美善而清明也。《左氏宣公三年传》:『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对曰: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大义休明,乐于后世。』」
〔二〕 「审」,审察。「角」,较量。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盖不斥人之罪案,不见己师之出于有名,不张己之兵威,莫望壮士之进而杀敌;且证以天时,审以人事,辨兴亡之理,论强弱之势,此檄文之要领也。」
〔三〕 《斟诠》:「蓍所以筮,龟所以卜。……《易系辞》云:『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此句意谓利用以前的经验,来标示预卜的吉凶。
〔四〕 《校证》:「《玉海》『悬』作『垂』。」按「垂」字义胜。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与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此句意谓以已然之事来垂示鉴戒。
〔五〕 「国信」,国家的威信。《校注》:「《孙子军争》篇:『故兵以诈立。』」
〔六〕 「谲诡以驰旨」,用诡谲的方式来驰说意旨。《文赋》:「说炜晔而谲诳。」「炜晔」,光盛貌。此处有夸饰之意。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七引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又引充《起居诫》曰:『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一切经音义》十:『檄书者,所以罪责当伐者也。又陈彼之恶,说此之德,晓慰百姓之书也。』」
      周注:「檄文当本于《吕相绝秦》,所谓『述此休明』,『叙彼苛虐』,『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这些,在《吕相绝秦》里都已具备了。那篇贬低秦国对晋国的帮助,夸大晋国对秦国的好处,强调诸侯的背离秦国,和晋国交好等都是。」
〔七〕 《校证》:「『莫之或违者也』,原作『莫或违之者也』,今从《御览》、徐校本乙正。」《校注》:「按《御览》所引是。《哀吊》篇『莫之或继也』,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论语子路》篇:「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此彦和所本。
      《注订》:「众条,总上列诸说:一、『述此休明』,二、『叙彼苛虐』,三、『天时』,四、『人事』,五、『强弱』,六、『权势』,七、『标蓍龟』,八、『悬鞶鉴』;然总归之『兵诈』二字,是檄之用,故曰『莫或违之』也。」
      《玉海》卷二○三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檄贵铺陈利害,感动人意。」纪评:「此一段语扼要领。」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四说:「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宏壮之失也诞。……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这一段话虽然是用诏檄两体来说明宏壮的风格,实际上这类风格可能对于檄更适用一些。但是《檄移》篇认为檄「实参兵诈」,可以「谲诡以驰旨」,而《文镜秘府论》则认为「辞多诡异」则成荒诞,因此不赞成「虚陈诡异」,二者似乎有点分歧。其实这里所说的「谲诡」,也有一定的限制,就是不能完全脱离事实,也就是《夸饰》篇所说的「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故其植义扬辞〔一〕,务在刚健〔二〕,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三〕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四〕,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五〕。若曲趣密巧,无所取材矣〔六〕。又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七〕,固明举之义也〔八〕。
〔一〕 「植义」,立义,即安排内容。「扬」,传播。
〔二〕 李充《起居诫》:「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斟诠》:「所谓切厉夸壮,即所以务刚健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刘勰之论檄曰:『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愚谓本无义愤,何由能刚?不衷公道,奚得称健?若隗嚣、桓温、骆宾王(指《讨武曌檄》)三家之文,可云近矣。人品固不足言,而文字实衷彝宪。」薛凤昌《文体论》:「气壮斯刚,理直斯健,知嫚骂无当也。」(商务版一七九页)
〔三〕 范注:「《汉书高帝纪》:『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注:『有急事,则加以鸟羽插之,示速疾也。』《封氏闻见记》四引《魏武奏事》:『有警急,辄露版插羽。』」《演繁露》:「《魏武奏事》曰:『有急,以鸡羽插木檄,谓之羽檄。』」
〔四〕 《封氏闻见记》:「所以名露布者,谓不封检,露而宣布,欲四方速知。」《文章辨体序说》「檄」类:「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辞直义显。昔人谓檄以散文为得体,信乎!」
      《魏书彭城王勰传》:「勰从征沔北,高祖令勰为露布。勰辞曰:臣闻露布者,布于四海,露之耳目。必须宣扬威略,以示天下。」其实檄文之「辞直义显」或「辞缓」「义隐」,和用不用四六是没有关系的。
〔五〕 《定势》篇:「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这几句话就是「明断」的具体说明。《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檄移之文,『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二语尽之矣。」
      《册府元龟序》曰:「暴扬过恶,张皇威武,使忠义奋发,而邪谋沮坏。谕去就之理,陈逆顺之状,俾之改图易辙,转祸为福。诞告士民,使知不获已而用兵,非无名而黩武。」「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谓所举事例非常明白,所讲道理理由充足,语气旺盛,措辞决断。
〔六〕 《校证》:「何校『才』作『材』。铃木云:『才当作材。』案《文章缘起》注『才』误『裁』。」《论语公冶长》:「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才。」斯「才」字是。「曲趣密巧」二句谓如旨趣委曲而又细密纤巧,则无所取矣。
      《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檄」类引李充《起居戒》云:「军书羽檄,非儒者之事,但家奉道法,言不及杀,语不虚诞;而檄不切厉,则敌心陵;言不夸壮,则军容弱。」又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露布贵奋发雄壮,少麤无害。不然则与贺胜捷表无异矣。」按真德秀所说的露布,和《文心雕龙》中所论的稍有区别。孙梅《四六丛话》卷二十四「檄露布」类说:「夫檄与露布,六朝不甚区别,故《文心》合而为一。唐宋以后,则檄文在启行之先,露布在克敌之后,名实分矣。至于敌忾,本属同途,故彦和以『皦然』为先,西山谓『少麤无害』。若达心而懦,无乃失辞;即美秀而文,犹为不称。必其胸藏武库,抵十万之甲兵;律中奇音,振五声之金石。」张相《古今文综》第五部第二编第三章「露布」类说:「揆其初制,檄移之属。彦和论檄云:『明白之文,或称露布。』斯知用在令下,非取奏御,故魏明帝有露布天下并班告益州文也。迄乎唐制,下之通上,其制有六,三曰露布,兵部奉以奏闻,乃为表奏之一体矣。」真德秀所说的露布,是就作为奏的露布来立论的。
〔七〕 黄注:「《王逊传》:逊为宁州刺史,未到州(按原文为「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下版檄。」按此见《晋书》。又:「《刘吁传》:本州岛刺史张稷辟为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按此见《南史》。
      范注:「《后汉书刘赵淳于等传序》:『中兴,庐江毛义少节(义字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李贤注曰:『檄,召书也。』……皆州郡征吏亦称为檄之证。郝懿行曰:『《汉书申屠嘉传》:「为檄召通。」是则公府征吏,亦称为檄。』」
〔八〕 《文体明辨序说》:「又州邦征吏,亦称为檄,盖取明举之义,而其词不存。」「明举」,公开荐举。
      以上为第三段,讲檄文的写作特点和规格要求。
移者,易也〔一〕。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二〕。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三〕。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四〕。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五〕。
〔一〕 范注:「《说文》:『移,禾相倚移也。』假借为迻。《广雅释诂三》:『移,●也。』《释诂四》:『转也。』《汉书律历志》:『寿王又移帝王录。』王先谦曰:『凡官曹平等不相临敬,则为移书。后汉文「移」字始见于此。』」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注订》:「《广雅释诂三》:『移,避也。』此假借为『迻』也。《汉书扬雄传》注:『以物与人曰移。』又《安帝纪》注:『移,书也。』《韩延寿传》注:『移,犹传也。』此文移之所由来,盖引申而用之也。彦和『移风易俗』之释,因文生义,至为周洽焉。」
      《修词鉴衡》云:「移者,自近移远,使之周知也。」移书的特征是决不限于给与某一人。这是移书的性质与檄相似、与普通书牍相异之点。
      《御览》五九七引《三国典略》曰:「卫襄,字叔辽,河东人,修行至孝,州郡嘉之。时有白波贼众数万人,官兵诛伐不能平。贼曰:使叔辽要我,愿散。于是襄为移书,即平定。」「令往而民随」这显然是把移当作下行公文。而《修词鉴衡》的解释,似乎把移文当作一般的通告。可见移是用在官府之间,或官告民的。
〔三〕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使蜀,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着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骨」指骨架规格。《文选难蜀父老》一首,列入檄类。
      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相如《谕蜀父老》,可谓德音矣。」
      《东坡志林》:「司马相如《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耳。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独作《封禅书》,相如真所谓小人也哉。」(《四六丛话》卷二引)
      孙执升曰:「武帝雄心好大,相如以词赋得幸,匡救处少,将顺处多。《谏猎书》是正论,《上林赋》是逢君,《巴蜀檄》犹存谲谏,《封禅文》纯是谀词,此文则在进退之间。」(《详注昭明文选》)
      李兆洛云:「意虽欲规,实则颂也。解此措语之法,乃能气壮情骇。」(见《文选学》引)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司马相如之《难蜀父老》,晓而喻博,有移檄之意。」
〔四〕 此书《文选》标作《移书让太常博士》,列入「书」类之后。其序云:「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李善注:「刘歆,字子骏,向少子也。少通诗书,能属文,为黄门郎,至中垒校尉。王莽篡位,为羲和京兆尹,卒。」
      《文选学义例第二》三、《误析赋首或摘史辞为序》:「刘子骏《移书责太常博士》有序,非序也,乃史辞也。」按此见《汉书刘歆传》。《移太常博士》是以官府书信的形式责让《五经》博士的。《评注昭明文选》本文注:「让,责也。太常,周之宗伯,识用广大,谓之博士。」
      孙月峰曰:「叙经术废兴,明白有条理,可与《史》、《汉儒林序》参看。」(《文选集评》引)「文移」之文,指政治方面的文事,不与兵革相连。
      周注:「刘歆《移太常博士》,论证坚确。一,今文经『《尚书》初出于屋壁』,『《泰誓》后得』,都立学官;古文经得于孔子宅壁中,博士却不肯接受;二,用古文经来校今文经,今文『经或脱简,传或脱编』,古文可补今文之缺漏。从而指斥博士『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所以说『辞刚而义辨』。」
〔五〕 黄注:「按《成都王颖传》:颖表请诛羊玄之、皇甫嵩等;檄长沙王乂使就第;乃与王颙(颙即河间王司马颙)将张方伐京都。以陆机为前锋都督。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曰『王室多故,祸难荐有,羊玄之等乘宠凶,专记朝政,皇甫嵩同恶相求,共为乱阶』云云,或机此时有移百官文,后代失传耳。」
      范注:「案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晋书》成都王颖、陆机二传皆不载,引见《艺文类聚》五十九,黄注微误。」《注订》:「笺文载《艺文类聚》五十九,『乱阶』以下,尚有『至今天子飘飖,甚于赘瘤』云云。黄氏『后代失传』之语,亦想当然耳。」周注:「称为武移,当指移书论军事。」郭注:「武移,不惟文笔相责难,且以兵革相连者也。」
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一〕,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二〕所以洗濯民心〔三〕,坚同符契〔四〕,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五〕,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六〕。
〔一〕 「金革」,犹言兵革。兵器与甲铠的总称。引申指战争。
〔二〕 《校证》:「《御览》『命』作『众』,徐校同。」按「逆党」与「顺众」对文,作「众」为是。
      《注订》:「『用檄』、『资移』二句,檄移分野,语极扼要。」
〔三〕 《校注》:「崔寔《政论》:『洗濯民心,湔浣浮俗。』(《意林》卷三引)」
〔四〕 使民心与在上者牢固一致,若合符契。
〔五〕 《铭箴》篇:「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体义」,体制、本义。
〔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作补充说:「脍炙人口者,则孔稚圭之《北山移文》为最瑰迈奇古,巧不伤纤,谑不伤正,虽非文移之正体,而文已足传。」
      第四段论移及檄移的区别。
赞曰:三驱弛网〔一〕,九伐先话〔二〕。鞶鉴吉凶,蓍龟成败。摧压鲸鲵〔三〕,抵落蜂虿〔四〕。移风易俗〔五〕,草偃风迈〔六〕。
〔一〕 「网」原作「刚」。纪云:「『刚』疑作『网』。」《校注》引郝懿行云:「按『刚』字疑『网』字之讹。」《补注》:「《札迻》(十二)云:当作弛网。网讹纲,三写成刚,遂不可通。《吕氏春秋异用》篇说汤解网,令去三面,舍一面,与《易比》九五『三驱失前禽』之文偶合,故彦和兼用之。」
      《易比卦》:「王用三驱,失前禽。」王弼注:「夫三驱之礼,禽逆来趣己则舍之,背己而走则射之,爱于来而恶于去也;故其所施,常失前禽也。」《斟诠》:「弛网,谓留网一面,言宽仁也。」
      周注:「弛网:《吕氏春秋异用》:『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陷入)吾网。」……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失禽弛网,指王者先德教而后征伐。」
〔二〕 黄注:「《周礼》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范注:「《周礼》大司马职掌九伐之法。《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杜预《释例》曰:『鸣钟鼓以声其过曰伐。』征伐必先声其罪,故曰先话。」《注订》:「先话,即先声夺人也。」「九伐」,制裁诸侯违犯王命行为的九种办法。《周礼夏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削地)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撤职)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弒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正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三国志锺会传》:「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校注》:「先话,即篇首『兵先乎声』之意。」
〔三〕 黄注:「《左传》:『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杜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校证》:「『摧』原作『惟』。」《补注》:「《札迻》十二:『案惟压,义不可通。惟,黄校元本、冯本、汪本、活字本并作摧,是也,当据正。」《斟诠》:「摧压鲸鲵,谓摧折制服不义之人也。」
〔四〕 黄注:「《左传》:臧文仲曰: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按此见僖公二十二年。虿,蝎类毒虫。《校注》:「按各本皆作『抵』,与文意不合,疑当作『扺』。说文手部:『扺,侧击也。』(扺音纸。)」
〔五〕 《校证》:「『风』原作『宝』,黄注云:『一作实。』徐云:『当是「风」字,本文有「移风」之语,「移宝」于义不可通。』按徐说是,今据改。」
〔六〕 《注订》:「《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迈,进也。」按此见《颜渊》篇。「偃」,倒伏。《校注》:「《书》伪《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枚传:『民从上教而变,犹草应风而偃。』」《斟诠》:「草偃风迈,犹言风行草偃,喻德化之易感服大众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五
  封禅 第二十一
  《大戴礼保傅》:「封泰山而禅梁父。」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郑注:「《孝经说》曰:封乎泰山,考绩燔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也。」正义:「封乎泰山者,谓封土为坛,在于泰山之上;考绩燔燎者,谓考诸侯功绩,燔柴燎牲以告天。禅乎梁甫者,禅读为墠,谓除地为墠,在于梁甫,以告地也。梁甫是泰山之旁小山也。刻石纪号也者,谓刻石为文,纪录当代号谥。」

  《白虎通道德论封禅》云:「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之始,交代之处也。必于其上,何?因高告高,顺其类也。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甫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劝也。……或曰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玉海》卷九十八《郊祀─封禅》:「袁宏曰:夫揖逊受终,必有至德于天下,征伐革命,则有大功于万物。是故王者初基,则有封禅之事,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夫东方者,万物之所始;山岳者,灵气之所宅;故求之物本必于其始,取其所通必于其宅。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基也。德不周洽,不得擅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髣佛斯礼,旷代一有,其道至高。故自黄帝尧舜至三代各一得封禅,未有中修其礼者也。夫神道正一,其用不烦,天地易简,其礼尚质,故藉用白茅,贵其诚素,器用陶匏,取其易从。然封禅之礼,简易可也;若夫白函玉牒,非天地之性也。《文中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

  梅注:「封者,增高也;禅者,广厚也;皆刻石纪号,着己之功绩以自效也。」

  《文选》属符命类。章学诚《诗教》下:「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其体为主臣矣。」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告成功于天。封,崇也,助天之高也。刻石纪号,有金策石函、金泥玉检之封焉。』服虔曰:『增天之高,归功于天。禅,阐也,广土地也。』张晏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又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

  《文体论纂要》:「符命者,谓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命之符。如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皆是。此种文章,实与设辞托讽的赋相远,而与称扬功德的颂相近,当归入颂赞一类。」

  《注订》:「封禅之说,出于管氏之对桓公,马迁着为书,相如有遗奏;其事则隆于秦皇汉武。惟二帝惑于方士之说,私欲所锺,故镌文告成,明示得意,而非以教诸侯礼也。然大典之施,必有隆重之文,应备一格也。《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校释》:「封禅之说,倡自谶纬家而增饰于文士,实逢迎帝王侈心之作。由今观之,殊无讨论之价值。但古既有此体,故彦和亦所不废。」

  《文心雕龙杂记》:「案封禅大非礼,经典所无。《管子》封禅之说,乃史迁所引,羼入原书。即本有其说,亦管子设辞,以屈桓公。七十二君云云,不必有其事也。《尧典》曰:『允恭克让。』伪《
舜典》亦曰:『温恭允塞。』岂有自颂功德以告天之理?见于史策者,始自暴秦。司马相如《封禅文》,古今诟病。林逋诗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其贬封禅,可谓至矣。彦和文必宗经,其所以出此者,正如纪昀所云『自唐以前,不知封禅之非,故封禅为大典礼,而封禅文为大著作,特出一门,盖郑重之』耳。」

  封禅文是为夺得皇位的统治者歌功颂德,并制造理论根据的文章。这类文章数量是很有限的。

  《昭明文选》把《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三篇文章划归一类,取名「符命」。所谓「符命」者,就是说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天之命的一种符信。拍马屁的人专门作一种文章,侈陈瑞应,铺张统治者的功德。这样的文章,从它的性质来讲,叫作「符命」;从它运用的场合来讲,就是封禅文。何焯说:「符命,谀佞之祖。」(《评注昭明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篇引)可见就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也知道封禅是一种骗局,而并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刘勰对于封禅却非常之重视,《封禅》篇说:「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刘勰虽然对它的规格要求非常严格,其实封禅不能算作一种独立的文体。把封禅文归入颂赞一类,还是比较合适的。

夫正位北辰〔一〕,向明南面〔二〕,所以运天枢〔三〕,毓黎献者〔四〕,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五〕!

〔一〕 范注:「《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又:『北斗七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

      《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北极星是天地正位,喻帝王居位。

〔二〕 范注:「《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正义:「以离为象日之卦,故为明也。日出而万物皆相见也。又位在南方,故圣人法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也。」「向明」,谓天将黎明。

〔三〕 「天枢」,北斗七星之第一星;又北极亦名天枢。《星经》上《北斗》:「北斗,……第一名天枢,为土星。」《后汉书崔骃传》:「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扬雄《长杨赋》:「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斟诠》:「谓运转天命之枢机也。天枢,本北极星名,……此处喻国之权柄。」

〔四〕 黄注:「《书益稷》:『万邦黎献,共惟帝臣。』传:黎献,黎民之贤者也。」

      范注:「《说文》:『育或作毓。』《尚书益稷》:『万邦黎献。』《孔氏传》:『献,贤也。』《尔雅释诂》上:『
黎,众也。』」

〔五〕 「迹」,通「绩」。「勒皇迹」,谓刻石记帝王功绩。

《录图》曰〔一〕:「潬潬咴咴〔二〕,棼棼雉雉〔三〕,万物尽化〔四〕。」言至德所被也。《丹书》曰:「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五〕戒慎之至也。则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六〕,七十有二君〔七〕,所以封禅矣〔八〕。

〔一〕 《校注》:「『录』,《绎史》五《黄帝纪》引作『绿』。何焯改作『绿』。纪昀云:『录当作绿。』《正纬》篇:『尧造绿图,昌制丹书。』以『绿图』与『丹书』对。此亦应尔。汪本、张本、训故本并作『绿』。当据改。」

      《校证》:「『录』,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绿』。……案『录』『绿』古通,说详《正纬》篇。」

      清马骕《绎史》卷五《黄帝纪》:「《文心雕龙》:『
《绿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与物俱化』,《
绿图》中文也。」顾广圻批注:「『《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四句《录图》佚文。」

〔二〕 《校释》:「『潬潬』,当作『啴啴』,喜乐盛也。《诗》:『徒御啴啴。』『潬』,『啴』之假字也。」

      《注订》:「潬,音善,水相薄也。司马相如《上林赋》:『宛潬胶盭。』注:『宛潬,展转也。』又通滩。咴,音麾,口不正也,又丑。潬潬咴咴者,展转综错也。」《诗大雅崧高》:「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毛传:「啴啴,喜乐也。」笺:「啴啴,安舒。」《斟诠》:「案楚人谓作乐、高兴为『咴』。是『潬潬咴咴』有安适喜乐之意。」

〔三〕 《注订》:「《尔雅释诂》:『雉,陈也。』棼棼雉雉者,言罗列之多,状万物之复杂也。上八字及『万物尽化』句,皆彦和所见《绿图》中语。」《书吕刑》:「民兴胥渐,泯泯棼棼。」正义:「棼棼,扰攘之状。」

      《斟诠》:「棼棼,扰乱貌。……棼,即纷,纷之假字;雉雉,杂陈貌。则『棼棼雉雉』为繁杂众多之意,用与『熙熙攘攘』略同。」

〔四〕 「化」,化生。《易系辞下》:「万物化生。」

〔五〕 范注:「《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昌户,其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丹书」,见《正纬》篇注。《校注》:「按《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践祚三日……然后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齐矣。」……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从」谓顺利。《仪礼少牢馈食礼》:「『占曰从。』郑注:『从者,求吉得吉之言。』」

〔六〕 《校注》:「按『则』字似不应有,盖涉上文误衍者。」「
凝」,成也。《中庸》:「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七〕 《训故》:「《史记》:管仲曰:古之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宗。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按此见《封禅书》。今本《管子》有《封禅》篇。尹知章云:「元篇亡,今以司马迁《封禅书》所载管子言以补之。」

〔八〕 《杂记》:「案许懋《封禅议》云:七十二君,夷吾所记,此中世数,裁可得二十余主:伏羲、神农、女娲、大庭、柏皇、中央、栗陆、骊连、赫胥、尊卢、混沌、昊英、有巢、朱襄、葛天、阴康、无怀、黄帝、少昊、颛顼、高辛、尧、舜、禹、汤、文、武。中间乃有共工霸有九州岛,非帝之数。云何得有七十二君封禅之事?且燧人以前,至周之世,未有君臣,人心淳朴,不应金泥玉检,升中刻石,燧人、伏羲、神农三皇,结绳而治,书契未作,未应有镌文告成。且无怀氏伏羲后第十六主,云何得在伏羲前封太山禅云云?」

昔黄帝神灵〔一〕,克膺鸿瑞,勒功乔岳〔二〕,铸鼎荆山〔三〕。大舜巡岳,显乎《虞典》〔四〕。成康封禅,闻之《乐纬》〔五〕。

〔一〕 《校注》:「《大戴礼记五帝德》篇:『孔子曰: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生而神灵。』」

〔二〕 「乔岳」,亦作「乔岳」。《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毛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知音》篇:「阅乔岳以形培塿。」「膺」,承受。

〔三〕 《史记封禅书》:「齐人公孙卿曰: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其后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荆山」,在今河南陕县西。

〔四〕 范注:「《尚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王肃注曰:『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燔柴祭天告至。』」

〔五〕 范注:「《管子封禅》篇谓:『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不记文武二王。《史记封禅书》云:『纣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爰周德之洽,维成王,成王之封禅,则近之矣。』《后汉书张纯传》:『纯奏上宜封禅曰:《
乐动声仪》曰:以雅治人,风成于颂。有周之盛,成康之间,郊配封禅,皆可见也。』彦和所云闻之《乐纬》,殆即《动声仪》也。」

      《注订》:「《乐动声仪》即纬书之关于乐者,故曰《
乐纬》。」《斟诠》:「按《隋书经籍志》有《乐纬》三卷,今其书已佚。」

及齐桓之霸,爰窥王迹〔一〕,夷吾谲陈〔二〕,距以怪物〔三〕。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四〕。然则西鹣东鲽〔五〕,南茅北黍〔六〕,空谈非征,勋德而已〔七〕。是史迁八书,明述封禅者〔八〕,固禋祀之殊礼〔九〕,名号之秘祝〔一○〕,祀天之壮观矣〔一一〕。

〔一〕 《斟诠》直解为:「乃欲上窥古代圣王之封禅事迹。」指齐桓公想学帝王行封禅礼。

〔二〕 《校注》:「『陈』,黄校云:『当作谏。』……是『谏』字谊胜。《奏启》篇『谷永之谏仙』,《御览》引作『陈仙』。是『
谏』、『陈』易误之例。《诗大序》『主文而谲谏』,即『谲谏』二字所出。《史记齐太公世家》:『桓公称曰: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足为夷吾谲谏之证。」

〔三〕 《校证》:「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崇文本『距』作『拒』。」《校注》:「『距』与『拒』通。」

      梅注:「《史记封禅书》:『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

〔四〕 《训故》:「《续汉书祭祀志》:封禅检用金镂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玉检方五寸。」

      按《后汉书祭祀志》上:「议封禅所施用。有司奏当用方石再累置坛中,皆方五尺,厚一尺,用玉牒书藏方石。牒厚五寸,长尺三寸,广五寸,有玉检。……检用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镂」,黄本改「缕」,据《后汉书》似应作「缕」。「玉牒」,古代帝王封禅郊祀所用的文书。《史记封禅书》:「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祀太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牒」,书板。

      应劭《汉官仪》:「建武三十二年,封泰山,玉牒石检,金绳石泥。」

〔五〕 范注:「《尔雅释地》九府:『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

      《史记封禅书》集解引韦昭曰:「各有一目,不比不行,其名曰鲽。」又「各有一翼,不比不飞,其名曰鹣鹣。」索隐:「鲽,音答。」

〔六〕 《史记封禅书》:「一茅三脊。」集解引孟康曰:「所谓灵茅也。」又「鄗上之黍,北里之禾」集解:「应劭曰:『鄗上,山也,鄗音臛。』苏林曰:『鄗上、北里皆地名。』」索隐引韦昭云:「设以不可得之物。」「北黍」即北里之黍。「南茅」即江淮间一茅三脊。三脊茅是茅本的一种,封禅时用以滤酒。

〔七〕 《斟诠》直解为:「皆空言虚语,羌无实证,封禅之所凭借者,厥唯功勋德业而已。」

〔八〕 司马迁《史记》:《礼书》第一,《乐书》第二,《律书》第三,《历书》第四,《天官书》第五,《封禅书》第六,《河渠书》第七,《平准书》第八。范注:「『是史迁八书』句不辞,『是』字下疑脱一『以』字。」《校证》:「王惟俭本『是』下有『以』字。」

〔九〕 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斟诠》:「禋祀,洁斋以祀天神也。《左传》隐公十一年:『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杜注:『絜斋以享,谓之禋祀。』……《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

〔一○〕「名」字,黄校:「元作『铭』,朱改。」范注:「纪评云:『铭字不误。』确甚。铭号犹言刻石纪绩。《封禅书》:『武帝封泰山,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旧唐书礼仪志三》:『玄宗问:玉牒之文,前代帝王何故密之?贺知章对曰:玉牒本是通于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异,或祷年算,或思神仙,其事微密,是故莫知之。』」「铭」,刻。「号」,告。

〔一一〕斯波六郎:「此句嫌文词不顺,且上文云:『固禋祀之殊礼。』此又『祀天』,文不雅顺。疑『祀』乃『祝』字之误,本属上句。『天』之下似脱『下』字,此句作『天下之壮观矣』,承上『固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二句。司马相如《封禅文》:『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此句盖为彦和之所本。」

      以上为第一段,明封禅之意义及其源流。

秦皇铭岱〔一〕,文自李斯〔二〕,法家辞气,体乏弘润〔三〕。然疏而能壮〔四〕,亦彼时之绝采也。铺观两汉隆盛,孝武禅号于肃然〔五〕,光武巡封于梁父〔六〕,诵德铭勋,乃鸿笔耳〔七〕。

〔一〕 《训故》:「《史记》:始皇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云云。」按此《泰山刻石》文,见《始皇本纪》。

      黄注:「《秦始皇本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遂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颂赞》篇:「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翁元圻辑注引范祖禹之说云:「封禅实自秦始,古未有也。」

〔二〕 《斟诠》:「秦皇铭岱,文凡六篇。曰泰山、琅邪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皆李斯所作。独邹峄山刻石文,《史记》不载。此六篇刻石文,悉见《颂赞》篇。」

〔三〕 《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即语言风格。《铭箴》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

〔四〕 《铭箴》篇:「至于始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疏」,粗略。

      周注:「李斯的《泰山刻石》,如说:『(皇帝)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文章质朴,虽『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是突出的封禅文。」

〔五〕 《训故》:「《史记》:武帝元封元年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又禅泰山下趾东北肃然山。」按此见《孝武本纪》。集解引服虔曰:「肃然,山名,在梁父。」

      范注引《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夏四月癸卯,登封泰山。诏曰:『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襢肃然。』」

〔六〕 《后汉书光武纪下》:「中元元年春二月辛卯,祡望岱宗,登封泰山。甲午,禅于梁父。」范注:「凡封泰山,必禅梁父,此云孝武禅号,光武巡封,互文耳。(封泰山祭天,禅梁父祭地。)」

〔七〕 「诵」,陈述。《校注》:「按《论衡须颂》篇:『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论衡须颂》篇:「无鸿笔之论,不免庸庸之名。」又:「鸿笔之奋,盖斯时也。」「鸿笔」,大手笔,指下面所讲司马相如,张纯等人的《封禅文》、《泰山刻石文》等。

观相如《封禅》〔一〕,蔚为唱首。尔其表权舆〔二〕,序皇王,炳玄符〔三〕,镜鸿业〔四〕,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五〕,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六〕,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七〕。

〔一〕 黄注:「《(史记)司马相如传》:武帝曰:『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其妻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

〔二〕 「唱首」,即首唱。《注订》:「权舆,《尔雅释诂第一》:『权舆,始也。』」「尔」,若乃。《斟诠》:「彦和所谓表权舆,盖指相如《封禅文》篇所云:『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继《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留,畴逆失而能存?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

〔三〕 《校证》:「『玄』,黄本、张松孙本、纪本作『元』,避清讳。」《校注》:「《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玄符灵契。』李注:『玄符,天符也。』」

〔四〕 「镜鸿业」,镜照天下之大业。

〔五〕 「休明」,美好清明。潘岳《西征赋》:「当休明之盛世。」《封禅文》:「德侔往初,功无与二。」此二句意谓驱使往古列于当今之下,而当今之美业可跨跃于列圣之上。

〔六〕 《汉书司马相如传》载《封禅文》:「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注:「服虔曰:介,大也。丘,山也。」言登泰山封禅也。

〔七〕 《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维」,语助;「维新」即新。此言兹文虽为相如绝笔之遗着,而实为维新之作。

      姚鼐曰:「姜坞先生云:《封禅文》相如创为之,体兼赋颂。其设意措词皆翔蹑虚无,非如扬、班之徒诞妄贡谀,为跖实之文也。通体结构,若无畔岸,如云兴水溢,一片深茫骏邈之气。观扬班之作,而后知相如文句句欲活。」(《文选学》引)

      李兆洛云:「以允答竞业立意,故极波涌云乱之观,而仍字字有归宿。此意扬班已不能窥,况其下乎?」(同上)

      谭献云:「迈往之韵,峻绝之骨,奇宕之气,萧疏之神,颂语不袭商周,几欲抗手。」又云:「袭旧六为七,此是何等志趣!海岳瑰状,金石奇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同上)

      孙月峰曰:「规模亦自《仲虺诰》《伊训》诸篇来,第一味赞诵,中间铺叙处,彷佛如赋,是后世颂圣之祖。然而讽谏意自寓,正于极力揄扬处微见不足意。」(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文效《书》而不袭典谟诰,颂效《诗》而不袭雅颂,此长卿之杰作绝思也。奈何后人又纷纷摹仿乎!」(同上)

      方伯海曰:「帝王功德,何关封禅不封禅?且所称七十二君何人?成王所据何典?不过取《虞书》柴望、《武成》祭告,而附会其说耳。究竟篇中毫无实在根据,只是子虚乌有,以艰深文其附会。后人险句僻字,貌为古奥,按之无物,其弊已开于此。世只以作俑归之子云,不知子云生平极模拟长卿,固有所受之也。」(同上)

      《校释》:「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一〕,首胤典谟,末同祝辞〔二〕,引《
钩谶》〔三〕,叙离合〔四〕,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余矣〔五〕。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六〕。

〔一〕 《训故》:「《通鉴》光武中元元年: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祭,亲封玉牒检。」

      又:「《(后汉书)祭祀志》以光武封泰山刻石碑文:『是月辛卯,祡祭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寮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

      黄注:「《后汉祭祀志上》: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上至奉高,遣侍御史与兰台令史,将工先上山刻石。」

      《后汉书张纯传》:「张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建武三十年,纯奏上宜封禅,曰……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东巡岱宗,以纯视御史大夫从,并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纪评:「以下以符命连类及之。」

〔二〕 「胤」,继承。周注:「《后汉书祭祀志》张纯《泰山刻石文》:『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这是『首胤典谟』,文章开头时模仿《舜典》。文末祝告:『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僚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即『末同祝辞』。文中还引谶纬,叙离乱,述功德,但缺乏文彩,远逊《封禅文》。」

〔三〕 黄注:「按文内多引《河图赤伏符》、《会昌符》、《孝经钩命决》等书。」郭注:「《刻石文》中引用《钩谶》六条。」《注订》:「张纯刻石文多引钩谶之说,盖光武崇纬学也。」

〔四〕 《校证》:「『合』字原脱。梅据许延祖补『乱』字。徐校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补『分』字。梅六次本、何校本、张松孙本补『合』字。按《明诗》篇有『离合之发,萌于图谶』语,今从之。」按《明诗》篇「离合」与此无关。

      梅注:「按光武东封泰山碑有云:宗庙隳坏,社稷丧亡,不得血食。十有八年,扬徐青三州首乱,兵革横行,延及荆州,豪杰并兼,百里屯聚,往往僭号。北夷作寇,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据此当仍以补「乱」字为是。《考异》:「盖下言武功,上言离乱,有乱必勘,自相偶属也。」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于冗长。』」

      周注:「『实有余』指文中讲王莽篡位,发生内乱外患。光武兴兵诛讨,使百姓『得居尔田,安尔宅』。又『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等。写得较具体,但缺乏辞藻,所以『华不足』。」

〔六〕 《斟诠》:「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见《尚书舜典》『东巡狩至于岱宗』旧传。二家,盖指司马相如与张纯二人。」「实迹」,谓实有的刻石。

      范注:「相如《封禅文》未闻刻石。《风俗通正失》篇载武帝《泰山刻石文》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彦和或误记。」

及扬雄《剧秦》〔一〕,班固《典引》〔二〕,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三〕。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四〕。然骨制靡密〔五〕,辞贯圆通〔六〕,自称极思〔七〕,无遗力矣〔八〕。《典引》所叙,雅有懿采〔九〕,历鉴前作,能执厥中,〔一○〕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一一〕。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一二〕,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一三〕

〔一〕 黄注:「扬雄《剧秦美新序》:『(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

      六臣注《文选》本篇李周翰注:「剧,甚也。……是时雄仕莽朝,……以秦酷暴之甚,以新室为美,将悦莽意,求免于祸。非本情也。」

〔二〕 黄注:「班固《典引序》: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亡实。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按《文选》卷四十八《典引》,蔡邕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李善注:「《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李周翰注:「典者,《尧典》也。汉为尧后,故班生将引尧事以述汉德,是命曰《典引》。」

〔三〕 「体因纪禅」,谓体裁因袭纪功封禅之文。

〔四〕 文中云:「天剖神符,地合灵契。……其异物殊怪,……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司马长卿《封禅文》,典雅为西京之宗。然未免托符瑞以启武帝之侈心,君子已耻之。其后,扬雄仿之,作《剧秦美新》,尤为可耻。班孟坚《典引》亦引符瑞以效尤。唐人作《玉牒真纪》以美玄宗,尤浅陋。及柳宗元《贞符》,谓『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为《贞符》哉,未有弃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遂一洗从前作者之陋,为可喜也。」

      《斟诠》:「影写,犹效法也。本书《通变》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扬雄之《剧秦美新》,盖效法司马相如之《封禅文》而作也。详《剧秦美新》自序。」

〔五〕 《校证》:「『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
骨』亦『体』之坏文。」范注:「《章表》篇『应物掣巧』,《御览》作『制』是也。此『骨掣』之『掣』,亦当作『制』。」

      《校释》:「『掣』,疑当作『制』。『骨制』即『体制』。本书『制』或省作『制』。」《校注》:「『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定势》、《附会》两篇并有『体制』之文。」「靡密」,谓细密。

〔六〕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日人兴膳宏谓:「圆通都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此为佛家语。」(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七〕 见注〔一〕。

〔八〕 《文选》扬子云名下李善注:「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朴》方之仲尼,斯为过矣。」

      孙月峰曰:「全是模拟《封禅》,更加铺张,兼有转折波澜,尽为宏丽,第机格却显浅,间有率处弱处,读之不甚有深味。谓曰『极思』,尚未敢信。」(见《文选集评》)

      孙执升曰:「《封禅文》于收处微寓箴规,此则全是谀词矣。沉思苦撰,语古意新,似不肯让相如独步。」(同上)

      方伯海曰:「扬子云以《法言》拟《论语》,以《太玄》拟《易》,始念何尝不以圣贤自期。迨投阁不死,莽赦其罪,因附会符命,忍耻苟活,自结于莽。至以此等恶机,流秽千秋,厥后《纲目》书为『莽大夫扬雄卒』。为法受恶,无可逭者。嗟乎,莽以符命欺天罔人,当日颂莽功德,万有余人。至自许为『惟清惟默,守道之极』者,而亦为之。噫,晚节末路之难,此固子云遭逢之不幸,其亦守道有未极乎?」(同上)

      李兆洛云:「诬善之人其词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文之谓也。然古骏藻迈之气则与长卿并驱矣。」(《文选学》引)

      谭献云:「心苦于司马,词慎于孟坚,众流山立,语语金汤。」又云:「顺逆集散,与长卿或合或离,紬绎之乃得文章机窾。」又云:「缀句渐有辙迹,《剧秦》处避重就轻,词要心苦。」(
同上)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这就一面指出扬雄模拟司马相如《封禅文》的缺陷,一面也不完全抹煞它的功力,指出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颜之推却说:『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颜氏家训文章》篇)」(《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九〕 范注:「『雅有懿乎』,纪评云:『乎当作采。』案纪说是。本书《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亦以『懿采』评班文。《时序篇》亦有『鸿风懿采』之文。」《校释》:「按『乎』乃『采』之形误字。」按《体性》篇:「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

〔一○〕《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中庸之道,称作事无过无不及为「执中」。

      周注:「《典引》想吸收两家的长处去其短处,所以能执厥中。」

〔一一〕「致义」二句意谓表达意义,结合文辞,斐然成章。

〔一二〕《校证》:「『靡』原作『丽』,今据《典引》改。」又:「『《剧秦》典而不实』,《典引》原作『扬雄《美新》,典而亡实』。」《校注》:「按『丽』当作『靡』,始与《典引》合。张瞻《
剧秦美新注》:『相如《封禅》,靡而不典。』(《北堂书钞》卷一百引)盖袭孟坚文,亦作靡。《明诗》篇亦有『靡而非典』语。」按《后汉书班固传》:「固又作《典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
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颜师古注「靡而不典」云:「文虽靡丽,而体无古典。」又注「典而不实」云:「体虽典则,而其事虚伪,谓王莽事不实。」

      何义门曰:「靡而无实,故为味不长,然自一时之极思也。」见(《文选集评》)孙月峰曰:「大约是兼撮马扬之胜,中间太模拟处亦可厌,间或错综其调,借势变换,更润以工词,运以婉致,虽云袭,而姿态乃更横溢,此却是摹拟三昧。」(同上)

      方伯海曰:「以上三篇,皆侈谈功德符瑞,大旨同归于封禅,其间用意却有不同。汉武帝雄才大略,置《五经》博士,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作乐,征伐四方,真有狭小前人之规,故借成王继体,无所事事来相形。王莽粉饰周官周礼,凡事多假托六艺,以文其奸。故借秦楚书蔑典来相形。此篇以汉承尧后,德比祖宗,事同揖让,故借夏商二代,皆崛起方隅,征诛革命来相形,文字必由立意,合之《答宾》、《解嘲》、《客难》诸篇读之,当自得其解矣。」(同上)

      李兆洛云:「裁密思靡,遂为骈体科律。」又云:「语无归宿,阅之觉茫无畔岸,此其所以不逮卿、云。」(《文选学》引)

      谭献云:「琢句益工,结体益顺,摹写马扬处有痕。」又云:「词意不能出马、扬之外。」(同上)

      周注:「丽指用词藻,如讲禾、麟、龟、马,把禾称一茎六穗,麟称双角一本,龟称周朝放生的,马称翠黄乘龙等,就是用词藻。不典,照班固的意思该是不合正道。因为《封禅文》着重讲各种符瑞,不着重讲功德,所以是不典。……《剧秦》叙述王莽功德,像定『懿律嘉量,金科玉条』,『正嫁娶送终』,『亲九族淑贤』,建『明堂辟雍』,『北怀单于』,『经井田,免人役』,等等,仿照训典的叙述功德,所以是『典』。但王莽用这些来粉饰太平,是假象,所以『不实』,是『诡言遯辞』。就它的文辞模仿训典说,所以『
骨制靡密,辞贯圆通』。

      「班固的《典引》,刘勰称为『雅有懿采』,『斐然余巧』。《典引》叙汉的功德,象『宣二祖之重光,袭四宗之缉熙。神灵日照,光被六幽。仁风翔乎海表,威灵行乎鬼区。』模仿训典,所以称雅;运用词藻,所以称采。」

〔一三〕这是说追观前人的作品,易于明辨其是非、短长,而遵循已有的体势来进行「影写」则易于为力,所以《典引》之作才显得效果比较好。

至于邯郸《受命》〔一〕,攀响前声,风末力寡〔二〕,辑韵成颂;〔三〕虽文理顺序〔四〕,而不能奋飞〔五〕。陈思《魏德》〔六〕,假论客主,问答迂缓,且已千言,劳深绩寡〔七〕,飙焰缺焉〔八〕。

〔一〕 《训故》:「《魏书》:汉帝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于魏,邯郸淳乃着《大魏受命述》,以颂丕之德。文见《古文苑》。」

      范注:「《艺文类聚》十载邯郸《受命述》。」

      按《三国魏志王粲传》:「颖川邯郸淳……亦有文采。」注引《魏略》曰:「淳一名竺,字于叔,博学有才章。……时五官将博延英儒,亦宿闻淳名,因启淳欲使在文学官属中。……黄初初,以淳为博士给事中。」

〔二〕 范注:「『风末』当作『风昧』,即《通变》篇之『风昧』。」斯波六郎:「案『风末』,『风衰』之意,不应妄改。《通变》篇亦作『风末』者。」《校注》:「《史记韩长孺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按《通变》篇:「风末气衰也。」

      周注:「《受命述》讲魏国封禅:『然后乃勒功岱岳,升中上玄。』燔柴升天告成功;中,成。这文平庸而缺乏力量,所以风末力寡。」

〔三〕 邯郸淳《受命述》序言:「欲谓之颂,则不能雍容盛懿,列伸玄妙;欲谓之赋,又不能敷演洪烈,光扬缉熙。故思竭愚,称《受命述》。」

〔四〕 《校注》:「顺,黄校云:『元作烦,一作颇。』……寻绎语意,曹学佺校作『颇』(见凌本、天启梅本……校语)。极是。」《考异》:「夫顺者,序当以顺为归,……宜从顺序为是。」《斟诠》直解为:「虽文理通顺,井然有秩。」

〔五〕 《校注》:「按《诗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周注:「『风末力寡』,『不能奋飞』,就是没有风骨。它叙述曹操的功德,说:『肃清宇内,万邦有截。师义翼汉,奉礼不越。』叙述曹丕的功德,说:『圣嗣承统,爰宣重光。陈锡裕下,民悦无疆。』所谓『文理顺序』。不像《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的铺张扬厉。但缺乏骏爽的意气,所以风末;没有模仿训典,文辞柔弱,所以力寡;这样缺乏风骨,所以不能奋飞。」

〔六〕 黄注:「《陈思王集魏德论》末曰:固将封泰山,禅梁甫,历名川以祈福,周五方之灵宇。越八九于往素,踵帝皇之灵矩。流余祚于黎烝,锺元吉乎圣主。」

      《补注》:「今本《陈思王集魏德论》存六百余字,俱系答辞。案《北堂书钞》(一百四)引曹植《魏德论》:『栖笔寝牍,含光而不朗,蒙窃惑焉。』此审是客问语。『蒙窃惑焉』四字本张衡《西京赋》,『蒙』,张作『蒙』,义通。」

      范注:「曹植《魏德论》残缺不全(见《艺文类聚》十)。」

〔七〕 《文体明辨序说》「符命」类:「按符命者,称述帝王受命之符也。夫帝王之兴,固有天命,而所谓天命者,实不在乎祥瑞图谶之间。故大电、大虹、白狼、白鱼之属,不见于经,而见于史,史其可尽信邪?后世不察其伪,一闻怪诞,遂以为符,而封禅以答之,亦惑之甚矣。自其说昉于管仲,其事行于始皇,其文肇于相如,而千载之惑,胶固而不可破。于是扬雄《美新》,班固《典引》,邯郸淳《
受命述》,相继有作,而《文选》遂立『符命』一类以列之。夫《美新》之文,遗秽万世,淳亦次之,固不足道,而马班所作,君子亦无取焉。唯柳氏《贞符》以仁立说,颇协于理,然苏长公(轼)犹以为非,则如斯文不作可也。今以其为一体,……而并着其说,庶俾驰骋文艺者知所惩戒,不蹈刘勰『劳深绩寡』之诮云。」

〔八〕 周注:「《魏德论》风力不足,光芒不够,所以飙焰缺焉。」「飙焰缺」是说缺乏雄壮的气势。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秦至曹魏之代表作家作品。

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构位之始,宜明大体〔一〕,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二〕,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三〕,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四〕,则为伟矣。虽复道极数殚,〔五〕终然相袭〔六〕,而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七〕。

〔一〕 《镕裁》篇:「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构」,通「
构」。「构位」谓构思布局。「大体」在本书中也作「大要」、「体要」,都是指的对某一文体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通变》篇:「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

〔二〕 《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可见树立文章的风骨,和摹仿经书有关。

      「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之类。《
校释》:「必能揄扬盛美,夸张祥祯,而又于颂扬之中,寓以戒慎之义,方为合作。所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也。」

〔三〕 「意古而不晦于深」是承「树骨于训典之区」来说的,「文今而不坠于浅」是承「选言于宏富之路」来说的;一手抓向经典著作学习,一手抓广泛地选用新近的文辞。

〔四〕 《注订》:「廉,棱;锷,刃也。言辞不入俗陋也。」《庄子说剑》:「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司马彪注:「锷,剑刃;一云剑棱也。」《说剑》篇又云:「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是「辞成廉锷」谓文辞锋利而又有说服力。

〔五〕 斯波六郎:「扬雄《剧秦美新》:『是以帝典阙而不补,王纲弛而未张。道极数殚,闇忽不还。』」

      「极」和「殚」都有尽意。《文选》李善注:「言天道既极,历数又殚。」《斟诠》:「彦和加以引用,则指文体式微,作法已尽。」

〔六〕 《校注》:「《嵇中散集琴赋序》:『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终然相袭」是因为写作封禅文的方术已经穷尽,终于要相袭。黄叔琳云:「能如此,自无格不作。」纪评:「岂惟封禅文固可不作也。」

〔七〕 《校证》:「『采』原作『来』,谢、徐校作『采』,梅六次本改。」

      《校注》:「改『来』为『采』是也。《杂文》篇有『
麟凤其采』语。」此句意谓在文采上还能日新的必然超过前作。纪评:「数语教人以自为文,凡文类然。」

      第三段,论封禅文之规格和风格要求。

赞曰:封勒帝绩,对越天休〔一〕。逖听高岳〔二〕,声英克彪〔三〕。树石九旻〔四〕,泥金八幽〔五〕。鸿律蟠采〔六〕,如龙如虬。

〔一〕 「绩」,同「绩」。《校注》:「《诗周颂清庙》:『
对越在天。』郑笺:『对,配;越,于也。』」《尚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尔雅释言》:「越,扬也」。「对越天休」,即对扬天休。

      《书汤诰》:「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孔传:「守其常法,承天美德。」《国语周语》引《汤诰》语韦注:「休,庆也。」

〔二〕 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逖听者风声。』」「
逖」,远也。「高岳」,高峻之山岳。

〔三〕 《校注》:「按『声英』二字当乙,始能与上句之『逖听』相对。《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蜚英声。』」「彪」,彪炳,喻高大,洪亮。

〔四〕 《注订》:「九旻,即九天也。《孙子》:『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书大禹谟》:『日号泣于旻天。』」《校注》:「『
九旻』,犹九天,言其高。《史记封禅书》:『自太山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五〕 《注订》:「屑金以为书画,谓之泥金,用泥金,尊贵之也。」

      《斟诠》:「泥金,指封禅文书玉牒,用金屑调以水银封签。……此谓藏泥金之玉牒,书于幽深之方石中也。」「八幽」,八方幽远的地方。《宋书乐志四》:曹植《圣皇》篇:「九州岛咸宾服,威德洞八幽。」

〔六〕 「律」字,范注:「黄云:活字本作『岳』。」《校注》:「传录黄顾合校本,顾广圻于『逖听高岳』句下方校云:『岳(活),岳。』……非谓『鸿律』之『律』活字本作『岳』也。范氏所引有误。」《斟诠》:「鸿律与蟠采相偶。」直解为「格律弘伟,文采优游」。

  章表 第二十二
  《校释》:「敷奏之文,汉分四品,舍人衡论,则约以三类。本篇兼论章、表二品,陈谢之类也。下二篇各论一品,而以启附奏,以对附议,至其联谊,则以奏事之末,或云谨启,故与奏合论,而对策之文,亦曰陈政献说,合审宜之义也。分合之际,具见别裁。」

  《注订》:「章表同体,故此篇并而论之,非如檄移诸篇分言之也。章、表古式无别,自秦初定制,而汉立四品,始章是章而表是表也。然立体虽殊,而用事常混,祗可大别,未遑细判。自汉传经,章句是讲,则固属别裁,其用渐广矣。是知彦和立论,乃以对扬王庭者为限耳。」

  汉代的章表今已无存。魏晋南北朝把奏议统称为表,例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曹植的《求自试表》、李密的《陈情表》等,只是有的以言政事为主,有的以表达哀情为主。后代的表主要用以朝贺、劝进、辞官、谢恩,有的也用于陈述政事。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一〕。天子垂珠以听〔二〕,诸侯鸣玉以朝〔三〕。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四〕。故尧咨四岳〔五〕,舜命八元〔六〕,固辞再让之请,俞往钦哉之授〔七〕,并陈辞帝庭,匪假书翰。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八〕;明试以功,即授爵之典也〔九〕。

〔一〕 《周礼天官冢宰》:「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又《天官》大宰:「以八法治官府,……三曰官联,以会官治。」注引郑司农曰:「官联,谓国有大事,一官不能独共,则六官共举之。联,读为连,古书连作联。联,谓连事通职相佐助也。」「高卑联事」,《斟诠》:「谓官位有高卑,……互相佐助,联合治理国家大事也。」斯波六郎:「案『联事』之语,见『
小宰』职,即……『以官府之六联合邦治,一曰祭祀之联事,二曰宾客之联事,三曰丧荒之联事,四曰军旅之联事,五曰田役之联事,六曰敛弛之联事。凡小事皆有联。』」

〔二〕 《礼记玉藻》:「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郑注:「前后邃延者,言皆出冕前后而垂也。」蔡邕《独断》:「汉明帝采《尚书皋陶》及《周官》《礼记》以定冕制,皆广七寸,长尺二寸,系白玉珠于其端,十二旒。」「听」,谓听政。

〔三〕 《礼记玉藻》:「古人君子必佩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又:「朝则结佩。……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范注:「君臣朝见,无不佩玉,此云诸侯鸣玉,与上天子垂珠对文耳。」

〔四〕 范注:「《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王肃注曰:『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明试其言以要其功,功成则赐车服以表显其能用。』」蔡沈注引程子曰:「敷奏以言者,使各陈其为治之说,言之善者,则从而明考其功,有功则赐车服以旌异之。」

〔五〕 《训故》:「《书》: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按此见《尧典》。传曰:「四岳,即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诸侯。」蔡沈注:「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左传》襄公四年:「访问于善为咨。」

〔六〕 梅注:「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按此见《左传》文公十八年。

      范注:「舜命八元,似不见于二典。……据《左传》此文,知八恺八元,当即《舜典》二十二人之数,故彦和之八元与四岳并言之。」

〔七〕 《训故》:「《书》: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按此见《舜典》。「俞」,犹言「然」,表示应允。《书尧典》:「帝曰俞。」又:「帝曰:往钦哉。」蔡注:「尧于是遣之往治水,而戒以『钦哉』,盖任大事,不可以不敬,圣人之戒,辞约而意尽也。」

      《校注》:「《书舜典》:『帝曰:「俞。咨!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陶。帝曰:「俞,汝往哉!」』孔传:『然其所推之贤,不许其让,故使往宅百揆。』」

〔八〕 下「则」字《御览》作「即」。郭注:「作『则』与上文『
则』字嫌重复;作『即』与下句语调一致。」

〔九〕 《校注》:「《后汉书章帝纪》:『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政有异迹。』」

至太甲既立,伊尹书诫〔一〕,思庸归亳,又作书以赞〔二〕。文翰献替〔三〕,事斯见矣。周监二代〔四〕,文理弥盛〔五〕,再拜稽首,对扬休命〔六〕,承文受册,敢当丕显〔七〕,虽言笔未分,而陈谢可见〔八〕。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九〕。

〔一〕 梅注:「《书太甲上》:维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范注:「《尚书伊训》序:『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传曰:『作训以教导太甲。』《太甲》序:『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念常道)。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上中二篇首有『伊尹作书曰』云云。」

〔二〕 梅注:「《尚书》: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按此见《太甲中》。亳,商都城。在今河南商邱。《校注》:「『赞』,黄校云:『元作缵。』按宋本……《御览》五九四引正作『赞』,张本同。」按黄氏从梅说改「赞」是。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均作「缵」。「缵」,继也。作礼赞义或作继承意,均可通。

〔三〕 黄注:「《左传》: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成其否。」按此见昭公二十年。《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
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后汉书胡广传》:「臣以献可替否为忠。」「文翰献替」,用文书来献可替否。

〔四〕 《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五〕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孙希旦集解:「
文谓文章,理谓条理。」《礼记中庸》:「文理密察。」《颂赞》篇:「自商已下,文理允备。」

〔六〕 黄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王策命晋侯为侯伯。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册以出。」《校注》:「《书》伪《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枚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

      《诗大雅江汉》第七章:「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郑笺:「拜稽首者,受王命策书也。」第八章:「虎拜稽首,对扬王休。……」郑笺:「对,答;休,美也。」

〔七〕 《尚书君牙》:「丕显哉,文王谟。」丕本为语词,后人承用为大义;因以丕显为大明。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杜注:「丕,大;休,美也。」《斟诠》:「彦和所谓『受命』云者,谓晋侯重耳受周襄王之策命为侯伯而言也。敢当,犹言不敢当,及语也。」

〔八〕 范注:「召虎、重耳皆受命口谢,非如后世有谢章,而陈谢之意可见。郝懿行曰:『案《左传》载晋文受策之词(见僖公二十八年),又《韩诗外传》载孔子为鲁司寇之命,及孔子答词(见卷八)。皆所谓言笔未分者也。』」按《总术》篇:「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弱。」

      《文体明辨序说》「上书」类:「古人敷奏谏说(音税)之辞,见于《尚书》、《春秋内外传》者详矣。然皆矢口陈言,不立篇目,故《伊训》、《无逸》等篇,随意命名,莫协于一;然亦出自史臣之手,刘勰所谓『言笔未分』,此其时也。」

      《校注》:「『言』谓口头陈辞,『笔』谓书翰,此承上『再拜稽首、对扬休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而言。」

〔九〕 《校证》:「『王』黄本作『主』,旧本皆作『王』。」斯波六郎:「作『王』者可从。盖谓列国之王。」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自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王应麟《考证》曰:『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初,改书曰奏。』案王氏说本《文心》此篇。『主』字疑今本误,当依改作『王』。《颜氏家训省事》篇:「『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

      《文体明辨序说》:「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汉而下,虽代有更革,而古制犹存,故往往见于诸集之中。萧统《文选》欲其别于臣下之书也,故自为一类,而以『上书』称之。」

      以上为第一段,原章表之由来,周至战国,皆称上书。

秦初定制,改书曰奏〔一〕。汉定礼仪〔二〕,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三〕。章以谢恩,奏以按劾〔四〕,表以陈请〔五〕,议以执异〔六〕。章者,明也〔七〕。《诗》云「为章于天」〔八〕,谓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九〕。表者,标也〔一○〕。《礼》有《表记》,谓德见于仪〔一一〕,其在器式,揆景曰表〔一二〕。章表之目,盖取诸此也〔一三〕。

〔一〕 范注:「秦改上书为奏,当亦在始皇二十六年李斯与博士议改命令为制诏时。留存《事始》:『《汉杂事》曰:秦初定制,改书为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周注:「秦朝改臣子上书为奏,如《汉书艺文志》《
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原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

〔二〕 《史记礼书》:「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制。」

〔三〕 蔡邕《独断》:「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章者需头,称『稽首上书』,谢恩、陈事、诣阙通者也。奏者亦需头,其京师官但言『稽首』,下言『稽首以闻』,其中有所请,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也。表者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诣尚书通者也。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大夫以下有同姓官别者言姓,章曰报闻,公卿使谒者将大夫以下,至吏民,尚书左丞奏闻报可,表文报已奏如书。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皂囊盛。其有疑事,公卿百官会议,若台阁有所正处,而独执异意者曰驳议。驳议曰:某官某甲议以为如是;下言臣愚戆议异。其非驳议,不言议异。其合于上意者,文报曰某甲某官议可。」

      《校证》:「蔡邕《独断》、《后汉书胡广传》注引《汉杂事》,俱作『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此彦和所本。《议对》篇亦作『驳议』。似以作『驳议』为是也。然下文『
议以执异』,即承此言,亦止作『议』。盖此文虽本《独断》或《汉杂事》,而彦和自有所笔削,故未可以一概论也。」

      《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群臣奏事上书皆为两通:一诣后,一诣帝。凡群臣之书通于天子者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四〕 范注:「《晋书刘寔传》载其《崇让论》曰:『人臣初除,皆通表上闻,名之谢章,所由来尚矣。……季世所用,不贤不能让贤,虚谢见用之恩而已。』」按「劾」,检举揭发别人。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然当时奏章,或上灾异,则非专以谢恩。至于奏事,亦称上疏,则非专以按劾也。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而朝臣补外,天子使人受所欲言,及有事下议者,并以书对。则汉之制,岂特四品而已哉?然自秦有天下,以及汉孝惠,未闻有以书言事者。至孝文开广言路,于是贾山言治乱之道,名曰《至言》,则四品之名,亦非叔孙通之所定明矣。」按劾,按察弹劾。《续通考职官考》:「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

〔五〕 《校释》:「鲍本《御览》五九四『陈请』作『陈情』,是。」

      《文体明辨序说》「表」类:「按字书:『表者,标也,明也,标着事绪使之明白以告乎上也。』古者献言于君,皆称上书。汉定礼仪,乃有四品,其三曰表,然但用以陈请而矣。后世因之,其用寖广。于是有论谏,有请劝(劝进),有陈乞(待罪同),有进(进书,如唐萧颖士《为陈正卿进续尚书》、宋窦仪《进刑统》之类是也)、献(献物),有推荐,有庆贺,有慰安,有辞(辞官)、解(解官,如晋殷仲文《解尚书表》是也),有陈谢(谢官、谢上、谢赐),有颂理,有弹劾(汉诸葛亮有《废李平表》),所施既殊,故其词亦异。」

〔六〕 「执异」,表示不同意见。

〔七〕 范注:「《说文》:『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会意。』假借为彰。『彰,彰也。』《广雅释诂四》:『彰,明也。』经传多以章为之。」《注订》:「《礼记乐记》:『文章,章之也。』注:『尧乐名也,言尧德章明也。』此假借义。」

〔八〕 《训故》:「《诗》:倬彼云汉,为章于天。」按此见《大雅棫朴》。郑笺:「云汉之在天,其为文章,譬犹天子为法度于天下。」朱注:「章,文章也。」

〔九〕 黄注:「《(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赤与白谓之章。」

〔一○〕范注:「《说文》:『表,上衣也,从衣从毛,会意。古者衣裘以毛为表。』假借为标。《管子君臣》篇上:『犹揭表而令之止也。』注:『表,谓以木为标,有所告示也。』《荀子儒行》篇:『效有防表。』注:『表,标也。』《史记留侯世家》:『表商容之闾。』《索隐》引崔浩曰:『表者,标榜其门里。』《释名释书契》:『下言于上曰表,思之于内,表施于外也。』」《文选》卷三十七《表上》李善注:「表者,明也,标也。如物之标表,言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以晓主上,得尽其忠,曰表。三王已前,谓之敷奏,故《尚书》云『敷奏以言』是也。至秦并天下,改为表,总有四品:一曰章,谢恩曰章;二曰表,陈事曰表;三曰奏,劾验政事曰奏;四曰驳,推覆平论,有异事进之曰驳。六国及秦汉,兼谓之上书,行此五事,至汉魏以来,都曰表。进之天子称表,进诸侯称上疏,魏已前天子亦得上疏。」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表」类:「表,明也,标也,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三王以前,谓之敷奏。秦改为表。汉群臣书四品,三曰表。(注: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左方下附曰:某官臣甲乙上。)阳嘉元年,左雄言孝廉先诣公府文吏课笺奏,又胡广以孝廉试章奏,然则章表试士,其始此欤?」

      徐炬《事物原始》「表」类:「尧咨四岳,舜命九官,并陈词不假书翰,则敷奏以言,章表之义也。汉时有章表奏驳四等,盖汉制也。《苏氏演义》曰:表者白也,以情旨表白于外也。」

〔一一〕《校证》:「旧本俱无『于』字。谢、徐、何校补『于』字,黄本补『于』字,案《御览》正有『于』字;王惟俭本此句作『言德见仪』。」《训故》:「《礼记表记》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者。」范注:「《礼记表记》正义引郑《目录》云:『名曰《表记》者,以其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

〔一二〕《校注》:「《淮南子本经》篇:『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识也。』高注:『表,影表。』《史记司马穰苴传》:『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庄)贾。』索隐:『立表,谓立木为表,以视日景。』《诗墉风定之方中》:『揆之以日。』毛传:『揆,度也;度日出入,以知东西。』孔疏:『此度日出入,谓度其影也。』」《斟诠》:「度量日影之长,从以计时辰之仪器曰表,即俗称日晷。」「
器式」,用作标志的器具。

〔一三〕范注:「取诸此,此,指『赤白曰章,揆景曰表』二物。」

      以上为第二段,叙汉朝定上书为章、表、奏、议四品,并释其名义及区分。

按《七略》《艺文》〔一〕,谣咏必录〔二〕;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然阙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而布在职司也〔三〕。

〔一〕 范注:「刘歆撰《七略》,班固本之述《艺文志》。」

〔二〕 《斟诠》:「《七略》有《诗赋略》,著录各家赋及歌诗等,《汉志》仍之。」

〔三〕 《校证》:「『布』字原脱。《御览》『而』作『布』,谢、徐校『而』下补『布』字,今据改正。」《校释》:「《御览》『
而』作『布』是。」

      《校注》:「按此文之意,盖谓书奏送尚书者,则藏于尚书;送御史者,则藏于御史;送谒者者,则藏于谒者也。」

      《注订》:「『各有故事,而在职司』云者,是释上文『阙而不纂』之故,指《七略》《艺文》所忽,是以下文即言『前汉表谢,遗篇寡存』。」

      斯波六郎:「盖彦和之意谓汉之章表奏议,从故事由其职司保管,简直不属刘向之校中秘书之内,亦未著录《七略》、《艺文志》之中。」

      《斟诠》:「故事,谓归例成规。」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职司应指九卿中之御史大夫。《前汉书百官公卿表序》: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是御史大夫专管章表。谣咏流传民间,易失,故须辑录;章表藏于御史,不易失,故不须辑录。东汉亦然,故称故事。『各』,乃就谣咏与章表言。……『而在职司』之『而』,为转折词,乃言谣咏、章表『各有故事』,而章表在职司。」

前汉表谢,遗篇寡存〔一〕。及后汉察举,必试章奏〔二〕。左雄奏议,台阁为式〔三〕;胡广章奏,天下第一〔四〕;并当时之杰笔也。观伯始谒陵之章〔五〕,足见其典文之美焉〔六〕。

〔一〕 范注:「感遇谢恩,无当政要,故前汉谢表,彦和时已寡存篇。」

〔二〕 《后汉书顺帝纪》:「阳嘉元年十一月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

      《后汉书左雄传》:「阳嘉元年……雄又上言:……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察举,指令郡国举孝廉等。笺奏,即指章奏。

〔三〕 梅注:「《后汉书》:左雄掌纳言,多所匡肃,每有章奏表议,台阁以为故事。」按此见《左雄传》。

      《后汉书仲长统传》:「光武皇帝……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李贤注:「台阁,谓尚书也。」王先谦引王鸣盛曰:「汉世官府不见台阁之号。所云台阁者,犹言宫掖、中秘云尔。……以公府与台阁并称,所谓宫中府中也。盖尚书令、尚书仆射与尚书,皆宦者与士人迭为之。」

〔四〕 梅注:「胡广始察孝廉,至京师,试以章奏,安帝以广为天下第一。」按此见《后汉书胡广传》。范曰:「据此传,则安帝时孝廉亦试章奏。」

〔五〕 范注:「胡广,字伯始。本传谓其作《官箴》四篇。其余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不言有章,其文亡佚无考。」

      《注订》:「胡广本传载广着《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云,谒陵之章未详。」

〔六〕 「典文」谓典章文辞。

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一〕,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二〕。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三〕,又勿得浮华〔四〕。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五〕,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

〔一〕 《训故》:「《春秋左传》:晋文公城濮之役,作王宫于践土。王命内史叔兴命晋侯为侯伯,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册」,《御览》作「策」。「三辞从命」,见前「敢当丕显」句下引《左传》文。

〔二〕 范注:「《北堂书钞》『设官』部引应劭《汉官仪》:『凡拜,天子临轩,六百石以上悉会,直事卿赞,御史授印绶。公三让然后乃受之。』据此可知让表亦以三为止。」《校注》:「《蔡中郎集东鼎铭》:『乃诏曰:「其以大鸿胪乔玄为司空。」拜稽首以让。帝曰:「俞。往!」三让,然后受命。』又《西鼎铭》:『乃制诏曰:「其以光禄大夫玄为太尉。」公拜稽首曰:「臣闻之,三让莫克或从,臣不敢辟。」』并『三让为断』之证。」

〔三〕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梅本、王惟俭本《御览》『必』作『止』。」按元刻本亦作「止」。

      《校释》:「范文澜注引操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则以『不过』为是,当据改。」

      《注订》:「『止』,别本作『必』字,误。三揖、三让、三礼,于古为常,『不必』云者,是为不辞。曹操语见《艺文类聚》五十一载操建安元年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所以仍布腹心至于四五,上欲陛下爵不失实,下为臣身免于苟取。』所谓『至于四五』,即『不止三让』,『爵不失实』及『免于苟取』等意也。」

〔四〕 《三国魏志武帝纪》:「庚子,王崩于洛阳。」注引《魏书》谓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

〔五〕 郭注:「指事造实,犹今言据事直陈。」

至于文举之荐祢衡〔一〕,气扬采飞〔二〕;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三〕;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四〕。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五〕。陈思之表,独冠群才〔六〕。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七〕,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八〕。

〔一〕 《训故》:「《魏略》:孔融《荐祢衡表》:窃见处士平原祢衡,淑质贞亮,英才卓跞。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

      孔融《荐祢衡表》见《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范晔《后汉书》曰:孔融,字文举,鲁国人也。幼有异才,性好学,举高第,拜御史,历官至将作大匠,迁少府。曹操既积嫌忌,奏诛之,下狱,弃市。」

      《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好矫时慢物。……融亦深爱其才,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左,上疏荐之曰云云。」

〔二〕 《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气扬采飞,气势昂扬,文采飞动。

      孙月峰曰:「不甚斲削,然却有劲气,大约才有余,法未尽。」(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章表多浮,此建安文敝。特其气犹壮。建安文章,结两汉之局,开魏晋之派者,此种是也。」(同上)

      方伯海曰:「爱士怜才,前辈首推北海,读此表,其光明磊落之概,高风足千古矣。」(同上)

      《中国中古文学史》:「东汉之文,均尚和缓,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祢)衡始。……融之所作,多范伯喈;惟荐衡表,则效衡体,与他篇文气不同。」

〔三〕 《校释》:「《御览》『文畅』作『文壮』,是。」

      黄注:「《(蜀志)诸葛亮传》:亮字孔明,后主建兴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表见《文选》。」「志尽」即意尽,谓文义晓然明白,了无隐晦。

      范注:「黄式三《儆居集》二《读蜀志诸葛传》曰:『
世传诸葛武侯有前后出师之表。前表称郭、费、董、向之贤,足以治宫中营中矣;而后表则追叹赵、阳、马、阎诸人之逝,国内乏材。前表云『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矣;而后表则援引曹操挫衄之师,以薄己责。前表云『兵甲已足,当北定中原,攘除奸凶』矣;而后表则云『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不如伐之』。前表悲壮,后表衰飒。前表意周而辞简,后表意窘而辞緟。岂街亭一败,遂足以褫其魄而夺其气乎!以是知后表之为赝也。郭冲五事甚重诸葛之权智。裴世期引而驳之,以解谬誉。裴氏既见《武侯文集》原无后表之篇,所引张俨《默记》正郭冲五事之比,而疑以传疑,未及辩驳。且不知后表之赝者,独不思《赵云传》乎!《云传》曰:『建兴五年,随诸葛亮驻汉中。明年,亮出军扬声就斜谷道,曹真遣大众当之。亮令云与邓芝往拒。七年,卒。』而后表作于六年之十一月,已言赵云之丧,其谬着矣。藉云《云传》七年之字有讹,则传连记五年、六年、七年之事,无由改七为六也。《武侯文集》二十四篇,陈承祚所定,而不载后表;《文选》录武侯之表,而不题《前出师表》,则后表之赝,昔人固知之矣。」

      李充《翰林论》:「诸葛亮之表刘主,……可谓德音矣。」

      孙月峰曰:「真实事情,全无藻饰。」(见《文选集评》)

      郭明龙曰:「忠义自肺腑流出,古朴真率,字字滴泪,与日月争光,不在文章蹊径论也。然情至而文自生。」(同上)

      谭献云:「与《伊训》《洛诰》相表里。」又云:「立诚而后修辞。六艺散矣,赖此类文字渊源不坠。」(同上)

〔四〕 《校释》:「舍人论表,以文举荐祢,与孔明《出师》相比,而并许为兹体之英制。今观《荐祢表》,称美正平之词,有曰:『
以衡准之,诚不足怪。』曰:『使衡立朝,必有可观。』曰:『若衡等辈,不可多得。』跌荡可喜,故曰:『气扬采飞。』《出师表》首言国势危急,使后主自知负荷之重;中间痛恨桓灵,以为倾颓之鉴;后复喻令自谋,以警其昏庸。情真词挚,故曰『志尽文壮』。二家之作,虽华实不同,而皆风力遒上,古意未漓,故并举之,以为楷式也。」

〔五〕 黄注:「陈琳、阮瑀,《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陈琳,字孔璋。魏文帝《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周注:「章表如《谏何进召外兵》:『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天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笔力甚健。」「标」,谓标举出众者。

〔六〕 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谓成文矣。」

      黄注:「《陈思王植传》:『太和二年,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五年,植上疏求存问亲戚。』」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载植上疏四篇,其《求自试表》、《求通亲亲表》二篇,采入《文选》。」

〔七〕 《校证》:「『制』原作『掣』,徐校改。何校作『制』。黄注云:『一作制』。纪云:『制字是。』」

      《校注》:「按『掣』字误,作『制』作『制』均可。」《校释》:「作『制』是也。『应物制巧』与下『随变生趣』句例同。」

      周注:「如《求自试表》,从求自试到感叹魏的不能用他,中间引证许多史实,曲折变化,情辞并茂,所谓辞清志显,应物制巧。」

      又:「『志显』所以『辞清』;『志显辞清』所以『体赡』,这就是表文所要求的详尽明显,近似诸葛亮的『志尽文畅』。『志尽』有实,『应物制巧』有华,是『华实相胜』,所以称他为『
独冠群才』。如《求通亲亲表》说:『近且婚媾不通,兄弟永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这是志显辞清。又说:『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这不光是志尽文畅,兼具文彩,所以是华实相胜。」

      《斟诠》作「制」,「应物制巧,谓顺应事物情形,裁制巧妙篇章也。」

      王金凌释「体赡」云:「赡谓周备,谓其叙理周备。下文敷理举统时,强调『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并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与评陈思之表相符。」「志显」指情意显明。

〔八〕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

      牟注:「『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二句,和本书《
通变》篇『长辔远驭,从容按节』的用意略同。」

      《斟诠》解为「控驭文辔,优裕有余,故能缓急适中,应合节度也。」「缓急应节」,是指节奏进行的快慢能配合文意。

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一〕,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二〕,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三〕;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四〕。序志联类〔五〕,有文雅焉。刘琨《劝进》〔六〕,张骏《自序》〔七〕,文致耿介〔八〕,并陈事之美表也。

〔一〕 陆云《与兄平原书》评张华文云:「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晋书张华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少自修谨,造次必以礼度。……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其词曰云云。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着。……朝议表奏多见施用。……封关内侯,……进封为广武县侯。……久之,论前后忠勋,进封壮武郡公。华十余让,中诏敦譬,乃受。」三让公封表已佚。

〔二〕 《鹪鹩赋》见《文选》卷十。李善注:「《毛诗》曰:『肇允彼桃虫。』《诗义疏》曰:『桃虫,今鹪鹩,微小黄雀也。』」又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

      《东坡志林》:「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本意。」(《四六丛话》卷二引)

〔三〕 黄注:「《(晋书)羊祜传》:武帝时,加车骑将军,开府如三司之仪,祜上表固让,载《文选》。」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羊祜,字叔子,太山人也。能属文,为中书郎。陈留王立,封巨平子。世祖受禅,加散骑常侍。后以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又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祜表让,后以祜为征南大将军,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薨。」

      《御览》引《翰林论》:「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矣。」「开府」,原指成立府署,自选僚属。汉代仅三公、大将军、将军可以开府,魏晋以后开府的逐渐增多,因此有「开府仪同三司」(开府置官,援照三台成例)的名号。晋代诸州刺史,多以将军开府,都督军事。

      周注:「晋武帝以羊祜都督诸军事,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羊祜上表固让,辞极谦恭,并推荐李熹、鲁芝、李胤都可担当这个职务,所以得到一时称誉。」

〔四〕 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云云。」

      李善注引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

      汉末曹操为魏王,置秘书以典尚书奏事。曹丕称帝后,改秘书为中书,以久掌机要的幕僚刘放、孙资分任中书监及中书令,因二人资历不相上下,故分设两官而监在令前。

      《校注》:「载,黄校云:『一作册。』按《御览》引作『载』;张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作『再』,……此当以作『载』为是。《后汉书宦者传序》『无谢于往载』,亦以『往载』为言。」《考异》:「载,记载也。」

      《校证》:「『前谈』、『往载』,指《翰林论》为言。」

      周注:「《晋书庾亮传》:明帝即位,以亮为中书监。亮上书辞让:『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认为任用姻戚,易招祸败,往代成鉴,可为寒心。措辞谦恭而有远见。」

〔五〕 「联」原作「显」。《校释》:「《御览》『显类』作『联类』,是也。羊表历称李熹、鲁芝、李胤未蒙选拔,自陈不敢苟进之志。庾表历数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以姻党荣显致败,自陈止足之志,畏祸之情。故曰:『序志联类。』『联』字义长。」

〔六〕 《训故》:「《晋书》:刘曜之乱,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刘琨令长史温峤奉表劝进曰: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宣皇之胤,唯有陛下,即欲逡巡,其若宗庙何?」

      范注:「《晋书刘琨传》:琨,字越石。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表文载《元帝纪》。《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曰:『何法盛《晋书》曰:刘琨连名劝进,中宗嘉之。《晋纪》曰:刘琨作《劝进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

      于光华:「愍帝为刘曜所杀,琅琊王睿在江南,时琨在并州,段匹磾在冀州,连名劝睿为天子,琨作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文选集评》)

      方伯海曰:「司马氏手足相残,屠灭略尽,故外寇得而乘之,东西二京相继失陷,怀愍二帝,相继就虏。自古国家厄运,未有不再传如此之甚者。但中原群盗割据,四分五裂,除却江左,无可立国,若非急正位号,更何以系中原之望?表中将位号当正,于事理形势利害,反复指陈,真堪一字一泪。但此表虽与匹磾同劝进,而匹磾首鼠两端,岂是可与同事之人!琨特欲感之以义、结之以诚耳。」(同上)

      《才略》篇:「刘琨雅壮而多风。」《中古文学史》:「晋代表疏,或文词壮丽、刘琨《劝进表》是也。」

〔七〕 黄注:「《张骏传》:骏上疏曰:臣专命一方,职在斧钺。勒、雄既死,人怀反正。谓季龙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继凶逆,鸱目有年,遂使桃虫鼓翼,四夷諠哗,臣之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长路者也。」按此摘自《请讨石虎李期表》。范注:「《晋书张骏传》载《请讨石虎李期表》。不知即彦和所指自序否?」这是说在这篇表中有自序的部分。《斟诠》谓「骏遣参军曲护上疏」,自序其讨平夷乱,光复晋室之志。疏见《晋书》卷八十六本传。

〔八〕 《辨骚》篇:「颏唾可以穷文致。」「文致」,文章情致。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文选》李善注:「耿,光;介,大。」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两汉魏晋章表之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章表之为用也,所以对扬王庭,昭明心曲〔一〕。既其身文〔二〕,且亦国华〔三〕。章以造阙〔四〕,风矩应明〔五〕;表以致禁〔六〕,骨采宜耀〔七〕。循名课实〔八〕,以文为本者也〔九〕。

〔一〕 《校注》:「《易夬》:『夬,扬于王庭。』」《斟诠》:「对扬王庭,谓对答王命,称扬王休于朝廷之上也。对扬,词出《
诗大雅江汉》。」见前「对扬休命」句下注。《诗秦风小戎》:「乱我心曲。」郑笺:「心曲,心之委曲也。」

〔二〕 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谓自身之文采。

〔三〕 范注:「《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诗》:『舒文广国华。』李善注:『《国语》: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按此见《鲁语》上:「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韦昭注:「
为国光华也。」《后汉书方术传上》论:「至乃诮噪远术,贱斥国华。」注:「国华,谓怀道隐逸之士也。」《知音》篇:「书亦国华,翫绎方美。」此应指国之菁华而言。《程器》篇:「岂无华身,亦有光国。」

〔四〕 范注:「章以谢恩,诣阙拜上,故曰造阙。」

〔五〕 「风矩」犹风范。《新唐书柳仲郢传》:「元和末及进士第,为校书郎,牛僧孺辟武昌幕府,有父风矩。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邪?」

〔六〕 「禁」,指皇帝居住的地方,如禁中。「致禁」,即传入宫禁。

〔七〕 《风骨》篇:「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骨采」为具有刚性美的文章辞采。

〔八〕 斯波六郎:「《韩非子定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校注》:「《邓析子无厚》篇:『循名责实。』」「课实」谓考求实在。

〔九〕 《校证》:「『文』字原脱,徐校据《御览》补『文』字。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同。」黄本补「章」字,校云:「原脱,一作文。」《校注》:「按《御览》引有『文』字,校增『文』字是也。此句为总束章、表之辞,故云『以文为本』;亦即赞末『辞令有斐』之意也。」《考异》:「循名课实,当以文为本,故下有雅义、清文之言,从文是。」

是以章式炳贲〔一〕,志在典谟〔二〕;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三〕,情伪屡迁〔四〕,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五〕然恳恻者辞为心使〔六〕,浮侈者情为文屈〔七〕。必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八〕,唇吻不滞〔九〕,则中律矣。

〔一〕 《斟诠》:「式,谓体式。炳,《说文》:明也。」《易革卦》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易贲卦》象曰:「山下有火,贲。」正义:「欲见火上照山,有光明文饰也。」全句意为「
章之模式,炳耀文采」。

〔二〕 《斟诠》:「典谟本谓《尚书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又泛指古圣贤之训诫。《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直解为:「旨在……提供人主作施政之轨范。」

〔三〕 《考异》:「要,体要也,与略字对举。」范注:「表以陈事,事体多方,故曰多包。」

      周注:「表有荐举的,如孔融《荐祢衡表》;有陈情的,如李密《陈情表》;有谢恩的,如《谢平原内史表》;有让爵劝进的如刘琨《劝进表》,庾亮《让中书令表》等:所以称『表体多包』。」

〔四〕 《御览》「伪」作「位」。「情位」即《镕裁》篇所谓「情理设位」。《斟诠》:「情位屡迁,谓设情位理,变化多端也。」又作「情伪」,亦可通。《左传》僖公一十八年:「晋侯在外十九年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下》:「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正义:「情谓情实。伪谓虚伪。」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情伪犹诚伪也。」此处「情」指下文「恳恻者」,「伪」指下文「浮侈者」。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又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李善注:『……文非一则,故曰屡迁。』」

〔五〕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一:「章表,即今之奏议。古谓『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今之体裁,唯申贺谢恩,则仍用表式;其余奏议,通曰奏折。古之奏议取直,今之奏议取密。直者,任气摅忠,以所言达其所蕴;凡德不聪,佥壬在侧,乱萌政弊,一施匡正,一加弹劾,不能以格式拘,亦不必以忌讳避。至于密之为言,则粉饰补救,俾无罅隙之谓;偶举一事,上虑枢臣之斥驳,下防部议之作梗;故必再四详慎,宜质言者,则出以吞吐,故作商量;宜实行者,则道其艰难,曲求体谅,语语加以骑墙,篇篇符乎部式:此安得有佳章表,如彦和所谓『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者?」这是从反面的例证来说明「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的。

      《定势》篇:「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

〔六〕 《校注》:「『恻』,黄校云:『元作惬。』冯舒校『恻』。按『恻』字是,《御览》引正作『恻』。《后汉书乐恢传》『圣人恳恻,不虚言也』,……《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至诚恳恻』,并以『恳恻』为言。」《考异》:「《诗国风氓》郑笺云:『言其恳恻款诚。』舍人本此。」《校证》:「《奏启》篇有『温峤恳恻于费役』语,亦作恳恻。」

〔七〕 黄本作「情为文使」,注云:「一作情为文屈。」范注:「
情为文使,似宜作情为文屈。」《校释》:「鲍本《御览》『使』作『屈』是。」

      周注:「『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义归雅正,辞求清丽。……这里,作者所赞美的是『华实相胜』,恳恻者是实有余而华不足,浮侈者是实不足而华有余,对这两类的作品,作者还是肯定恳恻者。像『孔明之辞后主』,是『恳恻者辞为心使』,但还肯定它是『表之英也』。……表要求意义显露,这是表文的特点之一,所谓『清』当与文义的明白有关。」

〔八〕 《校证》:「『必使』二字原脱误,从《御览》补正。」

      曹丕《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他认为章表的风格繁华富丽是不大好的。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许文雨《文论讲疏》:「《文心雕龙》曰:『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即此以远大为本之意也。《雕龙》又谓章表宜『繁约得正,华实相胜』,正与此不宜先华之旨相发。」

〔九〕 「唇吻不滞」,指便于朗读。以上这一小段是说章表要有风骨,要求文辞要约明白而不简略浮浅,情感恳恻而不浮侈,并且语调流畅,合乎音律。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五云:「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微而论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要约之失也阑……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空海所说的要约,实际上和《章表》篇所说的「要而非略」、「繁约得正」精神是一致的。

      唐牛希济《表章论》:「历观往代策文奏议及国朝元和以前名臣奏疏,词尚简要,质胜于文,直指是非,坦然明白,致时君易为省览。夫聪明睿哲之主,非能一一奥学深文、研穷古训。……况览之茫然,又不亲近儒臣,必使傍询左右,小人之宠,用是为幸。倘或改易文意,以是为非,逆鳞发怒,略不为难。……盖不可援引深僻,使夫不喻。……倘端明易晓,必庶几免于深辟之弊。」(《全唐文》卷八四五)这些话和刘勰所说的「繁约得正,华实相胜」也稍有出入,而更注重简要和「质胜于文」,这是为了易于为最高统治者所「
省览」而设想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不要深僻,造语不可尖新,铺叙不要繁冗,此表之大纲也。」《文章辨体序说》「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忌深僻,遣语忌纤巧,铺叙忌繁冗。」

      孙梅《四六丛话》「表」类说:章表要「使温恭之美,着于黼裳;笃棐之忱,形诸简墨。以之陈谢,则句随寸草偕春;以之请乞,则字与倾葵共转;以之荐达,则好贤如《缁衣》,不啻口出;以之进奉,则宫廷绘《无逸》,曲牖渊衷;义等格心,功同造膝矣。……又或事有难言,情弥疾首,冀微言以觉寤,匪谐隐以为侪。」这就把上表时的奴才相,描摹得更加淋漓尽致。

子贡云:「心以制之,言以结之。」〔一〕盖一辞意也〔二〕。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三〕,亦可以喻于斯乎!

〔一〕 《左传》哀公十二年:「公会吴于橐台。吴子使太宰嚭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曰:『盟,所以用信也。故心以制之(杜注:制其义),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杜注:结其信),明神以要之。』」《斟诠》:「彦和借其语而意略异,谓心以制范文章之事义,即中心思想;言语文辞以构结其事义,以成篇章,故云:『一辞意也。』」此处论情意与文辞如何配合。牟注:「刘勰是断章取义,借指心以制言,言以结心。」

〔二〕 牟注:「一辞意,即《神思》篇要求言与意『密则无际』的意思。一,统一,一致。要使辞与意结合一致。」

〔三〕 《校释》:「《荀子非相》篇曰:『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王念孙曰:『观本作劝,《艺文类聚》人部十五引作劝。』此论陈谢之辞,在动人听闻,以『劝』为长。」

      《荀子》杨倞注:「观人以言,谓使人观其言。黼黻文章,皆色之美者。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王先谦《集解》引王念孙曰:「观本作劝,劝人以言,谓以善言劝人也。故曰:美于黼黻文章。若观人以言,则何美之有?」章表在感动人主,也可以叫「劝人」之「美辞」。

      第四段提示章表之写作要领及文体风格。

赞曰:敷表绛阙〔一〕,献替黼扆〔二〕。言必贞明〔三〕,义必弘伟。肃恭节文〔四〕,条理首尾。君子秉文,辞令有斐〔五〕。

〔一〕 黄注:「《孙楚传》:楚作书遗孙皓曰: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按此见《晋书》。

      「敷表」,犹敷奏。「绛阙」,指皇宫前的门阙。《文选》颜延之《赭白马赋》:「简伟塞门,献状绛阙。」李善注引傅玄《北都赋》:「巍巍绛阙。」

〔二〕 黄注:「黼扆,见《诏策》篇。」

      《校注》:「『献替』二字出《国语晋语》九及《左昭二十年传》。」《斟诠》直解为「献替兴革,面对黼扆」。

〔三〕 《易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贞明」,正大光明。

〔四〕 《乐府》篇:「辞繁难节。」《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书记》:「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镕裁》篇:「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附会》篇:「夫能县识凑理,然后节文自会。」

      《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像义之理,而为节文者也。』」

〔五〕 斯波六郎:「《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礼记大学》:「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按此《诗卫风淇奥》篇文,原文作「有匪君子」。朱注:「匪、斐通,文章着见之貌也。」《论语公冶长》:「斐然成章。」

  奏启 第二十三
  《斟诠》:「(奏)可分二类:一曰陈事之奏,『陈政事,献典仪,上急变』属之;其性质与陈情之『表』略近而有异。所谓近者,皆言事也;所谓异者,所言之事有小大之别也;表之所言,臣下之私心;奏之所述,经国之公事。其后亦谓『上疏』,谓其条疏其事以进于上也。二曰按劾之奏,乃李善所谓『劾验政事』,《章表》篇所谓『奏以按劾』者也,『劾愆谬』属之。然此体亦有对象之分;于君上则谓之谏诤,谷永之谏仙是也;于臣下同僚则谓之按劾,孔光之奏董贤等是也。后世又有『弹事』之名,以其弹劾过谬故也。至『启』为奏之别条,其字本为『』之假体。……徐炬《事物原始》云:『张璠《汉纪》云:「董卓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启事,然后得行。」此启事得名之始也。始云启,末云谨启,晋宋以下,与表俱用,今止臣下以相往来也。』是则『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于平行,两者并述之于篇者,亦以其体有稍异,而义有同归也。」

  《注订》:「奏进、启开之释,舍人一本《说文》,一本《尚书》。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平行,其用颇广,于体少拘。」

  周注:「《章表》称『奏以按劾』,按奏事的文章不限于按劾。就本篇的选文定篇看,有报告工作的,如李斯之奏骊山;有颂功德的,如王绾之奏勋德;有陈政事的,如贾谊之务农;有进谏的,如谷永之谏仙;有议礼论学的,如蔡邕铨列朝仪;有按劾的,如孔光之奏董贤等。再说,王绾之奏勋德,是由于秦始皇灭六国后,令臣下议帝号,王绾等因奏秦功德,并议定尊号,所以这篇奏实际上是议对;至于陈政事、议礼,更是属于议,那末奏启跟议对的界限并不明确。……《古文辞类纂》把它们合为奏议类,是比较恰当的。」

  郭注:「作者的用意,以为奏事之末,常称谨启,则启自是奏的枝流;而历代对策,本议政事,议对虽有区别,本质相同;所以把启归入奏中,叫做『奏启』,把对纳入议内,叫作『议对』。」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二〕。陈政事〔三〕,献典仪〔四〕,上急变〔五〕,劾愆谬〔六〕,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七〕。

〔一〕 「敷奏以言」,见前《章表》篇注。

〔二〕 《论衡对作》篇:「上书奏记,陈列便宜,皆欲辅政。今作书者,犹上书奏记,说发胸臆,文成手中,其实一也。夫上书谓之奏,奏记转易其名谓之书。……由此言之,夫作书者,上书奏记之文也,谓之造作,上书奏记是作也。」

〔三〕 「陈政事」,如下文贾谊之务农。周注:「《汉书贾谊传》有《陈政事疏》。」

〔四〕 《史记贾谊传》:「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

      《斟诠》:「献典仪,谓贡献典制礼仪,如下所云『匡衡之定郊』是也。」

〔五〕 范注:「陈(汉章)先生曰:『《汉书丙吉传》:「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此即所云上急变。』……案《汉书车千秋传》云:『上急变,讼太子冤。』师古曰:『所告非常,故云急变也。』师古说是。」「上急变」谓报告紧急情况。

〔六〕 《注订》:「劾愆谬──如下文谷永之谏仙。」周注:「弹劾罪过,如孔光之奏董贤。」

〔七〕 范注:「《说文》:『奏,进也。』」《校证》:「『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言』字原脱,谢补《御览》作『敷于下情,进乎上也。』《玉海》作『敷下情,进于上也』。」按《玉海》引文为胜,见卷六十一《艺文》奏疏类。

秦始立奏〔一〕,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二〕,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三〕,事略而意诬〔四〕;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五〕。

〔一〕 《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秦初之制,改书为奏。」

〔二〕 梅注:「《史记》: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背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周注:「
这即奏勋德,文辞质直而意义浅显。」

〔三〕 《训故》:「蔡质《汉仪》:李斯《治骊山陵上书》曰:『
臣所将隶徒七十余万人,治骊山者已深已极,凿之不入,烧之不然,叩之空空;如下天状。』」按《上书言治骊山陵》见《全秦文》卷一。

〔四〕 「诬」原作「径」。《校释》:「《御览》五九四『径』作『诬』。按斯《治骊山陵上书》曰:(略,见上注引。)辞意近于虚饰,故舍人曰:『事略而意诬。』似宜从《御览》作『诬』。」

      《校证》:「案斯《治骊山上书》,……辞意近于诬诞,故舍人称其『事略而意诬』,『诬』之作『径』,此《颜氏家训书证》篇所谓『巫混经旁』也。」

〔五〕 《斟诠》:「膏润,犹膏泽,谓恩泽也。」全句意谓政治上刻薄寡恩,表现在文章上缺乏文采。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奏之形成及其意义。

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一〕。儒雅继踵,殊采可观。若夫贾谊之务农〔二〕,晁错之兵术〔三〕,匡衡之定郊〔四〕,王吉之劝礼,〔五〕温舒之缓狱〔六〕,谷永之谏仙〔七〕,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八〕,可谓识大体矣。

〔一〕 范注:「《汉书苏武传》:『数疏光过失。』注:『谓条录之。』《杜周传》:『疏为令。』注:『谓分条也。』《扬雄传》:『独可抗疏。』注:『疏条其事而言之。』陈情叙事,必有条理,故奏亦称上疏。」疏犹条陈。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师古曰:疏者,疏条其事而言之。」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按奏疏者,群臣论谏之名也,奏御之文,其名不一,故以奏疏括之也。……二曰疏。疏者布也。汉时诸王官属于其君,亦得称疏。」

〔二〕 黄注:「《汉食货志(上)》: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贾谊说上曰: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今驱民而归之农,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此《论积贮疏》。

〔三〕 《校证》:「『术』原作『卒』,梅据孙汝澄改『事』,王惟俭本亦作『事』,徐校作『术』。案《御览》正作『术』,今据改。」

      黄注:「《晁错传》:『匈奴强,数寇边,上(按指汉文帝)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

      《训故》:「晁错上言兵事曰:臣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此《言兵事疏》,全文见《汉书》本传。

〔四〕 黄注:「《汉郊祀志》:成帝初即位,丞相匡衡等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宜于长安定南北郊,为万世基,天子从之。」此《奏徙南北郊》,原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五〕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观』作『劝』,是也。诸本皆误。」《汉书礼乐志》:「是时上(武帝)方征讨四夷,锐志武功,不暇留意礼文之事。至宣帝时,琅邪王吉为谏大夫,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未有建万事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其务在于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仪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是以诈伪萌生,刑罪无极,质朴日消,恩爱寖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上不纳其言。」此《上宣帝疏言得失》节文,详载王吉本传。

〔六〕 《汉书路温舒传》:「路温舒,字长君,巨鹿东里人也。少牧羊,常编蒲写书,稍长学律令,治《春秋》。昭帝时,守廷尉史。宣帝初即位,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全文见《汉书》本传。范注:「《说苑贵德》篇载此文,无篇首二百五十字。」此《尚德缓刑书》,其中主张尊德,省法制,宽刑罚,废治狱。

〔七〕 黄注:「《汉郊祀志》: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亦以无继嗣故,多上书言祭祀方术者,皆得待诏。祠祭上林苑中,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盛称奇怪鬼神,及言世有仙人,皆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此《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全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论衡效力》篇:「谷子云,唐子高章奏百上,笔有余力,极言不讳,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为也。」谷子云,谷永,多次给汉成帝上书,后任大司农。《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

〔八〕 《乐府》篇:「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祝盟》篇:「
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切至」,切实得当。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

      黄校:「『畅』一作『达』,又作『辨』。」

后汉群贤,嘉言罔伏〔一〕。杨秉耿介于灾异〔二〕,陈蕃愤懑于尺一〔三〕,骨鲠得焉〔四〕;张衡指摘于史职〔五〕,蔡邕诠列于朝仪〔六〕,博雅明焉。

〔一〕 《校注》:「《书》伪《大禹谟》:『嘉言罔攸伏。』枚传:『善言无所伏,言必用。』」

      《注订》:「罔伏者,无所伏隐也。」《斟诠》:「舍人不用传意,而谓嘉言必发表之。」

〔二〕 黄注:「《杨秉传》:(桓)帝时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秉因谏曰:王者至尊,出入有常,况以先王法服,而私出盘游,设有非常之变,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案耿介有正直之意。《楚辞九辩》:「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王之遗教。」王注:「执节守度不相倾。」此疏《全后汉文》卷五十一题为《因风灾上疏谏微行》;其中有云:「瑞由德至,灾应事生。传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三〕 范注:「《后汉书陈蕃传》:『时封赏踰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今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章怀注曰:『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

〔四〕 《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

〔五〕 黄注:「《张衡传》:衡收检遗文,毕力补缀,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

      《后汉书张衡传》:「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及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十余事。」李贤注引衡表曰:「臣仰干史职,敢徼官守,窃贪成训,自忘顽愚,愿得专于东观,毕力于纪记,竭思于补阙,俾有汉休烈,比久长于天地,并光明于日月,照示万嗣,永永不朽也。」

      《校注》:「『职』,宋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作『谶』。『谶』字是。『史』,指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谶』,指上疏论图纬虚妄,并见《后汉书》本传。若作『职』,则非其指矣。」按「史职」与「朝仪」对文。且衡表有「仰干史职」语,以「职」字为是。《考异》:「『史职』指论元后立传事。」

〔六〕 黄注:「蔡邕《独断》:正月朝贺,三公奉璧上殿,向御座北面,太常赞曰:『皇帝为君,兴。』三公伏,皇帝坐,乃进璧。旧仪:三公以下月朝,后省,常以六月朔十月朔旦朝,后又以盛暑省六月朝。故今独以为正月、十月朔朝也。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夏至阴气起,君道衰,故不贺。」

      范注:「《后汉书蔡邕传》:『邕上封事曰:……夫昭事上帝,则自怀多福;宗庙致敬,则鬼神以着。国之大事,实先祀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臣不胜愤懑,谨条宜所施行七事,表左。』注:『表左,谓陈之于表左也。犹今云如左如右。』案邕所陈,皆整饬朝廷仪法纲纪之事,彦和所云,当即指此。黄注引《独断》文,似非。」按邕所陈之第一事曰:「《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节,迎五帝于郊,所以导致神气,祈福丰年,清庙祭祀,追往孝敬,养老辟雍,示人礼化,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窃见南郊斋戒,未尝有废,至于它祀,辄兴异议,岂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书曰:『礼之至敬,莫善于祭,所以竭心亲奉,以致肃祗者也。』又元和故事,复申先典,前后制书,推心恳恻,而近者已来,更任太史,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此与朝仪有关。黄注所引《独断》亦是。

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一〕、黄观教学〔二〕,王朗节省〔三〕,甄毅考课〔四〕,亦尽节而知治矣〔五〕。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六〕。刘颂殷勤于时务〔七〕,温峤恳恻于费役〔八〕,并体国之忠规矣〔九〕。

〔一〕 「文理」谓文章条理。《诏策》篇:「建安之末,文理代兴。」

      《训故》:「《魏志高堂隆传》:青龙中,大治殿舍,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今之宫室,实违礼度,乃更建立九龙,华饰过前。天彗章灼,始起于房、心,犯帝座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爱陛下,是以发教戒之象,欲必觉寤陛下,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二〕 「黄」原作「王」。黄校云:「元作『黄』,从《魏志》改。」李详《补注》:「案《太平御览》九百六引《魏名臣奏》有郎中黄观上书云云,『黄』字不当辄改。」《校注》:「《御览》《玉海》六一引并作『黄』。《类聚》八五亦引魏黄观奏,足以证黄氏径改为『王』之非。」

      《斟诠》:「《御览》卷九○六:『《魏名臣奏》曰:时杀禁地鹿者死,郎中黄观上疏曰:「臣深思陛下所以不早取此鹿,诚欲使亟蕃息,然后大取以为军国之用也,然臣窃以为今鹿但有日耗,终无得多也。」』黄观疏可考者唯此而已,核其内容殊少涉及教学。舍人所言,或另有他疏,待详。」

〔三〕 范注:「《三国魏志王朗传》注引《魏名臣奏》载王朗《
节省奏》文。」

      《全三国文》王朗《奏宜节省》:「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于秦余。……岂夫当今隆兴盛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羡哉!……宜因年之大丰,遂寄军政于农事,吏士大小,并劝稼穑。」

〔四〕 《补注》:「《太平御览》二百十四(按应作五)引《魏名臣奏》,驸马都尉甄毅奏曰:『汉时公卿皆奏事。选尚书郎,试,然后得为之。其在职,自赉所发书诣天子前发省。便处当事轻重,口自决定。或天子难问,据案处正,乃见郎之割断才技。魏则不然。今尚书郎,皆天下之选,才技锋出,亦欲骋其能于万乘之前,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自处当。』案毅奏仅见于此,未知即彦和所指否。《
魏志文德甄皇后传》『封兄子毅为列侯,毅数上书陈时政』者是也。」古时按一定的标准考察官吏的功过善恶,分别等差,升降赏罚,谓之「考课」。魏明帝令刘劭作都官考课之法七十二条。

      《注订》:「『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此关考课事,即彦和所指,甚确。」

〔五〕 「尽节知治」,尽臣子应尽之节,知道治理国家。

〔六〕 《校证》:「《御览》此句作『世交屯夷』,徐校作『世交屯移』。」「流移」谓流浪移徙。《后汉书东夷传》:「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州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易屯卦》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灾屯」,即灾难。《斟诠》:「屯,难也,见《说文》。……案晋代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迁都江东,桓玄叛乱等事,故云。」

      斯波六郎:「下文言『刘颂』晋初人,此有『流移』之语,不适切。此句恐应从《御览》。」《校注》:「按作『世交屯夷』是。《宋书文帝纪》:『(文帝)答曰:皇运艰弊,数锺屯夷。』又『(元嘉十九年诏)而频遘屯夷。』《南齐书高帝纪下》:『
(建元元年诏)末路屯夷。』《文选》傅亮《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臣契阔屯夷。』并其证。」牟注:「屯,艰难。夷,创伤。」

〔七〕 黄注:「《刘颂传》:除淮南相,颂在郡上疏言封国之制,宜如古典,及六州将士之役,凡数千言。诏褒美之。」

      《晋书刘颂传》:「除淮南相,在官严整,甚有政绩。……在郡上疏曰:『……振理总纲,要在三条:凡政欲静,静在息役,息役在无为;仓廪欲实,实在利农,利农在平粜;为政欲着信,着信在简贤,简贤在官久。』……又上疏论律令,为时论所美。」

〔八〕 《晋书温峤传》:「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明帝即位,拜侍中,转中书令。」「恳恻」,谓诚恳痛切。《
后汉书黄琼传》:「琼辞疾让封六七上,言旨恳恻,乃许之。」

〔九〕 《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体」,划分;「国」,都城。「体国」也泛指治理国家。「规」谓规劝。

      以上为第二段,叙奏之流变,并论秦、汉、魏、晋代表作家作品。

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一〕。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二〕,酌古御今,治繁总要〔三〕,此其体也。〔四〕

〔一〕 《校注》:「《左传》文公十八年:『齐圣广渊,明允笃诚。』杜注:『允,信也;笃,厚也。』」正义:「明,达也,晓解事务,照见幽微也;允者,信也,始终不愆,言行相副也;笃者,厚也,志性良谨,交游款密也;诚者,实也,秉心纯直,布行贞实也。」陈绎曾《文说》:「奏宜情辞恳切,意思忠厚。」

〔二〕 《斟诠》:「『强』本作『强』。……《国语晋语》:『
其壮也,强志而用命。』韦注:『志,识也。』」《史记屈原列传》:「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强志」,谓强于记忆,即记忆力很强。「成务」,成就事务。《易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注:「务,事也。」《神思》篇:「博见为馈贫之粮。」《校注》:「《抱朴子外篇勖学》:『广博以穷理。』」

〔三〕 《总术》篇:「乘一总万,举要治繁。」

〔四〕 「体」谓大体,大要。即奏书的要领。《注订》:「此节至精。《文赋》:『奏平彻以闲雅。』就文取论,皮相之谈,惟彦和『
成务』、『穷理』之言,切确不易,非士衡所及也。」

      《斟诠》:「明允笃诚者,奏章之精神;辨析疏通者,文词之要领;强志博见者,作者平日之功夫;酌古御今、治繁总要者,治事之法则。此彦和不易之确论。较乎陆机《文赋》所云『奏平彻以闲雅』,真不啻干将之于铅刀矣。」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宪清国〔一〕。昔周之太仆,绳愆纠谬〔二〕;秦之御史,职主文法〔三〕;汉置中丞,总司按劾〔四〕;故位在挚击〔五〕,砥砺其气〔六〕,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七〕。

〔一〕 《章表》篇:「奏以按劾。」谓按察弹劾。《注订》:「明宪所以崇法,清国所以尚治,奏之主体,盖在于是。」「明宪」,谓彰明法令。「清国」,谓澄清国政。

〔二〕 范注:「《尚书冏命》:『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
冏命》。』《冏命》:『王若曰……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孔颖达疏:「木不正者,以绳正之。绳谓弹正。」蔡沈注:「绳,直;纠,正也。」《周礼夏官》太仆:「掌正王之服位,出入王之大命。」

〔三〕 《训故》:「《通典》:御史之名,《周官》有之,盖主赞书,而授法令,非今任也。至秦汉乃为纠察之任。」「主文法」,谓主管法令条文。《汉书循吏黄霸传》:「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

〔四〕 范注:「《汉书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五〕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后汉书安帝纪》诏曰:『
秋节既立,鸷鸟将用。』注云:『将欲纠其罪,同鹰鹯之鸷击。』」《注订》:「《说文》:『鸷,击杀鸟也。』《礼记儒行》:『鸷虫攫搏。』古字多假『挚』为『鸷』。《一切经音义》八:『鸷,猛鸟也。』《广雅》:『鸷,执也。』谓能执服众鸟也。御史中丞主按劾,能使众官懔服,故曰『位在鸷击也』。」

      《校注》:「《春秋》纬《感精符》:『霜者,刑罚之表也。季秋霜始降,鹰隼击。王者顺天行诛,成肃杀之威。』(《白帖》一引)《汉书五行志上》:『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故立秋而鹰隼击。』又《孙宝传》:『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以成肃霜之诛。』此文所云『鸷击』,即《春秋纬》《汉书》之『
鹰隼击』也。」

〔六〕 「砥砺」,谓磨砺。「气」,指正气。

〔七〕 范注:「案《初学记》十二引崔篆《御史箴》:『简上霜凝,笔端风起。』此彦和所本。」

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一〕;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二〕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三〕。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四〕;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五〕:各其志也〔六〕。

〔一〕 《汉书佞幸传》:「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繇是始幸。……哀帝崩,……贤与妻皆自杀。……莽复风大司徒光奏:『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为空虚。父子骄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着。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不悔过,乃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着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师古曰:以此物棺敛也。)至尊无以加。恭等幸得免于诛,不宜在中土。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孔光,鲁人,字子夏。治经学,熟习汉朝的制度法令。历成、哀、平三朝,官至御史大夫、丞相、太师,封侯。当时王莽专权,光谨默自守,终日清谈,不及政事,不为莽所忌,得以保持禄位,《汉书》有传。「实其奸回」,证实他的奸邪。

〔二〕 范注:「《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三〕 范注:「孔光虽名儒,性实鄙佞。彦和谓与路粹殊心,似嫌未允。」《注订》:「孔光之于董贤,为申有罪;路粹之于孔融,则为诬贤者,居心有殊,未可同论也。」

      《校注》:「《汉书王莽传上》:『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此『名儒』二字所本。《程器》篇亦有『然子夏(孔光字)无亏于名儒』语。」

      郭注:「《汉书孔光传》:『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赞曰:『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可知其人固不足称,此处所论未允。险士,指路粹。路粹,字文蔚,事见《魏志王粲传》注。」

〔四〕 梅注:「《晋书》:咸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傅咸字)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及惠帝即位,杨骏辅政,骏甚惮之。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咸答曰:……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居无何,骏诛。咸为御史中丞,汝南王亮辅政专权。咸复上书切谏,奏免诸官,京都肃然,贵戚慑伏。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凝庶绩。至今人心倾动,开张浮竞。请免戎官。咸累自上书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吴郡顾荣尝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偏亮可贵也。」按此见《傅咸传》。「劲直」,《校注》《斟诠》均谓应作「
果劲」,后者谓「『果劲』盖凝炼《晋书傅咸本传》史文『劲直忠果』四字而来」。《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才略》篇:「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周注:「傅咸按劾皆举实证不可动摇,所以称坚深。」

〔五〕 《训故》:「《晋书》:刘隗为丞相司直,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又以梁龛奏伎,奏弹周顗诸人,史赞其亮直。」「切正」,严切正直。

      黄注:「《刘隗传》:隗迁丞相司直,弹奏不畏强御。」

      范注引刘隗《奏劾祖约》与《奏劾周筵刘胤李匡》文。「阔略」,犹言疏略。《后汉书冯衍传下》:「阔略杪小之礼,荡佚人间之事。」

      周注:「《晋书刘隗传》:『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5吓,百姓喧哗。」』劾文对于罪状叙述不具体,所以是疏词简略。」

〔六〕 斯波六郎:「《论语先进》:『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应璩《与从弟君苗君冑书》:『然山父不贪天下之乐,曾参不慕晋楚之富,亦其志也。』」《斟诠》直解为「亦各有其思想性格之所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奏书的规格要求及按劾之奏的特点。

后之弹事〔一〕,迭相斟酌〔二〕,虽新日用,而旧准弗差〔三〕。然函人欲全,矢人欲伤〔四〕,术在纠恶,势必深峭〔五〕。《诗》刺谗人,投畀豺虎〔六〕;《礼》疾无礼,方之鹦猩〔七〕;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八〕;孟轲讥墨,比诸禽兽〔九〕;《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

〔一〕 黄注:「六朝御史中丞劾奏曰弹事。《文选》有沈休文、任彦升弹事。《王准之传》:宋台谏,除御史中丞,为百僚所惮。自彪之至准之,四世居此职。准之尝作五言诗,范泰嘲之:『卿惟解弹事耳。』」按此见《南史》。

      范注:「陈先生曰:『案《周书大聚解》:「兴弹相庸。」为弹事命名之始。』朱骏声《通训定声》曰:『《众经音义》引仲长统《昌言》云:「绳墨得拼弹。」后人纠弹讥弹,亦此义也。』《文选》有弹事类。」

      《注订》:「《说文》:『弹,行丸也。』引申为批弹纠弹之称。」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弹,按劾也,按其罪状而劾治之也。」

      《文体明辨序说》:「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

〔二〕 俞樾《群经平议》:「《白虎通礼乐》篇:『周公曰酌,言周公辅成王,能斟酌文武之道而成之也。』……凡酌酒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贵适其中。孔明《出师表》曰『斟酌损益』,以斟酌损益并言,最得古人语意。此传所谓斟酌者,盖合公卿以下诸人之言而可否之,取去之也。今俗语凡度量事物皆曰斟酌,乃古语之存者。」

〔三〕 《校证》:「『虽』原作『惟』,与上下文不相衔接,按《
论说》篇有『虽有日新』语,今据改。」《斟诠》直解为「虽其使用日渐革新,而旧有之原则标准无或差异」。

〔四〕 《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人」,制甲之工;「矢人」,制矢之工。

〔五〕 《校释》:「《御览》作『势入刚峭』,是。」按「势必深峭」义亦可通,不必改从《御览》。此处「深」字即上文「按辞坚深」之深;「术」字亦用上引《孟子》语,指弹劾之术。

〔六〕 《训故》:「《诗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毛传:「投,弃也。」朱注:「言谗谮之人,物所共恶也。」「畀」,予也。

〔七〕 黄注:「《(礼记)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八〕 《校证》:「『羊』原作『豕』,《御览》作『羊』。案《
墨子非儒下》:『贪于饮食,惰于作务,陷于饥寒,危于冻馁,无以违之。是若乞人,●鼠藏而羝羊视,贲彘起。』正以『羊彘』为言,今据改。」

〔九〕 范注:「《孟子滕文公下》:『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是以世人为文〔一〕,竞于诋诃,吹毛取瑕〔二〕,次骨为戾〔三〕,复似善骂,多失折衷〔四〕。若能辟礼门以悬规,标义路以植矩,〔五〕然后踰垣者折肱,快捷方式者灭趾〔六〕,何必躁言丑句,诟病为切哉〔七〕!

〔一〕 「世人」,《御览》作「近世」。

〔二〕 《校注》:「《韩非子大体》篇:『不吹毛而求小疵。』《三国志吴志步骘传》:『伏闻诸典校擿抉细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诬,趋欲陷人。』」

      《汉书中山靖王传》:「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三〕 《校证》:「『次』,《御览》作『刺』。案《史记酷吏传》:『外宽内深次骨。』《索隐》:『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此彦和所本。赞文亦作『次骨』。作『刺』者浅人妄改。」黄注:「《汉书杜周传》:『周少言重迟,而内深次骨。』注:『其用法深刻至骨。』」「戾」,暴戾。

〔四〕 《校注》:「《史记孔子世家赞》:『折衷于夫子。』索隐:『……王叔师云:「折中,正也。」』」

〔五〕 《孟子万章下》:「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

〔六〕 《校注》:「『趾』,《御览》引作『迹』。按『灭趾』与上句之『折肱』对,《御览》所引非也。《易噬嗑》爻辞:『屦校灭趾。』」范注:「踰垣,犹言踰越礼法。快捷方式,谓涉邪径。」黄注:「《离骚》:『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斯波六郎:「《尚书费誓》:『无敢寇攘,踰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春秋左氏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

〔七〕 《御览》「切」作「巧」。《注订》:「自『若能』句以下,至『切哉』一节,是为正规之言,无可易者。故纪评曰『酌中之论』也。」

      《校注》:「《礼记儒行》:『常以儒相诟病。』郑注:『诟病,犹耻辱也。』」《斟诠》:「切,谓切厉也。《后汉书蔡衍传》:『言甚切厉,坐免官。』」

是以立范运衡〔一〕,宜明体要〔二〕。必使理有典刑〔三〕,辞有风轨〔四〕,总法家之式〔五〕,秉儒家之文〔六〕,不畏强御〔七〕,气流墨中〔八〕,无纵诡随〔九〕,声动简外,乃称绝席之雄,〔一○〕直方之举耳〔一一〕。

〔一〕 「立范运衡」,建立规范,运用权衡。

〔二〕 《书记》篇:「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体要」,即大体、大要。

〔三〕 《诗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笺》:「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后因用为模范之意,亦作典型。

      《斟诠》:「『理有典刑』,则明其过谬,不致『吹毛取瑕,次骨为戾』;『辞有风轨』,则不致『诋诃谩骂,失乎折中』;『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不畏强御』,『无纵诡随』,此则作者之气节也。」

〔四〕 「风轨」,风范。《诠赋》:「无贵风轨,莫益劝戒。」袁宏《三国名臣序赞》:「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

〔五〕 《校释》:「『式』,《御览》作『裁』,义较长。」《校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据此则作『裁』是。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辨而裁。』杨疏:『裁,谓善能裁断。』诂此正合。」

〔六〕 《注订》:「『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

〔七〕 范注:「《诗大雅烝民》:『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正义曰:『不畏惧于强梁御善之人。』」《诗大雅荡》正义又云:「御善者,见善事而抗御之,是心不向善不从教化之人也。」

〔八〕 《御览》「流」作「留」。此句意谓正气流布于笔墨之中。

〔九〕 范注:「《诗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传》曰:『诡随,诡人之善,随人之恶者。』」朱注:「诡随,不顾是非而妄随人也。」《斟诠》:「不放纵诡谲随和之乡愿。」

〔一○〕黄注:「《(后汉书)王常传》: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注:绝席,谓尊显之也。《汉官仪》曰:御史大夫、尚书令、司隶校尉皆专席,号三独坐。」按《后汉书来歙传》:「赐歙班坐绝席。」《后汉书张禹传》:「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在诸公之右。」《注订》:「绝席者,殊座也,故称雄。」牟注:「这里指『总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

〔一一〕范注:「《易坤文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牟注:「《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弹事及其规格要求。

启者,开也〔一〕。高宗云:「启乃心,沃朕心。」〔二〕取其义也〔三〕。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四〕。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五〕。必敛饬入规〔六〕,促其音节,辨要轻清〔七〕,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八〕。

〔一〕 范注:「《说文》:『,开也。启,教也。』经传皆以『
启』为『』。」《注订》:「段玉裁云:『按后人用启字训开,乃废不行矣。』」服虔《通俗文》:「官信曰启。」《文体明辨序说》:「,开也,开陈其义也。」

〔二〕 高宗,商王武丁。范注:「《尚书说命上》:『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传曰:『开汝心以沃我心,如服药必瞑眩极,其病乃除,欲其出切言以自警。』」正义:「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见教己未知故也。」

〔三〕 《校释》:「《御览》『取』作『盖』,是。」

〔四〕 范注:「《通典》一百四载魏刘辅等《论赐谥启》,是魏奏亦称『启』之证。《释名释书契》:『启,亦诣也,以告语官司所至诣也。』据此,东汉已有启矣。留存《事始》:『沈约书云:景帝名启,当时俱讳。自魏国笺记末方云谨启。』」

      《校注》:「《事物纪原》集类二:『魏国笺记,始云启,末云谨启。』并其证。」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古来君臣同书,至东汉始用笺记:公府奏记,郡将奏笺。……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五〕 范注:「《御览》六百三十四载范宁《断众公受假故事启》。又一百四十九引《东京旧事》会稽王道子《皇太子纳妃启》、《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道子《请崇正文李太妃名号启》。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启」:「启者,本字作『』,开也,诣也。开以事,明事之所至诣,上天子与王侯大臣,奏表之变也。……刘勰曰:『晋来盛启,……亦表之别干。』」

      牟注:「晋代用『启』之盛,除范文澜注所举范宁一篇,司马道子二篇外,写得较多的如陆云,有《国起西园第表启宜遵节俭之制》等六篇,卞嗣之有《沙门应致敬启》四篇。用兼表奏:如上举陆云《表启宜遵节俭之制》,即表启兼用。当时其它诸启,也和表奏无大区别。」

〔六〕 《校证》:「『饬』,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吴校本作『彻』,王惟俭本作『辙』,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陈本、锺本、梁本、徐校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散』,黄本改作『饬』。」按曹能始批梅六次本亦作「敛辙入规」。沈岩录何焯云:「则启之无取乎冗长明矣。刘、柳之启,后世之不戾于古者也。」按「辙」、「彻」义通,均指轨辙。黄本臆改为「饬」,非是。

〔七〕 牟注:「辨要:《太平御览》卷五九五作『辩要』。《才略》篇说『《典论》辩要』,指论述能抓住要害。」

〔八〕 范注:「此犹言简约毋繁耳。」孙梅《四六丛话》卷十四「
启」类说:「『若乃敬谨之忱,视表为不足(即不到用表的程度),明慎之旨,侔书为有余(即书不足以表达),则启是也。」大抵启的句式比较短促,而且行文也比较简约。「不侈」,不浮侈。《文体明辨序说》:「奏启入规而忌侈文,弹事明宪而戒善骂,世人所作,多失折衷,此又学者所当知也。」

      《斟诠》:「李兆洛《骈体文钞序目》曰:『齐梁启事短篇,藻丽间见,既非具体,无关效法,十而存一,概可知也。』盖此体之作,惟尚隶事征典,篇体短促,多者百名而已。故尔时文士,竞为纤巧,以夸雅切。故曰『敛彻入轨,促其音节,辨要轻清,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

      以上为第五段,释启之意义及其体用。

又表奏确切〔一〕,号为谠言〔二〕。谠者,偏也〔三〕。王道有偏,乖乎荡荡〔四〕,矫正其偏〔五〕,故曰谠言也。孝成称班伯之谠言〔六〕,言贵直也〔七〕。

〔一〕 「确」音学。《后汉书崔寔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注:「确,坚定也。」《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切」,谓切要。

〔二〕 范注:「《后汉班彪传下》注,《文选典引》注,皆云『谠,直言也』。《书益稷》正义引《声类》云:『谠言,美言也。』《汉书叙传》颜师古注:『谠言,善言也。』」

      《斟诠》:「谠言,正直之言。《说文新附》:『谠,直言也。』」

〔三〕 范注:「此言『谠者偏也』,疑有脱字,似当云:『谠者,正偏也。』《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校注》:「按范氏谓有脱字甚是,惟谓作『正偏』,似与下『王道有偏,乖乎荡荡』不相应;疑当作『无偏』。《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足与此文相发。」

      《校释》:「按谠无偏训。谠言,美言也,直言也。此当作『谠者,正也。』下文『其偏』上阙字,当作『谠正其偏』。」

〔四〕 《书》「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句下孔传:「偏,不平。」《左传》襄公三年引此二句,杜注:「荡荡,平正无私。」

〔五〕 《校证》:「何校云:『「其偏」上当有阙文。』谢,徐校『荡荡』下补『矫正』二字,王惟俭本空白二字。黄本于『荡荡』下注云:『下有脱字。』今据谢补。」

      《校注》:「按『其』下疑脱『言无』二字,观上下文意可见。」

〔六〕 梅注:「《汉书》:班伯,况子也。成帝时,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久之。……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乎?』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哉?』伯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按此见《汉书叙传》。

〔七〕 《校证》:「『贵』上『言』字今补,盖原作小二,误夺之。《乐府》篇:『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封禅》篇:『《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言至德所被也。』句法与此同。」《斟诠》:「案《乐府》、《封禅》两篇所引,皆实录陈思,《录图》之言,故于断语加『
明』『言』二字以申明之,今此处所述孝成之称出于间接叙笔,非直接辞语,句法并非一致,故断语『贵直也』三字自通,无加『言』字必要。」

自汉置八能,密奏阴阳〔一〕;皁囊封板,故曰封事〔二〕。晁错受《书》,还上便宜〔三〕。后代便宜〔四〕,多附封事〔五〕,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六〕,必吐謇谔〔七〕,事举人存〔八〕,故无待泛说也〔九〕。

〔一〕 「能」原作「仪」。范注:「『八仪』,疑当作『八能』。《后汉书礼仪志中》:『正德曰:「八能士各言事。」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黄锺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征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送西陛,跪授尚书。』」王先谦《集解》:「八能,谓撞锺,击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应八音,故曰八能。」「密奏阴阳」,《后汉书礼仪志》引《乐协图征》:「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阴乐以成天文,作阳乐以成地理。」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封事」条:「按汉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故曰封事。」可见宋本即作「仪」,不误。《注订》:「八仪,即八能。《广雅释言》:『仪,贤也。』八能、八贤、八仪一也。下文云:『密奏阴阳,皂囊封板。皆本《礼仪志》中语,盖可证也。』」

〔二〕 「板」字《校证》本误排为「事」。按各本均作「板」。开明书店版范注本误排为「事」,《校证》本亦沿其误。兹据改。

      黄注:「《后汉礼仪志中》:日冬至,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独断》: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皁囊盛。」《汉官仪》:「密奏以皁囊封之,不使人知,故曰封事。」「皁」,黑色。《图书集成文学典》一四八卷《表章部杂录》引《鼠璞》:「俗谓章奏为囊封,本于汉。凡章奏皆启封,至言密事不敢宣泄,则用皂囊重封以进,若州县之紫袋。刘向惧恭显之倾危上,乃上封章以谏,其末云:臣谨重封昧死上。汉漏泄之法极重,师丹使吏书奏,丁傅得其草,以告廷尉,劾治策免。」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

〔三〕 黄注:「《(史记)晁错传》:太常遣晁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南齐书顾宪之传》:「愚又以便宜者,盖便于公,宜于民也。」

〔四〕 《校证》:「『后代便宜』,黄丕烈云:『案冯本无此四字,校增。』」按元刻本有此四字。

〔五〕 范注:「《汉书霍光传》:『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

〔六〕 范注:「《易蹇卦》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正义:「尽忠于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济君,故曰匪躬之故。」高亨《周易古经今注》:「蹇蹇,借为謇謇,古本亦作謇謇。《广雅释诂》:『故,事也。』(此采王引之说)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言王臣謇謇,忠告直谏者,非其身之事,乃君国之事也。」

〔七〕 黄注:「《后汉书陈蕃传》:窦太后犹诏蕃曰: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谔之操,华首弥固。」「謇谔」,亦作謇愕,直言也。

      《晋书武帝纪》:「谠言謇谔,所望于左右也。」

〔八〕 《校证》:「黄丕烈云:『举,活字本作徙。』案《礼记中庸》云:『其人存,则其政举。』此彦和所本,作『徙』者误。」《斟诠》:「事举人存,谓所言之政事获得实行,而其人之名亦存于世也。《礼记中庸》:『其人存则其政举。』彦和师其语而不用其义。」

〔九〕 郭注:「无待泛说,承上文『必吐謇谔』而言。」

      第六段附论「谠言」、「封事」、「便宜」。

赞曰:皁饰司直〔一〕,肃清风禁〔二〕。笔锐干将,墨含淳酖〔三〕。虽有次骨〔四〕,无或肤浸〔五〕。献政陈宜,事必胜任。

〔一〕 《校证》:「『饰』原作『饬』,黄丕烈云:『活字本作饰。』今据改。皁饰乃司直之服饰。」按元刻本此字作「●」。

      《校释》:「孙诒让疑『饬』当作『袀』,《以『袀』为皁服也。然『袀』无缘讹为『饬』,『饬』疑『饰』之误。皁乃司直之服饰。」

      《注订》:「饬疑为饰之笔误,彦和于古之成语,多用变文,如上八仪之类,则皁饰犹皁服也。」

      黄注:「《(汉书)百官公卿表》: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掌佐丞相举不法。」

      《斟诠》:「司直,主判断正邪曲直之人,指古之谏议大夫、御史大夫……等官而言。《诗郑风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司直。』毛传:『司,主也。』」

〔二〕 「风禁」,犹言风纪。

〔三〕 《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诗会余蚳之文」条:「夏文庄(竦)表云:诗会余蚳之文,简凝含酖之墨。余蚳,见《诗贝锦》笺。笔锐干将,墨含淳酖,出《文心雕龙》(《奏》篇赞)。」「酖」,「鸩」的异体字。「墨含淳酖」,谓按劾之文中,含有淳烈之酖毒也。

〔四〕 见前「次骨为戾」。

〔五〕 《校注》:「《论语颜渊》:『子曰:浸润之潜,肤受之愬。』集解:『郑曰:「谮人之言,如水之浸润,渐以成之。」马曰:「肤受之愬,皮肤外语,非其内实。」』」

      《斟诠》:「谓奏劾之文,言必核实,无有肤受之愬,浸润之谮,而劾存诬陷也。」

  议对 第二十四
  《校释》:「议对者,议政与对策之文也。名用虽殊,其必深明治体,务切时用,言无虚设,义准经训,了然于一代政治之得失,坐言者可以起而行,然后文非妄作。观彦和所举汉魏臣工,其所献替,无不如是。……彦和之时,文浮末胜,尤无足观,故其此篇,虽扬搉前代作者,实针砭当世文风,最为切要。」

  《注订》:「研其所宜则议,答其所问乃对。此通义而实一体,但主宾稍疏,而枝干有异也。故彦和称对即议之别体是矣。然议有专题,对以循问;固又非奏启之类,此不可不知也。」

  《斟诠》:「夫开陈政典,上劾变愆,此奏启之由兴;而审谋事宜,应答疑难,则议对之所生也。奏启、议对,两者殊涂而同归,皆所以劝善纳忠,献可替否者也。惟奏启为主动进言,议对乃被动献说,此其大较,亦彦和两文相次之故也。」

  对也称「对策」,是议之别体。它和《诏策》篇所论的策书不同,前者是上行公文,后者是下行公文。对策是由于汉代以策取士,而出现的文体,可以认为是奏议的一个附类。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简上,称为策问;参加选拔的文士把自己的回答写在简上交上去,叫作对策。这种对策,到宋朝成为考试科目之一,所以宋朝的策论特别发达。苏洵、苏轼就是这方面的名家。

周爰咨谋,是谓为议〔一〕。议之言宜,审事宜也〔二〕。《易》之《节卦》〔三〕,「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四〕。《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弗迷。」〔五〕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六〕。

〔一〕 《札记》:「《说文》言部:议,语也。论,议也。谋,虑难曰谋。口部:谋事曰咨。然则议亦论事之泛称。」「咨」,原作「
谘」。《校注》:「按《诗小雅皇皇者华》:『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毛传:『忠信为周,访问于善为咨。咨事之难易为谋。』郑笺:『爰,于也。』此舍人所本。……『谘』,俗字,(「咨」已从口,无庸再加言旁。)当依《御览》作『咨』,始与《诗》合。以下文『尧咨四岳』,及《书记》篇『短牒咨谋』譣之,此原作『咨』也。」按《皇皇者华》:「周爰咨诹。」朱注:「周,遍;爰,于也。咨诹,访问也。使臣自以每怀靡及,故广询博访,以补其不及而尽其职也。……谋,犹诹也,变文以协韵耳。」

      明朱荃宰《文通》卷九「议」类袭用此文云:「《诗》云:『周爰谘谋』,谓遍于咨议也。」

〔二〕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议字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韵会》四寘引《说文》『议,语也』下有『一曰谋也』。」《斟诠》引《匡谬正俗》云:「议有宜音。」

      《注订》:「《曲礼》:『公事不私议。』《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段氏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是本彦和,盖古『义』『谊』互通,古今字也。从『义』之字训宜,皆由『谊』字来也。」

〔三〕 《斟诠》:「《节卦》兑下坎上,。其卦辞曰:『节,亨,苦节不可贞。』孔疏:『彖曰:「节以制度。」《杂卦》云:「
节,止也。」然则节者,制度之名,节止之义。……』」

〔四〕 《校注》:「『度数』活字本《御览》引作『数度』。按作『数度』始与《易》合。前《诏策》篇亦误倒。」

      《易节卦》:「象曰: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数度」谓礼数、法度。正义:「数度,谓尊卑礼命之多少;德行,谓人才堪任之优劣;君子象节以制其礼数等差,皆使有度;议人之德行,任用皆使得宜。」郭注:「察此文『制』字及下文《周书》『制』字,皆当作节制解释,故下文云:『议贵节制』也。」

〔五〕 《尚书周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孔传:「凡制事必以古义议度终始,政乃不迷错。」正义:「凡欲制断当今之事,必以古之义理议论量度其终始,合于古义然后行之。则其为之政教乃不迷错也。」又:「论议时事,必以古之制度如此,则政教乃不迷错矣。」范注:「弗,应据《周官》作不。」《周官》蔡注:「制,裁度也。迷,错谬也。……苏氏曰:郑子产铸刑书,晋叔向讥之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其言盖取诸此。」

      《文章辨体序说》「议」类:「《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眉山苏氏释之曰:先王人法并任,而任人为多,故临事而议,是则国之大事,合众议而定之者,尚矣。」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按刘勰云:『议者,宜也,周爰谘谋以审事宜也。』《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此之谓也。」

〔六〕 「体」,谓体制,体例。

昔管仲称轩辕有明台之议〔一〕,则其来远矣。洪水之难,尧咨四岳〔二〕,宅揆之举,舜畴五人〔三〕。三代所兴,询及刍荛〔四〕。《春秋》释宋,鲁僖预议〔五〕。及赵灵胡服,而季父争论〔六〕;商鞅变法,而甘龙交辨〔七〕;虽宪章无算〔八〕,而同异足观〔九〕。

〔一〕 《训故》:「《管子桓公问》: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明台」,传说为黄帝议政之所。《三国志魏文帝纪》延康元年令:「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

〔二〕 《校注》:「《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于!鲧哉!」』」注见前《章表》篇「故尧咨四岳,舜命八元」。

      王通《中说问易》篇:「文中子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大哉乎,拜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

〔三〕 范注:「《尚书舜典》:『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奋,起;庸,功;载,事也。访群臣有能起发其功,广尧之事者),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亮,信;惠,顺也。求其人使居百揆之官,信立其功顺其事者谁乎?)此下命禹作司空,弃作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垂作共工,所谓五人也。」郭注:「畴即畴咨,询问之义。《魏志管宁传》:『畴咨群公,思求俊乂。』」

      《校释》:「按《舜典》:舜新命六人:禹、垂、益、伯夷、夔、龙也。此作『五人』,疑误。又《舜典》虽有『惠畴』、『畴若』之文,皆训谁。此言舜畴五人,亦文不成义。『畴』乃『詶』之借字,亦作『诪』,《魏元丕碑》曰『诪咨群寮』,是也。」按《舜典》:「纳于百揆。」孔传:「揆,度也。度百事,总百官。」舜所咨畴者五臣,非必如《校释》所说为新命之六人。

      《校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宅』作『百』,『人』作『臣』……按『百』『臣』二字并是。『百揆』与上『洪水』对。《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集解引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也。』……『
畴』读为『筹』。《荀子正论》篇:『故至贤畴四海。』杨注:『
或曰:畴,与筹同。谓计度也。』是『畴』字于此,亦非不可解者。刘说误。」《舜典》蔡传:「百揆者,揆度庶政之官。惟唐虞有之,犹周之冢宰也。」

〔四〕 范注:「《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朱注:「刍荛,采薪者。」

〔五〕 《校证》:「『鲁僖预议』原作『鲁桓务议』。惠栋《九曜斋笔记》一引其父士奇曰:『案文当云「鲁僖预议」,《公羊传》僖二十一年:「释宋公。」《传》曰:「执未有言释之者,此其言释之何?公与为尔也。公与为尔奈何?公与议尔也。」今注刘勰书者,皆不知引。』案惠说是。《御览》『务』正作『预』,徐校亦作『预』,『预』与『与』同,转写讹为『务』耳。今据改。」按《公羊传》僖公二十一年:「楚人知虽杀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
春秋传》僖公二十一年:「十有二月,癸丑,公会诸侯盟于薄,释宋公。」「宋公」,宋襄公,是年秋为楚人所执。

〔六〕 黄注:「《(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曰:中国者,贤圣之所教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逆人之心。王曰: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公子成曰: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乎。」「季父」,灵王之叔父公子成。

      《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谋之于公子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
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

〔七〕 《校证》:「『辨』,《御览》作『辩』,下同。」《斟诠》:「字虽古通,但此篇论议对,以从言者为正。」

      范注:「《史记商君列传》:『孝公即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八〕 「宪章」,典章制度。「无算」,无足算,谓少。《淮南子泰族训》:「日计无算,岁计有余。」

〔九〕 意谓这些议论虽然成为典章制度的不多,但是主张的同异之点还是可见的。这是对汉代的「楷式昭备」而言。

      以上为第一段,释「议」之名义及其渊源。

迄至有汉,始立驳议〔一〕。驳者,杂也。杂议不纯,故曰驳也〔二〕。自两汉文明,楷式昭备,蔼蔼多士〔三〕,发言盈庭〔四〕;若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五〕。

〔一〕 黄注:「驳议,见《章表》篇。」

〔二〕 范注:「《说文》:『驳,马色不纯,从马,爻声。』又:『驳,兽如马,倨牙,食虎豹,从马,交声。』驳、驳二字,义绝异。驳议之驳,不应混作驳。《通俗文》:『黄白杂,谓之驳荦。』」

〔三〕 《校注》:「《诗大雅卷阿》:『蔼蔼王多吉士。』毛传:『蔼蔼犹济济也。』」

〔四〕 斯波六郎:「《诗小雅小旻》:『谋父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盖古者国有大事,必集群臣而廷议之,交口往复,务尽其情,若罢盐铁、击匈奴之类是也。」

〔五〕 梅注:「《史记》:文皇帝初立,以河南守吴公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因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按此见《屈原贾生列传》。范注:「诸生,即诸老先生。……《史》《汉》多称贾谊为贾生,盖尊呼之,非因其年少也。」

至如吾丘之驳挟弓〔一〕,安国之辨匈奴〔二〕,贾捐之之陈于珠崖〔三〕,刘歆之辨于祖宗〔四〕,虽质文不同,得事要矣。

〔一〕 「吾丘」原作「主父」,黄校:「当作『吾丘』。」顾校作「吾丘」。《校证》:「按吾丘寿王驳挟弓事,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斟诠》:「兹据《御览》五九五及《古今图书集成》卷一五○引订正。」《考异》:「此因吾丘寿王与主父偃同传,载《
汉书》六十四卷中,因而致误。」

      《汉书吾丘寿王传》:「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上下其议。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大不便。』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二〕 梅注:「《汉书》:武帝时,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年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

      黄注:「《汉书韩安国传》:武帝时,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议伏兵袭击。安国曰:匈奴,轻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风,去如收电,难得而制。今使边郡久废耕织,以支胡之常事,其势不相权也。臣故曰勿击便。」

      《史记韩长孺列传》:「(武帝)建元六年,……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三〕 范引孙云:「《御览》无两『之』字。」按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均仅一「之」字,当据删。

      《校证》:「『珠崖』原作『朱』,黄注及顾校俱作『珠崖』,按捐之之陈珠崖,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校注》:《法言孝至》篇:『朱之绝,捐之之力也。』作朱。……此固不必依《汉书》本传作『珠』也。」

      梅注:「《汉书》:捐之,贾谊之曾孙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诏金马门。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至昭帝时,凡六反,罢儋耳郡并属珠。宣帝时复反。元帝初元元年,又反,发兵击之。连年不定,上与有司议大发军,捐之建议以为不当击,其略曰:其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愿遂弃珠。」按此见《贾捐之传》。珠郡在今海南岛。

〔四〕 黄注:「刘歆《武帝庙不宜毁议》:孝武皇帝南灭百粤、北攘匈奴,至今累世赖之。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既以为世宗之庙,臣愚以为不宜毁。」

      《札记》:「文载《汉书韦贤传》,班彪赞曰: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汉书韦贤传(附贤子玄成传)》:「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高帝建大业,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着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若乃张敏之断轻侮〔一〕,郭躬之议擅诛〔二〕,程晓之驳校事〔三〕,司马芝之议货钱〔四〕,何曾蠲出女之科〔五〕,秦秀定贾充之谥〔六〕,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

〔一〕 梅注:「《后汉书》:建初中,张敏为尚书,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杀之。肃宗贳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后固以为比。是时遂定其议,以为《轻侮法》。敏驳议以为死生之决,宜从上下,有生有杀。若开相容恕,着为定法者,则是故设奸萌,生长罪隙。又云:未晓《轻侮》之法将以何禁?必不能使不相轻侮,而更开相杀之路。执宪之吏复容其奸枉云云。」

      黄注:「《张敏传》:……敏驳议曰:『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非所以导在丑不争之义。可下三公、廷尉,蠲除其敝。』议寝不省。敏复上疏,和帝从之。」「断」,绝,指反对。

      《札记》:「文见《后汉书张敏传》。」

〔二〕 梅注:「《后汉书》:永平中,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骑都尉秦彭为副。彭在别屯,而辄以法斩人。固奏彭专擅,请诛之。显宗乃引公卿朝臣平其罪科。躬以明法律,召入议,议者皆然固奏。躬独曰:『于法,彭得斩之。』帝曰:『军征,校尉一统于督。彭既无斧钺,可得专杀人乎?』躬对曰:『一统于督者,谓在部曲也。今彭专军别将,有异于此。兵事呼吸,不容先关督帅。且汉制棨戟即为斧钺,于法不合罪。』帝从躬议。」按此见《郭躬传》。

〔三〕 梅注:「《魏志》:晓嘉平中为黄门侍郎。时校事放旷(应作横),晓上疏,其略曰:远览典志,近观秦汉,虽官名改易,职司不同;至于崇上抑下,显分明例,其致一也。初无校事之官干与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业草创,众官未备。而军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此霸世之权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后渐蒙见任,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覆讯。其选官属,……以刻暴为公严,以循理为怯弱。外则托天威以为声势,内则聚群奸以为腹心。大臣耻与分势,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锋芒,郁结而无告。至使尹模肆其奸慝,罪恶之着,行路皆知。既非《周礼》设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义。纵令校事有益于国,以礼义言之,尚伤大臣之心,况奸回暴露,而复不罢。是衮阙不补,迷而不反也。于是随罢校事官。」按此见《程昱传》附《程晓传》。

      《札记》:「裴注引晓别传曰:『晓大着文章,多亡失,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案如此言,则本文士,故其文峻利允当若是矣。」魏吴皆有校事,为皇帝或执政耳目,刺探臣民言行。曹操初置校事,至曹丕为帝,权任益重,上察宫庙,下摄众官,校事卢洪、赵达等常以憎爱擅作威福。参阅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七《校事考》。

      周注:「『程晓之驳校事』,并不是魏朝提出校事来商议,是程晓认为校事官应裁撤,有意见上奏,这又说明议同于奏。」

〔四〕 梅注:「《魏志》:芝,河内温人也。少为书生。……性亮直,不矜廉隅,与宾客谈论,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无异言。居官十一年,数议科条所不便者。卒于官,家无余财。《货钱议》本传不载。」《札记》:「黄注引《司马芝传》,今传无其文,盖妄引也。《晋书食货志》云:魏文帝黄初二年,以谷贵,始罢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至明帝代,钱废谷用既久,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而不能禁也。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也,今若更铸五铢,于事为便。帝乃更立五铢钱。案芝议可见者,仅此数言而已。」

〔五〕 梅注:「《晋书》:司马师辅政,是时魏法,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毋丘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族兄顗与师姻,通表魏帝,以丐其命。诏听离婚。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亦坐死,以怀妊系狱。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乞恩,求没为官婢,以赎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议曰:『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出适他族,还丧父母,降其服纪,所以明外成之节,异在家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党见诛,又有随姓之戮。一人之身,内外受辟。今女既嫁,则为异姓之妻;如或产育,则为他族之母,……男不得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为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宜改旧科,以为永制。』于是有诏改定律令。」按此见《
刑法志》。又见《三国志魏书何夔传》注引干宝《晋纪》。

〔六〕 梅注:「《晋书》:秀,新兴云中人也。少敦学行,以忠直知名。咸宁中,为博士。贾充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充无子,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子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耶!但以义推之,则无父子耳。……然则以外孙为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按此见《秦秀传》。

汉世善驳,则应劭为首〔一〕。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二〕。然仲瑗博古,而诠贯以叙〔三〕;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四〕。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五〕,而腴辞弗翦〔六〕,颇累文骨〔七〕,亦各有美,风格存焉〔八〕。

〔一〕 黄注:「《应劭传》:劭凡为驳议三十篇。」

      《札记》:「《后汉书劭传》载有《驳韩卓募兵鲜卑议》及《追驳尚书陈忠活尹次、史玉议》二首。」(范注:尹次、史玉二人名。)

〔二〕 《札记》:「《晋书礼志》载有咸《议二社表》及《驳成粲议太社》,又本传载咸为司隶校尉,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咸上书自辨,其辞甚繁。李充《翰林论》(严辑)曰:世以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

〔三〕 范注:「《后汉书应劭传》:『劭字仲远。』李贤注引谢承书曰:《应氏谱》并云字仲远。《续汉书文士传》作『仲援』。《汉官仪》又作『仲瑗』,未知孰是。」

      《校证》:「寻《刘宽碑》阴,有『故吏南顿应劭仲瑗』。洪适曰:『《汉官仪》既劭着,又此碑可据,则知「远」、「援」皆非也。』窃疑应氏本名劭字仲远,『劭』『邵』古通,『邵』『
远』义正相应。『瑗』则其别字,『援』即『瑗』之讹误耳。」「博古」谓博通古事。张衡《西京赋》:「雅好博古,学乎旧史氏。」《
校证》:「『以』梅本改作『有』。」按「有」字义长。「诠贯」谓诠衡贯通。王金凌:「这就是能一、能通、能赅、能赡。」

〔四〕 「长虞」,傅咸字。《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识治」谓明识治道。

      周注:「傅咸弹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违典制。咸驳道:『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这里的话就是有前后复出的,所谓『属辞枝繁』。」

〔五〕 《札记》:「案此谓士衡议《晋书》限断也。李充《翰林论》曰:『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陆机议晋断,亦名其美矣。』……陆文已阙,《全晋文》(九十七)录其数语。」按《初学记》二十一引李充《翰林论》:「士衡之议,可谓成文矣。」

      斯波六郎:「《晋书贾谧传》:『先是朝廷议立《晋书》限断,中书监荀勖谓……著作郎王瓒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惠帝立,更始议之,谧上议请从泰始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潘、黄门侍郎黄混以为……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施行。』陆机之议,恐亦惠帝时之作。」

      周注:「《全晋文》陆机《晋书限断议》:『三祖(指司马懿、师、昭父子)实终为臣,故书为臣之事,不可不为传,此实录之谓也。而名同帝王,故自帝王之籍,不可以不称纪,则追王之义。』按晋追尊司马懿为宣帝,师为景帝,昭为文帝。纪是用帝王纪年来记大事,这三人都没有称帝,没有年号,不能纪年,所以记他们的事又像传。」

〔六〕 「腴」原作「谀」。纪评:「『谀』当作『腴』。」范注:「士衡撰文,每失繁富,下云颇累文骨,其作『腴』者是也。」

      《校注》:「《御览》引作『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同。纪说是也。《杂文》篇『
腴辞云构』,亦足为当作『腴』之证。」

〔七〕 《校释》:「《御览》五九五正作『腴』。明刻五家言本同。史称『陆机服膺儒术,非礼弗动』,观今存议《晋书》限断,不可谓谀,盖陆文繁富,故病其腴。《诠赋》篇曰『膏腴害骨』,与此文同意,故曰『颇累文骨』也。」按《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风骨》篇:「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八〕 《夸饰》篇说:「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本篇论到应劭、傅咸、陆机三人的作品时,概括他们三人的作品说:「亦各有美,风格存焉。」这两处的风格,都是指风范格局而言。

      《世说新语德行》篇:「风格峻整。」《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魏晋议体的代表作家作品。

夫动先拟议〔一〕,明用稽疑〔二〕,所以敬慎群务,弛张治术〔三〕。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四〕;理不谬摇其枝〔五〕,字不妄舒其藻。

〔一〕 《易系辞上》:「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注:「拟议以动,则尽变化之道。」正义:「拟之而后言者,……圣人欲言之时,必拟度之而后言也;议之而后动者,……谓欲动之时,必议论之而后动也。拟议以成其变化者,言则先拟也,动则先议也,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意思是说:凡事行动之前,必先拟度谋议。

〔二〕 《尚书洪范》:「次七曰明用稽疑。」传:「明用卜筮考疑之事。」

      朱熹《书集传》:「稽疑曰明,所以辨惑也。稽,考也,有所疑,则卜筮以考之。龟曰卜,蓍曰筮。蓍龟者,大公无私,故能绍天之明。」按「明用稽疑」一语,乃《尚书洪范》篇箕子为周武王所陈天地大法九类中之第七,下文演述「七、稽疑」说:「汝则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传:「将举事,而汝则有大疑,先尽汝心以谋虑之,次及卿士众民,然后卜筮以决之。」

〔三〕 《校注》:「『弛』,宋本……《御览》引作『施』。按:『施』『弛』古通。……『弛张』二字原出《礼记杂记下》,然古亦有作『施张』者,《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出行施张』……是也。《御览》引作『施』,或《文心》古本如此。」「弛张」,比喻事业的废兴,和处事的宽严。《韩非子解老》:「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

      《礼记杂记下》:「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四〕 《国语周语上》:「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韦昭注:「故实,故事之是者。」「故实」指足以效法借鉴的旧事。亦可指典故史实。

      「通变」,会通演变,指发展变化。《文心雕龙》有《
通变》篇。

〔五〕 此句意谓说理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摇摆游移。

      《注订》:「自『夫动』以下至『其藻』一节,为议体主文,说明此类文章之所以不同于其余者,至精当也。」

又郊祀必洞于礼〔一〕,戎事必练于兵〔二〕,佃谷先晓于农〔三〕,断讼务精于律〔四〕。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五〕;事以明核为美〔六〕,不以环隐为奇〔七〕;此纲领之大要也。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八〕。

〔一〕 《校证》:「『又』,元本、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谢抄本作『文』,误,徐校作『又』;宋本《御览》作『其』。」按谢恒抄本冯舒校云:「谢作『又』,『事』下有『必』字。嘉靖癸卯亦作『又』。」

〔二〕 《校注》:「『必』黄校云:『一作要,又作宜。』……按《御览》引作『宜』。下文之『先』字『务』字,皆异辞相对;上『
郊祀必洞于礼』句,已着『必』字,此不应重出,当以作『宜』为是。」按「必」字重出亦不为过。

〔三〕 《校证》:「『佃』,何校本、黄本作『田』,《御览》亦作『田』。」《考异》:「『田』、『佃』、『畋』古通。……《诗齐风》:『无田甫田。』注:『田,谓耕治之也。』」

〔四〕 《札记》:「『郊祀必洞于礼』四句,论议之文,无一可以陵虚构造,必先习其故事,明其委曲,然后可以建言。虚张议论,而无当于理,此乃对策八面锋之枝,非独不能与于文章之数,亦言政者所憎弃也。彦和此四语真扼要之言。」

〔五〕 桓宽《盐铁论水旱》篇:「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计。」《
御览》五九四引李充《翰林论》云:「驳不以华藻为先。」

      《注订》:「『文以辨洁为能』两句,即再申上文『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之意也。」

〔六〕 《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

〔七〕 《校证》:「『环』原作『深』,今据《御览》改。『环』为彦和习用字。」《斟诠》:「环隐,谓环回隐奥也。」按各本俱作「深」,且「深隐」亦习用语,无烦改字。

〔八〕 《校注》:「《易系辞下》:『诬善之人其辞游(同游)。』」

      《注订》:「『为游辞所埋』一节,是释明议文之不合于『纲领之大要』者之弊端,『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则文虽典雅,庸有济乎?语尤痛切。」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想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进行建议,必须通达政体,具有感性的直接经验,因为议体的文章,要以内容为主。如果过多地堆积浮辞,文章的思想内容反为浮辞所埋。

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熏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一〕。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二〕。

〔一〕 梅注:「《韩非子》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辨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秦为之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而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二〕 《校注》:「『在』宋本……《御览》引作『存』。按『在』、『存』二字形近,每易淆混,此当以作『存』为是。《曹子建文集求通亲亲表》:『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文选》王俭《褚渊碑文》:『裴楷清通,王戎简要,复存于兹。』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校释》:「晋、宋以后,文体渐尚藻丽,于是有不切事情而骋华辞者,故彦和以贵媵、还珠譬况之,犹今世所谓脱离实际之文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示议体之写作要领。

又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一〕;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二〕。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三〕;二名虽殊,即议之别体也〔四〕。古之造士,选事考言〔五〕。汉文中年,始举贤良〔六〕,晁错对策,蔚为举首〔七〕。及孝武益明,旁求俊乂〔八〕,对策者以第一登庸,〔九〕射策者以甲科入仕〔一○〕,斯固选贤要术也〔一一〕。

〔一〕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颜氏家训省事》篇:「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对策」又略称为策。策就是简策(册),因臣下把意见写在简策上而得名。

〔二〕 《玉海》卷六十一引《文心雕龙》,于此句下注云:「《汉书》注:射之言授(案当作「投」)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

      黄注:「《(汉书)萧望之传》: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注: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以知优劣。射之言投射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

      策问时有两种方式:策问内容不公开,被推选举荐来应试的人碰到什么问题回答什么,称为「射策」,也就是抽签答题;「
对策」则题目公开,同时考问许多人,根据每人的答卷来比较优劣。

〔三〕 《礼记射义》:「故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

〔四〕 《注订》:「据此,议之别体盖有二:一为对策,二为射策。然无论其为对为射,皆对类也。《诏策》篇之策,所以异于此者,以其非对也。显有不同,是所应知。」

〔五〕 《礼记王制》:「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郑注:「不征,不给其繇役。造,成也。能习礼则为成士。」

      《斟诠》:「但在此处用非其义,应作『造就人才』解。《王制》又云:『乐正崇四术,立四数,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乡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郑注:『顺此四术,而教以成是士也,皆以四术成之。』」

      《周礼地官》乡大夫职曰:「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郑注:「贤者,有德行者;能者,有道艺者。」郑司农云:「兴贤者,谓若今举孝廉。兴能者,谓若今举茂才。」范注:「选事犹言兴能;考言犹言兴贤,有德者必有言也。」《注订》:「选事者,因事以选才;考言者,较言以用事也。」

      斯波六郎:「『选事』者,谓以事功选之;『考言』,谓以言论考之。……此之『古之造士,选事考言』,疑与《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诏之『古之选贤,傅纳以言,明试以功』有关。」

      《斟诠》:「所谓『选事考言』即『考德艺兴贤能』之义。又《礼记文王世子》:『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孔疏:『……或以事举者,事次德者,虽无德而解世事,或吏治之属,亦举用之也。或以言扬者,次事也,扬亦进举之类。互言之,虽无德无事,而能言语应对,堪为使命,亦举用之。』是所谓『选事考言』,亦即『以事举以言扬』之说。」

      《文体明辨》卷三十四「策问」类引此数语作:「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汉文中年,始策贤良。」

〔六〕 《玉海》卷六十一引注「中年」为「十五年」。

      《文体明辨序说》「策问」类:「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未有问之以策者也。汉文中年,始策贤良,其后有司亦以策试士,盖欲观其博古之学,通今之才,与夫剸剧解纷之识也。」

〔七〕 范注:「《汉书文帝纪》:『十五年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补注》引周寿昌曰:『此汉廷策士之始,前此即位二年,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未闻举何人。至是始以三道策士,而晁错以高第由太子家令迁中大夫。』」《汉书晁错传》:「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之曰:『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错对曰:……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对策文在本传。」

〔八〕 「俊乂」,贤能的人。《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传:「才德过千人为俊,百人为乂。」《校注》:「《汉书儒林传赞》:『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书》伪《太甲上》:『旁求俊彦。』枚传:『旁,非一方。』又伪《说命下》:『旁招俊乂。』」

〔九〕 《玉海》卷六十一引,句下注:「公孙弘。」

      黄注:「《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公孙弘对策见《汉书平津侯传》。

      《校注》:「《尚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传:『庸,用也。』」

      《斟诠》:「吕祖谦云:『登庸者,大用之意。』」

〔一○〕《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儿宽以射策为掌故。」

      《校注》:「汉代射策以甲科入仕者,颇不乏人。《汉书匡衡传》:『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马宫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翟方进传》:『以射策甲科为郎。』《何武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王嘉传》:『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

      《斟诠》:「《汉书儒林传》:『平帝时,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三十八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一一〕《注订》:「此语举出对策于议虽为别体,其特点则专在选贤矣。」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按《说文》云:『策者,谋也。』《汉书音义》曰:『作简策推问,例置案上,在试者意投射取而答之,谓之射策。若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刘勰云:『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以甲科入仕。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以第一登庸。皆选贤之要术也。』夫策士之制,始于汉文,晁错所对,蔚为举首。自是而后,天子往往临轩策士,而有司亦以策举人,其制迄今用之。」

观氏之对,验古明今〔一〕,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超升高第,信有征矣〔二〕。仲舒之对,祖述《春秋》〔三〕,本阴阳之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慁者〔四〕,事理明也。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五〕,所以太常居下〔六〕,而天子擢上也。杜钦之对〔七〕,略而指事〔八〕,辞以治宣,不为文作〔九〕。及后汉鲁丕,辞气质素〔一○〕,以儒雅中策,独入高第。凡此五家,并前代之明范也。

〔一〕 《校证》:「『验古明今』,元本、传校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谢钞本、吴校本作『验古今』,谢云:『今上当脱一字。』王惟俭本作『考验古今』。梅徐校本作『证验古今』,其后诸本皆从之。《玉海》作『验古明今』。案《玉海》是。《奏启》篇云:『酌古御今。』《事类》篇云:『援古证今。』句法正同,今据补正。《体性》篇『摈古竞今』,《通变》篇『竞今疏古』,句法亦同。」

〔二〕 梅注:「《汉书》:孝文时,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按此见《晁错传》。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策」类:「按《说文》:策者,谋也。凡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考之于史,实始汉之晁错,遇文帝恭谦好问之主,不能明目张胆以答所问,惜哉!」

      《汉书错传》:「上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惟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诔碑》篇:「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晁错请徙民实边,守边备塞,援古证今,剖析利害,规划制度,颇为周密,所以称之为「事通而赡」。

〔三〕 《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策凡三道。」梅注:「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按此见《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在本传。

      《文章辨体序说》「策」类:「唯董仲舒学识醇正,又遇孝武初政清明,策之再三,故克罄竭所蕴,帝因是罢黜百家,专崇孔氏,以表章《六经》,厥功茂焉。」

      范注:「《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对策不知在何时。案仲舒对策,请罢斥百家,竟成举首;故丞相卫绾希旨,奏罢贤良之治百家言者。又《仲舒传》言武帝即位,仲舒以贤良对策举首,是其对策在武帝即位之建元元年甚明。」

〔四〕 「慁」,通混,混杂,紊乱。按《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对策曰:「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以下又征引《春秋》,究论列代之治乱,武帝在制诰中也称赞他说:「今子大夫明于阴阳之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董仲舒的对策很长,而且旁征博引,牵涉的面很广,然而条理分明,所以说「烦而不慁」。

      周注:「烦而不慁:文繁而不乱。《汉书董仲舒传》:『仲舒以贤良对策。』第一策说:『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因此主张勉力行善,施行教化,以求天的瑞应福禄。第二策说:德教未行,由于不素养士而官吏暴虐为奸,因此主张『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使『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第三策说:『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所以要『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五〕 梅注:「《汉书》:弘少时为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弘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罢。愿更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册诏诸儒,弘对策。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按此见《公孙弘传》。

      王金凌:「《汉书》本传所载公孙弘对策,只在文末引尧禹、桀纣证成其说,其余皆直陈治道,所以称『简而未博』。」

      郭注:「对策言『天人之道』,『吉凶之效』,『水旱』之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天命之符』,『人事之纪』,皆极简要,所以说『简而未博』,又说『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事切」,指内容切中事务的症结。「情举」,情意高举,谓情意表达明显。

〔六〕 「太常」,官名。秦置奉常,汉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汉代的太常兼管选试。

〔七〕 梅注:「《汉书》: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阳侯梁放举钦,钦上对云云。」按此见《杜钦传》。

      《训故》:「《汉书》:杜钦字子夏,京兆人。元(应作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直言。合阳侯举钦。夏,又诏诣白虎殿对策。钦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实阴为王氏地云。」见《汉书》本传。钦有《举贤良方正对策》与《白虎殿对策》。

〔八〕 范注:「略而指事,谓不详答上问,而篇末切指成帝好色之事。」按杜钦对策末云:「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则爱宠偏于一人;爱宠偏于一人,则继嗣之路不广,而嫉妒之心兴矣。如此,则匹妇之说不可胜也。唯陛下纯德普施,无欲是从,此则众庶咸说,继嗣日广,而海内长安。万事之是非,何足备言!」《
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又谷永杜邺直言策。」

〔九〕 《注订》:「钦对策中有『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云云,指成帝好色之病,以致寡嗣,虽属对策,而有讽谏之雅,故彦和有『略而指事』,『不为文作』之言也。『不为文作』,文指对策,以讽谏之意出乎篇题以外也。」

〔一○〕《校注》:「丕,黄校云:『元作平,朱改。』……按《三国志吴志阚泽传》裴注引《吴录》曰:『以字言之,「不」「十」为「丕」。』《玉篇》一部:『丕或作。』《五经文字》:『丕,石经作。』盖原作『鲁』,后因误『』为『平』耳。何本、谢钞本作『丕』,未误。」

      梅注:「《后汉书》:鲁恭弟丕,性沈深好学,兼通《
五经》,以《鲁诗》、《尚书》教授,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大司农刘宽举丕。时对策百有余人,唯丕在高第,除为议郎。」

      黄注:「《鲁丕传》:丕字叔陵,兼通《五经》,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刘宽举丕,时对策者百有余人,惟丕在高第,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

      《札记》:「袁宏《后汉纪》十六载丕举贤良方正对策文,如左:

      「『政莫先于从民之所欲,除民之所恶,先教后刑,先近后远。……精诚之所发,无不感浃。吏多不良,在于贱德而贵功,欲速,莫能修长久之道。古者贡士,得其人者有庆,不得其人者有让。是以举者务力行,选举不实,咎在刺史二千石。《书》曰:天工人其代之。观人之道,幼则观其孝顺而好学,长则观其慈爱而能教,设难以观其谋,烦事以观其治,穷则观其所守,达则观其所施,此所以核之也。……制度明则民用足。刑罚不中,则于名不正。正名之道,所以明上下之称,班爵号之制,定卿大夫之位也。狱讼不息,在争夺之心不绝。法者,民之仪表也,法正则民。吏民凋弊,所从久矣,不求其本,浸以益甚。吏政多欲速,又州官秩卑而任重,竞为小功,以求进取,生凋弊之俗。救弊莫若忠。故孔子曰:孝慈则忠。治奸诡之道,必明慎刑罚。孔子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说以犯难,民忘其死。死且忘之,况使为礼义乎?』」从这里可以看出它风格「儒雅」,「辞气质素」。大概是直书所见,未加整理修饰之故。《论语泰伯》:「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指语言风格。

魏晋以来,稍务之丽,以文纪实,所失已多〔一〕,及其来选,又称疾不会〔二〕,虽欲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三〕晋策秀才,而兴于前〔四〕;无他怪也,选失之异耳〔五〕。

〔一〕 《注订》:「纪实不以事理,徒恃文饰也。故云『所失已多』。」

〔二〕 《训故》:「《晋书》:元帝时,以天下丧乱,远方孝秀,不复策试,到即除署。既经略粗定,乃诏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其后孝秀莫敢应命,有送至京师,皆以疾辞。」按此见《孔愉传》附《孔坦传》。

      范注:「《晋书孔坦传》(《孔愉传》附):『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兴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并托疾。』」

〔三〕 梅注:「《汉书》:鸿嘉二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时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君,甚微而着,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会,飞集于庭,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经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

      范注:「《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春,行幸云阳。三月,博士行饮酒礼,有雉飞集于庭,历阶升堂而雊。』」

      郭注:「当时言者以为成帝『继嗣不立』,『失行流闻』之戒。刘彦和于此则认为选举不当之兆。」

〔四〕 梅注:「《晋书五行志》:「(成帝)咸和六年正月,会州郡秀孝于乐贤堂。有见于前,获之。孙盛以为吉祥。夫秀孝,天下之彦士;乐贤堂,所以乐养贤也。自丧乱之后,风教陵夷,秀孝策试,乏四科之实。兴于前,或斯故乎?」

〔五〕 周注:「这里说因为选举失实,所以发生这种怪异。这是古代的迷信附会。」

      郭注:「,似鹿非鹿。《诗鹿鸣》所以燕嘉宾,今而非鹿,故云:『无他怪也,选失之异也。』」

      以上为第四段,明对策、射策之异,并举出对策的代表作。

夫驳议偏辨〔一〕,各执异见;对策揄扬〔二〕;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酌三五以镕世〔三〕,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风恢恢而能远〔四〕,流洋洋而不溢,〔五〕王庭之美对也〔六〕。难矣哉,士之为才也!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对策所选,实属通才〔七〕,志足文远〔八〕,不其鲜欤〔九〕!

〔一〕 《注订》:「驳议者杂而论断,不拘一端也;偏辨者,执一而阐发,不涉其余也。」此谓偏于辩论。

〔二〕 「揄扬」,宣扬。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三〕 「三五」,指三王五霸。《楚辞九章抽思》:「望三五以为象兮,指彭咸以为仪。」王逸注:「三王五伯可修法也。」董仲舒《贤良对策》:「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金之在镕,惟冶者所为。」

      《校注》:「三五,谓三皇五帝。《史记孔子世家》:『楚令尹子西曰:……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文选》班固《东都赋》:『事勤乎三五。』刘良注:『三五,三皇五帝也。』」

      按既言「酌取」,又非「迂缓之高谈」,仍以指三王五霸为宜。

〔四〕 「恢恢」,宽阔广大貌。《老子》七十三:「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河上公注:「天所网罗,恢恢甚大。」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

〔五〕 「洋洋」,形容盛大,众多。《诗卫风硕人》:「河水洋洋。」传:「洋洋,盛大也。」《礼记中庸》:「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溢」,《两京遗编》本作「竭」,是。

〔六〕 王通《中说问易》篇:「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劳而不倦,其惟策乎?……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乘事演道,莫善于对。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

〔七〕 《校注》:「杜恕《笃论》:『校才选能,莫善于对策。』(《意林》五引)足与此文相发。」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夫策之体,练治为上,工文次之。然人才不同,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故入选者刘勰称为通才。呜呼,可谓难也已矣。」

〔八〕 黄注:「《左传》: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载孔子称子产语,见前《征圣》篇注。此处「志足」是就「练治」而言,「文远」是就「工文」而言。

〔九〕 《校注》:「《尔雅释诂上》:『鲜,善也。』」

      这一小节是把驳议和对策合起来论述二者的风格特点的。这里说对策要能通权达变,文章写得洋洋洒洒,气度恢宏而远大,既不迂缓,又不刻薄,方为上选。

      第五段,标驳议、对策之要旨及其准则。

赞曰:议惟畴政〔一〕,名实相课〔二〕。断理必刚〔三〕,摛辞无懦。对策王庭,同时酌和〔四〕。治体高秉,雅谟远播〔五〕。

〔一〕 「畴」,借为「诪咨」之「诪」(见前),与筹相通。

〔二〕 「课」,考核。周注:「考校名实。」

〔三〕 「刚」原作「纲」。《札记》:「此句与下句一意相足,云摛辞无懦,则此『纲』字为『刚』字之讹。《檄移》篇赞『三驱驰刚』,彼文本作『网』,讹为『纲』,又讹为『刚』;此则『刚』反讹『纲』矣。」铃木云:「『纲』疑当作『刚』。」《校证》:「按二氏说是,王惟俭本正作『刚』,今据改。」

〔四〕 「同时」,会同时务,指上文「理密于时务」;「酌和」,指上文「酌三五以镕世」。《斟诠》:「酌和,谓酌取人和也。酌有择善而取之意。」

〔五〕 「秉」,执持。「治体高秉」,谓高举治国的要领。「雅谟」,雅正的谋议。

  书记 第二十五
  《汉书百官志》:「王公及大将军幕府,皆有记室掌章表书记。」

  《典论论文》:「书论宜理。」又《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文选》五臣良注:「记亦书类。翩翩,美貌。言其文雅之致,足为乐也。」

  《文章辨体序说》「书」类:「昔臣僚敷奏,朋旧往复,皆总曰书。近世臣僚上言,名为表奏,惟朋旧之间,则曰书而已。盖论议知识,人岂能同?苟不具之于书,则安得尽其委曲之意哉?」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按刘勰云:书记之用广矣(《
文心雕龙》并无此语)。考其杂名,古今多品,是故有书,有奏记,有启,有简,有状,有疏,有笺,有札,而书记则其总称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姚惜抱谓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而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刘彦和分其类曰书、记,姚惜抱则分其类曰书、说。记,奏记也。汉公府用奏记,郡将用奏笺,今则笺记已屏不用,通行者但名『与书』。」

  《札记》:「案箸之竹帛谓之书,故《说文》曰『箸也』(聿部);传其言语谓之书,故《说文》曰『如也』(序)。是则古代之文,一皆称之曰书。故(《周礼》)外史称『三皇五帝之书』;又小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簋』;又小行人『及其万民之利害为一书,其礼俗政事教治刑禁之逆顺为一书,其悖逆暴乱作慝犹(与欲同)犯令者为一书,其札丧凶荒厄贫为一书,其康乐和亲安平为一书』。据此诸文,知古代凡箸简策者,皆书之类。又记者,疏也(《说文》言部)。,记也(《说文》部)。知记之名,亦缘有文字箸之竹帛,不限于告人,故书记之科,所包至广。彦和谓『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真能悉文章之原者。纪氏乃欲删其繁文,是则有意狭小文辞之封域,乌足与知舍人之妙谊哉!」

  张相《古今文综书牍类》叙录:「彦和有言:『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然自上而下则曰『赐书』,自下而上则曰『
上书』。兹列入诏令、表奏两类。惟上下詶答,言匪政事,体属笔札者,文以类聚,仍隶于斯。」

  《注订》:「书、记一也,古无所别,秦汉以后渐分。书者,舒也,达于外者之谓;记者,己也,着于内者之谓。范畴之分,由于所用殊途耳。盖记类专于人事,分歧较多,故不入于杂文,然以俗习用,又多不可。遂因名之殊,并入之于记中,如本篇中自『谱者』以下所举者是。彦和所以述之如此者,亦以记为文章骈枝,其义虽不如书之广大,而又为实际之所不可缺者也。纪评以为宜删自『故云谱者』以下一节,或非的论。」

  《斟诠》:「《文心》之『书记』相当于《昭明文选》三十九类中之『笺』与『书』,其在宋姚铉《唐文粹》二十二类中则为『书』。」

  从以上各家解释,可见「书记」主要是指私家文书而言。

大舜云:「书用识哉!」〔一〕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二〕,《书》之为体,主言者也〔三〕。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四〕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五〕。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六〕,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七〕。

〔一〕 范注:「《尚书益稷》:『帝曰:书用识哉。』《传》曰:『书识其非。』」蔡传:「识音志。……识,志也。录其过恶以识于册。」

〔二〕 《校证》:「『之』旧本作『尚』,何校本、黄本改。案《
御览》五九五作『尚』。」按元刻本此处缺页。明代各本俱作「盖圣贤言辞,总为《尚书》,《尚书》之为体,主言者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书之为体,来源于《尚书》,而《尚书》是以记言为主的书。义本可通,无烦改字。何焯校改之后,意思反而不如以前明确了。

〔三〕 此句如照《御览》删去「尚」字,亦可通。但在此句中,「
书」仍指《尚书》而言。

      《尚书序题》孔疏:「圣贤阐教,事显于言,言惬群心,书而示法。既书有法,因号曰『书』。且言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是故存言以声意,立书以记言,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是言者意之筌蹄,书言相生者也。」

      《文心雕龙杂记》:「姚姬传云: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四〕 范注:「语见扬子《法言问神》篇。李轨注曰:『声发成言,画纸成书,书有文质,言有史野。二者之来,皆由于心。』又曰:『察言观书,断可识也。』」

      《法言问神》篇:「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五〕 范注:「《说文》:『书,箸也,从聿、者声。』《说文序》曰:『箸于竹帛谓之书。』又曰:『书者,如也。』《孝经援神契》曰:『书,如也,舒也,纪也。』《贾子道德说》:『书者,箸德之理于竹帛而陈之,令人观焉以箸所从事。』」

      《尚书序题》孔疏:「书者,舒也。《书》纬《璇玑钤》云:『书者,如也。』则书者写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

〔六〕 黄注:「杜预《春秋序》: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

      《文选》五臣向注:「大竹曰策,小竹曰简,木板为牍。」

〔七〕 《校注》:「『于』,《御览》引作『乎』,……按元明各本亦皆作『乎』,……可见『于』字为黄氏误刻。」

      黄注:「象夬,见《征圣》篇。」范注:「《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韩康伯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按《易夬卦》:「彖曰:夬,决也。」

三代政暇,文翰颇疏〔一〕。《春秋》聘繁,书介弥盛〔二〕;绕朝赠士会以策〔三〕,子家与赵宣以书〔四〕,巫臣之遗子反〔五〕,子产之谏范宣〔六〕,详观四书,辞若对面〔七〕。又子叔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八〕,固知行人挈辞〔九〕,多被翰墨矣〔一○〕。

〔一〕 《札记》:「古者使受辞命而行,且简牍繁累,故用书者少。其见于传,与人书最先,实为郑子家。」

〔二〕 范注:「《左传》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杜注:『一介,独使也。』书介,犹言书使。」《考异》:「书介者,以书为绍介也。《史记鲁仲连传》:『胜请为绍介。』」

〔三〕 梅注:「《左传》:『晋人患秦之用士会也,……乃使魏寿余伪以魏叛者,以诱士会,执其帑于晋,使夜逸。请自归于秦,秦伯许之。履士会之足于朝,秦伯师于河西,魏人在东。寿余曰:「请东人之能与二三有司言者,吾与之先。」使士会。士会辞曰:「晋人,虎狼也。若背其言,臣死,妻子为戮,无益于君,不可悔也。」秦伯曰:「若背其言。所不归尔帑者,有如河。」乃行。绕朝赠之以策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既济,魏人噪而还,秦人归其帑。』杨用修云:观此,则策,简也,非鞭也,太白『临行将赠绕朝鞭』,亦误用耳。」按此见文公十三年。杜注:「绕朝,秦大夫。」士会,晋人。

      《札记》:「『绕朝赠士会以策』,此用服义也。《左传》文十三年《正义》曰:服虔云:绕朝以策书赠士会。若杜注则云:策,马挝,临别授之马挝,并示己所策以示情。《正义》曰:杜不然者,寿余请讫,士会即行,不暇书策为辞;且事既密,不宜以简赠人。传称以书相与,皆云与书,此独不宜云赠之以策,知是马挝。据此,解作马策,正是。」

      范注:「窃疑彦和此文有二误。士会仓卒归晋,绕朝何暇书策为辞(此说本《正义》)?其误一也。下文云:『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案《左传》既不载其文,彦和从何详观?其误二也。杜预训『策』为马檛,义优于服虔。」

      《注订》:「彦和用服虔说,盖下文『子无谓秦无人』一针见血之言,即策书之意,固如对面,故彦和云云,范注非。」

      杨慎《升庵文集》卷四十三「绕朝赠策」条:「《左传》:『士会自秦归晋,绕朝赠之以策云:子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策,如『布在方策』(按见《中庸》)之『策』,盖书也。其下云云,即策文也。盖士会将归,绕朝谏止之而秦君不听;及其行也,又难显言。故赠之以策书云云,见秦之有人,使归晋而不敢谋秦也。今以为鞭策,非也。刘勰《文心雕龙》曰:『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据此,则岂鞭策乎?李白诗:『临行将赠绕朝鞭。』(按见《送羽林陶将军》诗),诗人趁韵之误耳。」

      《校注》:「按舍人此文用服虔,杨慎、惠栋(《左传补注》卷二十)、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梁玉绳(《瞥记》卷十九)均有所论证。」《斟诠》:「彦和盖假鞭策为书策,所谓言着于此,而义在于彼者也。」

〔四〕 梅注:「《春秋》文十二(案应作十七)年:诸侯会于扈。《左传》:晋灵公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公子归生(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盾(执讯,通讯问之官,为书与宣子)曰:『
寡君……随蔡侯以朝于执事,……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与书』二字,始见于此。」「赵宣」,即赵盾,谥宣子。

〔五〕 斯波六郎:「宋刊本《御览》(五九五)『遗』作『责』为是,『责』与下句『谏』相对为文。」

      《校注》「按书中有『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之语,作『责』较胜。」

      梅注:「《左传》:楚共王即位,公子婴齐杀巫臣之族子阎、子荡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巫臣自晋遗之(指二子)书曰:『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按此见成公七年。

      黄注:「《左传》:楚子重、子反以夏姬故,怨巫臣,而杀其族,巫臣自晋遗二子书。」

      郭注改「遗」为「责」云:「今依《御览》校改。若作『遗』,自与《左传》原文相符,疑刘彦和探遗书之意,改遗为责,与下文『谏范宣』为对文。」「巫臣」,姓屈,也称屈巫,楚国贵族,仕于晋。「子反」,楚公子侧。

〔六〕 梅注:「《左传》:晋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简公如晋,公孙夏相,子产寓书于公孙夏以告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子产名)也惑之。侨闻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范悦,乃轻币。」按此见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士会之孙士,食邑于范,谥宣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春秋去古未远,虽竞尚诈术,而犹崇礼让。吕相之绝秦,至无理矣,而听者仍彬彬然。至于子产,则淹博中却含苍质之气,语语纯实,此『与书』中亦上品也。」

〔七〕 《札记》:「『辞若对面』,观此益知书所以代言语矣。」《注订》:「四书俱见《左传》,惟辞之繁简不同。盖以深切警惕为着,故『对面』云者,以其能耸动于人也。」

      《古文辞类纂序》「书说」类:「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八〕 「子叔敬叔」原作「子服敬叔」。范注:「《礼记檀弓》下:『滕成公之丧,(鲁)使子叔敬叔吊,进书,子服惠伯为介。』郑注:『进书,奉君吊书。』此文子服敬叔应改为子叔敬叔,子为男子通称,叔是其氏,敬叔其谥也。子服惠伯是副使,非奉君吊书者。」子叔敬叔即鲁大夫叔弓,谥敬子。

〔九〕 《校注》:「『挈』,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絜』……按《谷梁传》襄公十一年:『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舍人语本此。作絜误。」「挈辞」,携带的文辞。

      《斟诠》:「《谷梁襄公十一年传》:『楚人执郑行人良宵,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宁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杨疏:『旧解:挈犹传也。行人传国使会命,故云挈国之辞也。或以挈为举,谓传举国命之辞,理亦通耳。』案行人,《周礼》秋官之属,有大行人,小行人,掌朝觐聘问之事,汉大鸿胪属官有行人,其后无闻。」

〔一○〕谓多写成文辞。《斟诠》直解为「于传达国君辞命时,已多用书面简牍,而形之于笔墨矣」。

及七国献书,诡丽辐凑〔一〕;汉来笔札,辞气纷纭〔二〕。观史迁之《报任安》〔三〕,东方朔之难公孙〔四〕,杨恽之酬会宗〔五〕,子云之答刘歆〔六〕,志气盘桓〔七〕,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八〕。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九〕。

〔一〕 《札记》:「七国献书,今可见者,若乐毅《报燕惠王书》,鲁连《遗燕将书》,荀卿《与春申君书》,李斯《谏逐客书》,张仪《与楚相书》皆是。」

      「凑」原作「辏」。《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
七雄游说之士多,诡丽辐辏,步步设为机械,用以陷人。」

      《校注》:「『辏』,宋本……《御览》引作『凑』。……按『凑』字是。《说文》水部:『凑,水上人所会也。』又车部:『毂,辐所凑也。』『辏』乃俗体,当作『凑』为正。」按《体性》篇:「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事类》篇:「众美辐辏,表里发挥。」「诡丽辐辏」与「众美辐辏」义同,是刘勰本习惯于用「辐辏」二字,不必改「辏」为「凑」。《考异》:「《淮南主术训》『群臣辐辏』凡四见。高注:『若辐之凑毂,故曰辐辏。』」

〔二〕 《校释》:「鲍本《御览》五九五『气』作『旨』,是。」《校注》:「汉来笔札,原非一家,内容自为复杂,当以作『旨』为是。」按「辞气」亦可通。《议对》篇:「辞气质素。」

〔三〕 《文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李善注:「《汉书》曰: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乃与书,责以进贤之义,迁报之。迁死后,其书稍出。《史记》曰:任安,荥阳人,为卫将军,后为益州刺史。」《报任安书》又见《汉书司马迁传》,略有删节。

      《评注昭明文选》引原评云:「史迁一腔抑郁,发之《
史记》,作《史记》一腔抑郁,发之此书。识得此书,便识得一部《
史记》。盖一生心事,尽泄于此也。纵横排宕,真是绝代大文章。」

      谭献云:「周秦浑穆之气尽变,两汉精纯之体若失,起落皆有千钧之重。层层逼,始出本意,如神龙出没,一掉入于九渊。」(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至于汉世,则辞气纷纭纵恣,观史迁之报任安,足以见矣。迁之为史,语至深严;独此书悲慨淋漓,荡然不复防检,极力为李陵号冤,漫无讳忌。幸任安为秘其书,迁死乃稍出,然读之但生后人之悲愤,若见之当时,则又有媒孽其短者矣。」

〔四〕 《校注》:「《御览》引无『朔』字;『难』作『谒』。按《御览》所引是也。此云『东方』,与上句之『史迁』相俪。」

      范注:「《难公孙书》佚。《全汉文》二十五自《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十辑得东方朔《与公孙弘借车书》:『盖闻爵禄不相责以礼,同类之游,不以远近为叙。是以东门先生居蓬户空穴之中,而魏公子一朝以百骑尊宠之;吕望未尝与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让以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抚尘而游,垂发齐年,偃伏以日数哉?』李详《黄注补正》云:『玩其辞气,似与公孙弘不协,疑即此书矣。』案《艺文类聚》九十六载弘《答东方书》佚文曰:『譬犹龙之未升,与鱼鳖为伍;及其升天,鳞不可睹。』或此即弘答朔之难书欤?」

〔五〕 《文选》杨子幼《报孙会宗书》李善注:「《汉书》:杨恽,字子幼,华阴人。以才能称誉,为常侍骑,与太仆戴长乐相失,坐事免为庶人。恽见已失爵位,遂即归家闲居,自治产业,起室,以财自娱。岁余,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诫谏之,言:大臣废退,当杜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举。恽乃作此书报之。」

      范注:「《汉书杨恽传》:恽宰相子,少显朝廷,一朝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云云。」

      孙月峰曰:「是愤怨语,而豪迈自肆,于谲激处见态。」(见《文选集评》)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杨子幼(恽)之《报孙会宗》,意似湛于农亩,然过自标举,所谓『酒酣耳热,仰天击缶,而呼呜呜』者,皆盛气语。凡身世不与相类者。竞摹其作,适足增其枵响而已。」

〔六〕 《训故》:「《古文苑》:刘歆与扬雄书,从取《方言》,雄答以书。」

      《札记》:「歆书、子云答书并见《方言》卷首。……按子云所以不与歆书者,以其书未成,且又无副本,子骏索之甚急,不得不以死自誓也。古人自视其学问如此,不似今人苟自●价也。」

      范注:「《方言》载刘子骏《与扬雄书从取〈方言〉》,及扬子云《答刘歆书》。《古文苑》十仅载雄《答刘歆书》。章樵注引洪内翰迈曰:『世传扬子云《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凡十三卷,郭璞序而解之,其末又有汉成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及雄《答书》。以予考之,殆非也。雄自序所为文初无所谓《方言》,观其《答刘子骏书》称蜀人严君平。按君平本姓庄。汉显宗讳庄,始改曰严。《法言》所称「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
吾珍庄也」,皆是本字,何独至此而曰「严」?又子骏只从之求书,而答云「必欲胁之以威,陵之以武,则缢死以从命也」。何至是哉!既云成帝时子骏与雄书,而其中乃云孝成皇帝,反复柢梧。又书称「
汝颍之间」,先汉人无此语也。必汉魏之际好事者为之云。』案洪氏之误,在未明《方言子骏书》前『雄为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之铭诗》三章,及天下上计孝廉,上问异语,纪十五卷,积二十七年,汉武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数语,乃后人缀补,非雄自着。汉成帝时又是王莽时之语,洪氏不达此意,反复辨说,亦见其考证之疏矣。」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扬子云之报刘歆,则侈述作之事,措词简贵高厉,颇脱《法言》艰深之习,亦以刘歆绩学,雄之报书不敢草草,故凌纸怪发,字字生棱。」

〔七〕 「盘」旧本作「盘」。《校注》:「『盘』,宋本……《御览》引作『盘』……按以《颂赞》篇『盘桓乎数韵之辞』例之,作『
盘』前后一律。」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志气』指尺牍中所含的情意。」「盘桓」,曲折,徘徊。

〔八〕 《校注》:「按《诗小雅大东》『杼柚其空』,《释文》:『柚,本又作轴。』是舍人此从或本作也。《神思》篇『杼轴献功』,亦然。」《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

      《补注》:「陆机《文赋》:『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斟诠》:「杼轴,本织具,此处作『错综交织』解。……《诗大东》:『杼柚其空。』朱传:『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直解为「错综交织于尺素之上,起伏回旋于寸心之中」。

〔九〕 《札记》:「『崔瑗尤善』,《全后汉文》四十五载其《与葛元甫书》佚文,余无所考。」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

魏之元瑜,号称翩翩〔一〕;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二〕;休琏好事,留意词翰〔三〕: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四〕。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五〕。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六〕祢衡代书,亲疏得宜〔七〕;斯又尺牍之偏才也〔八〕。

〔一〕 范注:「《魏志文帝纪》魏文帝《与吴质书》:『元瑜(
阮瑀字)书记翩翩,致足乐也。』《说文》:『翩,疾飞也。』翩翩,轻举敏捷之意。《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

〔二〕 黄注:「《(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魏文帝深好融文辞,募天下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

      李充《翰林论》:「或问曰:何如斯可谓之文?答曰:孔文举之书,陆士衡之议,斯可谓成文矣。」

〔三〕 《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应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明帝世,历官散骑常侍。」

      《札记》:「元瑜、文举、休琏,《文选》并载其书牍。」按《文选》有孔文举《论盛孝章书》,阮元瑜《为曹公作书与孙权》,应休琏《与满公琰书》、《与侍郎曹长思书》、《与广川长岑文瑜书》、《与从弟君苗君冑书》。

      《斟诠》:「好事,谓乐于兴造事端也。《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谓其以诗讽曹爽,『多切时要』,又《文选》卷二十一休琏《百一诗》李善注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谓:『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李充《翰林论》谓『璩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孙盛《晋阳秋》谓:『璩作五言诗百三十篇,言时事颇有补益,世多传之。』由此记载知其作品好讥讽时事,所谓『多切时要』,『咸皆怪愕』,『风规治道』,『颇有补益』云云,皆好事之谓也。」

      《校注》:「《应璩集序》:『璩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书钞》一百三引)《文选》「书」类所选二十四篇书中,休琏之作,即有其四。严可均《全三国文》卷三十所辑休琏文,全为笺书。舍人称其『留意词翰』,洵不诬也。」

      《隋书经籍志》载:「梁有《应璩书林》八卷,夏赤松撰。」可能是夏赤松把应璩写的大量书札编成八卷,取名《书林》。

〔四〕 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曰:『山涛为选曹郎,举康自代。康答书拒绝,因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怒焉。初,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及巽弟安亲善。会巽淫安妻徐氏,而诬安不孝,囚之。安引康为证。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济世志力。锺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遂杀安及康。康临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叹曰:雅音于是绝矣!时人莫不哀之。』《文选》载《绝交书》。」

      周注:「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说明不能做官:『自惟至熟,有……甚不可者二。……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康与魏宗室婚,不愿助司马氏,抗节不屈,所以称他的书为志高文伟。」又:「志高当指他慕伯成子高的高节,不愿出仕。但他的不愿出仕,由于对司马氏篡夺曹魏政权的不满。」

      孙月峰曰:「《别传》称叔夜伟容色,不加饰丽,而龙章凤姿,文质自然,今此文亦复似之。」又:「『绝交』字立意甚奇,彼时亦只是直吐胸臆,乃遂成一段伟迹,其文格宏阔,亦是古今一篇大文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意谓不肯仕耳。然全是愤激,并非恬淡,宜为司马昭所疾也。龙性难驯,与阮公作用自别。」(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叔夜《绝交》,较杨子幼为直率;盖子幼功名中人,退而治田,尚挟怨望,嵇康山野之性,不嗜膴仕,故摅怀而出,语至俊妙。」

〔五〕 《校注》:「『叙』,黄校云:『元作赠,王性凝改。』按《御览》引作『赠』,弘治本……文津本同。『赠』字自通,不必依唐修《晋书》本传改为『叙』也。」按元刻本亦作「赠」。又:「『
切』,宋本……《御览》引作『昂』。按『昂』字是。」

      黄注:「《晋文苑传》:赵至与嵇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按此见《晋书赵至传》。

      范注:「《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李善注曰:『
《嵇绍集》曰: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故具列其本末。赵至,字景真,代郡人,州辟辽东从事。从兄太子舍人蕃,字茂齐,与至同年相亲。至始诣辽东时,作此书与茂齐。』干宝《晋纪》以为吕安与嵇康书。二说不同,故题云景真而书曰安。」五臣注:「翰曰:干宝《晋纪》云:吕安,字仲悌。时太祖逐安于远郡,在路作此书与嵇康也。《嵇绍集》云: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时绍以太祖恶安,又康与安同诛,惧时所疾,故移于景真,实安作也。此仍曰赵至,从旧本耳。」

      戴明扬《嵇康集校注》附录《与嵇茂齐书之作者》以为:「此书出于吕安,诚无可疑。」

      《与嵇茂齐书》云:「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亦吾之鄙愿也。」可见其激昂之情。

〔六〕 《汉书陈遵传》:「陈遵容貌甚伟,略涉传记,赡于文辞。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起为河南太守,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引「百封各意」作「旨意各具」。颜师古注:「占,隐度也,口隐其辞以授吏也。」「占」,口授。心中先隐度其辞而后口授他人书之。

〔七〕 梅注:「《后汉书》:曹操送祢衡于刘表,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后衡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祖亦善待焉。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按此见《文苑祢衡传》。

〔八〕 《史记匈奴列传》:「文帝遣单于书尺一牍,单于以尺二牍答。」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尺牍,汉文帝遣匈奴尺一牍。尺牍书之沿也。体务简达,语贵娴媺,所用最繁。」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百五十九《尺牍》一:「尺牍者,约情愫于尺幅之中,亦简略之称也。」

详总书体〔一〕,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二〕,托风采〔三〕,故宜条畅以任气〔四〕,优柔以怿怀〔五〕。文明从容〔六〕,亦心声之献酬也〔七〕。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八〕,战国以前,君臣同书〔九〕,秦汉立仪,始有表奏〔一○〕,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一一〕,其义美矣〔一二〕。

〔一〕 《校释》:「《御览》『总』作『诸』,是。」

〔二〕 《校注》:「『言』,《御览》引作『所』。按『所』字是,『言』乃涉上句而误。」郁陶,指积聚于心的感情。《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言哀思也。」《孟子万章上》:「
郁陶思君尔。」

〔三〕 《考异》:「《御览》『托』作『咏』。……『托』字为长,『托』者寄意而非涵咏也。」

      《斟诠》:「风度仪采也,赅括言论举止或态度仪表而言。」

〔四〕 《校注》:「『条畅』,黄校云:『《御览》作「涤荡」。』按『涤荡』与『条畅』同,《淮南子泰族》篇:『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文子道原》篇作『条畅』,是其证。」

      《文选洞箫赋》:「条畅洞达,中节操兮。」李善注:「言声有条贯,通畅洞达,而中于节操。」

〔五〕 「优柔」,闲暇自得貌。「怿怀」,使心情喜悦。

      《御览》「柔」作「游」。《斟诠》:「『优游』与『
优柔』两词,义本相近,皆可用。……《左传序》:『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舍人于《养气》篇云:『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与此处用义同。」

      《考异》:「涤荡任气,所以尽情;优游怿怀,所以适意。从《御览》为长。」

〔六〕 「明」,明朗。

      牟注:「文明:指上面说的『条畅』而言。从容:指『
优柔』而言。」

〔七〕 《斟诠》:「《文选》班固《东都赋》:『献酬交错。』六臣注铣曰:『献酬之义,相酬也。』」

      黄注:「《世说》:人问抚军:『殷浩谈竟何如?』答曰:『不能胜人,差可献酬群心。』」按此见《品藻》篇。心声之呈献与酬答,即思想情感的交流。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书记之体,本在尽言,故宜条畅以宣意,优柔以怿情,乃心声之献酬也。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把「书记」叫作「与书」,林纾说:「大抵与书一定之体,果有所见,如先辈之析辨学问可也;至于指陈时政,抗论世局,或叙离悰,或抒积悃。所贵情挚而语驯,能驾驭控勒,不致奔逝,奋其逸足,则法程自在,会心者自能深造之也。」

      《札记》:「『详总书体,本在尽言』,此数语与『书之为体主言者也』相应。条畅任气,优柔怿怀,书之妙尽之矣。自晋而降,丘迟《与陈伯之书》、徐孝穆《在北与杨仆射求还书》,皆其选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一章《叙事之书(上)》说:「彦和又云:书体宜条畅以任气,优游以怿怀,标准斯言,析之为两:条畅任气,属于叙事;优游怿怀,属于达情,徐伯鲁氏所谓书有议论辞令二体者也。」他在第二章的《叙事之书(
中)》又分出「论政」之书一类,解释说:「盱衡世变,驰骋其辞,谈兵事,核吏治,量国费,备荒政,……荦荦大端,洞见症结。或上言献替,或私居商榷,为随为激,所持各异,要之诘屈究尽,可见施行,彦和所谓『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者也。」他于第四章《达情之书》又说:「喜怒哀乐,含生大情,敷衽陈词,可歌可泣,彦和所云『心声之献酬』者也。」

      《注订》:「『散郁陶』即所以任气,『托风采』即所以怿怀,据此则文明从容可见,心声献酬有托也。」

〔八〕 《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上」:「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因人情以为节度而存礼敬之容。《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

〔九〕 黄注:「如乐毅报燕王,燕王谢乐毅,上下无别,同称书也。」

〔一○〕黄注:「《文章缘起》:表,淮南王安谏伐闽表。奏,汉枚乘奏书谏吴王濞。」

〔一一〕梅注:「《汉书》:张敞为胶东王相,王母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乐;楚庄好田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亦未宜也。唯观览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得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按此见《张敞传》。

〔一二〕《校释》:「《御览》『其』下有『辞』字,是。」

      以上为第一段,释书之义用、来源,评论战国以来各大家之书牍,并总结书之写作要领。

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一〕,而郡将奏笺〔二〕。记之言志,进己志也〔三〕。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四〕。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五〕;黄香奏笺于江夏〔六〕,亦肃恭之遗式矣。

〔一〕 「公府」,谓三公之府。范注:「《汉书丙吉传》:『昌邑王贺以行淫乱废,霍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云云。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又杜延年奏记霍光争侯史、吴事,郑明奏记萧望之,李固奏记梁商,此皆公府称奏记之事。(《论衡对作》篇:「论衡之人,奏记郡守宜禁奢侈,以备困乏。」是上书郡守亦得称奏记。)」

      任昉《文章缘起》:「奏记,汉江都相董仲舒诣公孙弘奏记。」郭注:「《后汉书李固传》:『固欲令(梁)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云云。』故云『公府奏记』。」

〔二〕 黄注:「《严延年传》:『延年新将。』注:新为郡将也。谓郡守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按此见《汉书酷吏传》。

      范注:「《说文》:『笺,表识书也。』徐锴曰:『今作笺。』张华《博物志文籍考》:『或云,毛公尝为北海郡守,玄是此郡人,故以为敬。』案此说虽未得郑玄笺《诗》之意,然可见郡民对守将称笺有自来矣。(郡守兼领武事,故亦称郡将。)应劭《汉官仪》曰:『孝廉先试笺奏。』(《北堂书钞》设官部引)王隐《晋书》:『刘官由亭民举秀才,刺史笺久不成。官指语笺体,然后成。』」

      《札记》:「案笺之与记,随事立名,义非有别。观《
文选》所载阮嗣宗《奏记诣蒋公》,诚为公府所施;而任彦升《到大司马记室笺》,则亦公府也。故知汉来二体非甚分析也。」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若班固之说东平,黄香之奏江夏,所谓郡将奏笺者也。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笺」:「笺者,本字作『笺』。……表识所言之情事,上天子与王侯郡将也。刘勰曰:『郡将奏笺。』」

      《校注》:「『奏笺』,宋本、……《御览》引作『奉笺』。按公府曰『奏记』,郡将曰『奉笺』,正示其名品之异。《御览》所引是也。《三国志魏志崔林传》:『……杖节统事州郡,莫不奉笺致敬。』《宋书孔觊传》,『转署记室,奉笺固辞。』是『郡将奉笺』,魏宋之世犹然。」

〔三〕 《文体通释》「奏记」:「记亦志也。进事于王侯大臣,而伸言厥志,奏书之支别也。刘勰曰:『后汉公府奏记,进己志也。』」

〔四〕 《校注》:「『表识』,《御览》引作『识表』……元本、弘治本、《训故》本同。按《说文》:『笺,表识书也。』此舍人说所本(「笺」与「笺」正俗字)。当以作『表识』为是。」「表识」,明白揭示。

〔五〕 《训故》:「《后汉书》:崔寔辟大将军梁冀府。」按此见《崔寔传》。

      《札记》:「崔寔奏记于公府,今无所考。公府盖谓梁冀,寔尝为大将军冀司马也。《后汉书》本传云:所箸碑、论、箴、铭、答、七言、词、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是子真(崔寔字)之文有记。」

      《斟诠》:「德音,犹『令闻』也。见《诗豳风狼跋》『德音不瑕』朱传。」

〔六〕 黄注:「《后汉文苑传》:黄香,字文强,江夏安陆人,所著赋、笺、奏、书、令,凡五篇。」

      《校注》:「奏,宋本……《御览》引作『奉』。按『
奉』字是。」

      《札记》:「黄香奏笺于江夏,无考。但本传叙其所著有笺。」

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一〕,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二〕。刘廙谢恩,喻切以至〔三〕;陆机自理,情周而巧〔四〕,笺之为善者也〔五〕。

〔一〕 《校注》:「『丽』上,《御览》引有『文』字。按有『文』字辞气较胜。」

      黄注:「刘桢,字公干。按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而不言其笺记,故云弗论。文帝字子桓。」

      《补注》:「《魏志邢颙传》载桢《谏曹植书》云:『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又《王粲传》注引《典略》桢《答魏文帝书》云:『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貂鼲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污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此皆彦和所谓丽而规益者。《典论论文》但以琳、瑀书记为隽,而云公干『壮而不密』,是不重桢之为文,故言『弗论』。黄注未悉。」《札记》:「案《全后汉文》六十五尚辑有桢《与曹植书》又一首。」

      王金凌:「刘桢《答太子丕借廓落带书》中,引荆山之璞、随侯之珠、南垠之金、貂貚之尾四宝为喻,以讥曹丕所服乃卑者所修。辞采甚美,……故称丽。」

〔二〕 《注订》:「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为此句所本。」《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

〔三〕 梅注:「《魏志》:魏讽反,廙弟伟为讽所引,当相坐诛。丞相操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特原不问,徙署丞相仓曹属。廙上书谢曰:臣罪应倾宗,祸应覆族。遭乾坤之灵,值时来之运,扬汤止沸,使不焦烂。起烟于寒灰之上,生华于已枯之木。物不答施于天地,子不谢生于父母,可以死效,难用笔陈。」按此见《刘廙传》。《札记》:「按刘廙文,《魏志》目之为疏。」

      「至」,得当。《荀子正论》:「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杨倞注:「至不至,犹言当不当。」

〔四〕 陆机《谢平原内史表》:「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乃与弟云……岐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

      《札记》:「黄注以《谢平原内史表》当之。案表文有云:『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是士衡本先有自理之文。检《全晋文》九十七载有《与吴王表》二条,则真自理之词也。文如下:『臣以职在中书,诏命所出。臣本以笔札见知。』『禅文本草,见在中书,一字一迹,自可分别。』第二条与谢表所举崎岖自列之辞相应。」

      牟注:「《晋书陆机传》载:『(赵王)伦将篡位,以(陆机)为中书郎。伦之诛也,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自理』和『救理』相对而言。陆机得释后,在对司马颖、司马晏的《谢吴王表》、《与吴王表》、《谢成都王笺》中,都对他的被疑受诬有所申辩。表笺均见《全晋文》卷九十七。」

〔五〕 《校注》:「『为』,《御览》引无,按『为』字于此实不应有,盖传写者涉下句而衍,当据删。」

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一〕,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二〕,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三〕。

〔一〕 笺记介乎书、表之间,一般用于对上,而且主要用于臣下对皇室后妃、太子、王子等表示谢意或贺忱。如吴质《答魏太子笺》、陈琳《答东阿王笺》等。

〔二〕 《校注》:「《书舜典》:『刚而无虐,简而无傲。』」正义:「简易之失,入于傲慢,故令简而无傲。」《札记》:「谓敬而不慑,所以殊于表:简而无傲,所以殊于书。」范注:「表有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之语。上文云:书体在尽言,宜条畅以任气,则有类乎傲也。」

〔三〕 《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六章「笺」类说「
笺」就是指的「笺记」,并解释说:「大抵古者自敌以上,此体为宜,后世亦遂施之侪辈矣。兹本彦和之说,约以今名,析为两目:一曰陈述,『敬而不慑,简而无傲』,庶几『上窥乎表』者也;一曰议论,『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庶几『下睨乎书』者也。」按「惠」通「慧」。《原道》篇:「虎豹以炳蔚凝姿。」《注订》:「
据彦和清美之言,知笺记有纯杂之判,盖在书表之间耳。记体所涵不一,故下文收谱录诸项,文章体势无遗类也。」

      王金凌:「清美与彪蔚是就辞采而言。此处谓才能在笺记中宜表达清美而彪蔚的特征。」「响」谓声响。

      以上为第二段,论笺、记之义用及其优秀作者,兼明笺记之写作要领。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一〕,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式〔二〕;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着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三〕。

〔一〕 范注:「彦和之意,书记有广狭二义。自狭义言之,则已如上文所论。自广义言之,则凡书之于简牍,记之以表志意者,片言只句,皆得称为书记。章太炎本此而更扩充之,作《文学总略》篇,可参阅。纪评云:『此种皆系杂文。缘第十四先列杂文,不能更标此目,故附之书记之末,以备其目。然与书记颇不伦,未免失之牵合。况所列或不尽文章,入之论文之书,亦为不类。若删此四十五行,而以「才冠鸿笔」句直接「笺记之分」句下,较为允协。』案纪氏不达书记有广狭二义,故贡此论,其实置之杂文篇中,反为不伦矣。」

      《注订》:「此节罗列杂体,统归于记。六条所包,约二十四则。因俗取名,使文无遗种,事有遵依,然列之于记者,艺文之末品,故不必专篇也,如识不及此,当如纪评所云,岂其然乎?」

      《校释》:「纪评谓:『二十四品,与书记不伦,未免牵合。』非也。刘成国《释名》曰:『书,庶也。记庶物也。亦言着简纸,永不灭也。』扬子云《法言问神》篇曰:『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曰『纪庶物』,曰『弥纶天下之事』,足见书之为义,其广如此,故舍人曰:『
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纪氏非之,未明此义。且本书原有附论之列,上篇所涉,固遍及各体之作。二十四品,既不足以设专篇,复不宜略而不论,乃附之《书记》之末,亦犹《杂文》篇附及者十六类也。」

      《斟诠》:「事体,事物之大体,事物之体统。《后汉书胡广传》:『练达事体,明解朝章。』」「衣被」,覆盖,包罗。

〔二〕 《校证》:「『式』原作『试』,冯校云:『试当作式。』何校云:『试一作式。』顾校作『式』。案冯、顾校是。王惟俭本正作『式』,下文亦作『式』,今据改。」

〔三〕 《注订》:「杂体二十四,统于记篇,于文章为末,而于政事为先。苟无所述,失其体要,此作者着意处也。」「达志」,即达意。

故谓谱者,普也〔一〕。注序世统,事资周普〔二〕,郑氏谱《诗》,盖取乎此〔三〕。籍者,借也〔四〕。岁借民力〔五〕,条之于版〔六〕,《春秋》司籍,即其事也〔七〕。簿者,圃也〔八〕。草木区别〔九〕,文书类聚〔一○〕,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一一〕。录者,领也〔一二〕。古史《世本》〔一三〕,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一四〕,故曰录也〔一五〕。

〔一〕 《校证》:「徐校删『故谓』二字,梅六次本剜去『故谓』二字,似可从。」

〔二〕 「世统」,谓世类统绪。《释名释典艺》:「统,绪也。主绪人世类相继如统绪也。」

      王兆芳《文体通释》「谱」:「谱者,籍录也,布也,普也,布事籍录,令周普也。……刘勰曰:『事资周普。』」

〔三〕 《训故》:「《后汉书郑玄传》:『着《毛诗谱》。』注云:『玄于《诗》、《礼》、《论语》,为之作序。此谱亦序之类。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诸侯世及之次,谓之为谱。』」

      梅注:「《毛诗传》郑玄笺,作《诗谱》十六篇。」

      黄注:「《汉艺文志》:帝王、诸侯世谱二十卷,古来帝王年谱五卷。」《梁书文苑刘杳传》:「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代。』」范注:「郑玄《诗谱序》曰:『
夷、厉以上,岁数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观郑语,知《诗谱》即《诗》表。正义云:『谱者,普也。注序世数,事得周普,故《史记》谓之谱牒,是也。』案正义此文窃取彦和而小变者。」

      按《史通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斜上,并效《周谱》。』」

〔四〕 范注:「《说文》:『籍,簿书也。』《尚书伪孔安国序》:『由是文籍生焉。』正义:『籍者,借也。借此简书以记录政事。』《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曰:『藉者,借也,犹人相借力助之也。』此训『借』说所本。」

〔五〕 《校注》:「《礼记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税,……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郑注:『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公田。』《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什一而藉。』何注:『什一以借民力,以什与民,自取其一为公田。』『籍』与『藉』通。」

〔六〕 范注:「《释名释书契》:『籍,籍也,所以籍疏(疏,条列也)人民户口也。』……《周礼天官叙官》『司书』正义:『籍,今手版。』」

〔七〕 《训故》:「《春秋左传》:周景王谓籍谈曰:『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按此见昭公十五年。

〔八〕 黄注:「《汉食货志》:『多张空簿。』注:『簿,计簿也。』」

      《札记》:「《艺文志》杂家有《解子簿书》。」

      范注:「『簿』字《说文》无,簿训圃,同声为训。《
释名。释书契》:『簿,言可以簿疏物也。』」

〔九〕 《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斟诠》:「
盖谓草木之树艺应分区各别也。」

〔一○〕《斟诠》:「盖谓文书纪事,须同类相聚也。」《易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一一〕《训故》:「《史记》:张汤为御史大夫,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按此见《酷吏传》。又见《汉书张汤传》,师古注:「以文簿次第一一责之。」

      《训故》:「《史记》:李广从大将军击匈奴军,失道,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汉书李广传》作「急责广之幕府上簿」,师古注:「簿,谓文状也。」

      王金凌:「张汤为三长史所陷,汉武帝以为张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事见《史记》……《张汤传》。李广从卫青征匈奴,不从命而迷途,卫青使长史急责李广的幕府对簿,事见《史记》……《李广传》。由此看来,簿是责罪或为己罪辩解的文书。……『情』在此当指情实。」

〔一二〕范注:「《说文》:『录,金色也。』假借为『录』,古刻本为书,故曰录也。《后汉书和帝纪》注:『录,谓总领之也。』」

      《注订》:「《周礼天官》职币:『掌式法以敛官府都鄙,与凡用邦财者之币,振掌事者之余财,皆辨其物而奠其录,以书褐之,以诏上之。』注:『定其录籍。』」

〔一三〕黄注:「《(后汉书)班彪传》:『左丘明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马总《意林》:『傅子曰:楚汉之际,有好事者作《世本》,上录黄帝,下逮汉末。』」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七:「《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定世系(应作「奠系世」),辨昭穆』,注曰:『《帝系》,《世本》之属。』疏曰:『天子谓之《帝系》,诸侯谓之《世本》。』《
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左丘明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汉艺文志》「《春秋》家」有《世本》十五篇。……《史记序》索隐:刘向曰:『《世本》,古史官明于古事者之所记也。录黄帝以来帝王诸侯及卿大夫系谥名号,凡十五篇。』」

〔一四〕《汉书高帝纪》:「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敌爵田宅。」师古注:「名数,谓户籍也。」《史记万石君传》:「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

〔一五〕《文体通释》「录」:「录者,金所刻箓篰也,领也。总领事物,书于竹篰,后世以纸代也。刘勰曰:『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主于定例编记,领理繁杂。」

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一〕。术者,路也〔二〕。算历极数〔三〕,见路乃明,《九章》积微〔四〕,故称为术,淮南《万毕》〔五〕,皆其类也。占者,觇也〔六〕。星辰飞伏,伺候乃见〔七〕,登观书云〔八〕,故曰占也。式者,则也〔九〕。阴阳盈虚,五行消息〔一○〕,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一〕 《汉书艺文志》:「经方十一家。」

      范注:「《太玄周》:『周无隅。』注:『方也。』《汉书艺文志》:『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方亦不尽用于医药。《初学记》二十一有韦诞《墨方》,《
齐民要术》九有诞《笔方》,言作笔墨之法。」

      《注订》:「方,《说文》:『并船也。』与旁通。引申为方向方术之方。《左昭二十九年传》:『官修其方。』注:『法术也。』又《左闵二年传》:『授方。』注:『百事之宜也。』药术称方,皆本斯义。」

〔二〕 范注:「《说文》:『术,邑中道也。』」

〔三〕 「算历极数」,《斟诠》直解为「算学、历法,皆数术之极致」。

〔四〕 梅注:「黄帝时,隶首作筭数,筭数之术有九:一曰方田,二曰粟米,三曰差分,四曰少广,五曰商功,六曰均输,七曰方程,八曰赢不足,九曰旁要。」黄注:「《汉艺文志》:凡数术有百九十家,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又:「《(后汉书)郑玄传》: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注:《三统历》,刘歆所撰。《九章算术》,周公作也。凡有九篇:方田一,粟米二,差分三,少广四,均输五,方程六,傍要七,盈不足八,钩股九。」

      范注:「《九章算术》九卷,《四库提要》曰:『不着撰人名氏,原本久佚,今从《永乐大典》录出,盖《周礼》保氏之遗法。汉张苍删补校正,而后人又有所附益也。晋刘徽、唐李淳风皆为之注。自《周髀》以外,此为最古之算经。』」按现传本《九章算术》分九章:(一)方田,(二)粟米,(三)衰分,(四)少广,(
五)商功,(六)均输,(七)盈不足,(八)方程,(九)勾股。「积微」,积聚了数学的微妙。

〔五〕 《训故》:「《隋志》:淮南王《鸿宝万毕术》。」

      黄注:「《(史记)龟策传》:臣(褚少孙)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注(应作《索隐》):『《万毕术》中有《石朱方》,方中说嘉林中,故云传曰。』淮南有《万毕术》一卷。」

      范注:「黄以周《子叙万毕术叙》:『《万毕术》旧题汉刘安撰。《汉志》不著录。《史记龟策传》褚先生见《万毕石朱方》。梁《七录》有《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各一卷。或以为此即《汉志》《淮南外书》之一种,或以为淮南好方技,后世多依托其名以成书。如《淮南九师道训》、《淮南八公相鹤经》亦皆袭其称。《万毕》未必是刘安外书,然褚少孙见其方,阮孝绪箸其录,其书自古矣。……』案彦和所云《万毕术》,似书中多言历算,当即《七录》所著之一卷也。」

〔六〕 范注:「《说文》:『占,视兆问也。』《方言》十:『占,伺视也。凡相候谓之占,犹瞻也。』《广雅释诂四》:『占,譣也。』」

〔七〕 黄注:「《汉艺文志》:『杂占十八家。』杂占者,纪百事之象,候善恶之征。」《札记》:「飞伏,《晋天文志》:自下而上曰飞。案伏者,匿不见也。」

      范注:「《文献通考经籍考》:『《京氏积算易传》三卷,《杂占条列法》一卷,晁景迂曰:「是书肇乾坤之二象,以成八卦。卦凡八变六十有四,于其往来升降之际,以观消息盈虚于天地之元。大抵辨三《易》,运五行,正四时,谨二十四气,悉七十二候,而位五星,降二十八宿。其进退以几而为一卦之主者,谓之世。奇耦相与,据一以超二而为主之相者谓之应。世之所位而阴阳之肆者谓之飞,阴阳肇乎所配,而终不脱乎本,以隐赜佐神明者谓之伏。」』」

〔八〕 《校证》:「『登』原作『精』,何、黄并云:『疑作登。』」《校注》:「按作『登』与《左传》僖公五年合。《中论历数》篇:『人君亲登观台,以望气而书云物为备者也。』亦可证。」《
训故》:「《春秋左传》:『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云物,气色灾变也。」范注:「精观,当作登观。」又:「
观台,台上构屋,可以远观者也。」

〔九〕 范注:「《汉书艺文志》五行家:『《羡门式》二十卷。』《周礼》大史:『大师(大师者,大起军师也),抱天时与大师同车。』郑司农曰:『大出师,则大史主抱式以知天时,处吉凶。史官主知天道。故《国语》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春秋传》曰:「楚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大史主天道。』(《国语周语》、《左传》哀六年)疏曰:『抱式者,据当时占文谓之式,以其见时候有法式,故谓载天文者为式。』」

      《斟诠》:「《说文》:『式,法也。』《老子》:『
为天下式。』注:『式,模则也。』又:『抱一为天下式。』注:『
式,犹则之也。』」

〔一○〕「盈虚」,犹盛衰。「消息」,犹消长。《斟诠》:「《易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舍人之造语本此。孔疏:『天之寒暑往来,地之陵谷迁贸,盈则与时而息,虚则与时而消。』《文选》枚乘《七发》:『消息阴阳。』李善注:『消,灭也。息,生也。』案惠栋《易汉学》:『干盈为息,坤虚为消。阴阳消息,循环不已。故《易》有所谓消息卦。』」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一〕。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二〕,以律为名,取中正也〔三〕。令者,命也〔四〕。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五〕,使民从也。法者,象也〔六〕。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七〕,故曰法也。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八〕。

〔一〕 范注:「《说文》:『律,均布也。』段注曰:『律者,所以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于一,故曰均布也。』《尔雅释言》:『律,铨也。』(《说文》:「铨,衡也。」)彦和训律为中,盖取平衡中正之义。《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

      《校注》:「『钟』,弘治本、汪本,……崇文本作『
锺』。按『钟』与『锺』古本相通,然以《声律》篇『失黄锺之正响』例之,此应据改为『锺』,始能一律。《吕氏春秋古乐》篇:『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锺之宫。……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锺之宫,适合。黄锺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锺之宫,律吕之本。」』」《孟子离娄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二〕 《周礼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乱民之刑。」「平」,公平。

〔三〕 黄注:「《汉刑法志》:萧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 范注:「《说文》:『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等齐》篇:『天子之言曰令甲令乙是也。』《广雅释诂四》:『令,禁也。』」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私令」类:「刘勰曰:『令者,命也。』王祥训子孙遗令,李暠戒诸子手令是也。」

〔五〕 黄注:「《管子》:下令于流水之原者,令顺民心也。」按此见《牧民》篇《士经》。《校注》:「冯舒云:『下命当作下令。』按作令始与《管子牧民》篇及本段合。」《缀补》:「《史记管仲列传》亦云:『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六〕 黄注:「《周礼》疏:齐景公时,大夫田穰苴作《司马法》。至六国时,齐威王大夫等追论古法,又作《司马法》附于穰苴。」

      范注:「《吕氏春秋仲春纪情欲》:『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高诱注曰:『法,象也。』《汉志》兵家列兵法多家。班固序曰:『汤武受命,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自春秋至于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法之本训为刑,因上文已有律令,故此专指兵法。」

〔七〕 「兵谋无方」,谓无常规。《孙子兵法势》篇:「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又:「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奇正」,指奇兵、正兵的战术运用。

      周注:「奇正有象:兵法以奇正变化仿效各种物象。《
孙子军争》:『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八〕 黄注:「《礼记月令》:『命有司修法制。』」《札记》:「《史记封禅书》索隐引刘向《七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

      范注:「《说文》:『制,裁也。』《后汉书蔡邕传》:『制作,国之典也。』」周注:「当指皇帝制定各种制度。」

      郭注:「按《诏策》云:『降及七国,并称为令。令者,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彼文制令,乃诏策之异名,本篇制令,应有区别。」

      斯波六郎:「《淮南子主术》:『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匠之制木也。』」

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一〕。三代玉瑞〔二〕,汉世金竹〔三〕,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四〕。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五〕;今羌胡征数〔六〕,负贩记缗〔七〕,其遗风欤!券者,束也〔八〕。明白约束,以备情伪〔九〕,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一○〕。古有铁券,以坚信誓〔一一〕。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一二〕。疏者,布也〔一三〕。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一四〕。

〔一〕 黄注:「《东观汉记》:郭丹初之长安,从宛人陈兆买入关符,以入函谷关。既入,封符乞人曰:不乘使者车不出关。」

      范注:「《说文》:『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史记律书》:『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是符与孚声同而通。」

      《校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张铣注:『符,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文即袭此,亦可证。又按《
易杂卦》传:『中孚,信也。』」

      《注订》:「中孚,《易》卦名,孚亦信也。中孚,兑下巽上。卦象泽上有风,风行泽上,因称恩泽下流为中孚。」

      斯波六郎:「《周易杂卦》:『中孚,信也。』」《
中孚》卦正义:「中孚,卦名也,信发于中,谓之中孚。」

      《文体明辨序说》「符」类:「按字书云:『符,信也。』古无此体,晋以后始有之。」

      《文体通释》「符」:「符者,信也,孚也。合竹及金玉为信孚,后世以纸代也。」

〔二〕 《训故》:「《书舜典》:辑五瑞。又:颁瑞于群后。传:瑞,信也。」

      黄注:「《周礼(春官)》:典瑞掌玉瑞玉器之藏。注:瑞,符信也。《五帝本纪》:修五礼五玉。注:即五瑞也。」

〔三〕 《训故》:「《史记》:汉文帝二年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按此见《文帝本纪》。集解:「应劭曰:铜虎符,第一至第五,国家当发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听受之。竹使符者,皆以竹箭五枚,长五寸,镌刻篆书第一至第五。张晏曰:符以代古之珪璋,从简易也。」范注:「《释名释书契》:『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书敕命于上,为渐易书翰之始。」

〔四〕 《札记》:「案南朝称被台符,被尚书符。其时已用纸,今则称为票。符之与票,非奉音转。」「末代」,指魏晋以后。

〔五〕 黄注:「《周礼》:小宰之职,听取予以书契。注:书契,谓出予受入之凡要。凡簿书之最目,狱讼之要辞,皆曰契。」

      范注:「契,诸书皆训刻也。《释名释书契》:『契,刻也;刻识其数也。』《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九家易》曰:『古者无文字,其有约誓之事,事大大其绳,事小小其绳。结之多少,随物众寡,各执以相考,亦足以相治也。』《书序》正义引郑注曰:『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斟诠》:「《说文》:『契,大约也。』……契,诸书皆训为刻。舍人以结训契,盖书契所以结绳而然。」

〔六〕 《斟诠》:「征数,谓征信于筹数也。所谓筹数即筹马计数之具。……今称赌能记数之物曰筹马。舍人之造语本此。」

〔七〕 《注订》:「《汉书武帝纪》:『初算缗钱。』注:『缗,钱贯。』」

〔八〕 范注:「《说文》:『券,契也。券别之书以刀判契其旁,故曰契券。』《释名释书契》:『券,绻也。相约束缱绻,以为限也。』」

〔九〕 《战国策秦策》:「请谒事情。」注:「情,实也。」《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情伪,犹言真伪。王金凌:「由券的功能看来,『情伪』系偏义复词,意重在伪,谓防备假言背信。『情』在此只有修辞的功能。」

〔一○〕范注:「《周礼》小司寇:『听称责以傅别。』注云:『傅别,谓为大手书于一札,中字别之,今之券书也。』《秋官》朝士:『凡有责(债)者,有判书以治则听。』郑司农云:『谓别券也。』《汉书高祖纪下》:『丹书铁契。』王先谦补注曰:『《通鉴》胡注:以铁为契,以丹书之。谓以丹书盟誓之言于铁券。』《释名释书契》:『●,别也,大书中央,中破别之也。』●,即契券。」

      《校释》:「孙诒让《周礼正义》曰:『质剂、傅别、书契,同为券书,则为手书大字、中字而别其札,使各执其半字。书契,则书两札,使各执一札。傅别札字半别;质剂则唯札半别,而字全具不半别;书契则书两札,札亦不半别也。』舍人以『字形半分』释券,实当为傅别。曰券者,举其大名耳。郑康成《周礼注》亦谓:『古之质剂,即今之券书,又曰傅别,别或作●。』盖通称则无分,专称则有别也。」

〔一一〕黄注:「《汉高帝纪》: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按《汉书》原文作「铁契。」《汉书祭遵传》作「丹书铁券」。

      《文体明辨序说》「铁券文」:「史称汉高帝定天下,大封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其誓词曰:『使黄河为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后世因此遂有铁券文焉。」

〔一二〕梅注:「王褒《髯奴》:蜀郡王子渊以事到湔,上寡妇杨惠舍。有一奴名便了,倩行酤酒。便(了)提大杖上冢颠曰:『大夫买便了时,但约守冢,不约为他家男子酤酒。』子渊大怒曰:『奴宁欲卖邪?』惠曰:『奴大忤人,人无欲者。』子(渊)即决卖券云。奴复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子渊曰『诺』。券文曰:『神爵三年正月十五日,资中男子王子渊从成都安志里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决卖万五千。奴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奴不得有奸,私事当关白,奴不听教,当笞一百。』读券文遍讫,词穷咋索,仡仡扣头,两手自缚,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当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蚯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不听作恶。』」

      明董斯张《吹景集》卷三:「按《雕龙书记》篇云:『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夫『缚裁盂』,出子渊之《僮约》,『癞须瘦面』,录文强(黄香字)之谐语。勰也混之,非其瑕乎?」

      《札记》:「王褒《髯奴》,即《僮约》,见《全汉文》四十二。《古文苑》章樵注,讹字亦众,今校定如左(全文节本已见上引),文为俳谐之作,非当时果有此约券也。」

      范注:「《古文苑》十七载黄香《责髯奴辞》,系讥世之文,与券无涉。又载王褒《僮约》,盖即《责髯奴文》。李善《东京赋》注引亦云王褒《责髯奴文》。」

      《校证》:「『谐』原作『楷』,《御览》作『谐』,谓王褒《髯奴》,为券之谐辞也。今据改。」《校注》:「《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发蒙》,滑稽之流。』亦可作为旁证。」

      《文体明辨序说》「约」类:「按字书云:『约,束也。』言语要结,戒令检束皆是也。古无此体,汉王褒始作《僮约》,而后世未闻有继者,岂以其文无所施用而略之欤?」

      清朱亦楝《群书札记》卷十三《髯奴》:「《野客丛书》:『鲁直次炳之《玉版》诗韵曰:「王侯髯若绿坡竹。」注:「王褒《髯奴》词曰:离离若绿坡之竹,郁郁若青田之苗。」按《古文苑》所载《髯奴词》,乃黄香所作,非王褒也。褒所著者,《僮约》耳。』(见卷九)考徐坚《初学记》:『王褒有奴号髯奴,尝有辞责其髯曰:我观人须,离离若绿波(按当作坡)之竹,郁郁如春田之苗。若子髯既乱且赭,枯槁秃瘁,曾不如犬羊之毛。』(按见卷十九)又王褒《僮约》:『王子渊从成都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
原注:奴名)则须髯奴辞,正王褒所作,不得从《古文苑》作黄香而驳之也。《文心雕龙》:『券者,束也。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此亦指《僮约》而言。」

〔一三〕范注:「《楚辞湘夫人》:『疏石兰兮为芳。』王注:『
疏,布陈也。』」

      周注:「疏,分条叙述。疏有分疏分布意,撮举题目,就切迫的用意,作短书陈述,称为疏。短书,短小的书,用短券。」

〔一四〕《周礼地官》质人:「大市以质,小市以剂。」郑注:「
大市,人民马牛之属,用长券;小市,兵器珍异之物,用短券。」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一〕,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二〕。《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三〕盖谓此也。刺者,达也〔四〕。诗人讽刺〔五〕,《周礼》三刺〔六〕,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七〕。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八〕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一○〕。议政未定〔一一〕,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一二〕。

〔一〕 黄注:「《唐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

      范注:「《释名释书契》:『过,所过所至关津以示之也。』疑此即所谓关。《方言》十二:『关,闭也。』」

      斯波六郎:「案上有『百官询事,即有关刺解牒』,此『关』字,为百官互相质询用之公文一种甚为明显。范注『过所』云云非是。黄注亦引《唐书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此『关』即《唐志》之『关』,可见『关』之遗式。」

〔二〕 《易节卦》:「象曰:不出户庭,知通塞也。」正义:「
知通塞者,识时通塞,所以不出也。」牟注:「通塞,政事的顺利与险阻。详,视听,了解。」

〔三〕 《训故》:「《韩子》:徐渠问田鸠曰:『阳城义渠,名将也,而措于毛伯。公孙亶田,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田鸠曰:『此无他,主有度,上有术之故也。』」按此见《韩非子问田》篇。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顾广圻(《韩非子识误问田》篇「公孙亶回」条)云:『《文心雕龙》引此云孙亶回,无公字,省耳。』松皋圆曰:《显学》篇:『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五蠹》篇:『州部之吏操官兵。』《楚策》:『今仆之不肖,扼于州部。』奇猷案:关,措置也。州部当系指地方小官。」

〔四〕 范注:「《释名释书契》:『下官刺曰长刺,长书中央,一行而下之也。又曰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三国魏志夏侯渊传》注引夏侯湛叙夏侯荣曰:『客百余人,人一奏刺,悉书其乡邑名氏,世所谓爵里刺也。』」

      《注订》:「刺者,犹今之名刺也。」

      周注:「刺,当是探事的公文,转为谒人的名帖,称名刺。刺本义为用尖锐的物品插入他物,如『以针通结』(用针尖解开线的疙)。转为刺探、侦询。」

      《斟诠》:「刺,即名刺,俗称名片,汉时谓之谒,汉末谓之刺。」

〔五〕 《毛诗大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

〔六〕 黄注:「《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赞司寇听狱讼。一刺曰讯群臣,二刺曰讯群吏,三刺曰讯万民。」郑注:「刺,杀也。讯而有罪,则杀之。」又《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郑注:「三讯罪定则杀之。」三刺是古代的审讯定罪制度。刺,指审讯及执行判决。

〔七〕 《斟诠》:「《黄帝素问灵枢经》卷一『九针十二原』曰:『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通结也。』」

〔八〕 《仪礼大射仪》:「司马正命退楅解纲。」郑注:「解,犹释也。」《三国魏志孙礼传》:「今二郡争界八年,一朝决之者,缘有解书图画可得寻案擿校也。」

      《斟诠》解「征事以对」为「征验于实际事例,以对答疑问」。

〔九〕 黄注:「《左传》: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正义:简,牒也。牒,札也。」按此见昭公二十五年。范注:「王兆芳《文体通释》曰:『札牒者,札,牒也;牒,札也。简牍之小者,版书之属也,主于小事通言,简略明意。源出汉齐人公孙卿《奏札书》。流有薛宣《与阳湛手牒》,锺离意《白周树牒》,蜀蒲元《与武侯牒》。』……孙君蜀丞曰:『《说文系传》牒字下引云:议政未定,短牒谘谋,曰牒简也。叶在枝也。』《御览》六百六引云:『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牒之尤密谓之签。』」

      《注订》:「《说文》:『牒,札也。』段注:『牒之言●也,叶也,竹部●义略同。』《左》昭二十五年:『受牒而退。』司马贞曰:『牒,小木札也。』……《史记三代世表》:『余读谍记。』索隐:『音牒,记系谥之书也。』又《说文通训定声》:『
按小简曰牒,大简曰册,薄者曰牒,厚者曰牍。』」

〔一○〕梅注:「路温舒,巨鹿东皇人也,父为里监门使,温舒牧羊。温舒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稍习善,求为狱小吏,因学律令。」按此见《汉书路温舒传》,师古注:「小简为牒,编联次之。」

      按宋本《御览》引无此二句,上下文为「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义较顺。

〔一一〕「议政未定」,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引作「政议未定」。

〔一二〕《校注》:「『纤』,黄校云:『一作签。』……按『签』字非是。……《诠赋》篇『言务纤密』,《指瑕》篇『或精思以纤密』,并以『纤』『密』连文,可证。」

      《札记》:「签之名盖起于魏。魏文帝为诸王置典签,犹中朝之有尚书尔。」

      范注:「《说文》:『签,验也。』桂馥《义证》曰:『《通俗文》:「记识曰签。」……江左有典签之职,官府画诺谓之签押,亦征验意。』」

      周注:「《说文》:『签,验也。』徐锴注:『签出其处为验也。』《南史吕文显传》:『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谨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置典签以典之。』这个签,记事比牒细密。」

状者,貌也〔一〕。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二〕,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三〕。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四〕。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五〕。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六〕。

〔一〕 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且曰献状。』杜注:『
责其功状。』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状者,犬形也。形貌也。官民之事臧否之形状也。《解诂》曰:……州又状州中吏民茂才异等。又曰:岁尽,赍所状纳京师,名奏事。……』案《后汉书朱浮传》注引应劭《汉官仪》《五经博士举状》曰:『生事爱敬,丧没如礼,通《易》、《尚书》、《孝经》、《论语》,兼综载籍,穷微阐奥,隐居乐道,不求闻达。身无金痍痼疾,世六属不与妖恶交通,王侯赏赐。行应四科,经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举。』《通典》有《督邮保举博士状》。」

      《注订》:「《秦策》:『王后悦其状。』注:『貌也。』又《汉书东方朔传》:『妾无状。』注:『形貌也。』」

〔二〕 任昉《文章缘起》:「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也。」《斟诠》:「体貌本谓体态与貌相,……舍人此处独用作动词,犹言『形容』『描绘』也。……《史记始皇本纪》:『本原事业,祗诵功德。』」

      周注:「汉赵充国有《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状本为形貌,转为叙述事件情状。」

〔三〕 黄注:「《杨引传》:引母终,经十三年,哀慕不改,郡县乡里三百人上状称美。」按此见《魏书》。

      又:「《文章缘起》:行状,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

      《文体通释》曰:「行事而趋于正道,既死而亲旧门人表其事状,供诔谥也。初状之于朝,后亦状诸戚友。主于追叙行事,得其形貌,源出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文章缘起》目),流有阙名《裴瑜行状》(《后汉史弼传》注引《先贤行状》),梁任昉、沈约多行状。」

      《文章辨体序说》「行状」类:「按行状者,门生故旧状死者行业上于史官,或求铭志于作者之辞也。《文章缘起》云:始自汉丞相仓曹傅干作《杨原伯行状》,然徒有其名而亡其辞。」

      《文体明辨序说》「行状」类:「汉丞相仓曹傅胡干始作《杨元伯行状》,后世因之。盖具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之详,或牒考功太常使议谥,或牒史馆请编录,或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之类,皆用之。而其文多出于门生故吏亲旧之手,以谓非此辈不能知也。」

      清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文心雕龙》云:『
状者,貌也。……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盖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至典午之时,始有行状,综述生平行迹,上之于朝以请谥。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所谓『易名之典,请遵前列』(见《文选》卷六十),故《文心雕龙》以状为表谥,则状亦诔之流也。」

〔四〕 郭注:「《小尔雅广言》:『列,陈也。』」范注:「黄先生曰:『陆机文有自列之言(案司马迁《报任安书》已有列字)。又任彦升《奏弹刘整》云:辄摄整亡父旧使到台辩问列称云云。沈休文《奏弹王源》云:辄摄媒人刘嗣之到台辩问,嗣之列称云云。是列与辞同,即今世谳之供招也。』(按此见前中央大学黄季刚先生遗着专号,一九六二年版《札记》无之。)《吴志孙皓传》注引《邵氏家传》:『邵畴诣吏自列。』王符《潜夫论》有《卜列》《正列》《
相列》《梦列》四篇。列犹辩也。」牟注:「如《梦列》篇,首先列举『梦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时、有反、有病、有性』等,然后再逐一加以阐述。」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七任彦升《奏刘整列称》条:「篇中供词,多言列称。按《文心雕龙》曰:『列,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如见也。』」

      《文体通释》「列辞」:「列辞者,……陈事于官,条叙之而使上闻也。刘勰曰:『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任彦升弹事有列辞(见《文选》卷四十《奏弹刘整》)。古之传列,今之供状也。」王金凌:「列用于辩说事实,使其昭然明白,因此『事情』可作事实解。」

〔五〕 黄注:「《周书》: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按此见《尚书吕刑》。此「辞」指原告、被告两方之述词。

〔六〕 《训故》:「《春秋左传》:子产相郑伯如晋,晋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子产曰:『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弊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赵文子曰:『是吾罪也。』乃改筑诸侯之馆,叔向曰:『
辞之不可已也,子产有辞,诸侯赖之。』」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引文其大意也。

谚者,直语也〔一〕。丧言亦不及文〔二〕,故吊亦称谚〔三〕。廛路浅言〔四〕,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漏储中。」〔五〕皆其类也。《太誓》云〔六〕:「古人有言:『牝鸡无晨。』」〔七〕《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八〕并上古遗谚,《诗》《书》可引者也〔九〕。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一一〕,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一二〕,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踰于此,岂可忽哉〔一三〕!

〔一〕 《斟诠》:「《说文》:『谚,传言也。』《尚书周书无逸》传:『俚语曰谚。』按直语无饰故曰谚。」

〔二〕 《训故》:「《孝经》: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按此见《丧亲》章。邢注:「不为文饰。」《情采》篇:「《孝经》垂典,丧言不文。」

〔三〕 《升庵文集》卷六十四《谚喭唁同》条:「《论语》云:『由也谚。』谚,俗论也。或作『喭』,见《文选》注。又作『唁』,刘勰曰『谚』;『喭』、『唁』同一字。『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有质无华,丧言不文,故吊亦称唁。』」

      郝懿行批注:「按《说文》:『谚,传言也。』『唁,吊生也。』彦和欲混为一,似未为得。经史亦无通用之例。」

      《札记》:「案吊唁之唁,与谚语之谚异字。《说文》:唁,吊生也。谚,传言也。音近相似,彦和乃合为一矣。」

      《注订》:「直语无饰,故曰谚。『丧言不及文』,『
浅言无华』,意旨皆同。故『谚』、『唁』可假借通用。唁、喭皆从言,音同形异,意义相假,然彦和实主后者,故详不及唁,而独论谚也。」

〔四〕 《文心雕龙杂记》:「廛路浅言,犹云市井之言。」「廛」为古代城市平民所居之地。

〔五〕 《训故》:「贾谊《新书》:邹穆公令食凫雁者必以秕,于是仓无秕,而求易于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秕。吏请以粟食之。公曰:去,非而所知也。汝知小计而不知大会。周谚曰:『囊漏贮中。』而独弗闻欤?」按此见《春秋》篇。邹穆公,春秋邹国国君。

〔六〕 《校证》:「『云』原作『曰』,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阙此字,徐校补『曰』字,两京本、吴校本是『云』字。案上下文俱作『云』,作『云』字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俱阙此字。

〔七〕 范注:「牝鸡语在《牧誓》。」

      《注订》:「《尚书牧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正义:「牝鸡

      之鸣,喻妇人知外事。故重申喻意,云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

〔八〕 范注:「《大雅》无用老语。《小雅小弁》:『惟忧用老。』无『人亦有言』句。」《注订》:「《大雅》无此文,或彦和所见古今有异乎?」

      《斟诠》:「案『人亦有言』一句,凡四见于《诗经大雅》,……但无『惟忧用老』之语;有之惟见于《小雅小弁》:『假寐永叹,惟忧用老。』或舍人未检原文,偶尔记错。」

〔九〕 范注:「『《诗》《书》可引』句,杨慎《古今谚》引作『
《诗》《书》所引』。」

      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谚」类:「起上古,浅言朴语,出自廛陌,质而无华,有裨世务,故经传多所引用。若《大雅》『人亦有言,惟忧用老』;《牧誓》『古人有牝鸡无晨』之类,是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四节:「盖古人作诗,循天籁之自然,有音无字,故起源亦甚古。观《列子》所载,有尧时谣,孟子之告齐王,首引夏谚,而《韩非子六反》篇或引古谚,或引先圣谚,足征谣谚之作先于诗歌。」

〔一○〕「掩目捕雀」,喻自欺也。黄注:「《(后汉书)何进传》:袁绍等欲召外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陈琳谏曰:《易》称『
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

〔一一〕《训故》:「《潘黄门集杨仲武诔序》:子之姑,予之伉俪。」

      《札记》:「掌珠不见潘文。(傅玄《短歌行》:昔君视我如掌中珠。盖当世常谚矣。)」

      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五《服饰掌中珠》:「《文心雕龙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杜甫《寄汉中王》诗:『掌中荣见一珠新。』」

〔一二〕刘师培曰:「谚字从言,彦声。彦训美士,《说文》云:『
有文人之所言也。』是谚彦为士之文言,非若后世之谚为鄙言俗语也。鄙言俗语为谚字引伸之义。」又:「谚训传言,言者直言之谓也。」(《论文杂记》第四节)

〔一三〕清曾廷枚《古谚闲谈叙》:「及阅刘舍人《文心雕龙》,云: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文词鄙俚,有实无华,莫过于谚。殆与刍荛无以异也。然考上古之世,如邹穆公云『囊漏储中』,陈琳谏词『掩目捕雀』,并属遗谚,先民多引以为文者,直可与经史相证明。采为谭说,作为箴戒,奚可忽哉!」

      以上为第三段,分述书记之笔札杂名六类二十四品之体用。

观此众条〔一〕,并书记所总〔二〕: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三〕,随事立体〔四〕,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五〕,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六〕,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七〕。言既身文〔八〕,信亦邦瑞〔九〕,翰林之士,思理实焉〔一○〕。

〔一〕 「众」原作「四」。《校注》:「『四』,黄校云:『疑作数。』范文澜云:『四条,疑当作六条。』按『四』字固误,然『数』、『六』二字之形与『四』均不近,恐难致误。疑原作『众』,非旧本残其下段,即写出偶脱,故误为『四』耳。《檄移》篇『凡此众条』,句法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四』乃『众』之坏文,《檄移》篇『
凡此众条』,《铭箴》篇『详观众例』,《乐府》篇『观其《北上》众引』,《诔碑》篇『周胡众碑』,句法与此相同,俱用『众』字,今据改。」

      牟注:「『四条』不误。上文说:『笔札杂名,古今多品』,则以上六类属『多品』,每类各四名,即『四条』。下文说:『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正指每类之内的四条而言,如『律』、『令』;『契』、『券』等,就是相通而各异的,各类之间就不存在这种情形。『四条』当是『各类四条』之省。」

〔二〕 明梅鼎祚《书记洞诠凡例》:「谱、籍、簿、录、方、术、占、试,律、命、法、制、符、契、券、疏,与夫关、刺、解、牒、状、列、辞、谚,《文心雕龙》以为『并书记所总』。其实体异旨歧,自难参混。至于论启,反别附奏,今则合载。」(卷首)

〔三〕 《札记》:「观此言,故知文质无常,视其体所宜耳。」

〔四〕 范注:「二十四种杂文,各有一定体制,亦犹今世公文及契券等类,不得随意增损。《抱朴子吴失》篇:『不识几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是公文有定式之证。」

〔五〕 「有司」,谓官吏,职有专司,故曰有司。

〔六〕 周注:「鸿笔:指书记外的重要文体。」王金凌:「此谓才能长于其它文类,唯独不善尺牍。这种现象是因尺牍颇杂世情,须随事立体,限制较多,其它文类则出以己意,限制较少。」

〔七〕 《训故》:「《列子》:秦穆公使九方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在沙丘。』公曰:『何马?』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弗悦。伯乐曰:『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马至,果天下之良马也。」按此见《列子说符》篇。原文作「九方皋」,春秋时善相马者,为伯乐所称。《吕氏春秋》作「九方堙」。

      九方堙相马,见《吕氏春秋观表》篇。《淮南子道应训》:「(秦穆公使九方堙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太息曰:『……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

〔八〕 《章表》篇:「既其身文,且亦国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

〔九〕 斯波六郎:「《春秋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又襄公九年:『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斟诠》:「舍人之造语,盖本此二者而言。案古之所谓信,多指赍书之使者而言。」

〔一○〕意谓要考虑处理实务。

      纪评:「此处仍以书记结,与中间所列无涉,文意亦不甚相属,知是前类杂文无类可附,强入之《书记》篇耳。」

      第四段揭出笔札二十四品之写作要领及其重要性。

赞曰:文藻条流〔一〕,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二〕。万古声荐,千里应拔〔三〕。庶务纷纶,因书乃察〔四〕。

〔一〕 《宗经》篇:「条流粉糅。」

〔二〕 《札记》:「上句谓宜文者,下句谓宜质者。」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金相」,比喻文章的形式完美。《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木讷」,谓质朴而不善于辞令。《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

〔三〕 《颜氏家训杂艺》篇:「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万古声荐」,谓万古的声名可由书札来推荐。

      《斟诠》:「应拔,谓应酬之拔来报往也。……《礼记少仪》:『毋拔来,毋报往。』……今人每以『拔来报往』为与人来往频数之辞。舍人之造语,盖取义于此。」直解为「千里应酬,往来报拔」。

〔四〕 《校注》:「《易系辞上》:『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许慎《说文解字序》:『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六
  神思 第二十六
  《庄子达生》篇:「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论衡卜筮》篇:「夫人用神思虑,……一身之神,在胸中为思虑。」

  孔融《荐弥衡表》:「思若有神。」

  曹植《宝刀赋》:「规圆景以定环,摅神思而造像。」

  谯周云:「神思独至之异。」(见《三国蜀志杜琼传》)

  吴华核《乞赦楼玄疏》:「宜得闲静,以展神思。」

  韦昭《鼓吹曲》:「建号创皇基,聪睿协神思。」

  《抱朴子尚博》篇:「是以偏嗜酸咸者,莫知其真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

  《三国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宗炳《画山水序》:「夫理绝于中古之上者,可意求于千载之下,旨征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书策之内。况乎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且夫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则其形莫睹,迥以数里,则可围于寸眸,诚由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今张绡素以远映,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是以观画图者,徒患类之不巧,不以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势。如是,则嵩华之秀,玄牡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虽复虚求幽岩,何以加焉!又神本无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诚能妙写,亦诚尽矣。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全宋文》卷二十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引《宗炳别传》,又略见《御览》七百五十引《画记》。」)

  王微《叙画》:「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绿林扬风,白水激涧。呜呼!岂独远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画之情也。」(《历代名画记》六)

  《南齐书文学传论》:「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

  王昌龄《诗格》:「诗有三格:一曰生思。文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二曰感思。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三曰取思。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唐音癸签》引作「诗思有三:……」)

  宋韩拙《山水纯全集》:「凡未操笔,当凝神着思,豫在目前。所以意在笔先,然后以格法推之,所谓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也。」(
《画论丛刊》上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六○年版)

  曹学佺《文心雕龙序》:「原道以心,即运思于神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一九三六年版上卷:「刘勰论神,与思并言,故多指兴到神来之神,与后世之言神化妙境者不尽同。此盖远出《庄子》,而近受《文赋》的影响。」

  综合以上征引的数据和解释,可以说:「神思」一方面是指创作过程中聚精会神的构思,这个「神」是「兴到神来」的神,那就是感兴,类似于现代所说的灵感;另一方面也指「天马行空」似的运思,那就是想象,类似于现代所说的形象思维。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一〕。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三〕:其思理之致乎〔四〕!

〔一〕 黄注:「《庄子》:『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按此见《庄子让王》篇。《吕氏春秋审为》篇略同,「瞻」作「詹」。高诱注:「身在江海之上,言志放也。魏阙,心下巨阙也。心下巨阙,言神内守也。一说:魏阙,象魏也,悬教象之法,浃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阙。言身虽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门阙之下也。」郭象《庄子》注与高注「一说」同,可见「心下巨阙」之说不足据。

      范注:「彦和引之,以示人心之无远不届,与原文本义无关。」

      《注订》:「此二句专提出神思之于文章方面,盖神思不一其类,以下所言,皆属文之事也。」

〔二〕 陆机《文赋》:「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又:「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此谓形象构思(创造想象)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千载以上和万里以外的事物,都可以想象得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

〔三〕 梁简文帝《答新渝侯和诗书》:「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此谓通过听觉想象,当吟咏时能听到和吟出各种美妙的声音,通过视觉想象,在眼前能看到风云变色。

〔四〕 《世说新语赏誉》注引《续晋阳秋》:「康伯清和有思理。」这句话的语法结构略同于「其思理所致乎」。「思理」的意思略同于现在所谓「思路」,在这里指的是构思。

      《斟诠》:「言此乃思想理致之极诣,换言之,亦即思想活动之最高境界也。」亦可备一说。

故思理为妙〔一〕,神与物游〔二〕。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三〕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四〕。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五〕。是以陶钧文思〔六〕,贵在虚静〔七〕。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八〕。

〔一〕 这句照唐宋散文的写法是「思理之为妙也」,意指「形象构思的妙处是」。

〔二〕 即物我交融,也就是人的精神和外物互相渗透。

      《札记》:「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

      贺裳《皱水轩词筌》:「《稗史》称:韩干画马,人入其斋,见干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

〔三〕 《文赋》:「思风发于胸臆。」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

      《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赵注:「志,心所念虑也。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志帅气而行。」

      「志」,指思想感情。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

      王金凌谓:「此处之『气』指元气。」

〔四〕 斯波六郎:「案『物』即上文『神与物游』之『物』,外物之谓,故下文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物沿耳目」,是说物由耳目来接触。《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韩注:「枢机,制动之主。」正义:「枢,谓户枢;机,谓弩牙。」《国语周语下》:「夫耳目,心之枢机也。」

      苏轼《前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五〕 《杂记》:「词足以达,故无隐;志气将闭,则神无所居。」

      《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
文赋》所谓『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也。『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文赋》所谓『六情底滞,志往神留』也。(往犹遯也,留犹滞也。「志往」与「遯心」义同,「神留」与「神行」相反。)」

      沈约《答陆厥书》:「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

      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谢无逸问潘大临『近曾作诗否?』潘云:『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

〔六〕 《史记邹阳列传》:「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集解引《汉书音义》:「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索隐:「
张晏云:『陶,冶;钧,范也;作器下所转者名钧。』」「陶钧」,比喻创作、造就。「陶钧文思」是说创作构思。

〔七〕 《荀子解蔽》篇:「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杨倞注:「不蔽于想象嚣烦而介于胸中以乱其知,斯为静也。」可见「虚静」就是要排除杂念。

      《老子》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

      《庄子天道》篇:「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淮南子精神训》:「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文赋》:「收视反听,耽思傍讯。」又:「罄澄思以凝虑。」《养气》篇赞:「水停以鉴,火静而朗。」

      《朱子文集大全类编清邃阁论诗》:「今人所以事事作得不好者,缘他不识之故。只如个诗,举世之人尽命去奔做,只是无一个人做得成诗。他是不识,好底将做不好底,不好底将做好底,这个只是心里闹不虚静之故。不虚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虽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来精。心理闹,如何见得?」

      骆鸿凯《文心雕龙物色篇札记》:「盖谓不虚不静,则如有物障塞于心,而理之在外者,无自而入,意之在内者,无自而出。关键不通,斯机情无由畅遂也。」

      关于因虚静而摄取词境的情景,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一有一段经验描写:「人静帘垂,镫昏香直,窗外芙蓉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景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虚静之说,犹佛门『顿悟』、『渐悟』也。顿悟云者,乃忽然而会,猝然而解者也;渐悟云者,谓渐而觉也。夫行文亦然。佳句常于有意无意间得之。比如诗人觅句,有苦思竟日而不得,有积虑经年而未成,及其思也,飘然而来,忽然而会,遂忘尽日累年之苦。此非顿悟而何?」

〔八〕 《白虎通论五脏六腑主性情》:「五脏者何也,谓肝心肺肾脾也。」又《论五性六情》:「内有五脏六腑,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

      《庄子知北游》:「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成玄英疏:「疏瀹犹洒濯也,澡雪犹清洁也。」「疏瀹」,通导;「澡雪」,洗涤(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

积学以储宝〔一〕,酌理以富才〔二〕,研阅以穷照〔三〕,驯致以绎辞〔四〕。然后使玄解之宰〔五〕,寻声律而定墨〔六〕;独照之匠〔七〕,窥意象而运斤〔八〕。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九〕。

〔一〕 《文赋》:「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又:「
收百世之缺文,采千载之遗韵。」《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事类》篇:「经典沉深,载籍浩瀚,扬班以下,莫不取资。」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九「六一居士」条:「
东坡云:『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求,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而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

      清袁守定《易斋占毕丛谈》:「文章之道,遭际兴会,摅发性灵,生于临文之顷者也。然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对景感物,旷然有会,尝有欲吐之言,难遏之意。然后拈题泚笔,忽忽相遭,得之在俄顷,积之在平日,昌黎所谓有诸其中是也。舍是虽刓精竭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探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

〔二〕 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

      范注:「宜斟酌于周孔之理,辨析于毫厘之间,才富而正,始称妙才。」

〔三〕 《斟诠》:「前三句论平时准备工夫;谓平日总须多读书,累积学识,以储蓄宝藏;多体验,斟酌情理,以丰富才力;多观察,研精阅历,以穷彻照鉴。此三者相需相济,有其一贯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古人增进阅历的方法之一。远者如司马迁,后者如顾炎武,都从阅历中求得对事物的透彻理解。

      「研阅以穷照」也可解作对事物的透彻的观察。宋王楙《野客丛谈》:「曾云巢画草虫,予问何所传?笑曰:『某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定也,复就草地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也。』」(又见宋罗大经《鹤林玉露画说》)

〔四〕 「绎」,梅本作「怿」,黄本从之。按元刻本、弘治本、训故本、梅六次本均作「绎」,今从之。《校注》:「按『绎』字是。……『绎』,理也,寻绎也;『怿』,说也。此当作『绎』,始能与上句『研阅以穷照』句相承。」又:「《易坤》象辞:『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正义:『驯,犹狎顺也;若鸟兽驯狎然。言顺其阴柔之道,习而不已,乃至坚冰也。』」

      《韩非子解老》篇:「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象)之象。』」

      按「驯致以绎辞」也可解作顺著作者的思致或情致以寻绎适当的辞令;这样「驯致」和「研阅」才能形成对仗。

〔五〕 「玄」字,清朝刻本作「元」,避清讳。《庄子养生主》:「古者谓是帝之县解。」释文:「县音玄。」这是用《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宰」,宰夫,就是庖丁,这里以善于用妙法「解牛」的庖丁来比喻具有高度造诣的作家。「玄解之宰」也可解作「妙悟的主宰」,指心。《荀子正名》篇:「心也者,道之工宰也。」又《解蔽》篇:「心者,形之君也。」

〔六〕 《礼记玉藻》篇:「卜人定龟,史定墨。」此处「定墨」谓审定绳墨。《镕裁》篇:「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斲削矣。」借指下笔。《论衡乱龙》:「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

〔七〕 范注:「《庄子天道》:『轮扁曰: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独照之匠语本此。」

      《淮南子俶真训》:「是故圣人,托其神于灵府,……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寂漠之中,独有照焉。」

〔八〕 「窥」是「窥」的异体字。「意象」,谓意想中之形象。《
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韩非子解老》:「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着。」在西方心理学中,意象指所知觉的事物在脑中所印的影子;例如看见一匹马,脑中就有一个马的形象,这就是马的意象。其所以译为「意象」,是因为和王弼的解释类似。

      《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

      这句是说:有独到见地的作者,能够根据心意中的形象来抒写。

〔九〕 《校注》:「《礼记礼器》:『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郑注:『端,本也。』」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一〕。规矩虚位,刻镂无形〔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三〕。方其搦翰〔四〕,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五〕。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六〕。

〔一〕 僧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二〕 「规矩」指赋予事物以一定的形态。此谓在内容还未成形,还是「虚位」「无形」的时候,也就是在内容的酝酿过程中,就需要加以「规矩」「刻镂」。

      明末方士庶《天慵庵随笔》:「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练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这虽然是论绘画,也可应用于文学。

〔三〕 《物色》篇:「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日月与春林共朝哉!」

      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内篇》:「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又:「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惟意所适。」

〔四〕 「搦翰」,犹本书《序志》篇「搦笔」;搦,执也。

〔五〕 《札记》:「半折心始者,犹言仅乃得半耳。寻思与文不能相传,由于思多变状,文有定形。」

〔六〕 末句黄庭坚《与王观复书》引「言」作「文」,「巧」作「
工」,见《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九。又见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评文」类引。原文曰:「南阳刘勰尝论文章之难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实而难工。』此语亦是沈谢辈为儒林宗主时好作奇语,故后生立论如此。」何焯注《困学纪闻》云:「彦和乃谓手为心使之难,山谷错会也。」阎若璩注:「按何屺瞻谓山谷引用刘语亦失其本旨。……此乃谓为文者言不能足其志。」何义门批云:「此二语人皆误用,彦和自谓词意难于相副也。」清万希槐《困学记闻五笺集证》:「按此乃是手不从心之谓,非好作奇语也。」

      《文赋序》:「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文章精进,但才少思难。每于操笔,其所成篇,殆无全称者。」

      张怀瓘《书断序》:「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苏轼《答谢氏师书》:「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

      钱锺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Lessing剧本EmiliaGallotti第一幕第四场有曰:『倘目成即为图画,不须手绘,岂非美事!惜自眼中至腕下,自腕下至毫颠,距离甚远,沿途走漏不少。』……此皆谓非得心之难,而应手之难也。……夫艺也者,执心物两端而用厥中。兴象意境,心之事也;所资以驱遣而抒写兴象意境者,物之事也。物各有性,顺其性而恰有当于吾心,违其性而强有就吾心,其性有必不可逆,乃折吾心以应物。一艺之成,而三者具焉。自心言之,则生于心者应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自物言之,则以心就手,以手合物。……夫大家之能得心应手,正先由于得手应心。」

      法国一大画家Delacroix尝叹:「设想图画,意匠经营修改,心目中赫然已成杰构,及夫着手点染,则消失无可把捉,不能移着幅上。」(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引)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盖文意随情奔放,故曰『易奇』;文辞缀辑不易,故曰『难巧』。制作而一任情感之奔放,必致『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思想之表达,须乞灵于文字,而文字之缀辑,又往往不能尽如理想。故思想发为言语,已有一层障碍;言语迻译而为文字,又是一层障碍。如袁伯修曰:『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转隔碍,已恐不如口舌矣。』故曰:暨乎篇成,半折心始。」

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一〕。密则无际,疏则千里〔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三〕。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四〕;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五〕。

〔一〕 《校释》:「各本皆如此。按两『授』字疑皆当作『受』。此言文意受之文思,文辞又受之文意。盖有文意始有文辞,而其本皆在文思也。」

      张怀瓘《书断》:「或笔下始思,困于钝滞」,「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而到灵感来时,则「意与灵通,笔与冥会,神将化合,变出无方」。

〔二〕 《校证》:「『疏』王惟俭本作『疏』。」

      「际」,《说文》:「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范注:「『密则无际』,即上文所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疏则千里』,即上文所云『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

      《物色》篇:「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

      《诗人玉屑》卷五:「昔人为《吟诗》诗云:『尽日觅不得,此时还自来。』吕居仁云:『或励精潜思,不便下笔;或遇事因感,时时举扬:工夫一也。』」

〔三〕 《校注》:「此云『义』,上云『理』,相互为文。」

      《文赋》:「或求易而得难。」又:「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

      陆厥《与沈约书》:「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

〔四〕 《校注》:「《诗小雅小弁》:『君子秉心。』郑笺:『秉,执也。』」又《诗定之方中》:「秉心塞渊。」「秉」有操持的意思,此处是说节制人的精神活动。

      僧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五〕 「含章」是说美质包孕于内。《易坤卦》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故曰含章可贞也。」正义:「章,美也。含章,内含章美之道。」柳宗元《唐故衡州刺史东平吕君诔》:「进于礼司,奋藻含章。」

      《斟诠》:「《老子》七十九章:『有德司契。』河上公注:『有德之君,司察契信而已。』所谓契信,即『科条』。章太炎《检论》卷三:『有德司契,谓科条之在刻朸者也。』『科条』是『法规』,『司契』即掌管法规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谓掌握行文规约也。」

      《文赋》:「意司契而为匠。」李善注:「取舍由意,类司契为匠。」《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
总术》篇赞:「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可见「司契」就是掌握要领或法则。

      《养气》篇:「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且夫思有利钝,时有通塞,……神之方昏,再三愈黩。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使刃发如新,腠理无滞,虽非胎息之万术,斯亦卫气之一方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又:「然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注订》:「盖彦和本旨贵在自然。本方寸可求,咫尺可见,及求之域表,而思隔山河。此用意之过,疏密失则,工而反拙,通而反涩,皆苦虑劳情之为患。故词章之学,雕琢之技,于文章中不为上乘也。」

      以上第一段,为本文主要部分。讲创作构思过程,其中包括现代所谓形象思维的某些特征。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一〕;文之制体〔二〕,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三〕,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四〕,王充气竭于沈虑〔五〕,张衡研《京》以十年〔六〕,左思练《都》以一纪;〔七〕虽有巨文〔八〕,亦思之缓也。

〔一〕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陆厥《与沈约书》:「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
易斋占毕丛谈》:「夫一人载笔为文,而有迟速工拙之不同者,何也?机为之耳。机鬯则文敏而工,机塞则文滞而拙。」

〔二〕 按「制体」即体制。

〔三〕 《训故》:「《汉书枚皋传》:『(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

      《西京杂记》二:「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窃以属文之体,鲜能周备。长卿徒善,既累为迟;少孺(枚皋字)虽疾,俳优而已。」

〔四〕 桓谭《新论袪蔽》篇:「余少时见扬子云之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而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

      《金楼子》:「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三十三册引)

〔五〕 《校证》:「『沈虑』原作『思虑』。」

      《校注》:「『思』,《事文类聚》、《群书通要》、《山堂肆考》引作『沉』。按『沉』字较胜。上云『苦思』,此云『
沉虑』,文始相对;且复字亦避,当据改。」按《群书备考》引也作「沈虑」。《后汉书王充传》:「充好论说,……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

      《论衡对作》篇:「愁精神而忧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养气》篇:「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暨暄之以岁序,又煎之以日时。」

〔六〕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七〕 范注:「《文选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人。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

      《太平御览》卷六百《思迟》类:「《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郡临淄人。思少而好学,年四十未仕,潜思为《三都赋》,十年而成,贵势之家,竞相传写。又案郭伯通、卫瓘为思传曰:思为《三都》,改易,死乃止。」「一纪」,十二年。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

〔八〕 《缀补》:「案『有』犹『为』也。下文『虽有短篇』,『
有』亦『为』也。」

淮南崇朝而赋《骚》〔一〕,枚皋应诏而成赋〔二〕,子建援牍如口诵〔三〕,仲宣举笔似宿构〔四〕,阮瑀据案而制书〔五〕,祢衡当食而草奏〔六〕。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七〕。

〔一〕 《诗经墉风蝃蝀》:「崇朝其雨。」毛传:「崇,终也。从旦至食时为终朝。」

      荀悦《前汉纪孝武皇帝纪》:「初安(淮南王刘安)朝,上使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

      孙诒让《札迻》卷十二:「按高诱《淮南子序》:『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即彦和所本也。《汉书》本传云:武帝使为《离骚传》(班固《楚辞序》说同),王逸《楚辞序》又云『作《离骚经章句》』,并与《淮南序》不同。传及章句非崇朝所能成,疑高说得之。」

      《校证》:「今按《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之也。《天中记》三七『赋』作『注』。」

〔二〕 梅注:「《汉书》:枚皋上书北阙,自陈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拜为郎。皋从行,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按此见《枚皋传》。

      《西京杂记》三:「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谭复堂墨批:「迟速由于禀才,若垂之于后,则迟速一也。而迟常胜速。枚皋百赋无传,相如赋皆在人口。」

〔三〕 《训故》:「杨修《答临淄侯曹子建笺》: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魏志》曰:「陈思王植,……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就,太祖异之。文帝尝欲害植,以其无罪,令植七步为诗,若不成,加军法。植即应声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帝善之。」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

〔四〕 《训故》:「《王粲传》:粲字仲宣,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殚(《魏志王粲传》作覃)思,亦不能加也。」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

〔五〕 《校证》:「『案』,梅、吴、何、顾四氏俱谓当作『●』,王惟俭本作『●』,今据改。」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
典略》曰:『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金楼子》曰:「刘备叛走,曹操使阮瑀为书与备,马上立成。有以此为能者,吾以为儿戏耳。」

〔六〕 范注:「《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衡传》又曰:『黄祖长子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祢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案草奏一事,当食作赋又一事,彦和云『当食草奏』,殆合两事而言之。」

〔七〕 明人《群书备考》「文学」类:「有得之于敏者: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

      枚皋文章敏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然不如长卿之温丽,故人有疾行无善迹之论也。

    子建如口诵,
    曹植七步成章。
    仲宣如宿成。
    王粲为文每下笔立就,人谓宿构。
    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
    王勃 于腹。

      勃每作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文不加点,时人谓之腹 。

      子野成于心。

      裴子野,梁普通七年,大举侵魏,敕子野为移文,受诏立成。武帝目之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为书谕魏相。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造笔,昧爽便就。帝深加焉。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曰: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公权七步而三。

      柳公权从文宗至未央宫,帝驻辇曰:朕有一喜。边戍赐衣久不时,今中秋而衣已给。公权为数十言称贺。帝曰:当贺我以诗。宫人迫之。公权应声成文,婉切而丽。诏令再赋,复无停思。天子甚悦,曰:子建七步成一诗,尔乃三焉。

    刘敞一挥而就。

      敞在西掖时,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敞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文明典雅,各得其体。

    敬宗立马以草诏。

      唐太宗征辽,岑文本卒于行驿,召许敬宗令草驻跸山破贼诏。敬宗立于马前,俄顷而就,词甚典丽,深见叹赏。又房玄龄在秦王府十年,常典管记,每军需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草稿。

    袁宏倚马以成文是也。

      桓温北征,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文,手不辍笔。李白尝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世以倚马为李白,非也。

    有得之于迟者:相如濡笔而腐毫。

      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驿,用枚皋。庙堂之中,朝廷之上,高文大册,用相如。

    扬雄辍翰而惊梦。

      扬子云之文思苦而词艰。

      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沈虑。

      充闭门二十年作《论衡》。《抱朴子》曰:充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张衡研《京》十年,左思练《都》一纪。

      左思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厕溷,皆着纸笔,遇成一句,即便疏之。及赋成,豪贵竞写,京师纸贵。

    李建辞制诰之任。
    唐李建知制诰,自以草诏思迟,不愿当其任。
    道衡怒户外之人是也。

      隋薛道衡每构文,必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沈思如此。」(以上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二十一册)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六引《宋书(谢灵运传)》曰:「颜延之与陈郡谢灵运共以词采齐名,而迟速悬绝。文帝尝各敕拟乐府《北上》篇,延之受诏便成,灵运久之乃就。延之尝问鲍昭己与灵运优劣,昭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雕绘满眼。」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一〕。覃思之人,〔二〕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三〕。难易虽殊〔四〕,并资博练〔五〕。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六〕,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一〕 黄注:「刘向《新序》:所以尚干将、莫邪者,贵其立断也。陈琳《答东阿王笺》:拂钟无声,应机立断。」《文镜秘府论论体》:「又文思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校注》:「《诗周颂噫嘻》:『骏发尔私。』郑笺:『骏,疾也;发,伐也。』」此处「骏发」,谓迅速得到启发,指构思快。《说文》:「总,聚束也。」

〔二〕 《汉书董仲舒传》:「下帷覃思。」《魏志王粲传》:「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范注:「覃思,犹言静思。」《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杂记》:「覃思乃深思,非苦思。」

〔三〕 「机敏」,承上文「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虑疑」,承上文「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注引马曰:「造次,急剧。」疏:「郑注云:『造次,仓卒也。』」

      《西京杂记》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此「造次而成功」,「愈久而致绩」之征。

      《文赋》:「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彦和虽主张『天机』、『神思』之说,然又言『率故多尤』、『愈久致绩』,是好学尤贵深思,博学尤贵慎思,初未尝废思考,矜神速也。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才非骏发,而欲造次成功,几何其不为古人所窃笑也。士衡『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二语,亦须活看。盖为文时虽确有此情形,然不过偶然,而非常然。……岂真『既竭吾才』而终无所就;率尔操觚,反斐然成章哉!」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一九二八年版)《文思之迟速》节:「往昔作者,成文迟速,相去之量,有可惊者。榷而论之,非惟内质之利钝,盖亦有外因焉。属于外者,复可分为数端:文辞有顺涩,文体有难易,此文艺本身之关系,不影响于思想者也。气候有寒温,景物有昏明,此因环境之关系于作者精神,而影响于思想者也。前者可借艺术之修养以为调剂,后者一时之迟速,非永久如此也,皆不足以表示天才。虽然,内质外因,时相混糅,纯出天才,不受外之关系者,殊未易觏;则唯有视其所受外因影响之重轻,以为才捷与否之断耳。评文之家,互有所偏,兹分崇内与尚外二派,扬榷如次:刘勰云:『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黄侃谓:『(张衡、左思)二文之迟,非尽由思力之缓,盖叙述都邑,理资实事,故太冲尝从文士问其方俗山川,是则其缓亦半由储学所致也。』综观昔人文思迟速,虽不能无外因,要足见其才性;而外因过大者,亦足滑其才性,张、左之文是也。而刘氏漫无区别,不无微失。我故以刘说为崇内派。

      「……黄侃曰:『世固有为文常速,忽窘于数行;为文每迟,偶利于一首。』(《札记》)……虽然,试以二人相较。则同遇骏发之际,而有利钝焉;同处底滞之境,而有迟速焉;谓非天才不可也。……至张、左等之『类书式』的文章,既非性情之事,不能以常例论。然以张、左之他文考之,未始不足以定其才之迟速也;即以张与左比之,亦未始不可定其迟速也。故以根本言之,不能不舍外而论内。……古人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见宋长白《柳亭诗话》三十)尤足见文才之迟速焉。

      「《丹铅总录》引唐人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是于题易者反难成,题难者反易就,才之相去,岂不远哉!李白《上韩荆州书》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使白言而非妄也,则才之敏者,体裁外物,举不足以为挠焉。《丹铅录》又引画家云:『思训经年之力,道元一日之功。』则艺术之才俱有迟速,不独文学也。」

〔四〕 「难易」指构思的快(易)慢(难)。

〔五〕 《宋书王弘传》:「弘博练政体,留心庶事。」《正纬》篇:「四贤博练,论之精矣。」《史传》篇:「必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博练」,谓博学而又精练。《
史传》篇:「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明刘定之《刘氏杂志》:「韩退之自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贪多务得,继晷穷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谓退之下篇时,他人疾书之,写诵之,不是过也。其敏亦至矣。盖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学者,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乃欲刻烛毕韵,举步成章,彷佛古人,岂不难哉!」

〔六〕 「疏」是粗疏。

是以临篇缀虑〔一〕,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二〕。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三〕,贯一为拯乱之药〔四〕。博而能一〔五〕,亦有助乎心力矣。

〔一〕 《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引「虑」作「翰」。作「翰」固可通,但《风骨》篇云「缀虑裁篇」,可见「虑」并非错字。「缀虑」犹言构思。

〔二〕 「溺」有贪意,《礼记乐记》:「奸声以滥,溺而不止。」「理郁」是说思路不通;「辞溺」是说词藻贪滥,废话太多。《镕裁》篇:「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三〕 《校证》:「(「见」)原作『闻』,何校本、黄注本改。案《御览》正作『见』。」

      《事类》篇:「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斯则寡闻之病也。……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可见「博见」是见闻广博。《
奏启》篇:「博见足以穷理。」

〔四〕 《艺概文概》:「《文心雕龙》谓『贯一为拯乱之药』,余谓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唐僧皎然论诗,所谓『抛针掷线』(见《
诗式》「明作用」条)也。」

      《杂记》:「孔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吾道一以贯之。』盖学问无穷,虽博犹陋,所恃者百虑一致之一理耳。然则博学聊以馈贫,舍博学别无他路。贯一为神思之要,纲举而众目张矣。」

〔五〕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所谓「博而能一」,是说既能「博见」,又能「贯一」。

      以上为第二段,讲创作构思有迟速难易之不同,但总的要求是「博而能一」。

若情数诡杂〔一〕,体变迁贸〔二〕。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三〕。视布于麻,虽云未费〔四〕。杼轴献功,焕然乃珍〔五〕。

〔一〕 《体性》篇:「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又:「八体虽殊,会通合数。」「数」谓家数。

      又一解:《章句》篇:「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情数」犹情理。《老子》第五章:「多言数穷。」河上公注:「数,理数也。」

〔二〕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体」指风格,「贸」是变易。这两句话暗示下一篇要讲《体性》。「迁贸」,无定。《体性》篇:「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

〔三〕 此谓未经润色的文章,虽然有「巧义」、「新意」,却难免文辞拙劣,事例平庸。《札记》:「此言文贵修饰润色。拙辞孕巧义,修饰则巧义显;庸事萌新意,润色则新意出。」《文赋》:「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

〔四〕 《校证》:「『费』,徐、何校作『贵』,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贵』。」《校注》:「按织麻为布,其质仍是麻,故云『未费』。……徐校『费』作『贵』,《喻林》引作『虽未足贵』,皆非。」

      《陔余丛考》:「古时未有绵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正纬》篇:「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五〕 「杼轴」一作「杼柚」,织具。《诗经小雅大东》:「
杼柚其空。」朱注:「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陈奂疏:「
释文:『柚』又作『轴』。《诗小学》云:织轴似车轴,故同名。」

      范注:「布之于麻,虽云质量相若,若既加杼轴,则焕然可珍矣。」

      《淮南子说林训》:「黼黻之美,在于杼轴。」《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书记》:「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五《文章传远贵于精工》条:「
世传欧阳公平昔为文章,每就纸上净讫,即黏挂斋壁,卧兴看之,屡思屡改,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盖其精如此。大抵文以精故工,以工故传远。三折肱始为良医,百步穿杨,始名善射。真可传者,皆不苟者也。唐人多以小诗著名,然率皆旬锻月炼,以故其人虽不甚显,而诗皆可传,岂非以其精故耶?然人说杨大年每遇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碁,语笑諠哗,而不妨熟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须臾之际,成数千言。如此似为难及。然欧公、大年要皆是大手,欧公岂不能与人斗捷哉!殆不欲苟作云耳。」

      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七「作文不惮屡改」条:「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薳尝于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云:『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洪迈《容斋续笔》:「王荆公绝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绿』作『到』,圈去,注曰『不好』,改『通』字,复圈去,改为『入』,旋改『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字。」

      《群书备考》「文章」类「欧阳勤于改窜」条:「欧阳公作一小柬,必改窜数四。《吕氏蒙训》曰:杜诗云:『新诗改罢自长吟。』文章频改,工夫自出。近世欧阳以文先贴于壁,卧思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朱子曰:『六一之文,一唱三叹。』有人见其《
醉翁亭记》草,前有数十字,序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一边,注『环滁皆山也』一句。」(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二一册)

      《唐子西文录》:「吾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未见可差处,明日取读,疵病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稍稍加工,数日再读,疵病复出。如此数日,方敢示人。」

      《随园诗话》:「周元公云:『白香山诗,似平易,间观所存遗稿,涂改甚多,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余读公诗云:『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然则元公之言信矣。」

      也有反对刘勰这种意见的。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余尝为《文箴》,今载于此,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淡而无味。琢刻藻绘,珍不足贵。」

      钱锺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画以心不以手,立说似新。实则王子安(勃)腹稿,文与可胸有成竹之类,乃不在纸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胸中所位置安排,删削增改者,亦即纸上文字笔墨,何尝能超越迹象,废除技巧!纸上起草,本非完全由手,胸中打稿,亦岂一切唯心哉!」

      按「杼轴献功」不仅是文字的锻炼,而且是形象构思酝酿变换的过程。

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一〕。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二〕。伊挚不能言鼎〔三〕,轮扁不能语斤〔四〕,其微矣乎〔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神思》篇、《
物色》篇都说,先有外面的事物,沿着人的耳目,感动人的内心,……刘勰依据这样的认识,所以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追」,谓追及。「言所不追」,谓言语所不能宣达。《注订》:「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者,言文笔忌滥,适可而止。趣味宜永,耐人寻思,方称妙品也。」王元化《释〈
神思篇〉杼轴献功》说:「作家往往在作品中对于某些应该让读者知道的东西略而不写,或写而不尽,用极节省的笔法去点一点,暗示一下,这并不是由于他们吝惜笔墨,而是为了唤起读者的想象活动。这种在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

      清叶燮《原诗》:「要之作诗者,实写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眇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又:「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二〕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非天下之至精,其谁能与于此?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谁能与于此?」

      《庄子天道》篇:「轮扁曰:……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

      宋许尹《黄(山谷)陈(后山)诗集注序》:「论画者可以形似,而捧心难言;闻弦者可以数知,而至音难说。天下之理,涉于形名度数者,可传也;其出于形名度数之外者,不可得而传也。」《广雅释言》:「数,术也。」

〔三〕 《校注》:「《孙子用间》篇:『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曹操注:『伊尹也。』」《史记殷本纪》索隐引《孙子兵书》:「伊尹名挚。」

      《训故》:「《吕氏春秋》:汤得伊尹,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曰: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按此见《本味》篇。

〔四〕 《训故》:「《庄子》:轮扁谓桓公曰: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按此见《天道》篇。上「至变而后通其数」,暗用轮扁说桓公的话。《南齐书文学传论》:「轮扁斲轮,言之未尽。」都是说言语不能尽意,是就理论言不能完全表达写作巧妙方面说的。

      《文赋序》:「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文赋》:「是盖轮扁所不得言,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沈约《答陆厥书》:「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也不尽辨此。」

      《史通叙事》篇《尚简》章以此二语作结,惟颠倒其位置。

      欧阳修《书梅圣俞诗稿后》:「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未得于心而会于意,不可得而言也。……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所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

〔五〕 《三国魏志苟彧传》注引何劭《荀粲传》载荀粲的话说:「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也就是荀粲所说「理之微者」,刘勰认为这些是语言不能表达的。

      《注订》:「文章至如不能言鼎语斤程度,所谓化工之境,妙止无常,故云『微』也。」

      纪评:「及思如希夷,妙绝蹊径,非笔墨所能摹写一层,神思之理,乃括尽无余。」

      第三段,谈文章修改,讲艺术加工的必要性。最后说还有最微妙的地方,不能用语言阐明。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一〕。物以貌求,心以理应〔二〕。刻镂声律,萌芽比兴〔三〕。结虑司契〔四〕,垂帷制胜〔五〕。

〔一〕 「用」,与也。《孟子公孙丑下》:「王由足用为善。」这是说精神与物象相接触,就会产生情感的变化。此所谓「象」,是指客观的物象,而不是主观的意象。《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这就是「神与物游」、「神用象通」之所本。

〔二〕 「应」字,元刻本、弘治本、畲本、王惟俭本、两京遗编本均作「胜」,那样和末句「垂帷制胜」的「胜」字重复。张之象本、梅本并作「应」,今从之。这两句说:所求于事物的是它的外部形象,而内心通过理性思维形成感应。《校注》、《校证》均谓「应」字当作「胜」,解说迂曲,今所不取。

      刘勰把「物以貌求」和「心以理应」结合起来,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塑造形象不但不排斥理性,而且需要把写物图貌、喻理抒情紧密结合起来。

〔三〕 关于「刻镂声律」的问题,《文心雕龙》有《声律》篇。

      僧皎然《诗式》卷一「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兽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

      运用形象思想,不能不采比、兴等手法。可见「萌芽比兴」实际上已接触到如何运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法来表达思想感情的问题。《比兴》篇说:「诗人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文艺创作要通过各种创造性的想象活动,如心理学上讲的模拟连想(约相当于「比」)、接近连想(约相当于「兴」)等等,把本来不相关的东西(「物虽胡越」)联系溶合在一起,创作出优美的艺术形象。

〔四〕 「结虑」犹之乎上文「临篇缀虑」的「缀虑」。「司契」亦见上文。

〔五〕 《校注》:「按『垂』,下也。『垂帷』即『下帷』。《史记儒林董仲舒传》:『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汉书叙传下》《董仲舒传述》:『下帷覃思,论道属书。』束《读书赋》:『垂帷帐以隐几,披纨素而读书。』……『垂帷制胜』,乃重申篇中『积学』、『博见』之要,非谓将军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制胜」二字出《孙子虚实》篇。)」

  体性 第二十七
  《典论论文》:「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又:「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

  《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

  锺嵘《诗品中》:「(张华诗)其源出于王粲,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又:「(陶潜诗)文体省净,殆无长语。」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曲,……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斯鲍照之遗烈也。」

  至唐李峤《评诗格》把诗分形似、质气、情理、直置、雕藻、影带、宛转、飞动、情切、精华十体。皎然《诗式》卷一《辨体有一十九字》把诗分为高、逸、贞、忠、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怨、意、力、静、远,解释说:「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其中多数指风格。

  《文镜秘府论论体》:「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显然袭自《文心雕龙体性》篇。

  以上所引各代文论中之「体」字,大致指风格而言。《文心雕龙》中作为专门术语用之「体」,含有三方面之意义,其一为体类之体,即所谓体裁;其二为「体要」或「体貌」之体,「体要」有时又称「大体」、「大要」,指对于某种文体之规格要求;「体貌」之体,则指对于某种文体之风格要求。详见拙撰《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论》。而在本篇中「体性」之体,亦属体貌一类,但指个人风格,它是与作家的个性密切相关的。「体性」之性,即指作家的个性,旧称「性情」,刘勰认为它包括「才、气、学、习」四方面的因素。

  《札记》:「体斥文章形状,性谓人性气有殊,缘性气之殊而所为之文异状。然性由天定,亦可以人力辅助之,是故慎于所习。此篇大恉在斯。」

夫情动而言形〔一〕,理发而文见〔二〕;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三〕。然才有庸俊〔四〕,气有刚柔〔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六〕;并情性所铄〔七〕,陶染所凝〔八〕。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九〕。

〔一〕 《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二〕 梅注:「见,音现。」《校注》:「《礼记乐记》:『理发诸外。』」《情采》篇:「五性发而为辞章。」《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

〔三〕 《杂记》:「案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文之为义,有符焉尔。斯盖情理为宗,不以言文为本。」此谓文学创作活动是人的思想情感活动的外现过程。内心的思想情感活动是「隐」的,不可见的,但是表现在语言文字上,却是显然可见的了。

〔四〕 《魏志王粲传》注引《嵇康别传》:「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俊」谓才智过人。《注订》:「『俊』,同『』,又作『隽』。」

〔五〕 「气」谓气质。《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晋书文苑传(后记)》:「史臣曰:夫赏好生于情,刚柔本于性。」《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

〔六〕 「习」谓习染。梅注:「雅,大、小《雅》。郑,《郑风》。」《论语卫灵公》:「郑声淫。」又《阳货》:「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颜氏家训文章》篇:「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藩邸时,撰西府新文史,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

〔七〕 「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训故本作「烁」。梅本改「铄」,黄注本从之。按「铄」,《说文》:「销金也。」与「烁」通,都是熔化的意思。刘劭《人物志九征》篇:「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即本性。《颜氏家训慕贤》篇:「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又《序致》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

〔八〕 「陶」指陶冶,培养。嵇康《明胆论》:「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陶」、「铄」二字用法本此。

〔九〕 《事类》篇:「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一〕;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二〕;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三〕;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四〕。各师成心〔五〕,其异如面〔六〕。

〔一〕 《神思》篇:「酌理以富才。」此处意谓辞与理高下是和才之高下一致的。「翻」又与下文「改」「乖」「反」同义。

〔二〕 《缀补》:「案『风趣』犹风格,风格之刚柔,由人之气质而定。梅贞亮《太乙舟山房文集序》:『见其人而知其心,人之真者也。见其文而知其人,文之真者也。人有缓急刚柔之性,而文有阴阳动静之殊。』」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人之内蓄于性情毗刚毗柔者为气质,流露于文章或雄伟或韶秀者为气韵。质刚者其文雄,质柔者其文秀,故彦和云『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也。「沈约《
与法师书》:「周中书风趣高奇,志托夷远。」

〔三〕 《事类》篇:「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事义」,在这里指具体内容。

      《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易》本隐以之显。」《
文赋》:「或本隐以之显。」《论衡超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四〕 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唯叔夜威辇二篇,是经书体式。」「体式」,指体格法式。

〔五〕 《庄子齐物论》:「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郭象注:「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成玄英疏:「
夫掝情滞着,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成心」即成见。林云铭《庄子因》:「成心,谓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见在胸中,牢不可破,无知愚皆然。」

〔六〕 《补注》:「《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各师成心,制作如面。」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读太白诗,如见其脱屣千乘;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其世不我容,爱才若渴者,昌黎之诗也。其嬉笑怒骂,风流儒雅者,东坡之诗也。即下而贾岛、李洞辈,拈其一章一句,无不有贾岛、李洞者存。倘词可馈贫,工同鞶帨,而性情面目,隐而不见,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乎?」

      徐增《而庵诗话》:「诗乃人之行略,人高则诗亦高,人俗则诗亦俗,一字不可掩饰,见其诗如见其人。」(见《清诗话》)钱锺书《谈艺录》:「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尟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流露本相。狷疾人之作风,不能尽变为澄澹;豪迈人之笔性,不能尽变为谨严。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作品风格与作家个性之关系,而个性特征又分才、气、学、习四者立论。

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一〕: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二〕。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玄宗者也。〔三〕精约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四〕。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五〕。繁缛者,博喻醲采,炜烨枝派者也〔六〕。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七〕。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八〕。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九〕。

〔一〕 此处「八体」指八种风格。《定势》篇:「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又:「武帝崇儒,选言弘奥,策封三王,文同训典,劝戒渊雅。」

〔二〕 「镕式」,镕铸,取法。「经诰」,犹言经典。「诰」,谓《康诰》之属。黄庭坚《与王观复书》:「惟唐虞三代典谟训诰、春秋战国士大夫之词令最为古雅。」

      《缀补》:「案『方轨』犹『并驾』。《战国策齐策》:『车不得方轨。』」(又见《史记淮阴侯列传》)。《史记苏秦列传》:「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札记》:「义归正直,辞取雅训,皆入此类。若班固《幽通赋》、刘歆《让太常博士》之流是也。」这不仅是学习经典的形式,而更主要的是学儒家经典的思想。

      许文雨《文论讲疏》:「大抵六代文士,以典为雅。陈思善用史事,康乐善用经语,皆名震一时。彭泽真旷,反有田家语之诮。唐宋诗词,则颇以真为雅,涂辙渐殊矣。」

〔三〕 范注:「『馥』,当作『复』。《总术》篇云:『奥者复隐。』」《杂文》篇云:「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玄」字,元明各本同,黄注本始改「玄」为「元」,避清讳。《校注》:「《
江文通文集张令为太常领国子祭酒诏》:『必能阐扬玄宗。』……《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并其证。」经理,治理也。《诸子》篇:「《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明诗》篇:「阮旨遥深。」

      《札记》:「理致渊深,辞采微妙,皆入此类。若贾谊《鵩鸟赋》、李康《运命论》之流是也。」《斟诠》:「案远奥之体,大抵旨远辞玄,言曲事隐,以其撷采微妙,有多令人不易辨识者。」按「复采曲文」指的是表现形式,「经理玄宗」指的是玄学思想。远奥的作品固然不一定都具有玄学思想,可是「经理玄宗」的作品总是比较思路遥远而深奥的。

      《校释》:「疑『馥』当作『复』,『典』当作『曲』,皆字形之误。复者,隐复也;曲者,深曲也。谈玄之文,必隐复而深曲,《征圣》篇论《易经》有『四象精义以曲隐』可证。舍人每以复、隐、曲、奥等词连用,如《原道》篇『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练字》篇『复文隐训』,《征圣》篇『精义曲隐』,《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又『深文隐蔚,余味曲包』,《序志》篇『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皆可证此篇所谓『远奥』之义。」

      《宗经》篇云:「《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四〕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

      《镕裁》篇:「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斟诠》:「彦和言精约,即唐宋文家所谓『洗炼』。洗炼者,即荡涤邪秽,清融渣滓,有去芜存菁,披沙拣金之义。」

      《校注》:「《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札记》:「断义务明,练辞务简,皆入此类。若陆机《文赋》、范晔《后汉书》诸论之流是也。」

〔五〕 《小尔雅广诂》:「附,近也。」孔安国《尚书序》:「
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文镜秘府论论体》篇中列出六种风格,其中的「切至」是和「显附」类似的。

      「厌」,足也。《汉书王莽传》:「克厌上帝之心」。注:「厌,满也。」「厌心」,同餍心,心里满足。意谓用明白的文词,畅所欲言地表达思想,切合于客观事理,使读者内心得到满足。

      《斟诠》:「所谓显附之体,即措辞恳直,陈义条畅,切合事理,满足人心之作品。」《札记》:「语贵丁宁,义求周洽,皆入此类,若诸葛亮《出师表》、曹冏《六代论》之流是也。」

〔六〕 《校证》:「『醲』原作『酿』。」《校释》:「按『酿』疑『醲』误。醲,酒厚也,与博义相应。《时序》篇有『澹思醲采』句,是其证。」「炜烨枝派」谓分枝布派色泽绚烂。

      《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札记》:「辞采纷披,意义稠复,皆入此类,若枚乘《七发》、刘峻《辨命论》之类是也。」

〔七〕 《斟诠》:「所谓『壮丽』之体,议论高超,规模宏肆,光辉卓绝,采藻瑰异之作也。」

      《杂文》篇:「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此外它还包括了《诗品》中所说的「劲健」、「豪放」、「悲慨」,又包括了《词品》(郭祥伯)中所说的「雄放」。建安诗歌,特别是曹操之作,其慷慨之气,昂壮之辞,如《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种不能遏止的「壮心」,向往「千里」驰驱的英雄气概,形成壮丽风格。

      《校注》:「『卓』疑『焯』之误。《文选》扬雄《羽猎赋》:『隋珠和氏,焯烁其陂。』李注:『焯,古灼字。』(《汉书扬雄传上》颜注:「焯烁,光貌。」)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注:「灼烁,艳色也。」)嵇康《琴赋》:『华容灼烁,发采扬明。』《古文苑》宋玉《舞赋》:『珠翠灼烁而照曜兮。』(章注:「灼烁,鲜明貌。」)……并其证。」《札记》:「陈义俊伟,措辞雄瑰,皆入此类。若扬雄《河东赋》、班固《典引》之类是也。」

〔八〕 「摈古竞今」谓厌旧喜新。「危侧」谓险僻;「趣诡」,谓情趣诡奇。

      《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昧气衰也。」《风骨》篇:「
若夫……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札记》:「词必研新,意必矜创,皆入此类,若潘岳《射雉赋》、颜延之《曲水诗序》之流是也。」李笠翁《闲情偶寄》云:「琢字练句,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安,奇而确,妥而实,总不越一『理』字。」

〔九〕 《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左传》襄公三十年:「陈,亡国也,……其君弱植。」正义:「《周礼》谓草木皆植物。植为树立,君志弱不树立也。」此处谓文章没有骨力,不能树立。

      《札记》:「辞须蒨秀,意取柔靡,皆入此类。若江淹《恨赋》、孔稚圭《北山移文》之流是也。」《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赋体,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缥缈」,谓内容不切实。「附俗」,谓随附世俗。这类作品是轻浮而没有根基的,专注重形式而忽略内容,既阿好世俗,又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较而言之: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绮艳焉,有宏壮焉,有要约焉,有切至焉。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详哉有闲,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为正,清典之致也。体其淑姿,因其壮观,文章交映,光彩傍发,绮艳之则也。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儆而能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苟非其宜,失之远矣。博雅之失也缓,清典之失也轻,绮艳之失也淫,宏壮之失也诞,要约之失也阑(铃木虎雄云:当作「
阙」),切至之失也直。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文体既大,而义不周密,故云疏;辞虽引长,而声不通利,故云滞也。)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体貌违方,逞欲过度,淫以兴焉。(文虽绮艳,犹须准其事类相当,比拟叙述,不得体物之貌而违于道,逞己之心而过于制也。)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体尚专直,文好指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所陈文章六种,是其本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等是所宜,缓、轻、淫、诞、直等是所失。)故能辞成炼核,动合规矩。」郭绍虞《
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文镜秘府论论体》篇有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六目,就是本《文心雕龙》所举八体,稍加改易而去了新奇、轻靡二体。皎然以十九字括诗之体,司空图有二十四诗品,虽名目较多,然而没有《文心雕龙》所说的扼要。」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一〕,壮与轻乖〔二〕,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三〕。

〔一〕 《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

〔二〕 范注:「案彦和于新奇、轻靡二体,稍有贬意,大抵指当时文风而言。次节列举十二人,每体以二人作证。独不为末二体举证者,意轻之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刘氏所说的八体,可以归纳为四类:雅与奇为一组,奥与显为一组,繁与约为一组,壮与轻为一组。这四组就是所由构成风格原因的四类。雅与奇指体式言,体式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就视其所习,所以说『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奥与显指事义言,事义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又视其所学,所以说『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繁与约指辞理言,构成之因视其才,所以说『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壮与轻由风趣言,构成之因视其气,所以说『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在这里雅奇、奥显、繁约、壮轻是两种相等的不同的风格,雅郑、浅深、庸俊、刚柔又是两种相对的表示优劣的评语,两相配合,固然不能尽当,但是雅奇与习,奥显与学,繁约和才,壮轻和气,却是很有关系的,所以我们还可以这样比附。在此四类之中,再可以综为二纲,这即是他所说的『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情性出于先天,所以才和气可以合为一组,所谓『才有天资』。陶染出于后天,所以学和习又可合为一组,所谓『学慎始习』。」

〔三〕 对于八体的解释,有的是从思想内容方面来说明的,有的是从表现方法方面来说明的。例如对于「典雅」、「远奥」的解释,就包括思想和表现方式。就是对于「壮丽」的解释「高论宏裁」,对于「新奇」的解释「摈古竞今」,都不仅是形式问题,而且也有思想问题在内。「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两句是说内容和形式都包括在这八体之中,因为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是根本,而辞采则是表现于外的东西,可以用叶来比喻。

      以上为第二段,将风格分为八种基本类型,并把这八种类型列为四对。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一〕。才力居中,肇自血气〔二〕。气以实志,志以定言〔三〕,吐纳英华〔四〕,莫非情性〔五〕。

〔一〕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衡量一位作家,不是某种单一的风格类型所能概括得了的。「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是说:一个作家的风格并不是永远固定不变的。这种风格上的变化是由于学习的结果。

      陆游《示子遹》诗云:「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稍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这说明他早年和中年不同的作风,并且自述他还有矜「奇」喜「怪」的过程。末了云:「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这里指出学诗者不能只在书本中讨生活。「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包涵两方面意义:一是通过后天的学习,作家的文章风格,可以逐渐变化,繁缛的可以变为精约,新奇的可以变为雅正。一是同在一个作家中,通过思想的修养,艺术的锻炼,风格可以多样化。例如庾信的作品,早岁工为淫艳,晚岁即悲凉慷慨,杜甫《戏为六绝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主要是生活历程起了很大变化所造成,然而也可以说受了北人刚健风格的影响。

      《校释》:「舍人此篇虽标八体,非谓能此者必不能彼也。今任举其书评文之语如下,以见其变之繁:

      『相如《封禅》,丽而不典。』(《封禅》)『扬雄《
剧秦》,典而不实。』(同上)……『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诠赋》)『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同上)『子云《
甘泉》,构深伟之风。』(同上)『《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乐府》)『《赤雁》群篇,靡而非典。』(同上)『张衡《应间》,密而兼雅。』(《杂文》)『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同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诠赋》)『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同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杂文》)『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诠赋》)」

〔二〕 《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风格变化的出发点是人的才力和气质。而各人才力的不同,又源于不同的气质。「血气」,即先天的气质。「居中」是说居于内心。《朱子全书性理》中解释道:「气一也,主于心者,则为志气;主于形体者,则为血气。」

〔三〕 《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杜注:『气和,则志充;在心为志,发口为言。』」《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主也。夫志至焉,气次焉。」一个人的气质或文章的气势,都是一个人的思想情感的具体反映,而一个人的言语表达方式,也是由他的思想情感所决定的。

      唐顺之《稗编李方叔论文》:「李方叔云:文章之不可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括并载而无所遗,左右上下,各在有职,而不乱者,体也。体立于此,折衷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徇于流俗,不谬于圣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缝贯穿,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和平,则温厚典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舞万物,小焉可使如脉络之行,出入无间者,气也。」(《图书集成文学典》第十一卷引)(李方叔,李廌字,与黄庭坚等共为苏(轼)门六君子,有《师友谈记》)

〔四〕 《校注》:「《礼记乐记》:『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神思》篇:「吐纳珠玉之声。」此处「吐纳」,仅有吐意。

〔五〕 意谓吐露华美辞采的文学创作,无非是作者的思想情感和个性特征的综合表现。有什么样的个性,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品风格。

      李贽《读律肤说》(《焚书》卷三):「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

      方苞《望溪先生集外文》卷二《四进书文选表》:「言者,心之声也。古之作者,其气格风规,莫不与其人之性质相类。」

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一〕;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二〕;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三〕;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四〕;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五〕;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六〕;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七〕;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八〕;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九〕;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一○〕;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一一〕;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一二〕。触类以推,表里必符〔一三〕。岂非自然之恒资〔一四〕,才气之大略哉〔一五〕!

〔一〕 骆鸿凯《文选学》:「上句斥其材性,下句证以其人之文体。」这样用以阐明「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之义。下举各例并同。范注:「《神思篇》『骏发之士』,此『俊』字疑当作『骏』。」这是说贾谊才高,雄姿英发,所以他的文章风格高洁而清雅。《才略》篇:「贾谊才颖,陵轶飞兔,议惬而赋清,岂虚至哉!」《哀吊》篇:「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辞清而理哀。」《风骨》篇:「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校注》:「《宋书谢灵运传论》:『纵横俊发,过于延之。』《高僧传唱导论》:『辞吐俊发。』是作『俊』亦可。」《札记》:「《史记屈贾列传》:『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此俊发之征。」

      《艺概文概》:「柳子厚《与杨京兆凭书》云:『明如贾谊。』(见《柳集》卷三十)一『明』字,体用俱见。若《文心雕龙》谓:『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语虽较详,然似将贾生作文士看矣。」

〔二〕 《札记》:「《文选》谢惠连《秋怀诗》注引嵇康《高士传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犊鼻居市,不耻其状。托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赋《大人》,超然莫尚。』此傲诞之征。」高傲的人总是倾向于夸诞,言过其实;司马相如的作品就是文理虚夸,而且辞采泛滥的。《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覆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物色》篇也说:「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子虚赋》和《上林赋》就是过度夸张,「丽淫而繁句」的代表作。

      《校注》:「按《文选》班固《典引》:『司马相如洿行无节,但有浮华之辞。』足为辞溢之征。」《汉书东方朔传》「
溢于文辞」,注:「言其有余也。」

〔三〕 《札记》:「《汉书扬雄传》曰: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嗜欲。此沈寂之征。」扬雄性格沉静,喜欢深思,所以他的作品思想情感内隐而意味深长。这类作品可以《太玄》为代表。《汉书扬雄传赞》:「雄着《太玄》,刘歆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可见《太玄》在当时就是很不容易懂的。《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隐秀》篇:「深文隐蔚,余味曲包。」《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练字》篇:「扬、马之作,趣幽旨深。」

〔四〕 《札记》:「《汉书刘向传》曰: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此简易之征。」「简易」是不讲究修饰。而且性情宽和举止坦率。在生活上不讲究修饰,转移到文章的写作也不讲究修饰。因而形成「简易」的风格。「趣昭」就是明白易懂,就是「显附」。「事博」就是简炼,就是「精约」。《才略》篇说:「《
新序》该练。」可以作为代表。

      《困学纪闻》卷十七《评文》:「《文心雕龙》谓英华出于性情。贾生俊发,则文洁而体清;子政简易,则趣昭而事博;子云沈寂,则志隐而味深;平子淹通,则虑周而藻密。」全祖望云:「
以简易称中垒,亦未确。」又云:「子云沈寂,其如清净符命之谣何?」翁注:「此云『英华出于性情』,盖节取其意。」

〔五〕 《后汉书班固传》:「及长,遂博通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故云「雅懿」。《封禅》篇说:「《典引》所叙,雅有懿乎?」似乎班固《典引》可作为「雅懿」风格的代表作。《诠赋》篇:「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

      《后汉书班固传论》:「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倦。」「靡」,细致。《章句》篇:「章之明靡,句无玷也。」「体密」,谓体裁绵密。

      《艺概文概》:「苏子由称太史公疏荡有奇气,刘彦和称班孟坚裁密而思靡。『疏』、『密』二字,其用不可胜穷。」

〔六〕 《后汉书张衡传》:「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才略》篇:「张衡通赡。」《世说品藻》:「世目殷中军思纬淹通,比羊叔子。」殷中军谓殷浩,叔子,羊佑字。「淹通」是说学问渊博而能贯通。所以思虑周到而用辞细密。《杂文》篇:「张衡《七辨》,结采绵靡。」

〔七〕 「竞」原作「锐」。范注:「按《程器》:『仲宣轻脆以躁竞。』此『锐』疑是『竞』字之误。《魏志杜袭传》:『(王)粲性躁竞。』此彦和所本。」《校注》:「按以《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竞』验之,『锐』疑为『竞』之误。《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此则『锐』应作『竞』必矣。」

      按「躁锐」亦可通。「锐」,疾也。《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将至楚定从约,毛遂自请俱往,谓平原君曰:「譬若锥处囊中,颖脱而出,其末立见。」谓必能自显其才也。王粲性情急躁而文思敏锐,所以写的文章锋芒外露,表现出果断的才华来。《魏志王粲传》:「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又说:「机敏故造次而成功。」都是这个意思。

〔八〕 《札记》:「《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载桢平视太子夫人甄氏事。谢灵运《拟邺中集诗序》曰:桢卓荦偏人。此气褊之征。」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刘桢诗序》曰:「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气褊」就是性子急躁而不稳定。《魏志王昶传》:「东平刘公干,博学有高才,诚节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典论论文》说:「公干壮而不密。」《才略》篇:「
刘桢情高以会采。」锺嵘《诗品》评刘桢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御览》三八五引《文士传》曰:「刘桢辞气锋烈,莫有折者。」惟颜延之《庭诰》云:「刘桢五言流靡。」则异议耳。《缀补》:「骇谓激动。《汉书扬雄传上》:『回猋肆其砀骇兮。』师古注:『骇,动也。』」

〔九〕 「俶傥」,同「倜傥」。「俶」是「倜」的借字。《魏志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明诗》篇:「阮旨遥深。」《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
俶傥」,洒脱,不拘束。

      锺嵘《诗品》说:「(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是「
响逸而调远」的具体说明。《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诗之所以「响逸而调远」,是由于他身处乱世,不敢直接面对现实进行斗争的缘故,并不是由于他的性格倜傥不羁。

〔一○〕《魏志王粲传》:「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注引《嵇康别传》:「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颜延之咏嵇中散有云:「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烈」谓猛烈有火气。《魏志王粲传》注又引嵇喜《嵇康传》:「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校注》:「《世说新语品藻》篇:『简文云: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俊伤其道。』」《明诗》篇:「嵇志清峻。」《书记》篇:「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嵇康的作品所以旨趣高超,风采壮烈,是和他英俊的才华、豪侠的性格一致的。

〔一一〕《札记》:「《晋书潘岳传》曰: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构愍怀文,岳之辞也。此轻敏之征。」范注:「《文选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岳总角辩慧,摛藻清艳。』」《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按《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艳丽,尤善为哀诔之文。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载以归。」可见他是行为轻薄而才思机敏的。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作品自然辞锋显露(「锋发」),音韵流畅(「韵流」)。《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续文章志》:「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这种清新绮丽的风格也是和潘岳轻浮而机敏的性格一致的。

〔一二〕《札记》:「《晋书陆机传》曰:『机服膺儒术,非礼不动。』此矜重之征。」「矜重」是说矜持(拘谨)而庄重。这和轻敏的性格是一种鲜明的对照。《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刘熙载《艺概》卷二《诗概》:「刘彦和谓士衡矜重,而近世论陆诗者,或以累句詈之。然有累句,无轻句,便是大家品位。」又《艺概文概》云:「六代之文,丽才多而炼才少。有炼才焉,如陆士衡是也。盖其思能入微,而才复足以笼巨,故其所作,皆杰然自树质干。《文心雕龙》但目以『情繁词隐』,殊未尽之。」这虽然和刘勰对于陆机的评价不同,但「情繁词隐」还是能够说明陆机作品的风格的。《镕裁》篇:「士衡才优,而缀词尤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哀吊》篇:「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又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晋书潘岳传》:「史臣曰: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潘陆二人风格的不同是和他们二人的才性有关系的。

      本段说明每位作家作品的风格时,有三方面值得重视:第一,刘勰本着内容与形式相结合的原则,来评定风格,如说「文洁而体清」,「理侈而辞溢」,「志隐而味深」,「趣昭而事博」等等。第二,刘勰没有把作家创作中偶然出现的风格现象作为定论。《文心雕龙》的许多篇章,对一位作家的风格定评,大抵是一致的,如对于贾谊、班固等人,可见刘勰评述作家及其作品的风格时,不是断章取义,他对作家的作品作过精密的研究,才下结论。第三,在考虑作家的才能和性情时,刘勰相当重视作家的政治态度和情操。「贾生俊发」、「长卿傲诞」,所用词汇就含有褒贬。本篇说「安仁轻敏」,「仲宣躁竞」,《程器》篇说「潘岳诡诪于愍怀」,「仲宣轻脆以躁竞」,对照一下,就可以看出刘勰对他们的政治态度或生活作风有所批评。

〔一三〕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淮南子精神训》:「外为表而内为里。」《意林魏子》:「君子表不隐里,明暗同度。」李贽《读律肤说》:「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性格清彻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有是格,便有是调,皆情性自然之谓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则所谓自然者,非有意为自然而遂以为自然也。若有意为自然,则与矫强何异?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焚书》卷三)

      明屠隆《白榆集》卷三《王茂大修竹亭稿序》:「士之寥阔者语远,端亮者语庄,宽舒者语和,褊急者语峭,浮华者语绮,清枯者语幽,疏朗者语畅,沉着者语深,谲荡者语荒,阴鸷者语险。读其诗,千载而下如见其人。」

      清薛雪《一瓢诗话》第一八一条:「鬯快人诗必潇洒,敦厚人诗必庄重,倜傥人诗必飘逸,疏爽人诗必流丽,寒涩人诗必枯瘠,丰腴人诗必华赡,拂郁人诗必凄怨,磊落人诗必悲壮,豪迈人诗必不羁,清修人诗必峻洁,谨敕人诗必严整,猥鄙人诗必萎靡;此天之所赋,气之所禀,非学之所至也。」

      王通《文中子中说》《事君》篇:「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朓,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

      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七:「白居易赋性旷远,其诗曰:『无事日月长,不羁天地阔。』此旷达者之词。孟郊赋性褊隘,其诗曰:『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此褊隘者之词也。然则天地又何尝碍郊?孟郊自碍耳!王文康公赋性质实重厚,作诗曰:『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惟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只空枝。』此亦质实重厚之词也。」

      冯时可《雨航杂录》「文如其人」条:「永叔侃然,而文温穆;子固介然,而文典则。苏长公达,而文遒畅;次公恬,而文澄蓄。介甫矫厉,而文简劲(以上又见郑瑗《井观琐言》)。文如其人哉,人如其文哉!」(《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引)

      方孝孺《张彦辉文集序》:「司马相如有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都,如清歌绕梁,中节可听;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建事功而不得遂,故其文深笃有谋,悲壮矫讦;扬雄龊龊自信,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愿,模拟窥窃,蹇涩不畅,用心虽劳,而去道实远。」

      屠隆《抱桐集序》:「襄阳萧远,故其声清和;长吉好异,故其声诡激;青莲神情高旷,故多闳达之词;少陵志识沉雄,故多实际之语。」(明刻本《白榆集》卷二)

〔一四〕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恒资,犹《养气》『斯实中人之常资』的『常资』。『资』即《体性》『才有天资』的『天资』,谓人的先天禀赋。在刘勰看来,这种禀赋,人各有定,不能相互交换。恰如《典论论文》所谓『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故曰『恒资』或『常资』。」

〔一五〕纪评:「此亦约略大概言之,不必皆确。百世以下,何由得其性情,人与文绝不类者,况又不知其几耶?」

      《札记》:「才气之大略,此语甚明,盖谓因文观人,亦但得其大端而已。」按风格和才气的关系也只是大体一致,所以刘勰说是「才气之大略」。

      以上为第三段,举贾谊、司马相如等十二位作家为例,证明作家个性与作品风格「表里必符」。

夫才有天资〔一〕,学慎始习。斲梓染丝〔二〕,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难可翻移。故童子雕琢〔三〕,必先雅制〔四〕。沿根讨叶,思转自圆〔五〕。

〔一〕 《缀补》:「案『有』犹『由』也。班彪《王命论》:『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有、由互文,有与由同义。锺嵘《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有直寻。』陈学士《吟窗杂录》本『有』作『由』,正有、由同义之证。」

〔二〕 黄注:「斲梓,《周书》:『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按此见《尚书梓材》。古代多用梓制器,因即以泛指木材。

      「染丝」,语本《墨子所染》:「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故染不可不慎也。』」梓因斲而成器,丝因染而成色,一成莫变,故云「功在初化」。这里用以比喻学慎始习。

      《论衡率性》篇:「《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传言:譬如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十五之子,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杨子哭歧道,墨子哭练丝也,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

      陆德明《经典释文序》云:「至于处鲍居兰,玩所先入。染丝斲梓,功在初变;器成采定,难复改移。」似据此文而稍有改易。

〔三〕 斯波六郎:「《法言吾子》:『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曹学佺批:「此入门之时要端正也,学者不可以不知。」

〔四〕 谓开始从事写作,就必须取法乎上。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沿根讨叶」,指从典雅的作品到其它各种风格的作品。

      《谈艺录》:「余按彦和《文心》亦偶有『思转自圆』(体性)、『骨采未圆』(风骨)等语,乃知圆者,词意周妥,完善无缺之谓,非仅音节谐美……而已。若夫僻涩呕哑,为字之妖,为文之吃,则不得与于圆也明矣。」

      以上四句是说:学习具有高雅风格的经典著作,是形成健康风格的根本修养。从根本来着手,再来探讨各种具体的表现手法,思路自然圆融通畅,无往不利。这种理论,刘勰在《宗经》篇里表现得最分明。他说:「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八体虽殊,会通合数〔一〕,得其环中〔二〕,则辐辏相成〔三〕。故宜摹体以定习〔四〕,因性以练才〔五〕。文之司南,用此道也。〔六〕

〔一〕 《易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正义:「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此处的意思是这八种风格类型虽然各自不同,然而其间的互相会通之处,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史通叙事》:「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这就说明远奥、显附、精约、繁缛之间可以会通。

〔二〕 《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郭注:「夫是非反复相寻无穷,故谓之环。」疏:「环者假有二窍,中者其空一道,环中空矣,以明无是无非。」

      范注:「《庄子则阳》篇:『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郭象曰:『居空以随物而物自成。』」唐释湛然《止观辅行传》宏决《庄子古注》:「以圆环内空体无际,故曰环中。」司空图《诗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此处「环中」谓中空之处,指车毂。

〔三〕 《汉书叔孙通传》:「四方辐辏。」注:「辏,聚也,言如车辐之聚于毂也。字或作『凑』。」「辐」,车轮中直木。车辐集中于轴心叫做辐辏。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以典雅风格为核心,其它的因素就可以围绕着典雅组成比较健康的风格,而不致流于「轻靡」,「
新奇」的风格也会得到适当的控制(即《定势》篇说的「执正以驭奇」),就象车辐辏合在车毂上组成完整的车轮一般。这就是说,只要抓住关键,则各种风格就可形成多样化的统一。

〔四〕 在开始练习写作的时候,应该慎重地选择学习对象,以端正写作道路。「摹体以定习」就是摹仿一种风格来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

〔五〕 「因性以练才」就是顺着自己的性情,学习和自己的个性比较接近的风格,这样来锻炼自己的才能。

      葛洪《抱朴子外篇》卷四十《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明皇甫汸曰:「作诗须量力度才,就其近似者而模放之,久则成家矣。若性质恬旷而务求华艳,才情绮丽而强拟沈郁,始虽效颦,终失故步,所谓『行歧路者不至,怀二心者无成』也。」(《
文体明辨序说文章纲领》引)

      骆鸿凯《文选学》《读选导言》十五:「学古人文,宜取性之所近,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性质恬旷而务求华艳,才情绮丽而强拟沈郁,始虽效颦,终失故步。昔苏子瞻不好《史记》,方望溪不喜《汉书》、柳文。诚知所取舍也。今取《文选》诸家之文,标其绝特,聊资模楷,学者试就性近而致力焉,贤于百家旁骛无复准的者远矣。

      「喜典重厚实之文,法班固、蔡邕、陆机。
      「喜俊逸流连之文,法潘岳。
      「喜辞令美妙之文,法任昉。
      「喜研撢名理剖析精微之文,法嵇康。
      「喜句凝字炼章法绵密之文,法陆机。

      「清代文家如汪中学范、任,周济学干宝,李兆洛学蔡,诸子皆知度材准性,就其近似者而模仿之,久乃卓然名家,真吾辈之前师矣。」

〔六〕 「司南」,犹指南。《韩非子有度》:「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道」,指方法。

      第四段指出写作不能完全依靠天资,还须侧重学习,尤其要一开始就因性之所近,向雅正的作品学习,才能融会贯通。

赞曰:才性异区〔一〕,文体繁诡〔二〕。辞为肌肤〔三〕,志实骨髓〔四〕。雅丽黼黻〔五〕,淫巧朱紫〔六〕。习亦凝真〔七〕,功沿渐靡〔八〕。

〔一〕 《世说新语文学》注引《魏志》:「(锺)会尝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是也。」

      《校注》:「按《抱朴子外篇勖学》:『才性有优劣。』」

〔二〕 《校证》:「『体』,旧本皆作『体』,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纪本、四库辑注本作『辞』。案『体性』对言,所以敷篇题之旨,作『辞』者误。」

〔三〕 《校证》:「『肌肤』原作『肤根』。范注:『肤根,根当作叶。』按当作『肌肤』。《附会》篇:『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以『骨髓』与『肌肤』对文,与此正同,今据改。《辨骚》篇亦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

      《校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性情,浃肌肤而藏骨髓。』《淮南子原道》篇:『不浸于肌肤,不浃于骨髓。』《抱朴子外篇辞义》:『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皆用人体为喻,以『肌肤』、『皮肤』与『骨髓』或『骨鲠』对举,表其浅深之异。则此亦当如是。」

〔四〕 按此二句与《情采》篇「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义同。

      法国布封论风格说:「只有意思能构成风格的内容,至于辞语的和谐,它只是风格的附件。」(见《论风格》,《译文》一九五七年九月)

〔五〕 《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班固《离骚序》:「然其文弘博雅丽,为词赋宗。」《斟诠》:「谓作品之典雅壮丽者,犹如黼之配黻,分青别白,相得而益彰。」

      《情采》篇:「五色杂而成黼黻。」「黼黻」,古礼服上绣饰之文。白与黑相间叫做黼,黑与青相间叫做黻。

〔六〕 《正纬》篇赞:「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朱注:「朱,正色;紫,间色。」按「朱紫」谓间色乱正色。《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此句意谓巧丽过分,便会造成「紫之夺朱」。

〔七〕 黄注:「『凝』一作『疑』。」纪云:「『疑』字是。《庄子(达生)》『乃疑于神』,正作『疑』字。后人或作『凝』,或作『拟』,皆不知妄改。」范注:「案凝字似不误。上文云『陶染所凝』,此云『习亦凝真』。真者才气之谓,言陶染学习之功,亦可凝积而补成才气也。」

      《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按庄周每言天人,而『
天』与『人』对,则天为自然。自然的特点是『真』,真与伪相反。《庄子渔父》:『真者,精诚之至也。所以受于天也。』因此,或以『真』指代自然。『凝』如《尚书皋陶谟》『庶绩其凝』,《中庸》『至道不凝』的『凝』,郑玄皆训为『成』。《体性》『凝』字两见,也都当训『成』。」

〔八〕 渐靡,渐染也。《春秋繁露天道施》:「外物之动性,若神之不守也。积习渐靡,物之微者也。」《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赞》:「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师古注:「靡谓相随从。」渐渍,犹浸润,逐渐受到感染。《时序》篇:「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以上两句是说,学之既久,习惯成自然,才可以逐步达到成功的地步。

  风骨 第二十八
  《世说赏誉》篇:「殷中军道右军清览贵要。」注引《晋安帝纪》:「(王)羲之风骨清举也。」《世说容止》篇:「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论》:「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宋书武帝纪》:「身长七尺六寸,风骨奇特。家贫大志,不治廉隅。」又引桓玄语:「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南史宋武帝纪》:「风骨奇伟,不事廉隅小节。」

  《南史蔡樽传》:「风骨梗正,气调英嶷。」

  《北史梁彦光传》:「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谓所亲曰:此儿有风骨,当兴吾宗。」

  《新唐书赵彦昭传》:「少豪迈,风骨秀爽。」

  高适《答侯少府》诗:「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

  谢赫《古画品录》:「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气韵生动是其它各种要素的复合。创作能达到气韵生动的首要条件是笔致。骨法用笔就是笔致,就是所谓骨梗有力。钱锺书《管锥篇》改此段标点为「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第四册)说亦可通。

  《古画品录》在第一品五人中,有曹不兴,评语云:「不兴之迹,殆莫复传,唯秘阁之内一龙而已。观其风骨,名岂虚哉!」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昔谢赫云:『画有六法,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与俗人道也。……夫象物必在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必善书。……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

  《后画录》:「隋王仲舒北面孙公,风骨不逮,精熟婉顺,名辈所推。」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第三题《中国古代的绘画美学思想》三,《骨力、骨法、风骨》:「笔有笔力,……这种力量是艺术家内心的表现,但并非剑拔弩张,而是既有力,又秀气。这就叫做『骨』。『骨』就是笔墨落纸有力、突出,从内部发挥一种力量,虽不讲透视却可以有主体,对我们产生一种感动力量。骨力、骨气、骨法,就成了中国美中极重要的范畴,不但使用于绘画理论中,……而且也使用于文学批评中(如《文心雕龙》有《风骨》篇)。」(《文艺论丛》第六辑)

  齐王僧虔《能书录》(《说郛》卷第八十七):「王献之,晋中书令,善隶 ,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

  《法书要录》卷一南齐王僧虔论书:「郗超草书,亚于二王,紧媚过其父,骨力不及也。」

  梁武帝《书评》(《说郛》卷第八十七):「蔡邕书骨气洞达,奕奕如有神力。」「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梁袁昂《书评》(《说郛》卷第八十六):「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陶隐居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骏快。」

  唐李嗣真《书品后》(《法书要录》卷三)中下品七人:「宋文帝有子敬(王献之字)风骨,超纵狼藉,翕焕为美。」

  唐张怀瓘《书议》(《法书要录》卷四):「然智则无涯,法固不定。且以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其评草书云:「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

  唐窦泉《述书赋》下(《法书要录》卷五):「太宗则备集王书,圣鉴旁启。……兼风骨,摠法礼。……开元应干,神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嵘。」

  唐张怀瓘《书断》中(《法书要录》卷八):「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族子纂书有叔父体则,而风骨不继。」

  《魏书祖莹传》:「莹以文学见重,尝语人云:『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盖讥世人好偷窃他文以为己用。」

  风骨泛指风格。对风骨的理解,《文心雕龙》的研究者意见非常分歧,以下只引证几条较有说服力的看法。

  杨炯《王勃集序》:「尝以龙朔初载,文场变体,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徇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勃)思革其弊,用光志业。……兄及,磊落词韵,铿鍧风骨,皆九变之雄律也。弟助及勖,总括前藻,网罗群思,亦一时之健笔焉。」

  卢照邻《南阳公集序》:「两班叙事,得丘明之风骨;二陆裁诗,含公干之奇伟。」

  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卢藏用《陈氏别传》:「陈子昂,……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

  《大唐新语》:「张说、徐坚同为集贤学士。……坚谓说曰:诸公昔年皆擅一时之美,敢问孰为先后?说曰:……许景先之文,有如丰肌腻体,虽秾华可爱,而乏风骨。」(又见《旧唐书杨炯传》)

  殷璠《河岳英灵集序》:「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又《集论》:「璠今所集,颇异诸家,既闲新声,复晓古体,文质半取,风骚两挟,言气骨则建安为传,论宫商则太康不逮。」

  《河岳英灵集》刘虚小序:「顷东南高唱者数人,然声律宛态,无出其右,唯气骨不逮诸公。」

  又陶翰小序:「既多兴象,复备风骨。」

  又高适小序:「然适诗多胸臆语,兼有风骨,故朝野通赏其文。」

  又岑参小序:「参诗语奇体峻。」

  又崔颢小序:「颢年少为诗,名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

  又薛据小序:「据为人骨鲠有气魄,其文亦尔。」

  又王昌龄小序:「昌龄以还四百年内,曹、刘、陆、谢,风骨顿尽。顷有太原王昌龄,鲁国储光羲颇从厥游,且两贤气同体别,而王稍声峻。」

  日本近藤元粹辑评本《王孟诗集》诗话部分:「(朱)文公又云:王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

  从上引数据,可以看出「风骨」一词在人物品评,画论、书评以及诗文评论中都是经常出现,而且它的含义是一致的。

  梅注引杨用修云:「《左氏》论女色曰:美而艳。美犹骨也,艳犹风也。文章风骨兼全,如女色之美艳两致矣。」又于本篇「文明以健」句下引杨批云:「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风也,健即骨也。诗有格有调,格犹骨也,调犹风也。」

  曹学佺在《风骨》篇首批云:「风骨二字虽有分重,然毕竟以风为主。风可包骨,而骨必待乎风也。故此篇以风发端,而归重于气,气属风也。」曹学佺的意思是说,气属于风的一个方面,而在「风骨」二者之中,风又居于主导的方面。黄叔琳在《风骨》篇论气的一段加顶批说:「气即风骨之本。」纪昀又反驳黄氏评语说:「气即风骨,更无本末,此评未是。」这样一来,反而把问题弄混了。

  马茂元《说风骨》:「风能动物,犹文章之能感动人心。从这个意义来说,风便是文学作品的感染力。」风骨的特征「在于明朗、健康、遒劲而有力」(《文汇报》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二日)。

  寇效信《论风骨》:「『风』,是作家骏爽的志气在文章中的表现,是文章感染力的根源,比拟于物,犹如风;『骨』,指文章语言端直有力,骨鲠遒劲,比拟于物,犹如骨。二者合组成词。」(《文学评论》一九六二年第六期)

  刘禹昌《文心雕龙选译风骨》篇:「继《体性》篇归纳为八种艺术风格之后,又提出这种在他心目中认为最理想的标准艺术风格。这种风格,刘勰简称之为『雅丽』的风格。《征圣》篇说:『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它具有清新、刚健、明朗、壮丽等美的特点,大致相当于后世批评家所说的『阳刚之美』的艺术风格。」(
《长春》,一九六三年一期)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册:「风骨中固然具有思想感情的内涵,而其主要所指,是一种表达思想感情的风清骨峻的艺术风格。……刘勰认为,具有风骨的作品,必然是思想感情表现鲜明爽朗,语言精要劲健,形成刚健有力的风格。这种风格是作家『意气骏爽』和『结言端直』的表现。」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一〕,斯乃化感之本源〔二〕,志气之符契也〔三〕。

〔一〕 《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孔颖达正义:「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

      《杂记》:「风骨与六义无涉,信刘彦和所云,则雅颂皆无风骨乎?」

      以上两句谓风能起感化作用而且是志、气的一种标志。

〔二〕 曹学佺《文心雕龙序》:「风者,化感之本原,性情之符契。诗贵自然,自然者,风也。辞达而已,达者,风也。纬非经匹,以其深瑕;歌同赋异,流于侈靡。……岂非风振则本举,风微则末坠乎!故《风骨》一篇,归之于气,气属风也。」

      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注:「由于风是生活抒情诗,所以感染力特别强,义是就其特色而言的。本文取义于此,故下云『化感之本源』。」王运熙《〈文心雕龙风骨〉笺释》(本篇下引同此):「国风的教化感发作用与风骨的艺术感染力量,……内涵并不相同。」(《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三年第二辑)

〔三〕 范注:「本篇以风为名,而篇中多言气。《广雅释言》:『风,气也。』《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诗大序》:『风以动之。』盖气指其未动,风指其已动,《国风》所陈,多男女饮食之事,故曰『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以下简称《文论选》):「范文澜云:『……盖气指其未动,风指其已动。』案:未动是说蕴藏在作者内心,已动是说表现于作品。两者相一致,故云符契。」「符契」,表征。

      「风」是属于思想感情(即志气)一方面的。刘勰在创作论方面同意曹丕「文以气为主」的主张,他更进一步把气具体化,运用文章的飞动风神把它表现出来,所以说「风」是「志气之符契」。刘勰在谈气的时候,往往『志气』并举,因为志是「气之帅」。蒋祖怡《风清骨峻》:「《乐府》篇『志感丝篁,气变金石』两句,是『志气之符契』一句的解释。」(《文心雕龙论丛》)王运熙:「《
章表》篇云:『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这是讲志气如何表现为文风,采飞文畅,正是气扬志尽的符契。」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一〕;沈吟铺辞,莫先于骨〔二〕。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三〕;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四〕。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五〕;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六〕。

〔一〕 《楚辞九辩》:「然怊怅而无冀。」注:「怊怅,恨貌也。」《集韵》:「怊怅,失意。」《明诗》篇:「怊怅切情。」

      《校注》:「按此专就『怊怅』为言,则当据《情采》篇『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解之。《史记自序》:『《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汉书食货志上》:『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诂:『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并足与此相发。」

      王运熙:「上文云『风冠其首』,此承上文而言,故云『述情必始乎风』。」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怊怅述情,必始乎风』,这就是说:在描述我们情感的时候,首先必须注意到能不能感动人。这个『始』字的提示意义是很大的。」(《光明日报》一九五九年八月十六日)

〔二〕 「沈吟」,谓进行反复思考时低声吟咏。「莫先于骨」下杨慎批:「此分风骨之异,论文之极妙者。」

      寇效信《论风骨》:「『辞』需待『骨』,铺写词语以植文『骨』为先决条件。(「莫先于骨」的「先」,不应作时间先后解,而是「首要」、「先决」或「第一位」的意思。)」

〔三〕 叶燮《原诗》云:「六朝之作,大约沿袭字句,无特立大家之才。勰之言『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斯言为能探得本原。」

      黄海章《中国文学批评简史》:「『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人无骸骨,则形不能自树,文无骨干,则辞不能自树。骨是什么?在内容方面说,就是充实的思想,真挚的感情,丰富的想象,有了这些才能构成文学,好象人身的骨干一样。在形式方面说,则为结构严整,文辞精炼。……『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有形无气,则成为僵死的形骸;有情无风,则干巴巴地没有感人的力量。这里所谓风,是指表情生动郁勃,有如长风吹动。但如果不是一往情深,蕴结于中,非吐不可,也就没有长风吹动的气势。这和内容决定形式的看法,根本上还是一致的。」

〔四〕 《孟子公孙丑上》:「气,体之充也。」《管子心术下》:「气者,身之充也。」

      黄海章《谈风骨》:「这是说明风骨的重要性。人有骸骨,肉体才能树立起来;有血气周流全身,才不会变成僵化的尸体。辞和骨,情和风的关系,也是这样。」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在《文心雕龙》中,其(风骨)所指的基本内容,虽然不外乎『情』和『辞』。可是情能『含风』,就不是毫无生气的情,辞则『树骨』,就不是毫无斤量的辞。这是『力』的要素在语言运用上和文学创作上的形象化。他创用了这个具有比喻义的字做术语,使学习他的论著的人们,对『情』和『辞』这两个词的意义内容,在认识上就都有了深化。这是名词比喻义的例子。」(《合肥师范学院学报》一九六二年三期)

〔五〕 林纾《春觉斋论文论文十六忌忌直率》节:「刘彦和曰:『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可见言固贵直,惟文骨成后,则结言始成端直。若直率之直,安言文骨?又安知结言?吕东莱论文十九弊,一曰直。彦和之言,东莱讵不之知?此『直』字亦正指直率之直。」按刘勰所说的「端直」是正直,不是直率。范注:「辞之端直者谓之辞,而肥辞繁杂亦谓之辞。惟前者始得文骨之称,肥辞不与焉。」王运熙:「结言端直,谓遣词造句正直挺拔。骨的正面意义原指人物骨骼端直。《世说新语赏誉》:『王右军目陈玄伯垒块有正骨。』有正骨,即指骨骼端直。」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结言端直』写文章的时候,要说真实而正确的话,不要诡巧的言辞。《征圣》篇说:『正言所以立辩。』《宗经》篇说:『义直而不回。』都是这句话的很好的注解。」

〔六〕 梅注:「『清』,一作『生』。」《考异》:「骏爽则清,从『清』为长。」斯波六郎:「作『生』是。『生』与上句『成』为对。」《缀补》:「按作『生』义长。《庄子人间世》篇:『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亦以『成』、『生』对言,与此同例。」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指的是文学作品思想感情的清新激越。『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指的是文学作品语言结构的准确严密。刘勰认为,文学的感染力,固然有待于文采修饰的外在之美,更重要的是来自上述两个方面完满结合所产生的内在的美。」王运熙:「气爽风清是建安风骨的特征。《乐府》篇:『魏之三祖,气爽才丽。』……意气骏爽,所以诗歌富有风骨。」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骨力骨法风骨》:「画一只老虎,要使人感到它有『骨』。『骨』,是生命和行动的支持点(引伸到精神方面,就是有气节、有骨头,站得住),是表现一种坚定的力量。……『骨』是否只是一个词藻(铺辞)的问题?我认为『骨』和词是有关系的。但词是有概念内容的,词清楚了,它所表现的现实形象或对于形象的思想也清楚了。『结言端直』,就是一句话要明白、正确,不是歪曲,不是诡辩。这种正确的表达,就产生了文骨。但光有『骨』还不够,还必须从逻辑性走到艺术性,才能感动人。所以『骨』之外还要有风。『风』可以动人,『风』是从情感中来的。中国古典美学理论既重视思想──表现为『骨』,又重视情感──表现为『风』。一篇有风有骨的文章就是好文章,这就同歌唱艺术中讲究『咬字行腔』一样。咬字是骨,即结言端直;行腔是风,即意气骏爽动人情感。」

      「辞之待骨,……则文风清焉。」从这几句话看出「风」是属于感情方面的,作品里有一种动人的力量,好象人的身上有气一样。如果作者的意志奔放爽朗,文章的风格就是清明的。「骨」是属于思想方面的,文辞要有骨力,就好象身体要靠骸骨来支撑一样。怎样才能写得有骨力呢?那就需要义正辞严。

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一〕。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二〕,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三〕。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四〕。

〔一〕 《诗品上》评陆机诗云:「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

      「振采」,舒发辞采。「负声无力」,语本《庄子逍遥游》:「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封禅》篇:「至于邯郸受命,……风末力寡,……虽文理顺序,而不能奋飞。」

      范注:「『丰藻克赡』下四语,谓瘠义肥辞,其弊若此。」

      《旧唐书杨炯传》:「许景先之文,如丰肌腻理,虽秾华可爱,而微少风骨。」(又见《大唐新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风骨》篇『
若丰藻克赡,……负声无力』,即《文赋》所云『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之意。」

〔二〕 《神思》篇:「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左传》昭公十一年:「单子会韩宣子于戚,视下,言徐。叔向曰:『单子其将死乎?……今单子为王官伯,而命事于会,视不登带,言不过步,貌不道(导)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恭),不昭不从,无守气矣。』」正义:「言无守身之气,将必死。」此处是说;构思写文章,一定要守身的志气充足。刚强健壮的气既充实,发出的光采才新鲜。

〔三〕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辞藻太繁富了,而没有风骨、没有飞动之势,不生动,那么辞就不鲜明,声调也萎弱无力。救治之方就是要使文章骨梗有力,神情飞动,譬征鸟之使翼。刘勰对于「风骨」和「
采」的关系不是并列起来看的,而是有主有次的,他认为「刚健既实,辉光乃新」。

      《玉海》卷二百一《辞学指南》:「朱文公曰:前辈有气骨,故其文壮,今人只是于枝叶上粉泽尔。」

      斯波六郎:「《周易大畜》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黄注已引《周易》此文注之矣。但据《周易音义》所谓郑以『日新』绝句,『其德』连下句,彦和或当从郑说者。」

〔四〕 范注:「《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征鸟厉疾。』正义曰:『征鸟,谓鹰隼之属也。时杀气盛极,故鹰隼之属取鸟捷疾严猛也。』此以征鸟气盛为喻。」

      王运熙:「『其为』二句说文章风骨之作用,犹如猛禽展翅。猛禽羽翮劲健,故能高翔;文章风骨清峻,则有飞动之美。」

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一〕;深乎风者,述情必显〔二〕。捶字坚而难移〔三〕,结响凝而不滞〔四〕,此风骨之力也〔五〕。

〔一〕 「析辞必精」,《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二〕 「述情必显」,《宗经》篇:「子夏叹《书》,昭昭如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以上四句说明具有风骨的作品,必然文辞精练,情感显明。

      《春觉斋论文应知八则风趣》:「风趣者,见文字之天真,于极庄重之中,有时风趣间出。故刘彦和曰:『深乎风者,述情必显。』谭格亦言:『文章止要有妙趣,不必责其何出。』然亦由见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绰然有余,故能在不经意中涉笔成趣。」

〔三〕 《文论选》注:「捶字,锻炼语言,即上文说的『析辞』。坚,指精炼准确,表现力强。」

      舒直《略谈刘勰的风骨论》:「『捶字坚而难移』,这就是在表达情意的时候,要选择坚定不移的字眼,要运用适足以表达那种思想感情的辞藻。」

〔四〕 《札记》:「结响凝而不滞者,此缘意义充足,故声律畅调。凝者,不可转移。声律以凝为贵,犹捶字以坚为贵也。不滞者,由思理圆周,天机骏利,所以免于滞涩之病也。」「结响」,言组合成悦耳的音调。《原道》篇:「林籁结响,调如竽瑟。」「凝」,凝重,徐引声曰凝。皎然《诗式》:「诗有四深:……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博雅之失也缓,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辞虽引长,而声不通利,故云滞也。」

      马茂元《说风骨》:「以气运辞,故语言健劲挺拔,『
捶字坚而难移』;以气『负声』,故音调顿捶低昂,『结响凝而不滞。』韩愈曾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答李翊书》)正可作刘勰的话的注解。」

〔五〕 王运熙:「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论风骨有云:『汉魏风骨,晋宋莫传。……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骨气端翔,谓风骨端直飞翔。光英朗练,谓风格鲜明爽朗。音情顿挫,有金石声,与此处『捶字』二句息息相通。捶字坚而结响凝,故有金石之声。陈子昂对风骨的理解,当是受到刘勰此篇影响。」

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一〕。思不环周,索莫乏气〔二〕,则无风之验也〔三〕。

〔一〕 范注:「辞必与义相适。若义瘠而辞过繁,则杂乱失统,失统即无骨矣。《唐文粹》卷八十四杜牧《答庄充书》曰: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庄整者。四者高下圆折步骤,随主所指,如鸟随凤,鱼随龙,师众随汤武,腾天潜泉,横裂天下,无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辞句绕前捧后,是辞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阓,纷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已。」

      《议对》篇:「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亦各有美,风格存焉。」

      《诠赋》篇:「繁华损枝,膏腴害骨。」

      《世说新语轻诋》篇:「旧目韩康伯,捋肘无风骨。」注引《说林》:「范启云:韩康伯似肉鸭。」《世说新语品藻》篇:「蔡叔子云:韩康伯虽无骨干,然亦肤立。」

      晋卫铄《笔阵图》(《说郛》卷八十六):「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梁武帝《又答陶隐居论书第二书》(《法书要录》卷二)云:「纯骨无媚,纯肉无力。……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廉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秾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

〔二〕 「索莫乏气」,元刻本作「索课乏风」,弘治本作「索课乏气」。梅氏于「莫」字下注云:「元作『课』,杨改。」于「气」字下注云:「元作『风』,杨改。」《校证》:「吴云:『「索课」疑是「牵课」之误。』按吴说可存,《养气》篇有『牵课才外』语。」何焯云:「疑是『牵课』。」

      《考异》:「索莫者,萧索寂寞也,『莫』通『寞』。『风』字连用犯重,作『气』是。」

      张华《励志》诗:「四气鳞次,寒暑环周。」「环周」谓环旋周回。「思不环周」谓思路不周密圆通。

      「索莫」,沮丧、寂寥、无生气貌。鲍照《拟行路难》之九:「今日见我颜色衰,意中索莫与先异。」

〔三〕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内容很薄弱,而堆砌大量的辞藻,这堆辞藻又杂乱而不统一,就证明是没有骨力的。如果思理不圆通,不活跃,干巴巴地缺乏生气,那就证明是没有风神的。从以上这些比喻和说明来看,风骨是一种鲜明、生动、凝炼、雄健有力的风格。

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一〕。相如赋仙,气号凌云〔二〕,蔚为辞宗〔三〕,乃其风力遒也〔四〕。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五〕。

〔一〕 梅注:「《魏志》:汉献帝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文曰云云(原文略),操上书谢曰云云(原文略)。」

      潘勖字符茂,建安十八年(公元二一三年)汉献帝策命曹操为魏公,加九锡,策文为潘勖所作,载《文选》三十五及《三国志魏志武帝纪》。「韬笔」,犹言搁笔;群才搁笔,谓压倒当时许多作者。

      范注:「潘文规范典诰,辞至雅重,为九锡文之首选。其事鄙悖而文足称者,练于骨之功也。」

      《考异》:「峻,《说文》:高也。」「骨髓峻」谓骨力高超。

      《太平御览》卷五九三引《殷洪(应作芸)小说》:「
魏国初建,潘勖字符茂,为策命文,自汉武已来,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典诰同风。于时朝士,皆莫能措一字。……及晋王为太傅,腊日大会宾客,勖子蒲时亦在焉。宣王谓之曰:尊君作《封魏君策》,高妙信不可及。吾曾闻仲宣亦以为不如。」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才略》篇:「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

      何义门评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云:「全仿《尚书》行文。」(于光华《文选集评》引)

      方伯海评云:「裒辑《尚书》、《左》、《国》以成文,浑朴质穆。」(同上)

      王金凌:「潘勖《册魏公九锡文》,今人多谓辞虽典雅,事不足录,但刘勰处齐梁之际,而六朝禅代,莫不如此。纵然刘勰不以为然,亦口不能言,而称其骨峻,是因为镕式经诰之故。」

〔二〕 梅注:「《史记》:司马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其辞曰云云。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西京杂记》:相如将献赋,未知所为,梦一黄衣翁谓之曰:可为《大人赋》。遂作《大人赋》,言神仙之事以献之,赐锦四疋。」

      「凌」,升也。

      扬雄曾批评《大人赋》云:「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缈有凌云之志,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汉书扬雄传》)

      王运熙:「《大人赋》述游仙之事,汉武读后飘飘有凌云之气。刘勰认为这种强大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作品具有飞动的风骨,因为作品骨气端翔,所以读后使人气概凌云。」

〔三〕 《补注》:「《汉书叙传》述司马相如『蔚为辞宗,赋颂之首』。」颜师古注:「蔚,文采盛也。」

〔四〕 裴子野《雕虫论》:「曹刘伟其风力。」王运熙:「《大人赋》文赋接近《楚辞》,较为简练,风貌较为清明爽朗,有飞动之致,故刘勰举以为作品有风力之范例。」「风力遒」,谓有巨大的感染力。

〔五〕 《文论选》注:「『斯要』和『兹术』为互文,都是指风骨在文章中的作用。上两句说:掌握了这个要领,就可用以驾驭文辞;下两句说,违反了这个方法,那也无须追求华采了。」

      范注:「风骨并善,固是高文;若不能兼,宁使骨劲,慎勿肌丰;瘠义肥辞,所不取也。」

      「定文」,谓写定文章。

      马茂元《说风骨》:「刘勰并不反对藻采,文中把『风骨乏采』比作『鸷集翰林』,认为也是个缺点。不过采只能是风骨的补充,附丽于风骨而为风骨服务。离开了风骨,也就谈不上采,所以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和《情采》篇所说,是相一致的。」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风骨的含义、特点,并从正反两面说明锻炼风骨的要领。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一〕。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二〕;论徐干,则云「时有齐气」,〔三〕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四〕。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五〕。」并重气之旨也〔六〕。

〔一〕 「气」是作家内在的东西,发之于外始成为「风」。

      炳宸《曹丕的文学理论──释「体」与「气」》:「体」与「气」的含义,陈锺凡、罗根泽、朱东润、郭绍虞的意见就很有出入,但归纳起来,关于气的解释,不外才气、个性、声调语气三说,「体」则只有风格一说。

      按《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似乎气之清浊有清朗、浊昧之不同,也有强弱之不同,仍属于生理的范畴。「体」应指体质。《论衡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强」是勉强。王运熙:「曹丕认为气有偏清偏浊之分,各有定体,出于禀赋,非后天之力所能勉强。」

〔二〕 《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

      「体气」,由体质所形成的气质。《三国吴志王蕃传》:「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旨。」王运熙:「体气,兼指作者的气质和作品的气貌。《章表》篇云:『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说明孔融意气昂扬,文采飞动。」

〔三〕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李善注:「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干亦有斯累。」《文选学》引黄侃说:「文帝《论文》主于遒健,故以齐气为嫌。」《文论选》注:「《论衡率性》篇:『楚越之人处庄岳(齐街里名)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此齐气为舒缓之铁证。逸气是赞美之辞,齐气乃是不足之称,所以本文于『时有齐气』一句之后,又来一转笔,说『然粲之匹也』。」元刻本、弘治本「
齐」作「济」,误。

      王运熙:「徐干,北海剧县(今山东昌乐县西)人,故有齐气。」

〔四〕 《训故》:「《魏志》:刘桢字公干。文帝《与吴质书》曰:『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种明刻本,俱作「时有逸气」。黄注本删去「时」字。《校注》:「以魏文《与吴质书》譣之,当以无『时』字为是。诸本盖涉上『时有齐气』句而衍。」

      《颜氏家训文章》篇:「凡为文章,犹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

      「逸气」,奔放之气。

      《文选》刘桢《杂诗》下半:「释此出西城,登高且游观。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安得肃肃羽,从尔浮波澜。」何焯云:「所谓『公干有逸气』,于此见之。」(见《评注昭明文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汉魏有曹植、刘桢,皆气高出于天纵,不傍经史,卓然为文。」

      《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诗品上》评刘桢诗:「仗气爰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十:「公干尝有《赠从弟》诗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其寄意如此。」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公干才偏,气过词;仲宣才弱,肉胜骨。」

〔五〕 范注:「刘桢论孔融文佚。观其语意,推重融文甚至。」《
文论选》:「所谓异气,即曹丕《典论论文》所说『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章表》篇:「文举之荐弥衡,气扬采飞。」

      「卓卓」,高超。「笔墨」二句,《斟诠》直解为「用笔布墨所表现之才性,绝非常人所可争胜」。

      《诗品中》评宋征虏将军王僧达云:「征虏卓卓,殆欲度骅骝前。」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以气代言风骨的时候,这『气』就成了一个特殊的概念。它这时已经不是可清可浊,可刚可柔的『气』,而是专指一种刚健之气了。《风骨篇》说『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云云,就是指的这一种气说的。刘勰当时以这样的『气』来论文,实际上也是……提倡一种刚健的文风。」(《北京师大学报》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六〕 《颜氏家训文章》篇:「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

      黄海章《谈风骨》:孔融秉性刚强,意气骏爽,故其文章的表现为体气高妙;徐干为人恬淡优柔,性近舒缓,故其文章的表现,具有高逸之气。然而总括建安文学的特点是『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明诗》),也就是所谓『建安风骨』。」

      以上这一小段说明气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

夫翚翟备色〔一〕,而翾翥百步〔二〕,肌丰而力沉也〔三〕。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四〕,骨劲而气猛也〔五〕。文章才力,有似于此。

〔一〕 《校注》:「按《尔雅释鸟》:『伊洛而南,素质,五采皆备,成章,曰翚。』」《说文》:「雉五采皆备曰翚。」

〔二〕 翾,梅注:「音谖。」又:「翟,山雉,尾长。」《说文》:「翾,小飞也。」《九歌东君》:「翾飞兮翠曾。」《说文》:「翥,飞举也。」

      《庄子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

      《文心雕龙杂记》:「雉飞无过百步。《周礼考工记》匠人:『王宫门阿之制五雉。』注:『雉长三丈,高一丈。』郑君虽未明言雉飞止三丈,其意可得而说也。此云翾翥百步,亦言其飞不远,下云采乏风骨可证。」

〔三〕 「力沉」,力弱。雉有华丽的羽毛,但不能高飞,与下文的鹰隼恰恰相反,用以比喻文章有文采而乏风骨或有风骨而乏文采的两种现象。

〔四〕 《校注》:「按《诗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毛传:『翰,高;戾,至也。』」

      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隼,鹞属也。」

〔五〕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三十:「劲气贯中,则风骨自显。」

      唐徐浩《论书》(《法书要录》卷三):「近古萧(萧子云)永(智永)欧(欧阳询)虞(虞世南),颇传笔势;褚(褚遂良)薛(薛稷)已降,自郐不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

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一〕。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鸣凤也〔二〕。

〔一〕 范注:「纪评曰:『风骨乏采是陪笔,开合以尽意耳。』案纪说非是。夏侯湛《昆弟诰》、苏绰《大诰》之属,不得谓为无风骨,而藻采不足,故喻以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齐梁文章通病也。」

      「鸷」,猛禽,即指上文的「鹰隼」。《文选》扬雄《
长杨赋》李善注:「韦昭曰:翰,笔也。善曰: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文赋》:「郁云起乎翰林。」「翰林」,翰墨之林,犹言文章的领域,与下面的「文囿」为互文。

〔二〕 范注:「王应麟《辞学指南》引此文作:『若藻耀而高翔,固文章鸣凤也。』」斯波六郎:「《诗大雅卷阿》:『凤皇鸣矣,于彼高冈。』」郑笺:「凤皇鸣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视下,观可集止,喻贤者待礼乃行,翔而后集。」

      《校证》:「『章』原作『笔』,《御览》、《玉海》、《记纂渊海》、《文通》二一,作『章』。案『文章』承上『文章才力』而言,作『文章』是。今据改。」《校注》:「按《章句》篇『文笔之同致也』,亦以『文笔』为言,则此『笔』字似不误。《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故能翔岐阳之鸣凤。』」

      梅注:「杨批:此论发自刘子,前无古人。徐季海移以评书,张彦远移以评画,同此理也。」

      清尤侗《西堂杂俎》三集卷三《曹德峿诗序》:「诗云至者,在乎道性情,性情所至,风格立焉,华采见焉,声调出焉。无性情而矜风格,是鸷集翰苑也;无性情而炫华采,是雉窜文囿也;无性情而夸声调,亦鸦噪词坛而已。」

      《校释》:「盖自魏文倡文气之论,至于齐梁,澌灭已尽,文体日衰,而藻采独盛,故舍人以『风清骨峻』矫之。观其设喻一节,以风骨与采对言,而反复明其相关之切:既以『翚翟备色』而『肌丰力沉』,『鹰隼乏采』而『骨劲气猛』,以明风骨与采不可偏废,又以『鸷集翰林』,斥风骨之乏采,『雉窜文囿』,嗤采之乏风骨,而以『藻耀而高翔』者,许为『文章之鸣凤』,以见其相成相济之用,可谓深切着明,辞周理备矣。」

      《诗品序》说:「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就是说风骨与藻彩并重才是诗之极至。《诗品上》评曹植诗说:「骨气奇高,词采华茂。……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曹植诗之所以成为「
鳞羽」中之「龙凤」,就是因为「藻耀(词彩华茂)而高翔(有风力)」的缘故。《诗品上》评刘桢诗说:「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很少。」就是说刘桢诗的风骨高而文采不足。

      以上为第二大段,指出气与风骨的关系,并主张风骨必须有文采相配合。

若夫镕铸经典之范〔一〕,翔集子史之术〔二〕,洞晓情变,曲昭文体〔三〕,然后能莩甲新意〔四〕,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五〕。

〔一〕 《校证》:「『铸』,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冶』,《玉海》同。」按元刻本亦作「冶」。《校注》:「
『铸』、『冶』于此均通。」

      王运熙:「这一小段讲锻炼风骨之法,内容与《通变》篇息息相通。……刘勰认为从上古到晋宋,文学发展愈来愈趋向绮丽新奇,因而缺乏风骨。他认为要扭转这种文风,必须重视学习古代儒家经典质朴刚健的优点。故《通变》云:『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此处『熔铸经典之范』也是这个意思。」

      屠隆《文论》:「《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乖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生,信文章之大观。」(《由拳集》卷二十三)

〔二〕 「翔集」,《论语乡党》:「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朱注:「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翔集子史之术」,谓详察而采辑,字本《论语》,而命意微异。

〔三〕 「情变」,情感的变化。《明诗》篇:「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久无嗣响。」

      《文赋》:「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曲昭,本有一偏、细事之意,引申为详细、详尽之意。「
曲昭」,谓详尽明了。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要》:「刘勰就曾提出『曲昭文体』的要求,『昭体故意新而不乱』(《风骨》)。本来哪一方面的题材适合于用哪种文体来表现,这是古人在长期的写作过程中积累下了无数的经验之后所取得的认识。借鉴于此,可以防止内容形式的失调:因有规范可循,易使文章得体。」(《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四〕 黄注:「后汉章帝诏:方春生养,万物莩甲,宜助萌阳,以育时物。」

      「莩」,梅本、黄注本作「孚」,并校云:「汪作『莩』」。《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莩』,……按《释名释天》:『甲,孚甲也,万物解孚甲而生也。』《易解》彖辞:『百果草木皆甲坼。』孔疏:『百果草木皆莩甲开坼。』是『孚』『莩』相通之证。『孚』之通『莩』,犹『包』之通『苞』矣。」「莩甲」,萌生。《汉书律历志》:「方春生食,万物莩甲。」《后汉书章帝纪》同。注:「
莩,叶里白皮也。」

      《礼记月令》:「其日甲乙。」郑注:「万物皆解孚甲,自抽轧而出。」又《诗小雅大田》笺:「孚甲始生。」疏:「米外之粟皮。」

〔五〕 王运熙:「昭体二句,承上文谓如能曲昭文体,洞晓情变,就会使文章具有新颖的构思而不杂乱,具有奇丽的文辞而不淫滥。黩,滥。」《定势》篇:「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强调学习雅制的时候,常常是和创造新意联系在一起,并非单纯提倡模古。矫枉而不失正,这是难能可贵的。关于这一点,在《风骨》篇里更有鲜明的论述。如:『若夫镕铸经典之范,……晓变故辞奇而不黩。』这样看来,刘勰反对宋齐的『诡巧』、『形似』的文风,却不是笼统地否定新奇的作品。恰恰相反,他认为学习经典正是为了『孚甲新意』和『雕画奇辞』的。只要是『意新而不乱』、『辞奇而不黩』的作品,刘勰并不反对。

      「他在这里比较明确地阐述了关于文学创作的学习与创新的看法。所谓『孚甲新意』,这在当时是相当新颖的意见。也是相当正确的意见。刘勰在这里反对了『爱奇』,也提倡了创新。刘勰的这种主张和某些复古的论调,有本质的不同。『辞人爱奇』是当时的主要倾向,但复古的倾向也不是绝对没有。如果离开『孚甲新意』而侈谈学习古人,势必也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刘勰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比较正确的。刘勰在《通变》篇还讲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的话,这也可以和《风骨》篇的意思互相补充。

      「从《风骨》篇所说的『镕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看来,刘勰所提的向古代学习的主张,又非局限于儒家经典,所指的范围还是比较广泛的。这和《通变》篇所说的『先博览以精阅』有同样的意思。」

      以上一小段,指出锻炼文章风骨的基本原则。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一〕,而跨略旧规〔二〕,驰骛新作〔三〕,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四〕。岂空结奇字〔五〕,纰缪而成经矣!〔六〕《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七〕盖防文滥也。

〔一〕 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风骨和辞彩还未达到圆熟的地步。

〔二〕 「跨略」,忽视。

〔三〕 「驰骛」,《离骚》:「忽驰骛以追逐兮。」《文选》扬雄《解嘲》:「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张铣注:「驰骛,谓奔走也。」

      王运熙:「《定势》篇云:『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这可以说是对『跨略旧规,驰骛新作』现象的一种具体说明。」

〔四〕 范注:「《艺文类聚》二十五梁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放荡之教,彦和所讥为『危败亦多』者也。」

      王运熙:「刘勰认为,如果违弃相承的旧规或旧式,片面追求新奇,则文章必疵病丛生,所谓『危败亦多』。《定势》所谓『失体成怪』,『逐奇而失正』,都是指的这种危败现象。」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风骨和辞彩并没有达到运用圆熟的地步,而丢掉旧日的规格要求,去追逐新异的作品,这样「
虽获巧意,危败亦多」。

〔五〕 黄注:「《(汉书)扬雄传》:『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文论选》:「空结奇字,即《明诗篇》所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当时习尚的文风。」《斟诠》:「奇字,指生硬之词,冷僻之字也。」王运熙:「空结奇字,即指片面追求新奇辞藻,逐奇失正的现象。」

〔六〕 范注:「经,常也,言不可为常道。矣字疑当作乎。」《文论选》:「经,常;成经,成为一种法式。这句是慨叹的语气,与下文『习华随侈,流遁忘反』相呼应。意思说:岂可使这种空结奇字的错误风尚,长久下去而成为法式。」

      《礼记大传》:「五者,一物纰缪,民莫得其死。」郑注:「纰缪,犹错也。」孙希旦集解:「纰缪,乖错而失其道也。」「缪」,亦与「谬」同。《史记集解序》:「固之所言,虽时有纰缪,实勒成一家。」

      《校注》:「『经』,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作『轻』;《文通》、《
四六法海》、《诸子汇函》同。何焯改『经』。……按『轻』字是,『经』则非也。『空结奇字,纰缪成轻』,殆即《体性》篇所斥『轻靡』之『轻』。『矣』字亦未误。此文句式,与《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同。『岂』犹其也(见《经传释词》卷五)。寻绎文意,实非疑问语气。」

      《考异》:「据下文『盖防文滥』,轻字是。《广韵》:『轻,重之对也。』此言空结奇字,纰缪而不为人所重也。」

〔七〕 《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惟好其奇异。」《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故知……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缀补》:「惟犹在也。《物色》篇:『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惟、在互文,惟与在同义。」

      《尚书毕命》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王运熙:「刘勰引用《周书》之语,把体要作为精要理解。……精要的反面是丽藻纷披,芜杂烦滥。」

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一〕。于是习华随侈〔二〕,流遁忘反〔三〕。若能确乎正式〔四〕,使文明以健〔五〕,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六〕。能研诸虑〔七〕,何远之有哉〔八〕!

〔一〕 范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即《神思》篇所云:『
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桓谭《新论》:「学者既多蔽晦,师道又复缺然,此所以滋昏也。」

〔二〕 「习华随侈」,习于浮华,追随淫侈。

〔三〕 斯波六郎:「《后汉书张衡传》:『上书陈事者曰:……夫情胜其性,流遯忘反。』」《校注》:「《文选》张衡《东京赋》:『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觉。』」

      《庄子外物》:「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成疏:「流荡逐物,逃遯不反。」「习华随侈」与「体要」相反,结果是跟着浮华侈靡的文风随波逐流,堕落下去而不知道回头。可见刘勰对当时文坛流行的「轻靡」风格有所不满,才提出风骨论来补偏救弊的。

〔四〕 《易干文言》:「确乎其不可拔。」「确」,坚也。「
乎」,于也。「正式」,指雅正的体式。

〔五〕 《校注》:「按《易同人》彖辞:『文明以健,中正而应。』」

      梅注:「杨批: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风也。健,即骨也。诗有格有调,格犹骨也,调犹风也。」

      《诗品中》评袁宏诗云:「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六〕 王运熙:「篇体,指整篇的体制风格。《时序》云:『正始余风,篇体轻澹。』」此处谓只有那种风格清明劲健的作品,才能光彩照人。

      黄海章《谈风骨》:「英姿飒爽,魄力雄健,而又采藻缤纷,即所谓『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这种主张,对南朝文士专从辞藻声律方面来争奇竞巧的颓风,无疑地起了一种矫正作用。」

〔七〕 《校注》:「《易系辞下》:『能说诸心,能研诸侯之虑。』王弼《周易略例明爻通变》篇、李鼎祚《周易集解序》,并引作『能研诸虑』。舍人此语,当用《易系》,是所见本亦无『侯之』二字也。」《文论选》:「意谓能钻研上面所说各方面的道理,则不难达到『风清骨峻』的境界。」「诸虑」,指以上「镕铸经典之范」等各项考虑。

〔八〕 斯波六郎:「《论语子罕》:『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哉!』《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一年:『死如可逃,何远之有!』」

      第三段,进一步从反正两方面说明锻炼风骨的途径和方法。

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一〕。文明以健,珪璋乃聘〔二〕。蔚彼风力〔三〕,严此骨鲠〔四〕。才锋峻立,符采克炳〔五〕。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事与时并,名与功偕。』舍人语式步此。」按「辞共体并」之「体」,应指「曲昭文体」之「体」。王运熙:「『情与』二句意思说:在作品中,情思与意气,文辞与体制风格,都是密切相关的。」

〔二〕 《校证》:「『聘』原作『骋』,据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改。顾校亦作『聘』。《礼记儒行》篇:『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此彦和用字所本。」《校注》:「骋,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聘。按《礼记聘义》:『以圭璋聘,重礼也。……圭璋特达,德也。』郑注:『
特达,谓以朝聘也。』孔疏:『行聘之时,唯执圭璋特得通达。』据此,则作聘者是也。又本赞上四句用劲韵,下四句用梗韵;若作『骋』,其韵虽与梗韵通用(骋在静韵),然『并』字则羁旅无友矣。」

      斯波六郎:「案『珪璋』谓珪璋特达之才。改为『聘』非必要。」

      《斟诠》:「此『骋』乃孔融《荐祢衡表》所谓『飞辩骋辞,溢气坌涌』及《吴志华核传》所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之『骋』,有展露使才,驰誉文坛之义。非席珍待聘,接淅历聘而已也。且本赞全用上声二十三梗韵,非上四句用去声二十四敬(劲)韵,下四句用二十三梗韵。『骋』、『鲠』、『炳』三字固在梗韵,『
并』之本字为『并』,虽在上声二十四迥韵,而梗、迥紧相毗邻,古本相通。若改『骋』为『聘』,即属二十四敬韵。如此则起联用上声迥韵,颔联用去声敬韵,腰尾两联复用上声梗韵,支离破碎,大非彦和他赞用韵一贯之成例矣。故无论就文义及韵律言,仍以旧贯不改为胜。」又:「换言之,文章之情辞朗丽而气体雅健者,则如持有圭璋美玉具备高贵品德之君子,乃可驰誉文坛也。」

〔三〕 《校注》:「《文选》陆机《赠贾谧》诗:『蔚彼高藻,如玉之阑。』李善注:『蔚,文貌。』」

〔四〕 「鲠」,本意为鱼骨,此处指骨。骨鲠比喻义正辞严,故云严。《汉书杜钦传》:「朝无骨鲠之臣。」「严」,严峻,峭拔。《檄移》篇说:「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诔碑》篇说:「观杨赐之碑,骨鲠似典。」《奏启》篇说:「陈蕃愤懑于尺一,骨鲠得焉。」

〔五〕 《校注》:「按《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注订》:「符采指辞藻而言。」《文论选》:「文采纔能焕发出来。有诸内而形诸外,表里相符,故云符采。」《宗经》篇:「符采相济。」《诠赋》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

      「才锋峻立」,《斟诠》:「言作品之才华高峻,笔锋横厉。」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符采……旧注多指『玉之横文』,刘勰虽沿旧说,但还有其具体命意。『符』,信也,本是合以取信的意思;用『符采』指玉纹,正取玉的花纹和玉合而为一之义。《文心雕龙》中多次用到『符采』二字,正取此义。……『符采克炳』,正指『蔚彼风力』与『严此骨鲠』两个方面的统一。刘勰认为,能使这两个方面高度统一、兼善并美的作者,纔是『
才锋峻立』。……这是强调:有才华的作家,就应使『风』与『骨』、情与言能『密则无际』地结合起来。」(《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通变 第二十九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又:「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干,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又:「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

  《易系辞下》:「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公孙龙子》(《道藏》本)有《通变论》。

  《孙子九变》篇:「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杜佑注:「九事之变,皆临事制宜,不由常道,故言变也。」贾林注:「将帅之任机权,遇势则变,因利则制,不拘常道,然后得其通变之利。」又《
九变》篇题下曹操注:「变其正,得其所用九也。」王注:「谓九者数之极。用兵之法当极其变耳。逸诗云:九变复贯。」

  《论衡自纪》篇:「充书既成,或稽合于古,不类前人。或曰:『谓之饰文偶辞,或径或迂,或屈或舒。谓之论道,实事委璅,文给甘酸。谐于经不验,集于传不合;稽之子长不当,内之子云不入。文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答曰:『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百夫一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为佳好。文必有与合,然后称善,是则代匠斲不伤手,然后称工巧也。文士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辩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当复重瞳。』」

  《议对》篇:「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

  《神思》篇:「至变而后通其数。」

  《物色》篇:「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

  《颜氏家训书证》篇:「所见渐广,更知通变。」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若无新变,不能代雄。」

  皎然《诗式》卷五《复古通变体》条:「作者须知复变之道,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变,则陷于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复变之手,亦诗人之造父也。……又复变二门,复忌太过,诗人呼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陈子昂复多而变少,沈宋复少而变多,今代作者,不能尽举。吾始知复变之道,岂惟文章乎?在儒为权,在文为变,在道为方便。后辈若乏天机,强效复古,反令思扰神沮。何则?夫不工创术,而欲弹抚干将、太阿之铗,必有伤手之患,宜其诫之哉!」

  纪评:「齐梁间风气绮靡,转相神圣,文士所作,如出一手,故彦和以通变立论。然求新于俗尚之中,则小智师心,转成纤仄,明之竟陵、公安,是其明征,故挽其返而求之古。盖当代之新声,既无滥调,则古人之旧式,转属新声,复古而名以通变,盖以此尔。」《文论选》:「这话深得刘勰补偏救弊的用心,不过复古和通变并不是一回事,不能说是『复古而名以通变』。把继承和创新结合起来,才是『通变』精意之所在。」

  《札记》:「陆士衡曰:『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此言通变也。」

  《文心雕龙讲疏》:「《易系辞》曰:『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又曰:『变通者,趣时者也。』又曰:『神农氏没,黄帝舜尧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彦和以通变名篇,盖本于此。正义曰:『黄帝以上,衣鸟兽之皮,其后人多兽少,事或穷乏,故以丝 布帛而制衣裳,是神而变化,使民得宜也。」

  《校释》:「此篇本旨,在明穷变通久之理。所谓变者,非一切舍旧,亦非一切从古之谓也,其中必有可变与不可变者焉;变其可变者,而后不可变者得通。可变者何?舍人所谓文辞气力无方者是也。不可变者何?舍人所谓诗赋书记有常者是也。舍人但标诗赋书记者,略举四体,以概其余也。诗必言志,千古同符,赋以讽谕,百手如一,此不可变者也。故曰:『名理相因,有常之体。』若其志孰若,其辞何出,作者所遇之世,与夫所读之书,皆相关焉,或质或文,或愉或戚,万变不同,此不可不变者也。故曰:『文辞气力,无方之数。』准上所论,舍人于常变之界,固分之甚明矣。然观其诃斥当世文士之语,则似所谓变者,亦不过欲复古耳。不知舍人之世,作者竞学宋人,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裴子野《雕虫论》,俱致讥诋之辞,可证。」

  斯波六郎:「通变──此语盖据《系辞上》传,但其义互异。此篇之用法,『通』者与前人之作相通,即师古之意。『变』者时代之变化,即作者之创作。从『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观之,『参伍』谓『变』,『因革』谓『通』(《物色》第四十六:『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从『望今制奇,参古定法』观之,上句谓『
变』,下句谓『通』,范氏注三谓『此篇虽旨在变新复古』云云,盖据自黄侃《札记》『所谓变者,变世俗之文』语,恐非彦和之所谓『
变』之意。」

  马茂元《说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周易》的一句名言,符合于客观事物矛盾运动的规律。然而把它具体地运用到文学理论上,则自刘勰始。」

  《文论选》本篇说明:「《通变》……提出了文学发展中的继承与革新问题,表现了刘勰的文学历史观点,与《时序》相表里。」

  《斟诠》:「『通变』云者,通达穷涂,变化旧体,而使之推陈出新之谓也。……彦和以为文学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其源远流长之一面,亦有其日新月异之一面。此所谓『通』与『变』,从继承与革新观点言,此为对立之统一,辩证之结合。」

夫设文之体有常〔一〕,变文之数无方〔二〕,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三〕,名理相因〔四〕,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五〕通变则久〔六〕,此无方之数也〔七〕。

〔一〕 《南齐书张融传》载其《门律自序》:「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政当使常有其体。」

      《斟诠》:「体,谓体制,包括风格、题材、文藻、辞气等项。即《宗经》篇所谓『体有六义』之体,亦即《附会》篇所谓『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鲠,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之四事。」

〔二〕 《斟诠》:「数,谓技术。《广雅释言》:『数,术也。』《荀子劝学》:『其数则始乎诵经。』杨注及《吕览察贤》『
任其数而已矣』高注并同。『变文』指文字之驱遣而言。」

      《礼记檀弓上》:「左右就养无方。」郑注:「方,犹常也。」

      按《明诗》篇:「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谐隐》篇:「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镕裁》篇:「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附会》篇:「夫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时序》篇:「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严终枚皋之属,应对固无方,篇章亦不匮。」

〔三〕 《校注》:「按自《明诗》第六至《书记》第二十五,皆研讨文体者,势不能一一标出,故约举首尾篇目以包其余。舍人『论文叙笔』,原无《辨骚》在内,此亦一证也。」

〔四〕 「名理」,名称与实理。《三国志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名理本指考核名实和辨名析理。刘勰用于文论,名指各种文章体裁的名称,理指各种体裁所以然之理,即其所具有的思想艺术的特性,如「诗言志」,赋「体物写志」,赋、颂、歌、诗的艺术风格,以「清丽」为特征等等。

〔五〕 《文论选》:「气力,犹言风格。」刘禹昌云:「气力──即《体性》篇所说的『气以实志,志以定言』的气,《风骨》篇所说的『缀虑裁篇,务盈守气』的『气』;表现在作品里又叫作『风』、『风力』。」(见《文心雕龙选译──通变篇》,《长春》一九六三年九月号,本篇以下所引同)

〔六〕 《文论选》:「谓推陈出新才有永恒的生命。」《易系辞下》「通其变」,「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韩康伯注:「通物之变,故乐其器用,不能倦也。通变则无穷,故可久也。」

〔七〕 意谓:这在创作中是变化无常,没有一定方法的。按「设文之体」就是《镕裁》篇的「设情以位体」,意思是说根据思想情感安排的文章体制是有常规的,而文章变化的方术是不固定的。例如诗、赋、书、记等体裁各有一定的规格要求,这种体制是有常规可循的。至于文章的辞采风格,则日新月异,没有固定的方术可循。

名理有常〔一〕,体必资于故实〔二〕;通变无方〔三〕,数必酌于新声〔四〕。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五〕。

〔一〕 意谓「名」与「理」之间是有常轨的。

〔二〕 《校注》:「按《国语周语上》:『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韦注:『咨,谋也。故实,故事之是者。』『咨』与『资』通。《文选》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即作『资于故实』。」「资」,凭借,借鉴。「故实」,已有的实际和成法,指过去的创作经验,即写作所必须遵守的惯例。《议对》篇:「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

〔三〕 「通变无方」语出《易系辞上》:「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干,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易)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四〕 《斟诠》:「新声,新作歌曲。《国语晋语》:『平公说新声。』……此处借以喻文之时新格调。」《明诗》篇:「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文选》陆机《文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张蔡。」《诗品上》评谢灵运诗:「名章回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

      《文心雕龙讲疏》:「体即指诗赋书记诸体,数即指文辞气力。诗赋不可以作论说,书记不可以作祝盟,此必资于故实,而不可变者也。文辞气力,气谓语气,力谓语气之强弱疾徐,则必随时代而迁移,故能历世虽久,而声采常新。」范注:「此篇要旨在变新复古,而通变之术,要在『资故实,酌新声』两语,缺一则疏矣。」

〔五〕 《斟诠》:「骋无穷之路,指其数能酌于新声而言;饮不竭之源,指其体能资于故实而言。」前者近于创新,后者近于继承。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各种体裁的名称及其所以然之理,是有常规可循的,各种体裁的规格要求必须从古人的作品里取得借鉴;而文章的变化是无穷的,所以写作方法要参考新兴的作品。这就是讲继承和创新的关系。

      刘禹昌:「由于刘勰没有认识到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真正源泉,所以他错误地认为古代遗产是创作的源泉,只要能丰富地继承,那就象『饮不竭之源』一样,新的创作就自然源源而来,这显然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然绠短者衔渴〔一〕,足疲者辍涂〔二〕,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三〕。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矣〔四〕。

〔一〕 黄注:「《庄子》:『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按此见《至乐》篇。「绠」,汲水的井绳。「衔渴」,含渴,即口渴。

      《荀子荣辱》篇:「短绠不可汲深井之泉,知不几者不可与及圣人之言。」《汉书酷吏义纵传》:「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师古注:「衔,含也。」张立斋《考异》:「口含心感皆谓之衔。《诗豳风》:『勿士行枚。』笺云:『
初无行陈衔枚之事。』」

〔二〕 「辍涂」,言中途停止不前。「涂」,通途。斯波六郎:「
《论语雍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辍涂殊轨者多矣。」五臣注:向曰:「及其中涂辍止。」《斟诠》:「此明不能通古变今之害。」

〔三〕 意谓这并不是写作方法已经穷尽,只是不善推陈出新罢了。

      《注订》:「文本自然,理出无极,其数不可尽也。至于通变在己,因时而异,故术有疏密耳。」

〔四〕 《校注》:「《易离》彖辞:『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王注:『丽,犹着也。』《诗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毛传:『阳,日也。晞,干也。』《左传》襄公八年:『季武子曰:「谁敢哉!今譬于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杜注:『(君之臭味)言同类。』又襄公二十二年:『
公孙侨对曰:「……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杜注:『晋郑同姓故。』又按『晞』,翰墨园本误作『睎』(芸香堂本原不误),范注本同,非是。」

      周注:「同性,同属植物。异品,构成各种品种。……同性比喻文体有一定,异品比喻通变没有定规。」

      刘禹昌:「譬诸草木三句──句式和语义本自《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比喻对历代文学作品评论,应看到它们的共同性,同时也应看到它们的差别性。」

      黄海章《文心短论》:「文章的体裁,如诗赋、书记等,后代和前代名目相同,而就中国传统的说法,诗主『言志』,赋尚『铺陈』。一则着重主观情志的表现,一则着重客观事物的描绘,后代和前代的倾向,还是一致的,然而文辞的繁简,气势的刚柔,却可以有多样的不同。同在一个艺术园地中,可以开出许多异品奇花,所谓『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所以从『名理相因』来看,是『有常』;而从『文辞气力』来看,又不碍其为通变。」(《学术研究》一九六三年二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文章写作要既有继承,又有所革新。

是以九代咏歌〔一〕,志合文则〔二〕。黄歌《断竹》〔三〕,质之至也。唐歌《在昔》,则广于黄世〔四〕;虞歌《卿云》〔五〕,则文于唐时〔六〕。夏歌「雕墙」〔七〕,缛于虞代;商周篇什〔八〕,丽于夏年。至于序志述时,其揆一也〔九〕。

〔一〕 范注:「楚属于周,故云九代。」九代,指黄帝、唐、虞、夏、商、周(包括楚国)、汉、魏、晋(包括宋初)。」

〔二〕 《校释》:「旧校:『则原作财,许无念改。』按当作『别』,所谓变也。」郭注:「『志合』,指通,即下文所谓『序志述时,其揆一也』。『文别』,指变,即九代咏歌,各有不同也。」

      《考异》:「《易》有『天则』,见《干卦》,《书》有『王则』,见《无逸》。则,法也,文则,文之法也。」吴林伯《
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郭璞《尔雅图赞珪》:『永观厥祭,时维文则。』《通变》『文则』本此,而含义不同,犹陆机《文赋》云『文律』。《通变》下文曰:『文律运周。』曰『文则』,曰『文律』,词异义同。」(《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三期)

〔三〕 《章句》:「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

      梅注:「黄歌,黄帝时歌也。其《弹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古『肉』字)。《吴越春秋》曰:越王欲谋复吴,范蠡进善射者陈音。音楚人也。越王请音而问曰:孤闻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歌云云。」按此见卷五。黄注:「按所歌者本黄帝时《竹弹谣》。」范注:「案彦和谓此歌本于黄世,未知何据,书缺有间,不可考矣。」

      明胡侍《真珠船》卷三《断竹歌》:「按《吴越春秋》:『陈音曰:古者人民朴质,……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绝鸟兽之害。故歌曰:断竹,续竹;飞土,逐。于是神农、黄帝弦木为弧,刻木为矢。』(见《
句践阴谋外传》)盖断竹之歌即竹弹之谣,神农前已有之,不肇于黄帝之世。」

〔四〕 《札记》:「案上文『黄歌《断竹》』,下文『虞歌《卿云》,夏歌「雕墙」』,『断竹』、『卿云』、『雕墙』,皆歌中字,此云『在昔』,独无所征,倘昔为蜡之讹与?《礼记》载伊耆氏蜡辞,伊耆氏,或云尧也。」范注:「窃按蜡辞非歌,『在蜡』亦非句中语,或彦和时有此歌尔。」《文论选》:「『在昔』可能是传说中唐尧时代作品。刘勰时代可能还存在,而后已失传。『在昔』当亦是首句。广于黄世──比黄帝时代有所发展。」

      郝懿行批注:「按《尚书大传》:『●然乃作大唐之歌,其乐曰:舟张辟雍,鸧鸧相从。八风回回,凤皇喈喈。』(按见《
虞夏传》)此即唐歌也。黄氏注引《卿云》,而不知引此,何耶?」

      郭注:「『在昔』为『载蜡』之讹。『载蜡』,即『始为蜡』也。『载』,始也。《孟子滕文公》:『自葛载。』《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祝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或云即帝尧。』」「广于黄世」,郭译为「比《断竹歌》的二字成句是扩大了」。

〔五〕 《训故》:「《尚书大传》:『舜将禅禹,百工相和而歌《
卿云》。帝歌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八伯咸进,稽首而和歌曰:明明上天,烂然是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按此见卷一。

      《竹书纪年》载此歌,「卿」作「庆」。朱珔《说文假借义证》谓「卿」为「庆」之假借。

〔六〕 比唐尧时增添了文彩。《校证》:「冯本、汪本、王惟俭本、《玉海》二九、又一○六、《诗纪》别集一、《六朝诗乘总录》无『则』字,徐校补。」按元刻本亦无「则」字。

      《注订》:「文于唐时,言《卿云》之歌,其文盛于蜡祭之文也。」

〔七〕 《校注》:「『雕』,《玉海》一百六引作『雕』。按作『
雕』与《书》伪《五子之歌》合。」

      《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注订》:「『缛于虞代』,言『
雕墙』之歌又繁缛于《卿云》之辞,世愈后文愈盛也。」

〔八〕 范注:「商诗,指《商颂》,彦和用《毛诗》古文说。」《
注订》:「篇什指商周《颂》《雅》而言。」

〔九〕 斯波六郎:「《孟子离娄上》:『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赵岐注:「揆,度也。言圣人之度量同也。」「揆」,尺度,准则。

      范注:「自『断竹』之质,至商周之丽,所谓『酌于新声』、『通变无方』也。考其根柢,要皆序志述事,其揆则一。彦和于商周以前,不称『后模前代』,而称之曰『其揆一也』,明商周以前之文,皆本自然之趋向,以序志述时为归。至楚汉以下,则谓之矩式影写,顾慕瞻望,而终之曰:『竞今疏古,风味气衰』,据此以观,文章须顺自然,不可过重模拟。」《文论选》:「其揆一也,犹言其道一也。二句意谓无论古今,文章用以序志述时,这一点是相同的。」

      刘禹昌:「在通变理论中,刘勰提出『序志述时』的共同性,和各时代艺术风格的多样性。这条理论也是比较深刻的。」

      又:「历代文质因时而变。……《断竹》反映了黄帝时期狩猎生活的基本特点,表现了人民的矫健的性格,风格是质朴的;《卿云》表现虞舜时代『政阜民暇』『心乐声泰』(《时序》)的基本特征,就比较文雅。但无论文或质,这些作品同样完成了『序志述时』的任务。所以说『九代咏歌,志合文则』。九代咏歌,文质互异,所以知其有所变;但这些作品,总是符合文学叙述时事(述时),表现思想感情(序志)这一基本规律的,所以知其有所通。……其次,作家在创作的时候,还必须根据现实的要求调剂雅俗,……所谓雅俗相剂,一方面见其对文学传统的继承而通于雅;一方面又能符合实际生活要求而变于俗。」

      黄海章《文心短论》:「『序志』是发抒作者的情志,『述时』是反映时代的面目。时代的治乱兴衰,直接影响到作者的思想感情,所以序志述时不能根本划分为二。《时序》篇说:『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明了这个道理,则文学的变迁是有其不变的道理存在的(时代不同,心理各异)。但就它的功用来说,还是一致的(「序志述时,其揆一也」)。」

暨楚之骚文,矩式周人〔一〕;汉之赋颂,影写楚世〔二〕,魏之篇制,顾慕汉风〔三〕;晋之辞章,瞻望魏采〔四〕。

〔一〕 范注:「楚骚,古诗之流,故曰矩式周人。」《辨骚》篇:「自风雅寖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即以为《楚辞》取法周诗。

〔二〕 《时序》篇:「爰自汉室,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影,于是乎在。」

      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篇:「言赋者多本屈原。汉世自贾生《惜誓》上接《楚辞》,《鵩鸟》亦多方物《卜居》,而相如《大人赋》自《远游》流变,枚乘又以《大招》、《招魂》,散为《七发》。其后汉武帝悼李夫人,班婕妤自悼,外及淮南、东方朔、刘向之伦,未有出屈、宋、唐、景外者也。」

〔三〕 「篇」黄本作「策」。《校注》:「『策』,黄校云:『元作「荐」,许无念改;一本作「篇」。』按万历梅本作『策』,……天启梅本作『篇』,……此当以作『篇』为是。《明诗》篇:『江左篇制,溺乎玄风。』语式与此同,可证。其作『荐』者,乃『篇』之形误。」《校证》:「『篇』原作『荐』,……王惟俭本梅六次本改『篇』,张松孙本从之。案作『篇』是。『制』原作『制』,今改。」「篇制」犹言篇章、篇翰,泛指一般作品,跟下文「晋之辞章」是一样的。

      《斟诠》:「顾慕,《说文》:『顾,环视也。慕,习也。』二字连词,有『向往』之意。」周注:「魏的五言诗,继承汉的《古诗十九首》而有发展;魏的抒情小赋继承汉末赵壹的《刺世疾邪赋》等小赋而有发展,所以说『顾慕汉风』。」

〔四〕 《斟诠》:「锺嵘《诗品序》云:『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前王,指其前文「曹公父子,平原兄弟』而言。彦和所谓『瞻望魏采』,亦即仲伟『踵武前王』之意。」瞻望,犹仰望。

搉而论之〔一〕。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二〕,商、周丽而雅〔三〕,楚、汉侈而艳〔四〕,魏、晋浅而绮〔五〕,宋初讹而新〔六〕。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七〕。何则?竞今疏古,风末气衰也〔八〕。

〔一〕 《校证》:「『搉』原作『确』,王惟俭本、黄注本及崇文本作『搉』,今从之。」《校注》:「『搉』,元本、弘治本、汪本、……作『确』,……按诸本非是,『搉』,扬搉也。」《注订》:「另本作『确』,误。《汉书叙传》:『扬搉古今。』」王叔玟《
缀补》:「搉,犹较也,谓大较也。」

〔二〕 《文论选》:「质而辩──朴实而明确。」

〔三〕 刘禹昌:「刘勰认为象《诗经》的《风》《雅》诗篇,是思想既雅正,艺术又丽则的『文质彬彬』的代表作,因此,那是最合乎标准的诗作,为后世诗歌创作学习的典范。《征圣》篇说:『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诠赋》篇:『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作为辞赋创作艺术的最高标准。」

〔四〕 《风骨》篇:「楚艳汉侈。」汉赋文辞侈靡,比《楚辞》有所发展。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楚汉侈而艳』的『艳』字易解,『侈』字难明。按本书《辨骚》篇,以『夸诞』和『
典诰』对举,《夸饰》篇又说:『宋玉景差,夸饰始盛。』这都说的楚人骚赋有些『夸诞』和『夸饰』之处。这『夸诞』和『夸饰』也就是『侈』。所谓『侈而艳』者,『侈』以理言,『艳』以辞言。《体性》篇说:『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可以作证。」(《合肥师院学报》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五〕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曰:『文章当贵经绮(经是轻之误),如谓后颂(云作《登遐颂》)语如漂漂,故谓如小胜耳。』轻绮,即此云『浅绮』。」《校注》:「『绮』,《六朝诗乘总录》引作『浮』。按《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则作『浮』非是。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缛旨星稠,繁文绮合。』亦可证。」

      《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这是「魏晋浅而绮」的具体阐释。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总论》:「彦和以魏晋之文为浅者,亦以用字平易,不事艰深,即《练字》篇所谓『自晋以来,用字率从简易』也。」

〔六〕 范注:「孙德谦《六朝丽指》曰:『《文心通变》篇:「
宋初讹而新。」谓之讹者,未有解也。及《定势篇》则释之曰:「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观此,则讹之为用,在取新奇也。顾彼独言宋初者,岂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通变》又曰:「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则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虽统论六朝可矣。』」

      张煦侯又云:「『绮』字易明,『浅』字难识。按《明诗》篇说:『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定势》篇说:『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通变》篇引桓君山说:『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可见『浅』以意言,『绮』以辞言。『乏酝藉』和『无采』,都是意不足的象征;另一方面,所剩的仅仅是徒然的绮了。再拿『宋初讹而新』说,『新』字易识,『讹』字难知。按《指瑕》篇把单字中无关于情而『指以为情』的作『情讹』,《序志》篇把『辞人爰奇,言贵浮诡』者称为『讹滥』,可见『讹』字是指的用词造句的一种歪风。再看《定势》篇说:『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反正而已。』又说:『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可见『讹』字就是用词造句的反正或失正。」

〔七〕 范注:「《说文》:『澹,水摇也。』又『淡,薄味也。』弥澹,应作弥淡。」斯波六郎:「案此借『澹』为『淡』。《时序》第四十五『篇体轻澹』、『澹思浓彩』,亦其例。不必改字。」「澹」,指内容淡薄无味。

〔八〕 《校证》:「『末』原作『味』,徐云:『味字误,当作末。』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末』。……案作『末』是,今据改。说已详《封禅》篇。」

      范注:「『风味』,疑当作『风昧』。『风昧』与『风清』相对。说文:『昧,闇也。』《小尔雅广诂》:『昧,冥也。』孙君蜀丞曰:『按作末是也。《封禅篇》云:风末力寡。与此意同。』」

      《校释》:「孙人和校作『末』,是也。按韩安国《匈奴和亲议》:『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舍人盖用此语。《封禅篇》有『风末力寡』语同此。」《诗品序》评东晋时期的诗是「淡乎寡味」,并说它「建安风力尽矣」,可互相参证。

      曹学佺批:「古今一风也,通变之术,亦主风矣。」

      以上是说:从黄帝唐尧时质朴,到宋初的讹滥,越到后来,味道越淡薄。在他看来,商周时代的经书,就文章风格来说,是「丽而雅」,最适中。

      黄海章《文心短论》:「刘勰以为九代咏歌,虽有不同,但『从质及讹,弥近弥澹』。换句话说,尽管是愈变而愈新,其实是愈变而愈奇诡,愈乏味。所以『矫讹翻浅,还宗经诰』。」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他认为黄、唐、虞、夏文学的特色是质胜于文;楚汉魏晋以迄宋初的文学是文胜于质;而商周则是丽而能雅,文质彬彬。这当然是就各时代文学的主要面貌和倾向而言,例如说『楚汉侈而艳』,主要是就辞赋说的,对汉代诗歌、散文就不完全适用。至于黄唐虞夏时代,根本没有产生书面文学,更谈不到质胜于文了。」

      又:「由于从宗经立场出发,刘勰对于后代文学的发展,认识是不足的,对它们的批评也有些是不正确的,他甚至认为商周以后的文学是每况愈下,这表现了刘勰文学思想中的消极的一面。」

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一〕,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二〕。夫青生于蓝〔三〕,绛生于蒨〔四〕,虽踰本色,不能复化〔五〕。

〔一〕 范注:「《南齐书武陵昭王晔传》:『晔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以呈上。高帝报曰:见汝二十字,诸儿作中最为优者。但康乐放荡,作体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颜延之抑其次也。』此略汉篇师宋集之证。」

      《校注》:「《梁书文学下伏挺传》:『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南史王籍传》:『为诗慕谢灵运,至其合也,殆无愧色。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严(庄)周。』……并足为『师范宋集』之证。」

      《校释》:「舍人之世,作者竞学宋人,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裴子野《雕虫论》俱致讥诋之辞,可证。……简文但论学之不善者,裴氏则直以舍本逐末为宋贤流弊。」

〔二〕 刘禹昌:「『多略汉篇』四句──这是论述齐梁时期的作者忽视对古代丰富文学遗产的学习和继承的不良现象。《情采》篇说:『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指瑕》篇说:『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可互相参证。」「附」,接近。

〔三〕 《荀子劝学》篇:「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艺文类聚》引作「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太平御览百卉》引作「青生于蓝而青于蓝」。

〔四〕 黄注:「《尔雅》『茹藘』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绛。』疏:『今染绛蒨也,一名茹藘,一名茅搜。』《诗疏广要》注:『《
本草》,茜根,可以染绛,一名蒨。』」范注:「《尔雅释草》:『茹藘,茅搜。』郭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绛。』此言习近略远之弊。」「蒨」,茜草。「绛」,大红色。

〔五〕 青和绛虽然超过了蓝和蒨本来的颜色,但不能再有什么变化。比喻只「师范宋集」,文章不可能有什么创新发展。

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一〕此其验也。故练青濯绛,必归蓝蒨〔二〕;矫讹翻浅,还宗经诰〔三〕。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四〕,可与言通变矣。

〔一〕 范注:「桓谭语当是《新论》佚文。刘、扬,谓子骏、子云也。」《校注》:「按《新论》:『谭见刘向《新序》,陆贾《新语》,乃为《新论》。是君山之于《新序》奉为述作典范,推崇极矣。本书《诸子》、《体性》、《时序》、《才略》四篇,亦皆以刘向与扬雄并举。更可作为旁证。范说恐非。」

〔二〕 元刻本、弘治本「绛」作「锦」。《校注》:「按此为回应上文『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之辞,作『锦』非是。」《急就篇》注:「练者,煮缣而熟之也。」「练」、「濯」,皆有染意。「必归蓝蒨」,必须归靠蓝草和蒨草。

〔三〕 刘禹昌:「言要想矫正『浅而绮』、『讹而新』的形式主义文风,必须以风雅、典诰为学习典范。」

      看来,刘勰的挽救方法只有「矫讹翻浅,还宗经诰」,这样就又回到「宗经」的路上去。他认为只有宗经,才能在质文之间、雅俗之间斟酌适当,算是懂得「通变」的道理了。

      刘禹昌:「当他分析这种(形式主义)颓风所造成的原因时,他没有能认识到这是由于那个时期统治阶级的文人的颓废没落、逃避现实、思想腐朽、生活空虚所造成的,而只看到一些次要的,如作者的主观爱好不正确,没有继承古代优良传统等,因此,他企图挽回颓风的办法,『矫讹翻浅,还宗经诰』,只是治标,不能『挽狂澜于既倒』。」

      「矫讹翻浅,还宗经诰」,就是《宗经》篇所说的「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黄海章《文心短论》:「『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是运用儒家文学观点,来抨击南朝的形式主义、唯美主义,使文学都是有为而发,都会有政治作用和教育作用。他所主张的,是贯彻『经诰』的精神,而非模仿『经诰』的形式。看似『复古』,其实含有『创新』的意义。虽然『参古定法』,同时还要『望今制奇』。他明白说出『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今古兼顾,雅俗奇正兼收,从而创造出新文学、新风格,这样做去,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四〕 「檃」元本、弘治本作「隐」,古籍中可通用。《荀子性恶》篇:「故枸木必将待檃括烝矫然后直。」杨倞注:「檃括,正曲木之木也。烝,谓烝之使柔;矫,谓矫之使直也。」《淮南子修务训》:「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括之力。」《镕裁》篇:「职在镕裁,檃括情理,矫揉文采也。」

      以上为第二段,从历代作家作品的发展情况,看历代文风及其承前启后的关系,强调继承与革新并重。

夫夸张声貌,则汉初已极〔一〕。自兹厥后,循环相因〔二〕;虽轩翥出辙〔三〕,而终入笼内〔四〕。

〔一〕 范注:「此特举一例言之耳,其实历代皆有新创作,可资模范,不必拘泥于汉初也。」《注订》:「是指马扬诸氏之作而言。」

      《诠赋》篇:「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以下,品物毕图。」《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余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

〔二〕 「循环相因」,《史记高祖本纪》:「三王之道如循环,终而复始。」「因」,沿袭。《史记平准书》:「太仓之粟,陈陈相同。」

〔三〕 「轩翥」,《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补注:「《方言》:翥,举也。」

      《辨骚》篇:「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轩翥」,高飞貌。

〔四〕 《宗经》篇:「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高飞离开了旧辙,可是还在笼子里面。《斟诠》:「文家之立言,虽云千变万化,而谋篇裁章,毕竟有法度可循,不容漫无归心者,亦犹是也。」看来他虽然在赞语里说「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实际上他并不赞成绝对的日新月异,他要在「宗经」的口号下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文风有所匡正,而他所提出来的文学发展观,是「循环相因」,不是直向前进的。

枚乘《七发》云:「通望兮东海,虹洞兮苍天。」〔一〕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二〕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出东,月生西陂。」〔三〕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四〕张衡《西京》云:「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于蒙汜。」〔五〕此并广寓极状〔六〕,而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七〕,参伍因革〔八〕,通变之数也〔九〕。

〔一〕 《文选》枚乘《七发》原文是:「秉意乎南山,通望乎东海,虹洞兮苍天,极虑兮崖涘。」李善注:「虹洞,相连貌也。」意谓一直望到东海,远远地与苍天融成一片。

〔二〕 「月生西陂」,《校注》:「按当依《上林赋》作『入乎西陂』。此盖写者涉下《广成颂》『月生西陂』而误。」《文选》李善注:「张揖云:日朝出苑之东池,暮入于苑西陂中。善曰:《汉宫殿簿》曰:长安有西陂池、东陂池。」

      清孙志祖《文选考异》卷一「《上林赋》入乎西陂」:「按《文心雕龙通变》篇引《上林赋》,作『月生西陂』,然张揖注云:『日朝出苑之东池,暮入于苑西陂中。』则不当作『月生』也。与马融《广成颂》『大明出东,月生西陂』,辞旨自别。」

      梁章巨《文选旁证》「《上林赋》入乎西陂」条:「按张揖注云云,则不当作『月生』也。」

〔三〕 《校证》:「『固』原作『因』,梅按颂文改。」

      马融字季长,后汉茂陵人,经学家兼文学家。《广成颂》见《后汉书》卷六十《马融传》,又见《全后汉文》卷十八。

      《广成颂》原文作:「大明生东,月朔西陂。」「广成」,汉代宫殿名。

      《校注》:「按《后汉书马融传》作『大明生东,月朔西陂』。李注:『朔,生也。』此引『生』为『出』、『朔』为『
生』,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涉上下文而误。」

      《马融传》李贤注:「虹洞,相连也。《礼记(礼器)》曰:『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郑注曰:『大明,日也。』言池水广大,日月出于其中也。」王先谦《集解》:「钱大昕曰:『虹洞与鸿絅同。』惠栋曰:『《淮南子》云:水靡滥振荡,与天地鸿洞。高诱云:鸿,大也;洞,通也。』」

〔四〕 《校证》:「梅云:『校当作羽。』《文通》二一作『羽』。」《校注》:「按『沓』当依《汉书扬雄传上》作『杳』。颜注云:『谓苑囿之大,遥望日月皆从中出入,而天地之际杳然县远也。说者反以杳为沓,解云重沓;非惟乖理,盖已失韵。』今此作『沓』,写者盖依《文选》改也。」《羽猎赋》见《文选》卷八「畋猎」类。

      王先谦《汉书补注》:「《选》『杳』作『沓』。应劭曰:『沓,合也。』据应说,则所见本作『沓』。孙志祖云:『《楚辞天问》:『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言天与地会合何所?』子云盖祖屈原之说。」

〔五〕 《校注》:「按『于』字不可解,盖涉上句而误者。当依《
西京赋》作『与』。《续历代赋话》十四引作『与』,殆据赋文改也。」《文选》卷二《西京赋》李善注:「言池广大,日月出入其中也。《淮南子》曰:『日出旸谷,拂于扶桑。』《楚辞》曰:『出自阳谷,入于蒙汜。』」

      扶桑,神树名,日出处。《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天问》:「出自汤谷,次于蒙汜。」王逸注:「汜,水涯也。言日出东方汤谷之中,暮入西极蒙水之涯也。」

〔六〕 刘禹昌:「广寓极状──言广阔的观察和极力的描绘。寓,据《左传》『得臣与寓目焉』,寓目即属目,注视的意思。」周注:「广寓,广泛比喻。寓,寄托,托喻。极状,极力形容。」

〔七〕 纪评:「此段言前代佳篇,虽巨手不能凌越,以见汉篇之当师,非教人以因袭,宜善会之。」范注:「彦和虽举此五家为例,然非教人屋下架屋,摸拟取笑也。」

〔八〕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注:「参,三也;伍,五也。略举三五,诸数皆然也。」《荀子成相》:「参伍明,谨施赏罚。」《文论选》:「参伍因革──有因有革,继承与创作参错运用的意思。按上面所举,是古今相因的例子,说明通变并不一定要尽变前人。」《明诗》篇:「宋初文咏,体有因革。」

      按:在艺术形式方面,刘勰对辞的夸张描写,举出汉朝五位赋家的描绘作为例证,说明描写方式大都是继承前人而又有所变化。就他所举的对于大海和天地日月的描写来看,变化是不大的,所以他才得出「五家如一」、「莫不相循」的结论。他也说「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就是说通变的方术是有因袭、有革新,继承与创造交替运用,但在他举出的「五家如一」的例子里,并没有把创造的因素显示出来。他指出「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意思是说虽然想高飞远驰越出轨辙,始终离不开固定的圈子。这种说法,实质上是抹煞了创造性。象曹操的《观沧海》,虽然以同类的文辞来描写大海和天地日月,却用来象征他博大的胸怀,不是单纯的写景,岂不就跃出圈子了吗!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二《赋家蹈袭》:「《楚辞远游》云:『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东方朔《七谏初放》袭之云:『往者不可及兮,来者不可待。悠悠苍天兮,莫我振理。』庄忌《哀时命》又袭之云:『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余生之不遘时?往者不可攀援兮,来者不可与期。』展转抄袭,了无新义。至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更总括其意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意犹是也,而铸词独伟,所谓『师其意不师其辞』者也。后人或不知其所本,辄惊为奇作。不知子昂之化臭腐为神奇也。」(《国文月刊》第四十期)

      周振甫《诗词例话》《仿效和点化》一节引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魏武帝乐府:『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其辞亦有本。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月生西陂。』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然觉扬语奇,武帝语壮。又『月生西陂』语有何致,而马融复袭之?」下面振甫说:「文学创作中的点化手法是多种多样的,一种是比前人说得更具体,更丰富,创造出新的境界。比方司马相如《上林赋》:『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指上林地方广阔无边,这是概念的说明。下文说:『日出东沼,月生西陂』,比较具体些,还缺乏形象描写。扬雄《校猎赋》作:『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第二句说,在那里境界广阔,望出去天与地合而为一,这样说就有新意。曹操在《观沧海》里说成:『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把星汉的形象加进去,配上山岛、秋风、洪涛的描写,内容更丰富,境界更开阔,色彩更鲜明,构成新的意境,就比司马相如的话更具体生动了。这就是善于点化的一例。再像马融《广成颂》作:『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同司马相如的话一样,也是概念的。又说:『大明出东,月生西陂。』也讲日东升月西升,只是换个字面。这样的模仿是要不得的,它既没有加上新东西,又不能丰富原来的话,就谈不上点化了。」

〔九〕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参伍之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

      《物色》篇:「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实际上也是通变的过程,它是体现了通变的规律性的,所以说:「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

      以上为第三段,举出汉代辞赋中五家作品说明在互相因袭中又有所改变。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一〕。先博览以精阅〔二〕,总纲纪而摄契〔三〕;然后拓衢路〔四〕,置关键〔五〕,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六〕。凭情以会通〔七〕,负气以适变〔八〕;采如宛虹之奋鬐,〔九〕光若长离之振翼〔一○〕,乃颖脱之文矣〔一一〕。

〔一〕 《文论选》:「规划文章的纲领,应该得其大体,即掌握住根本原则的意思。」「宏」,扩大、发扬。

      《斟诠》:「统,谓统系,统纪。……大体,犹言全局规模。《淮南子泛论训》:『观小节,足以知大体。』《庄子天下》:『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二〕 《神思》篇:「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沧浪诗话》:「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

      《文心雕龙讲疏》:「览必博,阅必精,然后能识取舍之义,应随时之变。若不博不精而好变古,必有陷泞之忧矣。」

〔三〕 《文选》陆机《文赋》:「意司契而为匠。」五臣注:「司、理,契、要,匠、宗也,……立意以理要为宗。」摄契即抓住文章要点。《神思》篇:「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契」,栔之假借。《说文》:「栔,刻也。」「摄契」,从事雕刻,喻写作。

〔四〕 刘禹昌:「衢路──四达的道路,这里用来比喻作品的思想主题。《章句》篇说:每一句是『联字以分疆』,而全章则是『总义以包体』,句与章的关系是『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作品的这一句和那一句的意思是有区别的,各有它们不同的分工,但是作品的思想主题,则是贯通着全章的每一句,所以刘勰用『区畛』(田间小道)和『衢路』(大路)的关系予以说明。」

〔五〕 《校证》:「『置』,汪本、两京本作『直』,谢校作『置』。」「置关键」指安排重点而言。

      黄海章《文心短论》:「谈到关键的设置,也随着路向的拓展而不同。所谓关键,主要指篇章的结构。如何分别主次?如何突出重点?如何联贯首尾?如何流通气势等等。这在前人有一定的法度可循,但是拘囚于法度之中,不能纵横变化于法度之外,只是死文而不是活文,能做到这样,便真正能『通变』了。」

〔六〕 《校注》:「按《文选》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长辔远御(『御』、『驭』古今字),妙略潜授。』《南齐书孔稚圭传》:『乃上表曰:「……长辔远驭,子孙是赖。」』」

      《斟诠》:「从容,举动也。《礼缁衣》:『从容有常。』疏:『谓举动有其常度。』《中庸》:『从容中道。』王念孙曰:『谓一举一动莫不中道也。』按节,犹言安节,谓节奏安和,有按步就班之意。陆机《文赋》:『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黄海章《文心短论》:「『长辔远驭,从容按节』是告诉我们要有远大的眼光,持久的精神,从容的态度,不要局限于小成,也不要急于求成,才能酝酿以成变化之功。」

〔七〕 「会通」,《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此处「会通」即《系辞》中的「观其会通」,指领会掌握事物发展变化中的关键问题(贯通之处),亦即通过借鉴古代的经籍,领会掌握古今文学的通要。

〔八〕 「适变」,《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谓适应文学发展变化的潮流。

      范注:「窃案『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二语,尤为通变之要本。盖必情真气盛,骨力峻茂,言人不厌其言,然后故实新声,皆为我用。若情匮气失,效今固不可,拟古亦取憎也。」

      《说文》:「负,恃也。」「气」,才气。

〔九〕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瞰宛虹之长鬐。』薛综注曰:『鬐,脊也。』」张铣注:「宛,谓屈曲也。鬐,虹鬣也。」

〔一○〕《校证》:「『光』原作『毛』,梅据曹学佺改。」《考异》:「从光是,与上采偶。」《校注》:「按曹改是。《汉书礼乐志》:『长丽前掞光耀明。』臣瓒曰:『长丽,灵鸟也。故相如赋(
《大人赋》)曰:「前长丽(《汉书》作『离』)而后矞皇。」旧说云:「鸾也。」』师古曰:『丽,音离。』」黄注:「张衡《思玄赋》:『前长离使拂羽兮。』注:『长离,朱雀也。』」刘禹昌:「张衡《思玄赋》吕延济注:『长离,南方朱鸟凤也。』朱鸟,天上二十八宿南方七宿的总称,古代神话把它人格化了,比做凤凰,叫它灵鸟。」

〔一一〕黄注:「《(史记)平原君传》:毛遂曰:臣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沈岩临何焯校本「颖脱」改「脱颖」。

若乃龌龊于偏解〔一〕,矜激乎一致〔二〕;此庭间之回骤〔三〕,岂万里之逸步哉〔四〕!

〔一〕 黄注:「张衡《西京赋》:『独俭啬以龌龊。』注:『龌龊,小节也。』司马相如《难蜀父老》:『委琐龌龊。』注:『龌龊,局促也。』」《文选》鲍照《放歌行》:「小人自龌龊。」吕延济注:「龌龊,短狭貌。」

〔二〕 范注:「致,至也。一致犹言一得。」斯波六郎:「《抱朴子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言功,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文论选》:「片面地强调,夸耀一得之见。」「矜激」,骄傲偏激。

〔三〕 范注:「《楚辞》严忌《哀时命》:『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王逸注曰:『言骐骥一驰千里,乃骋之中庭促狭之处,不得展足以极远道也。』」「回」,谓曲折回旋。「骤」,《说文》:「马疾步也。」这好比在院子里打着圈子跑马。

〔四〕 「逸」是快。意为这哪里是万里长途上奔驰呢!《札记》:「彦和此言,为时人而发,后世有人高谈宗派,垄断文林,据其私心以为文章之要止此,合之则是,不合则非,虽士衡、蔚宗,不免攻击,此亦彦和所讥也。」

      第四段指出通变的基本方法和要求。

赞曰:文律运周〔一〕,日新其业〔二〕。变则堪久〔三〕,通则不乏〔四〕。趋时必果〔五〕,乘机无怯〔六〕。望今制奇〔七〕,参古定法〔八〕。

〔一〕 《文赋》:「普辞条与文律。」「文律」,文章的规律。《
校注》:「《曹子建集朔风诗》:『四气代谢,悬景运周。』」「
运周」,运转不停。

〔二〕 《易系辞上》:「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三〕 《校证》:「『堪』原作『其』,梅疑作『可』,吴校作『
堪』,今据改。」《校注》:「『其』,黄校云:『疑作可』。『其』字与上句重出固非,然与『可』之形不近,恐难致误。改『堪』亦未必是。疑原作『甚』,非旧本阙其末笔,即写者偶脱。」《考异》:「从『可』从『堪』皆通,从甚则非。」按沈岩临何焯校本「其」改「堪」。《易系辞上》韩康伯注:「通变则无穷,故可久也。」

〔四〕 「通则不乏」,语意出自《易系辞上》:「是故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干,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

      以上两句意谓只要适应发展变化的要求,文学就会有永存的生命力。

〔五〕 《易系辞下》:「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

〔六〕 《校注》:「『怯』,黄校云:『一作跲。』天启梅本作『
跲』。元本、弘治本……作『法』;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崇文本作『怯』。按『法』字盖涉末句『参古定法』而误。以其形推之,『怯』与『法』较近,当以作『怯』为是。」《考异》:「『
法』字误。跲,踬也。……怯,多畏也,义皆可通,从『怯』为长。」

〔七〕 「望今制奇」,要看准今天文学发展的动向来出奇制胜。

〔八〕 范注:「《抱朴子尚博》篇:『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评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今亦有胜于古者,岂可一概论乎!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彦和固不教人专事效古也。」

      《斟诠》:「此二语盖与《汉书武帝纪》元狩六年诏所谓『稽诸往古,制宜于今』二句,词异而义同也。……『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彦和固不教人专事效古也。」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要》:「萧统在《文选序》中也提出了类似『通变』的学说。『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这是说艺术形式与艺术手法是随着时代发展的,向美的方向发展的。于此不能有保守观点,这等于说的『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望今制奇』。」(《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袁宏道《雪涛阁集序》(锺伯敬增定本《袁中郎全集》卷一):「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时使之也。妍媸之质,不逐目而逐时。是故草木之无情也,而红鹤翎,不能不改观于左紫溪绯。惟识时之士,为能堤其隤而通其所必变。夫古有古之时,今有今之时,袭古人语言之迹,而冒以为古,是处严冬而袭夏之葛者也。

      「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之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及《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致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古之为诗者,有泛寄之情,无直书之事;而其为文也,有直书之事,无泛寄之情;故诗虚而文实。晋、唐以后,为诗者有赠别、有叙事;为文者有辨说,有论叙。架空而言,不必有其事与其人,是诗之体已不虚,而文之体已不能实矣。古人之法,顾安可概哉?夫法因于敝而成于过者也。矫六朝骈丽饤饾之习者,以流丽胜,饤饾者固流丽之因也。然其过在轻纤,盛唐诸人,以阔大矫之;已阔矣,又因阔而生莽,是故续盛唐者,以情实矫之。已实矣,又因实而生俚,是故续中唐者,以奇僻矫之。然奇则其境必狭,而僻则务为不根以相胜,故诗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欧、苏辈出,大变晚习,于物无所不收,于法无所不有,于情无所不畅,于境无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见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浓,而浓实因于淡。然其弊至以文为诗,流而为理学,流而为歌诀,流而为偈诵,诗之弊又有不可胜言者矣。」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继承与革新,在对待文艺传统,处理古与今的关系上,刘勰以『通变』来表述二者的正确关系,既反对『循环相因』,又反对『近附而远疏』;主张有所继承,又有所革新。如果只有继承而无革新,则文学无所发展;如果只讲革新而无继承,则文学必然流于贫乏。『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只有二者互相补充,纔能『日新其业』,使文学创作产生出新作品,创造出新成就,继承与革新,古与今两个方面不能偏废,但也不容等量齐观。在刘勰看来,『今』是出发点,是主要的一面,所以要『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所以要『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总的说来,刘勰用『通变』对正确处理继承与革新、古与今的关系,作了概括的说明,包含着辩证法的思想。」(《光明日报》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

  定势 第三十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然文无定势,体有变通。」

  《札记》:「吾尝取刘舍人之言审思而熟察之矣。彼标其篇曰《
定势》,而篇中所言,则皆言势之无定也。其开宗也,曰『因情立体,即体成势』,明势不自成,随体而成也。……又曰循体成势,因变立功,明文势无定,不可执一也。举桓谭以下诸子之言,明拘固者之有所谢短也。终讥近代辞人以效奇取势,明文势随体变迁,苟以效奇为能,是使体束于势,势虽若奇,而体因之弊,不可为训也。《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明物不能有末而无本,末又必自本生也。凡若此者,一言蔽之曰:体势相须而已。」下面解释「势」说:「
『势』当为『槷』,『槷』者『臬』之假借。」把「势」当成古代插在地上测日影的标杆。「以其端正有法度,则引申为法度之称。」又说:「言气势者,原于用臬之辨趋向。」「文之有势,盖兼二者之义而用之(即指法度和气势)。」

  范注:「此篇与《体性》篇参阅,始悟定势之旨。所谓势者,既非故作慷慨,叫嚣示雄,亦非强事低回,舒缓取姿;文各有体,即体成势,章表奏议,不得杂以嘲弄,符册檄移,不得空谈风月,即所谓势也。……人之才性不同,善此者不必善于彼,……若夫兼解俱通,惟渊乎文者为能,偏才之士,但能郛郭不踰。体势相因,即文非最优,亦可以无大过矣。」又云:「势者,标准也,审察题旨,知当用何种体制作标准。标准既定,则意有取舍,辞有简择,及其成文,止有体而无所谓势也。」似对全篇用意不甚了然于怀。郭绍虞《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也把「势」解作「标准」,但未加以说明。

  《校释》:「统观此篇,论势必因体而异,势备刚柔奇正,又须悦泽,是则所谓势者,姿也,姿势为联语,或称姿态;体势,犹言体态也。」

  郭注:「势是作品所表现的语言姿态,即语调辞气。本篇论述决定作品语言姿态的条件,所以叫《定势》。」

  周注:「按照不同的内容来确定不同的体制和风格,这就是定势。」

  王元化《刘勰风格论补述》:「刘勰提出体势这一概念,正是与体性相对。体性指的是风格的主观因素,体势则指的是风格的客观因素。」(见《文心雕龙创作论》)

  施友忠《文心雕龙》英译本把「势」解释作风格,把《定势》这一题目译为风格的选定。

  王金凌《定势篇疏释》:「体势即今之所谓风格。体势见于才质、内容、形式、体要的融合中,并非在此四者之外,别有体势。」又:「若严格地说,只有势才是风格。但我国文字……往往为了便于诵读,而将二个以上的字结合成词,……而结合时,这些字也语意相关,于是有偏义复词,体势即其一例。」(见《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

  寇效信《释体势》:「对自然界事物来说,『势』指它一定的姿态;对文章来说,『势』则含有风格的意思。但这种风格,不是作家的个人风格,而是文体风格。」又:「从刘勰的论述来看,『势』包括文体风格,但不等于文体风格。『势』字的本义,有趋势的意思,作为文学理论术语的『势』,同样有趋势之意。……『势』这一概念的内涵,应包括这样几点:(一)一定的文体风格;(二)形成这一风格的必然趋势;(三)造成风格趋势的作家的慕习。一句话,『势』就是由作家的慕习所决定的形成文体风格的必然趋势。」(见《文心雕龙学刊》第一辑)

  涂光社《文心雕龙「定势论」浅说》:「倘将含有风格因素的术语,如象《文心》中的『体』、『体势』、『势』统统不加区别地释为风格,至少是忽略了它们各自不能取代的特点,这样做造成了概念上的混乱。」又:「『定势』是创作过程择『术』的一部分,『势』与现代文论中的表现方式在概念上有某些相近之处。」(《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三辑,下同)但他又说:「各个艺术种类、各种题材内容都有一种适应自己需要的最完美的表现方式,这种表现方式就是这种艺术或题材内容的标准风格。」接着又引黑格尔《美学》第一卷里的话说:「风格就是服从所用材料的各种条件的一种表现方式。」这是自相矛盾的。

  涂光社又说:「释『势』须考虑三方面因素:其一,……『势』是灵活多变可以相机制宜的;……其二,『势』即『体』而成,创作体制各自都有特点,它们对『势』有风格上的要求;『势』还受作家艺术表现上倾向性的影响,受作家艺术素养和创作个性的制约。因此,『势』含有风格的因素。其三,刘勰是将『势』作为一种适应『情』与『体』需要的『术』来论述的。」前两点可以成立,第三点把「
势」作为一种「术」来看待,就没有根据。

  按《程器》篇说:「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刘勰不仅欣赏《孙子兵法》的文章,而且学习《孙子兵法》中朴素的辩证观点,并把它运用于文学理论。《孙子》十三篇中有《
势篇》,曹操注:「用兵任势也。」《孙子兵法》对「形」、「势」的分析是《文心雕龙定势》篇的主要来源。

  明李梦阳《驳何氏论文书》:「作文如作字,欧虞颜柳,字不同而同笔。笔不同,非字矣。不同者何也?肥也,瘦也,长也,短也,疏也,密也。故六者势也,字之体也,非笔之精也。」

  蔡邕《篆势》:「体有六篆,巧妙入神。……扬波振击,龙跃鸟震。延颈胁翼,势似凌云。……若行若飞,岐岐翾翾。」

  又《隶势》:「随事从宜,靡有常制。……或长邪角趣,或规旋矩折。修短相副,异体同势。……奇姿谲诞,不可胜原。」可见书法中的笔势有一种动态的美。

  在《定势》篇里,「势」和「体」联系起来,指的是作品的风格倾向,这种趋势本来是变化无定的。《通变》篇说:「变文之数无方。」「势」就属于《通变》篇所谓「文辞气力」这一类的。这种趋势是顺乎自然的,但又有一定的规律性,势虽无定而有定,所以叫作「
定势」。

  「定势」是要运用「文变」之「术」的,但「势」的本身并不是「术」。「定势」的内容,也牵涉到风格的模仿和习染问题,势的本身并不限于文体风格。

夫情致异区〔一〕,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二〕,即体成势也。〔三〕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四〕。

〔一〕 《世说新语文学》篇:「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又《赏誉》:「殷中军道韩太常曰:康伯少自标置,居然是出群器,及其发言遣辞,往往有情致。」

      《颜氏家训文章》篇:「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云:『言不諠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

      《斟诠》:「《晋书孙绰传》:『高情远致。』区,……类也。《论语子张》:『区以别矣。』此处宜作『品类』解。……『情致异区,文变殊术』,与《体性》篇赞语『才性异区,文体繁诡』,辞虽小异,义实相通。」

      王金凌:「人秉七情,应物斯感,而才性学习之不同,其所感所思也就千差万别,因此说『情致异区』。至于媒介技巧的运用亦变化多端。故称『文变殊术』。」

〔二〕 一位作家在不同的场合进行创作,由于「情致异区」,就会「文变殊术」,就会表现为不同的风格。《辨骚》篇说:「《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以上所说的「朗丽」、「绮靡」、「瑰诡」、「耀艳」等等,就很清楚地指出了屈原不同作品的不同风格。以赋为例:《诠赋》篇说:「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这就是作赋之前如何「因情立体」的。所谓「立体」,就是确立某一体裁作品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属于文体论的各篇里,对每种体裁的文章有什么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都有所论述。那就讲的是「因情立体」。

      寇效信《释体势》:「『体』这一概念包括三个方面:(一)文章的不同类别;(二)成『体』的原则和方式;(三)特定的风格要求。这三点紧密结合,三位一体。」我们认为他所说的第一方面,可以叫作「体裁」,第二方面可以叫做「体制」,也就是「大体」。

〔三〕 《校释》:「此篇首曰:『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举证明之,则如《离骚》《九章》之体,以抒怨悱之思,故文势缠绵而往复;《远游》《九歌》之体,托情神怪之事,故文势恢丽而佹僪;《变风》《变雅》,以序述乱离,风刺淫荡,势自难于雍容;《两都》《二京》,以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势自入于闳侈;又如汉魏古诗多切近人事,故明雅而切附;渊明变而寄兴田园,故疏野而冲旷;灵运变而放志山水,故巉岩而萧散;梁陈而下,宫体日兴,志思淫荡,故秾艳而绮丽,皆自然之势也。又如咏战伐者必激昂,叙儿女者定柔婉,写离乱者含悲辛,记游宴者多酣畅,此又虽一人之作,亦必因情而立体,即体而成势者也。」

〔四〕 《孙子计篇》:「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王注:「势者,乘其变者也。」张预注:「自此而后,略言权变。」郑友贤《十家注孙子遗说》:「计利之外所佐者何?势。曰:兵法之传有常,而其用之也有变。常者,法也;变者,势也。」《孙子》解释「势」字的这句话是说:势就是趁着有利的条件而进行机动。

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一〕。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二〕。文章体势〔三〕,如斯而已。

〔一〕 「机」,机弩。弓弩上所设机括(发箭的机件)。

      「趣」和「趋」古代是通用的,「自然之趣」就是自然的趋势。像弩机一发,射出去是直的;曲折的山涧中形成的湍流必然有回旋,这都是自然的趋势。下面又说:「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这些比喻也是从《孙子兵法》来的。《孙子势》篇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又《虚实》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故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讲的都是一个道理。

〔二〕 此处谓圆以规成体,方以矩成形。例如球体是圆的,它的重心不稳定,因此它的趋势就是转动。一个立方体或长方体,它的各面多呈矩形,因此它就趋于安定。这几句话也是有来源的。《孙子势》篇说:「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尹文子大道上》:「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所谓「自然」者,就是不得不然。可见《定势》篇的「势」,就是灵活机动而自然的趋势。

      《墨子法仪》:「百工为圆以规。」《淮南子原道训》:「员者常转,自然之势也。」为圆之器曰规,为方之器曰矩。《孟子离娄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纪评:「行乎其不得不行,转也;止乎其不得不止,安也。」

〔三〕 嵇康《琴赋》:「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文章的这种趋势是乘着一时的「因势利导」而自然形成的。它没有一定之规,犹之乎箭从弩机上发出去是直的,水从涧中流出是迂回的,都是自然的趋势。圆体或立方体的趋势是由「体」本身来决定的。文章的「体」与「势」之关系也是如此。

      《定势》篇的「势」,一般指的是趋势或倾向,「势」和「体」联系起来,则指的是作品风格的倾向。

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一〕;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二〕;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三〕;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四〕。譬激水不漪〔五〕,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

      纪评:「自篇首至『自然之势』一段,言文各有自然之势。」

〔一〕 范注:「《宗经》篇:『禀经以制式。』」《体性》篇:「
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

      「懿」,美。凡是取法于儒家经典的作品,自然具有雅正之美。

      《风骨》篇:「潘勖锡魏,思摹经典。」《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

〔二〕 范注:「《辨骚》篇赞:『惊才风逸,艳溢锱毫。』」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三〕 《校注》:「『藉,两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籍』。按『酝藉』又作『温藉』、『蕴藉』或『缊藉』,其『藉』字无作『籍』者。两京本等作『籍』,误。《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服虔曰:『宽博有余也。』」王念孙曰:「服说及颜注《义纵传》是也。(按《义纵传》:「少温藉。」注:「言无所含容也。」)不必分『酝』为酝酿,『藉』为荐藉也。」见王先谦《汉书补注》。

〔四〕 《校注》:「『断』,黄校云:『一作斲。』徐云:『当作斲。』按『断』字不误。『断辞』二字出《易系辞下》。《征圣》、《比兴》两篇亦并用之。」《征圣》篇:「《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比兴》篇:「断辞必敢。」

      《斟诠》:「审上下文义,此处以作『斲辞』为胜。斲辞犹修辞。」

      《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五〕 《注订》:「《说文》无『漪』字,《集韵》:『音猗,水波也。』《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左思《吴都赋》『刷荡漪澜』,注:『漪澜,水波也。』」

      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意必深蓄,而以自然出之,不应矫设其意而出于勉强,是『激水不漪』之说也;辞必深练,而以至巧出之,不应平庸其辞,而出于率易,是『槁木无阴』之说也。」

      刘勰提出:凡是「模经为式者」,作品风格自然趋向于「典雅」;「效骚命篇者」,作品风格自然趋向于「艳逸」。这主要是由后天的习染造成的。

      《体性》篇指出:「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本篇里又进一步提出:「综意浅切者」,一般说来,就不会有含蓄的风格;「断辞辨约者」,一般说来,就不会有繁缛的风格。这也是自然的趋势。

      以上为第一段,阐明定势所依据的规律和基本原则,重点在说明文之有势出于自然。

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一〕。镕范所拟,各有司匠〔二〕;虽无严郛,难得踰越〔三〕。

〔一〕 纪评:「自『绘事图色』以下,言势无定格,各因其宜,当随其自然而取之。」

      《校释》:「『情交』。按各本皆如此,以文义求之,『交』乃『驳』之残字。『情驳』与上句『色糅』为类,作『交』无义。」

      《缀补》:「案『情交』与『色糅』自为类,无烦改字。『交』与『殽』声义并近,《说文》:『殽,相错杂也。』交亦杂也,《庄子刻意》篇:『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淮南子原道》篇『交』作『殽』(今本『殽』误「散」,王念孙《杂志》有说)。《文子道原》篇、《自然》篇并作『杂』。明『交』、『殽』并有杂义。糅亦杂也,《仪礼乡射礼》:『无物,则以白羽与朱羽糅。』郑玄注:『糅,杂也。』《淮南子精神》篇:『审乎无瑕,而不与物糅。』高诱注:『能审顺之,故不与物相杂糅也。』并其证。」

〔二〕 南齐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且有后命,事资镕范。」善注:「应劭曰:『镕,钱模也。』《礼记》:『孔子曰:然后范金合土。』郑玄曰:『范,铸作模器用也。』」五臣翰注:「镕,销;范,法也。」镕范,此处指学习对象。「拟」,模拟。「司匠」,主司制作之匠事。

      有些作家是「模经为式」,有些作家「效骚命篇」,所以说:「镕范所拟,各有司匠」。

〔三〕 黄注:「《说文》:『郛,郭也。』《西京赋》:『经城洫,营郭郛。』」

      《斟诠》:「《法言吾子》:『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为郛郭也。』注:『郛郭限内外,御奸宄,圣人崇仁义,正愆违。』彦和用于此处有界限之意。」

      这里用绘画来比拟文章的写作。在绘画时,不同的颜色杂糅,形成犬马等各种物体形象;在写作时,不同的情感交融,形成雅俗等各种风格倾向。我们在规划文章的体制时,总要向前人来学习,而作为学习对象的风格流派,都是各有师承,各有特殊的精神面貌的。其间对立的风格倾向,虽然没有严格的界限,但总是「难得踰越」这个风格流派的界限的。

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一〕。若爱典而恶华,则兼通之理偏〔二〕;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三〕。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四〕;是楚人鬻矛誉楯,两难得而俱售也〔五〕。

〔一〕 《札记》:「『并总群势』至『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此明言迭用柔刚,势必加以铨别,相其所宜,既非执一而鲜通,亦非杂用而不次。」

      这是说:在写作上有深刻修养的人,善于综合各种的风格,无论是新奇的、雅正的,刚性的、柔性的,都能够融会贯通,随时应用。

      「渊乎文者」往往不为一种风格流派所局限,而具有多样化的风格,并且这些多样化的风格又是统一于他的主导风格倾向的。就李白来说,他的主导倾向是浪漫主义的,但也有现实主义的诗篇,如《丁都护歌》之类。他的主导风格是豪放飘逸而具有刚性美的,但也有写男女柔情的诗篇,如《子夜吴歌》之类。同样,杜甫是现实主义诗人,有些作品富有浪漫主义气息,如《望岳》之类。他的主导风格是沉郁顿挫,可也有情调明快的诗篇,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之类。无论是李白或杜甫,其多样化的风格倾向,都统一于他们本人的主导风格。尤其是杜甫的诗,可以说是集各种风格流派之大成。所以元稹在《唐工部员外郎杜甫墓系铭》里说:「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

      王安石说杜甫诗「悲怀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引《遯斋闲览》)。胡元瑞也说:「杜诗正而能变,变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调,不失本调而兼得众调,故绝不可及。」(见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六《评汇》二)

      张戒《岁寒堂诗话》:「王介甫只知巧语之为诗,不知拙语亦诗也。山谷只知奇语之为诗,不知常语亦诗也。欧阳公诗专以快意为主,苏端明专以刻意为工,李义山诗只知有金玉龙凤,杜牧之诗只知有绮罗脂粉,李长吉诗只知有花草粉蝶。惟杜子美则不然,在山林则山林,在廊庙则廊庙,遇巧则巧,遇拙则拙,遇奇则奇,遇俗则俗,或放或收,或新或旧,一切事,一切意,一切物,无非诗者。」

      朱熹《朱子文集大全类编》:「李太白诗,不专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缓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缓!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来得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

      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微之、少游,尊杜至极,无以复加。而其所以尊之之由,则徒以包众家之体势姿态而已。于其本性情,厚伦纪,达六义,绍《三百》者,未尝一发明也。」

〔二〕 《文镜秘府论论体》:「而近代作者,好尚互舛,苟见一涂,守而不易,至令摛章缀翰,罕有兼善,岂才思之不足,抑由体制之未该也。」

〔三〕 《御览》三四七引《胡非子》:「一人曰:『吾弓良,无所用矢。』一人曰:『吾矢善,无所用弓。』羿闻之曰:『非弓,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羿,夏射官,故云「夏人」。

      刘勰认为一个作家的风格不应有所偏好,如果只喜欢典雅的风格,而厌恶华丽的风格,这就偏于一方,不合乎「兼通」之理。这是说只有一种单调的风格,或者只偏爱一种单调的风格,那必然有很大的片面性,而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法国自然科学家布封在《
论风格》中就说:「一个大作家绝不能只有一颗印章,在不同的作品上都带有同一的印章,这就暴露出天才的缺乏。」

(《布封文钞》,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明屠隆《与王元美先生》云:「今夫天有扬沙走石,则有和风惠日;今夫地有危峰峭壁,则有平原旷野;今夫江海有浊浪崩云,则有平波展镜;今夫人物有戈矛叱咤,则有俎豆晏笑:斯物之固然也。借使天一于扬沙走石,地一于危峰峭壁,江海一于浊浪崩云,人物一于戈矛叱咤,好奇不太过乎?将习见者厌矣。文章大观,奇正、离合、瑰丽、尔雅、险壮、温夷,何所不有?」(《由拳集》卷十四)

〔四〕 俞元桂《作家与风格》:「对立的风格是不能在一篇作品里统一起来的,作品的风格要建立在统一的、协调的基础上。『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破坏了统一和协调,风格就不存在了。但是一篇作品在统一、协调的前提下,可以兼有几种风格,可以是典雅的,同时又是精约的,只要它不是对立的风格。」(《热风》一九六二年第一期)不过在一篇文章里,既有典雅的风格,又有轻靡的风格,就失去了统一。这就是说一位作家可以有多样化的风格倾向,具体到一篇作品里,却不能两种对立的风格倾向同时存在。「多样化的统一」这一美学原理的提出,不能不说是《文心雕龙》的极大创见。

〔五〕 《训故》:「《韩子》:客曰:人有鬻矛誉楯者,誉其楯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有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黄注同。

      范注:「《韩非子难一》:『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总一,犹言一体,雅体不得杂以郑声也。」「总一之势」,犹言统一之势。

      《校注》:「按此文失伦次,当作『是楚人鬻矛楯,誉两,难得而俱售也』,始能与上文『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相俪。舍人是语,本《韩非子难一》篇,原文范注已具(黄注所引见《难势》篇)。若作『鬻矛誉楯』,既与《韩子》『两誉矛楯』之说舛驰,复与本篇上文『雅郑共篇,总一势离』之意不侔,当校正。」

      按原文亦可通,不必臆改。

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别〔一〕,宫商朱紫,随势各配〔二〕。

〔一〕 《校注》:「『功』,黄校云:『一作切,从《御览》改。』按改『功』是也。《征圣》篇『功在上哲』,《体性》篇『功在初化』,《物色》篇『功在密附』,句法并与此同,可证。《广博物志》卷二九引,亦作『功』。」

      范注:「《易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正义:『括,结也。囊,所以贮物。』功在铨别,即所谓定势。」

      《斟诠》:「括囊有包罗兼顾之意。《后汉书郑玄传》:『括囊大典,网罗众家。』」

      「势」是「随变主功」,「乘利而为制」的。为了发扬多样化的风格倾向,作家可以「括囊杂体」,使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相互参合,这就是「契会相参」。但是在「括囊杂体」的时候,要进行「铨别」,不能「使雅郑而共篇」,所以说「功在铨别」。

〔二〕 《札记》:「宫商谓声律,朱紫谓采藻,观此知文质之用都无定准。」这里是说:对于各种体裁的作品来说,随着各体文章的规格要求,「宫商朱紫,随势各配」。

      《文心雕龙讲疏》:「随势各配──声采之用都无定准,如章表奏议,无取宫商,史论序注,非必紫朱也。」这是说各种的声调和采色,在文章中都是顺着自然之势配合的。

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一〕;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二〕;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三〕;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四〕;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五〕;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六〕: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七〕。

〔一〕 《章表》篇:「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

      元刻本、弘治本「典雅」作「雅颂」。《校证》:「『
典雅』原作『雅颂』,何校本、黄本从《御览》改。案《记纂渊海》七五亦作『典雅』。」

      「准的」,准则。《章表》篇:「章式炳贲,志在典谟。」又说:「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奏启》篇:「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又:「若乃按劾之奏,……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议对》篇:「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从上所引,可见刘勰主张表章奏议,以典雅为准则。

      俞元桂《刘勰对文章风格的要求》:「议的应有风格是『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所谓『志在典谟』『枢纽经典』,『显义』『正辞』都是典雅的意思。」(《文学遗产增刊》第十一辑)

〔二〕 《易渐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孔疏:「其羽可用为物之仪表,可贵可法也。」比喻为表率。

      《诠赋》篇:「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辞雅义,符采相胜,……此立赋之大体也。」《颂赞》篇:「颂惟典雅,辞必清铄。」《明诗》篇:「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从上所引,可见刘勰主张赋、颂、歌、诗以清丽为表率。

〔三〕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札记》:「案南朝称被台符,被尚书符。其时已用纸,今则称为票。符之与票,非奉音转。」范注:「《说文》:『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释名释书契》:『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书敕于上,为渐易书翰之始。」

〔四〕 「核要」,核实要约。《校注》:「『师』,《御览》五八五引作『轨』,《记纂渊海》七五《文断》、《广博物志》引同。按《通变》篇『师范宋集』,《才略》篇『师范屈宋』,皆以『师范』连文,此似以作『师』为是。」

      《史传》篇:「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又:「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论说》篇:「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序、注皆论体,《论说》篇:「注者主解,序者次事,一揆宗论,……要约明畅,可为式矣。」由上所引,足征史论序注,则以核要为师范。

〔五〕 「弘深」,弘润精深。《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诔碑》篇:「碑实铭器,铭实碑文。」碑也要求「弘润」,至于诔也大体相同,所以说箴铭碑诔,以弘深为体制。嵇康《琴赋》:「体制风流,莫不相袭。」

〔六〕 《杂文》篇:「自连珠以下,……足使义明而辞净,事圆而音泽。」又:「枚乘摛艳,首制《七发》。」又:「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枝附影从,十有余家。……甘意摇骨髓,艳词动魂识。」又:「负文余力,飞靡弄巧。」故曰:「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曹丕《典论论文》:「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这都是说明每一体裁作品风格要求的。

      《文镜秘府论论体》:「至如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
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能,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言不沈膇,故声必清,体不诡杂,故辞必典也),陈绮艳则诗赋表其华(诗兼声色,赋叙物象,故言资绮靡,而文极华艳),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

〔七〕 《校证》:「『循』,《御览》、《记纂渊海》作『修』。『修』『循』隶书形近之误。」《缀补》:「循、随互文,循亦随也。《淮南子原道》篇:『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高诱注:循,随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循随互文,与此同例。」

      这句是说:文学作品的风格倾向是随着每一体的规格要求而变化的。范注:「本书上篇列举文章多体,而每体必敷理以举统,即论每体应取之势。」则是把「循体而定势」的「体」,当作体裁来讲,而误「举统」为「定势」。实则「举统」是举出每一体裁的作品的共同纲领,这种规格要求是有相对稳定性的,而风格倾向是随时在变化的。这种趋势随着每一体裁的作品的规格要求而变化,例如章表奏议,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典雅;赋颂歌诗,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清丽,这就是「循体而成势」,「势」有时是由「体」来定的。郭注:「然而有时亦可以兼解俱通,并非执一不变,故云:『随变而立功』也。」

      一位作家的多样化的风格,又具体地表现在各种不同体裁的作品中。欧阳修在他的词里,表现出一派柔情,但在他的《朋党论》和《与高司谏书》里,却是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不同的思想情感,有不同体裁的作品来表现,而每一种体裁的作品内部却有共同的规格要求。

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一〕,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二〕。

〔一〕 「杂」字各本俱同,唯《校证》径改作「变」而未出校语,疑是笔误。

      郭注:「『契会』,犹言会合。『节文』在此指节奏文采。『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谓各体之势可以融会贯通也。」

      「契会相参」,承「括囊杂体」言,「节文互杂」承「
宫商朱紫」言。节,节奏,指宫商。文,文采,指朱紫。《附会》篇:「夫能悬识腠理,然后节文自会。」

〔二〕 范注:「此言文辞虽贵通变,而势之大本不得背离。」郭注:「『本采』,本来采色,如章表以典雅为本采,赋颂以清丽为本采是也。『地』即质地,绘画时所用的粉本。」

      「势」是「随变立功」,「乘利而为制」的。为了发扬多样化的风格倾向,作家可以「括囊杂体」,使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相互参合,这就是「契会相参」。「契」是两方面的契合,「会」是多方面的会合,二者可以参合着运用,但在「括囊杂体」的时候,要进行「铨别」,不能「使雅郑而共篇」,所以说「功在铨别」。在形成多样化的风格倾向时,也可以「节文互杂」,使「宫商朱紫,随势各配」,但是这种百花齐放式的「五色之锦」,还是要「各以本采为地」,意思是说任何丰富多采的风格倾向,都要以它的「本采」,也就是它的「体制」作为基础,这样围绕着「本体」来进行的声调和辞采的配合,都要顺着自然之势,而且以主导风格为中心,纔不致「使总一之势离」。例如「史论序注」,可以有多样化的风格倾向,然而它的主导倾向总是论据充实,要言不繁。在这一前提下,并不妨碍「
百花齐放」。这就是「定势」。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作过程中,定势规律、原则的具体运用。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窍〔一〕,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沈其旨者;或好离言辨句〔二〕,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三〕。

〔一〕 范注:「桓谭语无考,当在《新论》中。」「实核」即「核实」。

      《抱朴子外篇》卷四十《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二〕 《校证》:「『句』原作『白』。案《声律》篇云:『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章句》篇云:『离章合句。』《
丽辞》篇云:『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此『离言辨句』意相近。『句』『白』形近致误耳。」

      范注:「陈思语无考。」

      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按『白』疑当作『句』,形近之讹。《练字》篇亦引陈思言:『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又《丽辞》篇云:『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离言辨句之旨合。』」(见《制言》四十九期,一九三九年二月)

      《杂记》:「案『白』字疑当作『句』,形近而误。」

      《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离经」,分经文的句逗。「离言」犹断句。

〔三〕 《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校释》:「末言好尚一殊,体势因异,此就习尚言也。」

刘桢云:「文之体指,虚实强弱〔一〕,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二〕。」公干所谈,颇亦兼气〔三〕。然文之任势〔四〕,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五〕。

〔一〕 《校证》:「『虚』字原脱。徐引谢在杭云:当作『文之体指,虚实强弱』。按谢说是,今据补。」

      《札记》:「文之体指实强弱句有误,细审彦和语,疑此句当作文之体指贵强,下衍『弱』字。」

      范注:「窃案《抱朴子尚博》篇云:『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疑公干语当作文之体指,实殊强弱,抱朴语或即本之公干也。故下文云:『公干所谈,颇亦兼气。』《诗品》云:『魏文学刘桢,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案此亦公干尚气之证。」

      《校释》:「按此段引刘公干语而正之,公干原文已佚,陆厥《与沈约书》有『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语。『体』下疑脱一『势』字,此句当作『文之体势贵强』。『指』、『弱』二字衍,『实』又『贵』之误。」

      郭晋稀改作「文体之势,实殊(依范注校增「殊」字)强弱」,注云:「作『体指』义不可通。本篇论体势,指或势之音讹也,故校改。陆厥《与沈约书》:『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可以证也。本篇下文又云:『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亦申述此文,三用势字,亦可为证。」

      《校注》:「『实』下似脱一『有』字。原文作『文之体势,实有强弱。』」《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

〔二〕 刘桢对富于气势的作品特别推崇,故云:「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三〕 郭注:「《风骨》:『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原文亦不可考。大抵刘桢本有论气势之文,今已亡失耳。」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诗品》谓刘桢「仗气爱奇」。

〔四〕 《孙子势》篇:「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其战人也如转木石。」「任势」,就是运用有利的势,首先是顺应固有的自然趋势。

〔五〕 王金凌:「刘桢认为势既有力的含意,力总是以强为佳,因此主张文学风格亦以阳刚为佳。刘勰就针对这一点提出反驳,而说刘桢的意见涉及个性(气)问题。刚的反面是柔而不是弱,文学风格亦然,柔也是力的表现,因此势有刚有柔。」

      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可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亦犹丝竹繁奏,必有希声窈眇,听之者悦闻;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澓逶迤,观之者不厌。」

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一〕夫情固先辞〔二〕,势实须泽〔三〕,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四〕。

〔一〕 《训故》:「《陆清河集与兄平原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欲自得,今日便欲宗其言。」《札记》:「『尚势』,今本《陆士龙集》作『尚洁』,盖草书『势』『絜』形近,初讹为『絜』,又讹为『洁』也。」

      范注:「悦泽,谓润色。《与兄平原书》曰:『久不作文,多不悦泽,兄为小润色之,可成佳物。』」「悦泽」,谓悦目的色泽。「张公」,指张华。「宗其言」,信从他的话。

      汉焦延寿《易林讼之师》:「凫得水没,喜笑自啄,毛羽悦泽。」

〔二〕 《体性》篇:「情动而言形。」《情采》篇:「为情而造文。」《物色》:「辞以情发。」

〔三〕 范注:「势实须泽,犹言文之体式虽合,而辞句之润色,所以助成文体,安可忽乎!」

      陆云自己承认「尚势而不取悦泽」。刘勰则认为气势只是「势」之一种,具有刚性美的气势固然是「势」,具有柔性美而悦人眼目的华泽也是「势」。

〔四〕 斯波六郎:「《周易坤》:『先迷后得。』」

      王金凌:「润泽颇不易明,大抵而言,造成润泽须赖三方面的工夫:一为文意委曲,以表现作者温厚之意。二为调适骈散的句法,以使辞气(即诵读的旋律)婉转。三为字质温和,以引起读者平和的感情,避免强烈的煽动性字眼,或庸弱而不起眼的字词。」

      又:「刘勰此段义脉是:先以桓谭、曹植的话点明风格(气势)有不同类别。其次藉刘桢的话表明并非只有刚强才算体势,阴柔也是体势的一种。最后则藉陆云的话说明刚势须以润泽调济。」

      以上为第三段,评述前人的势论。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一〕,原其为体,讹势所变〔二〕,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三〕,反正而已。〔四〕

〔一〕 《序志》篇:「辞人爱奇,言贵浮诡。」

〔二〕 范注:「《通变》篇曰:『宋初讹而新。』齐梁承流,穿凿益甚,如江淹《恨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强改『坠涕危心』为『危涕坠心』,于辞不顺,好奇之过也。」

      此二句意谓他们作品的体制,是错误的趋势造成的。

〔三〕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讹』字疑本作『=』,『为』字之误。上句当在『难』字处句绝,义自通贯。」按原文可通,不必改正。

      《斟诠》:「六朝文人拘虚于对仗声律,因而颠倒文句,讹变语法,亦技穷途末,实非得已,所谓『似难而实无他术』,意在斯乎!」

      郭注:「《指瑕》:『晋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赏际奇至之言,终有抚叩酬即之语,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抚训执握,何预情理?《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可与此文参看。」

〔四〕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刘勰非常重视作品思想内容的『正』,这种意见广泛地表现在《文心雕龙》各篇中,如:『
固宜正义以总理,昭德而塞违,割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哀吊》)『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谐隐》)『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史传》)从上面的例证可以看出刘勰对各体文章都强调内容的『正』,所谓『正』就是儒家的所谓『正道』。刘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文章发挥有助于教化和修身的效果。因为重视作品内容的规正及其作用,刘勰对一些追求华美形式而缺乏这种内容的作品,往往提出批评。」

      这段的意思是说:这种诡奇巧丽的风格,是从错误的风格倾向变来的。他们所以「穿凿取新」,是由于内容贫乏,专以形式的雕琢取胜,这种违反正常的表现方式,看起来好象很难,实际上正说明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走违反正规的道路。

故文反正为乏〔一〕,辞反正为奇〔二〕。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三〕,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四〕。

〔一〕 元刻本,弘治本「乏」作「之」。

      范注:「《左传》宣公十五年:『故文反正为乏。』」孔疏引服虔云:「言人反正者,皆乏绝之道也。」

      《斟诠》:「竹添光鸿《左传会笺》:『《说文》正字作●,乏字作●,正字之反即为乏字,正是常也,人反常则妖灾生,万物空竭矣,左氏假文字以见义。』」

〔二〕 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刘勰所谓『奇』,在不同场合,有不同意义:有时作褒词用,含有卓越不凡的意思;有时作贬词用,含有怪诞反常的意思;须根据上下文的具体情况细加区别。这一段里所说的『奇』,大都含贬意,与第二段所说『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中的『奇』是有区别的。」

〔三〕 《校释》:「齐梁之文,于字句之润饰务工,音律之谐和务切。于时作者,遂有颠倒文句以为新奇者,舍人所訾为『讹势』也。例如江淹《别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本危心坠涕也。又《恨赋》『意夺神骇,心折骨惊』,本骨折心惊也。」

      《世说新语排调》:「孙子荆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乃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斟诠》:「
孙氏之强词夺理,亦足征当时之文风。」

      「中辞而出外」是说:一个句子里的词汇,本来在句中的,却把它提到句前或句后。

〔四〕 《校注》:「《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回或体)互万里。』翰曰:『回互,回转也。』」「回互」,回旋互变。《北史王劭传》:「劭复回互其字,作诗二百八十篇奏之。」「
则新色耳」,就成了新奇的彩色了。

      《文选学文选指瑕》:「观此则奇之为用,在取新色。崇贤尝于《恨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注曰:『心当云危,涕当云坠。江氏爱奇,故互文以见义。』又于《别赋》『心折骨惊』注曰:『亦互文也。』」《谐隐》:「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

      刘勰对新奇和雅正两种风格倾向,主张「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但是从宋齐以来,文人总是以新奇取胜。他们「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其实这种新奇,只是色采的新奇,所以下文说:「回互不常,则新色耳。」

      《通变》篇范注引孙德谦《六朝丽指》曰:「《文心通变》篇:『宋初讹而新。』谓之讹者,未有解也。及《定势》篇则释之曰:『自近代辞人,……则新色耳。』观此,则讹之为用,在取新奇也。顾彼独言宋初者,岂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通变》又曰:『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则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虽统论六朝可矣。……文而专求新奇,为识者蚩鄙,在所不免。然而论乎骈文,自当宗法六朝,一时作者并起,既以新奇制胜,则宜考其为此之法。吾试略言之:有诡更文体者,如韦琳之有《表》,袁阳源之有《鸡九锡文》并《劝进》,是虽出于游戏,然亦力趋新奇,而不自觉其讹焉者也。有不用本字,其义难通,遂使人疑其上下有阙文者,如任彦升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阮略既泯,故首冒严科。』『故』即『固』字,自假『固』为『故』,而文意甚明者,转至不可解矣。此亦新奇之失,讹于一字者也。又《北山移文》:『道帙长殡。』此『殡』字借为埋没意,且其文究非移檄正格,犹可说也。而江文通《为萧拜太尉扬州牧表》:『若殒若殡。』《说文》:『殡,尸在棺,将迁葬柩,宾遇之。』今文果从本义,则殡为死矣。章表之体,理宜谨重,何必须此『殡』字,盖亦惟务新奇,讹谬若此也。以上二者,皆系用字之讹,以为苟不如此,不足见其新奇耳。他如鲍明远《石帆铭》『君子彼想』,恐是想彼君子,类彦和之所谓颠倒文句者。句何以颠倒?以期其新奇也。又庾子山《梁东宫行两山铭》『草绿衫同,花红面似』,其句法本应作『衫同草绿,面似花红』,今亦颠之倒之者,使之新奇也。或曰铭为韵文,所以颠倒者,取其音协,其说是也。以吾言之,律赋有官韵,无可如何而颠倒其文句;既非律赋,凡为骈偶文字,造句之时,可放笔为之,无容倒置。然则此铭两句,其有意取讹者,亦好新奇之道也。其余则哲如仁』之类,一言蔽之,不离乎新奇者近是。虽然,《记》有之:『
情欲信,辞欲巧。』礼家且云尔,又何病夫新奇哉?」

夫通衢夷坦,而多行快捷方式者,趋近故也〔一〕。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二〕。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三〕,苟异者以失体成怪〔四〕。

〔一〕 《校注》:「按《老子》第五十三章:『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河上公注:『夷,平易也。』《离骚》:『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二〕 「适俗」,迎合不正常的风气。

〔三〕 《斟诠》:「密会,心领神会之意。唐崔融《报李少府书》:『心灵密会,许子以烟霄鸾凤之交。』崔氏殆或用彦和词汇。」陆牟《译注》:「密会,和下句『苟异』相反,是密切结合的意思,指与『旧式』相同。」「密会」亦可作密附解。《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四〕 范注:「彦和非谓文不当新奇,但须不失正理耳。上文云:『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言文章措辞势有一定,若颠倒文句,穿凿失正,此齐梁辞人好巧取新之病也。绎彦和之意,措辞贵在得体,贵在雅正。世之作者或捃摭古籍艰晦之字,以自饰其浅陋,或弃当世通用之语,而多杂诡怪不适之文,此盖采讹势而成怪体耳。」

      王金凌:「这段话主要在批评晋宋文风,当时文士厌倦传统的风格(体势),因此要求新求变,但不得当则流于诡巧,即《
通变》篇所说的『宋初讹而新』。刘勰并不反对求新求变,……不过用这种方法时应注意『密会』,也就是贴切的表达文意,否则就成了『讹意』、『讹势』,《指瑕》篇即针对讹意而发。」

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一〕。秉兹情术,可无思耶〔二〕!

〔一〕 这是说:熟练的老手,能够依照雅正之路来驾驭新奇的文风,而那些急于求新的人,却一味追逐诡奇的文风而失去正道。这种趋势如果发展下去不回头,文章的体制就败坏了。

〔二〕 「情术」,即本文开始所说的「情致异区,文变殊术」。「
秉兹情术」二句,意谓要掌握这些情致和方术,能不加以考虑吗!

      风格分奇正,这也是受了《孙子兵法》的启发。《孙子势》篇说:「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所不同者,《孙子兵法》讲究出奇制胜,刘勰运用到文学方面,却主张「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他所以这样主张,是针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文风而发。

      奇和正是一对矛盾。刘勰并不是绝对地反对新奇,只是叫人们不要专门地追逐新奇而失去正道。他之所谓「正」,一是明白晓畅,本篇说:「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第二方面是雅正,就是诗文要有典雅的风格。《体性》篇里就把「典雅」和「
新奇」当作两种对立的风格来看待,而比较推重典雅的风格。奇和正是对立面,刘勰的意图是想把这两种对立的风格统一起来。如欲使「
奇正虽殊,必兼解以俱通」,须要抓住「雅正」作为作品风格的主导方面,来驾驭「新奇」的作风,并不是完全排斥新奇的写法。所以说「旧练之才,必执正以驭奇」。但是当时的风气是片面地追求新奇,变本加厉,把雅正的传统优点都不要了,所以说「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

      刘勰对于新奇的风格倾向并不是完全反对的,他在《明诗》篇里论当代的诗风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就没有完全否定,也没有完全肯定。他在《通变》篇中主张「望今制奇」,但还要「参古定法」。问题的关键就在对于「奇」与「正」的关系如何摆法。齐梁形式主义文风所以日炽,就是「逐奇而失正」的结果。「势」本来是随「体」而变化的,片面地追求新奇趋势,形成一股逆流,反过来会破坏了作品的体制。所以说「势流不反,文体遂弊」。

      这股逆流,对于当时和后代文风的恶劣影响很大。纠正这种衰弊的文风,只有从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上来端正认识,只有「因势利导」,才可能「情」、「采」凝结成为一个整体。所以《定势》篇下面紧接着就是《情采》。在《情采》篇特别提出形式要服务于内容,假如「为文而造情」的话,必然走向「淫丽而烦滥」的道路。

      第四段批判违反定势规律和原则的恶劣倾向,并提出「
执正以驭奇」的要求。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一〕。湍回似规,矢激如绳〔二〕。因利骋节,情采自凝〔三〕。枉辔学步〔四〕,力止寿陵〔五〕。

〔一〕 《孙子虚实》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势》篇:「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孙子形》篇的末句是:「胜者之战民也,若决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下面紧接《势》篇,正预示了「形生势成,始末相承」的道理。此处「形」指「体」,「体」是始而「势」为末。

      涂光社:「『因情立体』为化无形为有形的过程,也就是『形生』的过程。整个作品的表现形式始于『情』,形于『体』,成于『势』。『始末相承』意在强调规律的方向性和完整性。」

〔二〕 《校注》:「按『回』,『回』之或体。此为回应篇首『涧曲湍回』之辞,当作『回』,前后始一致。(篇末『回互不常』亦作『回』。)」

      《斟诠》:「言湍由于冲击力猛,故其回旋有似圆规;箭因为发射力强,故其激进俨如直绳也。』」「湍回似规,矢激如绳」这是自然的趋势。元刻本「绳」作「渑」,误。

〔三〕 《孙子计》篇:「势者,同利而制权也。」又《势》篇:「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节」,节制,主要是控制距离,抓住时机。善于作战的人,射箭时要抓住时机,控制距离,「节如发机」突然射出。「节」要象射箭一样,逼近看准,然后发射。郭注:「『因利』,因势利导。骋节,《通变》:『长辔远驭,从容按节。』」说亦可通。《明诗》篇:「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

〔四〕 《校注》:「『枉』,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作狂;何本、万历梅本、……崇文本作『征』。徐校『枉』;冯舒云:『狂,疑作枉。』按以《谐隐》篇『未免枉辔』例之,『枉』字是。『狂』、『征』皆非。《晋书艺术传论》:『然而硕学通人,未宜枉辔。』亦以『枉辔』为言。」

      《斟诠》:「枉辔,谓驾御偏差,喻邪曲倾向。《礼记曲礼》:『执策分辔。』疏:『辔,御马索也』。」

〔五〕 《校证》:「『寿』原作『襄』,王惟俭本作『寿』。谢云:『当作寿。』徐校同。」范注:「顾校作『寿』。作『寿陵』是。本书《杂文》篇:『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正作『寿陵』不误。《庄子秋水》篇:『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

      最后刘勰嘲笑了放弃自己特点而一味模仿的人,如《庄子》所说的寿陵余子「邯郸学步」那样愚蠢。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七
  情采 第三十一
  《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

  桓宽《盐铁论殊路》:「内无其质,而外学其文,虽有贤师良友,若画脂镂冰,费日损巧。」

  《论衡超奇》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文赋》:「诗缘情而绮靡。」又:「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文章流别论》:「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

  本书《附会》篇:「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定势》篇:「因利骋节,情采自凝。」《征圣》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宗经》篇:「义既挺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颂赞》篇:「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
镕裁》篇:「万趣会文,不离辞情。」《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序志》篇:「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最后两句意谓如能剖析情采,就能包罗无遗,贯穿一切。

  《南齐书文学传论》:「或全据古语,用申今情,……惟睹事例,顿失情采。」

  清谨轩蓝格旧钞本评:「风骨之溢,宜为情采,故当表里成篇。」

  纪昀评:「因情以敷采,故曰情采。齐梁文胜而质亡,故彦和痛陈其弊。」

  《札记》:「舍人处齐梁之世,其时文体方趋于缛丽,以藻饰相高,文胜质衰,是以不得无救正之术。此篇恉归,即在挽尔日之颓风,令循其本,故所讥独在采溢于情,而于浅露朴陋之文未遑多责,盖揉曲木者未有不过其直者也。虽然,彦和之言文质之宜,亦甚明了矣。首推文章之称缘于采绘,次论文质相待本于神理,上举经可以证文之未尝质,文之不弃美,其重视文采如此,曷尝有偏畸之论乎?然自义熙以来,力变过江玄虚冲淡之习而振以文藻,其波流所荡,下至陈隋,言既隐于荣华,则其弊复与浅露朴陋相等,舍人所讥,重于此而轻于彼,抑有由也。综览南国之文,其文质相剂,情韵相兼者,盖居泰半,而芜辞滥体,足以召后来之谤议者,亦有三焉:一曰繁,二曰浮,三曰晦。繁者,多征事类,意在铺张;浮者,缘文生情,不关实义;晦者,窜易故训,文理迂回。此虽笃好文采者不能为讳。爱而知恶,理固宜尔也。或者因彦和之言,遂谓南国之文,大抵侈艳居多,宜从屏弃,而别求所谓古者,此亦失当之论。盖侈艳诚不可宗,而文采则不宜去;清真固可为范,而朴陋则不足多。若引前修以自张,背文质之定律,目质野为淳古,以独造为高奇,则又堕入边见,未为合中。方乃标树风声,传诒来叶,借令彦和生于斯际,其所讥当又在此而不在彼矣。故知文质之中,罕能不越,或失则过质,或失则过文。救质者不得不多其文,救文者不得不隆其质。」

  饶宗颐《论〈文选〉赋类区分情志之义答(李)直方》:「以情志区别文体,萧《选》已然,其赋之庚辛癸分志、哀伤、情三大类。《幽通》、《思玄》、《归田》、《闲居》属志,《高唐》、《神女》、《登徒》、《洛神》属情。《论语》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穷达之殊归。昭明所录,赋之言志者,皆穷居求志之文也。萧《选》之撰,后于《文心》。……昭明分体,往往斟酌于任(昉)刘(勰)之间。『情』『志』区分之显尤不可忽。汉赋以来,言志之作,若刘歆《遂初》、崔篆《慰志》,他如《显志》、《愍志》以至元吴莱之《尚志》,俱以志为名,并求志道志之作,此一途也。张衡之《定情》、蔡邕之《静情》、应玚之《正情》、陶潜之《闲情》(按『闲』字即『闲邪存诚』之『闲』),言情而欲定之、静之、正之、闲之,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而归于正,此又一途也。其所谓『情』大抵指人欲而言(董子云:『情者人之欲也。』),与『以情纬文』之情异趣。……(诗以导情,使归于正,说亦同此。)萧《选》于『哀伤』之外,别分『情』一项,仍是旧义。彦和之论『情采』,且标举『情文』(二字本之陆云),其所谓『情』,乃广义之情(
犹云emotion)。萧统文学见解,仍在正情,彦和则言摅情耳。此两家之不同,不可不察也。」(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在《情采》篇中,「情志」是统一的,只是「志」更偏重于思想因素而已。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一〕,非采而何〔二〕?

〔一〕 《论语公冶长》:「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何晏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

      《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

〔二〕 范注:「《礼记乐记》:『文采节奏,声之饰也。』文采文章,皆修饰章明义。」

      《论衡书记》篇:「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
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

      《序志》篇:「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

      《斟诠》:「『文章』与『彰』有别。前者犹言文辞,后者犹言文采。章太炎《文学总略》:『传曰「博学于文」,不可作「」。雅曰「出言有章」,不可作「彰」。古之言文章者,不专在竹帛讽咏之间。孔子称尧舜「焕乎其有文章」,盖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谓之「
文」;八风从律,百度得数,谓之「章」。文章者礼乐之殊称矣。夫命其形质曰文,状其华美曰;指其起止曰章,道其素绚曰彰。凡者必皆成文,凡成文者不皆。』章氏所谓文章,与彦和本篇圣贤书辞之文章,涵义广狭不同,然章氏所称之彰,即彦和所言之采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文章二字之意义,在《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章,乐竟也。』联结成词,本泛指一切形色错杂,声韵谐和,具有文采之艺术事物而言,而古圣先贤既以之为著述言论之代名,遂指作品之辞采而言。」(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夫水性虚而沦漪结〔一〕,木体实而花萼振〔二〕,文附质也〔三〕。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四〕;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五〕:质待文也〔六〕。

〔一〕 《文选》木华《海赋》:「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漪」,元刻本、弘治本、汪本、两京本作「猗」。《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毛传:「沦,小风水成文,转如轮也。」「猗」石经残碑作「兮」。朱注:「猗与兮同,语辞也。」徐坚《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沦漪,犹《吴都赋》云:『刷荡漪澜』,刘渊林注:『漪澜,水波也。』澜即涟漪之涟。《毛诗释文》亦云:猗,本亦作漪。」《诗经伐檀》:「河水清且涟漪。」《文选》左思《吴都赋》:「濯明月于涟漪。」五臣向注:「涟漪,细波纹。」

〔二〕 《校注》:「『花』,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何本、训故本、……崇文本作『华』。『华』字是。(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七谓古书『花』皆作『华』,魏晋间始有之。是『华』与『花』古今字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郑笺:『承华者曰鄂。』《说文》●部『韡』下引《诗》作『萼』。」「萼」,花朵之外被,所以护花瓣者。《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即开放。

      苏轼《南行前集叙》:「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内容与形式,他意识到二者是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浮虚的水可以产生波纹,坚实的树木才能开放花朵,说明特定的内容决定特定的形式。」

〔三〕 《春秋繁露玉杯》:「文着于质。」《类编》:「着,附也。」

〔四〕 《论语颜渊》:「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集解:「孔曰:皮去毛曰。虎豹与犬羊别,正以毛文异耳。」「」亦作「鞹」。《说文》:「鞹,去毛皮也。」

〔五〕 范注:「《左传》宣公二年:『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华元)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尔雅释兽》:「兕,似牛。犀,似豕。」

      刘法立《关于〈文心雕龙〉的注解》:「牛皮涂上丹漆,不仅使甲具有色彩之美,并且使甲更加坚韧,不怕刀砍箭穿,而且甲色彩斑斓,穿戴起来,威武雄壮,在战场上又能起到威慑敌人的精神作用。刘勰此语,形象说明了内容要通过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完美的形式不仅能正确地表现内容,而且还有加强内容的积极作用。」(《光明日报》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

      《荀子议兵》篇:「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如金石。」

      《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朴人。」

〔六〕 《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

      《韩非子解老》篇:「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刘勰用语虽出于此,但论点不同。

若乃综述性灵〔一〕,敷写器象〔二〕,镂心鸟迹之中〔三〕,织辞鱼网之上〔四〕,其为彪炳缛采名矣〔五〕。

〔一〕 「性灵」亦见本书《原道》篇及《序志》篇。

      《宋书颜延之传》《庭诰》:「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颜氏家训文章》篇:「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是「性灵」谓性情。「综述性灵」是说抒情。

〔二〕 《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原道》篇:「有形之器,其无文欤!」《夸饰》篇:「形器易写。」「器象」,器物的形象。「敷写」,铺叙。「敷写器象」,是说状物。

〔三〕 《说文解字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梅注:「杨用修云:鸟迹,字也。鱼网,纸也。」「鸟迹」注详见《练字》篇。「镂心」,谓刻画心思,指深刻细致地构思。

〔四〕 梅注:「愚按《东观汉记》曰:黄门蔡伦,字敬仲,典作尚方,用树皮及敝布鱼网作纸。」

      《后汉书宦者蔡伦传》:「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织辞」,编组文辞。

〔五〕 「采」,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并作「彩」。「彪炳」,文采焕发。锺嵘《诗品》:「文体相辉,彪炳可翫。」「缛采」,丰富多采。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名』字与句意不协,疑为『多』字之误。『彪炳缛采』义亦相因,八字作一句读。」《校注》:「『名』,《喻林》引作『明』。按《释名释言语》:『名,明也,实使分明也。』徐氏引作『明』,盖以意改。」王叔玟《缀补》同。

故立文之道〔一〕,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二〕,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三〕,五音是也;三曰情文〔四〕,五性是也〔五〕。五色杂而成黼黻〔六〕,五音比而成《韶》《夏》〔七〕,五情发而为辞章,〔八〕神理之数也〔九〕。

〔一〕 「立文之道」,谓形成文采的方法。

〔二〕 「形文」,形中之文,这是说绘画中有文采。

〔三〕 《礼记乐记》:「声成文,谓之音。」「声文」,声中之文。这是说音乐中有文采。

〔四〕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情文』二字,出陆云与兄札『此是情文』语。」

      曹学佺批:「形、声之文本于情。」「情文」,情中之文。

      钱锺书《谈艺录》:「《文心雕龙情采》篇云:立文之道有三:曰形文,曰声文,曰情文。人之嗜好各有所偏,好咏歌者,则论诗当如乐;好雕绘者,则论诗当如画;好理趣者,则论诗当见道;好性灵者,则论诗当言志;好于象外得悬解者,则谓诗当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而及夫自运谋篇,倘成佳构,无不格调、词藻、情意、风神,兼具各备。」

〔五〕 「五性」,《汉书翼奉传》:「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注:「晋灼曰:『翼氏五性: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也。」《大戴礼文王官人》:「民有五性:喜、怒、欲、惧、忧也。」

〔六〕 《周礼考工记》:「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
尚书益稷》篇孔传:「黼,若斧形;黻,两●相背。」正义:「黼文如斧形,盖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黻,谓刺绣为●字,两●字相背也。」《注订》:「引伸为色彩烂然者,皆称黼黻。」

〔七〕 徐校:「『夏』,一作『頀』。」《汉书礼乐志》:「
舜作《招》,禹作《夏》。」颜师古注:「招,读韶。」《周礼春官大司乐》:「舞《大夏》以祭山川。」注:「禹治水敷土,言其德能大中国也。」《诗经周颂时迈》郑笺:「乐歌大者称《夏》。」《韶》,舜乐;《夏》,禹乐。此处泛指音乐。《校注》:「『
比』,读如《史记乐书》『协比声律』、《汉书食货志上》『比其音律』之『比』。(颜注:「比,谓调次之也。比音频二反。」)」

〔八〕 「五情」,王惟俭本作「五性」。冯舒校、何焯校均谓:「
『情』,疑作『性』。」陶潜《形影神》:「身灭名亦尽,念之五情热。」《文选》曹植《上责躬应诏诗》:「形影相吊,五情愧赧。」刘良注:「五情,喜、怒、哀、乐、怨也。」

      董仲舒《元光元年举贤良对策》:「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陆机《演连珠》:「情生于性。」

      《校注》:「按此句为承上文『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之辞,实应作『性』。《大戴礼记文王官人》篇『民有五性』,《
白虎通性情》篇『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并以五性为言。……当据改。」

      《白虎通性情》篇:「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也。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情者,静也;性者,生也。此人所禀六气以生者也。」又云:「六情者何谓也?喜怒哀乐爱恶,谓六情,所以扶成五性。」

〔九〕 《原道》篇:「研神理而设教。」《注订》:「神理之数者,指黼黻、韶夏、辞章由五色具采、五音成乐、五性居心,莫非自然之妙理,而假数术以得之者也。」

      饶宗颐云:「案神理实具二义:一为自然宇宙义,……《文心原道》之『研神理而设教』,《正纬》之『神教』,即此类;一为精神义,《文心》下半部首论《神思》,《易》言精义入神,《法言问神》,以至《世说》之称『神笔』皆此类。有时融会二义,神理之数是也。自魏以来,以神理入文辞者,多兼二义立训。陈思诔父曰:『人事既关,聪镜神理。』非通天人而何?康乐《述祖德》云:『拯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非局于人事可知。至于『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亦人、天对比。故言神理必溯及宇宙义,不能以人灭天。……彦和论文,往往如是。自然之文,『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文生于自然,内情性而外形声,五色、五音、五性,其数均五,以『事数』论,得称为神理之数。」(见《〈文心雕龙声律〉篇与鸠摩罗什〈通韵〉》,油印本)

      按「其理有三」和「神理之数」的理是一个意思,他不能解释这种原理,故称神理。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一〕;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二〕。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三〕;而五千精妙〔四〕,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五〕,谓藻饰也。韩非云「艳乎辨说」〔六〕,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七〕,文辞之变,于斯极矣。

〔一〕 《孝经丧亲》章:「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典」,典范,典章。「垂典」,传下法则。

〔二〕 「常」,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均作「尝」,梅六次本始改作「常」,训故本同。

      《注订》:「除丧言不文外,知君子居常之言率有文也。作『尝』字非。」

      《论衡书解》篇:「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

〔三〕 《训故》:「《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按此见第八十一章。陆贾《新语辅政》:「美言似信,听之者惑。」

〔四〕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五〕 《训故》:「《庄子》:『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按此见《天道》篇。《释文》:「说音悦。」成玄英疏:「宏辩如流,雕饰万物,而付之司牧,终不自言也。」「辩」,巧言。「辩雕万物」就是用巧言来雕饰万物。

〔六〕 「乎」原作「采」。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此云『艳采』,『采』岂『乎』字之误与?」《校证》:「案范说是,今据改。」「艳乎辩说」,就是以辩说为美。

      斯波六郎:「案据今本《韩非子》,『艳』训歆羡之意,应解为『人主艳辩说文辞之声』。然彦和引用此文疑系见『艳采』之『辩说』者。下文承此句谓『绮丽以艳说』可证。因是此『采』字不必为『乎』之误,宁谓所见者为《韩非子》之异文也。」

〔七〕 此二句句式与《辩骚》篇「《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同。意谓用绮丽的词句来美化说辞,用藻饰来辩雕万物。

研味《孝》《老》〔一〕,则知文质附乎性情〔二〕;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三〕。若择源于泾渭之流〔四〕,按辔于邪正之路〔五〕,亦可以驭文采矣〔六〕。

〔一〕 《校证》:「『孝』,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六次本、……崇文本作『李』。《汇函》本作『孔』。」纪评:「『李』当作『孝』,『孝老』犹云『老易』,六朝人多此生捏字法。」《补注》:「详案:此段首引《孝经》《老子》,次引《庄周》《韩非》,其下总词则云『研味李老,详览《庄》《韩》』。纪以『李』当为『孝』,是也。『李』字易讹为『孝』。《列女传班倢传》『寡孝之行』讹为『寡李』,可以取证。」按「孝」指《孝经》,自元刻本以来不误,不应改「李」。

〔二〕 此谓文章的华美或质朴依附于各人的性情。陆机《文赋》:「理附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三〕 《左传》文公五年:「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本书《
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韩非子解老》:「有以淫侈为俗,则国之伤也,若以利剑刺之。」「华实过乎淫侈」谓华与实的关系如流于淫侈(也就是华而不实)就会成为过失。

〔四〕 《诗经邶风谷风》:「泾以渭浊。」毛传:「泾渭相入而清浊异。」旧说泾浊渭清,潘岳《西征赋》:「北有清渭浊泾。」此处用选择清流和正路来比喻情采不可偏废,采过于情就是择浊流,趋邪路。

〔五〕 《序志》篇:「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按」,控制。「按辔」指停住车马不前进。《文论选》注:「『泾渭之流』和『邪正之路』均指文风而言:情辞相符,为正,为清;辞过于情则淫侈,为邪,为浊。」

〔六〕 萧统《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以上数语正是萧统「丽而不浮,典而不野」之说之所本。

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一〕,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二〕。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三〕;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四〕,此立文之本源也〔五〕。

〔一〕 《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毛传:「倩,好口辅也。盼,白黑分。」

〔二〕 梅注本于本句下引杨慎批云:「予尝戏云:美人未尝不粉黛,粉黛未必皆美人。奇才未尝不读书,读书未必皆奇才。」《汉书王褒传》:「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辩丽」,词采鲜明美丽。

〔三〕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经纬天地曰文。」杜注:「经纬相错,故织成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

〔四〕 吴林伯《文心雕龙情采篇义疏》(本篇下引吴氏语同此):「《增韵》:『定,正也。』辟重而变。」(齐鲁书社《古典文学论丛》第二辑)《注订》:「文以足言,言以足志,而志以达情。然情忌诡邪,居心必正,心正由理真也;理真而后情足,情足而后志立,志立而后言发。此文所由成,故曰理定而后辞畅。」刘永济《校释》认为「理定」应改作「情定」,而不知「情」字在这里的用法,一方面包括「性」(「辩丽本于情性」就是情性连言);一方面包括「理」,「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是「情」「理」和「文」「辞」都互文见义,可见《情采》篇的「情」是包括思想因素的。

〔五〕 纪评:「此一篇之大旨。」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情与采的密切关系。文学作品必须有文采,但文和采是由质和情决定的,文采只起修饰作用,所以说「
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

昔诗人什篇〔一〕,为情而造文〔二〕;辞人赋颂〔三〕,为文而造情〔四〕。何以明其然〔五〕?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六〕,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七〕,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八〕,心非郁陶〔九〕,苟驰夸饰〔一○〕,鬻声钓世〔一一〕,此为文而造情也〔一二〕。

〔一〕 「诗人」指《诗经》的作者。《诗经》编次,雅颂诗十篇为什,后遂称诗篇为「篇什」或「什篇」。

〔二〕 《论衡超奇》篇:「心思为谋,集札为文,情见于辞,意验于言。……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是故鲁连飞书,燕将自杀;邹阳上书,梁孝开牢。书疏文义,夺于肝心,非徒博览者所能造,习熟者所能为也。」

      本书《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
定势》篇:「情固先辞。」《物色》篇:「辞以情发。」《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章表》篇:「恳恻者辞为心使。」

〔三〕 王叔玟《缀补》:「案『辞人』谓宋玉以下辞赋诸子,宋玉以上则不然也。晋挚虞《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

      吴林伯:「世人有时称赋为颂,王褒作《洞箫赋》,《
汉书王褒传》称作《洞箫颂》。扬雄作《羽猎赋》,序文明言『赋』,而正文又作『颂』。东汉马融作《广成赋》,……《后汉书马融传》又称颂。唐李周翰《文选注》:『赋之言颂者,颂亦赋之通称也。』清何焯说:『古人赋颂,通为一名。』(《文选西征赋》眉批)故或曰赋,或曰颂,或合而言之曰赋颂,其义相同。」

〔四〕 曹学佺批:「诗与赋别,正在情文先后。」

      《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二:「《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子建、李、杜,皆情意有余,汹涌而后发者也。刘勰云: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若他人之诗,皆为文造情耳。」

      范注:「《汉书礼乐志》曰:『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食货志上》曰:『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公羊宣十五年传》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可知诗人什篇,皆出于性情,盖苟有其情,则耕夫织妇之辞,亦可观可兴。汉之乐府,后世之谣谚,皆里闾小子之作,而情文真切,有非翰墨之士所敢比拟者。即如《古诗十九首》,在汉代当亦谣谚之类,然拟《古诗》者,如陆机之流,果足与抗颜议论短长乎!彦和『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寥寥数语,古今文章变迁之迹,盛衰之故,尽于此矣。」

〔五〕 《庄子胠箧》篇:「何以知其然邪?」

〔六〕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司马迁《史记自序》:「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又《报任安书》:「《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时序》篇:「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

      李贽《杂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焚书》卷三)

〔七〕 《诗大序》:「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

〔八〕 《校注》:「按上文以『诗人』、『辞人』分言,则此处之『诸子』承『辞人』,非谓九流十家。」

〔九〕 《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孔传:「郁陶,言哀思也。」正义:「郁陶,精神愤结积聚之意。」《孟子万章上》:「郁陶思君尔。」《释文》:「郁陶,思之甚而气不得伸也。」

      宋玉《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王逸注:「郁陶,愤念蓄积盈胸臆也。」

〔一○〕吴林伯:「夸饰有二义:一者本书《夸饰》所云,谓语言的夸张,一者此之所云,浮华。」

      王符《潜夫论务本》:「今赋颂之徒,苟为饶辩屈蹇之辞。」

      本书《哀吊》篇:「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夸饰》篇提出要「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一一〕「钓世」,作伪来骗取世人对自己的称赞。「鬻声钓世」,谓卖声名钓取世誉,犹之乎说沽名钓誉。《缀补》:「『鬻声』犹卖名。《庄子天地》篇:『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

〔一二〕此段梅引杨慎批云:「屈原《楚辞》,有疾痛而自呻吟也。东方朔以下,拟《楚辞》,强呻吟而无疾痛者也。」

      《抱朴子应嘲》篇:「非不能属华艳以取悦,非不知抗直言之多咎,然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欲令心口相契,顾不愧景,冀知音之在后也。」范注:「心口不契,即彦和下文所讥者。《
宋书王微传》载微《与从弟僧绰书》曰:『文词不怨思抑扬,则流澹无味。』夫怨思发于性情,强作抑扬,非为文造情而何?」

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一〕,为文者淫丽而烦滥〔二〕。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三〕,远弃风雅,近师辞赋〔四〕,故体情之制日疏,〔五〕逐文之篇愈盛〔六〕。

〔一〕 《铭箴》篇:「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论说》篇:「要约明畅,可为式矣。」《议对》篇:「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定势》篇:「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要约」就是简明扼要。

〔二〕 《文赋》:「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曰:『此是情文,但本少情,而颇能作泛说耳。』」

      《章表》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屈。」

      宋包恢《答曾子华书》:「盖本无情而牵强以起其情,本无意而妄想以立其意,初非彼有所触而此乘之,彼有所击而此应之者。故言愈多而愈浮,词愈工而愈拙,无以异于草木金石之妖声也。况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今日多不思诗自志出者也。不反求于志,而徒外求于诗,犹表邪而求其影之正也,奚可得哉!」

      唐顺之《答茅鹿门书》:「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真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颛颛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祗见其捆缚龌龊,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荆川集》卷七)

      吴林伯:「为情造文,能用精简的辞语,表达真实的情感,而情感的真实,乃是辞语精简的决定因素。至若为文造情,随意虚造,修辞不能立诚,文采势必淫丽烦滥。」

〔三〕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舍人认为创作之动机有二:一则已蓄积愤悱情感而进行创作者,谓之『为情而造文』。『为情而造文』,乃诚中形外,心口如一,由于情感之激动而述作,其为文必然精要简约而抒写真实。一则徒用华丽辞藻而奉行故事者,谓之『
为文而造情』。『为文而造情』,则采滥忽真,欺世盗名,《情采》篇所谓『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其所创作,口是心非,仅为辞藻之堆砌而已。」(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四〕 《宗经》篇:「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

〔五〕 「体情」,体现情感。姚永朴《文学研究法》:「夫人性内涵,而外着为情,其同焉者性也,其不同焉者情也。惟情有不同,斯感物而动。性亦不能不各有所偏,故刚柔缓急,胥于文章见之。苟不能见其性情,虽有文章,伪焉而已,奚望不朽哉!」

〔六〕 李谔《上隋高帝革文华书》:「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

故有志深轩冕〔一〕,而泛咏皋壤〔二〕;心缠几务〔三〕,而虚述人外〔四〕。真宰弗存〔五〕,翩其反矣〔六〕。

〔一〕 《校注》:「按《庄子缮性》篇:『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成疏:『轩,车也;冕,冠也。』」

      陆机《谢平原内史表》称作官是「服冕乘轩」。古制,大夫以上官乘轩服冕,因借用轩冕以指官位爵禄。

〔二〕 黄注:「《庄子》: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按此见《知北游》。「泛」,浮泛。「皋壤」,泽边地,此处指隐居。

      《物色》篇:「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

〔三〕 「几」同「机」。「机务」,机要之政务。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

〔四〕 《后汉书陈宠传》:「(尹勤)笃性好学,屏居人外。」《宋书隐逸传》:「孔淳之遇沙门释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载,法崇叹曰:『缅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倾盖于兹,不觉老之将至也。』」「人外」,世外。

〔五〕 《庄子齐物论》:「必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此处「
真宰」指真心,或真情;心是身的主宰,故曰「真宰」。

〔六〕 《诗经小雅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毛传:「翩然而反。」「翩其反矣」,原是形容弓的,此借以形容为文与作者内心相反。

      范注:「刘歆作《遂初赋》,潘岳作《秋兴赋》,石崇作《思归引》,古来文人类此者甚众,然不得谓其必无皋壤人外之思。盖鱼与熊掌,本所同欲,不能得兼,势必去一,而反身绿水,固未尝忘情也。故尘俗之缚愈急,林泉之慕弥深。彦和所讥,尚非伊人。若夫庸庸禄蠹,鄙性天成,亦复摇笔鼓舌,虚言遐往,斯则所谓『真宰弗存,翩其反矣』者也。」

      吴林伯:「晋宋以来,玄学风行,荒侈的官吏、文士,公然清谈老庄,伪装恬淡,……若西晋的石崇在荆州刺史任内,竟『
抢劫杀人,以致巨富』(东晋王隐《晋书》),生活极端荒侈(《世说新语汰侈》),他与『趋世利』的潘岳『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晋书潘岳传》)。可是他因仕途倾轧失利,作《
思归引》,扬言『少有大志,夸迈流俗,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傲然有凌云之操。』潘岳和石崇一样,他作《闲居赋》,以老庄自饰,声称『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又作《秋兴赋》,表示要『消遥乎山川之际,放旷乎人间之世』。与潘岳石崇同时的陆机、孙吴亡后,去洛阳投靠晋室,奔竞权贵之门,惟利禄是图,可是他作《赠潘尼诗》,则云『遗情市朝,永志丘园』。谢灵运,……仕宋,自谓才能宜参机要,被贬永嘉太守,意不自得,则大修别墅,雇用僮仆,放浪山水,……饰其高蹈。或曰『心放俗外』,『投吾心于高人』(《
山居赋》),或曰『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斋中读书》),清顾炎武斥其『以文章欺人』(《日知录》)。」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一〕,有实存也〔二〕;男子树兰而不芳〔三〕,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四〕,言与志反,文岂足征〔五〕!

〔一〕 《汉书李广传赞》:「李将军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师古注:「蹊,谓径道也。言桃李以其华实之故,非有所召呼而人争归趣,来往不绝,其下自然成径,以喻人怀诚信之心,故能潜有所感也。」

〔二〕 「实」,果实。《文论选》注:「这里比喻有真实情感的文章,才能使人百读不厌。」

〔三〕 《淮南子缪称训》:「男子树兰,美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与相往来也。」《文论选》注:「这里用以比喻情感虚伪的文章,就不可能有强烈的感染力。」

〔四〕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杜注:「为礼以制好恶喜怒哀乐六志。」正义:「此六志,《礼记》谓之六情,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

〔五〕 《论语八佾》:「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征圣》篇:「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札记》:「若夫『言与志反』,刘氏所呵。察此过愆,非昔文所独具。夫『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此之谖诈,诚可笑嗤,还视后贤,岂无其比?博弈饮酒而高言性道,服食炼药而呵骂浮屠,乞丐权门而夸张介超,不窥章句而傅会《六经》,从政无闻而空言经济,行才中人而力肩道统,此虽其文过于颜、谢、庾、徐百倍,犹谓之采浮华而弃忠信也,焉得谓文胜之世士有夸言,质胜之时人皆笃论哉?」

      钱锺书《谈艺录》:「夫虚说游词,如《史通曲笔》《书事》两篇所纠者,固无论矣。即志存良直,言有征信,而措词下笔,或轻或重之间,每事迹未讹,而隐几微动,已渗漏走作,弥近似而大乱真。……至遗山绝句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则视此又进一解。匪特纪载之出他人手者,不足尽据。即词章宜若自肺腑中流出,写心言志,一本诸己,顾亦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云:『文章纯古,不害为邪;文章艳丽,不害为正。世或见人文章铺张仁义道德,便谓之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谓之邪人,兹亦不尽也。』因举宋广平、张乖崖、韩魏公、司马温公所作侧艳词赋为证。魏叔子《杂说》卷二谓:『文章自魏晋以降,不与世运递降。古人能事已备,有格可肖,有法可学,日夕揣摩,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虽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观人。』此二者则与遗山诗相发明。吴氏谓正人能作邪文,魏氏及遗山皆谓邪人能作正文。……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祇可因文而惜其人,何须固执有言者必有德乎?」

      又:「又无行如刘子骏,《遂初赋》曰:『处幽潜德,抱奇内光,守信保己,窃比老彭。』亦俨然比丘尼也。盖自王莽之拟周公,以至扬(雄)、刘等之拟孔子,君臣一代,莫非心声失真者。以文观人,自古所难。……心画心声,本为成事之说,实尟先见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饰伪,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是也。」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为情而造文」与「为文而造情」的利弊,批判了后世重文轻质的倾向,提出了文章应以「述志为本」的主张。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一〕。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二〕。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三〕,言隐荣华〔四〕,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五〕,恶文太章;《贲》象穷白〔六〕,贵乎反本〔七〕。

〔一〕 「理」字,自元刻本至训故本、冯舒校本不误,梅本、何允中本以下改「理」为「经」,非是。

      张文潜《答李推官书》曰:「理胜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愧者,巧为粉泽而隙开百出。此犹两人持牒而讼,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复,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学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为文者,无所复道,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

〔二〕 「心理」,内心的思想。《方言》:「翳,掩也。」郭璞注:「谓掩覆也。」《文章流别论》:「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

〔三〕 《校注》:「按《阙子》:『鲁人有好钓者,以桂为饵,黄金之钩,错以银碧,垂翡翠之纶,其持竿处位即是,然其得鱼不几矣。故曰:「钓之务不在芳饰,事之急不在辩言。」』(《御览》八三四引)」「翠纶」,用翡翠装饰钓鱼绳;「桂饵」,用肉桂作钓饵。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谈文》:「为文纡朱拖紫,有何性灵?缀玉装金,究属尸气。刘舍人所谓『采滥辞诡,心理愈翳,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也。」这是说美丽的文采,目的在于表现内容;而淫滥过度的文辞,反而使内容模糊。

      《议对》篇:「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

〔四〕 《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杨慎批:「《
庄子》云:言隐于荣华。」按此见《齐物论》。成玄英疏:「荣华,浮辩之词,华美之言也。只为滞于华辩,所以隐蔽至言。」这句是说:言语的涵义为浮华之词所蔽。

      《颜氏家训文章》篇:「齐世有辛毗者,……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翫,非宏才也。」

      《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词所埋矣。」

〔五〕 范注:「《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正义曰:『锦衣所以加褧者,为其文之大着也。故《中庸》云:「衣锦尚絅,恶其文之大着」是也。』」「褧」,套在外面的麻布衣。

〔六〕 《易序卦》云:「贲者饰也。」《杂卦》云:「贲,无色也。」

      梅注:「《易》云:上九,白贲无咎。」按此见《贲卦》。《贲卦》象曰:「白贲无咎,上得志也。」王弼注:「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在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以白为饰,而无患忧,得志者也。」「穷白」,谓《贲》的卦爻最终的上九是「白贲」。

      《斟诠》:「穷,终也,极也。指《贲卦》之上九,以其居卦之终极位也。此句言《贲卦》之象,终极于上九一爻之白贲者,素饰也。」

      《校注》:「按《说苑反质》篇:『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意不平。子张进,举手而问曰:「师闻《贲》者吉卦,而叹之乎?」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思夫质素,白当正白,黑当正黑。夫质又何也?吾亦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舍人语意,殆宗于此。黄范两家注皆仅引《易贲》上九之辞,似有未尽。」

〔七〕 《易贲卦》朱熹注:「贲极反本,复于无色,善补过失,故其象如此。」《斟诠》:「谓饰之穷白,尽去其华,贵乎归反本素也。」

      《宗经》篇:「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文心雕龙杂记》:「反本在于宗经。」《文论选》注:「穷白即返本之意。这里用以说明华丽的文辞要归之于自然。」

      杜甫《虢国夫人》:「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种打扮就是合乎「贲象穷白,贵乎反本」的原理的。

      《校释》:「文之有采,亦非故为雕琢也。盖人情物象,往往深赜幽杳,必非常言能尽其妙,故赖有敷设之功,亦如治玉者必资琢磨之益,绘画者端在渲染之能,径情直言,未可谓文也;雕文伤质,亦未可谓文也,必也参酌文质之间,辨别真伪之际,权衡深浅之限,商量浓淡之分,以求其适当而不易,而后始为尽职。故文艺之事,自古有难言之妙;论文之理,从来鲜圆到之言,所重在乎救弊,而学者要能举一反三。黄氏《札记》指为矫枉过直,岂知言哉!」

夫能设模以位理〔一〕,拟地以置心〔二〕,心定而后结音〔三〕,理正而后摛藻〔四〕。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五〕,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六〕,乃可谓雕琢其章〔七〕,彬彬君子矣〔八〕。

〔一〕 《校证》:「『模』原作『谟』,谢云:『当作模。』徐校同。案日本刊本、《四六法海》十作『模』,今据改。」《校注》:「按何本、《别解》本作『模』;《文通》、《四六法海》同。」按崇文本亦作「模」,今从之。

      《论衡物势》篇:「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范为形。以土曰型,以金曰镕,以木曰模,以竹曰范,四者一物而材别也。」

      「设模以位理」,意指设定模式以安排思路。

〔二〕 范注:「地,即《定势》篇『各以本采为地』之地。」

      《斟诠》:「此二句乃作者将抽象之行文方法,作为具体之事物以说明。谓作家之写作,须能首先设定篇章模式,以安排其所欲表达之情理,其次拟计辞采之质地,以布置其所要兴发之心象。……地,……犹言质地。《论语八佾》篇:『绘事后素。』朱注:『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彩。』」

      陆牟译注:「进行创作应该树立一个正确的规范来安置作品的内容,拟定一个适当的基础来表达作家的心情。」

      按「拟地以置心」意指设身处地,细心体会。

〔三〕 此句郭晋稀译为:「中心思想安排定了再来调声协律。」《
斟诠》:「结音,谓调协声律,即所谓『声文』是也。」

〔四〕 「摛藻」,铺陈辞藻。班固《答宾戏》:「摛藻为春华。」《斟诠》:「摛藻,谓舒布辞藻,即所谓『形文』是也。」

〔五〕 范注引孙蜀丞曰:「《庄子缮性》篇云:『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郭注:『文、博者,心质之饰也。』」成玄英疏:「质是文之本,文华则隐灭于素质。博是心之末,博学则没溺于心灵。惟当绝学而弃文,方会无为之美也。」此处「博」指辞采的繁盛。「溺」,淹没。

〔六〕 范注:「『红紫』,疑当作青紫。上文云:正采耀乎朱蓝。」

      斯波六郎:「案朱,正采;红,间色。上文『朱』下文『红』不相妨。而青是正采,若改此『红』作『青』,违反事实。《
礼记玉藻》:『衣正色,裳间色。』正义云:『皇氏云:正谓青、赤、黄、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谓五方间色,绿、红、碧、紫、…黄是也。』」

      《校证》:「今按『红紫』不误,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亦以『红紫』为间色。」

      《校注》:「《环济要略》:『正色有五,谓青、赤、黄、白、黑也。间色有五,谓绀、红、缥、紫、流黄也。』(《御览》八一四引)《论语乡党》:『红紫不以为亵服。』皇侃义疏:『
红紫,非正色也。……侃案:五方正色:青、赤、白、黑、黄;五方间色:绿为青之间,红为赤之间,碧为白之间,紫为黑之间,缁为黄之间也。故不用红紫,言是间色也。』《荀子正论》篇:『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杨注:『服五采,言备五色也。间色,红碧之属。』《法言吾子》篇:『或问苍蝇红紫。』段注:『谓如今粉红、桃红。』……又按《礼记王制》:『屏之四方。』郑注:『屏,犹放去也。』」按赤白相间为红,赤青相间为紫。

〔七〕 《诗经大雅棫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毛传:「追,雕也。金曰雕,玉曰琢。相,质也。」《说苑修文》篇引《
棫朴》此句,「追」即作「雕」。「章」,花纹。《诗经》原意是说:雕琢器物的花纹,金玉是器物的本质。此处只说「雕琢其章」,其实兼有「金玉其相」意,比喻文章的形式固然要美,但不能忽视思想内容。

〔八〕 《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集解引包咸曰:「彬彬,文质相半之貌。」

      《章表》篇:「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

      范注:「昭明太子《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曰:『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

      《注订》:「按自『夫能』句以下至末,明一篇主义在心定理正,而后无灭质溺心之病,方可谓彬彬者矣。」

      《札记》:「盖闻修辞立诚,大《易》之明训,无文不远,古志之嘉谟。称情立言,因理舒藻,亦庶几彬彬君子,孰谓中庸不可能哉?」

      杜牧《答庄充书》:「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庄整者。四者高下圆折步骤,随主所指,如鸟随凤,鱼随龙,师众随汤武,腾天潜泉,横裂天下,无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采辞句绕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阓,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已。是以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大抵为文之旨如此。」

      刘熙载《艺概》卷一《文概》:「『圣人之情见乎辞』,为作《易》言也。作者情生文,斯读者文生情。《易》教之神,神以此也。使情不称文,岂惟人之难感,在己先不诚无物矣。」

      第三段明确了「采滥辞诡」的危害,要求因情敷采,文质兼备。

赞曰:言以文远〔一〕,诚哉斯验。心术既形〔二〕,英华乃赡〔三〕。吴锦好渝〔四〕,舜英徒艳〔五〕。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六〕。

〔一〕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后两句原意是语言没有文彩,就不能到远方去当使者。此处借用,以指立言必有文采,始可流传久远。

〔二〕 《礼记乐记》:「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郑注:「术,所由也。形,犹见也。」《管子》有《心术》篇。《隐秀》篇:「夫心术之动远矣。」「心术」,本谓运用心思的方法,此处指内心的活动。「形」,见也,见《广雅释诂》;指具体表现出来。

〔三〕 「英华」,文章的辞藻。「赡」,丰富、充足。

〔四〕 「渝」,变也。见《尔雅释言》。郭注:「谓变易。」此处谓褪色。「好」,读去声,等于说容易。

〔五〕 《校注》:「『舜』,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蕣』;……按《诗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说文艹部》『蕣』下引作『舜』,是二字通。」毛传:「舜,木槿也,英,犹华也。」陆机《草木虫鱼疏》:「舜,一名木槿,今朝生暮落者也。」《本草纲目》「木槿」:「李时珍曰:此花早开暮落,故名曰蕣,犹仅荣一瞬之义。」《斟诠》:「言姑苏美锦,花样翻新,却容易褪色;木槿芙蓉,朝开暮落,徒鲜艳一时。……舜英,即木槿,日本称木芙蓉,或简称芙蓉。」

〔六〕 「采」,元刻本、张之象本、梅本均作「彩」。《文赋》:「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李善注:「不归,不归于实也。」《镕裁》篇:「虽翫其采,不倍领袖。」《总术》篇:「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

  镕裁 第三十二
  《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诠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抱朴子外篇辞义》:「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申诫广喻,欲弃而惜,不觉成烦也。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

  《札记》:「作文之术,诚非一二言能尽,然挈其纲维,不外命意修词二者而已。意立而词从之以生,词具而意缘之以显。二者相倚,不可或离。意之患二:曰杂,曰竭。竭者不能自宣,杂者无复统序。辞之患二:曰枯,曰繁。枯者不能求达,繁者徒逐浮芜。枯竭之弊,宜救之以博览;繁杂之弊,宜纳之于镕裁。舍人此篇,专论其事。寻镕裁之义,取譬于范金、制服。范金有齐,齐失则器不精良;制服有制,制谬而衣难被御。洵令多寡得宜,修短合度,酌中以立体,循实以敷文,斯镕裁之要术也。然命意修词,皆本自然以为质,必其骈拇县疣,诚为形累;凫胫鹤膝,亦由性生。意多者未必尽可訾謷,辞众者未必尽堪删剟;惟意多而杂,词众而芜,庶将施以炉锤,加以剪截耳。又镕裁之名,取其合法;如使意郁结而空简,辞枯槁而徒略,是乃以铢黍之金,铸半两之币;持尺寸之帛,为缝掖之衣,必不就矣。或者误会镕裁之名,专以简短为贵,斯又失自然之理,而趋狭隘之途者也。」

  《注订》:「镕主化,化所以炼意;裁主删,删所以修文。表里相应,内外相成,而后章显文达。」

  「镕」是冶金,比喻对内容的提炼,就是通常所说的炼意。「裁」是裁衣,比喻剪裁浮辞,就是通常所说的炼辞。

  本篇说:「规范本体谓之镕,剪截浮词谓之裁。」提炼作品的主要内容,使它合乎规范,即是镕,经过这种提炼的工夫,可以使文章纲领分明。通过剪截浮词,可以使文章不芜杂。如果不经过「镕」的过程,就容易产生「一意两出」的现象,使得内容重复。如果不经过翦裁过程,就容易产生「同辞重句」,使得文章冗赘。

情理设位〔一〕,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二〕。立本有体,意或偏长〔三〕;趋时无方,辞或繁杂〔四〕。蹊要所司〔五〕,职在镕裁〔六〕。檃括情理〔七〕,矫揉文采也〔八〕。

〔一〕 《校注》:「『设』下两京本、胡本有『乎其』二字。按两京本、胡本非是。《易系辞上》:『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舍人语式步此。」《情采》篇:「设模以位理。」「设位」,安排位置,即布局。

      寇效信《释三准》(本篇下引寇氏语同此):「在创作中,『情理』之『位』已设定,……文采就有所附丽,所以说『文采行乎其中』。……『位』是情理在文章中的位置,……就是思想感情在文章中的安排。」(《文心雕龙学刊》第二辑)

〔二〕 范注:「刚柔,指性气言;变通,指文辞言。」

      《斟诠》:「舍人所谓刚柔,指性气言;……性情阳刚或阴柔,决定文章风格之『雄放』或『婉约』,故《体性》篇曰:『
气有刚柔。』又曰:『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郭注:「立本,……本指作品的主题思想(中心思想),立本即奠定主题思想也。」

      《易系辞下》:「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韩注:「立本况卦,趣时况爻。」「立本」本来是就卦说的,「趣(通趋)时」本来是就卦爻说的。在这里是说首先确立一篇文章属于刚性或柔性的风格,这是根本,是属于思想感情方面的。「趋时」是追随时势,「变通以趋时」就是适应不同的情况而随时变通。这是属于文辞方面的。《通变》赞:「趋时必果。」《定势》篇:「
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

〔三〕 「立本有体」就是《定势》篇所说的「因情立体」。「体」是体制,既指文章的体裁,也包括对这一体裁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由思想感情来树立根本有一定的规格要求,但文意并不是处处都合乎规格要求的,它有时偏于冗长。

      黄海章《文心短论》:「『意或偏长』即指意义过多,有如乱枝丛出,砍伐为难,非加以隐括,必不能中乎规矩。」

      《斟诠》:「『立体』之本,与下文『设情以位体』之体,词异而义通,实即『规范本体谓之镕』之『本体』。在此处指作品之情理,换言之,即作品之基本思想。」

      类似于这种解释的,如寇效信《释三准》:「『体』也可以叫作『本体』,指文章的根本、主体。这个『本体』,是由『意』(情理)构成的。」

      按《文镜秘府论论体》:「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陈文章六种,是其本〔《眼心钞》作『大』〕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故能辞成练核,动成规矩。」其中所谓「文章六种」,即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可见「
大体」或「本体」也可指体制。

〔四〕 《通变》篇:「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无方」就是「无常」。「趋时无方」是说随机应变没有常轨,因为文辞有时繁杂,不可能有固定的方法来适应情况的要求。

〔五〕 《斟诠》:「蹊要,犹言重要涂径。《资治通鉴汉纪》:『献帝建安十二年,虏亦遮守蹊要。』注:『蹊,径路也。蹊要,径路要处也。』《三国魏志田畴传》:『虏亦遮守蹊要,运不得进。』」

〔六〕 「职」,所司之事。

〔七〕 「檃括」,《荀子性恶》篇:「故枸木必将待檃括烝矫然后直。」杨倞注:「檃括,正曲木之木也。烝,谓烝之使柔;矫,谓矫之使直也。」又《大略》篇:「乘舆之轮,太山之木,示诸檃括。」注:「檃括,矫揉木之器也。」《淮南子修务训》:「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檃括之力。」

〔八〕 「矫揉」,就是「矫輮」。《易说卦》:「坎为矫輮。」疏:「使曲者直为矫,使直者曲为輮。」「矫揉」有纠正意。以上两句大意是:使文章的情理和文采都纳入正规。

规范本体谓之镕〔一〕,剪截浮词谓之裁〔二〕。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领昭畅〔三〕,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斲削矣〔四〕。

〔一〕 「本体」,指思想内容,即情理。「规范本体」,使思想内容纳入一定的规范,即纳入一定的纲领中。

〔二〕 《校注》:「『剪』,何本、凌本、……崇文本作『翦』。按正字作『前』(《说文刀部》:『前,齐断也。』),经传多假『翦』为之,『剪』乃俗体。何本等作『翦』是也。」《书》伪孔传序:「芟夷烦乱,翦截浮辞。」《史通浮词》篇:「昔夫子断唐虞以下迄于周,翦截浮词,撮其机要。」

〔三〕 范注:「文以情理为根本,辞采为枝叶;镕所以治情理,使纲领清晰,裁所以治辞采,使芜秽不生。」

〔四〕 「审分」,指审定曲直,分辨曲直。又「分」音奋,界限。「审分」,也可解作画定去取界限。

      《斟诠》:「此二句分承上文『镕』与『裁』而言。」

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实侈于形〔一〕。一意两出〔二〕,义之骈枝也〔三〕,同辞重句,文之赘也〔四〕。

〔一〕 元刻本、弘治本无「由」字。

      《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成疏:「骈,合也;拇,大指也。谓足大拇与第二指相连为一指也。枝指者,谓大拇指旁生一指成六指也。出乎性者,谓此骈枝二指亦禀自然性命生分中有之。侈,多也。」释文:「王云:『性者,受生之质;德者,全生之本。骈拇枝指与生俱来,故曰,出于性。附赘悬,形既具而德附焉,故曰出于形。』崔云:『侈,过也;德,容也。』」《荀子正名》:「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楚辞九章惜诵》:「反离群而赘。」洪补注:「赘,瘤肿也。」

〔二〕 《校证》:「『一』原作『二』,两京本、王惟俭本、黄丕烈校本作『一』,今据改。」《校注》:「按『一』字是。『一意两出』,始为『义之骈枝』。若作『二』,则不相应矣。」《缀补》:「刘琨《重赠卢谌诗》:『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所谓『一意两出』也。」

〔三〕 《丽辞》篇:「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韵语阳秋》卷一:「《选》诗骈句甚多,如『千忧集日夜,万感盈朝昏』;『万古陈往还,百代劳起伏』;『多士成大业,群贤济洪绩』之类,不足为后人法。」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七,相重,谓意义重迭是也。或名枝指也。诗曰:『驱马清渭滨,飞镳犯夕尘。川波张远盖,山日下遥轮。柳叶眉行尽,桃花骑转新。』(已上有『
驱马』、『飞镳』,下又『桃花骑』,是相重病也。)又曰:『游雁比翼翔,飞鸿知接翮。』第二十八,骈拇者,所谓两句中道物无差,名曰骈拇。如庾信诗曰:『两戍俱临水,双城共夹河。』此之谓也。」

〔四〕 《训故》本「」字作「疣」。沈亚之《送韩静略序》:「
裁经缀史,补之如疣,是文之病烦久矣。」(又见《困学纪闻》卷十七)

      《缀补》:「张华《杂诗》:『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此『同辞重句』也。」

      「同辞重句」,也不能一概否定。有时,作者为突出某一观点,也不厌重复。如李斯《谏逐客书》:「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易系辞上》:「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从郑本)而不可乱也。」

      《史通叙事》篇:「自兹(班马)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镕裁」的意义及其作用。

凡思绪初发〔一〕,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二〕。是以草创鸿笔〔三〕,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四〕,则设情以位体〔五〕;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六〕;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七〕。

〔一〕 「思绪」,等于说思路。「绪」,端绪。

〔二〕 「权衡」,就是秤。「轻重」,指或轻或重。二句意谓:不像天平秤那么准,势必有过轻或过重的偏差。

〔三〕 《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鸿笔」,各本俱作「鸣笔」,黄本「鸣」改「鸿」。纪评云:「当作『鸣』,后『
鸣笔之徒』句可证。」《校注》:「按纪说非是。《论衡须颂》篇(原文已见《封禅》篇『乃鸿笔耳』条下)、《抱朴子》佚文(『虽鸿笔不可益也』,《意林》卷四引)并有『鸿笔』之文。《封禅》篇『乃鸿笔耳』,《书记》篇『才冠鸿笔』,亦并作『鸿笔』。」

〔四〕 《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杜预注:「步历之始,以为术之端首……举中气以正月,有余日则归之于终,积而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孔疏:「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又曰:「日月转运于天,犹如人之行步,故推历谓之步历。」又:「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言于终末乃置闰也。」

      《困学纪闻》卷六「《左氏》正时之义合《素问》言」条:「《素问》:立端于始,表正于中,推余于终,而天度毕矣。」注:「谓立首气于初节之日,示斗建于月半之辰,退余闰于相望之后。此可以发明《左氏》正时(文元年)之义。」

      古人制历,以十九年为一章,每章有七个有闰月的年,以一章为一单元,把节候月日分配均匀。步算历法的人,要从入章这一年的冬天开始,因为这个冬至是一章的开始,故称「履端于始」。从冬至到下一年的冬至,应为三百六十五日有余,但若以月圆月尽为标准,每年只能有三百五十四日。这样十二个月有了大小之分,每月所得的日子有多有少,很可能导至节气的不准确。节气不准,即月不正。于是只有取中气以正月。所谓中气,就是「节气」的「气」。二十四个节气,十二为节,在月初;十二为气,这个气应居于每月之正中(月半),叫中气。这个月的月半如果有了中气,便算正确。因为要取中气以正月,故称「举正于中」。每月剩一日有余,归之于终,积成一月,置作闰月,故称「归余于终」。

      此处「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只是借用《左传》文公元年的话,作为首先、其次、最后的代词。与原来的含义无关。「履」,践,走。「履端于始」,即开始走第一步。

〔五〕 范注:「此谓经营之始,心中须先历此三层程序。首审题义何在,体应何取;次采集关于本题之材料;最后审一篇之警策应置何处。盖篇中若无出语(陆云《与元平原书》中数言出语,出语即警策语),则平淡不能动人,故云撮辞以举要。始、中、终,非指一篇之首中尾而言,彦和盖借《左传》文公元年语以便文词耳。」

      刘永济《释刘勰的三准论》:「他所谓『三准』,乃是指从作者内心形成作品的全部过程中所必然有的三个步骤。这三个步骤都各有其适当的一定的准则,所以谓之为『三准』……

      「他所谓『位体』,是说作者内心怀抱着的某种思想感情的整个体系,首先要将它建立起来,作为全篇的骨干,然后『酌事』方有所依据,所以说『设情以位体』。其次,作品中所用的事或理,又必须与他的思想感情极其相类,非常切合,也就是必须与形成他的思想感情的客观事物一致。所以说『酌事以取类』。再其次,有了与『情』相类的『事』,然后方能依据这些『事』的内容和性质,来『属采附声』。而这种『属采附声』的工拙,是关于作者的艺术手段的高下。作者的艺术手段高,则他的作品中的『事』与『物』,就能光辉灿烂,发生摇荡人们心灵的力量。……这样,必然是作品中所敷设的词句都是『事』与『物』的主要的部分,所以说『撮辞以举要』。刘氏的『三准』论,虽然看来似乎是三者平列的,但是却是以『情』为其余两者的根本。」(《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二期)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所谓『三准』,首先是指根据所要表现的情志即思想内容来确定体制,其次是善于引证事类即典故成语来表达内容,再次是运用警策语句,突出重点。」

      寇效信:「『位』和『体』(本体),指思想内容在文章中的位置及其主干(主体)。所谓『设情以位体』,就是给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在文章中确立一定的位置,并确定其主干,就是说,为了避免『意或偏长』的毛病,为了使文章内容条科分明,首尾圆合,在构思阶段就要把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的内在逻辑搞清楚,把什么是中心思想,什么是中心思想下的分枝都考虑到,并给他们一一地确立明确的位置。」

      按「先标三准」,就是标出炼意的三项步骤。《镕裁》篇开头说「情理设位」就是写文章首先由思想感情来奠定基础。「设情以位体」的「体」,是体制,既指文章的体裁,也包括对这一体裁的风格要求。所谓「设情以位体」就是在思想感情的基础上安排用什么体裁来写,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是什么。以赋为例,所谓「设情以位体」,除去说明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要用赋的体裁表现外,还要拟定对这篇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这里面首先决定表现的是刚性的还是柔性的情感,这就是上文所说的「刚柔以立本」。刚性的或者柔性的情感,都有它不同的风格要求,这就是上文所说的「立本有体」。「设情以位体」就是根据情感的性质对作品体制作不同的安排。

      以上所举五种解说,主要分歧在对「体」字的理解:一种认为指思想感情的主体,一种认为指体制。可以并存。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
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析成众科之义(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六〕 《易系辞下》:「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次,取用正确的合适的材料,就要斟酌用典。

      《事类》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酌事以取类」是斟酌选择事例来说明问题的时候,要选取类似的和内容贴切的典故。

      祖保泉《事类谈屑》:「『事』指的是文章中所写的事物。所谓『酌事』,即提炼题材,所谓『取类』,即……取其与文情相类,或取其能体现文情。」(油印本)

〔七〕 两句说:归到余下的事,就是要用精炼的言辞来突出要点。「撮」,摄取。「举要」就是拟出要点或者列出内容提纲。

      《札记》:「『草创鸿笔』以下八语,亦设言命意谋篇之事,有此经营。总之意定而后敷辞,体具而后取势,则其文自有条理。舍人本意,非立一术以为定程,谓凡文必须循此所谓始、中、终之步骤也,不可执词以害意。舍人妙达文理,岂有自制一法,使古今之文必出于其道者哉!近世有人论文章命意谋篇之法,大旨谓:『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譬如万山旁薄,必有主峰,龙衮九章,但挈一领,否则首尾冲决,陈义芜杂。』(按此见曾国藩《复陈右铭太守书》)其言本于舍人,而私据以为戒律。蔽者不察,则谓文章格局皆宜有定,譬如案谱着棋,依物写貌,戕贼自然以为美,而举世莫敢非之,斯未可假借舍人以自壮也。章实斋《古文十弊》有一节论文无定格,其论闳通,足以药拘挛之病,与刘论相补苴。兹录于左:

      「『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之中有一定焉。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往余撰《和州志故给事成性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辞,而《猛省》之篇,尤沈痛可以教孝,故于终篇全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船,鹢首重而柁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序;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于房屋,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于身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于绘画,则有所谓点睛添毫;拟于行家,则有所谓来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布围棋子,必不合矣。』」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三准」阐明在构思阶段如何进行镕意。

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一〕。绳墨以外,美材既斲〔二〕,故能首尾圆合〔三〕,条贯统序〔四〕。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五〕,异端丛至,骈赘必多〔六〕。

〔一〕 「舒」,舒展。「华」,指辞藻。「布」,铺陈。「实」,指思想内容。

      《校证》:「『替』,原作『赞』,徐云:『「赞」当作「替」,后有「献替」之句。』梅本、王惟俭本作『替』。黄注云:『疑作「质」。』」按《附会》篇云:「献可替否,以裁厥中。」作「替」字是。《注订》:「献者进也,替者废也。」

      「节」,指节奏音韵;「文」,指文采。「节文」即音韵文采。《定势》:「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又「节」亦可解作调节。《考异》:「献替有兴废取舍之义,故曰节文。」

      寇效信:「所谓『舒华布实,献替节文』,就是具体的写定工作。『舒华布实』就是在文章中具体舒写辞采,铺排内容,把头脑中的构思变成文章。『献替』,即取舍,『节文』指文章的语言辞采。『献替节文』就是选择或运用语言来表现思想内容,也就是『
讨字句』。」

〔二〕 「美材」,好的木材,比喻文章所用的好材料。「斲」,砍削。大意是:美材之在绳墨以外的,也去掉了。

      《文心雕龙讲疏》:「以三准之术,经营篇章,则辞在绳外,虽美必斲。意有条贯,虽繁不乱。」

      寇效信:「只有以『三准』为内容的工作做好了,『绳墨之外』的多余的骈赘去掉了,『美材』经过斲削,写成的文章就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

      范注:「『然后舒华布实』至『美材既斲』,谓既形之于文,仍须随时加以修饰之功。」

〔三〕 「首尾圆合」,前后圆满吻合。

〔四〕 「统」,元明各本皆作「始」,黄本改「统」。「条贯」,有条理。「统序」,有次序,有层次。

〔五〕 《注订》:「三准不施,率尔操觚,即术不素定也。」

〔六〕 「异端」,指绳墨以外的东西。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其为用也,有四术焉:一者,分理务周(谓分配其理,科别须相准望,皆使周足得所,不得令或有偏多偏少者也);二者,叙事以次(谓叙事理须依次第,不得应在前而入后,应入后而出前,及以理不相干,而言有杂乱者);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谓上科末与下科末,句字多少及声势高下,读之使快,即是相依也。……)。理失周,则繁约互舛(多则义繁,少则义约,不得分理均等,是故云舛也);事非次,则先后成乱(理相参错,故失先后之次也);义不相接,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断绝也);势不相依,则讽读为阻(两科声势,自相乖舛,故读之以致阻难也)。若斯并文章所尤忌也。」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一〕。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二〕。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三〕;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四〕谓繁与略,随分所好〔五〕。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六〕;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七〕。

〔一〕 「字」,元明各本均作「定」,黄本改。

〔二〕 《史通叙事》篇:「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春秋经》曰:『
陨石于宋五。』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公羊》(当作《谷梁》)称]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加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词学》:「刘氏此议非也。夫齐人类逆,事本滑稽,故传文特作烦言,以增兴趣,若如刘氏所改,文词虽省,韵味索然矣。魏伯子《论文》:『如刘说,简则简矣,于神情特不生动。』是也。」

〔三〕 《书记》篇:「随事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春觉斋论文用笔八则》「用省笔」条:「刘彦和曰:『精论要语,极略之体。』试问不精不要,又何能略?学者为文欲求略,当先求精。惟蓄理足者,始有眼光;有眼光,始知弃取;知弃取,则尽我所为,全局在握,省于此则留详于彼,伏于前必待应于后。要之,详处非难,省处难也。」

〔四〕 「游心」,游荡心思。「窜句」,窜改文句。《庄子骈拇》:「骈于辩者,垒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释文》引司马彪云:「窜句,谓邪说微隐,穿凿文句也。」王先谦《庄子集解》:「案窜易文句游荡心思于坚白同异之间也。」

      《校注》:「按此谓文之繁略,各有其体。『极略之体』,则『精论要语』不见其少;『极繁之体』,则『游心窜句』未嫌其多。」

      杨明照《刘勰论创作过程中的炼意和炼辞》:「『精论要语,……极繁之体。』『极』之云者,谓能尽其能事的意思。这几句是说:繁略各有所尚,贵于能得体。极尽略之能事的作品,则『精论要语』未见其少;极尽繁之能事的作品,则『游心窜句』不嫌其多。如《水经江水注》所描绘的三峡,与李白的《下江陵》,一繁一略,但都各尽其妙。……这说明『极略之体』与『极繁之体』在创作上都需要,未可偏废。」(《四川文学》一九六二年十月号)

      《斟诠》:「舍人所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即锺嵘《诗品序》所谓『意游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是也。」

      范注:「《文选》载干宝《晋纪总论》与《晋书元帝纪》所载详略不同,亦可以观翦裁之法则。」

〔五〕 《注订》:「所谓繁略随分所好者,随分际之所当施,应繁则繁,应略则略也。」

      「随」,元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作「适」。《校证》:「王惟俭本、黄本作『随』,今据改。」

      《校注》:「按『适』字是。《明诗》篇『随性适分』,《养气》篇『适分胸臆』,并以『适分』为言,可证。」按「适分」、「随性」义同。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如太史公写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之会』,一言一动,一笔不漏,咸足示相如之性格与胆识,故专用重笔。写廉颇三伐齐、二伐魏、一伐燕,功劳莫大,而太史公仅以三四十字表出,以为此乃兵家常事,军人本分,是良将所共有,不必辞费也。至廉颇为何嫉忌蔺相如,为何负荆谢罪,与失势得势时之对待宾客,与晚年亡命,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下马,示尚可用等情节,则又刻划精细,使读者知廉颇之为人。短处是度量褊狭,长处是重义气,识大体,此太史公之笔法也,是知『适分所好』亦言繁略并可,随作者性之所好,固不必拘执也。」

      《论衡自纪》篇:「充书文重。或曰:『文贵约而指通,言尚省而趋明。辩士之言要而达,文人之辞寡而章。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被躁人之名,以多为不善。语约易言,文重难得。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众,少者固为神。』答曰,『有是言也。盖寡言无多,而华文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者?盖文多胜寡,财寡愈贫。世无一卷,吾有百篇;人无一字,吾有万言。孰者为贤?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领,斯盖吾书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众,簿籍不得少。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辩争之言,安得约径?韩非之书,一条无异,篇以十第,文以万数。夫形大衣不得褊,事众文不得褊。事众文饶,水大鱼多。帝都谷多,王市肩摩,书虽文重,所论百种。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传作书篇百有余,吾书亦纔出百,而云泰多,盖谓所以出者微,观读之者不能不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

      元王构《修辞鉴衡》卷二「繁简」条:「文有以繁为贵者,若《檀弓》『石祁子沐浴佩玉』,《庄子》之『大块噫气』用『
者』字;韩子《送孟东野序》用『鸣』字,《上宰相书》『至今称周公之德』,其下又有『不衰』二字。凡此类则以繁为贵也。文有以简为贵者,若《舜典》『至于南岳如岱礼,西岳如初』;《孟子》『献子之友五人,其三人则予忘之』;《史记》:事在某人传。凡此类则又以简为贵也。但繁而不厌其多,简而不遗其意,乃为善矣。」(据《丛书集成》翻《指海》本)

〔六〕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

      史绳祖《学斋呫哔》:「《前赤壁赋》末尾一节,自『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至『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却只是用李白『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襄阳歌》),一联十六字,演成七十九字,愈奇妙也。」

〔七〕 《论语里仁》:「吾道一以贯之。」「约」,约束,压缩。

      《史通叙事》篇:「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置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骈枝尽去,而尘垢都捐,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

      《学斋呫哔》:「东坡《泗州僧伽塔诗》:『耕田欲雨蓺欲晴,去得风顺来者怨。』此乃檃括刘禹锡《何卜赋》中语曰:『
同涉于川,其时在风;沿者之吉,泝者之凶。同蓺于野,其时在泽;伊穜之利,乃穋之厄。』坡以一联十四字,而包尽刘禹锡四对三十二字之义也,盖夺胎换骨之妙。」

      《征圣》篇:「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

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一〕。善删者字去而意留〔二〕,善敷者辞殊而意显〔三〕。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四〕;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五〕。

〔一〕 「核」,谨严,切实。

      此段《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引作:「《文心雕龙》曰: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义显。字删而意缺,则短;辞敷而言重,则芜。」

      《斟诠》:「案善敷之例,如《周书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仅七字。而刘向《说苑》:『夫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则草为之靡。』文长三十二字,是『思赡者善敷』之征也。善删之例,如《左传》定公四年:『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奔,言楚人奔也,奔前省二字。食而从,言吴人食楚人之食也,食前省二字。是『才核者善删』之征也。」

〔二〕 张严《论诠》:「文章原可随情长短,因事增减。惟行文之道,必辞达而理举,无取乎冗长;须理宜而义着,莫尚乎简约。昔高祖《大风歌》仅三句,荆卿《易水歌》仅两句,冯谖《弹铗歌》仅一句,而慷慨含悲、饮恨之情,已流露无遗。故简者不必求繁,其义亦明;繁者无须求简,其义亦显。李调元《赋话》云:『论诗有摘句之图,选赋亦有断章之义。盖一篇之中,玉石杂糅,弃置则菁英可惜,甄采则瑕病未除;不得不掇砾搴稂,略存去取。』此与彦和所论,可以互相发明。」

      《史通叙事》篇:「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譬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

      《玉海》卷二○一《辞学指南》:「后山携所作谒南丰,因留款语。适欲作一文字,事多,因托后山为之,成数百言。南丰云:『大略也好,只是冗字多。』后山请改窜。南丰取笔抹数处,每抹处连一两行,凡削去一二百字。后山读之,则其意尤全。因叹服,遂以为法。」

      魏凝叔《日录论文》:「东房言:『作文者,善改不如善删。』此可谓学简之法。然句中删字,篇中删句,集中删篇,所易知也。善作文者,能于将作时删意,未作时删题,便省却多少笔墨。能删题,乃真简矣。」

      《吕氏春秋贵公》:「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

      《史通点烦》:「《孔子家语》曰:『鲁公索氏将祭而忘其牲。孔子闻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矣。」一年而亡。门人问曰:「昔公索氏忘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果如期而亡,夫子何以知然?」』右除二十四字。」按指「昔公索氏」至「如期而亡」二十四字。

〔三〕 「意」字,范注引铃木:「《玉海》、嘉靖本、王本、冈本并作『义』。」

      《世说新语文学》:「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四〕 洪迈《容斋随笔》:「欧阳公《进新唐书表》曰:『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夫文贵于达而已,繁与省各有当也。《史记卫青传》:『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汉书》但云:『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封朔为涉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比于《史记》,五十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记》朴赡可喜。」(见「文章繁省各有当」条)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今案班书言『从大将军』而不言『获王』,则功绩不明;言封王而不言户,则禄养缺如。非惟文情有损,实于史迹多晦矣。」

      陈骙《文则》上:「文简而理周,斯得其简也;读者疑有阙焉,非简也,疏也。《春秋》书曰:『陨石于宋五。』《公羊传》曰:『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公羊》之义,……是简之难也。」

〔五〕 魏际瑞《伯子论文》:「文章烦简,非因字句多寡,篇幅长短。若庸絮懈蔓,一句亦谓之烦;切到精详,连篇亦谓之简。」(《
文学津梁》本)

      杨明照《炼意和炼辞》:「文章的繁略本由内容来决定,该繁则繁,该简则简。……假如只是单纯地为了删、敷而不顾及其内容,势必导致『字删而意阙』和『辞敷而言重』的不良后果。举例说吧,柳宗元的《段太尉遗事状》当中最精采的一个片断是:『(郭)晞一营大噪,……吾戴吾头来矣。』这是多么紧张的场面;段秀实的英勇机智,作者描述得异常出色。『吾戴吾头来矣』句,尤能传出段秀实既顽强又从容的神态。就拿炼辞来要求,已经满够『字不得减』的标准了。可是宋祁把它采入《新唐书》本传,只作『吾戴头来矣』。重文虽省,语意却不醒豁。难怪邵博要加以指责:『去一「吾」字,便不成语……「吾戴头来」者,果何人之头耶?』(见《闻见后录》卷一四)这几句评语,大可作为『字删而意阙』的注脚。至于『
辞敷而言重』的事例,《史通》言之甚详。除《叙事》、《烦省》两篇一再论述外,另有《点烦》篇举例示范。」

      范注:「裁字之义,兼增删二者言之,非专指删减也。此节极论繁略之本原,明白不可复加。」

      《斟诠》:「此节论辞之裁法,分删与敷两橛言之,如何使其字删而意留,辞敷而言殊,此固系于作者之才思,而揆事配辞,准体实限,亦有术存焉。」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故自于首句,迄于终篇,科位虽分,文体终合。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使上下符契,先后弥缝(上科与下科,事相成合,如符契然;科之先后,皆相弥缝,以合其理也),择言者不觉其孤(言皆符合不孤),寻理者不见其隙(
隙,孔也。理相弥合,故无孔也),始其宏耳。又文之大者,藉引而申之(文体大者,须依其事理,引之使长,又申明之,便成繁富也);文之小者,在限而合之(文体小者,亦依事理,豫定其位,促合其理,使归约也)。申之则繁,合之则约。善申者,虽繁不得而减(言虽繁多,皆相须而成义,不得减之令少也);善合者,虽约不得而增(言虽简少,义并周足,不可谓之使多)。合而遗其理(谓合之伤于疏略,漏其正理也),疏秽之起,实在于兹(理不足,故体必疏。义相越,故文成秽也)。皆在于义得理通,理相称惬故也。若使申而越其义(谓申之乃虚相依托,越于本义也),此固文人所宜用意。或有作者,情非通晤,不分先后之位,不定上下之伦,苟出胸怀,便上翰墨,假相聚合,无所附依,事空致于混淆,辞终成于隙碎。斯人之辈,吾无所裁矣。」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省略」类,举《左传》、《谷梁传》、《国语》、《礼记》、《史记》、《说苑》等书所载骊姬向晋献公谮害太子申生一件事为例,可以见同叙一事,有详有略,各有侧重。

      《左传》:「姬谓太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太子祭于曲沃,归胙于公。公田,姬寘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太子。』太子奔新城(曲沃),公杀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子辞,君必辩焉。』太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太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僖公四年)

      《谷梁传》:「丽姬又〔谓君〕曰:『吾夜者梦夫人趋而来,曰「吾苦饥」;世子之宫已成,则何为不使祠也?』故献公谓世子曰:『其祠!』世子祠。已祠,致福于君,君田而不在。丽姬以酖为酒,药脯以毒。献公田来,丽姬曰:『世子已祠,故致福于君。』君将食,丽姬跪曰:『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也。』覆酒于地而地贲;以脯与犬,犬死。丽姬下堂而呼啼曰:『天乎天乎!国,子之国也,子何迟于为君?』君喟然叹曰:『吾与汝未有过切,是何与我之深也!』使人谓世子曰:『尔其图之!』世子之傅里克谓世子曰:『
入自明!入自明则可以生!不入自明则不可以生。』世子曰:『吾君已老矣,已昏矣。吾若此而入自明,则丽姬必死,丽姬死则吾君不安。所以使吾君不安者,吾不若自死;吾宁自杀以安吾君。』」(僖公十年)

      《国语》:「骊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梦齐姜,必速祠而归福。』申生许诺。乃祭于曲沃,归福于绛。公田,骊姬受福,乃寘鸩于酒,寘堇于肉。公至,召申生献。公祭之地,地坟。申生恐而出。骊姬与犬肉,犬毙;饮小臣酒,亦毙。公命杀杜原款。申生奔新城。……人谓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
不可。去而罪释,必归于君,是怨君也;章父之恶,取笑诸侯,吾谁乡而入?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去罪,是逃死也。吾闻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释,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无勇,去而厚怨,恶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将伏以俟命。」(《晋语》二)

      《礼记》:「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申生异母弟)谓之曰:『子盖(当为盍)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
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弒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檀弓》上)

      《史记》:「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厘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傍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弒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弒之!』……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晋世家》)

      《说苑》:「晋骊姬谮太子申生于献公,献公将杀之。公子重耳谓申生曰:『为此者非子之罪也,子胡不进辞?辞之必免于罪。』申生曰:『不可。我辞之,骊姬必有罪矣。吾君老矣,微骊姬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如何使吾君以恨终哉?』重耳曰:『不辞,则不若速去矣。』申生曰:『不可,去而免于死,是恶吾君也。夫彰父之过而取笑诸侯,孰肯内之?入困于宗,出困于逃,是重吾恶也。吾闻之,忠不暴君,智不重恶,勇不逃死。如是者,吾以身当之。』」(《立节》篇)

      《日知录》卷十九「文章繁简」条:「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钱氏曰:「文有繁有简,繁者不可简之使少,犹之简者不可增之使多。《左氏》之繁,胜于《公》《谷》之简,《史记》《汉书》互有繁简,谓文未有繁而能工者,亦非通论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迭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

      以上为第三段,从文章字句的繁略疏密论述写作阶段的翦裁问题。

昔谢艾、王济〔一〕,西河文士〔二〕。张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三〕,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谓练镕裁而晓繁略矣〔四〕。

〔一〕 黄注:「《(晋书)张重华传》(张重华,东晋前凉王):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注订》:「《晋书王浑传》并载子济事云:『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也。……济字武子,少有逸才,风姿英爽,气盖一时。好弓马,勇力绝人。善《易》及《庄》《老》,文词俊茂,伎艺过人,有名当世。』」济善清言,饰辞令,官至太仆,有集二卷。

〔二〕 「西河」,郡名。在今山西中部。

〔三〕 《校证》:「『骏』原作『俊』。梅云:当作骏。案王惟俭本正作『骏』,今据改。」《章表》篇「张骏自序」,亦作「骏」。范注:「张骏,字公庭,十岁能属文。传见《晋书》八十六。谢艾见骏子《重华传》。骏语无闻。」

〔四〕 「练」,熟练,这里指擅长,会。

至如士衡才优〔一〕,而缀辞尤繁〔二〕;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三〕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四〕,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五〕,盖崇友于耳〔六〕。

〔一〕 《晋书陆机传》:「机天才秀逸,辞藻宏丽。」

〔二〕 《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校注》:「《世说新语文学》篇:『孙兴公云: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刘注:『《文章传》曰:「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又:『孙兴公云:「……陆文深而芜。」』并足证成舍人此说。」

〔三〕 《晋书陆机传》附《陆云传》谓:「(云)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号曰『二陆』。」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今意视文,乃好清省。」

      《困学纪闻》卷二十《杂识》:「《文心雕龙》云: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烦;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今观士龙与兄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絜而不取色泽(案「色」,何本作「悦」,宋板《陆士龙集》本作「悦」)。」

〔四〕 「亟」,屡次。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若复令小省,恐其妙欲不见。」又:「兄文方当日多,但文实无贵于为多。多而如兄文者,人不餍其多也。」又:「文章实自不当多。古今之能为新声绝曲者,又无过兄,兄往日文虽多瑰铄,至于文体,实不如今日。……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兄文章已显一世,亦不足复多自困苦。适欲白兄可因今清静,尽定昔日文,但当钩除,差易为功力。」又:「《二祖颂》甚为高伟,……然意故复谓之微多,『民不辍叹』一句谓可省。」又一书:「兄《丞相箴》小多,不如《女史箴》清约耳。」

〔五〕 罗常培笔录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陆士龙《与兄平原书》每评论士衡文章之得失,就其所论推其所未论,可资隅反之处颇多。其中有云:『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自欲得。今日便欲宗其言。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全晋文》卷一百二)今观士衡文之作法,大致不出『清新相接』四字。『清』者,毫无蒙混之迹也;『新』者,惟陈言之务去也。士衡之文,用笔甚重,辞采甚浓,且多长篇。使他人为之,稍不检点,即不免蒙混,或人云亦云。蒙混则不清,有陈言则不新。既不清新,遂致芜杂冗长。陆之长文皆能清新相接,绝不蒙混陈腐,故可免去此弊。他如嵇叔夜之长论所以独步当时者,亦祇意思新颖,字句不蒙混而已。」

〔六〕 《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补注》:「详案此谓陆云推尊其兄,语近歇后。《后汉书史弼传》:『陛下隆于友于。』曹植《求通亲亲表》:『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自后遂以友于为常语。陶公诗亦云:『再喜见友于。』彦和又无论矣。」

      白居易《与元九书》:「凡人为文,私于自足,不忍于割裁,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一〕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二〕,庸音足曲〔三〕,其识非不鉴〔四〕,乃情苦芟繁也〔五〕。

〔一〕 「巧」、「拙」都指作者而言。《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

〔二〕 「榛楛」,恶木。《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文选》李善注:「榛楛,喻庸音也。以珠玉之句既存,故榛楛之辞亦美。」又曰:「言以此庸音而偶彼嘉句,譬以《下里》鄙曲缀于《白雪》之高唱,吾虽知美恶不伦,然且以益夫所伟也。」

      朱珔《文选集释》:「《广雅》:木丛生曰榛。《荀子劝学》篇注:『楛,滥恶也。』赋意若草木之丛杂滥恶,未剪除也。」许文雨《文论讲疏》:「谓草木虽有丛杂滥恶,而一旦翠鸟来集,亦可增其美观。喻庸拙之文,亦添荣生色于警策之句也。」

〔三〕 《文赋》:「故踸踔于短垣,放庸音以足曲。」「足曲」,凑足乐曲。这是说平凡的辞句,配合着美妙的辞句,也显得美妙。

〔四〕 「鉴」,明察也。

〔五〕 《校证》:「『芟』原作『』,梅改。按本赞正作『芟繁』。」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一〕。万趣会文〔二〕,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三〕,辞运而不滥〔四〕,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五〕?

〔一〕 上百的关节构成一个身体,必须依靠血脉的流通。「荣(营)卫」,指血脉。《黄帝内经素问热论》:「营卫不行,五藏(
脏)不通。则死矣。」范注:「《素问汤液醪醴论》:『荣卫不可复收。』注:『荣卫者,气之主。』」

      《斟诠》:「《吕氏春秋开春》:『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百节,言人身之各关节也。……荣卫,《素问痹论》:『荣者,水谷之精气也;卫者,水谷之悍气也。』亦作『营卫』。《灵枢营卫生会》篇:『谷气入于藏府,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据此,营即动脉血,卫即静脉血。」

〔二〕 「趣」,旨趣。「会文」,会合成文。

〔三〕 「周」,周密。

〔四〕 「运」,运用、运行。《缀补》:「周、运互文,运亦周也。《周髀算经》:『凡日月运行四极之道。』赵婴注:『运,周也。』」

〔五〕 《论语为政》:「其何以行之哉!」

      《斟诠》:「文章端赖情辞,所谓『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惟情之患,患在杂与竭,辞之患,患在枯与繁,若欲『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则宜救之以镕裁。故曰:『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此一语归题,可知彦和之用心矣。」

      第四段,总结繁略正反两方面的教训,进一步强调镕裁的重要性。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一〕。辞如川流〔二〕,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翦秽,弛于负担〔三〕。

〔一〕 「瞰」,观望。文章好比门窗的配置,左右观望而能对称。

      《斟诠》:「言篇章之组织严密,段落清楚,好比房屋之户牖通明,左右对映,空气自然流畅也。」

〔二〕 《校注》:「《诗大雅常武》:『如川之流。』蔡邕《
何休碑》:『辞述川流。』」

〔三〕 《校注》:「按《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赦其不闲于教训,而免于罪戾,弛于负担。』杜注:『弛,去离也。』」

  声律 第三十三
  释慧皎《高僧传》十三《经师论》云:「始有魏陈思王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既通般遮之瑞响,又感渔山之神制;于是删治《瑞应本起》,以为学者之宗,传声则三千有余,在契则四十有二。」

  《文赋》:「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南齐书陆厥传》:「汝南周颙善识声韵,(沈)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隋陆善经《四声指归》:「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约)氏乃着其谱,论云:起自周颙。」

  纪评:「即沈休文《与陆厥书》而畅之,后世近体,遂从此定制。齐梁文格卑靡,此学独有千古。」

  范注:「彦和于《情采》《镕裁》之后,首论声律。盖以声律为文学要质,又为当时新趋势,彦和固教人以乘机无怯者,自必畅论其理。而或者谓彦和生于齐世,适当王沈之时,又《文心》初成,将欲取定沈约,不得不枉道从人,以期见誉,观《南史》舍人传,言约既取谈,大重之,谓深得文理,知隐侯所赏,独在此一篇矣。」

  《注订》:「自魏有李登《声类》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乃宏;自梁沈约以后,则文章声律之说乃精;自彦和此篇之说出,则文章声律之说始大定。」

  刘勰在原则上是支持沈约的四声论的,所以《文心雕龙》中有《
声律》篇,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从《声律》篇来看,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所设的「八病」的人为限制。过去有人诽谤刘勰说他巴结权贵,为了迎合沈约的心理,纔故意写了《声律》篇,来投其所好,因而《文心雕龙》一书得到沈约的赞赏,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

  刘勰并不完全赞成沈约的声病说。因为沈约的四声八病说,主要讲的是人为的音律,而《声律》篇中所阐发的则偏重于自然的音律。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一〕。声含宫商〔二〕,肇自血气〔三〕,先王因之,以制乐歌〔四〕。故知器写人声〔五〕,声非效器者也〔六〕。

〔一〕 《校注》:「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斟诠》:「音律,音乐之规律,如律吕、宫调等。《
汉书武帝纪》:『协音律,作诗乐。』《晋书阮咸传》:『咸妙解音律,荀勖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

      《缀补》:「《吕氏春秋音初》篇:『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

〔二〕 《校注》:「含,何本、凌本、梁本、……作『合』。按:『合』字非是。『声含宫商』,犹言声含有宫商耳,非谓其合于宫商也。《白虎通论姓》篇:『人含五常而生,正声有五:宫、商、角、征、羽。』」

      《考异》:「上言本于人声,故下言含。含本内发,合由外铄,从含是。」

      《注订》:「《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礼记礼运》:『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注云:『五声:宫、商、角、征、羽。』」

〔三〕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血气」,这里指天赋的生理基础。

〔四〕 「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是说利用天然的言语的美,来制作乐调,写成诗歌。

〔五〕 《校注》:「《淮南子本经》篇:『雷震(霆)之声,可以鼓钟写之。』高注:『写犹放也。』此『写』字亦当作放解。」

      《斟诠》:「《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先儒以为依人声而制乐,托乐器以写音,乐本效人,人非效乐者也。』马端临盖亦袭用彦和语意。」

〔六〕 《校证》:「『效』原作『学』。梅云:『当作效。』范云:『学器当作效器。』《毛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正义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此据以改正。」

      《校注》:「『学』,黄校云:『当作效。』……按:『学』字不误。《广雅释诂》三:『学,效也。』诂此正合。《物色》篇:『喓喓学草虫之韵。』尤为切证。」

      朱星《〈文心雕龙声律〉篇诠解》(本篇以下引朱氏语同此):「该文首段提出音律的起源问题。他以为『音律所始』是『本于人声』。美的人声就发展为乐歌,再制乐器来配合歌声。所以乐器是写歌声的,不是歌声去学乐器的。」(《天津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第一期)

      郭绍虞《声律说考辨》(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在这儿,『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即王融所谓『宫商与二仪并生』之意。此所谓宫商,乃指人声的宫商,是音律之所始,所以可以歌。而颜宪子(即颜延之,见《诗品序》)所说的律吕音调,则正是效器的律吕音调,是想把吟的音节,去迁就歌的音节,于是只能把固定的字音分为宫商角征羽五类,而成为效器的宫商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器写人声,以人声为主,所以歌谱既定,人声的宫商能随之而抑扬,而使之合于乐律。这样的『声效乐器』是自然的。反过来,假使以乐器为主,而强调声效乐器,那必然会使文字的读音凑合乐律的宫商。从前者讲,器写人声,是根据文字读音的宫商,所以对于文字的读音倒是可宫可商的。从后者讲,声效乐器,由于乐器的宫商有定,于是也要使文字的读音同样固定,使之胶于一字,所以这样的『声效乐器』是不自然的,不合理的。」

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

      《札记》:「案彦和此数语之意,即云言语已具宫商。文章下当脱二字,者下一豆,神明枢机四字一豆,吐纳律吕四字一豆。」范注:「案文章下疑脱『关键』二字,言语谓声音,此言声音为文章之关键,又为神明之枢机,声音通畅,则文采鲜而精神爽矣。至于律吕之吐纳,须验之唇吻,以求谐适,下赞所云『吹律胸臆,调锺唇吻』,即其义也。《神思》篇用关键枢机字。」《校证》:「案范氏说可从,今据以补正。」

      《校释》:「按『文章』下疑脱『管钥』二字。」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札记》曰:文章下当脱二字。按疑脱声气二字。《附会》篇云:情志为神明,宫商为声气云云,其义与此略近。」

      朱星:「不单歌声有音律,一般语言也有音律。所以说:『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刘勰在此对言语作了一个全面的解释,除了文章神明(这是思想内容等)外,还有形式上的部分,就是枢机吐纳(这是字句的吐属),律吕唇吻(这是音韵问题)。不单诗歌讲韵律,一般的文章语言都要讲求。」

      「律吕」,古正乐律之器,相传黄帝时伶伦截竹为筒,以筒之长短,分别声音之清浊高下,乐器之音,即依以为准则。分阴阳各六,阳为律,阴为吕,合称十二律。即黄锺、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锺、南吕、应锺、大吕、夹锺、中吕。

      「枢机」,比喻事物运动的关键。《神思》篇:「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又:「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

      《南齐书文学传论》:「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

      说「文章」下脱二字,或补「关键」二字,或补「管钥」二字,或补「声气」二字,都无根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言语是文章中表达情志的关键,至于言语中律吕之吐露,无非靠唇吻调节而已。

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乎中宫,徐呼中征〔一〕。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二〕;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三〕,廉肉相准,〔四〕皎然可分〔五〕。

〔一〕 《札记》:「《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曰:『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顾广圻曰:反当作及。)清征者乃教之。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徐不中征,不可谓(与为同)教。』案韩非之言,乃验声之术,彦和引用以为声音自然之准,意与《韩子》微异。」

      顾炎武《音论》卷中「古人四声一贯」条:「五方之音,有迟疾轻重之不同。……故注家多有疾言徐言之解;而刘勰《文心雕龙》谓『疾呼中宫,徐呼中征。』(原注:『《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篇有此语。』)夫一字而可以疾呼徐呼,此一字两音三音之所繇昉已。」

      《斟诠》:「《韩子》之言,乃乐工验声之术,并非声音自然之准。彦和引之藉以表明宫商角征羽之各有其声调,非可混同一气,观于下文『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之语可知。」

〔二〕 《校证》:「『夫征羽响高,宫商声下』,原作『夫商征响高,宫羽声下』。」

      《札记》:「案此二句有讹字。当云宫商响高,征羽声下。《周语》曰:『大不踰宫,细不踰羽。』《礼记月令》郑注云:『凡声尊卑,取象五行,数多者浊,数少者清。』案宫数八十一,商数七十二,角数六十四,征数五十四,羽数四十八(详见《律历志》),是宫商为浊,征羽为清,角清浊中,彦和此文为误无疑。」《
校释》:「按黄引经典及郑注证原文有误,是也。其所改之句,非也。当作『征羽响高,宫商声下』。」《校证》据以改订。

〔三〕 《札记》:「『抗喉』二句此言声所从发,非蒙上为言。」

      范注:「抗喉矫舌,攒唇激齿,皆歌时发声之状。」声母还有举喉音,卷舌音,撮唇音,抵齿音的不同。「抗」,举;「矫」,曲。

〔四〕 《札记》:「《乐记》云:『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注曰:『曲直,歌之曲折也,繁瘠廉肉,声之鸿杀也。节奏,阕作进止所应也。』正义曰:『曲谓声音回曲,直谓声音放直,繁谓繁多,瘠谓节约,廉谓廉棱,肉谓肥满。』案从郑注,廉肉属乐器言,不属人声言。」正义又曰:「鸿谓大,杀谓细小。」按上文既言「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则此处所谓「廉肉」仍应指人声,即语音的洪细。

      「准」,度也,见《广韵》。《后汉书律历志》:「
相验准度。」即比较。

〔五〕 「皎然」,明白清楚。

      朱星:「抗喉是喉音,矫舌是舌音,攒唇是唇音,激齿是齿音,这正是声纽分五音:喉、牙、舌、齿、唇的分析。只是把牙音与齿音合并了,或者因限于四个排句,故意未提。至于『廉肉相准』,正是韵部的基本分析。廉是瘦,肉是肥,也就是宽、窄音。在语音学上说,正是韵部中元音的洪细之别。《切韵》的反切下一字,即分元音洪细,这个秘密到宋元等韵学家纔揭发出来,分韵部元音为四等,即一等、二等、三等、四等。而宋元的四等的意义,又到清江永纔给解释出来,说『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细,而四尤细。』这个解释正是高元音、低元音、前元音、后元音的区别。如此,刘勰在这数句中,把字音的三方面──声、韵、调,都作扼要的分析了。」

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一〕,摛文乖张〔二〕,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三〕,其故何哉?良由外听易为巧,而内听难为聪也〔四〕。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五〕;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六〕。

〔一〕 黄注:「董仲舒策:『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范注:「操琴不调,必知改张,语本《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

      《斟诠》:「改张,犹言更张,有解开弦索重新施张之意。……《宋书乐志》:『琴瑟殊未调,改弦当更张。』」

〔二〕 《校证》:「『摛』原作『摘』,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摛』,今据改。」

      《校注》:「按『摛』字是。《乐府》、《诠赋》、《
铭箴》、《程器》四篇,并以摛文连文之句。左思《七讽》:『摛文润世。』」

      司马贞《补史记序》:「其中远近乖张,词义●驳。」「乖张」,犹乖戾,违反正常之意。

〔三〕 此二句意谓语音根据内心的情思发出,反而失去和谐。

〔四〕 《校证》:「『由』下『外听易为巧而』,六字原无,王惟俭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范云:『案□或是巧字。』案王惟俭及范校是,今据补。然余犹疑□或是『力』字,以《封禅》篇有『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句,与此正复相似也。」按元刻本亦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校释》:「按王本是,当据增,『为』下缺文或是『力』字。」《校注》:「黄校云:『(内)元作外,王改。』又云:『由下王本有外听易为□而六字。』按王本所有六字是也。下文『外听之易』、『内听之难』云云,即承此引申,如今本,则踸踔而行矣。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谢钞本作『良由外听难为聪也』,『听』下『难』上即脱『易为□而内听』六字。《喻林》八九引此文,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正足以补订今本之误脱。」

      《缀补》:「《喻林》八九引此作『良由外听易为察,内听难为聪也』,是也。下文『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紧承此言之。」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外听指乐声言,内听则指诗文的声律言。乐声之高下有定,所以错误易别;诗文声律之标准无定,一向没有固定的标准,所以『内听难为聪』。」(《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

〔五〕 《校释》:「舍人『内听』之说最精。盖言为心声,言之疾徐高下,一准乎心。文以代言,文之抑扬顿挫,一依乎情。然而心纷者言失其条,情浮者文乖其节。此中机杼至微,消息至密,而理未易明。故论者往往归之天籁之自然,不知临文之际,苟作者襟怀澄澈,神定气宁,则情发肺腑,声流唇吻,自如符节之相合。……作者用得其宜,则声与情符,情以声显。文章感物之力,亦因而更大。然其本要在乎澄神养气,不可外求,故曰『内听』。」

      刘勰把听乐的声音来进行调整,叫作「外听」,把吟诵时听文章或诗歌的音调叫作「内听」。「外听」的调弦,用手来定弦就行,所以容易。而文学作品的声调之纷乱与心情的纷乱有关,所以不容易调整。正因为文学作品的声调美难以听出来,所以要利用语音之美来制定一些原则。

      王金凌:「至于『和体抑扬』系指平仄的安排,安排适当,自然和谐。……一句之中由几个声调组合而成,于是构成了旋律,而旋律的和谐与否,就有赖于调声之术了。但调整之术实在太难了,其所以为难,有三项原因:一、变化太多。若每句五字,每字可用四声,则其变化的可能性太多。二、声病的限制。三、撰述诗文时,往往先义而后声。这才是选和至难的主要原因,因为义既定,声若犯病,则须改声,改声之后新字未必能配合原来的文义。然而文学毕竟不是音乐,仍须以情志为主,因此时常不得不犯声病。」

〔六〕 范注:「内听之难,由于声与心纷,故欲求声韵之调谐,可设律数以得之,徒骋文辞,难期切合也。『凡声有飞沈』以下,即言和谐声律之法则。」「数」谓数度,喻诗文之声律。「难以辞逐」与《神思》篇「言所不追」意同。

      斯波六郎:「《庄子天道》:『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陆机《文赋》:『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

      「声与心纷」,声萌于心,而又与内心的思想感情有时不一致。

      以上为第一段,首先以乐律比喻文章之声律,然后比论外听内听之难易。

凡声有飞沈〔一〕,响有双迭〔二〕。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三〕;沈则响发而断〔四〕,飞则声扬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五〕,迕其际会〔六〕,则往蹇来连〔七〕,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八〕。

〔一〕 《校证》:「《文镜秘府论四声论》引『声』作『音』。」

      《高僧传》卷十三《昙智传》后云:「时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无余解,薄能转读,道朗提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

〔二〕 《校注》:「『双迭』,黄校云:『二字脱,杨云:「有字下诸本皆遗翕散二字。」谢云:「据下文,当作双迭二字。」』按谢说……是也。刘善经《四声论》篇引,正作『响有双迭』。」《校证》:「冯本、梅六次本、陈本、黄注本、王谟本作『双迭』。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作『高下』,张之象本作『动静』。……案《文镜秘府论》、《玉海》四五,正有『双迭』二字,今据补。」按元刻本「双迭」二字缺。

〔三〕 《校证》:「『离』原作『杂』,据《文镜秘府论》改。谓用迭韵字各在一句也。『而』,《文镜秘府论》作『其』。」

      「睽」,本作「暌」,违背。不合。

      《补注》:「周春《双声迭韵谱》(卷七)论《文心雕龙》此段云:案飞者扬也,沉者阴也。双声隔字而每舛者,双声必连二字,若上下隔断,即非真双声。迭韵杂句而必睽者,迭韵亦必连二字,若杂于句中,即非正迭韵。双迭得宜,斯阴阳调合。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者,总指不单用也。迂其际会,谓阴阳不谐,双迭不对,乃文字之吃,便成疾病矣。」

      《札记》:「此即隐侯所云前有浮声,后须切响,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者也。飞谓平清,沈谓仄浊。双声者二字同纽,迭韵者二字同韵。一句之内,如杂用两同声之字,或用二同韵之字,则读时不便,所谓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杂句而必暌也。一句纯用仄浊,或一句纯用平清,则读时亦不便,所谓沈则响发而断,飞则声扬不还也。」

      范注:「双声隔字而每舛,即八病中傍纽病也。《文镜秘府论》五(西卷)引元氏云:『傍纽者,一韵之内有隔字双声也。』又引刘滔云:『重字之有关关,迭韵之有窈窕,双声之有参差,并兴于《风》诗矣。王玄谟问谢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迭韵?答云:悬瓠为双声,碻磝为迭韵。时人称其辨捷。如曹植诗云:「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即「居、佳」「殊、城」是双声之病也。凡安双声,唯不得隔字,若「踟蹰」、「踯躅」、「萧瑟」、「流连」之辈,两字一处,于理即通,不在病限。』

      「迭韵杂句而必暌,即八病之小韵病也。《文镜秘府论》五(西卷)引或云:『凡韵居五字内急,九字内小缓。』又引刘氏曰:『五字内犯者,曹植诗云「皇佐扬天惠」,即「皇扬」是也。十字内犯者,陆士衡《拟古歌》云「嘉树生朝阳,凝霜封其条」,即「
阳霜」是也。若故为迭韵两字一处,于理得通,如飘飖、窈窕、徘徊、周流之等,不是病限,若相隔越,即不得耳。』杂句,《文镜秘府论》一引此文作离句,疑作离者是,离亦隔也,谓迭韵字在句中隔越成病也。」

      《考异》:「『杂』字对上句『隔』字而言,隔离杂混也。……且隔字睽字,亦具离义,王校从『离』,殊非。」

〔四〕 范注:「沈则响发而断,《文镜秘府论》一(天卷)引此作『如断』,案作『如』义较优。」

〔五〕 《札记》:「『辘轳交往』二语,言声势不顺。黄注引《诗评》释之,大谬。」范注:「案辘轳二语,《文镜秘府论》引作『鹿卢交往』,逆鳞相批(『批』字恐误,似当作『比』)。《汉书隽不疑传》:『其剑。』颜注引晋灼曰:『古长剑首以玉作井鹿卢形。』鹿卢,亦作辘轳。《韩非子说难》篇:『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彦和以井鹿卢喻声韵之圆转,逆鳞相比喻声律之靡密。」

      《考异》:「『鹿卢』即『辘轳』,见《西京赋》,『
辘轳』乃后起字。」

      《注订》:「辘轳喻圆转如意,逆鳞喻比附密切。」《
史记天官书》:「危东六星,两两相比。」「相比」,谓排列紧密。

      朱星:「八病中前四病:平头、上尾、蜂腰、鹤膝,是声调平仄问题,后四病中大韵、小韵是迭韵问题,正纽、旁纽是双声问题。韵文的音律,无非是把这字音的三方面作美的和谐的组织安排。要错综搭配,不可重复单调,要象辘轳,象逆鳞。双声除双声词可连用,否则分开用即有损音律美。……关于双声的二病最不易懂,尤其是正纽。《诗人玉屑》、《文镜秘府论》、《金针诗格》、《唐音癸签》等都没有说清,到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纔说清。原来正纽是二句中有同声的双声字,如『家、嫁』分在二句中,即犯正纽病。八病中虽分声、韵、调三方面,但实际上双声二病,并不重要。齐梁『
音律论』在韵文中主要是韵与调二者,尤其是调。因韵明显,而调隐藏。」

      往日撰《四声五音及其在汉魏六朝文学中之应用》一文,涉及这方面的问题,摘引如下:「今按『飞沈』犹言扬抑,义指四声,非关清浊。王士祯《师友诗传续录》云:『平声为扬,入声为抑;去声为扬,上声为抑。』大意虽是,尚差一间。……按齐梁之际,吴地读音,『飞』者扬上,当是上声;『沈』者抑下,当是去声。刘勰云『飞则声扬不还』,其意乃谓一句之中,如上声字过多,则其声飞扬而不能回环。至其谓『沈则响发而断』(《文镜秘府论》天卷引此作「如断」,按作「如」义较长),则又似入声。其不言平上去入而称『飞』『沈』者,乃系举『飞』『沈』以概四声,犹称『春秋』以概四季也。彦和之意,无论平上去入,若一种声调之字连续过多,则读时均有蹇碍,故须『辘轳交往』,若逆鳞之相比。此即《谢灵运传论》所谓『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南史陆厥传》所谓『
两句之内,角征不同』也。」(见《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

      又:「尚有待申论者,则『切响』本是斩切之响,其义当指入声。盖入声附有塞声韵尾,此韵尾后只存闭塞,其音斩绝,如刀之断切,故曰切响。而『切响』又与『响发如断』之『沈』声,极为相似。顾炎武《音论》卷中论「四声之始」云:『今考江左之文,自梁天监以前,多以去、入二声同用,以后则若有界限,绝不相通。』段玉裁《六书音均表古四声说》云:『古平、上为一类,去、入为一类。上与平一也,去与入一也。上声备于《三百篇》,去声备于魏晋。』而陆法言《切韵序》亦称『秦陇则去声为入』,或者是时四声虽备,而去声新起,与入声尚不易区分欤?……兹所考证,以旋律之高低为五音,以字调之升降为四声,以四声之抑扬为『飞沈』,为『浮声』『切响』。」

      所谓「飞」「沈」,就是字调的抑扬,这是构成沈约「
四声论」的音调基础。所谓「双迭」,是构成沈约「八病说」的声韵基础。刘勰并没有像沈约那样「碎用四声」,而只是从原则上指出飞扬的字调和沈抑的字调,要像「辘轳交往」似地交互错杂地使用,对于双声迭韵也只提出极为粗略的禁忌。

〔六〕 《校证》:「『迕』原作『迂』。纪云:『当作迕。』《文镜秘府论》正作『迕』,今据改。」范注:「案『迂』『迕』二字均通,谓若错失音律之际会,则往蹇来连也。」「际会」,指飞沈双迭之适当配合。

      「迂」,元刻本、弘治本作「」。按「」、「迂」本一字。《补注》:「迂其际会,谓阴阳不谐,双迭不对,乃文字之吃,便成疾病矣。」

      《文赋》:「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而不鲜。」

〔七〕 黄注:「『往蹇来连』,《易蹇卦》六四爻辞。」王弼注:「往则无应,来则乘刚;往来皆难,故曰往蹇来连。」《校注》:「《四声论》篇引『蹇』作『謇』;『连』作『替』。按『蹇』『謇』通用,『替』字非是,舍人此语用《易蹇》六四爻辞。孔疏:『
蹇,难也。……马(融)云:连,亦难也。』」

〔八〕 朱星:「八病的规则是死的,基本规律是平仄和谐,不和谐就成了『文吃病』,等于说不正字音,即成口吃病。」

      黄注:「吃,《韩非传》:『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注:『吃,语难也。』」范注:「声律谬误,则喉唇纠纷,犹人之病口吃也。」《说文》:「吃,言蹇难也。」

      《杂记》:「文家之吃──吴翌亭先生云:言音韵不调,如人之吃也。盖当时骈偶盛行,故文章家无不留意于此。迨后散体既兴,自非治词赋者,即已置之不讲。不知音声一道,其疾徐高下,抑扬抗坠之分,不独有韵之文有之,即无韵之文亦有之。特寄之有韵之文者,其得失易见,寄之无韵之文者,其得失难知。青按……《漫叟诗话》:东坡作吃语诗曰:江干高居坚关扃,耕犍躬驾角挂经。孤航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

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一〕,故喉唇纠纷〔二〕;将欲解结,务在刚断〔三〕。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四〕,则辞转于吻,玲玲如振玉〔五〕;辞靡于耳〔六〕,累累如贯珠矣〔七〕。

〔一〕 《校证》:「『趣』王惟俭本作『趋』。」

      在刘勰看来,「吃」的毛病,生于不循自然,「好诡」,「逐新趋异」,就由于不循自然。

〔二〕 「纠纷」,同纠纷。

〔三〕 范注:「《文镜秘府论》四(南卷)曰:『若文系于韵,则量其韵之多少,若事不周圆,功必疏阙。与其终将致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动成病累,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劳于用心,终是弃日,若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此说颇可推畅彦和之意。」

      朱星:「治病的办法在『刚断』。刚断即不要舍不得把美词割爱变换,不让它『以辞害意』。这正是『声律论』的主张。」

〔四〕 《札记》:「『左碍而寻右』二句,此与士衡音声迭代,五色相宣之说同恉,究其治之之术,亦用口耳而已,无他妙巧也。(锺)记室云: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盖亦有寻讨之功焉,非得之自然也。」

      范注:「左碍寻右,末滞讨前,即以声律之数,求其纠纷所在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然文无定方,思容通变,下可易之于上,前可回之于后,研寻吟咏,足以安之,守而不移,则多不合矣。」

      朱星:「当然刘勰并没有强调到『宁声毋意』。实在不好变换的还有一个补救办法,即『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这正是唐宋诗人拗救一法所本。如果掌握了声律,就可自由变化。拗救正分本句救,即一句中上下字相救;对句救,即二句中相对互救。」

      《文赋》云:「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殆为此节命意之所本。

〔五〕 《校证》:「『辞』,清谨轩钞本、《诗纪》别集二作『声』。」

      《注订》:「玲,《说文》:『玉声。』振玉见《原道》篇『金声玉振』注。」

〔六〕 「靡」,分散也。又与摩通。《庄子马蹄》:「喜则交颈相靡。」「相靡」,即相摩也。

〔七〕 《礼记乐记》:「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正义:「累累乎感动人心,端正其状,如贯于珠。言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郭注:「刘彦和虽用《乐记》,然指声律调和则字字珠圆玉润而言,与孔颖达正义用郑注不必相同。」

是以声画妍蚩〔一〕,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二〕,风力穷于和韵〔三〕。

〔一〕 《文赋》:「或寄辞于瘁音,言徒靡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

      《札记》:「声画,即谓文。扬子《法言》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范注:「此云声画,犹言文章声韵。」

      沈约《答陆厥书》:「若以文章声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不讲声律,不注意调节求和的方法,便成为『蚩』,一讲声调以求和,便成为『妍』,妍蚩之分,即在吟咏之间。」

      《注订》:「『声画妍蚩』二句,此言文章美恶,不在初见,必加吟咏而后觉也。」

      斯波六郎:「『是以声画妍蚩』以下,谓文章之美丑,专视吟咏的调子。」

〔二〕 《校证》:「『滋味流于下句』原作『吟咏滋味,流于下句』,梅据商改『下』为『字』。谢云:『吟咏二字似衍。』梅六次本删『吟咏』二字。案谢说是,《文镜秘府论》正作『滋味流于下句』,今据改。」

      按元刻本、弘治本俱作「下句」。梅本「寄在吟咏」下空两格,沈岩临何焯校本在空格中添「吟咏」二字。

      《校注》:「『吟咏』二字原系误衍,……孙氏不审,而欲再增『字句』二字以弥缝之,非是。」

      《斟诠》:「作『下』者,盖误认下句『和韵』之『和』字为动词,欲与对文而然,而不知『字句』与『和韵』皆平行词,各包两事。黄引冯本作『字』不作『下』,是乃彦和之原文,商改正是。」

      《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颜氏家训文章》篇:「至于陶冶性灵,入其滋味,亦乐事也。」

      刘大櫆《论文偶记》:「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三〕 《校证》:「『风力』原作『气力』,据《文镜秘府论》改。」范注:「《文镜秘府论四声论》引此作『滋味流于下句,风力穷于和韵。』……下句,犹言安句造句。和与韵为二事,下文分言之。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常耻作文士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又曰:『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推究至尽曰「穷」。「风力」,风神骨力,这是说作品的风力,归终要表现在「和韵」的问题上。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第七节《自然音律说》:「彦和所讲的音律只是『和律』,那就是要看字句是否流畅,音调是否和谐。在吟咏诵读之间来分辨它的『声画妍蚩』。所以创作文学,是应该力求语句之自然,声调之和谐,要如同『林籁结响』之『调如竽瑟』,『泉石激韵』之『和若球锽』,那自然就可以达到『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了。」

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一〕。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二〕。

〔一〕 梅注:「杨(慎)云:『东』『董』是和,『东』『中』是韵。」杨慎《丹铅总录》卷十五《文用韵》:「《文心雕龙声律》篇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宋词之曲,皆于仄韵用和音以协平声。盖以平声为一类,而上去入三声附之。如『东』『董』是和,『东』『中』是韵也。」《补注》引周春《双声迭韵谱》卷七:「和者,即双声也,故曰异音相从。韵者即迭韵也,故曰同声相应。双声故曰难契、至难,迭韵故曰易遣、甚易。」按此解大误。

      《札记》:「案一句之内,声病悉袪,抑扬高下,合于唇吻,即谓之和矣。沈约云:十字之文,颠倒相配。正谓此耳。」

      范注:「『异音相从谓之和』,指句内变声迭韵及平仄之和调;『同声相应谓之韵』,指句末所用之韵。『韵气一定,故(
「故」,《四声论》引作「则」,是)余声易遣』,谓择韵既定,则余韵从之;如用东韵,凡与同韵之字皆得选用。『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谓一句之中,音须调顺,上下四句间,亦求和适。此调声之术,所以不可忽略也。……陈先生曰:『彦和此文,实本《左传》晏子曰:「和与同异,和如羹焉。」声亦如味,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故彦和本之谓异音相从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在沈约说是声病,照刘勰说是韵和。四声即是韵的问题,刘勰所谓『同声相应谓之韵』也。怎样使之同声相应呢?此即永明体的条件所谓『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者是。……八病即是『和』的问题,此又刘勰所谓『异音相从谓之和』者。怎样又是异音相从呢?则又永明体的条件所谓『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者是矣。……协韵取其同声相应,摛辞取其异音相从。能如是才尽音律之能事。」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刘勰于『吃』之外,又提出所谓『和』、『韵』。后人之研究《文心雕龙》者,好以此与四声八病之说相缘附。其实刘勰所谓韵,就是韵文的韵脚,所谓和就是文章的声调。韵有规律,譬如用东韵,则任意选择东韵之字,所以说『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是自然的,并没有一定的规律,所以说『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这也足以证明刘勰的音律说是一种自然的音律说,和沈约等人的人为的音律说,并不全同(自然也有相同的地方)。」

      《校释》:「和者,一句之中,平仄有相间相重之美也。韵者,各句之末同用一韵之字也。」

〔二〕 范注:「『故余声易遣』:铃木云:《文镜秘府论》、《玉海》『故』作『则』。」

      《校证》:「古钞本《文镜秘府论》无『故』字。日刊本《文镜秘府论》『故』作『则』。」又:「《文镜秘府论》『契』下有『矣』字。」

      《校注》:「『遗』,冈本作『遣』。按冈本盖涉上而误。『遗响』与『余声』对文。《文选洞箫赋》有『吟气遗响』语。」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隋刘善经《四声论》:「吴人刘勰着《雕龙》篇云:『音有飞沈,……故遗响难契矣。』此论,理到优华,控引弘博,计其幽趣,无以间然。但恨连章结句,时多涩阻,所谓能言之者也,未必能行者也。」

      纪评:「句末韵脚,有谱可凭。句内声病,涉笔易犯。非精究音学者不知。故往往阅之斐然,而诵之拗格。彦和特抽出另言,以此之故。」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不过韵的关系,昔人犹多知之,和的问题实自此时始起,亦可知和的问题素不讲究,所以选和至难。而且韵气一定,所以虽以四声制韵,而犹易遵循。和体抑扬,其条件至多,所以更觉得遗响难契了。沈约所谓『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云云,完全是指和的问题。……选和既难,所以对于八病云者,在当时已不必绝对的避忌。」

      《校释》:「和、韵之理,舍人谓和难而韵易。盖和者,一句之中,平仄有相间相重之美也。韵者,各句之末,同用一韵之字也。用韵者,一韵既定,余句从之,如首韵用东,则余句自可用同、从、童、红等字,虽无韵书,而口吻易调,故曰易也。至于平仄相间,变化甚多,齐梁之际,四声始分,韵书未定,作者每苦不能分别,故曰难也。」

      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刘氏《声律》一篇,有讲四声的地方,所以说『韵气一定』,所以说『作韵甚易』。实则刘氏此文,主恉并不在是。他通篇所述毕竟还重在求和方面。他是以『声有飞沈』去说明八病中的前四病的;而『响有双迭』之语,则是用来解释八病中之后四病的。正因『声有飞沈』,所以可说『和体抑扬』。不有飞沈之声,那来抑扬之和?其实这正是沈约『轻重悉异』说的发挥。」(《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

      又:「作家所注意的只在去病,理论家所注意的则在求和。求和的方法一时虽不能逐条举出,但只须注意抑扬两个字,自会达到求和的目的。这就是刘勰比沈约更高一着之处。此后发明平仄的抑扬律,就是朝这条路线进行所获得的成就。于是,很自然地从永明体演进为律体了。律体既规定了求和之法,也自然简化而易于奉行了。」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同声相应谓之韵』,韵就是韵脚,是在同一位置上同一元音的重复,这就形成声音的回环,产生音乐美。但是刘勰所强调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异音相从谓之和』。所以他跟着就说:『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这就是说,同声相应是容易做到的,异音相从是难做到的。这和《丽辞》篇所论『反对为优,正对为劣』的道理是相通的。依一般的见解,异音相从应该是不和。现在说异音相从正是为了和,这也和《丽辞》篇所说的『理殊趣合』是同一个道理,音乐上的旋律,既有同声相应,也有异音相从。假如只有同声相应,没有异音相从,那就变为单调了。

      「什么是『异音相从谓之和』呢?范文澜同志认为是『
指句内双声迭韵及平仄之和调』(《文心雕龙注》第五五九页),这是对的。所谓『八病』,虽然旧说纷纭,莫衷一是,实际上就是避同求异,如双声的字不能同在一句(连绵字不在此例),句中的字不能跟韵脚的字迭韵,五言诗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一声调,等等。《
宋书谢灵运传论》说:『夫五色相宣,……始可言文。』沈约在这里也是特别强调了『殊异』的作用。

      「律诗的平仄格式是逐渐形成的,而平仄的讲究主要还是求其『异音相从』。一句之中,平仄交替成为节奏,这是异;一联之中,出句的平仄和对句的平仄相反,这又是异。后联和前联相黏(
第三句与第二句平仄相同,等等),似乎是为了求同,实际上还是为了求异,因为失黏的结果,是前后两联的平仄雷同。」(《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二期)

      朱星:「韵是同声相应,和是异音相从,也就是说:『
韵』是相同的和谐律,『和』是相反的和谐律。『韵』在句末,『和』在句中。『韵』即押韵,『和』即平仄。平仄要求相反对立。平仄相对,又分本句对立与二句对立。本句对立,即平平仄仄,二句对立即上句用平平仄仄,下句用仄仄平平。二字为一节奏,所以二字同平或同仄。用韵有定,指用韵处及押韵字,所以『余声易遣』。至于和体是平仄抑扬,所以是难于安排得很合适。」

      「遗响难契」,《校释》:「平仄以相间相重为美,苟一句之中,平声太多,或两句之中,平仄不协,则诵之不能谐适。此事必在四声既定之后,古人不知也。例如古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同心五字皆平也。《子虚赋》:『岑崟参差,日月蔽亏,罢池陂阤,下属江河。』『岑崟参差』、『罢池陂阤』八字皆平也。其平仄不协者,尤不胜枚举。」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至其《声律》篇……揭出『和』与『韵』二大法则。实则二者之分,正为华梵论音不同之处。慧皎《高僧传经师论》云:『东土之歌也,则结韵以成咏;西方之赞也,则作偈以和声。』语可互证。故知彼所谓『和』,乃运用梵赞转声之法,以论汉土诗歌之音律。印度声明之诵法,所谓『呗匿』(bhanaka)唱时音义悠扬曲折以取态。刘氏云『和体抑扬』,即由梵唱体会而出。设非会通华梵,识其大体,乌能为此论乎?」(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

      按:「韵气一定」,押韵有一定的规则,比较容易。「
和体抑扬」,所以「选和至难」,如何选用飞沈的字调,使它声音调和,要靠「内听」,是很难的。但是到了唐朝,还是根据「辘轳交往」的原则,逐步形成音调和谐的律诗。

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一〕,虽纤意曲变,〔二〕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三〕。

〔一〕 《校注》:「『选』上,两京本、胡本有『而』字。按有『
而』字,始与下『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相俪。」

      郝懿行批注:「按古音通协处多,故曰作韵甚易。」

      刘大杰主编《批评史》:「刘勰指出:有韵之文要比无韵之笔为难,但押韵却比选和容易。」

      朱星:「一般说无韵之文(笔)容易做,但它也要讲究平仄,所以极难。有韵之文(文)是难做的,但押韵这件事却并不难。刘氏只提出『和』(平仄),未明提『节奏』,但在『选和』之中,已具有节奏的道理。」

      刘师培《文说和声第三》:「……故宣之于口,或音涉钩辀;若绳之以文,则体乖排偶。此则彦和所谓『作韵甚易』,『
选和至难』者也。」

      《总术》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文镜秘府论文笔十病得失》:「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檄移、章奏、书启等是也。」

〔二〕 《校证》:「『意』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毫』。」纪批:「『纤意』当作『纤毫』。」《校注》:「按『毫』字较胜。」

〔三〕 「振」,举。郭绍虞《蜂腰鹤膝解》:「『凡声有飞沈』,这一段,正是解释八病之说。……他不过因为『纤意曲变,非可缕言』,所以不必列举八病之目。『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所以又只举『和体抑扬』之论。」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声律失调之病,然后说明调和声律的原理和方法。

若夫宫商大和〔一〕,譬诸吹钥〔二〕;翻回取均〔三〕,颇似调瑟〔四〕。瑟资移柱〔五〕,故有时而乖贰;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六〕。陈思、潘岳,吹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七〕。概举而推,可以类见〔八〕。

〔一〕 《庄子齐物论》:「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

      《斟诠》:「『大和』一作『太和』,语出《易干》彖辞:『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集注:『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此处喻音律之和谐。」

〔二〕 《公羊传》宣公八年:「钥者何?钥舞也。」何注:「钥,所吹以节舞也。吹钥而舞,文乐之长。」

      《尔雅释乐》:「大钥谓之产。」郭璞注:「钥如笛,三孔而短小。」《诗经邶风简兮》:「左手执钥。」毛传:「
钥,六孔。」《风俗通》卷六:「钥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众声也。」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龢言》以为钥当为编管乐器,即排箫,并以为《尔雅》「大钥谓之产」之「产」为「笙」字之讹。

〔三〕 黄注:「取均,《新唐书杨收传》:『旋宫以七声为均,均言韵也。』」

      《文选》卷十八成公绥《啸赋》:「音均不恒,曲无定制。」李善注:「『均』,古『韵』字也。《鹖冠子》曰:五声不同均,然其可喜一也。」

      陆、牟注:「这几句中的『和』、『均』是泛指,和上段所谓的『和』难『韵』易不同,所以下面又有『瑟柱之和』的说法。」

〔四〕 黄注:「调瑟──《扬子法言》:以往圣人之法治将来,譬犹胶柱而调瑟。」此见《先知篇》。胶柱鼓瑟见《史记赵奢传》。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训》:『譬犹师旷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无尺寸之度,而靡不中音。』」

〔五〕 按琴瑟系弦之木曰「柱」。李商隐《锦瑟》诗:「一弦一柱思华年。」

〔六〕 《斟诠》:「此申述宫商大和与翻回取均所以悬殊,以明文家之用韵,虽可力强而致,惟不若自然之和谐也。……乖贰,本训乖离携贰。《晋书羊曼传》:『王敦既与朝廷乖贰。』此处作『差错』解。」

      纪评:「此又深入一层,言宫商虽和,又有自然勉强之分。」

〔七〕 范注:「此谓陈思、潘岳吐音雅正,故无往而不和。士衡语杂楚声,须翻回以求正韵,故有时而乖贰也。左思,齐人,后乃移家京师,或思文用韵,有杂齐人语者,故彦和云然。」

      《校释》:「舍人以吹钥喻陈思、潘岳之文,以调瑟譬陆机、左思之作。一则曰『宫商大和』,一则曰『翻回取均』,于曹潘、陆左,分别极清。其释钥瑟之异,则曰:『钥含定管,瑟资移柱。』盖钥管有定,无往不协,瑟柱无常,时或乖调,以喻曹潘篇篇谐适,左陆每有乖贰也。其意扬曹潘而抑左陆。按潘陆齐名,当时论者,每喜并举,无所优劣。惟孙绰谓『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论同舍人,可证吹钥调瑟之义(孙语见《
世说文学》篇引)。潘陆之优劣既明,曹左之异同斯见。而舍人论文不贵繁缛之旨,亦缘此而愈显。」

      朱星:「至于陈思、潘岳比作钥,陆机、左思比作瑟,是说前两人用的正声,后两人有方音。正是下文的『士衡多楚,……失黄锺之正响』。」

〔八〕 《札记》:「『宫商大和』至『可以类见』。按此谓能自然合节与不能自然合节者之分。曹潘能自然合节者也,陆左不能自然合节者也。纪评未憭。」

      以上为第三段,举例说明自然音律和人工音律的区别。

又诗人综韵〔一〕,率多清切〔二〕,《楚辞》辞楚〔三〕,故讹韵实繁〔四〕。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五〕,《文赋》亦称取足不易〔六〕,可谓衔灵均之声余〔七〕,失黄锺之正响也〔八〕。

〔一〕 《札记》:「此诗人对下《楚辞》而言,则指《三百篇》之诗人。」《易系辞》:「错综其数。」疏:「综谓综聚。」

〔二〕 《文选》刘桢《赠徐干》诗:「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限。」五臣刘良注:「清切,犹严切也。」「切」谓切合,「清切」,清晰准确。

〔三〕 「《楚辞》辞楚」,是刘氏已知屈宋之作杂陈方言,其音多楚,故读之不协也。杨慎批:「伟长饶齐气,士衡多楚声。」

〔四〕 「讹韵」,即不切之韵。

      《日知录》卷五《乐章》:「古之诗大抵出于中原诸国,其人有先王之风,讽诵之教,其心和,其辞不侈,而音节之间,往往合于自然之律。《楚辞》以下,即已不必尽谐。」原注:「《文心雕龙》言:《楚辞》『讹韵实繁』。」

      陈钟凡《中国韵文通论》第三章《诗骚之比较》曾引此数语而申论之云:「此其所辨,两者音韵之异同,非音律之差别也。」

〔五〕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语云云:兄文故自楚,须作文,为思昔所识文。』观云诸书中论韵者,如:『李氏云雪与列韵,曹便复不用;人亦复云,曹不可用者,音自难得正。』(所云李氏,岂即李登与?曹或指陈思王也。)又如:『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又如:『音楚,愿兄便定之。』观此诸语,知当时无标准韵书,故得正韵颇不易也。」

〔六〕 「取足」,原作「知楚」。《札记》:「案《文赋》云:『
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彦和盖引其言以明士衡多楚,不以张公之言而变。『知楚』二字乃涉上文而讹。」《校证》:「案黄说是。『知楚』二字即『取足』形近之讹,今据改。」李善注这两句话说:「言其功既多为累盖寡,故以取足而不改易其文。」庄适注:「
本文推广其意,谓文中虽明知有楚音,而以功多累寡之故,因以取足而不易之。」

      许文雨《文赋》讲疏:「谓取足于此(指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而不另易者,盖申上『极无两致,尽不可易』之旨。理极言尽,故曰『取足』。无两致,不可益,故曰『不易』。」沈岩校本:「何云:知楚不易,今《文赋》无此语。」

      《缀补》:「案今本《文赋》有『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二句,与彦和所引不符。或记忆偶失,或今本《文赋》有脱文。」

〔七〕 《校注》:「按『声余』当乙,始能与正响相对。上文『余声易遣』亦与『遗响难契』对。」

〔八〕 黄锺、大吕之音,古代认为是正声。

      朱星:「刘勰误会《楚辞》非正响,又多讹韵,只有《
诗经》纔是正声雅音。其实《楚辞》用韵与《诗经》用韵全同,清古音学家已证明此事。」

      纪批:「此一段又言韵不可参以方音。」

      《日知录》卷二十九《方音》:「《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锺之正响也。』」

凡切韵之动〔一〕,势若转圜〔二〕,讹音之作,甚于枘方〔三〕,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四〕。

〔一〕 《札记》:「此言文中用韵,取其谐调,若杂以方音,反成诘诎。」范注:「自陆法言撰《切韵》,方言虽歧,而诗文用韵,无不正矣。」

      《注订》:「切韵者,切合用韵之意。与陆法言《切韵》无关,范注误。」

      《校注》:「按此承上文『诗人综韵,率多清切』二句,非谓讲求反切之切韵。」《文镜秘府论论对》:「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斟诠》:「切韵,谓声韵之平仄谐调也。」

〔二〕 《汉书梅福传》:「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如转圜。」注:「转圜,言其顺也。」

      铃木云:「『圜』,《玉海》作『圆』。张之象本、两京本均作『圆』。『圜』『圆』通。」

      《南史王弘传》附《王筠传》载沈约转述谢朓语云:「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

〔三〕 黄注:「宋玉《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注:枘,刻木端所以入凿。」「枘」,木端入孔处。

      朱星:「切韵与讹音对举,可知切韵是指正确的韵。如果运用好,则势若转圜,和畅无碍。如果作出讹音,就等于纳方枘于圆凿,格格不入。」

〔四〕 纪批:「言自然也。」

练才洞鉴〔一〕,剖字钻响;疏识阔略〔二〕,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三〕,南郭之吹竽耳〔四〕。

〔一〕 「练」,精练。「洞鉴」,深识。

〔二〕 「疏识」,一作「识疏」。《校注》:「识疏,黄校云:『
汪本作疏识。』按汪本是也,『疏识』、『阔略』,词性始能相偶。元本、弘治本、畲本、张本、梁本、四库本亦并作『疏识』。」

      《考异》:「疏识与识疏一也。阔略所以状疏识,无所谓相偶与对文耳。」

      《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宽简」,引申为忽略。《论衡实知》篇:「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三〕 黄校云:「『籁』字下,王本有『流水之浮花□□□郑人之买椟』十三字。」《校注》:「按两京本、胡本有『流水之浮花,郑人之买椟』十字,与训故本略同。寻绎上下文意,实不应有。『长风』,『南郭』二句皆以音喻,『流水浮花』,『郑人买椟』,于此颇不伦类,疑为浅人妄增。《淮南子齐俗》篇:『若风之过箫,忽然感之,各以清浊应矣。』许注:『箫,籁也。』」

      《缀补》:「宋玉《高唐赋》:『长风至而波起兮。』」

      《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郭象注:长风之声)?山林之畏隹(郭注:大风之所扇动也),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下文又云:「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此处当指地籁而言。

〔四〕 梅注:「『南』原作『东』,叶循父改。」

      《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愍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补注》:「《札迻》云:『南,元本、汪本、活字本、冯本并作东。注云:元作东,叶循父改。纪云:东郭吹竽,其事未详。若南郭吹竽,则于义无取;殆必不然。按叶循父校改南,据《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改也。今检《新论审名》篇云:『东郭吹竽而不知音。』袁孝政注亦以齐宣王东郭处士事为释,则南郭自有作东郭者,不必定依《韩子》也。但滥竽事终与文意不相应耳。』」

      《札记》:「彦和之意正同《新论》,亦云不知音而能妄成音,故与长风过籁连类而举。章先生云:『当作「南郭之吹于」耳,正与上文相连。《庄子》:「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此本南郭子綦语,而彦和遂以为南郭事。俪语之文,固多此类。后人不知「吹于」之义,遂误加竹耳。』侃谨案:如师语亦得,但原文实作『东郭』,自以孙说为长。」范注:「案《晋书刘寔传崇让论》:『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南郭、东郭皆可通。剖字钻响,谓调声有术;随音所遇,谓偶然而调。长风过籁、南郭吹竽,皆以喻无术驭声者。」朱星:「练才洞鉴之人,必能剖字,研究其声韵;至于识疏阔略之人,盲目地随音所遇,不知掌握,必然如长风过籁,发生许多杂音;东郭吹竽,不谙宫商,为识者所笑。」

      《缀补》:「案《古诗纪》、《喻林》引此并作东郭,与原本同。盖《韩非子》旧本『南郭处士』或有作东郭者。」

古之佩玉,左宫右征〔一〕,以节其步〔二〕,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忽哉〔三〕!

〔一〕 梅注:「《礼记》:『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采齐》、《肆夏》皆乐名。」按此见《玉藻》篇。「行以《肆夏》」下尚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礼记集说》:「征角宫羽,以玉声所中言也。」「左宫右征」,谓左面的玉器撞击时发出宫音,右面的发出征音。

〔二〕 庄适注:「《采齐》,乐章名,以为趋走之节。《肆夏》,同《陔夏》,乐章名,以为行步之节。」

〔三〕 《校证》:「『忽』原作『忘』,据王惟俭本改。」徐复《
正字》:「按作『忽』字是。《书记》篇云『岂可忽哉』,与此同义。」

      朱星:「佩玉叮当以节步趋,这说明端正的走道,还要按节奏,才能声不失序。因此,音有律文的作用。……音的律文有二:一是正音法的,不要有讹音,这是消极的;一是谐音法的,即押韵选和,这是积极的,使音律更和谐有美感。」

      刘师培《文说和声第三》:「昔梁元帝之论文也,谓『宫商靡曼,唇吻遒会。』(原注:『见《金楼子立言篇》)刘彦和《文心雕龙》亦曰:『声不失序,音以律文。』欲求立言之工,曷以此语为法乎?」

      「其」,犹岂。《左传》僖公五年:「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第四段,举具体作家以示正声与讹韵之别,说明文中用韵,须取谐调,不可杂以方音。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一〕。吹律胸臆〔二〕,调钟唇吻〔三〕。声得盐梅〔四〕,响滑榆槿〔五〕。割弃支离〔六〕,宫商难隐〔七〕。

〔一〕 「情」字,明徐元太《喻林》文章门引作「清」(见卷八十八)。

      《斟诠》:「言标举情感,务求高远;排比音韵,则力谋习近。此承篇首『音律所始本于人声』立说。谓吟咏性情,必重音律。」按「比」谓「逆鳞相比」之「比」。「近」谓切近。

〔二〕 《校注》:「按吹律用伶伦之昆仑断竹制十二筒效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原文已具《书记》篇『黄锺调起,五音以正』条)。」

〔三〕 《校证》:「『钟』何校作『锺』。」黄注:「《(汉书)扬雄传》:师旷之调锺,知音者之在后也。注:晋平公锺,工者以为调矣。师旷曰:『臣窃听之,知其不调也。』至于师涓而果知锺之不调,是师旷欲善调之锺,为后世之有知音。」范注:「《吕氏春秋长见篇》:『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钟」,喻指律吕。「调钟」,调和律吕。按此二句义应为吹律管靠胸腔,调和音调靠唇吻。

〔四〕 《校注》:「《书》伪《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枚传:『盐,咸;梅,酸。羹须咸醋以和之。』「盐梅」,调味品,喻音之调和。

〔五〕 范注:「《礼记内则》:『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郑注:『谓用调和饮食也。』此文『槿』是『堇』之假字。《释文》云:『堇,菜也。』」陈澔注:「堇,菜名。荁似堇而叶大。榆之白者名枌。免,新鲜者;薧,干陈者;言堇荁枌榆四物或用新,或用旧也。滫,说文:久泔也。瀡,滑也。滫瀡,滫之滑者也。」又:「
荁音丸,免音问,薧音考,滫,思酒切;瀡音髓。」「滫瀡」,调和食物之法,浸以淅米汁,使柔滑。

      《斟诠》:「言声调得中,则抑扬有致,宛若盐梅之和羹汤;音韵滑利,则咏叹生情,不啻榆槿之调饮食。……此二句隐括篇中和声谐韵两层而言之。」

〔六〕 《斟诠》:「《庄子人间世》:『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释文》:『支离疏,司马云:形体支离不全貌,疏,其名也。』又《庄子德充符》:『闉跂支离。』释文:『司马云:言脚常曲行,体不正卷缩者。』」

      范注:「支离,指上文逐新趋异之流。」

〔七〕 《札记》:「二句,言声病既袪,宫商自正也。」

      《斟诠》:「言文章之用韵,如能割舍抛弃支离不正之声病,宫商大和之正响自然腾跃而出矣。」

  章句 第三十四
  《论衡正说》:「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

  《镕裁》篇:「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

  《毛诗关雎》篇末章句正义:「自古而有篇章之名,与《诗》《礼》俱兴也,故《那》序曰『得《商颂》十二篇』,《东山》序曰『一章言其完』是也。句则古者谓之为言,《论语》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以『思无邪』一句为一言。左氏曰:『臣之业在《扬之水》卒章之四言。』谓第四句『不敢告人』也。及赵简子称『子大叔遗我以九言』,皆以一句为一言也。秦汉以来,众儒各为训诂,乃有句称。《论语》注云『此我行其野』之句是也。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然字之所用,或全取以制义,『关关雎鸠』之类也;或假辞以为助,者、乎、而、只、且之类也。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

  刘大櫆《论文偶记》:「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札记》:「结连二字以上而成句,结连二句以上而成章,凡为文辞,未有不辨章句而成工者也。……彦和此篇,言句者『联字以分疆』,又曰『因字而生句』,又曰『句之清英,字不妄也』,又曰:『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其于造字之术,言之矣。然字之所由相联而不妄者,固宜有共循之途辙焉。前人未暇言者,则以积字成句,一字之义果明,则数字之义亦必无不明。」

  又:「一、释章句之名,……《说文》:乐竟为一章,……言乐竟者,古但以章为施于声音之名,而后世则泛以施之篇籍。舍人言:『章者,明也。』此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说文》曰:『句,曲也。』句之名,秦汉以来众儒为训诂者乃有之,此由讽诵经文,于此小●,正用钩识之义。舍人曰:『句者,局也。』此亦以声为训,用后起之义傅丽之也。《诗》疏曰:『古者谓句为言,……』案古称一言,非必词意完具,但令声有所稽,即为一言,然则称言与称句无别也。总之,句、读、章、言四名,其初但以目声势,从其终竟称之,则为章;从其小有停●言之,则为句、为曲、为读、为言。降后乃以称文词意完具者为一句,结连数句为一章。……舍人此篇云:积章为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又云:篇有小大。盖犹是本古谊以为言。今谓集数字而显一意者,谓之一句;集数意以显一意者,谓之一章。……或传一人,或论一理,或述一事,皆谓之一篇而已矣。」

  「章句」的章,不像现代书里一章一节那么长。在上古时代的演奏中,一次小停顿就是一章。像《诗经》里很短的一篇诗,就可以分成好几章。在古代的经书、子书中,一篇文章里的较小的意义单位,也叫一章。汉朝人的章句之学,就是研究在什么地方分章,什么地方断句的。这里所讲的「章」,实际上相当于后代文章中的段。《章句》的「句」,也不是现代语法中所说的句,而是说话时一个停顿的单位。

  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章句》篇题解:「对章句的名称和作用解释了以后,刘勰说明了词、句、章、篇之间内在的联系。显然他对于一篇作品是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的,因而他认为要使作品完美无缺,便得从用词入手。其次他认为章句和思想内容的关系千变万化,应怎样处理,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不过统一的要求还是有的,那就是要求词句配搭得当,顺理成章,使内在的思想感情为血脉贯注,使文章的首尾连成一体。由于『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所以他最后还谈了句中字数、换韵和使用虚字的问题。」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一〕,宅情曰章〔二〕,位言曰句〔三〕。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四〕: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五〕。

〔一〕 《注订》:「宅者,有范围也。位者,有定位也。故范围以章,定位以句。」

〔二〕 范注:「《说文》:『宅,所寄也。』《国语鲁语上》:『宅,章之次也。』谓章明情志,必有所寄而次序显晰也。」周注谓《国语鲁语》原意为「住宅是有章服(礼服,指官员)的人的住宿处。这里借用这话给章和宅以新的意义」。

〔三〕 刘师培《左庵外集国文杂记》:「《文心雕龙》云『置言有位』『位言曰句』。所谓位言者,即缀字有次序之谓也。」

〔四〕 范注:「郑注《尧典》『平章百姓』曰『明也』。《说文》:『句,曲也。』局亦曲也。《毛诗关雎》正义:『句必联字而言,句者,局也;联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章者,明也;总义包体,所以明情者也。』即本彦和为说。」

      《校释》:「舍人释章为『明』,释句为『局』,虽非章句之本义(乐竟为一章。句者,曲也),然最足明章句之用。盖情思之发,必有其曲折次序,而章以宅情,必随其曲折次序而分布之,贵能昭晰。故诗文章数无定,其施设之变亦至伙。例如《芣卫》三章,初言往采,故曰『采之』、『有之』,次言采事,故曰『掇之』、『捋之』,末言采获已多将归之事,故曰『袺之』、『襭之』。三章不可减为二,不必增为四,而春原采卫之事如见矣。其它一意而数章者,非复也,所谓一唱三叹,言之不足,故重言之,所以尽其致也。至句之训局,其义亦精。一句之字,短或二三,长不过八九,意行其中,弥见局促。故造句贵无冗字,而前后句相承之间,尤贵有次。如『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过宋都』,则几乎一字不可易,此《春秋》所以谨严也。孔颖达释《关雎》章句,即采刘义。其言曰:『句必联字而言,……所以明情者也。篇者,遍也,言出情铺,事明而遍者也。』其下复取诗中分章制句之式以为例,亦可与舍人此篇相发,正可参看。」「包体」是把各句的内容汇成一个整体。「章」是安排思想感情,即安排内容的单位,「句」是安排语言的单位。把语言划成小的格局,就需要把某些字联合起来,和另外的一些字分清疆界,这就是断句。为了使思想感情更加明晰,把同一内容的句子总合在一起,这就是一章。

      《文镜秘府论定位》:「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叙人事、物类等事,理有多者,有少者):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折成众科之义(
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史通叙事》篇:「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

〔五〕 黄注:「《蜀都赋》:『瓜畴芋区。』注:区,界畔也。《
周礼》: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畛,田界。」

      「区」,区域。「畛」,界也。「衢路」,四通八达之道路。《说文》:「四达谓之衢。」《荀子劝学》篇:「行衢道者不至。」杨倞注:「孙炎云:衢,交通四出也。」郭注:「『区畛相异』,指句与章区域不同;『衢路交通』,指章句之间互相沟通。」

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一〕,积章而成篇〔二〕。篇之彪炳,章无疵也〔三〕;章之明靡〔四〕,句无玷也;句之清英〔五〕,字不妄也〔六〕;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七〕。

〔一〕 《校注》:「『成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为章』。《翰苑新书序》、《
唐音癸签》四引同。按作『为章』,与下句之『成篇』始不重出,是也。《论衡正说》篇:『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考异》:「曰生曰为曰成,含义各殊。」

〔二〕 《札记》:「若乃篇章之分,一着简册之实,一着声音之节,以一篇所载多章皆同一意,由是谓文义首尾相应为一篇,而后世或即以章为篇,则又违其本义。案《诗》三百篇,有一篇但一章者,有一篇累十六章者,此则篇章不容相混也。其它文籍,如《易》二篇不可谓之二章,《孟子》七篇不可谓之七章,《老子》著书上下篇,不可谓之二章。自杂文猥盛,而后篇章之名相乱。」

      《斟诠》引左培《文式》曰:「章法非篇法也,篇法乃一篇之提、反、虚、实、挑、缴、结也。所谓章者,片段之谓。就一篇中,股股贯串,句句接续,乃成章片。」

〔三〕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本篇下引黄氏语同此):「
是以裁章为谋篇之基干,欲谋求彪炳可玩之篇,必先裁制完美无疵之章,犹人身之有四支百骸,必先求各部发育正常,而后始有十全十美之体躯也。」「彪炳」,文采焕发。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

〔四〕 《注订》:「相如《上林赋》:『靡曼美色。』张揖注:『
靡,细也。』」

〔五〕 《校注》:「『清』,何本、凌本、……王本并作『青』。按『青』非是。《时序》篇『结藻清英』,《程器》篇『昔庾元规才华清英』,亦并作『清英』。《文选西都赋》:『鲜颢气之清英。』『清英』二字即出于此。」《考异》:「《释名》:『清,青也。』义可通而字异,从『清』是。」

〔六〕 范注:「字不妄用,论详《练字》篇,此篇专论章句。」

      这是说写文章的时候,必须先写出字句,然后才形成篇章。但构思的时候,要先从全局着想,先命意谋篇,分开段落,然后选词造句。整篇文章立意光彩焕发,分段才能没有毛病;每段的意思都很明细,造句才能不出差错;句子造得干净利落,遣字才能不落虚妄。

〔七〕 《说文》:「振,举救也。……一曰奋也。」「振」又谓振动。

      《校注》:「按《庄子天地》篇:『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成疏:「一,道也。夫事从理生,理必包事,本能摄末,故知一万事毕。」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四《论谋篇之术》:「
刘彦和云:『夫人之立言,……字不妄也。』此谓立言次第须先字句而后篇章;而临文构思,则宜先篇章而后字句。盖文章构成,须历命意、谋篇、用笔、选词、炼句五级。必先树意以定篇,始可安章而宅句。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故无论研究何家之文,首当探其谋篇之术。……均须就命意、谋篇、用笔、选词、炼句五项,依次求之,谋篇既定,段落即分。大抵文之有反正者,即以反正为段落;无反正者,即以次序为段落。(如论说之类有反正两面,碑铭即无反正,颂不独无反正,且无比喻,匡衡刘向之文以正面太少,故用比喻甚多。)仿真古人之文,能研究其结构、段落、用笔者,始可得其气味;能了解其转折之妙者,文气自异凡庸。若徒致力于造句炼字之微,多见其舍本逐末而已矣。」

      马建忠《马氏文通序》:「刘氏《文心雕龙》云:『夫人之立言,……知一而万毕矣。』顾振本知一之故,刘氏亦未有发明。」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油印本,本篇下引朱氏语同此)说这一小段「提出章、句、字相生相依的关系」。又说:「从形式上是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但从构思写作上,正是相反;先考虑全篇中心思想即主题以及有关的论点或事例,然后考虑分多少章;分章确定后,再造句用字。章、句、字三者,互相连系影响是对的。而字(词)是句的基础,句是章的基础,章是篇的基础。一个字(词)用坏了,就影响一句,一句用坏了就影响一章;一章坏了就影响整篇。这也是正确的。这种整体观点正是针砭当时不顾篇章,只顾在字句上用工夫,只求一句一字之新奇,甚至只追求一字,而忘了一句,更忘了一章一篇。」

      以上为第一段,释章句之义并说明篇、章、句、字之间的关系。

夫裁文匠笔〔一〕,篇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二〕。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三〕;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四〕。

〔一〕 《斟诠》:「匠,谓计划制作也。《小尔雅广诂》:『匠,治也。』」

〔二〕 《注订》:「小大指巨细长短言,缓急指情采声律言。盖思本多方,义有广狭,随分所定,假以辞章,笔无余渖,意竟所怀,则篇成矣。故大小随施之所宜,而缓急由于兴之所运,故云『随变适会,莫见定准』者此也。」「离章」,即分章。

      黄春贵:「此言章句之安排,必须随从事物之变迁,适应情理之际会,因时制宜,未有一定之准式。」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调有缓急,谓句度也。盖句长者调缓,句短者调促,如:『毋巧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此句长而调缓之例也。『华而睨,立孙,畏,厌,溺』此句短而调促之例也。又句长者婉柔,句短者明健,如《檀弓》句洁而多变化,《孔子家语》改《檀弓》语,句多差忒。《文则》曰:『《春秋》文句,长者踰三十余字,短者止于一言。』此一则以三十余不谓多,一则以一言而不谓少,随变适会者也。」

〔三〕 范注:「《关雎》正义曰:『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以诗者申志,一字则言蹇而不会,故《诗》之见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禋》之类也。』案此说亦通于一切文笔,凡一字不得成为句,句必集数字而后成。」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韩注:不可立定准也),唯变所适。(韩注:变动贵于适时,趣舍存乎其会也)。』」

〔四〕 黄春贵:「所谓章者,用在显现情理,每章总束一义,必须情理完具,乃能成就其体段。故在一篇文章之中,应择取同属一义者合成一章,凡与章旨无关,内容空洞,或文句晦涩,章旨不明者,不可牵入。……归有光《项脊轩志》曰:『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埳井之蛙何异?』此一章中,文句颇多晦涩,称谓杂乱,弊端丛生。故蒋祖怡《文章学纂要》中责其全篇缺乏凝聚性,援例薄弱,章旨欠清。」

      《斟诠》:「体即体段,谓大体段落,犹言体要。《书毕命》:『辞尚体要。』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合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已,则为枝衍说,皆不可谓之体。人身上有领,下有要,乃体之关会处。事理之有要,亦犹是也。』」「体」,这里指章。

      日人斋藤《拙堂文话》:「一篇之中,有数行齐整处,数行不齐整处,齐整中不齐整,不齐整中齐整,或缓或急,或显或晦,间用之,此李性学之说,所谓章法也。犹四支百体,或圆或方,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其形各异,而各得其所也。然头颔自为头颔,手足自为手足,不相接续则亦不能成体矣。」(见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引)

      纪评:「此一段论章法。」

其控引情理,送迎际会〔一〕,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二〕,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三〕。

〔一〕 《斟诠》:「此段论章句之安排,必须照顾全局,于题材中动境之遇合,既已过往则控制情理以遣送之,尚未来临则牵引情理以迎接之:务使上下有所呼应,首尾得以圆合,譬如舞容之回转旋环,歌声之轻细柔和,进退抗坠,皆有一定之乐位节奏也。」

      对此二句之解释,译注本中众说纷纭,不再一一征引。按上引《文镜秘府论定位》篇云:「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之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送迎际会」乃就上文「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而言,上引《定位》篇云:「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
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又云:「又文之大者,藉引而申之(文体大者,须依其事理,引之使长,又申明之,便成繁富也);文之小者,在限而合之(文体小者,亦依事理,豫定其位,促合其理,使归约也)。申之则繁,合之则约。」刘勰所说「控引情理」,控谓控制,即促合其理,使归于约;引谓引申,即引之使长,成为繁富。

      《文镜秘府论》又云:「其为用也,有四术焉:一者,分理务周;二者,叙事以次;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理失周,则繁约互舛;事非次,则先后成乱;义不相接,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断绝也)。」「际会」,即交接会合。「迎」谓迎接上文,「送」谓泻送下文。「送迎际会」乃是利用「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使上下文义相接。

〔二〕 《礼记乐记》:「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郑注:「缀,表也,所以表行列也。……兆,域也,舞者进退所至也。」

      范注:「《礼记乐记》:『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正义曰:『缀,舞者行列相连缀也;兆,位外之营兆也。』」郭注:「缀兆之位,谓乐舞者进退之位。」

〔三〕 范注:「《礼乐记》: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槁木。」

      《吕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列子周穆王》:「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以满之。」张湛注:「靡曼,柔弱也。」

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一〕,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二〕,原始要终〔三〕,体必鳞次〔四〕。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五〕;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六〕。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七〕,跗萼相衔〔八〕,首尾一体〔九〕。

〔一〕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八年:『赋诗断章,取所求焉。』」

      杜注:「言如赋诗者取其一章而已焉。」此处「诗人」指《诗经》的作者。

      郭注:「本文云:『寻诗人拟喻,则断章取义』,则指作诗之人,拟譬事物,引用史实,义取一端也。两不相同。」

      牟注:「喻,晓喻,说明。断章取义,这是对作诗而言,和说《诗》者割裂原意的『断章取义』不同,指《诗经》分章,各写一相对独立的内容。」

〔二〕 《校注》:「按《文选》张衡《南都赋》:『白鹤飞兮茧曳绪。』李周翰注:『犹蚕茧曳丝绪而相连。』」

〔三〕 《易系辞》:「《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言《易》之为书,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此处举《诗经》为例,说明一篇文章中的「章」、「句」等大小构成单位必须首尾呼应。

〔四〕 「体必鳞次」,谓在体制上一定象鳞片那样紧密联接。

      黄春贵:「所谓『体必鳞次』,即章节之宜先宜后,应作妥善之布置,若『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唐彪《作文谱》曰:『文章当先当后,苟得其宜,虽命意措词,不甚过人,而大概已佳。若位置失宜,当先反后,虽词采绚烂,思路新奇,亦紊乱不成文矣,故先后位置,治文者不可不细心斟酌也。』盖顺序之可贵,关系于命意措词者如是。譬如《国策范雎说秦王》首二章曰:

      「范雎至,秦王庭迎范雎,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进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立身为帝王。向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二问而不对者是也。』

      「上文首章,先言秦王接见范雎,继言秦王跪而请教,再言秦王长跪请问是否不肯教,次章范雎先答非敢不教,继引述文王吕尚之事迹,再言己疏于王,因未知王心,故不对也。凡此所述,皆按情理之自然发展,一步紧挨一步,井井有条,前后一贯。若秩序凌乱,不照常轨,则不易明其所指。……于此,知『内义脉注』、『体必鳞次』,实乃安排章节之途径。盖义不脉注,则血气呆滞,文之情理难于通畅。体不鳞次,则关节脱离,文之机神无从显现。虽饤饾帮凑,勉强成篇,终必支离破碎,辞不达意,尚何贵乎章法之有哉!」

〔五〕 黄注:「《诗小雅》:『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启行,喻始也。」按此见《六月》。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其弊者,则如《文赋》云:「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

〔六〕 范宁《春秋谷梁传序》:「因事备而终篇,故绝笔于斯年。」此处取「终篇」之义。

      「追媵」,承接。《释名释亲属》:「侄娣曰媵。媵,承也,承事嫡也。」

      《校证》:「『媵』原作『胜』,梅据谢改,徐校同。案谢徐改是。王惟俭本正作『媵』。《附会》篇云:『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理可互参。」

〔七〕 以上是说:章句在篇里,象蚕茧抽丝一样,从头到尾,要顺着次序一层挨一层地排列。开头的话,就要把篇中的内容事先暗示出来。末尾的结束语,又要响应前面的内容。这样尽管表面上辞采交错,而内中的义脉还是贯注的。《注订》:「绮交,相综错也。脉注,相贯串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故将发思之时,先须惟诸事物合于此者。既得所求,然后定其体分,必使一篇之内,文义得成(
篇,谓从始至末使有文义,可得连接而成也);一章之间,事理可结(章者,若文章皆有科别,叙义可得连接而成事,以为一章,使有事理,可结成义)。通人用思,方得为之。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成;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校释》:「此篇于分章造句之法,但挈其大纲,所谓言之有序也。大而一篇之中各章之后先,小而一句之中各字之次第,皆有天然之秩序。赋情则情之曲折,记事则事之本末,论理则理之层次,皆天然之秩序也。作者苟当情怀澄澈,事理通明之会,则安章宅句,自成条理。至于其间变化波澜之妙,正侧穿插之奇,短长高下之度,轻重隐显之限,回互激射之势,则非法所能拘,亦非言所能尽。大抵天才开朗者,杼柚寸心,自然灵妙。屈宋之辞赋,则抒情之正则也。子长之《史记》,则记事之极轨也。庄孟之文辩,则论理之崇规也。此四子者,言不失其友纪,而又变化无端,可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者矣。」

      黄春贵:「所谓内义脉注,即各章之间,内在义理,彼此贯注。否则各章独立,不相缀属,东鳞西爪,徒见支离破碎。……试以杜工部《九日蓝田崔氏庄》诗为例:『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此诗中以『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二句为启行之辞,逆萌中篇『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之意。『羞将短发还吹帽』暗写一『
悲』字,笑倩旁人为正冠』暗写一『欢』字。『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为写当时当地之景物,暗中则藉水流山兀,μ天地以永生,以反衬人寿几何,寄朝露无常之深慨,乃引出『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之束笔。持茱萸而看仔细者,老人悲明岁之未必能重把茱萸,乃不忍遽舍,而还原脉注于『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之主旨矣。」

〔八〕 黄注:「《诗小雅》(《常棣》)『鄂不韡韡』,笺:『
承华者曰鄂。不,当作柎;柎,鄂足也。』疏:『郑以为华下有鄂,鄂下有柎,由华以覆鄂,鄂以承华,华鄂相覆而光明,犹兄弟相顺而荣显。』」范注:「『柎』、『不』声同,『柎』字亦作『跗』。」《注订》:「《说文》无『』,《诗》传皆作『鄂』,《文选》江文通《杂体诗》『青松挺秀』,注:『鄂与同。』」《斟诠》:「,为花之最外部,亦曰外花被,多呈绿色。……花承于,托于跗。」

      《管子地员》篇:「朱跗黄实。」尹知章注:「跗,花足也。」

      黄春贵:「盖章句在篇,不啻蚕茧之抽取丝头,由始至终,排比紧凑,层次井然。起笔宜暗示迹象,埋伏线索,为中篇预留后步;结笔应约制缰辔,检阅过脉,为前文收拾场面;然后篇首与篇尾,乃能浑然一体。……故知章节之安排,首宜内义脉注,次则体必鳞次,二者之外,别无坦途。」

〔九〕 纪评:「与《镕裁》篇一段参看。」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创作论》第三节《论字句篇章》:「章虽然是一篇的一部分,实际就等于一篇的缩小;其写作并不比一篇容易。所以彦和说:『改章难于造篇。』那么要想做到『章之明靡』,应该怎样呢?《章句》篇说:『然章句在篇,……首尾一体。』因为是『章总一义』,所以在写一段文章的时候,必须前后照应,『首尾一体』。不但形式上要有适当的联络;并且意义上要能够贯串;是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了。文章是『积章而成篇』的。裁章要是顺序无疵,那当然就能做到『篇之彪炳』了。」

若辞失其朋,则羇旅而无友〔一〕;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二〕。是以搜句忌于颠倒〔三〕,裁章贵于顺序〔四〕,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五〕。

〔一〕 《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

      《校证》:「『朋』原作『明』。谢云:『玩赞语,「
明」当作「朋」。』梅徐改『朋』,王惟俭本亦作『朋』。」《考异》:「下句『羁旅而无友』,及『飘寓而不安』,皆承『朋』字而来,从『朋』是。」

      《校注》:「按《楚辞九辩》:『廓落兮,羇旅而无友生。』(旧校云:「一无生字。」)《文选》张衡《思玄赋》:『
顝羇旅而无友兮。』」

〔二〕 黄春贵:「若果辞句之缀属,失其比附,则如旅客之寄迹外乡,孤寂而无友朋;事理之叙述,背其顺序,则似寓人之飘流异国,杌陧而不安定。」

〔三〕 《说文》:「搜,求也。」

      《札记约论古书文句异例》举「倒句」之例云:「《
左传》闵公二年:『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与其及也。』(
顺言当云:与其及也,犹有令名。)《礼记檀弓》篇:『盖殡也,问于郰曼父之母。』(顺言当云:问于郰曼父之母,盖殡也。)」

〔四〕 黄春贵:「章旨既明,则章节之安排,应随情理之发展,循序渐进,原始要终,首尾一贯。……故知裁章之妙,贵在变化曲折,波澜起伏。但一篇中之各章,一章中之各句,其先后次第,皆应有天然之秩序。是以章节之安排,自有条理步骤可循。大抵章节之安排,要在前后贯串,一气呵成。……唐彪《读书作文谱》曰:『葛屺瞻曰:文有一字不贯,则为死字;一句不贯,则为死句;一段不贯,则为死局。至于关键紧要处有一丝不贯,则通篇文字皆死。纵使摛辞华藻,不过如对木偶人耳,岂能动人心目乎!』可知裁章之术,贯串重于美辞。唐氏《作文谱》又曰:『文章不贯串之弊有二:如一篇中有数句先后倒置,或数句辞意稍碍,即不贯矣。承接处字句或虚实失宜,或正反不合,气即不贯矣。二者之弊,虽名文亦多有之,读文者不当以名人之文,恕于审察,必细心研究,辨析其毫厘之差。』此虽云全篇文章不能贯串之弊,裁章之际,亦多有此弊端发生。」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四,杂乱。凡诗发首诚难,落句不易。或有制者,应作诗头,勒为诗尾;应可施后,翻使居前,故曰杂乱。假作《忆友诗》曰:『思君不可见,徒令年鬓秋。独惊积寒暑,迢遰阻风牛。粤余慕樵隐,萧然重一丘。』释曰:『粤余』一对,合在句端;『思君』一对,合居篇末。然则篇章之内,义别为科,先后无差,文理俱畅;混而不别,故名杂乱。」

〔五〕 《斟诠》:「指归,语出郭璞《尔雅序》:『夫《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疏:『言书所以通畅古今之言,训道物之貌,使人知其指意归趣也。』」牟注:「同致:趋向相同。和上句『指归』二字义近。」

      《附会》篇:「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是以驷壮异力,而六辔如琴;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齐其步骤,总辔而已。」

      范注:「彦和论文,最恶讹诡,此语尤极明通。盖文之善者,情高理密,辞气声调,言而有物,斯为可贵。……或者不察,以为艰涩可以文鄙浅,绮语可以市宠悦,舍本逐末,务尚怪奇,是犹德行卑下,而服上古冠服以衒鬻也。」

      《札记》:「六、论安章之总术。舍人此篇,当与《镕裁》《附会》二篇合观,又证以《文赋》所言,则于安章之术灼然无疑矣。此篇云:『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文笔之同致也。』案此文所言安章之法,要于句必比叙,义必关联。句必比叙,则浮辞无所容;义必关联,则杂意不能羼。章者,合句而成,凡句必须成辞,集数字以成辞,字与字必相比叙也,集数句以成章,则句与句亦必相比叙也;字与字比叙,而一句之义明,句与句比叙,而一章之义明;知安章之理无殊乎造句,则章法无紊乱之虑矣。《文心》云:引而伸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夫句可展为章,章可删为句,知章句之理本无二致矣。一章所论,必为一意,一意非一句所能尽,故必累句以明之,而此诸句所言,皆趣以明彼之一意,或以启下文、后句之意,或以足上旨,使去其一句,则义因之以晦,横增一句,则义因之不安,盖句中一字之增损,足以累句,章中一句之增损,亦足以累章,若知义必关联,则二意两出、同辞重句之弊可以袪矣。然临文安章,每苦杌陧,操末续颠,势所不免,是故《镕裁》篇说安章要在定准,准则既定,奉以周旋,则首尾圆合,条贯统序,文成之后,与意合符,此则先定章法,后即献替节文,亦安章之简术也。凡篇章立意,虽有专主,而枝分条别,赖众理以成文,操毫时既有牵缀之功,脱后复有补苴之事,文不加点,自古所稀,易句改章,文士常习,是以舍人复有《附会》之篇,以明修润之术,究其要义,亦曰总纲领,求统绪、识腠理,会节文而已。大抵文既成篇,更有增省,必须俯仰审视,细意弥缝,否则删者有断鹤之忧,补者有赘之诮,尺接寸附,为功至烦。故曰:『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此已然之验也。』《文赋》曰:『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此文所言安章之术虽简,实足包括舍人三篇之言。至言铨衡所裁,应绳必当。注云:言铨衡所裁,苟有轻重,虽应绳墨,须必除之,则章法谨严极矣。总之,安章之术,以句必比叙,义必关联为归,命意于笔先,所以立其准;删修于成后,所以期其完。首尾周密,表里一体,盖安章之上选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章句组织之法。

若夫章句无常〔一〕,而字有条数〔二〕,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三〕,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四〕。

〔一〕 「章」,原作「笔」。《校证》改作「篇」:「『篇』原作『笔』,盖偏旁相涉而误。上文『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即以篇句为言,此文承之。」

      《校释》:「笔句,各本皆如此。『笔』乃『章』误,审文可知。纪氏因误文妄讥,殊可哂。」又:「纪评此书,颇多浅语。即如此篇,乃有二误。次段本兼包章句,纪评以为先论章法,而指『笔句无常』以下为论句法。谓『论句法但考字数,无所发明』。不知『笔句无常』以下为另一段。『笔句』实『章句』之讹,一误也。末段三节,一论字数,二论转韵,三论发声助语之词,皆于分章造句,所关至切,纪评乃指为『类及』,无甚高论,二误也。」

      《斟诠》谓应作「章句」,云:「此实承上文『搜句』『裁章』二句之以章句为言也。」

      《补注》:「『章句无常』四句──详案:钱少詹《十驾斋养新录》(卷十六)据此云:骈俪之文,宋人谓之四六,梁时文笔,已多用四字六字矣。」

〔二〕 《校证》:「『条』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常』。」范校:「『条』,铃木云:闵本作『常』。」《考异》:「『常』字犯重,从『条』是。」

      《斟诠》校改此句为「字数有条」,云:「『字数有条』原倒作『字有条数』,不辞费解。……兹征『章句无常』对文,并依文义移正。上句承上『离章合句,莫见定准』而言;下句为下『四字,六字,变以三五』云云而发。且『有条』成语,见《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有条』与『无常』之相偶,平仄谐和,亦明转天然。」注云:「条,犹理也。见《广雅释诂》。《孟子万章》:『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在物之质曰肌理,曰文理,得其分则有条而不紊,谓之条理。』彦和下文所云:『四字密而不促,六字裕而非缓』云云,即无韵之文,句中字数可稽之条理也。」

〔三〕 范注:「《说文》:『格,木长貌。』是格有宽长之义。」《校注》:「按『格』字于此费解,殆『裕』之形误。《说文》:『
裕,衣物饶也。』《广雅释诂三》:『裕,宽也。』是裕有饶、宽二谊,上云四字密而不促,此云六字裕而非缓,斯其旨矣。」

      《四六丛话凡例》云:「四六之名,何自昉乎?古人有韵谓之文,无韵谓之笔。梁时沈诗任笔,刘氏三笔六诗是也。骈俪肇自魏晋,厥后有齐梁体,宫体,徐庾体,工绮递增,犹未以四六名也。唐重《文选》学,宋目为词学,而章奏之学,则令狐楚以授义山,别为专门。今考《樊南甲乙》始以四六名集,而柳州《乞巧文》云:『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又在其前。《辞学指南》云:制用四六,以便宣读,大约始于制诰,沿及表启也。」

〔四〕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四六》:「骈俪之文,宋人或谓之四六。谢伋《四六谈麈》、王铚《四六话》是也。考《文心雕龙章句》篇有云:『笔句无常,而字有常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则梁时文笔,已多用四字六字矣。」

      《斟诠》:「权节,谓权宜节适。《国语齐语》:『
察其四时,权节其用。』《管子小匡》:『权节具备,其械器用。』杨注:『权,计轻重所宜也;节,为之节适也。』」

      黄春贵:「夫造句用字,或长或短,未有定数,取其适于声气而已。就大体而言,则四字六字最为适中。变以三五,乃因时际会,而有权宜节适耳。」「权节」,变通的法度。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篇既联位而合,位亦累句而成。然句无定方,或长或短,长有逾于十,如陆机《文赋》云:『
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犹翔鸟缨缴而坠层云之峻。』(下句皆十一字也。)短有极于二,如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云:『翼乎,若鸿毛之顺风;沛乎,若巨鳞之纵壑。』(上句皆两字也。)在于其内,固无待称矣(谓十字已下,三字已上,文之常体,故不待称也);然句既有异,声亦互舛,句长声弥缓,句短声弥促,施于文笔,须参用焉(杂文笔等皆句字或长或短,须参用也。其若诗、赞、颂、铭,句字有限者,非也)。就而品之,七言已去,伤于大缓,三言已还,失于至促;惟可以间其文势,时时有之。至于四言,最为平正,词章之内,在用宜多,凡所结言,必据之为述。至若随之于文,合带而以相参,则五言、六言,又其次也。至如欲其安稳,须凭讽读,事归临断,难用辞穷(言欲安施字句,须读而验之,在临时断定,不可预言者也)。然大略而论,忌在于频繁,务遵于变化(若置四言、五言、六言等体,不得频繁,须变而参用也)。假令一对之语,四句而成(笔皆四句合成一对),使用四言,以居其半,其余二句,杂用五言、六言等(谓一对语内,二句用四言,余二句或用五言、六言、七言是也),或经一对、两对已后,乃须全用四言(若一对四句,并全用四言也),既用四言,又更施其杂体(还谓上下对内,四言与五言等参用也),循环反复,务归通利。然『之』、『于』、『而』、『以』,间句常频,对有之,读则非便,能相回避,则文势调矣(谓「而」、「以」、「之」、「于」等间成句者,不可频,对体同)。其七言、三言等,须看体之将变,势之相宜,随而安之,令其抑扬得所。然施诸文体,互有不同:文之大者,得容于句长(
若碑、志、论、檄、赋、诔等,文体大者,得容六言已上者多),文之小者,宁取于句促(若表、启等,文体法小,宁使四言已上者多也)。何则?附体立辞,势宜然也。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虽文或变通,不可专据(谓有任人意改变,不必尽依此等状),叙其大抵,实在于兹。其八言九言二言等,时有所值,可得施之,其在用至少,不复委载也。」

      黄春贵:「遍照金刚论句中字数,据自彦和,惟分析更臻细致耳。」

      《札记》:「七论句中字数。此篇言句中字数,兼文笔二者言之。无韵之文,句中字数,盖无一定,彦和言『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案「格」为「裕」之误)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此谓无韵之文,以四字六字为适中(密而不促,裕而非缓,即谓得缓急之中,变以三五,但为权节,则四字六字为合中明矣……)。盖犹拘于当时文体,其实句中字数,长短无恒,特古人文章即是言语,若遇句中字多,无害中加稽止,观前所引《诗大雅》、《左传》文而可明也。至后世之文,则造句不宜过长,……自四六体成,反之者变为古文,有意参差其句法,于是句度之长,有古所未有者,此又不足以讥四六也。……夫文之句读,随乎语言,或长或短,取其适于声气,拘执四六者固非,有意为长句者亦未足范也。」

      王易《修辞学》本论第一章第九节《口调》:「如但照章句法,由修饰方面观之,必有不满,即所谓口调不顺是也。欲救斯弊,或变更意义上之句读,或在同一句读内增加语音之数,是即句读法也。如六朝通行四六文,即句读法之一种。故《文心雕龙》云:『
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裕)而非缓』,即所以说明修辞法应用音调之原理也。

      「句读法乃应用形式美之两面,即适应于统一及变化,均整之音数,或使其长短参差。《文心雕龙》又云:『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

      朱星:「以四字六字为正,三字五字为变,实是指当时流行的骈体文,正是四字六字为主,以三字句五字句的散联作穿插。四字六字都是成双字的句,适合对偶。三言五言是不成双字的句。……骈文取其双,诗歌取其单。五言七言后起而转盛,原因是五七言乃从四六言发展而来,具有双单兼有之妙。」

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一〕,唯「祈父」「肇禋」,以二言为句〔二〕。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三〕;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四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六〕。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七〕,两体之篇〔八〕,成于西汉〔九〕。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一○〕。

〔一〕 《明诗》篇:「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

      《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札记》:「此彦和说所本。《诗》疏则云:句者联字以为言,则一字不制也,以诗者申志,一字则言蹇而不会,故诗之成句,少不减二,即「祈父」、「肇禋」之类。三字者,『绥万邦』、『屡丰年』之类。四字者,『关关雎鸠』之类。五字者,『谁谓雀无角』之类。六字者,『昔者先王受命』、『有如召公之臣』之类。七字者,『如彼筑室于道谋』之类。八字者,『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类。其外更不见九字十字者。据冲远之言,则诗无九字,盖自《楚辞》有之。汉人赋句有十余字者,以不歌而诵,故无嫌也。」

〔二〕 梅注:「《小雅》云:『祈父,予王之爪牙。』《周颂》云:『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按《祈父》毛传:「祈父,司马也,职掌封圻之兵甲。」《周颂维清》郑笺:「文王受命始祭天。」《祈父》凡三章,每章第一句,皆「祈父」二字为句。「禋音因。肇,始;禋,祀;迄,至也。此亦祭文王之诗。」

〔三〕 《通变》篇:「黄歌『断竹』,质之至也。」

      《困学纪闻》卷五《乐》:「《文心雕龙》云:『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原注:『《竹弹歌》,见《吴越春秋(句践阴谋外传)》。』」

〔四〕 梅注:「《虞书》: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黄注:「按『哉』为语助,以喜、起、熙,明、良、康为韵,是三言也。」按此见《尚书益稷》篇。《原道》篇:「
元首载歌。」

〔五〕 梅注:「《洛汭之歌》,注见《明诗》篇。」黄注:「《洛汭》,《五子之歌》也。」《明诗》篇:「太康败德,五子咸怨。」范注「《史记夏本纪》:『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六〕 梅注:「《行露》之章,注见《明诗》篇。」《明诗》篇:「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范注:「《诗召南行露》篇(「虽速我狱」,「虽速我讼」四句皆四言,故曰半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已上略同古人)。」按此系用皎然《诗议》之论。

〔七〕 《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成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范注:「此文本于挚虞《流别论》,彼论有九言,而彦和不说者,颜延年《庭诰》所谓诗体本无九言者,将由声度阐缓,不协金石之故也(颜说引见《关雎》正义)。」

      范注:「盖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未有全篇用之者。赵翼《陔余丛考》二十三曰:『任昉云「六言始于谷永」(见《
文章缘起》),然刘勰云:「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今按《毛诗》「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等句,已开其端,则不始于谷永矣。或谷永本此体创为全篇,遂自成一家。然永六言诗今不传。《后汉书孔融传》:「融所著诗、颂、碑文、六言、策文、表,檄。」其曰六言者,盖即六言诗也,今亦不传(《古文苑》载融六言诗,伪作不可信)。古六言诗间有可见者:《文选》注引董仲舒《琴歌》二句;边孝先《解嘲》「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三国志》注曹丕《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曰:「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据此,是六言诗成于汉代也。』(曹丕虽为魏主,亦得属之于汉。)

      「至七言诗则吴检斋先生《斋笔记》曰:『《后汉书》东平王苍、杜笃、崔琦、崔瑗、崔寔等传,并云着七言若干篇,《
班固传》则有六言若干篇。由是推之,知汉人称诗,皆以四言为限,其六言七言八言者,或本为琴歌,或质称六言七言八言,皆不与之诗名也。汉人七言之词,今世已不数见,唯《文选》李注所自变量事而已。《西京赋》注引刘向七言曰「博学多识与凡殊」,王仲宣《赠士孙文始诗》注引刘歆《七略》(是刘向七言之讹)曰「宴处从容观《诗》《书》」嵇叔夜《赠秀才入军诗》注引刘向七言曰「山鸟群鸣动我怀」,张景阳《杂诗》注引刘向七言曰「朅来归耕永自疏」。案李引七言四句,其三句以「殊」、「书」、「疏」为韵,明其同出一篇。』《吴越春秋》所载《穷劫》等曲,通首皆七言,此书出赵长君手,后汉人也。又史游《急就章》以七言成句,盖今时里闾歌诀之类,亦可以证汉世民间七言之行用,彦和所指成于两汉者,其即六言七言二体乎!」《明诗》篇:「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七言》:「《金玉诗话》谓七言起于《柏梁》。然刘勰谓出自《诗》《骚》。孔颖达举『如彼筑室于道谋』(见《小雅小旻》)为七言之始。……顾宁人谓『《楚辞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见《日知录》卷二十一)……至《柏梁》则通体皆七言,故后世以为七言始耳。」

      郭注:「《离骚》中各句去『兮』字,多六言。七言如『纷吾既有此内美』,『恐年岁之不吾与』,皆是。」牟注:「《诗经》,如《豳风七月》中的『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等为六字句;『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等为七字句。」

〔八〕 《校证》:「『两』原作『而』,谢、梅俱云:『疑有脱字。』梅六次本改『而』为『两』,王惟俭本、冯本『而』下空一格。今从梅六次本。范谓:『「而体之篇」疑当作「二体之篇」。「二体」指上六言、七言。』其言与梅氏暗合。任昉称『六言始于谷永』,而《文选》注数引刘向七言,则梅范所定为可从矣。今据改。」训故本作「而体之□篇」。沈岩录何焯朱笔校语云:「冯校『两』作『而』,『而』下阙一字。」又有墨笔校语云:「而全体之篇成于两汉。」

      《校释》:「梅子庾曰:『而下疑有脱字。』按当是『
杂』字,杂体者,一篇之中,言之长短不一。汉魏乐府多有之。」

      《考异》:「篇中述二言曰肇,三言曰兴,四言曰广,五言曰见,六言七言曰杂出《诗》《骚》,至而□体之篇曰成。成,总也,全也,至两汉而诸体备,故曰成也。然脱字应作『五』,不应为『二』,不然应为『诸』或『众』字,于义可通。则梅本范注皆不可从,王校从梅范据改亦误。」

〔九〕 《校证》:「『西』原作『两』,今从梅六次本、徐校本改。」范校:「『两』,铃木云:梅本作『西』。」

      周注:「两体之篇:六言诗,如汉武帝《西极天马歌》:『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障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七言诗,如淮南王刘安《八公操》:『煌煌上天照下土兮,知我好道公来下兮,公将与予生毛羽兮,超腾青云蹈梁甫兮。……』」

〔一○〕《后汉书班超传》上疏:「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情数」即情况。又一解:《斟诠》:「数,理也。《老子》:『多言数穷。』」

      牟注:「运周,运转不停,和《通变》篇中『文律运周』的『运周』二字意同。」

      张严《论诠》:「情数,实涵时文之变,句度之变,句中字数,及诗之句数(行数)等意义。彦和言『情数运周,随时代用』,此知诗无新旧,而体有古今也。盖诗之为体,是语言之精炼,假手文字以具现,故有韵者为诗,无韵者亦得称诗。其准的在乎意境,所谓别才、别趣是也。」

      黄春贵:「刘彦和所谓『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繁简各随其理之自然,未可一概而论。……魏冰叔《日录杂说》曰:『上古纯庞之气,因时递开,其自简而之繁,质而之文,正而之变者,至两汉而极。』此言为文繁简,随时代趋势而然。其谓至两汉而极,实则自两汉以后,亦是如此。刘师培《论文杂记》曰:『西汉之书,言辞简直,故句法贵短,以二字成一语,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东汉之文,句法较长,由简趋繁,昭然不爽。』」

      以上为第三段,论句的字数。

若乃改韵从调〔一〕,所以节文辞气〔二〕。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句不迁〔三〕:亦各有其志也〔四〕。昔魏武论赋〔五〕,嫌于积韵,而善于贸代〔六〕。陆云亦称「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七〕。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辄易,则声韵微躁〔八〕;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九〕;妙才激扬〔一○〕,虽触思利贞〔一一〕,曷若折之中和,庶保无咎〔一二〕。

〔一〕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若』作『而』。」

      范校:「铃木云:案『从』疑作『徙』。」《校注》:「按铃木说是。《文选》嵇康《琴赋》『改韵易调』,《晋书文苑袁宏传》『移韵徙事』,可资旁证。」《考异》:「按下文『两韵辄易』,则铃木疑作『徙』可从。」

〔二〕 《乐府》篇:「声来被辞,辞繁难节。」

      《斟诠》:「节,谓节度,节制,有调节之意。《礼记曲礼》:『不踰节。』疏:『不踰越节度。』《礼记仲尼燕居》:『乐也者,节也。』疏:『节,制也。言乐者使万物得其节制也。』《论语泰伯》篇:『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朱注:『辞,言语。气,声气也。』」

      《校释》:「舍人论文家用韵,主魏武『资代』之说,而参以『折中』之论,可谓圆到无余蕴矣。惟节文辞气之义,则尚蕴而未发,盖此事自有天机人力之分;任天机者,灵变无常,而其失也杂;用人力者,整饬有法,而其失也滞,惟极人力之工而仍不伤其天机,运天机之巧,而能辅之以人力,庶几近美。推原其本,要不离乎情思,而修辞之功次之。情思流行,辞气称之者,天机利也;辞气焕发,而修辞从之者,人力臻也。参以前篇所论,斯理自明。」

      朱星《文心雕龙声律篇诠解》:「刘勰以为改韵从调,今说换韵转韵,包括同平仄声的韵部和变平仄声的韵部二法,作用是可以节文辞气,免于单调。」

      《注订》:「『辞』字或系衍文,不然或是『调』字之误。」

〔三〕 《札记》:「观贾生《吊屈原》及《鵩赋》,诚哉两韵辄易,《惜誓》(《惜誓》伪托贾谊,不可信)及枚乘《七发》乃不尽然。彦和又谓刘歆桓谭百韵不迁,子骏赋完篇存者惟《遂初赋》,固亦四句一转也。」

〔四〕 《随园诗话》卷六:「顾宁人言:『《三百篇》无不转韵者,唐诗亦然。惟韩昌黎七古,始一韵到底。』(按见《日知录》卷二十一)余按《文心雕龙》云:『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韵不迁,亦各从其志也。』则不转韵诗,汉魏已然矣。」

〔五〕 《校证》:「冯、何并云:赋,《玉海》二○四作『诗』。」《校注》:「按魏武论赋语不可考;何焯疑为魏文,亦未言所出。」

〔六〕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第七十四:「又按顾氏《音学五书》言『文人言韵,莫先于陆机《文赋》』。余谓《文心雕龙》:『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晋书律历志》:『魏武时,河南杜夔精识音韵,为雅乐郎中令。』二书虽一撰于梁,一撰于唐,要及魏武杜夔之事,俱有韵字。知此学之兴,盖于汉建安中。不待张华论韵,何况士衡?故止可曰古无韵字,不得如顾氏云起晋宋以下也。」(卷五下)「积韵」,重复同韵。

      《校证》:「『贸』原作『资』,冯校云:『《玉海》作贸。』何、吴校亦作『贸』,今据改正。《神思》篇有『迁贸』语。」

      《校注》:「按《金石例》九、《文断》引亦作『诗』、『贸』,当据改。」

      《斟诠》:「贸者,变易也。梁昭明太子《答晋王书》:『炎凉始贸,触兴自高。』」

〔七〕 《札记》:「八、论句末用韵。彦和引魏武之言,今无所见。士龙说见《与兄平原书》。书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彦和谓其志同枚、贾。其云『折之中和,庶保无咎』者,盖以四句一转则太骤,百句不迁则太繁,因宜适变,随时迁移,使口吻调利,声调均停,斯则至精之论也。若夫声有宫商,句中虽不尽调,至于转韵,宜令平仄相间,则声音参错,易于入耳。魏武『嫌于积韵,善于资代』,所谓善于资代,即工于换韵耳。」

      陆云《与兄平原书》:「文中有『于是』、『尔乃』,于转句诚佳,然得不用之益快,有故不如无。又于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喜霁》『俯顺习坎,仰炽重离』,此下重得如此语为佳,思不得其韵,愿兄为益之。」范注:「详士龙此文,所论者乃赋也。《玉海》《词学指南》引魏武论赋作『论诗』,诗赋亦得通称。『资代』作『贸代』,是。『贸』,迁也。《南齐书乐志》永明二年尚书殿中曹奏定朝乐歌诗云:『寻汉世歌篇,多少无定,皆称事立文,并多八句,然后转韵。时有两三韵而转,其例甚寡。张华、夏侯湛亦同前式,傅玄改韵颇数,更伤简节之美。近世王韶之、颜延之并四韵乃转,得赊促之中。颜延之、谢庄作三庙歌,皆各三章,章八句,此于序述功业详略为宜,今宜从之。』观此文知彦和所谓折之中和者,是四韵乃转也。」《注订》:「
『资代』从《玉海》作『贸代』亦通,资用贸迁也。」《考异》:「
资,取也,亦通。」

〔八〕 「躁」,急迫。

〔九〕 《章表》篇:「唇吻不滞。」《校证》:「『告』,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作『言』。」

〔一○〕周注:「激扬,激浊扬清,指韵有抑扬。」牟注:「激扬,指作者的才情高昂。」

〔一一〕郭注:「《易干文言》:『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译『利贞』为和平中正。」

      牟注:「触思利贞,构思顺利、贞正。」周注:「利贞,无咎:都是《易经》中语。这是说,虽然文思畅达而正确,何如用韵适中,庶几保证没有差错。折中,即要转韵,但不要转得太急。」

      纪评:「此因句法而类及押韵及语助,论押韵特精,论语助亦无高论。」

〔一二〕《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用韵和转韵也跟情韵有关,两韵一转,显得急促,百韵不变,使人厌倦。因此,刘勰主张折中:要转韵,不要转得太急。

      《注订》:「彦和改韵转句,主折中之言,以四句为佳,此盖当时所尚,流为隋唐近体之制,乃成定制矣。……『四韵乃转,得赊促之中。』与彦和旨同,足证当时时论之所归焉。」

      朱星云:「刘氏同意可以转韵,这也是避免单调,又可免于唇吻告劳。……一首长的诗,几十个韵不转,读起来总是这一口腔姿式,的确会感到疲劳厌倦。但转韵又不可太多太急,两韵就转必然显得用韵零乱,给人不完整之感。因两韵刚刚上口就转别的韵,真是麻烦,也会生厌烦之感。又两韵即转,这两韵又显得太孤单。当然两韵即可独立成一韵组,其中一个起韵,一个押韵,但『韵力』太单薄,……两韵就转,除非全诗都是如此两韵就转,这就从多数孤立中抵消其孤立之感了。因此转韵的规律,不可一韵到底,百句不迁,实际上也不会都有这许多合适的同韵字,必然要夹些僻韵险韵,这就不好了。也不可二韵就转,最好是中和的四韵才转。」

      以上为第四段,论诗赋用韵。

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一〕,《楚辞》用之,字出于句外〔二〕。寻兮字成句〔三〕,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四〕,而魏武弗好〔五〕,岂不以无益文义耶!

〔一〕 《校注》:「按『诗人』,谓《诗》三百篇作者。『句限』犹言句内。」如《诗蓼莪》「父兮生我」,兮字即用在句内。

      清黄生《字诂》:「『兮』,歌之曳声也,凡风雅兴多曳声于句末,如『葛之覃兮』之类。《楚辞》多曳声于句中,如『吉日兮辰良』……之类。句末则其声必啴缓而悠扬,句中则其声必趋数而杀。此今乐古乐之别。又『兮』字惟用之《诗》《骚》,则文无取于此,然《老子》云:『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云云,已开后世文士之习。」

〔二〕 《校证》:「『字出于句外』原作『字出句外』。谢云:『
当作出于句外。』今定从张之象本及徐校本。谓以兮字成句,无预于六言七言之数。所谓『语助余声』而已。」

      《考异》:「补『于』字殊赘,王校非。」

      「句外」,如《楚辞橘颂》:「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韵脚是「求」和「流」,「兮」字在韵脚后,所以说句外。《诗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离骚》原文系「名余曰正则兮」,锺嵘谓为五言者,即由此故。

〔三〕 《校注》:「『成』,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承』。按『承』字是。」

      《考异》:「『承』字固通,凡语句余声,用『兮』承句,而指归有未竟,气韵有未结,不得言成也。从承为是。」郭注:「承谓承上启下。」此言诗人造句,常于句中加入助辞「兮」字,以补辞语之余声。

〔四〕 《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明诗》篇:「舜造《南风》之诗。」黄注:「《家语》: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按此见《辨乐解》。

〔五〕 何焯校云:「『武』疑作『文』。」魏武诗不用兮字。

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一〕;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二〕乎哉矣也者〔三〕,亦送末之常科〔四〕。

〔一〕 《文镜秘府论句端》:「属事比辞,皆有次第,每事至科分之别,必立言以间之,然后义势可得相承,文体因而伦贯也。」

〔二〕 牟注:「『札』,同『扎』,刺入。」周注:「札句,在句中。」「之」、「而」、「于」、「以」是作连接词的。

      吴讷《文章辨体》引《诸儒总论作文法》「诗文助辞」条云:「文有助辞,犹礼之有傧,乐之有相也。礼无傧则不行,乐无相则不谐,文无助则不顺。《檀弓》曰:『勿之有悔焉耳矣。』《孟子》曰:『寡人尽心焉耳矣。』《檀弓》曰:『我吊也与哉。』《左氏传》曰:『独吾君也乎哉。』凡此一句而三字连助,不嫌其多也。《左氏传》曰:『其有以知之矣。』又曰:『其无乃是也乎。』此二句六字成句,而四字为助,亦不嫌其多也。《檀弓》曰:『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乐记》曰:『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凡此不嫌用『之』字为多。《礼记》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此不嫌用『矣』字为多。《檀弓》曰:『美哉轮焉。』《论语》曰:『富哉言乎。』凡此四字成句,而助辞半之,不如是文不健也。《左氏传》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此又每句终用助,读之殊无龃龉艰辛之感。诗人用助辞,多用韵在其上,有用『也』辞,若『何其处也,必有与也』;有用『而』辞,若『俟我于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有用『矣』辞,若『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有用『忌』辞,若『抑磬控忌,抑纵送忌』;有用『兮』辞,若『其实七兮』,『迨其吉兮』;有用『之』辞,如『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有用『止』辞,如『既曰庸止,曷又从止』;有用『且』辞,如『椒聊且,远条且』。又《礼记》散文亦有韵协,如曰:『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焉;礼行于社,而百货可极焉;礼行于祖庙,而孝慈服焉;礼行于五祀,而正法则焉。』」

〔三〕 《校证》:「『矣』,凌本作『已』。案《史通浮词》篇:『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即本此文,亦作『矣』,凌本未可从。」又:「『者』字原缺,徐校补。案以上文句法求之,当有『者』字,今据补。」《考异》:「俪句之作,率如此,补『者』字非。」

〔四〕 郭注:「科,条也;常科,即通例。」

      《史通浮词》篇:「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音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

      《玉篇》:「也,所以穷上成文也。」《颜氏家训书证》篇:「也,语已及助句之辞,有结上文者,若《论语》『亦不可行也』之属是也。有起下文者,若『夫子之至于是邦也』之属是也。」

      明卢亦纬《助语辞》:「发语之端,用一『盖』字,即是大凡之意。欲作语之时,将通理一平普看,却议论此事,文中有『
大抵』为起句者者亦同。」又:「声随语发,意不加重,且不训本字义,此等字多有之。」

      清王鸣昌《辩字诀》:「盖一句中,必用虚字以为衬贴,或用于句首,或用于句中,皆曰衬语,先辈所谓助语是也。」

      清袁仁林《虚字说》:「语辞何以无义,缘其字本为语中衬贴之声,离语则不能自立。」

      清张文炳《虚字注释》:「『夫』亦发端字,与『盖』相似,但『夫』字是为将指此事此物此理而发,与『盖』字作推原者不同,『夫人幼而学之』是也。」

      清刘淇《助字辨略》:「《礼记曲礼》:『故君子式黄发。』郑注云:『发句言故,明此众篇杂辞也。』愚案此句文义与上不属,故知是发语之辞,与承上起下者别也。」

      《容斋随笔》「《孟子》书百里奚」条:「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生用助字,不当律令。』所谓『乎』、『欤』、『
耶』、『哉』、『夫』、『也』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精思之,则益也。予读《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于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味其所用助字,开阖变化,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马氏文通自序》据此言曰:「
虚字所助,盖不外此三端。」杨树达《高等国文法》中,亦据此而将虚字分为语首助辞、语中助辞、语末助辞三种。

      朱星:「这一小段确实很多发明。……首先,他分出这些字,确是真正的虚字,但到明清后一批研究虚字的书把范围扩大了,也把虚字的性质混淆了,把一些代词、形容词、动词、副词也混进去了。所以对虚字有广狭义之分。广义的指具体的词为实字,抽象的词为虚字,如此必然具体的字少,抽象的字多。狭义的指无概念之字为虚字,反之是实字,如此,必然虚字少而实字多。……为求科学分类的严格性,当取狭义。……不可说我国历来对虚字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与界限,好像到了《马氏文通》……才开始明确了虚字的性质,划清了界限。」

      清人陈仲鱼《简庄集》有《对策》一篇,发明虚字之条例,堪称详备,全文已见范注引。

据事似闲,在用实切〔一〕。巧者回运,弥缝文体〔二〕,将令数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三〕。外字难谬,况章句欤〔四〕!

〔一〕 《校证》:「『闲』,张之象本作『闲』。」牟注:「据事,称引事理。闲,空,指没有实际意义。」周注:「虚词不像实词那样有实在意义,在句中像闲散的字,可是在表达各种语气和语意转折等方面,有切实作用。」

〔二〕 《文镜秘府论定位》:「故自于首句,迄于终篇,科位虽分,文体终合。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使上下符契,先后弥缝(
上科与下科,事相成合,如符契然;科之先后,皆相弥缝,以合其理也),择言者不觉其孤(言皆符合不孤),寻理者不见其隙(隙,孔也,理相弥合,故无孔也),始其宏耳。」

      朱星:「刘氏明确了这些字的性质为『助』为『外』,且创『外字』一名。语助一词,汉末已有,如《尚书微子》:『予颠隮若之何其。』郑注:『其,语助也。』《礼记檀弓》:『何居,我未之前闻也』。郑注:『居读如姬姓之姬,齐鲁之间语助也。』至于外字,乃由于『数句之外,得一字之助』而得名。在《章句》篇还说:『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他把字分为内外,内为主,外为辅为助,并非都列在句外(指句头句尾),当然多数都列在句头句尾。把内外解为主助,是可以成立的,真是『据事似闲,在用实切』,二语说透了虚字的作用。……可惜『外字』一名没有被大家注意而行开。

      「又次,他把虚字分为三类;一是发端的,二是送末的,三是中间札句的。三分类虽简单而极概括,后来讲虚字分类的有刘淇《助字辨略》,分助字为三十类,……分的杂乱不堪,不如刘勰所分三大类为简要。

      「最后,……刘氏对『兮』字的看法是『寻兮字成句,……岂不以无益文义耶?』(《章句》)以为『兮』是无益文义,所以『魏武弗好』,这就讲不通了。『兮』在《诗经》、《楚辞》中都用了很多,魏武不用是体裁有变化,不是无益文义就不用。当然它与『乎』、『哉』、『矣』、『也』等有区别,是纯粹表声虚字,缺少它也不会影响句中的意义与表情,但还有其它无益文义的虚字,不能因此就不用。」

〔三〕 刘淇《助字辨略》:「一字之失,一句为之蹉跎;一句之误,通篇为之梗塞。」

      以上数句的意思是说有巧思的人回环运用虚字,可以把文句的本体弥缝连系起来。善于运用虚字,将使数句之外用上一个虚字就会得到帮助。在骈四俪六的文章中,提出如何运用虚字,这是刘勰的卓见。孙德谦《六朝丽指论虚字》:「作骈文而全用排偶,文气易致窒塞。即对句之中,亦当少加虚字,使之动宕。六朝文如傅季友《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赉所及,永及于后人。』任彦升《宣德皇后令》:『客游梁朝,则声华藉甚,荐名宰府,则延誉自高。』邱希范《永嘉郡教》:『才异相如,而四壁徒立,高惭仲蔚,而三径没人。』或用『于』字,或用『则』字,或用『而』字,其句法乃栩栩欲活。至庾子山《谢滕王集序启》:『譬其毫翰,则风雨争飞;论其文采,则鱼龙百变。』更觉跃然纸上矣。然如去此虚字,将『譬其』『论其』易为藻丽之字,则平板而不能如此流利矣。于是知文章贵有虚字旋转其间,不可落入滞相也。」以上所举皆所谓「得一字之助也」。

      范注又引陆以湉《冷庐杂识》云:「作文固无取冗长,然用字有增益而愈佳者。如欧阳公作《昼锦堂记》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今昔之所同也。』后增二字,『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乃觉更胜。又作《史照山亭记》云『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章子厚谓宜改作『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方为中节,公喜而用之。黄山谷《题仁宗飞白书跋》末云『誉天地之高厚,赞日月之光华,臣知其不能也』,集中作『臣自知其不能也』,增『自』字语意乃足。于此知作文之法,不得概以简削为高。」范注:「审是则文家虽立意求简,遇字句中有宜增者,仍依文益之,斯正所以善用其简者欤?」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他(刘勰)在《章句》篇中曾给虚字以正确的评价,那就是『据事似闲,……得一字之助矣』。那就是说,善用虚字是『巧者』的事。所谓『弥缝文体』,就是说:对于需要联贯的地方一定要把它很熨贴地联贯起来,文章如果专用排偶,也就是专用实字砌成整句,并且句句独立,中间没有关联词语,这样,前人所谓『潜气内转』那样骈文的佳境,就永远达不到。」

      钱锺书《谈艺录》:「按诗用虚字,刘彦和《文心雕龙》第三十四《章句》篇结语已略论之。盖周秦之《诗》《骚》,汉魏已来之杂体歌行,如杨恽《拊缶歌》、魏武帝诸乐府、蔡文姬《悲愤诗》、《孔雀东南飞》、沈隐侯《八景咏》,或四言,或五言记事长篇,或七言,或长短句,皆往往使语助以添迤逦之概,而极其观于射洪之《幽州台歌》,太白之《蜀道难》,《战城南》。宋人杂言一体,专仿此而不能望项背也。五言则唐以前斯体不多。如《十九首》:『同心而离居』,『故人心尚尔』。……其它用『之』字、『哉』字『而』字句,多不胜举。六代则徐干一作,仿制者尤多。入唐则李杜以前,陈子昂、张九龄使助词较伙,然亦人不数篇,篇不数句,多摇曳以添姿致,非顿勒以增气力。唐以前惟渊明通文于诗,稍引厥绪,朴茂流畅,别开风格。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八三──八六页)

      《注订》:「『况章句欤』以上一节,唯论助字。助字之用,为句首句中句末之所必须,亦假之以为转换语气,或结束语气之用。」

〔四〕 牟注:「外字,外加的字,即虚字。难谬,患其谬误。难,《释名释语言》:『惮也,人所忌惮也。』」

      第五段论虚词及其用法。

赞曰:断章有检,积句不恒〔一〕,理资配主〔二〕,辞忌失朋〔三〕。环情草调〔四〕,宛转相腾〔五〕。离合同异〔六〕,以尽厥能〔七〕。

〔一〕 《斟诠》:「言裁断章节有一定之检式,而累积词句则无不变之恒例。检,即检式,有法度之意。《荀子儒效》:『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文检式也。』」

      牟注:「断章,分章。……积句不恒,即前面所说的『
笔句无章』。」周注:「积句不恒,……即积句成章没有一定,只要上下衔接,而多少不定。」

〔二〕 黄注:「《易丰》:初九,遇其配主。」言情理之陈述用以配合主题。

〔三〕 梅注:「『失』,元作『告』,谢改。」《考异》:「篇中有『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即赞语所本,从『失』是。」

〔四〕 《校注》:「『草』,黄校引孙注云:『当作节。』按孙说于文意虽通,于致误之由则失,未可从也。疑原是『革』字,『草』其形误。『革』,改也(《易革卦》郑注),更也(《诗大雅皇矣》毛传)。『革调』,即篇中『改韵徙调』之意也。」

      《校证》:「『草』,梅引孙汝澄云:『当作节。』徐校『草』作『革』。案『草』读如《诏策》篇『视草』,《神思》篇『草奏』,《练字》篇『草律』,《附会》篇『草表』、『更草』之『草』,自通,不烦改字。」郭注解为需围绕文情变革声律。

      《吕氏春秋爱士》篇:「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高注:「环,围也,谓周旋围绕之也。」

〔五〕 牟注:「宛转,委婉曲折。《明诗》篇所说『宛转附物』,《物色》篇所说『随物之宛转』,都指情与物象的密切结合。这里承上句之意,指情与音韵的密切结合。腾,奔驰,飞腾,比喻得到很好的表达。」

      郭注:「谓如此能使文情宛转、文辞腾跃。」

〔六〕 《校注》:「『合同』,黄校云:『王本作同合。』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同合』。按『合同』『同合』,其义固无异也。」

      《斟诠》:「此处『离同合异』句即上文『离章合句』句之改写,词虽异而义实同。且此句型与上文『环情革调』相对成文,若『同合』互倒,则不相伦矣。」

〔七〕 《斟诠》:「言分离相同之意趣而为章,联合相异之词字而成句,必也句既清英,而章又明靡,乃可相得益彰,克尽其分章造句之功能焉。」

  丽辞 第三十五
  《说文》:「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必旅行,从鹿丽。《
礼》:『丽皮纳聘。』盖鹿皮也。」段注:「此丽之本义。其字本作丽,旅行之象也。后乃加鹿耳。……见食急而犹必旅行者,义也。……《聘礼》曰:『上介奉币俪皮。』……『俪』即『丽』之俗。郑注:『俪皮,两鹿皮也。』郑意丽为两,许意丽为鹿,其意实相通。」《斟诠》:「按:旅行,谓结侣而行也,亦即『骈行』之意。盖丽古文但作丽,象两两相比之形。此云『丽辞』,犹言骈俪之辞,为修辞中对偶之一法。案骈为二马并驾之义。二马并驾,须两两相俪,齐一步骤,故对偶之文称骈文俪辞也。」

  《史通通释核才》篇于「卢思道雅好丽词」句释云:「《文心雕龙》有《丽词》篇,论骈俪体。」

  《刘申叔先生遗书文说耀采篇第四》:「由古迄今,文不一体。然循名责实,则经史诸子,体与文殊,惟偶语韵词,体与文合。……观于文字之古义,可以识文章之正宗矣。况《易》以六位而成章,《书》为四言之嚆矢,太师采《诗》,咸属韵语,宣尼赞《易》,首肇《文言》,遐稽《六艺》之书,半属偶文之体。……惟对待之法未严,平侧之音未判,乃偶寓于奇,非奇别于偶。……故训辞尔雅,抽句匪单,或运用迭词,或整列排语,三代文体,即此可窥。……东周以降,文体日工。……韩非著书,隐肇连珠之体;荀卿《成相》,实为对偶之文。……西汉文人,追踪三古,而终军有奇木白麟之对,儿宽摅奉觞上寿之辞,胎息微萌,俪形已具。迨及东汉,文益整赡,盖踵事而增,自然之势也。故敬通、平子之伦,孟坚、伯喈之辈,揆厥所作,咸属偶文。……或掇丽字以成章,或用骈音以协韵。……若夫当涂受箓,太始开基,……才思虽弱于西京,音律实开夫典午。六朝以来,风格相承。……故《文选》勒于昭明,屏除奇体;《文心》论于刘氏,备列偶词。体制谨严,斯其证矣。」

  《札记》:「文之有骈俪,因于自然,不以一时一人之言而遂废。然奇偶之用,变化无方,文质之宜,所施各别。或鉴于对偶之末流,遂谓骈文为下格;或惩于俗流之恣肆,遂谓非骈体不得名文;斯皆拘滞于一隅,非闳通之论也。惟彦和此篇所言,最合中道。」

  范注:「《说文》:『丽,旅行也。』古文作『丽』,象两两相比之形。此云丽辞,犹言骈俪之辞耳。原丽辞之起,出于人心之能联想。既思云从龙,类及风从虎。此正对也。既想西伯幽而演《易》,类及周旦显而制《礼》,此反对也。正反虽殊,其由于联想一也。古人传学,多凭口耳,事理同异,取类相从,记忆匪艰,讽诵易熟,此经典之文所以多用丽语也。凡欲明意,必举事证,一证未足,再举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赘,二句相扶,数折其中。昔孔子传《易》,特制《文》《系》,语皆骈偶,意殆在斯。又人之发言,好趋均平,短长悬殊,不便唇舌;故求字句之齐整,非必待于耦对,而耦对之成,常足以齐整字句。魏晋以前篇章,骈句俪语,辐辏不绝者,此也。」

  许文雨《文论讲疏》:「《说文鹿部》云:『丽,旅行也。』段玉裁曰:『此丽之本义,其字本作「丽」,旅行之象也。后乃加鹿耳。《周礼》:「丽马一圉,八丽一师。」注曰:「丽,耦也。」《
礼》之「俪皮」,《左传》之「伉俪」,《说文》之「骊驾」,皆其义也。两相附则为丽。《易》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是其义也。丽则有耦可观。●部曰:「丽尔,犹靡丽也。」是其义也。两而介其间,亦曰丽,《离》卦之一阴丽二阳是也。』此解『丽』有耦义、两义。故丽辞即世所谓骈体文也。彦和此篇题虽宗骈,而亦兼斥骈文之弊,终主之以骈散兼用之说。至于骈文成立原理,彦和固已昭揭篇端,尤征伟识。」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梁世朱澹远有《语对》十卷,《语丽》十卷,见《隋志》(又见《金楼子聚书》篇)。」

  《校释》:「文学之用对偶,实由文字之质性使然。我国文字单体单音,故可偶合。」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对偶,第二是声律。……所谓丽辞,就是对偶。

  「惟有以单音节为主(即使是双音词,而词素也是单音节)的语言,纔能形成整齐的对偶。在西洋语言中,即使有意地排成平行的句子,也很难做到音节相同。那样只是排比,不是对偶。」(《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二期)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易经的美学(二)》丽卦:「丽者并也。丽加人旁,成俪,即并偶的意思,即两个鹿并排在山中跑。这是美的景象。在艺术中,如六朝骈俪文,如园林建筑中的对联,如京剧舞台上的形象的对比,色采的对称等,都是并俪之美。这说的《丽卦》又包含有对偶、对称、对比等对立因素,可以引起美感的思想。」(《文艺论丛》第六辑)

  程兆熊《文心雕龙讲义》:「中国语言文字上之对偶性,构成中国语言文学上特有之对称与对比之美。」

造化赋形〔一〕,支体必双〔二〕,神理为用〔三〕,事不孤立〔四〕。夫心生文辞〔五〕,运裁百虑〔六〕,高下相须,自然成对〔七〕。

〔一〕 《注订》:「自然演变而有所成就者,谓之造化,亦即天地之谓。《淮南原道》篇:『与造化者俱。』注曰:『天地,一曰道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史墨)对曰:「物生有两,……体有左右。」』杜注:『谓有两。』」

      《诗经墉风相鼠》:「相鼠有体。」毛传:「体,支体。」《孟子公孙丑》「则具体而微」句刘熙注:「体,四肢股肱也。」《吕氏春秋孝行》:「能全支体以守宗庙,可谓孝矣。」

〔三〕 《原道》篇:「研神理而设教。」又:「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情采》:「五色杂而成黼黻,……神理之数也。」按此处「造化」与「神理」对文,义亦相近。「神理」即天理。

〔四〕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凡为文章,皆须对属;诚以事不孤立,必有配疋而成。」

      《文论讲疏》:「至于世间万事,祸福倚伏,正反对立,是非横生,美丑善恶,胥相对待。语及彝伦,上下如君臣,平峙如夫妇,义归攸叙,势难缺一。吾人辨析事理,造文记述,有举此见彼之科,着因同求异之律。此又刘勰所云『神理为用,事不孤立』者也。」

      李兆洛《骈体文钞序》:「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又曰:『分阴分阳,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盖即发明彦和此义。

〔五〕 《原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心生文辞」即创作文辞。

〔六〕 「运裁百虑」,各种思虑都加以运用裁度。

〔七〕 《诗经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毛传:「风雨相感,朋友相须。」「相须」,谓相配合。

      《札记》:「一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明对偶之文依于天理,非由人力矫揉而成也。」按「高下」犹言天地,天须地,地亦须天,故云「高下相须」,言虽天高地卑,而彼此互相依赖,「自然成对」。

      《文心雕龙注订》:「自然成对,与下文『率然对尔』同旨。《老子》:『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即自然成对之理。人之口语往还,皆本自然,其一字一语相对,犹老氏之所谓『高下相倾,音声相和』之理也。」

      王忠林《文心雕龙所述辞格析论》:「刘氏以为天地化生万物,肢体自然成双作对,天地间许多事物也都是偶立不孤的。而文辞的对偶,也是依于这种自然的道理,绝不是人力矫揉而成的。」(见王更生编《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唐虞之世,辞未极文〔一〕,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二〕益陈谟云:「满招损,谦受益。」〔三〕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四〕。

〔一〕 「辞未极文」谓文辞尚未极尽采藻。

〔二〕 《校证》:「『云』旧作『文』,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文」。黄注:「见《虞书大禹谟》。」孔传:「刑疑从轻,赏疑从重。」正义:「罪有疑者,虽重从轻罪之;功有疑者,虽轻从重赏之。」

〔三〕 《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孔传:「自满者人损之,自谦者人益之,是天之常道。」

〔四〕 《校证》:「『尔』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冯本、《诗纪》别集二作『耳』。」按元刻本、弘治本作「耳」。

      《札记》:「次曰『岂营丽辞,率然对尔』。明上右简质,文不饰琱,而出语必双,非由刻意也。」

      《注订》:「语出自然,应答天成,则丽句之形,原非造做。」

《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一〕。序《干》四德,则句句相衔〔二〕;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三〕;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四〕;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五〕: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六〕。

〔一〕 《文》《系》,指《干》《坤》之《文言》与《系辞》上下。

〔二〕 梅注:「《易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
干,元亨利贞』。」《易干卦》:「干,元亨利贞。」元亨利贞即「四德」。

      「序」,同「叙」。「相衔」,相衔贯。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诗纪》『句』作『八』,徐校作『句』。」按元刻本「句句」作「八句」《易干文言》序四德正是八句。故「八」亦可通。

〔三〕 梅注:「《易》:『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按此见《干文言》。「类感」,同类事物相互感应。

《文镜秘府论论对》:「文词妍丽,良由对属之能;笔札雄通,实(疑脱「赖」字)安施之巧。若言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元氏云:『《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

〔四〕 梅注:「《系辞》: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按此见《易系辞上》。韩注:「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以上这段《系辞》,不仅每两句成一对偶,而且前后文意婉转相承。

〔五〕 梅注:「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按此见《易系辞下》。「悬合」,指日月与寒暑隔行相对。这一小段《系辞》,前四小句同后四小句,两两相对。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在于文笔,变化无恒。或上下相承,据文便合,若云『圆清着象,方浊成形』,『七曜上临,五岳下镇』(「方」、「圆」,「清」、「浊」,「象」、「形」,「七」、「五」、「上」、「下」,是其对);或前后悬绝,隔句始应,若云『轩辕握图,丹凤巢阁;唐尧秉历,玄龟跃渊』(「轩辕」、「唐尧」,「握图」、「秉历」,「丹凤」、「玄龟」,「巢阁」、「跃渊」是也);或反义并陈,异体而属,若云『乾坤位定,君臣道生。或质或文,且升且降』(「乾坤」、「君臣」、「质文」、「
升降」并反义,而同句陈之,「乾坤」与「君臣」对,「质文」与「
升降」对,是异体属也);或同类连用,别事方成,若云『芝英蓂荚,吐秀阶庭;紫玉黄银,扬光岩谷』(「芝英蓂荚」与「紫玉黄银」,「阶庭」与「岩谷」,同类连对,而别事相成):此是四途,偶对之常也。比事属辞,不可违异。故言于上,必会于下;居于后,须应于前。使句字恰同,事义殷合(若上有四言,下还须四言;上有五字,下还须五字。上句第一字用「青」,下句第一字即用「白」、「黑」、「朱」、「黄」等字,上句第三字用「风」,下句第三字即用「
云」、「烟」、「气」、「露」等。上有双声、迭韵,下还即须用对之)。犹夫影响之相逐,辅车之相须也。」

      清程杲《四六丛话识语》:「《雕龙》所引孔子系《
易》,四德句句相衔,龙虎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宛转相承;日月往来,隔行悬合。凡后世骈体对法,莫不悉肇于斯。」

〔六〕 《札记》:「三曰句字或殊,偶意一也。明对偶之文,但取配俪,不必比其句度,使语律齐同也。」《斟诠》:「意能相耦,亦谓丽辞也。」

至于诗人偶章〔一〕,大夫联辞〔二〕,奇偶适变,不劳经营〔三〕。

〔一〕 范注:「『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大夫联辞』,指《左传》《国语》所记列国大夫朝聘应对之辞。」

      周注:「诗人偶章,……如《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以上为第二章、第三章,这两章相对。」

〔二〕 斯波六郎:「案上句『诗人偶章』,指《诗》三百篇而言,此句应指《楚辞》。大夫即三闾大夫,谓屈原也,或亦宜解为含宋玉在内。」《斟诠》:「惟核与下文『奇偶适变』之承句,此『大夫』仍以泛称为胜,实指则近泥矣。」

      《才略》篇云:「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本文「大夫联辞」似指此而言。

      牟世金《范注补正》:「『大夫联辞』中的丽辞如:『
不有外患,必有内忧』(《国语晋语六》),『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国语楚语上》)。」

〔三〕 《札记》:「四曰奇偶适变,不劳经营。明用奇用偶,初无成律,应偶者不得不偶,犹应奇者不得不奇也。」《文论讲疏》:「
此论骈散之各有所宜也。」

      郭注:「如《左氏》宣公三年,楚子问鼎,王孙满对辞中有云:『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知也。』便是骈散兼行。」

      《斟诠》:「言其辞句或散行或骈俪,随机应变,不须刻意经营也。此二句承上《诗》与《左》《国》而言,只证秦汉以上偶言,并出自然也。彦和言外之意,示人不必扬偶抑奇。此节所以举扬马张蔡者,以见辞意并偶之渐也。盖文之用奇用偶,初无定则,可奇者不能不奇,可偶者不能不偶,固无事乎勉强,任其自然可耳。」

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一〕,刻形镂法〔二〕,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三〕。

〔一〕 《校证》:「『宋画吴冶』原作『宋尽吴治』,朱云:『宋画吴冶,语出《淮南子(修务篇)》。』梅据朱改。吴校作『宋烬吴沼』,非是。」《校注》:「按何本、谢钞本作『宋画吴冶』,未误。」

      范注:「扬雄、司马相如、张衡、蔡邕,两汉文人之首。《庄子田子方》篇:『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入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淮南子修务训》:「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高诱注:「宋人之画,吴人之冶,刻镂刑法,乱理之文,修饰之巧,曲出于不意也。」

〔二〕 「刻形镂法」,刻画形貌,雕镂法式、图样。这里用画图和炼冶的加意修饰提炼来比写作。

〔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云:今人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不然。(先正时人,兼非刘氏。)《六经》时有俪词,扬、马、张、蔡之徒始盛。『云从龙,风从虎』,非俪耶?但古人后于语(「古」字原缺,据皎然《诗议》补),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

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一〕,联字合趣,剖毫析厘〔二〕。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三〕。

〔一〕 刘师培《论文杂记》九:「东京以降,论辩诸作,往往以单行运排偶之词(载于《后汉书》之文,莫不如是,即专家之文集,亦莫不然),而奇偶相生,致文体迥殊于西汉(东汉之儒,凡能自成一家言者,如《论衡》、《潜夫论》、《申鉴》、《中论》之类,亦能取法于诸子,不杂排偶之词。《论衡》语意尤浅,其文在两汉中殆别成一体者)。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着,悉以排偶易单行(如《加魏公九锡文》之类,其最著者也);即非有韵之文(如书启之类是也),亦用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东汉。其变迁者一也。西汉之书,言词简直,故句法贵短,或以二字成一言(如《史记》各列传中是也),而形容事物,不爽锱铢(且能用俗语方言以形容其实事)。东汉之文,句法较长,即研炼之词,亦以四字成一语(未有用两字即成一句者)。魏代之文,则合二语成一意(或上句用四字,下句用六字,或上句用六字,下句用四字,或上句下句皆用四字,而上联咸与下联成对偶,诚以非此不能尽其意也,已开四六之体)。由简趣繁(此文章进化之公例也),昭然不爽,其变迁者二也。西汉之时,虽属韵文(如骚赋之类),而对偶之法未严(西汉之文,或此段与彼段互为对偶之词,以成排比之体,或一句之中,以上半句对下半句,皆得谓之偶文,非拘于用同一之句法也,亦非拘拘于用一定之声律也)。东汉之文,渐尚对偶(所谓字句之间互相对偶也)。若魏代之体,则又以声色相矜,以藻绘相饰,靡曼纤冶,致失本真(魏晋之文,虽多华靡,然尚有清气。至六朝以降,则又偏重词华矣)。其变迁者三也。」

      《斟诠》:「彦和略举『魏晋群才』,所以针时俗也。盖骈俪之风,始于子建,盛于晋初,而靡于六朝。子建虽尚工整,犹不失东京典型。至晋太康,渐趋繁缛矣。」

〔二〕 《校注》:「『剖』,黄校云:『一作割。』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割』。《文选西京赋》『剖析毫厘』,即此语之所自出,不作『割』。《体性》篇『剖析毫厘』,亦可证。黄氏依何校改『剖』,是也。」

      「合趣」,谓配合情趣。《文论讲疏》:「盖文章略内容而重外形,故惟以铺张为事,丽辞为主。如司马相如、扬雄辈好罗列事物,而用偶句;其后张衡、蔡邕辈,专以华富为旨,四六对偶之调渐多。柳宗元谓文章至东汉而衰,所谓八代之衰,始于此矣。曹植以旷世之逸才,专攻偶俪之文;邺下七子奋而和之,竞尚绮丽之辞;陆机潘岳仿之,终现四六横流之世。南渡以后,文气日趋卑弱,溯其所自,则汉赋开之也。」「自扬马张蔡」至「剖毫析厘」,《文论讲疏》:「此段论属对由自然而趋巧密。」

〔三〕 这是说运用巧思,自然合机才好,虚浮假冒,勉强拼凑是没有功效的。谢榛《四溟诗话》:「《诗》曰:『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初无意于对也。《十九首》云:『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属对虽切,亦自古老。六朝惟渊明得之,若『芳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是也。」《史通叙事》篇:「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此即此所谓「浮假」。

      《注订》:「自『诗人偶章』至『浮假者无功』一段,就中『不劳经营』申明上文『自然成对』及『率然对偶』之旨。『深采并流』二句,述丽句偶意,极文章妙趣之旨。『魏晋群才』,申丽体文章演变之迹至魏晋为极,沿至六朝,稍靡浮假,又正其失。」

      《斟诠》:「契,合也。机,指思理。《华严经》疏:『契理合机。』浮,虚妄也。」

      以上为第一段,论丽辞的形成原因及其源流梗概。

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一〕,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二〕。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三〕,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四〕。

〔一〕 程杲《四六丛话识语》:「四六主对,对不可以不工,《
雕龙》所论言对、事对、反对、正对,尽之矣。至谓言对易,事对难,反对优,正对劣,其所谓难者,若古『二十四考中书,三十六年宰辅』(见《唐诗纪事》卷五十四「温庭筠」条),『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室离宫三十六』(见《骆宾王文集》卷九《帝京》篇)之类,比事皆成绝对,故难也。近时翻类书,举故事,往往一意衍至数十句,不惟难者不见其难,亦且劣者弥形其劣。……

      「四六中以言对者,惟宋人采用经传子史成句为最上乘,即元明诸名公表启,亦多尚此体,非胸有卷轴,不能取之左右逢源也。以事对者,尚典切,忌冗杂,尚清新,忌陈腐。否则陈陈相因,移此俪彼,但记数十篇通套文字,便可取用不穷。况每类皆有熟烂故事,俗笔伸纸,便尔挦撦,令人对之欲呕。然又非必舍康庄而求僻远也,要在运笔有法,或融其字面,或易其称名,或巧其属对,则旧者新之,顿觉别开壁垒,《庄子》所谓臭腐化为神奇也。

      「……偶对上下句一事相承,或有各用故事者,必须意义联贯,不得艮限贻误。」

〔二〕 何焯云:「补之论诗,必取反对,读彦和此论,益叹老友根柢坚牢,必不可易。」(沈岩录)

      《校释》:「正者,双举同物以明一义,词径而意重,故曰劣。反者,并列异类,以见一理,语曲而义丰,故曰优。然作者行文亦随宜遣笔,初无绌正崇反之见,未可因舍人此论,而拘于一格也。」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至若上与下,尊与贵,有与无,同与异,去与来,虚与实,出与入,是与非,贤与愚,悲与乐,明与暗,浊与清,存与亡,进与退,如此等状,名为反对者也(事义各相反,故以名焉)。除此以外,并须以类对之:一二三四,数之类也;东南西北,方之类也;青赤玄黄,色之类也;风云霜露,气之类也;鸟兽草木,物之类也;耳目手足;形之类也;道德仁义,行之类也;唐虞夏商,世之类也;王侯公卿,位之类也。及于偶语重言,双声迭韵,事类甚众,不可备叙。」

      秋耘《一得诗话》:「刘勰提出过『反对为优,正对为劣』的主张,因为『反对』是用意义相反或不同的词来相对,上下两句从不同的角度来表达同一的意境,内容一定比较丰富;『正对』是用意义大致相同的词来相对,上下两句的涵义不免重复,内容一定比较单调。前者如『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骆宾王),后者如『
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杜审言)。孰优孰劣,一读就可以分辨出来。」(《诗刊》一九六三年第二期)

      周振甫《诗词例话对偶》:「正对是并列的事物相对。反对是相反的事物互相映衬。在诗中正对很多,反对很少。所以用正反来分优劣的话在律诗中并不适用。像杜甫《咏怀古迹》的『支离』、『飘泊』、『三峡』、『五溪』都是正对。反对的例子如《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陆游《秋夜读书》『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律诗中绝大多数是正对,古人并不认为『正对为劣』,因为用诗来抒情达意,不可能要求对偶的句子都是意义相反的。」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拿今天的话来说,言对就是不用典故,事对就是用典故,反对就是反义词或意义不同的词相对,正对就是同义词或意义相近的词相对。

      「刘勰轻视言对,这是跟骈体文的体裁有关的。从艺术观点说,这个作用不大。杜甫王维等许多大诗人许多著名的对句,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也都是言对,不是事对。」

〔三〕 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三「《文选》沈约《应王中丞思远咏月》『高楼切思妇,西园游上才』」:「刘彦和曰:『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思妇,上才,一忧一乐,『理殊趣合』者也。」

〔四〕 「事对」要举出人的两种事例作为验证,就是用典故,所以比较难;而「言对」只是举两句不用典故的话在字面上成对,所以比较容易,但不见得就不好。「理殊趣合」是说用两种不同的事理,从不同的角度来合成一种意趣,它字面上相反,实际上相成,反衬比较有力,所以说「反对为优」。「事异义同」是说举的事例不同,但是意义相同,意思重复,如刘勰所举的例子:「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汉高祖、汉光武都是帝王,「想枌榆」「思白水」都是思念他们的家乡,象这样内容单调,当然差一点;如果是意义相近,那种正对还是很好的。而且后代的律诗中有很多有名的对句是正对。这四种对偶是两两交错的,言对、事对里有正对、反对,正对、反对里也有言对、事对。

      《斟诠》:「唐初上官仪因之而创为六对、八对之说;去其重,则得的名(一曰正名)、同类、异类、双声、迭韵、联绵(
一曰连珠)、双拟、回文、隔句九种。《诗法详论》更扩为二十七种,《文镜秘府论》三《论对》扩为二十九种,殊觉繁碎。」兹摘引其重要者如下:

      《文镜秘府论二十九种对》:「第一,的名对(又名正名对,又名正对,又名切对)。的名对者,正也。凡作文章,正正相对。上句安『天』,下句安『地』;上句安『山』,下句安『谷』;上句安『东』,下句安『西』;上句安『南』,下句安『北』;上句安『正』,下句安『斜』;上句安『远』,下句安『近』;上句安『倾』,下句安『正』。如此之类,名为的名对。……诗曰:『东圃青梅发,西园绿草开;砌下花徐去,阶前絮缓来。』释曰:上二句中:『东』『西』是其对,『园』『圃』是其对,『青』『绿』是其对,『梅』『草』是其对,『开』『发』是其对。下二句中『阶』『砌』是其对,『前』『下』是其对,『花』『絮』是其对,『徐』『缓』是其对,『来』『去』是其对。如此之类,名曰的名对。……又曰:『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释曰:『迎』『送』词翻,『去』『来』义背,下言『西北』,上说『东南』,故曰正名也。……又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有虚名实名,上对实名也。……元兢曰:正对者,若『尧年』、『舜日』。尧、舜皆古之圣君,名相敌,此为正对。若上句用圣君,下句用贤臣;上句用『凤』,下句还用『鸾』;皆为正对也。如上句用『松桂』,下句用『蓬蒿』;松桂是善木,蓬蒿是恶草,此非正对也。

      「第二,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诗曰:『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释曰:『第一句「昨夜」与第三句「今朝」对,「越溪」与「逾岭」是对;第二句「含悲」与第四句「抱笑」是对,「上兰」与「长安」对;并是事对,不是字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

      「第五,互成对。互成对者,『天』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对,『金』与『银』对,『台』与『
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之,名的名对;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诗曰:『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释曰:第一句之中『天地』一处,第二句之中『日月』一处,第三句之中『麟凤』一处,第四句之中『金银』一处,不在两处用之,名互成对。……

      「第六,异类对。异类对者,上句安『天』,下句安『
山』;上句安『云』,下句安『微』;上句安『鸟』,下句安『花』;上句安『风』,下句安『树』;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非是的名对,异同比类,故言异类对。……诗曰:『天清白云外,山峻紫微中;鸟飞随去影,花落逐摇风。』释曰:上句安『天』,下句安『山』,『天』『山』非敌体,『白云』『紫微』亦非敌体;第三句安『鸟』,第四句安『花』,『鸟』『花』非敌体,『去影』『摇风』亦非敌体:如此之类,名为异类对。……又如以『早朝』偶『敌人』,非类是也。元氏曰:『异对者,若来禽、去兽,残月、初霞。』此『来』与『去』,『初』与『残』,其名不同,名为异对。异对胜于同对。……

      「第十一,意对。诗曰:『岁暮临空房,凉风起坐隅;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又曰:『上堂拜嘉庆,入室问何之,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释曰:『岁暮』『凉风』非是属对,『寝兴』『白露』罕得相酬,事意相因,文理无爽,故曰意对耳。……

      「第十四,同对。同对者,若大谷、广陵;薄云、轻雾,此『大』与『广』,『薄』与『轻』,其类相同,故谓之同对。同类对者,云、雾,星、月,花、叶,风、烟,霜、雪,酒、觞,东、西,南、北,青、黄,赤、白,丹、素,朱、紫,宵、夜,朝、旦,山、岳,江、河,台、殿,宫、堂,车、马,途、路。」

长卿《上林赋》云〔一〕:「修容乎礼园〔二〕,翱翔乎书圃〔三〕。」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四〕此事对之类也。仲宣《登楼赋》云〔五〕:「锺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六〕此反对之类也。孟阳《七哀》云〔七〕:「汉祖想枌榆〔八〕,光武思白水〔九〕。」此正对之类也〔一○〕。

〔一〕 《校证》:「『赋』字原脱,梅补。案梅补是。《吟窗杂录》二七引正有『赋』字。」

      《校注》:「『赋』,黄校云:『元脱,补。』按本书引赋颇多,其字出两字外者,皆未着赋字,此不应补。《通变》、《
事类》两篇并有『相如《上林》云』之句,尤为切证。梅氏补一『赋』字。盖求与下『宋玉《神女赋》云』句相配耳。其实此『赋』乃浅人所增,匪特与本书选文称名之例不符,且与下『仲宣《登楼》』、『孟阳《七哀》』二句亦不相偶也。」

〔二〕 《文选》李善注引郭璞曰:「礼所以整威仪,自修饰也。」「修容」,修饰容仪。

〔三〕 《文选》李善注引郭璞曰:「尚书所以疏通知远者,故游涉之。」这两句说的是学习礼仪和讲究学问的事。

〔四〕 《校证》:「『鄣』,《吟窗杂录》作『反』。按《文选》载玉原文作『鄣』,不作『反』。」李善注:「《慎子》曰:毛嫱、先施,天下之姣也,衣之以皮倛,则见者皆走;易之以玄锡,则行者皆止。先施、西施,一也。嫱,音墙。」「程序」,法式。

      《斟诠》:「言古之绝世佳丽,若毛嫱见神女则以袖遮身,羞与较量其装束式样;西施见神女,亦以手掩面,相形之下,顿觉失却颜色也。……《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释文》:『毛嫱,古美人,一曰越王美姬也。』掩袂,谓以袖遮蔽也。程序,谓较量式样。」

〔五〕 范校:「铃木云:闵本、冈本有『赋』字。」《校证》:「
『赋』字原无,据《吟窗杂录》,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补。」

〔六〕 黄注:「《左氏传》:晋侯观于军府,见锺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税之。问其族,对曰:伶人也。使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乐操土风,不忘旧也。」按此见成公九年。

      《训故》:「《(史记)陈轸传》:轸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富贵矣,亦思越不?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何焯评:「锺仪二句亦事对而又有反正者也。」

      锺仪被幽囚做俘虏,庄舄贵显为别国大夫,两人所处境遇恰好相反,但两人不忘本的情操是一致的。所以是「理殊趣合」。

      《补注》:「仲宣《登楼》四句──庾信《哀江南赋》:『班超生而望反,温序死而思归。』亦祖仲宣,而词并美丽。」

      蔡义江《对属分类例释》(油印本,唐诗讨论会论文):「言对、事对都有需要,也各有所长,难以强分优劣,所以只论难易;其实,难易也并不完全是绝对的。反对、正对,殊异者为反对,雷同者为正对。这涉及到内容效果问题,所以有优劣之分。……

      「但是应该看到:刘勰的所谓『反对』、『正对』,含义还比较狭隘,还不足以用来说明后来更富于变化的种种对偶形式。比如。……《登楼赋》中的例子,不论是锺仪楚奏,还是庄舄越吟,说的仍都是身居异地者不能忘怀故国的事,而且两者操土音、作乡声也是相仿的;所不同的只是一则在幽囚之中,一则居显达之位。……尽管『幽』与『显』相反,但彼此『志』还是同的。这样的『反对』,实在是末异而本同,它与所谓『事异义同』的『正对』差别还是比较小的。这样的分类,反映了齐梁人的对偶,一般的说来,比之于唐人的对偶较为拘板这一事实。」

〔七〕 黄注:「张载,字孟阳,本集有《七哀》诗二首。」范注:「张载《七哀》诗二首载《文选》二十三,无此二句,盖别有一首用水字韵,昭明不采,故亡逸也。」

〔八〕 黄注:「《汉郊祀志》:高祖诏御史令丰治枌榆社。」

      《斟诠》:「《汉书郊祀志》:『高祖祷丰枌榆社。』注:『郑氏曰:枌榆,乡名也,社在枌榆。』按丰为汉高祖故邑,江苏沛县之西,位桑家河南岸。」

〔九〕 《训故》:「《(文选)东京赋》:『龙飞白水,凤翔参墟。』注:白水,谓南阳白水县,世祖所起之处也。」世祖,即汉光武。

〔一○〕《校释》:「舍人本谓言、事二对,皆有反正,篇中但举事对反正之例,未及言对,今补举于此。陆机《演连珠》曰:『万邦凯乐,非说锺鼓之娱;天下归仁,非感玉帛之惠。』此言凯乐不因钟鼓之娱,归仁不待玉帛之惠者,以见感化流行之用,有贤于钟鼓玉帛也。『事异义同』,言对之正也。又曰:『虚己应物,必究千变之容;挟情适事,不观万殊之妙。』此言中虚者明,怀塞则暗,『理殊趣合』,言对之反也。」

      王力《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这倒是一条宝贵的艺术经验。……『锺仪幽……庄舄显……』(「幽」和「显」是反义词),二者的优劣是显而易见的。……『理殊趣合』,这是用不同的道理来达到同一的意趣,表面上是相反,实际上是相成。这样的对偶是内容丰富的对偶。……『事异义同』,因为两个句子从字面上看来虽然不同,实际上只表示了同一的意思。这样的对偶是内容贫乏的。

      「正因为这个意见是对的,所以后人常常拿它来衡量诗的优劣。王籍《入若耶溪》:『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是被人传诵的名句。但是《蔡宽夫诗话》说:『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他举了王籍这两句诗批评说:『非不工也,终不免此病。』

      「正对走到了极端,自然是诗家之所大忌。所以诗论家有『合掌』的戒律。所谓『合掌』,也就是同义词相对。

      「因此关于对偶,我们不要单看见古人求同的方面(字数相等是同,词性相等也是同),同时还要看见古人求异的方面。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古人在对偶中特别强调相反,强调对立,强调不同。……

      「总起来说,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不管是在对偶方面,或者是在声律方面,都是从多样中求整齐,从不同中求协调,让矛盾统一,形成了和谐的形式美。」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言对、事对又与正对、反对相交错。如果是事对,又是反对,如『锺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最好。事对用正对,则反不如言对用反对。言对用正对,则更平淡,有重复之感。但所谓难易优劣,也不是绝对的。如陆贽奏议几乎都是言对,却很好。言对宜乎说理写景,事对宜乎抒情叙事,正对宜乎回环反复,而要不觉重复,反对宜乎对照比喻,而要避免参差。这两种缺点,刘氏都指出来了。」

      按「言对」与「事对」的区分,是根据形式的外在的标准。「正对」与「反对」是有关内容意义方面的分类,根据的是内容的、内在的标准。主要意思的方向相同的是「正对」,方向相反的是「反对」。

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一〕;征人之学〔二〕,事对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三〕,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四〕,正对所以为劣也〔五〕。又言对事对,各有反正〔六〕,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七〕。

〔一〕 「偶辞胸臆」,对偶发自内心,不需典故。

〔二〕 《校证》:「『征』原作『微』,梅云:当作『拟』。徐校作『征』。唐云:『当作征。盖用事则人之学可见矣。』梅六次本改作『征』,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崇文本皆从之。」

      《校注》:「按晋宋以降,隶事之风日盛,舍人曾列《
事类》一篇论之;上文亦明言『事对为难』。由弘治本、汪本等作『
微』推之,必原是『征』字。元本、活字本、谢钞本正作『征』,未误。」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之』为『资』之音误,应依文义改。《神思》篇:『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事类》篇:『才为盟主,学为辅佐,……表里相资,古今一也。』又曰:『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凡斯所论,皆足以说明欲赡文才,必资博学,以此推之,此处『
之』必为『资』之音误无疑。」《斟诠》也同意这种校改。但此仅可备一说,因无论古今,「之」、「资」二字俱不同音。而「征人之学」意谓事对作为一种征举人验的学问,义亦可通,无烦改字。

      马叙伦《修辞九论》云:「事对之义,藉昔事以彰今情,始作者不期而遇,继体者征人之学,腹之俭富,无与辞原。惟用之宜,诚助情采。若陈之茂《宁德皇后哀疏》曰:『十年罹难,终弗返于苍梧;万国衔冤,徒尽簪于白柰。』朱弁《出使久拘表》曰:『节上之旄尽落,口中之舌徒存。叹马角之未生,魂飞雪窖;攀龙髯而莫逮,泪洒冰天。』斯虽援征故实,不异吐露胸怀。外琢之功,似掷于虚牝;内诚之暴,颇赖于华辞。独难喻于流俗,非有伤于雅篇。至若悲内兄而云感口泽,伤弱子而曰心如疑。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柏山之悲。用事若斯,何贵举验。刘勰颜推,所以并着以为戒也。」(见许文雨《文论讲疏》《丽辞》篇注引。)

〔三〕 《斟诠》:「谓锺仪幽晋,庄舄仕楚也,此异事也;一楚奏,一越吟,此同志也。」

〔四〕 (沈岩录)何焯云:「并贵谓高祖、光武。」纪评:「『贵』当作『肩』。」《校注》:「按上文之『幽显同志』云云,是就所举《登楼赋》例言;此处之『并贵共心』云云,则指所举《七哀》诗例言。高祖、光武俱为帝王,故云『并贵』;想枌榆、思白水,同是念乡,故云『共心』。纪说误。」《校证》:「『并贵共心』《广博物志》二九作『并对苦心』。」

〔五〕 「反对」指事物的反衬关系,这样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丰富内容的积极作用,所以说「反对为优」。「正对」指事物的并列关系,事物并列有时意义重复,所以说「正对为劣」。刘勰这种提法也是相对而言,并非说正对一定就不好。事实上很多有名的对偶句都是正对,例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

〔六〕 《校证》:「『又言对事对』,原作『又以事对』,今从纪说改正。又纪谓『又言对事对』二句当在『指类而求』二句之下,于文义乃顺。今所不从。」

      《校释》:「『又以事对,各有反正』,按疑当作『又言事二对,各有反正』,或『言对事对,各有反正』。」

〔七〕 纪评:「『又以』四句,当云『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又言对事对,各有反正』,于文义乃顺。」范注:「按『万』字衍,『自』为『目』之误,当作『指类而求,条目昭然』,即上所云四对也。」

      《校注》:「按『万条』,喻其多。如它篇之言『众条』『众例』然。『万』字非衍文,『自』字亦未误。『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即触类自能旁通之意。原谓由已论列者类推,并非复述上之『四对』,范说误。」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对偶之类型,逐一举例说明,并比较其难易优劣。

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一〕,刘琨诗言〔二〕「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三〕,若斯之类,即对句之骈枝也〔四〕。

〔一〕 范注:「张华《杂诗》见《玉台新咏》。」张华有《杂诗》三首,此二句见第三首。

      《杂记》:「案《文选》陆倕《石阙铭》:『悬书有附,委箧知归。』李善云:『悬书,则悬法也。委箧,则藏书也。重用之,故变文耳。』亦同此例。」

〔二〕 《校证》:「『言』字原在『诗』字上,梅、徐乙正。按王惟俭本、《诗纪》亦作『诗言』。」

〔三〕 《校注》:「『泣』,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合刻本、崇文本作『涕』。按《晋书琨传》作『泣』;《文选》作『涕』。舍人原作何字虽不可知,然其义固无害也。」范注:「刘琨《重赠卢谌》诗见《文选》,亦载《晋书》本传。」李善注:「《公羊传》曰: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孔子曰:孰谓来哉,孰谓来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袍。」

      《汉书平帝纪》:「追谥孔子曰褒城宣尼公。」王先谦补注引钱大昭曰:「宣尼之号,始见于此。」

〔四〕 《文选旁证》云:「谢惠连《秋怀》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相如长卿一人两用。古人诗文多有之。《易林随之履》曰:『申公颠倒,巫臣乱国。』《临之晋》曰:『平国不君,灵公殒命。』《后汉书冯衍传显志赋》:『款子高于中野兮,遇伯成而定虑。』《范冉传》:『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
宋书恩幸传序》:『胡广累世农夫,伯始致位卿相,黄宪牛医之子,叔度名动京师。』及本书刘琨赠卢谌『宣尼』云云,皆同此体也。」骆鸿凯曰:「按颜延年《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周南》悲昔老,留滞感遗民。』一事而分用,句法与『宣尼』二语同,此类兼举名字分嵌二句中,虽有本,不可为式。」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对偶与用事》:「诗文之对偶,一应求其工,再应避其复。两句对仗虽工稳,而意涉复迭者,谓为合掌,云若两手之虽分左右,乃同具五指也。《文心雕龙丽辞》篇云:『张华诗称,……即对句之骈枝也。』《蔡宽夫诗话》云:『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病。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如刘越石「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谢惠连「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等语,若非前后相映带,殆不可读,然要非全美也。唐初余风犹未殄,陶冶至杜子美殆净尽矣。』然而杜工部《客至》云:『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颔领两联,意亦涉于合掌也。」

      纪评:「『张华』一段,申反对、正对,『是以』以下,申言对、事对,『若气无』以下,就四对推入一层,言对偶虽合法,而无骨采亦不可。」

      斯波六郎:「按纪氏改上文『又以』以下四句之顺序关系,解『张华』以下之文句如右所引,但既已如前条所述,不必要改『又以』四句之顺序,此处『张华』以下之文句,应作论对偶之弊病解。」

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一〕。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二〕,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三〕。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四〕,是夔之一足〔五〕,(足今)踔而行也〔六〕。

〔一〕 《校证》:「《吟窗杂录》『在』作『于』。」

〔二〕 「两事相配」,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二譬谕语》引作「两字相犯」。《校注》:「纪昀云:『事当作言。』按纪说非是。下文『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盖言事奇无匹,故承云:『是夔之一足,(足今)踔而行也。』此云事对不均,故承云:『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校证》:「《吟窗杂录》『配』作『对』。」

〔三〕 《校证》:「『骥』,《吟窗杂录》作『骊』。『为』,《
吟窗杂录》作『居』。」

      《斟诠》「骖,三马也。见《说文》。谓一车驾三马名骖也。《郑风大叔于田》『两骖如舞』郑笺:『在旁曰骖。』服,驾也,乘也。《易系辞》:『服牛乘马。』又《诗郑风大叔于田》『两服上襄』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

      魏禧《日录论文》:「文之工者,美必兼两,每下一笔,其可见之妙在此,却又有不可见之妙在彼。譬如作屋,左砂高耸,右砂低卸,必须培高右砂方称。拙者舆土填石,人一见知为补石砂之阙,巧者只栽竹树,令高与左齐,人一见只赏叹林木幽茂之妙,而不知其意实补右砂低卸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对偶之造句用字,如不细加斟酌裁定,易犯『不均』,形同怨耦。所谓骥骖驽服,岂公平哉!如宋人陈岩肖《庚溪诗话》所引宋景文诗曰:『扪虱须逢英俊士,钓鳌岂在牛蹄湾?』又引东坡一联曰:『闻说骑鲸游汗漫,亦尝扪虱话悲辛。』对句虽工稳,然以小物对大物,终嫌不均。」

〔四〕 《校证》:「『若夫事或孤立』,《吟窗杂录》作『若美事孤立』。『相』,《吟窗杂录》作『为』。」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语对者,不可以虚无对实象。若用『草』与『色』为对,即虚无之类是也。」又:「凡文章不得不对,上句若安重字、双声、迭韵,下句亦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为离皮;若上句用事,下句不用事,名为缺偶。故梁朝湘东王《评诗》云:『作诗不对,本是吼文,不名为诗。』」

      《文镜秘府论论对属》:「若其上升下降,若云『寒云山际起,悲风动林外』(「山际」在上句第三、第四言,是升;「
林外」在下句第四、第五字,是降),前复后单,若云『日月扬光,庆云烂色』(「日月」两事是复,「庆云」一物是单),语既非伦,事便不可。然文无定势,体有变通,若又专对不移,便复大成拘执。可于义之际会,时时散之。

      「夫属对者,皆并见以致辞(谓并见事类以成辞,假令云:「●娟翠竹,声韵金风;的历红荷,光垂玉露。」「翠竹」与「
红荷」,「金风」与「玉露」,是异事并见也。凡为对者,无不悉然也);不对者,必相因以成义(谓下句必因上句,止凭一事以成义也。假令叙家世云:「自兹以降,世有异人。」叙先代云:「布在方策,可得言焉。」叙任官云:「我之居此,物无异议。」叙能官云:「
望之于君,固有惭色。」叙瑞物云:「委之三府,不可胜记。」叙帝德云:「魏魏荡荡,难得名焉。」皆下句接上句以成义也)。何则?偶辞在于参事(凡为对属,皆偶其辞,事若不变,辞便有阙,故须参用,始得成之也),孤义不可别言故也(若不取对,即须就一义相因以置言,故不可用别也)。

      「在于文章,皆须对属,其不对者,止得一处二处有之。若以不对为常,则非复文章(若常不对,则与俗之言无异)。就如对属之间,甚须消息。远近比次,若叙瑞云『轩辕之世,凤鸣阮隃;汉武之时,麟游雍畤』(持「轩辕」对「汉武」,世悬隔也);大小必均,若叙物云『鲋离东海,得水而游;鹏翥南溟,因风而举』(将「鲋」拟「鹏」,状殊绝也);美丑当分,若叙妇人云『等毛嫱之美容,类嫫母之至行』(「毛嫱」、「嫫母」,貌相妨也);强弱须异,若叙平贼云『摧鲸鲵如折朽,除蝼蚁若拾遗』(「鲸鲵」、「蝼蚁」,力全校也)。苟失其类,文即不安。以意推之,皆可知也。而有以『日』对『景』,将『风』偶『吹』,持『素』拟『白』,取『鸟』合『禽』,虽复异名,终是同体。若斯之辈,特须避之。故援笔措辞,必先知对,比物各从其类,拟人必于其伦。此之不明,未可以论文矣。」

〔五〕 范注:「《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

〔六〕 黄注:「《庄子(秋水)》:「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足今)踔而行,予无如矣。」陆德明《释文》:「夔,一足兽也。」成疏:「跳踯快乐而行天下,简易无如我者。」《校注》:「『(足今)』谭献校作『踸』,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作『踸』。……按『(足今)』字《说文》所无,《新附》有『踸』字。《楚辞》东方朔《七谏》:『马兰踸踔而日加。』《
文赋》:『故踸踔于短垣。』《江文通文集镜论语》『宁踸踔于马兰』,是古人率用『踸』字。又按舍人此文本《庄子秋水》篇,黄氏所注是也。」

      《校证》:「『(足今)』,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吟窗杂录》、《天中记》三七、《诗纪》、《六朝诗乘总录》作『踸』。案『(足今)』与『踸』古通,《庄子秋水》篇:『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足今)踔而行。」』宋本《道藏》、成疏本、《文选文赋》注,『(足今)』并作『踸』。」成疏:「(足今)踔,跳踯也。」

      《文镜秘府论二十九种对》:「或曰:夫为文章诗赋,皆须属对,不得令有跛、眇者。跛者,谓前句双声,后句直语,或复空谈,如此之例,名为跛。眇者,谓前句物色,后句人名,或前句语风空,后句山水:如此之例,名眇。何者?风与空则无形而不见,山与水则有踪而可寻,以有形对无色:如此之例,名为眇。或云:景风心色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对。」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斟诠》:「踸踔,行无常貌,或行不进貌。踔一作卓。王念孙曰:『(足今)卓与(足今)踔同,一作踸踔,跛者行一前一却,不定之义。』」

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一〕,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二〕。

〔一〕 纪评:「『若气无』以下,就四对推入一层,言对偶虽合法,而无骨采亦不可。」

      牟世金《范注补正》:「《周易干文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孔疏:『各从其类者,言天地之间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
全三国文》卷二十五锺会《与蒋斌书》:『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于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气类,同类也,彦和借指对偶。『气无奇类』即『无奇特之气类』,所谓『碌碌丽辞』是也。」

〔二〕 马叙伦云:「远诵王勃、杨炯之体,近摛吴绮、章藻功之作,皆彦和所谓碌碌者也。此藻丽之病也。」(《文论讲疏》引)

      《注订》:「『两事』疑不误,此指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而言也。下文『若夫』云云,是指或反或正,其相偶必相称,不然便如(足今)踔而行也。若『气无』云云以下,是指修辞立言,宜求精巧有异采,不可碌碌乏味也。」

      刘大杰《批评史》:「『若气无奇类,……则昏睡耳目』,是针对堆砌辞藻,缺乏风骨的作品而发。」

      《斟诠》:「此四句总论言事二对庸冗之病。盖彦和就四对推进一层,以为对偶虽称合度,若无骨采,亦不谓之工。」

      又:「无论言对或事对,若辞气既无瑰奇事类相与配偶,文句又乏特殊丹采可资点染,而一味饤饾、帮凑,勉强骈丽其辞,则读之者必感耳昏目眩,沉沉欲睡矣。此盖犯『庸冗』之弊,有以致之。」

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一〕。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二〕,乃其贵耳〔三〕。类此而思,理自见也〔四〕。

〔一〕 《校注》:「按『其』疑『共』之误。」按「联璧其章」谓其章采如联璧,「其」字不误。

      《斟诠》:「诗文对偶,贵华丽,尤贵事理,表里相依庶几得之。……若为求对偶,而忘事理,则无可取焉。《王直方诗话》曰:『东坡有言:世间事,忍笑为易,惟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祈尝谓东坡云,有竹诗两句,最为得意,因诵曰:「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坡曰:「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盖以云干已万而叶止千者,求其字对之工,乃忘其理之忤也。《遯斋闲览》曰:『李廷彦献百韵诗于一达官,其间有句云:「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达官恻然伤之曰:「不意君家凶祸,重并如此。」廷彦遽起自解云:「实无此事,但图对属亲切。」』此虽不过过甚其辞以佐笑噱者,然拗花者莫脱其萼,学者允宜三思。」

〔二〕 《札记》:「终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明缀文之士,于用奇用偶,勿师成心,或舍偶用奇,或专崇俪对,皆非为文之正轨也。」

      《校注》:「按《诗郑风女曰鸡鸣》:『杂佩以赠之。』毛传:『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朱传:「
杂佩,左右佩玉也。上横曰珩,下系三组,贯以蠙珠:中组之半,贯一大珠曰瑀;末悬一玉,两端皆锐曰冲牙;两旁组半,各悬一玉,长博而方,曰琚;其末各悬一玉,如半璧而内向,曰璜。又以两组贯珠上系珩两端,下交贯于瑀,而下系于两璜,行则冲牙触璜而有声也。」

      张严《论诠》:「大抵文章气势,系乎句法。而句之奇偶,影响气势极巨。奇句比较流美,偶句比较凝重,奇所以振其气,偶所以植其骨。故散文不得独奇,骈体未许独偶也,二者必奇偶兼用,三五其变,始成统一谐和之致。观彦和《文心》五十篇,莫不奇偶迭用。譬如以《情采》篇为例:『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奇句)『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华萼振,文附质也。』(
奇句)『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奇句)『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奇句)由此可知,奇句之用,在乎引发下文,或结束上文,其功用不惟辞气矣。惟奇句力弱,偶句气王,偏于偶者板滞,偏于奇者缓散。奇偶互用,可以成雄奇变化之文。故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

      程兆熊《文心雕龙讲义》:「『理圆事密』,则有其文辞上调和与统一之美。『迭用奇偶』,则有其文辞上之平衡与变化之美。」可见能运用得当,是可以发挥美的效用的。

〔三〕 《文心雕龙讲疏》:「文之有丽辞,实本乎自然,经传诸子之文,骈句偶意,不可胜举,彼非有意为之,故彦和曰:『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又曰:『岂营丽辞,率然对尔。』又曰:『奇偶适变,不劳经营。』又曰:『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凡此诸语,皆明奇偶无定,唯取其适。而自魏晋以来,竞为纤巧。亦犹声韵本出自然,而沈约以来,益深靡丽之病。夫文形文声贵得自然之美,强以人为之规矩拟之,必不可得矣。」

      包世臣《艺舟双楫文谱》:「讨论体势,奇偶为先:凝重多出于偶,流美多出于奇。体虽骈,必有奇以振其气势;虽散,必有偶以植其骨,仪厥错综,致为微妙。《尚书》『钦明文思』一字为偶。『安安』迭字为偶。『允恭克让』二字为偶,偶势变而生三,奇意行而若一。『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语奇也,而意偶。『克明峻德』四字一句奇。『以亲九族』十六字四句偶,『协和万邦』十字三句奇,而『万邦』与『九族』『百姓』语偶,『时雍』与『黎民于变』意偶,是奇也而偶寓焉。『乃命羲和』节奇,『若天』『授时』隔名为偶,中六字纲目为偶。『分命』『申命』四节,体全偶而词悉奇。『帝曰咨』节奇,『期三百』十七字参差为偶。『允厘』八字颠倒为偶,而意皆奇。故双意必偶,『钦明』『允恭』等句是也;单意可奇可偶,『光被』『允厘』等句是也。虽文字之始基,实奇偶之极轨,批根为说,而其类从。」(《文论讲疏》引)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也基本上是承认奇偶可混用,但话很含糊。从表面看,他似乎提倡骈散混合体,不赞成纯散文或纯骈文,但实际上他是提倡骈文而夹用散文句,他自己写的《文心雕龙》就是如此。他反对纯散文,但也不会同意散文中夹些骈句,因此并不是提倡骈散混合体,他实在是主张骈文中夹些散句。」

〔四〕 《校注》:「『自』,黄校云:『汪本作斯。』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亦并作『斯』,是也。《章表》篇『事斯见矣』,语意与此同,可资旁证。」

      第三段列举构成丽辞应该避免的四种毛病:一、重出,二、不均,三、孤立,四、庸碌。最后提出要求:「理圆事密」,在对偶中要有奇句调节。

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一〕。左提右挈〔二〕,精味兼载〔三〕。炳烁联华,镜静含态〔四〕。玉润双流,如彼珩佩〔五〕。

〔一〕 周注:「体植,四体(肢)成立。」「体植必两」即「造化赋形,支体必双」之意。「动」,辄,每。

      《文论讲疏》:「刘勰云:『造化赋形,支体必双。』是则宇宙现象,凡属动植,草木鸟兽昆虫,举莫能例外,矧夫人类哉!其或畸状异类,支离其体,赘其形,则悉成自后天,无非病态,吾人造写物色,着之文辞,反映表现,有似投影,乌有形影而互歧,与真实之顿乖者乎?故刘勰又云:『体植必两,辞动有配。』明乎斯旨,已至于世间万事,祸福倚伏,正反对立,是非横生,美丑善恶,皆相对待。语及彝伦,上下如君臣,平峙如夫妇,义归攸叙,势难缺一。吾人辨析事理,造文记述,有举此见彼之科,着因同求异之律。此又刘勰所云『神理为用,事不孤立』者也。」《斟诠》:「次句谓『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也。」

〔二〕 《补注》:「四字出《史记张耳陈余传》。」按《汉书张耳陈余传》:「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灭燕易矣。」注:「提挈,言相扶持也。」

〔三〕 《校释》:「嘉靖本『味』作『未』,按当作『末』,精末,犹言精粗也。因『末』误『未』,『未』又误作『味』也。」

      《校证》:「『味』,张之象本作『未』。按『精味』之『味』犹《辨骚》篇所谓『讽味』,《附会》篇所谓『辞味』、『
道味』,《总术》篇所谓『义味』之『味』,作『未』误。」

      《斟诠》:「四句(「精末兼载」)谓『双比空辞,并举人验』也。」

〔四〕 《斟诠》:「五、六句谓言对精巧,事对允当,则『理圆事密,联璧其章』矣。案炳烁联华,言上下联词华明丽,如并蒂莲花,光明灼耀,彼此辉映也。江淹《莲华赋》:『画台殿兮云霞,图缣绢兮炳烁。』炳,《说文》:『明也。』《玉篇》:『明着也。』《易革》:『大人虎变,其文炳也。』烁,音硕,《说文新附》:『灼烁,光也。』蔡邕《弹棋》诗:『光烁如电。』镜静含态,言对镜靓妆,扬眉瞬目,一颦一笑,其人之容态,莫不毕现于镜中也。此喻上下联应配合均匀,始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周注:「炳烁联华:并开的花光彩照耀。镜静含态:镜清明含容物态。物照镜成双,与联华并指对偶。」陆机《演连珠》:「镜无畜影,故触形则照。」

〔五〕 《校注》:「按《礼记聘义》:『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淮南子说山》篇:『夫玉润而泽有光,其声舒扬。』『双流』,谓其光泽与声,以喻丽辞之须讲求藻饰及声律也。」

      「玉润双流」指上文「丽句与深采并流」。《斟诠》:「七、八句谓丽辞之体,必『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周注:「珩佩:成双的玉佩。《国语晋语》:『白玉之珩六双。』」

      《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珩」,杂佩的一种。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八
  比兴 第三十六
  《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郑玄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郑司农(众)云:『……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

  《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注:「兴者以善物喻善事。」

  何晏《论语集解》在《阳货》篇「诗可以兴」句下引孔安国说:「兴,引譬连类。」

  《文章流别论》:「比者,喻类之言也。兴者,有感之辞也。」

  锺嵘《诗品序》:「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毛诗正义》:「比云见今之失,取比类以言之,谓刺诗之比也。兴云见今之美,取善事以劝之,谓美诗之兴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卷一)

  《史通叙事》:「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兽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

  皎然《诗式》卷一「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

  吕与叔《诗说拾遗》引程颐语曰:「兴有兴喻之意,比则直比之而已,『蛾眉』、『瓠犀』是也。」

  胡寅《与李叔易书》(《斐然集》卷十八)引李仲蒙之言曰:「
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者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又见《困学纪闻》卷三)

  《诗人玉屑》卷十三引黄彻说:「赋者,铺陈其事;比者,引物连类;兴者,因事感发。」

  朱熹:「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关雎》集传)又:「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螽斯》集传)又:「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葛覃》集传)

  朱熹《诗传纲要》:「兴者,托物兴辞,初不取义。」

  朱熹《楚辞集注》:「赋则直陈其事,比则取物为比,兴则托物兴词。」

  明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诗有三义,赋止居一,而比兴居二。所谓比兴者,皆托物寓情而为之者也。盖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而难于感发。惟有所寄托,形容摹写,反复讽咏,以俟人之自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则神爽飞动,手舞足蹈而不自觉,此诗之所以贵情思而轻事实也。」

  《艺概》卷二《诗概》:「兴与比有阔狭之分,盖比有正而无反,兴兼反正故也。」

  《札记》:「题云比兴,实侧注论比,盖以兴义罕用,故难得而繁称。原夫兴之为用,触物以起情,节取以托意,故有物同而感异者,亦有事异而情同者,循省六诗,可榷举也。」

  又:「案后郑以善恶分比兴,不如先郑注谊之确。且墙茨之言,毛传亦目为兴,焉见以恶类恶,即为比乎?至锺记室云: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其解比兴,又与诂训乖殊。」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篇第一章第三节:「赋、比、兴的说法,大概起于汉初的经师。汉初有三家诗,《齐诗》亡于魏,《
鲁诗》亡于晋,只有《韩诗》尚存其半。《韩诗》采用赋比兴的说法的。解为兴者,如《芣卫》,《韩诗序》云:『伤夫有恶疾也。』……解为比者,如《鸡鸣》,《韩诗序》云:『谗人也。』……《毛诗》与《韩诗》显然不同,如《芣卫》,《韩诗》认为是兴;毛认为是赋;《鸡鸣》,《韩诗》认为是比,毛也认为是赋;《伐檀》,韩认为是赋,毛却认为是兴。」又第三篇第九章第五节:「汉代经学家所谓比兴,含有美刺的意义,六朝文论家所谓比兴则是一种文学方法。」

  朱自清《诗言志辨比兴》说:「毛传『兴也』的『兴』有两个意义,一是发端,一是譬喻:这两个意义合在一块儿才是『兴』。」

  程俊英《诗经的比兴》:「第一,兴多在发端,所以也称为起兴。第二,比的运用,总是以好比好,以不好比不好。但兴含比义时,有时也可起反衬作用,如以好反衬不好等。第三,兴是诗人先见一种景物,触动了他心中潜伏的本事和思想感情而发出的歌唱。兴是触物起情,所以兴句多在诗的开头,而比句则在章中。第四,比仅联系局部,……兴则不然,诗的开头两句,往往贯串全章,甚至全篇。例如《关雎》的作者,看见雎鸠水鸟关关的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兴句,便标示了本诗的主要内容,就是『君子』追求『淑女』的主题。」(《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比者,为一种类似之联想,亦即类似之譬喻,以丙譬喻甲,甲与丙之间,必有一类似之乙。英人李查兹《修辞学原理》曰:『极大之距离,可以譬喻合一,凭借本意与媒介物,直接两物之类似,而此本意与媒介物,则由于共同之情状,使吾人将其合而为一。』其形式可简写如:

  甲→(乙)→丙譬喻

甲与丙代表二种不同之事物,乙为其类似之点。试以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为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句中眉与肌各为甲,为正义。羽与雪各为丙,为譬喻。翠与白各为乙,为甲与丙之类似点。再以白居易《秦中吟》为例:『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句中缯帛与丝絮各为甲,为正义。山与云各为丙,为譬喻。积与屯各为乙,为甲与丙之类似点。此种形式,为比之正例。」

  又:「兴者,为一种继起之联想,即由甲联想至丙,甲与丙之间不必类似,甚至相对者,无不可据以表述。……盖继起之联想,重在前后衍生之关系,一因一果,不求形似,随兴所之。其形式可简写如下:

  甲→(乙)→丙联想

其中甲与丙代表二种不同之事物,乙为其类似之点。由甲联想至丙,其类似点乙不必存在。……此种纯兴之体,严粲《诗缉》举例甚多。如《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严粲注云:『兴之不兼比者也。述后妃之意若曰:葛生覃延,而施移于谷中,其叶萋萋然茂盛。当是时,有黄鸟集于灌生之木,闻其鸣声之和喈喈然,我女工之事将兴矣。』……凡此皆见景生情,偶然感发,无迹可寻。」

《诗》文弘奥〔一〕,包韫六义〔二〕,毛公述传〔三〕,独标兴体〔四〕,岂不以风通而赋同〔五〕,比显而兴隐哉〔六〕!

〔一〕 「《诗》文」指《诗经》的文字。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弘』作『宏』,避清讳。」《尔雅释诂》:「弘,大也。」正义:「弘者,含容之大也。」《易坤卦》:「含弘光大。」「弘奥」,深广。

〔二〕 《诗大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正义:「然则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

〔三〕 黄注:「《汉艺文志》:《毛诗故训传》三十卷,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

      《汉书儒林传》:「毛公,赵人也,为河间献王博士。」《后汉书儒林传》:「赵人毛苌传《诗》,是为《毛诗》。」郑玄《诗谱》:「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陆玑《毛诗草木虫鱼疏》:「荀卿授鲁国毛亨,毛亨作《训诂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总术》篇:「述经曰传。」

〔四〕 清惠周惕《诗说》卷一:「毛公传《诗》,独言兴不言比、赋,以兴兼比、赋也。人之心思,必触于物而后兴,即所兴以为比而赋之,故言兴而比、赋在其中,毛公之意,未始不然也。《文心雕龙》曰:『毛公述传,独标兴体。』以『比显而兴隐』。」

      《困学纪闻》卷三《赋比兴诸说》条:「鹤林吴氏(全谢山云:名泳)论《诗》曰:『兴之体足以感发人之善心。毛氏自《
关雎》而下,总百十六篇,首系之兴,风七十,小雅四十,大雅四,颂二,注曰:「兴也。」而比赋不称焉。盖谓赋直而兴微,比显而兴隐也。』朱氏又于其间增补十九篇,而摘其不合于兴者四十八条,且曰:『《关雎》,兴诗也,而兼于比;《绿衣》,比诗也,而兼于兴。《頍弁》一诗,而比兴赋兼之。』则析义愈精矣。」原注:「《文心雕龙》曰:毛公述传,独标兴体,以比显而兴隐。鹤林之言本于此。」王元化《再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由于刘勰仍保持着汉人体法相兼的观点,既把比兴当作艺术方法看待,又把比兴当作由艺术方法所塑造的艺术形象看待,所以篇中才有『比体』、『兴体』之称。」

〔五〕 《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通』改『异』。」纪云:「『异』字是。」《札记》:「风通,『通』字是也。《诗》疏曰:『赋者,铺陈今之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范注:「《
诗大序》正义曰:『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五行大义》引翼奉说:『风通六情。』」《校注》:「
按『通』,谓通于美刺;『同』,谓同为铺陈。天启梅本改『通』为『异』,非是。」

      《斟诠》:「隋萧吉撰《五行大义》引汉翼奉《齐诗说》:『风通六情。』此即彦和『风通』之所本。《诗大序》孔疏:『
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亦可为『
风通』一词之注脚。孔疏又曰:『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盖即所谓『赋同』之意义所在。」因风通六情,容易识别,故曰「风通」。

      郭绍虞《六义说考辨最后的总结》其十四:「自来注家,对于比显兴隐之说论说颇多,但对风通赋同之说则都没有提。案『风通赋同』很难理解,各家均云『通一作异』假使说『风异赋同』,那么风指各国之风,当然可说是『异』,赋则介于体用之间,当然可说是『同』。假使照『通』字来讲,只能说『风』通于赋、比、兴三体,但对『赋同』之说又多少有些牵强了。但是我们对于刘勰把风赋比兴连起来讲,却认为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其十九说:「如果专从文学的观点来看,那么风可以说是一切诗歌的总名,而赋与颂,则是诗体的散文化,比兴二者可以看作是诗体,也可以看作是诗法。……在刘勰的论点里,约略可以看出以上这个意思。或者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么风是抒写主观情绪的诗,赋是描绘客观现实的诗,所以风赋可以连称。这在刘勰论点中,也可说是比较明显的。」

      郭绍虞《文论札记三则》第一则《六义说与六诗说》云:「刘勰《文心雕龙》于赋颂则分篇立论,对比兴则合篇剖析,而在《比兴》篇中又特标『风通赋同,比显兴隐』之语,完全合于六诗次序,这是他的通达卓识之处。」(以上均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

      郭注:「『风通』,风为诗之体裁,其创作方法包括赋比兴三者,故毛公作传,无需标出。」

      牟世金《范注补正》:「《毛诗序》正义:『六义次第如此者,以《诗》之「四始」以风为先,故曰风。风之所用,以赋、比、兴为之辞,故于风之下即次赋、比、兴,然后次以雅、颂。雅、颂亦以赋、比、兴为之,既见赋、比、兴于风之下,明雅、颂亦同之。』据此可知,『风通』指风(包括雅、颂)通用赋、比、兴之法;而赋又『通正变,兼美刺』,具有一般诗的共同性。」

〔六〕 《诗大序》正义:「比之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后隐,故比居兴先也。《毛诗》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陈奂《诗毛氏传疏》引吴毓汾说:「盖好恶动于中,而适触于物,假以明志,谓之兴,而以言于物则比矣,而以言乎事则赋矣;要迹其志之所自发,情之不能已者,皆出于兴。……传言兴凡百十六篇,而赋比不及之,乃赋、比易识耳。」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兴之为体,兴会所至,非即非离,词微旨远,假象于物,而或美或刺,皆见于兴中。比之为体,一正一喻,两相譬况,词决旨显,体物写志,而或美或刺,皆见于比中。故比兴二体,皆构造虚词,特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耳。」

      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卷二十五:「毛公独标兴体,朱子兼明比赋;然朱子所判为比者,多是兴耳。比兴虽皆托喻,但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兴广而比狭。……兴比皆喻而体不同:兴者兴会所至,非即非离;言在此,意在彼;其词微,其旨远。比者,一正一喻,两相譬况;其词决,其旨显;且与赋交错而成文,不若兴语之用以发端,多在首章也。」

      刘熙载《艺概诗概》:「《诗序》正义云:比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而后隐,故比居先也。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案《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正义盖本于此。」又:「
『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语出皎然《诗式》,即刘彦和所谓比显兴隐之意。」

      《校释》:「舍人此篇以比显兴隐立说,义界最精。盖二者同以事物况譬,特有隐显之别,而无善恶之分。『比』者,作者先有此情,亟思倾泄,或嫌于径直,乃索物比方言之。『兴』者,作者虽先有此情,但蕴而未发,偶触于事物,与本情相符,因而兴起本情。前者属有意,后者出无心;有意者比附分明故显,无心者无端流露故隐。」

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一〕。附理者,切类以指事〔二〕;起情者,依微以拟议〔三〕。起情,故兴体以立〔四〕;附理,故比例以生〔五〕。比则蓄愤以斥言〔六〕,兴则环譬以寄讽〔七〕。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八〕。

〔一〕 《毛诗正义》卷一孔疏:「比者,比方于物,诸言『如』者,皆比辞也。」又:「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

      《斟诠》:「比附,谓以近似者相比也。《晋书索靖传》:『枝条顺气,转相比附。』」又:「兴者,起也。此所谓起,外物兴起其感情也。」

〔二〕 《斟诠》:「盖诗人于操觚之前,已先自有情,当其表出之时又嫌于率直,于是假物托情,比方以出之,故曰『附理者,切类以指事』。案:切类,谓切取类似。……指事,谓指明事实。」

      要把一种事理说清楚,用类似的例子作比附,举的比喻必须与要说的事理密切相关,这就叫「切类以指事」。

      《文镜秘府论六志》:「二曰比附志。比附志者,谓论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即假作《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急,别曲雁边嘶。低云百种郁,垂露千行啼。』释曰:无方叙意,寄急状于弦中;有意论情,附嘶声于雁侧。上见低云之郁,托愁气以合词;下瞩垂露悬珠,寄啼行而奋笔。意在妆颊,喻说鲜花;欲述眉形,假论低月。传形在去,类体在来,意涉斯言,方称比附。」林东海解释说:「想表现容貌漂亮,用漂亮的鲜花作比;想表现眉毛的弯曲,用弯曲的新月作比。容颜漂亮,是妆颊和鲜花的相似点;形状弯曲,是眉毛和新月的相似点。有了相似点,即《文心雕龙比兴》所说的『切象』,这样才成为贴切的比喻。」(《诗法举隅》)

〔三〕 《斟诠》:「盖诗人虽有此情,但蕴而未发,偶为客观事物所触动,因有此感情之涌现。如杜甫诗:『东阁官梅动诗兴。』故曰:『起情者依微以拟议。』案:依微,谓依托微物。微物,小物也。《文选》祢衡《鹦鹉赋》:『知禽鸟之微物。』拟议,谓拟度议论。《易系辞》:『拟议以成其变化。』孔疏:『圣人欲言之时,拟度之而后言;欲动之时,必议言之而后动,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

      《诗大雅大明》「惟予侯兴」毛传:「兴,起也。」《尔雅》《说文》都训「兴」为「起」。「起」和「启」也是同音通假字,就是启发的意思。由微小的事物引起情感的触动而进行构思,这就叫「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也就是下面说的「称名也小,取类也大」。

〔四〕 王季思《说比兴》第六段:「诗人的感情,偶然触物而发,这便是兴。《文心雕龙》……以附理与起情区别比兴,可说语简而意该。第一,兴者,起也。它是诗人情感的最先触发,所以在未有诗意象之先。比者,附也,必定先有了意象,再拿别的事物来附托他。这在创作程序上实有先后之不同。如《关雎》一诗,是诗人先有感于雎鸠之和鸣,因而起了求淑女以配君子的意象,这便是兴。如《柏舟》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是诗人先有了我心不可转和不可卷的意象,才拿石和席来反比的。再如《伯兮》诗:『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是先有了屡思伯而伯不来的意象,才拿『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来相比,这便是比。……第二,兴以起情,比以附理。这情理的不同,更是比兴的最大区别。李仲蒙说:『索物以托情谓之比,触物以起情谓之兴。』因为比是经过诗人的思索的,所以取比之物和所比之事,二者之间不但理类上必有相合之处,而且要愈切合愈足以表现诗人的思力。所以说『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国文月刊》第三十四期)

〔五〕 《斟诠》:「案比例本谓相比拟之例式也。《东观汉纪鲍昱传》:『比例轻重,非其事类,错杂难知。』此处犹言『比体』,作比之例式解。」「例」,体例。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在刘勰看来,比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一种比附事理的方法。……他把兴说成是『激发感情』,但不是简单的『托事于物』,而是『触物以起情,节取以托意』(黄侃《札记》),既通过接触事物来激发感情,又选取事物某一方面作突出描写来寄托思想。刘勰认为比兴关系到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它是贯穿艺术创作过程的思维方法,也是一种表现方法。刘勰对比兴的阐述主要是继承郑众的传统,但又有着明显的巨大的发展。」(
《文学评论》一九七八年第四期)

〔六〕 「蓄」本作「畜」。《校注》:「按『畜』当作『蓄』,音之误也。《说文》艹部:『蓄,积也。』又田部:『畜,田畜也。』是二字意义各别。《情采》篇:『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尤为切证。何本、梁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蓄』,不误。……当据改。」

      《考异》:「《通志六书略》:『蓄,通作畜。畜有数音,昌六反音触,喜郁反音绪。』后人取绪音常作蓄。」「斥言」,指斥而言。《后汉书蔡邕传赞》:「斥言金商,南徂北徒。」注:「谓对事于金商门,指斥而言无隐讳也。」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可贵的,是指出『比则蓄愤以斥言』和郑玄『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的说法,恰好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郑玄的态度是软弱的,没有什么反抗性的,而刘勰一则说『蓄愤』,再则说『斥言』。作者胸中所蓄积的无穷的悲愤,到了不能遏止的时候,才借诗歌尽情倾注出来,敢于对统治者大声斥责。如《硕鼠》是人民群众愤怒的呼声。《何草不黄》是征人愤怒的呼声,这种『蓄愤斥言』的诗歌,发展到杜甫、白居易,便达到了高度。而这种理论,发展到李贽,更达到了高峰。」(《中山大学学报》一九六三年第四期)

      《情采》篇:「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如曹植《赠白马王彪》诗:「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借鸱枭豺狼,来比喻离间他们兄弟的小人,加以严厉的咒诅,就是「比则蓄愤以斥言」的一种显例。

      李贽《杂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李氏焚书》卷三)这是说明为什么要「蓄愤斥言」。

〔七〕 《校证》:「『寄』原作『记』,王惟俭本、徐校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托』,张之象本作『寄』。案作『寄』是,『寄』以音近讹为『记』,『记』又以形近改为『托』耳。」《校注》:「按『记讽』不辞,『寄』字亦误。当作『托』为是。此云『托讽』,下云『托喻』,其意一也。《汉书叙传》下《司马相如传述》:『
寓言淫丽,托风(颜注:「风读曰讽。」)终始。』《文选》颜延之《五君咏》:『寓辞类托讽。』并以托讽连文。(《史通序传》篇亦有:「或托讽以见其情」语)训故本作『托』,未误,当据改。」「环譬」,回环譬喻,而不直言。

      《诗大序》孔疏:「赋云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也。……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毛诗正义》卷一)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孔颖达的意思是说,在文学创作中,往往是赋、比、兴三法同时并用,并不象郑玄所说只有刺诗用比,颂诗用兴。郑玄的机械分类,显然不符合文艺创作的实际。」

      沈岩录何焯旁批:「二语亦兼采康成之意,然不以美刺分,便圆活不滞。」

      何焯《钝吟杂录》评:「千古区分比兴二字,莫善于《
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比者,附也;兴者,起也。……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较之康成,尤圆通不滞。」(卷四)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兴则环譬以托讽』,即委婉譬喻,以寄其讽刺之思。和『蓄愤斥言』的表现手法有所不同。他以『比显而兴隐』,所以讽刺之意就要隐约以求,如《黄鸟》之诗,是对三良的哀悼,也是对秦穆公用贤人来殉葬的讽刺。刘勰指出兴的讽刺作用,来反对南朝风云月露之词,是有着进步意义的。」

      王运熙《谈中国古代文论中的比兴说》:「刘勰又云:『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把比兴同诗的内容联系起来,似乎同郑玄之说相近,实则不然。刘勰这两句话不是在为比兴意义下解说,而是在讲了意义后进一步指出比兴可以发生的作用。『畜愤斥言』,可以是比发生的作用,但诗中的比不一定都是『畜愤斥言』,《比兴》篇中所举比的例子,如《诗经》中的『金锡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就不是什么『畜愤斥言』,至于所举辞赋中的一些例子,就更是纯属表现技巧的范围了。所以……刘勰对比兴意义的解释属于郑众、孔颖达、朱熹这一派。」(《文艺论丛》第四辑)

      按:当内心蓄积了愤激之情的时候,用比喻直斥统治者,如「硕鼠硕鼠,勿食我黍」就是。下面说:「兴之托喻,婉而成章。」可见刘勰认为兴可以起譬喻的作用,不过这种譬喻是利用委婉回环的方式,来寄托讽刺之情。象《焦仲卿妻》就是利用「孔雀东南飞」来寄托对婚姻悲剧的讽刺的。可惜刘勰在《比兴》篇所举起兴的例子没能说明问题。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刘氏分析很好,但用词上有些地方容易引人误会。如兴之托喻环譬,好似与比无别。其实兴也有些比义,但主要不在比上,所以当说二者都是双线条的,有主有从:比则被喻者是主,而喻是从;兴则被兴者是主,兴是从。」

      又:「比兴所不同者,比则主从不同物而同德性,兴则主从不同物又不同德性。比则主从关系密,兴则主从关系疏;比则主从对面相照,兴则主从前后相随,从作前导;比明显容易懂,兴隐不易为人注意。其实比兴界限很清楚。如『关关雎鸠』引起男女相恋,雎鸠也有一些比义。『蒹葭苍苍』,引起怀念伊人,蒹葭则毫无比义。这是兴。……刘氏对兴未加分析(其实也可分为二种:一种是纯粹的,如「蒹葭苍苍」,一种是兴而兼比的,如「关关雎鸠」)。」

〔八〕 斯波六郎:「《周易随》彖:『随时之义大矣哉。』」诗人根据《周易》的凡事随时变化并非一律的教义,修辞有着运用比兴的两种不同的主观要求,有时用比,有时用兴,完全根据具体需要,由诗人主观上及时作出决定。

      黎锦熙《修辞学比兴》篇:(本篇下引黎氏语皆同此):「以上定比兴的界说。」

      《札记》:「彦和辨比兴之分,最为明晰。一曰起情与附理,二曰斥言与环譬,介画憭然,妙得先郑之意矣。」范注:「谨案师说固得,然彦和解比兴,实亦兼用后郑说。」

      以上为第一段,论比兴的意义、特点和作用。

观夫兴之托谕〔一〕,婉而成章〔二〕;称名也小,取类也大〔三〕。「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四〕;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五〕。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六〕;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七〕。明而未融〔八〕,故发注而后见也〔九〕。

〔一〕 「谕」字,《图书集成》本作「喻」,是。「托喻」谓托物喻意。

      《文镜秘府论六义》:「四曰兴。皎曰:『兴者,立象于前,后以人事谕之,《关雎》之类是也。』王云:『兴者,指物及(《文笔眼心抄》作「反」)比其身说之为兴,盖托谕谓之兴也。』」

〔二〕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观善。」杜注:「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

      《斟诠》:「盖兴体不从正意描写,往往就他物之与正义相符者,曲譬妙喻,以托讽者也。故曰『婉而成章』。」

      罗大经《鹤林玉露》:「诗莫高乎兴,圣人言语亦有专是兴者,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无非兴也。特不曾隐括协韵尔。盖兴者因物感触,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体会乃识,非若比赋之直言其事。故兴多兼比赋,而比赋不兼兴,古诗皆然。」

〔三〕 《校注》:「按《易系辞下》:『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韩注:『托象以明义,因小以喻大。』」

      孔疏:「『其称名也小』者,言《易》辞所称物名多细小,若见豕负涂噬腊肉之属,是其辞碎小也。『其取类也大』者,言虽是小物,而比喻大事,是所取义类而广大也。」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附释二):「首先把《系辞下》这句话运用于文学领域的是司马迁,他评述《离骚》说:『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按此《屈原列传》文)这一说法当也给与刘勰一定影响。」(《文心雕龙创作论》)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刘勰是借用《周易系辞下》的语句来说明『兴』的表现手法的。它的确切注脚,即下文所说的『关雎有别,……夫人象义』。『称名也小』,指『关雎有别』、『尸鸠贞一』二句;『取类也大』,指『故后妃方德』、『故夫人象义』二句。这几句的意思,只是说诗人使用『兴』的手法是因小以喻大。」(《文史》第五辑)

      「名」,名物。「称」,举也。「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就是说,可以通过对少量事物的描绘,概括较为深广的内容。

〔四〕 黄注:「《诗小序》:《关雎》,后妃之德也。」「后妃方德」,谓比方后妃之德。

      毛传:「兴也。关关,和声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水中可居者曰洲。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然后可以风化天下。夫妇有别,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君臣敬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王化成。」

      郑笺:「挚之言至也;谓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

      朱熹《诗集传》《关雎》篇说:「周之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言彼关关然之雎鸠,则相与和鸣于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则岂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与和乐而恭敬,亦若雎鸠之情挚而有别也。后凡言『兴』者,其文意皆放此。」

      郑樵《六经奥论》:「『关关雎鸠』,……是作诗者一时之兴,所见在是,不谋而感于心也。凡兴者,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义理求也。『兴』在鸳鸯,则『鸳鸯在梁』,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鸤鸠,则『鸤鸠在桑』,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黄鸟,在桑扈,则『绵蛮黄鸟』,『交交桑扈』可以美后妃也。如必曰关雎,然后可以美后妃,他无预焉,不可以语诗也。」

      黎锦熙:「毛传既标作『兴也』,而所下的解释实是说比。兴和比是向来没有明确的界限的,而且全部毛传有兴无比,似乎六义之比就包含在兴之中。刘勰对于『毛公述传,独标兴体』这件事没有办法,只好说『比显而兴隐』,若问究竟怎样纔叫做隐呢?说来说去,……归根一句话:『兴之托谕』是要『发注而后见』的。……总之,『比』『兴』两义,不是全不相干,只是着重在兴;兴中不妨有比。大抵触景生情,其情必有与景相关之点;感物兴怀,其物必有与怀相印之端:此相关之点与相印之端,大半由于类似,所以兴中有比,有时非比不兴,惟所比者或偏畸而不全,或朦胧而难晰;刘勰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又曰『明而未融』,用释『兴隐』之义,亦非全无道理。即如洲上雎鸠共处,加以关关的鸣声,至少可以比配偶的相得而和乐。诗人偶见,遂兴此感;或睹爱人,忆以为喻。」

〔五〕 黄注:「《诗小序》:『《鹊巢》,夫人之德也。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鸤鸠,乃可以配焉。』」

      郑笺:「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犹国君积行累功,故以兴焉。兴者,鸤鸠因鹊成巢而居有之,而有均壹之德,犹国君夫人来嫁,居君子之室,德亦然。」

      《札记》:「《召南》毛传云:『鸠,鸤鸠,秸鞠也。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曹风》传云:『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尔雅》注云:今布谷也,江东呼获谷。」「夫人象义」,谓象征夫人之义。

      《校注》:「按《诗曹风鸤鸠》:『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如《训故》本,是舍人此文所指,为《曹风》之《鸤鸠》矣(王氏注即引《曹风鸤鸠》)。然元明各本皆作『夫人象义』,则所指乃《召南》之《鹊巢》。上云『后妃方德』,此云『夫人象义』,正相匹对。王本作『淑人』嫌泛,非也。」

〔六〕 「夷」字,《图书集成》本作「彝」。《札记》:「『从』当为『疑』字之误。」

      《讲疏》:「案《国策秦策》注曰:『从,合也。』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犹言仅取贞义,非谓与夷禽(夷禽,常禽也,谓鸤鸠)合德也。」

      《缀补》:「案『从』读为『纵』,《说文》:『纵,一曰舍也。』『无从』犹言『无舍』,似无烦改字。」

      《校注》:「按『从』,读曰『纵』。《说文》纟部:『纵,缓也;一曰舍也。』(《后汉书谯玄传》注:「纵,舍也。」)夷,常也。『无从于夷禽』,言常禽如鸤鸠亦可歌咏,而不舍弃也。」

〔七〕 范注:「《家语好生》篇:『孔子曰:小辩害义,小言破道。《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取其雌雄之有别;《鹿鸣》兴于兽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鸟兽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但有一端之相似,即可取以为兴,虽鸟兽之名无嫌也。释皎然《
诗式》曰:『取象曰比,取义曰兴。』」

      《札记》:「《释文》:『挚本亦作鸷。』陆玑疏云:『雎鸠,大小如鸱,深目,目上骨露,幽州人谓之鹫。』而扬雄、许慎皆曰:『白鷢似鹰,尾上白。』」「鸷鸟」,凶猛的鸟。邵晋涵《
尔雅正义》:「雎鸠,鱼鹰也。」

〔八〕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五年:『《明夷》之《谦》,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孔疏:「融是大明,故为朗也。」

〔九〕 《斟诠》:「盖兴体之表出,仅以二三言为发端,而目的则在烘托正义,非加训释,不易晓识也。故曰『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

      《札记》:「夫《柏舟》命篇,《邶》《墉》两见。然《邶诗》以喻仁人之不用,《墉诗》以譬女子之有常。《杕杜》之目,风雅兼存,而《小雅》以譬得时,《唐风》以哀孤立,此物同而感异也。『九罭』『鳟鲂』,『鸿飞遵渚』,二事绝殊,而皆以喻文公之失所。『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两言不类,而皆以伤周道之陵夷。此事异而情同也。夫其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在乎幽隐,自非受之师说,焉得以意推寻。彦和谓明而未融,发注后见;冲远谓毛公特言,为其理隐:诚谛论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毛氏释独标兴体,则以兴体难知,非解不明,若比赋二体,读诗者皆可知之,无俟赘述也。若朱传则兼标三体,且误以兴为比。」

      黎锦熙:「以上论诗人之兴。」又:「若用纯文学的眼光看来,所谓兴义有三:一曰兴兼比;取象粗似,并『不求肖』,或缘『联想』,『偏畸不全』,上举例解,皆属此义。二曰『兴不兼比』,专『求辞洽』,遂『如袭来』(兴起只是「袭来」一个冒头,「
洽」着几只韵脚而已)。南飞孔雀,宁涉恶姑?(顾颉刚《写歌杂记》云:「如『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原与下边的『十四能织素……』一点没关系。……诗人原只要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嫌太平调了,所以先说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它的重要的意义,只在洲、逑的协韵。」)三曰『兴却兼赋』:舟在河中,杕生道左,若不发注,安知非赋?日照九州岛,兴即赋耳(歌谣云:「太阳一出照九州岛,几多欢乐几多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自是晨起即景兴感耳)。……已上三义,究属何义,惟彼作者,乃能自知。所谓『理隐』,即不可知。不可知者,何必『缘饰』?必『缘饰』者,正为说经,『经则有义,乃增缘饰』,前已言之。今论修辞,当知兴者,只是『兴起』,『以意逆志』,三义皆通,各凭主观,自由说解,去泰去甚,期通情理,不须执着,亦毋庸非难也(毛传只言「兴」而不言「比」,其理极易知,因为兴可包比……)。」

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一〕,扬言以切事者也〔二〕。故金锡以喻明德〔三〕,珪璋以譬秀民〔四〕,螟蛉以类教诲〔五〕,蜩螗以写号呼〔六〕,澣衣以拟心忧〔七〕,卷席以方志固〔八〕,凡斯切象,皆比义也〔九〕。

〔一〕 范注:「『意』,铃木云:疑当作『理』。」明郭子章《喻林序》:「《诗》有六义,其三曰比。言之贵喻,上矣。……靡不托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卷首)

      《考异》:「意指理之所归。切事附意而后理得,故上文言附理,此言附意也。铃校非。」

〔二〕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正义:「扬声大言。」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子少不扬。」杜注:「颜貌不扬显。」《时序》篇:「扬言赞时。」「扬言」,明显之言,本篇「扬言」义同,承上文「比显」说。「切事」,切合事理,下文言比「以切至为贵」。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也就是通过描写事物的形象来显示意义,用夸张的语言来突出事理。」

〔三〕 梅注:「《淇奥》诗:有斐君子,如金如锡。」范注:「《
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毛传曰:『金锡练而精,圭璧性有质。』」黎锦熙:「
毛传云云,说得欠明了。朱《集传》把句子改了一改,就很有意思:『金锡言其锻炼之精纯,圭璧言其性质之温润。』《文心雕龙》云:『金锡以喻明德。』(后来锡贱了,又易镕化,现在不可再拿来比君子之德。)究竟诗人本意是否比『德』,却还可疑;也许是比他身分的尊贵和隆重,看本诗下四句(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便可证明。」

      斯波六郎:「《周易晋》象:『君子以自昭明德。』」《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正义谓「明德」为「光明之德」,即美德。

〔四〕 梅注:「《诗大雅卷阿》序曰:『《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其第十一章曰:『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笺云:『王有贤臣,与之以礼义相切磋,体貌则颙颙然敬顺,志气卬卬然高朗,如玉之圭璋也。』」黎锦熙:「圭(珪)是王者拿来封诸侯的瑞玉,瑞即信的意思(犹今委任状),其制有上圆下方的,有上锐下方的(取法于天圆地方之意);璋就是半圭。毛传:『颙颙,温貌;卬卬,盛貌。』君子的仪容,温温和和的而又昂昂然,这只有古代贵族们双手捧着的这种尊贵的瑞玉好作比喻了。郑笺云云,横加『切磋』之义,已觉有些蛇足。至于魏徐干《中论》引此诗而解说云:『举圭璋以喻其德,贵不变也。』朱《集传》:『颙颙、卬卬,尊严也;如圭如璋,纯洁也。』这都是离开『颙颙卬卬』来解释这个比喻的,就不能不各随己意在圭璋上找出『不变』和『纯洁』等属性来。《文心雕龙》云『圭璋以譬秀民』,『秀民』字见斟酌,因而《尔雅》说:『颙颙卬卬,君之德也。』但《小序》说这篇诗是『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刘氏的『秀民』,大约是根据『贤』和『吉士』说的。」

      《斟诠》:「秀民,民之秀出者也,见《国语齐语》『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是赖也』句韦注。」

〔五〕 梅注:「《小宛》诗:『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笺曰:『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