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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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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锦熙:「毛传:『螟蛉,桑虫也。』(《尔雅》同。陆玑云:「桑上小青虫。」)蜾蠃,蒲卢也。(《尔雅》同,《说文》引作「蝠蠃」云:「细腰蜂也。」)……依郑笺:『式,用;谷,善也。』朱《集传》:『螟蛉有子,则用善而似之可也。』方玉润说为『反跌下文』云:『螟蛉之子,尚且相类;况尔亲生,独不能相肖乎!』都不近情理。至于郑笺说是『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今有教诲女之万民用善道者,亦似蒲卢言将得而子也。』是拘泥《小序》而生出来的曲解。《文心雕龙》云:『螟蛉以类教诲。』现在『螟蛉』即用为『养子』的称呼,成隐喻的常语。」

      《释文》:「螟蛉,俗谓之桑蟃,一名戎女,即细腰蜂。」

      黄注:「《扬子法言》:『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按此见《学行》篇)

〔六〕 《札记》:「《大雅荡》传云:『蜩,蝉;螗,蝘也。』笺云:『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大雅荡》:「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尔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陈奂云:「螗,蝉之大者,析言之也。」黎锦熙:「郑笺承上章说,蜩螗沸羹,是比闹酒。方玉润解释说:『沈湎于酒,纵淫无度。……以故朝政无大无小,悉近丧亡。则夫人情怨乱,咨嗟叹息,不啻如蝉之鸣,如羹之沸,无时能静,无地能清也。』大抵这两句诗的比喻,是就上下文所赋而浑举之,统指当时政象和社会情状,所谓『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已。现在普通文言中,已把『蜩螗沸羹』作了这样的隐喻。」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时人悲叹之声,如蜩螗之鸣。」

〔七〕 梅注:「《邶风柏舟》诗:『心之忧矣,如匪澣衣。』」传曰:「如衣之不澣矣。」笺云:「衣之不澣,则溃辱无照察。」黎锦熙:「匪澣衣是身上没有洗濯的肮脏衣服,拿来比喻发愁时说不出来的心象。《文心雕龙》『澣衣以写心忧』,未免辞害意。」刘勰为求文句对仗,「澣衣」省去「匪」字。

〔八〕 《校证》:「『卷席』原作『席卷』。」《校注》:「席卷,……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亦并作『卷席』,……是也。上云『澣衣』,此云『卷席』,文始相俪。」梅注:「《邶风柏舟》……又云:『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范注:「《诗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笺云:『言己心志坚平,过于石席。』」黎锦熙:「且为比者,非必正言。语属否决,意实比喻,则无比辞,实同于有。《柏舟》云云,毛传:『石虽坚,尚可转;席虽平,尚可卷。』《文心雕龙》『席卷以方志固』,这句法是属于第(三)条(先言通则,结以比例)的。」

      陈启源《毛诗稽古编总诂举要六义》:「毛公独标兴体,朱子兼明比赋,然朱子所列为比者,多是兴耳。比兴虽皆托喻,但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兴广而比狭。刘舍人论比体,以『金锡』、『圭璋』、『澣衣』、『席卷』之类当之。然则比者以彼况此,犹文之譬喻,与兴绝不相似也。」

〔九〕 黎锦熙:「谓所比是抽象的情德。」「切象」犹上文「取类」「切类」,即取譬之意。庄适注:「案上文所举诸例,皆取物寓意者也。」

至如「麻衣如雪」〔一〕,「两骖如舞」〔二〕:若斯之类,皆比类者也〔三〕。

〔一〕 范注:「《诗曹风蜉蝣》:『蜉蝣掘阅,麻衣如雪。』《传》曰:『如雪,言鲜絜。』」黎锦熙:「胡承珙曰:『古者布衣皆谓之麻衣,……如雪者,见其功之至精。』依普通的眼光看来,雪比麻衣,自只重在牠的属性『白』,但因这篇诗依《小序》说是『刺奢也』,毛传谓蜉蝣早生夕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以见曹国虽贫,而衣服还讲究漂亮,故比白倒不在乎,而『鲜洁』和『精致』的意思,却不能不在『雪』的属性里特提出来,作这比喻的解释,以符序意。」

〔二〕 范注:「《诗郑风大叔于田》:『大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正义曰:『两骖之马,与两服马和谐,如人舞者之中于乐也。』」黎锦熙:「四匹马中央驾辕的叫两服;在旁的叫两骖。四马一齐往前跑,两骖更起劲,象和着音乐的跳舞似的。」

〔三〕 范注:「此所举两例,皆取事物以比形状,与上所云比义者略殊。」

      林东海《说兴象》:「所说的『比类』和『比义』,就是明喻和隐喻,指的是修辞手法,即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中所说的『积极修辞』。这种修辞借助事物的具体形象,运用富于感性因素的语言,来表达思想感情。」(《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黎锦熙:「以上论诗人之比(分为「意义」与「事类」两大宗)。」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所谓比义者,取外物以比义理,有说明之作用。所谓比类者,取外物以比状态,有形容之作用。

      「夫义理之难知者不能说,即以易知者说明之;义理之抽象者不能说,则以具体者说明之。《墨子小取》篇曰:『譬也者,举他物而以明之也。』王符《潜夫论释难》篇曰:『夫譬喻也者,生于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凡此皆指比有说明之作用。……

      「比既有说明之作用,故用于论说,极易得人首肯,用于辩难,更易使人心服矣。试观《战国策》中游说之士,孰不以设喻见长?即《孟子》书中辩论之语,亦皆以譬喻胜人,如五十步与百步之喻,举一隅与见舆薪之喻,折枝与挟太山之喻,两两相比,义理自显。」

      按:用具体形象来比抽象的品德,叫作「比义」,如「
金锡以喻明德」就是;也可以把具体的事物只取其类似的某一点来相比,叫作「比类」,象「麻衣如雪」就是。这种模拟的手法,可以应用于多方面:「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

楚襄信谗〔一〕,而三闾忠烈〔二〕,依《诗》制《骚》,讽兼比兴〔三〕。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四〕,讽刺道丧〔五〕,故兴义销亡〔六〕。于是赋颂先鸣〔七〕,故比体云构〔八〕;纷纭杂沓〔九〕,信旧章矣〔一○〕。

〔一〕 《校证》:「『楚襄』原作『襄楚』,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衰楚』。冯校云:『襄楚当作楚襄。』何校本、黄注本作『楚襄』,今从之。班固《离骚赞序》:『至于襄王,复用谗言,逐屈原在野。又作《九章》赋以风谏。』此彦和所本。」

      《考异》:「衰楚对下炎汉,从衰是。」

〔二〕 「三闾」,屈原为三闾大夫,主管昭、屈、景三家贵族的事。

〔三〕 《札记》:「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配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喻小人。』案《离骚》诸言草木,比物托事,二者兼而有之。故曰『讽兼比兴』也。」范注:「《辨骚》篇曰:『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讽兼比兴,『讽』当作『风』。楚骚,楚风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范注举正》:「『讽』字不误。《汉书艺文志诗赋略》:『楚臣屈原,《离骚》爱国,作赋以风(颜注:「风读曰讽」),有恻隐古诗之义。』(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又《后序》:「屈原履忠被谮,忧悲愁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上以讽谏,下以自慰。」即其义也。)下文『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正承此而言,若改作『风』,则不谐矣。」

      斯波六郎:「今更以彦和自身之言求之,以补足杨氏之说。《辨骚》第五云:『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明诗》第六云『逮楚国讽怨,《离骚》为刺』皆足证此文『讽』字之正解。」

      胡念贻《论赋比兴》:「屈原诗中的这种比喻,不是通过章首起兴的句式来表现,按说不应该和兴相混。后世称之为比兴,是从《文心雕龙》而来。……《比兴》篇比和兴是分述的,这里却合而言之。既然《楚辞》是『讽兼比兴』,把它的比喻称为『比兴』,似乎就有了根据了。然而它和《诗经》中的『兴兼比』完全不同。刘勰为什么说它『讽兼比兴』呢?是根据王逸《楚辞章句》。这里(王逸)所说的『依《诗》取兴』,是来自汉代经师讲《诗经》『兴义』的穿凿附会之说。」(《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

〔四〕 范注:「《诗大雅板》传曰:『夸毗,体柔人也。』正义引李巡曰:『屈己卑身求得于人曰体柔。』」

      《尔雅释训》:「夸毗,体柔也。」郭注:「夸毗,屈己卑身,以柔顺人也。」

      此类辞人,当以枚皋、王褒为代表。《汉书枚皋传》称皋「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武帝出游,皋便从行,每受诏作赋,「曲随其事」,皆得帝意。《汉书王褒传》称:「宣帝时修武帝故事,……上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议者多以为淫丽不急。……后太子体不安,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五〕 《校证》:「『讽』原作『诗』,曹学佺曰:『诗,当作讽,兴起乎风,比近乎赋,兴义销亡,故风气愈下。』按曹说是。王惟俭本正作『讽』,谭校亦作『讽』,今据改。」范注:「诗刺,当作讽刺。」斯波六郎:「案『诗刺』谓诗人之讽刺,不必改为『讽刺』。依上文言『依《诗》制《骚》』,下文言『倍旧章矣』可知。……又关于诗刺字之用例,见《奏启》第二十三之『诗刺谗人』。」

      《考异》:「『诗』字承上依诗句而言。疑当作『讽刺』者,误以与『兴义销亡』句相偶也。然此文宜四句一气读,均两用『故』字,上言『诗刺』,下言『比体』,所以说明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也。范注非。」

〔六〕 《校注》:「按《汉书艺文志》:『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足与舍人此文相发。」庄适注:「汉时诗中偶有兴体,赋颂则无之。」

      王季思《说比兴》:「诗中用兴,在汉魏乐府,还时常可以见到。齐梁以下,便少见了。倒是民间歌谣里,直到现在,还很普遍地运用着。《文心雕龙比兴》篇以为『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按应作《讲疏》)以为『兴之为义,触物起感,寄托无端,不特使读者莫测吾意之所在,即作文之人,境迁事过,自读恐亦不能全憭,至于比之为用,可明难言之意,可写难状之形,故后世作者多用比而罕用兴也。』虽似言之成理,但我以后人诗中所以少见兴义,实由下述三个原因:后人作诗,往往先有主题,再事思索,所以出于用心苦吟者多,得之自然触发者少,此其一。齐梁以后,声律之说渐行,绳墨之来愈严,自然之趣愈少,此其二。还有一点,是齐梁以后人论诗,每喜摘一二句来批评;作者也往往有了中间或末尾的句子,再凑成全篇的。……即使初成之句,实系触兴而得,而因为不在篇首,读者自然也不把它当作兴了。如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便是篇中之兴。李白的『相思黄叶落,白露点苍苔』,李长吉的『昨日菖蒲花,今朝枫树老』,便是篇末之兴。」(《国文月刊》第三十四期)

      白居易《与元九书》:「噫,风雪花草之初,《三百篇》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骤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月,弄花草』而已。」

      黄叔琳评:「非特兴义销亡,即比体亦与《三百篇》中之比差别。大体是赋中之比,循声逐影,拟诸形容,如《鹤鸣》之陈诲,《鸱鸮》之讽谕也。」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诗》《骚》是赋比兴都有,到汉赋只有赋比,而兴逐渐销亡了。但在五言诗中兴还是被广泛运用,并未销亡。如《古诗十九首》『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首二句是兴,第四句是比,第三句是赋。又如『冉冉孤生竹,结根太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首二句是兴,第四句是比,第三句是赋。把赋比兴连在一起,可说是修辞的一种新发展。」

      《斟诠》:「良由汉赋铺陈夸饰,直比事类,虽间有兴义之句,但隐于『纷纭杂沓』之辞,渐至『日用乎比,月忘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

〔七〕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离骚》:「恐鶗鴃之先鸣。」此处喻辞赋尽先出现。

〔八〕 范注:「『故比体云构』,『故』字疑衍。」「云」喻盛。「构」,制作。「云构」谓风起云涌。

〔九〕 「杂沓」,杂乱众多。

〔一○〕范注:「『信』当作倍,倍即背也。」《校证》:「案旧章谓汉以来赋颂,『信旧章矣』犹言『由来久矣』。《诠赋》篇:『信兴楚而盛汉矣。』《杂文》篇『信独拔而伟丽矣』,《议对》篇『信有征矣』,句法与此同,范说未可从。」

      《诗大雅嘉乐》:「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处「旧章」指旧有章法。

      《斟诠》:「旧章乃指屈原依《诗》而制之骚体,而汉人赋颂,比体云构,兴义销亡,故云倍旧章。观于下文『辞赋用比忘兴,习小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云云,正蒙此『倍旧章』之语而言。细审上下文意,显而易见。若如王说,解『信旧章矣』为由来久矣,文颇难通。」

      牟注:「《文心雕龙》全书无『背』字,《正纬》篇说:『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倍』即用背意。」

      《考异》:「范注疑作倍者,因上有『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又兴义销亡,比体沓杂,是反乎旧章也。故疑作『倍』,义自可通。但王校云云,指旧章为汉以来赋颂之体,误一。『信旧章』之『信』,解作诚然是旧章之是从,则与上诸句不协,误二。再引《诠赋》篇『信』字句与此句法相同,则自『炎汉虽盛』,至『旧章矣』,概不可通,误三。」

      《文心雕龙讲疏》:「彦和以『兴』名篇,而文中所言,侧重于比。至于比之为用,可明难言之意,可写难状之形,故后世作者多用比而罕用兴也。」又曰:「汉代辞人,专志赋颂,……藻采多而情感薄,故罕见兴义。」

      以上为第二段,从《诗经》中举例说明比兴之并用,《
楚辞》也继承这个传统,但汉以后,兴亡而比盛。

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一〕。宋玉《高唐》云:「纤条悲鸣,声似竽籁〔二〕。」此比声之类也〔三〕。枚乘《菟园》云〔四〕:「焱焱纷纷〔五〕,若尘埃之间白云。」此则比貌之类也〔六〕。贾生《鵩鸟》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纆?」〔七〕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八〕此以声比心者也。

〔一〕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刘勰尝分比体为四类,唯因交相为用,辗转相比,可至于无穷。……由于前述四类交递为用,遂衍生为后述之六类焉。杜牧《樊川文集李贺诗集序》曰:『元和中,韩吏部亦颇道其歌诗:「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陇,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据此则更可将比体分为九类矣。」

      黄春贵:「至若状态之难以说明者,则取类似之外物巧为形容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六引梅尧臣之言曰:『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此种写景功夫,即形容之作用也。……由于此辈名家,绘述山川风土,描写云霞景物,极尽形容之能事,后世文人,推波助澜,其流益广。……

      「不仅写景者如此,凡无可说明而不得不以形容出之者,亦每以譬喻以极其穷。如声音不易说明,则用譬喻以形容之。白居易《琵琶行》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此即彦和所谓『比声之类』。再如人之丰神体态不易说明,亦多用譬喻以形容之。如曹植《洛神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此即《比兴》篇所谓『比貌之类』。凡此种种,皆藉譬喻以见形容之妙也。」

〔二〕 「纤条」,细枝也。《文选高唐赋》:「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清浊相和,五变四会。」五臣向注:「纤,细也,风吹细条,似竽籁之声。竽,笙属;籁,箫也。」

〔三〕 黎锦熙:「拿乐器的声音比风动树林枝条的声音,物虽不同类,还同是声音,不算上乘。」

〔四〕 《诠赋》篇:「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

〔五〕 枚乘《梁王菟园赋》:「西望西山:山鹊野鸠,……被塘临谷;翱翔群熙,交颌接翼,……往来霞水,离散而没合,疾疾纷纷,若尘埃之间白云也。」黎锦熙据《古文苑》及《艺文类聚》改「焱焱」为「疾疾」。焱,矣敛切。焱焱,光彩也。梅注:「音标。」

      李详《补注》:「《札迻》云:案枚赋见《古文苑》,『焱焱』作『疾疾』,误,当据此正之。」

      《校注》:「按从三『火』之『焱』与从三『犬』之『
猋』音义俱别。枚乘此段写鸟,合是『猋』字。『猋猋纷纷』,盖形容众鸟『往来霞水,离散没合』之变化多端,不可名状。」《校证》径作「猋猋」。

〔六〕 《校证》:「以上下文例求之,(「则」字)不当有,今删。」

〔七〕 《校证》:「『鸟』原作『赋』,顾云当作『鸟』。案以上下文例求之,顾校是,今据改。」《校注》:「此段所引《高唐》、《菟园》、《洞箫》、《长笛》、《南都》诸赋,皆未箸『赋』字,此亦应尔。《诠赋》篇亦引《菟园》、《洞箫》、《鵩鸟》诸赋,而《鵩鸟》正不作《鵩赋》。」黎锦熙:「《鵩鸟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鵩鸟赋》只是谈理,却善用比。」《文选》李善注:「《字林》曰:『纠,两合绳;缠,三合绳。』应劭曰:『祸福相与为表里,如纠缠绳索相附会也。』臣瓒曰:『纠,绞也;缠,索也。』《鹖冠子》曰:『祸与福如纠缠也。』」五臣向注:「纠缠,绳索也。两股相缠,言祸福相纠缠亦如之。」

〔八〕 《校证》:「『畜』原作『爱』,梅云:『本赋作「畜」字。』黄本据改。」《校注》:「『畜』,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崇文本作『爱』,……何焯改『畜』……按梅本有校语云:『本赋作畜字。』是黄氏据《文选洞箫赋》改为『畜』也。意舍人所见本有作『爱』者,不然,『爱』『畜』二字之形不近,何由致误?」

      《缀补》:「案明嘉靖本『畜』作『爱』,《古诗纪》引同。」

      黄注:「〔王褒《洞箫赋》:〕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又云:〕优柔温润,又似君子。」五臣向注:「闻其大音,周流泛滥而广远,并包众声,吐含和乐,乃如慈父之于子也,包含仁爱以养之。……畜,养也。」黎锦熙谓:「
(刘勰)引此赋句误;且宜云『以心比声』(即依原句,亦当作「以声比于心』讲)。这段除雷霆外,都是与声不相干的事物,乃比喻法的上乘。」「畜」,抚养。

马融《长笛》云:「繁缛络绎,范蔡之说也。」〔一〕此以响比辩者也〔二〕。张衡《南都》云:「起郑舞,曳绪。」〔三〕此以容比物者也〔四〕。若斯之类,辞赋所先〔五〕;日用乎比,月忘乎兴;〔六〕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七〕。

〔一〕 《文选》「络绎」作「骆驿」。李善注:「辞旨繁缛,又相连续也。《说文》曰:『缛,彩饰也。』范雎、蔡泽,并辩士也。」

      五臣铣注:「范,范雎也,说秦而为秦相;蔡,蔡泽也,说范雎而代其相位,皆辩士也。笛声繁多相连不绝,如范雎,蔡泽之说辞也。」

〔二〕 黎锦熙:「此隐喻法。」

〔三〕 《校证》:「『曳』原作『抽』,梅案本赋改。」张衡《南都赋》:「坐南歌兮起郑,白鹤飞兮茧曳绪。」李善注:「《
楚辞》曰:『二八齐容起郑舞。』王逸曰:『郑国也。』白鹤飞兮茧曳绪,皆舞人之容。」「曳绪」,犹蚕曳丝绪而相连。

〔四〕 范注:「此云以容比物,似当作以物比容也。」

      斯波六郎:「案从上文『此以声比心者也』、『此以响比辩者也』之例推之,原文『以容比物』为佳。『起郑舞』谓『容』,『曳绪』谓物。上文之『此以物比理者也』疑或不应作『此以理比物者也』耶?」

〔五〕 「辞赋所先」即「辞赋所重」。

〔六〕 《札记》:「自汉以来,词人鲜用兴义,固缘诗道下衰,亦由文词之作,趣以喻人,苟览者恍惚难明,则感动之功不显。用比忘兴,势使之然,虽相如、子云,未如之何也。然自昔名篇,亦或兼存比兴,及时世迁贸,而解者祗益纷纭,一卷之诗,不胜异说。九原不作,烟墨无言。是以解嗣宗之诗,则首首致讥禅代;笺杜陵之作,则篇篇系念朝廷。虽当时未必不托物以发端,而后世则不能离言而求象。由此以观,用比者历久而不伤晦昧,用兴者说绝而立致辨争。当其览古,知兴义之难明,及其自为,亦遂疏兴义而希用,此兴之所以浸微浸灭也。」

      《讲疏》:「案屈原制骚,义同风雅,自汉代辞人,专志赋颂,乏讽刺之义,故日用乎比,月忘乎兴,盖藻多而情感薄,故罕见兴义也。」此处虽然详比略兴。但是刘勰盖兼重比兴,所以指斥辞人的用比忘兴。

      《校释》:「考兴之为义,虽精于比;而其为用,则狭于比。其故有二:一者兴之托物,但节取与情相发之一义以发端,不易敷为全篇。《国风》之咏关雎,《九歌》之赋秋兰是也。比则依情托义,可以曲折相附。《诗》之《螽斯》,赋之《穷鸟》是也。二者兴者物来感情,出于无心,遑论后人难以意逆,即作者当时,亦或流露于不自觉。而赋体本以敷布为用。敷布云者,盖有经营结构之功,与无心而发者异趣。是以唐诗宋词,托兴尚多;而汉魏辞赋,兴义转亡,体实限之也。舍人此篇辞意,虽惜兴义之销亡,而薄比体之代用,然于比兴二体盛衰之故,已能窥见本源。」

〔七〕 《注订》:「周人之作指《三百篇》。『谢』犹『逊』也。」黎锦熙:「以上论赋家之比,并分类。」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由于他坚持比兴必须综合在一起,因此肯定了『讽兼比兴』的《离骚》,而批评了『用比忘兴』的辞赋。他侧重论比的原因,正针对了汉季以来『
兴义销忘』的现象而发的。这不但不是对兴义的忽略,相反倒是对兴义的重视。《比兴》篇说:『炎汉虽盛,……信旧章矣。』分明含有贬责的意思。至于下文说到魏晋以来的辞赋『日用乎比,……所以文谢于周人也』,就可作为这一点的明证。照刘勰看来,如果不能通过现实表象去揭示现实意义,而仅仅把艺术形象作为可描写外在现象的单纯手法,那么,这就变成一种『习小而弃大』的雕虫小技了。『用比忘兴』也就是徒知切象,不知示义,徒知拟容,不知取心的意思。」

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莫不织综比义〔一〕,以敷其华,惊听回视〔二〕,资此效绩〔三〕。

〔一〕 《校证》:「『织』原作『纤』,何黄并云:『疑作织。』案作『织』是,《正纬》篇亦有『织综』语,今据改。」

      《札记》:「『纤』当为『织』字之误。」「织综」,错综交织。

〔二〕 《校注》:「《汉书扬雄传上》(《甘泉赋》):『目骇耳回。』颜注:『言惊视听也。』《文选》李注:『《苍颉》篇曰:骇,惊也。回,谓回皇也。』」「回皇」,眩惑。

〔三〕 《左传》文公八年:「效节于府人而出。」杜注:「效犹致也。」「致绩」,获得成绩。

      《斟诠》:「兴之为体,可谓至矣妙矣,托象以明义,因小以见大,……惟其『依微以拟义』,隐而不显,又『明而未融』,必待先贤之『发注而后见』,浅学无由觇其奥府,遂使后世文人避难趣易,重比忘兴,……而辞赋之作,趣以喻人,苟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寄在幽隐,则感人之功不显,动人之情晦涩矣。故曹刘以下,莫不织综比义,亦无怪其然也。」

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沙。」〔一〕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二〕皆其义者也〔三〕。故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四〕;若刻鹄类鹜〔五〕,则无所取焉〔六〕。

〔一〕 《训故》:「潘岳《萤火赋》:『飘飘颎颎,若流金之在沙。』岳字安仁。」「颎」,同「炯」。《楚辞九思哀岁》:「神光兮颎颎。」

〔二〕 《校注》:「『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春』。……按《文选》卷二九题作《杂诗》,覆按其词,实写暮春(篇首即箸「暮春」二字)景象,似以作『春』为是。」《校证》:「徐校作『杂』,案季鹰《杂诗》,《文选》入杂诗内,诗中正有『青条若总翠』语。作『春』者误。」

      《考异》:「从春者,以其诗为咏春草也。然目为杂诗者,杂体中有写春之句也,从『杂』是。」

      范注:「张翰《杂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诗载《文选》。」黎锦熙:「翠,翡翠,绿玉;又青羽鸟,羽可为饰。」又:「这黄华是指三月间开的菜花,田园林野,到处都有,所以像散金。」李白《金陵送张十一再游东吴》:「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即指此。

〔三〕 斯波六郎:「『义』疑『美』之误。盖与《论说》第十八『
然亦其美矣』同一句法。」

〔四〕 「切至」,贴切。《祝盟》篇:「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刘勰主张比要恰如其分地说明事物,使物、辞、意三者贴切。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文心雕龙》早就提出:『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诗品序》也说过:『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切至』就是准确,即是切;『直寻』就是直接源自生活,即是『类』。明清作者发扬这一思想,一再强调比法的这一特点,所以……说:『贴切此人此事,丝毫不容假借,方是题目佳境。』(《随园诗话》卷一)」

      纪评:「亦有太切转成滞相者。」《札记》:「切至之说,第一不宜沿袭,第二不许蒙笼,纪评谓太切转成滞相,按此乃措语不工,非体物太切也。」《注订》:「体物太切者,词必滞塞,盖切不切以词为归。黄氏所谓不工,纪氏所谓转滞,皆指修词而言,故太切则词必滞,此不易之论,黄氏之说非。」

〔五〕 梅注:「『鹄』元作『鹤』,谢改。」黄注:「马援《与兄子书》:『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按此即《诫兄子严敦书》。「鹄」是天鹅,「鹜」是野鸭。

      《史通叙事》:「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而今之所作,有异于事。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

〔六〕 黎锦熙:「以上比之杂例,并批评。」

      第三段举例说明比的类别及其运用变化,总的要求是「
以切至为贵」。

赞曰:诗人比兴〔一〕,触物圆览〔二〕。物虽胡越,合则肝胆〔三〕。拟容取心〔四〕,断辞必敢〔五〕。攒杂咏歌〔六〕,如川之涣〔七〕。

〔一〕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根据刘勰的说法,比兴含有二义。分别言之,比训为『附』,所谓『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兴训为『起』,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是比兴的一种意义。还有一种意义,则是把比兴二字连缀成词,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看。《比兴》篇的篇名以及《赞》中所谓『诗人比兴』,都是包含了更广泛的内容的。在这里,『比兴』一词可以解释作一种艺术性的特征,近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形象』一语。」日人田新《文心雕龙比兴篇疏》:「比兴一词与诗人讽谏之意关系密切,再考虑到后代对『兴托』『兴寄』这些近义词的发挥,……《文心雕龙》中比兴一词的意义,……是指受万象触发而产生的、成为文学产生契机的感兴。」(《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二〕 「圆」,精密。我国古代学者,每以圆象事物。《周易系辞》:「圆而神。」《淮南子主术训》:「智圆。」佛家翻译佛书,尤惯用圆,若《楞严经》「圆妙」,「圆音」,「圆通」,「圆融」,《圆觉经》「圆悟」,「圆览」,「圆照」。刘勰通佛理,作本书亦多言「圆」。《丽辞》:「理圆事密。」《风骨》:「骨采未圆。」《论说》:「故其义贵圆通。」《体性》:「思转自圆。」《明诗》「思无定位,鲜能圆通。」《知音》「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总术》:「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理。」《指瑕》:「虑动难圆。」《杂文》:「事圆而音泽。」本篇曰「圆览」,言精密观察。

〔三〕 《校注》:「按《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自其异者视之,肝胆胡越。』(《庄子德充符》篇作「楚越」)高注:『肝胆,喻近;胡越,喻远。』舍人语意本此。黄注引《庄子》外,复引《孔丛子》以释胡越,不啻画蛇添足矣。《附会》篇:『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语意与此亦同。」

      文学上的高手,通过类似联想(约相当于比)和接近联想(约相当于兴),能把毫不相关的东西来相比,这就是「物虽胡越,合则肝胆」。这样就创造出更优美的形象来。

〔四〕 「拟容」出于《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诠赋》篇:「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拟容取心』合起来的意思:塑造艺术形象,不仅要摹拟现实的表象,而且还要摄取现实的意义,通过现实表象的描绘,以达到现实意义的揭示。」又:「他认为比属于描绘现实表象的范畴,亦即拟容切象之义。兴属于揭示现实意义的范畴,亦即取心示理。」

      锺子翱、黄安祯《刘勰论写作之道》:「此指比兴兼用。拟容,比拟形貌;比多如此。取心,撮取事物的内在意义;兴多如此。」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拟容』是对物象的描绘,而对物象的描绘并不只限于它的外表形态,也包括它的内在精神。而『取心』则主要是取作者寓于所拟之『容』的『心』。当然作者之『心』是借物象之含义而体现出来的,物象中所包含的现实意义虽有它的客观性,但在文学艺术中,它是作为作者意图的体现者而出现的。」

〔五〕 黄注:「《史记李斯传》:赵高曰: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必有功。」

      《斟诠》:「决断文辞,必须果敢。」「断辞」亦可解作措辞。

〔六〕 「攒杂」,聚集,指将比兴交织在诗赋中。

〔七〕 《札记》:「『涣』字失韵,当作『澹』,字形相近而误。澹淡,水貌也。」

      牟注:「涣,水盛貌。《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毛传:『春水盛貌。』」

  夸饰 第三十七
  范注:「案《比兴》篇云:『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盖比者,以此事比彼事,以彼物比此物,其同异之质,大小多寡之量,差距不远,殆若相等。至饰之为义,则所喻之辞,其质量无妨过实,正如王仲任(充)所云:『
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庄子》亦云:『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恶必多溢恶之言。』夸饰之文,意在动人耳目,本不必尽合论理学,亦不必尽符于事实,读书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斯为得之。《说文》:『夸,奢也。从大,于声。』艹部:『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今从大、于会意,有大过惊人之义。彦和所谓『验理则理无可验,穷饰则饰犹未穷』者也。」

  《注订》:「夸,《说文》:『奢也。』《吕氏春秋下贤》篇:『富有天下而不骋夸。』注:『夸,诧而自大也。』又《周书谥法》:『华言无实曰夸。』又与『夸』同。经典中多用『夸』。夸,词诞也,亦见《说文》。则『夸』『夸』字通。『饰』,与『拭』通,《说文》:『刷也。』刷治洁清之也。凡踵事增华,皆谓之饰,则引伸之义,《大戴劝学》:『远而有光者饰也。』据此所谓夸饰者,壮其辞以为之饰,使览之者加意焉,此夸饰之的也。」

  至于夸饰之作用,《札记》谓:「总而言之,文有饰词,可以传难言之意;文有饰词,可以省不急之文,文有饰词,可以摹难传之状;文有饰词,可以得言外之情。」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本篇所引傅氏语同此):「左思《三都赋序》云:『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氐举为宪章,积习生常,有自来矣。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则以科学之态度临文,不谙夸饰之旨,不但翦扬马之甚泰,且废班张之润色,非知文之论已。皇甫谧《三都赋序》云:『古人称不歌而诵谓之赋,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尽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因物造端』,极美尽丽,契于饰矣;『触类而长』,『人不能加』,几于夸矣。而一归之『
美丽之文』,说胜太冲多许。」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斟诠》略同):「夸饰之方式无穷,要而言之,不外放大或缩小两大类,各依时间、动作、性质、数量,又可分为四种:

  (甲)放大之夸饰:所谓放大,乃推广范畴,极言其大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快;指动作,极言其速;指性质,极言其壮;指数量,极言其多。正如银幕上之放大镜头,在重要时刻,将剧情予以一种放大之影像也。

   (一)指时间之快者──《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二)指动作之速者──《六韬军势》:『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

   (三)指性质之壮者──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恶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四)指数量之多者──《战国策齐策》:『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乙)缩小之夸饰:所谓缩小,乃放大之反,极言其小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慢;指动作,极言其缓;指性质,极言其弱;指数量,极言其少。髣佛银幕上之远缩镜头,将各方之事物集中于一微细之焦点也。

   (一)指时间之慢者──《诗经王风葛屦》:『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二)指动作之缓者──《水经江水注》:『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三)指性质之弱者──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孙权小子,未辨菽麦,要领不足以膏齐斧,名字不足以洿简墨。』

   (四)指数量之少者──司马迁《报任安书》:『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至于放大与缩小夸饰,对比映衬,交替用者,亦在在有之。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一言其重,一言其轻,以见人死之声价悬殊。……《北史文苑传序》:『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一言极多,一言极少,以见学成之不易也。」

  按:夸饰含有夸张和修饰两方面的意义,也可以说是夸张性的修饰。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神道难摹〔二〕,精言不能追其极〔三〕;形器易写〔四〕,壮辞可得喻其真〔五〕。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六〕。

〔一〕 《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正义:「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以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谓之器也。」

〔二〕 《易观卦》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正纬》:「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

〔三〕 《斟诠》:「精言,犹微言。《吕览精谕》:『有事于此,而精言之而不知。』高注:『精,微。』《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颜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神思》篇:「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追其极」谓尽情表达出来。

〔四〕 《斟诠》:「形器,谓有定形之器也。」《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注:「成形曰器。」《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五〕 此句意谓夸大的文词可能表达事物的真象。

      《杂文》篇:「高谈宫馆,壮语畋猎。」「壮词可得喻其真」是说艺术的夸张为了更美更善地体现生活的真实。例如:

      杜甫《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三《讥谑门》:「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此亦文章之病也。」宋范镇《东斋纪事》卷四:「杜工部云『黛色参天二千尺』,其言盖过,今才十丈。古之诗人,好大其事,率如此也。」(又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八引《王直方诗话》。)宋黄朝英为杜甫辩护说:「存中性机警,善九章算术,独于此为误何也?古制以围三径一,四十围即百二十尺。围有百二十尺,即径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两手大指相合为一围,则是一小尺,即径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庙柏,当从古制为定。则径四十尺,其长二千尺宜矣;岂得以细长讥之乎?」(《
渔隐丛话》前集卷八引《靖康缃素杂记》,今本《湘素杂记》无此条)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说:「那便犯了照字直解的错误。」

      宋王观国《学林》卷八:「子美《潼关吏》诗曰:『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世岂有万丈余城耶?姑言其高耳,『四十围』,『二千尺』者,姑言大且高也。诗人之言当如此,而存中乃拘拘然以尺寸校之,则过矣。」(又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宋范温《诗眼》:「余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不可以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别林斯基《一八四二年二月的俄国文学》:「一个人在伟大画家所画肖像中,甚至比他在银板照片上的影像还更像自己,因为伟大的画家用突出的线条把隐藏在这个人内心中的一切东西,也许是构成这个人的秘密的一切东西,全都钩勒出来了。」(《别林斯基论文学》,译文据《马克斯列宁主义美学原理》)

〔六〕 二句谓并非作家之才有长短、高下,而是道理本身有难易之别。

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一〕,文辞所被,夸饰恒存〔二〕。虽《
诗》《书》雅言〔三〕,风格训世〔四〕,事必宜广,文亦过焉〔五〕。

〔一〕 范注:「《礼记曲礼》:『定犹与也。』《释文》:『本作豫。』」郭注:「先事曰豫。《礼记乐记》:『禁于未发之谓豫。』」

      《注订》:「豫入声貌者,言声貌皆天地自然之所素定也。《礼记中庸》:『凡事豫则立。』注:『素定也。』」

〔二〕 「被」,被及。二句意谓凡是用文辞写出来的作品,夸饰总是经常存在的。

〔三〕 《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四〕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格』字疑当作『俗』。《议对》篇云:『风格存焉。』宋本《御览》误作『风俗』。但此『风格』似系『风俗』之误。」《校证》:「顾校本、黄丕烈引冯本,『格』作『俗』。」范注:「《诗大序》:『风,教也。』《缁衣》:『
言有物而行有格。』注曰:『格,旧法也。』」「训世」,起到教育作用。

      斯波六郎:「『格』盖『俗』之误。『风俗』谓风化俗,与『训世』相对为句。」

      《考异》:「风格承《诗》《书》雅言,风俗则失其指归,从『俗』非。」

      《校注》:「『格』,谢(恒)钞本作『俗』。顾广圻校作『俗』。按『风格训世』,不可通,作『俗』是也。『风』读为『讽』。『风俗训世』即《诗大序》『风,讽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之意。慧皎《高僧传序》:『明《诗》《书》《礼》《乐》,以成风俗之训。』语意与此同,尤为切证。」

      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风格』是说辞采的法规,犹《文心章表》曰『风矩』,《奏启》曰『风轨』,刘氏从其论文『宗经』的观点出发,指出经典中的《诗》《书》都是雅正的语言,它以辞采的法规训示世间作者,而『夸饰』即是其中之一。因此下文在论述《诗》的夸饰以后,接言这些夸饰的诗篇是『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与上文『风格训世』一贯。」

〔五〕 「事必宜广」谓事态需要扩大,「过」谓夸大超过原形。《
斟诠》:「彦和以为夸饰乃创作之势所必然,虽雅正如《诗》《书》,亦多夸饰之笔,况以有限之文辞,欲达无穷之情意,遑可拘循表态,墨守成规。故曰:『事必宜广,文亦过焉。』」

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一〕,论狭则河不容舠〔二〕,说多则子孙千亿〔三〕,称少则民靡孑遗〔四〕;襄陵举滔天之目〔五〕,倒戈立漂杵之论〔六〕,辞虽已甚〔七〕,其义无害也。

〔一〕 梅注:「《大雅》:『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范注:「《诗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传》曰:『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骏,大;极,至也。』《释文》:『骏,音峻。』」

      《斟诠》:「『嵩』与『崧』同。『峻』、『骏』正假字。」

      汪中《释三九》中:「《礼记杂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豚实于俎,不实于豆。豆径尺,并豚两肩,无容不揜。此言乎其俭也。《乐记》:『武王克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尧、舜之后。』大封必于庙,因祭策命,不可于车上行之。此言乎以是为先务也。《诗》:『嵩高维岳,峻极于天』此言乎其高也。此辞之形容者也。……辞不过其意则不鬯,是以有形容焉。」(《述学》)

〔二〕 梅注:「《卫风》:『谁谓河广?曾不容舠。』」

      《札迻》:「案《诗卫风河广》:『曾不容刀。』《释文》云:『刀,字书作舠。』(《广雅释器》及《释名释舟》并作「●」,同。)彦和依字书作「舠」(《说文》舟部云:「舠,船行不安也,从舟,刖省声,读若兀。」与《诗》「容刀」字音义俱别)。」

      范注:「《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笺曰:『不容刀亦喻狭,小船曰刀。』《释文》:『刀如字,字书作舠。《说文》作●,并音刀。』」

〔三〕 梅注:「《诗假乐》篇。」范注:「《大雅假乐》:『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笺曰:『干,求也。十万曰亿。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成王行显显之令德,求禄得百福,其子孙亦勤行而求之,得禄千亿。』」

      《论衡艺增》云:「《尚书》『协和万国』,……犹《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天地,天地祚之,子孙众多,至于千亿。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实。按后稷始受邰封,讫于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血脉所连,不能千亿。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万言众多,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又《儒增》篇云:「百与千,数之大者也。实欲言十,则言百,百则言千也。《诗》曰:子孙千亿。」

〔四〕 梅注:「《诗云汉》篇。」范注:「《大雅云汉》:『
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笺曰:『黎,众也。周之众民多有死亡者矣。今其余无有孑遗者,言又饥病也。』正义:『孑然,孤独之貌。言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朱注:『孑,无右臂貌;遗,余也。言大乱之后,周之余民无复有半身之遗者。』」

      陈奂《诗毛氏传疏》:「靡有孑遗,是无遗民之义。民因饥馑,饿死无存,此是极尽之词耳。」《说文》:「孑,单也。」

      《孟子万章上》:「《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论衡艺增》篇:「《诗》曰:『维周黎民,靡有孑遗。』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诗人伤旱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苦者。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夫周之民,犹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心思雨。……天之旱也,……富贵之人必有遗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五〕 梅注:「《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孔传:「汤汤,流貌。洪,大;割,害也。」又:「
怀,包;襄,上也。包山上陵,浩浩盛大若漫天。」

      「目」,言也。《谷梁传》闵公元年:「其不目,而曰仲孙,疏之也。」注:「不目,谓不言公子庆父。」

〔六〕 梅注:「《书武成》: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范注:「《尚书》伪《武成》:『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正义》:『《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仁者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流漂杵也?」是言不实也。』」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八第一百十九:「余谓诸说皆可,独『漂杵』之论不然。所以孟子特为武王辨白,正以有害于义。」

〔七〕 《孟子离娄下》:「仲尼不为已甚者。」「已甚」,太过。此谓用辞虽然有过火的地方,但在意义上没有妨害。

      孙德谦《六朝丽指》:「《文心雕龙夸饰》篇:『言高则峻极于天,言小则河不容舠。』尝引《诗》以明夸饰之义。吾谓夸饰者,即是形容也。《诗经》而外,见于古人文字者,不可殚述。……《尚书武成》篇:『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此史臣铺张形容之辞,《孟子》则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夫《书》为孔子所删定,孟子岂欲人之不必尽信哉!特以《书》言血流漂杵,当知此为形容语,不可遽信其真也。遽信其真,不察其形容之失实,而拘泥文辞,因穿凿附会以解之,斯真不善读书矣。故通乎形容之说,可以读一切书,而六朝之文,亦非苟驰夸饰,乃真善于形容者也。」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十章《夸张》(三):「
《论衡语增》篇云:『察《武成》之篇,牧野之战,血流浮杵,赤地千里。』……《论衡艺增》篇云:『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言血浮杵,亦太过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纣于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干燥,兵顿血流,辄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F盛粮,无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文心雕龙夸饰》篇云:『襄陵举滔天之目,……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树达按:刘氏以为夸饰者得之,孟子似误以为实事矣。」

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一〕?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二〕?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三〕。

〔一〕 梅注:「《鲁颂》:『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札记》:「《诗》毛传云:『鸮,恶音之鸟也。』」「鸮」,猫头鹰。郑笺:「怀,归也。言鸮恒恶鸣,今来止于泮水之木上,食其桑黮,为此之故,故改其鸣,归就我以善音,喻人感于恩则化也。」朱注:「泮水,泮宫之水也。」

      《斟诠》:「泮林,泮宫之林木也。《说文》:『泮,诸侯乡射之宫,西南为水,东北为墙。』《文献通考学校考》:『
朱子曰:《王制》论学,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二〕 范注:「《诗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笺云:『广平曰原,周之原地,在岐山之南,膴膴然肥美,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朱注:「饴,饧也。」朱骏声曰:「古以芽米熬之成液,今或用大麦为之,再和之以,则成饧。」即今麦芽糖。

〔三〕 《荀子性恶》篇:「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

      《斟诠》:「矫饰,谓作伪文饰也。《后汉书章帝纪》:『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案:矫,诈也。见《玉篇》。此处用之,作过份夸饰解。」

      顾随先生《夸饰篇后记》上:「把刘勰的《夸饰》同王充的《艺增》比较一下,显而易见有两点不同:一、对于夸饰,王充取否定的态度,刘勰却是肯定的。二、王充就读者的效果而言,他说:『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刘勰就夸张的动机而言,他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关于第二,刘勰和王充似乎相反,实则相成;有了前者的动机,才有后者所说的效果。说得再清楚一点,就是:正是为了誉人增美,使闻者快意,毁人增恶,使听者惬心,才能够『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存心要把一个人说得更好一点,所以就用艺术夸张的手法)』。倘使作者的情感和感觉不真实,不深刻,纵使誉人增其美,闻者也不会快其意;纵使毁人益其恶,听者也不会惬于心了。这不尽是语言技巧的问题。」(《河北日报》,一九五九年六月七日)

      又《夸饰篇后记》中:「刘知几的『望表而知里』。──《史通》的第二十一篇是《浮词》,它的内容有关于艺术夸张。刘知几在这一篇里说:『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时时带着褒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这样论史,就很近于《夸饰》篇的论文:『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而刘知几说得更完全些,因为刘勰只提到了褒,而忘记了贬。

      「刘知几在作上面那一结论以前,曾举出了史书上的几个例子。其中一个是《史记酷吏传》写郅都说:匈奴人都怕郅都,扎个草人,说是郅都,用箭来射,也射不中。刘知几认为这是《史记》的夸张地方。但是他认为史家可以这样写。他不象王充那样死板地求真。」

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一〕。孟轲所云〔二〕,「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三〕。

〔一〕 「宪章」,谓法制。《晋书张华传》:「晋史及仪礼宪章并属于华。」

〔二〕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无『所』字。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四库》本无『云』字。王惟俭本『云』作『谓』。」按元刻本无「云」字。何义门校于「云」字上加「所」字。

      宋范温《诗眼》:「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意,不以辞害志』,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八)激昂之言即夸饰之词。

〔三〕 《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赵岐注:「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辞,诗人所歌咏之辞;志,诗人志所欲之事;意,学者之心意也。」焦循《正义》:「辞谓篇章也。」又以为:「《诗》之文章,即辞之文采也。」二句意谓解说《诗经》的人不要因为表面的文采修饰而妨害对整个辞句的理解,也不要因为某些辞句而妨害对作者用意的理解。

      以上为第一段,从事理本身以及《诗》《书》运用夸饰的传统经验说明夸饰在文学创作中的必要性。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一〕。相如凭风〔二〕,诡滥愈甚〔三〕。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四〕;从禽之盛,飞廉与焦明俱获〔五〕。

〔一〕 黄注:「《(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注:『宋玉、景差,楚大夫。』」景差作品大都亡佚。

      范注:「扬雄《法言吾子》篇:『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屈原,诗人之赋也,尚存比兴之义;宋玉以下,辞人之赋也,则夸饰弥盛矣。」

      《史记屈原列传》:「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校注》:「《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按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孪耳,齞(音砚)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熟察之,孰为好色者矣。」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此言美丑皆似太夸,然愈夸乃愈见其文笔之可喜也。」

      黄春贵:「此言夸饰文学之盛行,始于宋玉、景差之徒,彼二人者,上承屈原之流沫,下启汉赋之先鞭,张皇铺陈,崇尚淫丽,渐失诗人比兴之义。」

〔二〕 「凭」,凭借,依据。

      斯波六郎:「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间意。』案『凭风』乘其风势之意,承上句之『……夸饰始盛』,且应下文之『……酌其余波』。范注引相如文无任何关系。《辨骚》第五之『是以枚贾追风』,《论说》第十八之『并顺风以托势』,与『风』有类似之意。」

      《斟诠》:「言司马相如依凭宋玉景差之夸饰风气也。……此风字承上句『夸饰始盛』而言。」

〔三〕 《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校注》:「
按《史记司马相如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

      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侈靡过其实」条附案:「左思《三都赋序》、《文心雕龙夸饰》篇并称相如之赋诡滥不实。余谓上林地本广大,且天子以天下为家,故所叙山谷水泉,统形胜而言之。至其罗陈万物,亦惟麟凤蛟龙一二语为增饰。观《西京杂记》、《三辅黄图》,则奇禽异木,贡自远方,似不全妄。况相如明着其指,曰子虚、乌有、亡是,特主文谲谏之义尔。不必从地望所奠,土毛所产,而较有无也。程氏《雍录》(
卷九)曾辨之。」

〔四〕 范注:「《文选上林赋》:『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李善注:『奔,流星也。行疾,故曰奔。』如淳曰:『宛虹,屈曲之虹也。』应劭曰:『楯,栏槛也。』司马彪曰:『轩,楯下版也。』」

〔五〕 《校证》:「『焦明』原作『鹪鹩』,梅云:『案本赋作焦明。』王惟俭本作『焦明』。案此浅人习见『鹪鹩』,鲜见『焦明』,致误,今据改正。」

      范注:「又(《上林赋》):『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椎蜚廉,弄獬豸,……捷鹓鶵,揜焦明。』郭璞曰:『飞廉,龙雀也,鸟身鹿头。』李善曰:『揜,取也。《乐汁图》曰:焦明状似凤凰。』案鹪鹩应依本赋作焦明。」

      「从」,纵也。「从禽」,谓天子出猎,侍者驱逐禽鸟,使随从天子,供其射猎。

      《斟诠》:「从禽,谓追逐禽兽。《易屯》:『即鹿无虞,以禽从也,君子舍之。』从,逐也,见《诗齐风还》『并驱从两肩兮』毛传。」《广雅释鸟》:「焦明,凤凰属也。」

及扬雄《甘泉》〔一〕,酌其余波〔二〕;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三〕,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四〕。

〔一〕 「甘泉」,汉宫名,本因秦离宫,原来即奢侈,而武帝复增修之。扬雄作《甘泉赋》以讽。

〔二〕 《斟诠》:「酌其余波,谓参取司马相如之流风余韵也。酌,参酌择取之意。……余波……此处指水之末流言,引申有『流风余韵』之意。」

〔三〕 「瑰」即瑰;「瑰奇」,珍贵奇异。

      黄注:「扬雄《甘泉赋》:『翠玉树之青葱兮。』注:『《汉武帝故事》曰: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树,珊瑚为枝,碧玉为叶。』」

      《斟诠》:「假珍,见左思《三都赋序》:『假称珍怪,以为润色。』」

〔四〕 黄注:「《甘泉赋》: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颠。注:言鬼魅至此亦不能上,至半途而颠坠也」。范注引李善注曰:「逮,及也。《尔雅》曰:颠,陨也。」

至《东都》之比目〔一〕,《西京》之海若〔二〕,验理则理无可验〔三〕,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四〕。

〔一〕 范注:「《文选》班固《西都赋》曰:『揄文竿,出比目。』李善注曰:『《说文》曰:揄,引也。音头。』『《尔雅》曰: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此云《东都》,盖误记也。」

〔二〕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海若游于玄渚。』薛综注曰:『海若,海神。』」又:「顾千里曰:『左太冲《三都赋序》云: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

〔三〕 《校证》:「『可』原作『不』,纪云:『不验当作可验。』案纪说是,今据改。」徐复《正字》:「不验疑当作以验,『不』『以』形近。」

〔四〕 「未穷」是说尚未极尽夸张之能事。

      斯波六郎:「案此一节应本于《三都赋序》之『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于义则虚而无征』。就中之『假珍于玉树』及『验理则理无可验』,直据彼之『假称珍怪』及『于义则虚而无征』,殆不容疑。」

      王观国《学林》「《三都赋序》」条为司马相如诸人辩护,谓『卢橘夏熟』云云,正所以见上林之富丽,四海之嘉木珍果,莫不移植其中;玉树亦非指天产,本不限于地域;『以出比目』所以极言感格之所致,虽鱼鸟之飞潜,亦有不召而致者;『以游海若』盖言武帝好神仙,治太液池,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仙之宅,龟鱼之属以俟神人。是则左思所列举以为疵病者,固未必尽当。」(郭绍虞着《中国文学批评史》引)

又子云《羽猎》〔一〕,鞭宓妃以饟屈原〔二〕;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三〕。娈彼洛神〔四〕,既非魑魅〔五〕;惟此水师,〔六〕亦非魍魉〔七〕。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八〕!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九〕。

〔一〕 《校注》:「『羽』,黄校云:『一作校』。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作『校』。……以《通变》篇引『出入日月,天与地沓』二句而标为『校猎』证之,此当依诸本作『校』,前后始能一律。黄氏从梅校径改为『羽』,非是。」

      徐复《正字》:「按《通变》篇云『扬雄《校猎》』云云,则彦和固作『校』字矣。又作校与下文《羽猎》字不复。校猎者,以木相贯穿,总为阑校,遮止禽兽,而猎取之。」

      《考异》:「『校猎』见司马长卿《上林赋》:『天子校猎。』又扬子云《羽猎赋序》:『故聊因校猎,赋以风之。』此『
校猎』二字所本。且以『羽猎』两见,故此用『校』也,所以别下句张衡《羽猎》也。非如扬校所云,更与『出入日月』二句无关。」

〔二〕 黄注:「扬雄《羽猎赋》:鞭洛水之宓妃,饷屈原与彭、胥。《汉书音义》: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为神。」《文选》李善注:「郑玄曰:『彭,彭咸也。』晋灼曰:『胥,伍子胥也。』『
饟』,《汉书》《文选》皆作『饷』。『饟』为『饷』之或字,馈食也,有款待意。《离骚》:『求宓妃之所在。』」骆鸿凯《文选指瑕》引黄侃云:「二句各为一事,不得联说其谊。此彦和之疏。」《评注昭明文选》:「二句寓远色好德意。」

〔三〕 《校证》:「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纪本、《四库辑注》本,『玄』作『元』,避清讳。」黄注:「《左传》:『昧为玄冥师。』注:『玄冥,水官,昧为水官之长。』又:『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按张衡《羽猎赋》文不全,无『困元冥于朔野』之语。」范注:「严可均辑《全后汉文》有张衡《羽猎赋》残文,无『困玄冥于朔野』语。」

      《羽猎赋》五臣向注:「羽,箭也,言使士卒负箭而猎也。」

      《左传》昭公十八年:「禳火于玄冥回禄。」杜注:「
玄冥,水神。」《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其神玄冥。」郑注:「玄冥,少皞氏之子曰修曰熙,为水官。」张衡《思玄赋》:「
前长离使拂羽兮,后委水衡乎玄冥。」《文选》李善注:「《家语》:『季康子曰:吾闻玄冥为水正。』」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娈』作『栾』,徐校作『娈』。」按元刻本亦作「栾」。

      斯波六郎:「『娈彼洛神』据《诗邶风泉水》之『
娈彼诸姬』而来者。」毛传:「娈,好貌。」

〔五〕 《校证》:「『魑魅』,旧本皆如是,梅六次本改作『罔两』,而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纪本等从之,误矣。」

      黄注:「《左传》:『魑魅罔两,莫能逢之。』注:『
魑,山神,兽形;魅,怪物。罔两,水神。』」按此见宣公三年。

〔六〕 《校注》:「『师』,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怪』。……《国语鲁语下》:『木石之怪,曰夔;水之怪,曰龙罔象。』《左传》宣公三年:『魑魅罔两。』杜注:『魅,怪物。』是怪字未误。黄本作『师』,盖据天启梅本改也。」

      按此处「水师」承上文「玄冥」而言,下句又云「亦非魍魉」,可见不应作「水怪」。《斟诠》:「水师,古之水官。《左传》昭十七年:『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

〔七〕 《校证》:「『魍魉』原作『魑魅』,今从谢徐校改。王惟俭本、《文通》二二正作『魍魉』。」

〔八〕 「不其疏乎」,《史通杂说下》:「且雄哂子长爱奇多杂,又曰不依仲尼之笔,非书也,自序又云不读非圣之书。然其撰《甘泉赋》(当云《羽猎赋》)则云『鞭宓妃』云云,刘勰《文心》已讥之矣。」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彦和联说其谊,实其疏舛,其后刘知几《史通杂说》篇复据以析扬子《法言》,亦为失考。」

〔九〕 《校证》:「『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原作『此欲夸其威而饰(原脱,梅补)其(何黄并云「下有阙字」)事暌剌也』,今改。」

      《校注》:「黄校云:『(饰),元脱,(其)下有阙字。』按何本、谢钞本有『饰』字,梅补是也。『事』下加豆,文义自通,非有阙脱也。」

      《校释》:「按此句当作『此欲夸饰其威,而忘其事义暌剌也』。」

      潘重规《文心雕龙札记》:「按:『此欲夸其威而其事义暌剌也』,正承上『鞭宓妃』『困玄冥』而言,不增饰字,文义本明。」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此句不脱,疑而字当在下句义上,正读为『此欲夸其威,饰其事而义暌剌也』,语自通顺。」「暌」,乖也;「剌」,戾也。

      《事类》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

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一〕;嵯峨揭业〔二〕,熠耀焜煌之状,〔三〕光采炜炜而欲然〔四〕,声貌岌岌其将动矣〔五〕。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六〕。

〔一〕 范注:「谓如孙兴公《游天台山赋》、木玄虚《海赋》、郭景纯《江赋》、王文考《鲁灵光殿赋》、何平叔《景福殿赋》之类,并见《文选》。」

〔二〕 黄注:「《西京赋》:『嵯峨崨嶪。』《上林赋》:『嵯峨。』」按「嵯峨」亦作「峨」、「●●」、「厜㱮」,峻险突兀之貌。

      《文选鲁灵光殿赋》:「嵯峨嶵(崔)嵬。……飞陛揭孽。」李善注:「揭孽,高貌。」

〔三〕 「熠耀」,光明貌。《文选》潘岳《笙赋》:「烂熠爚以放艳。」又何晏《景福殿赋》:「光明熠爚。」李善注:「《说文》:熠,盛光也。爚,火光也。」《说文》:「焜,煌也。」《急就篇》:「靳靷●色焜煌。」注:「色焜煌者,言其光采盛也。」傅毅《
舞赋》:「铺首炳以焜煌。」

〔四〕 《鲁灵光殿赋》:「炜炜煌煌。」李善注:「彩色众多,眩曜不定也。」「然」,同「燃」。

〔五〕 《孟子万章下》:「天下殆哉,岌岌乎。」赵注:「岌岌乎,不安貌也。」《汉书韦贤传》:「岌岌其国。」颜注:「岌岌,危动貌。」

〔六〕 《校注》:「按『状』疑当作『壮』,与下句之『奇』对。篇首亦言『壮辞』也。」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夸饰不仅可以加强文章描摹现实的力量,而且还可以增添文章瑰奇的风貌。『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的确是文学描写现实的一种不可缺少的有效方法。」(
《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第二期)

      刘勰肯定夸饰手法的必要性。像描写山海的气貌,宫殿的体势时,要写出楼台的壮观,写出光采欲燃,岌岌可危的形势。「
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都是依靠「夸饰」才能把千奇百怪的形状具现出来。

      以上为第二段,论夸饰在两汉辞赋中的发展情况及其运用之得失。

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一〕;轩翥而欲奋飞〔二〕,腾掷而羞局步〔三〕。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四〕;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五〕。谈欢则字与笑并〔六〕,论戚则声共泣偕〔七〕。信可以发蕴而飞滞〔八〕,披瞽而骇聋矣〔九〕。

〔一〕 《斟诠》:「《左氏僖二十八年传》:『皆奖玉宝,无相害也。』杜注:『奖,助也。』……此处作助长解。……《孟子万章》篇:『不挟长,不挟贵。』集注:『挟者,兼有而恃之之称。』此处作『依恃』或『凭借』解。」「奖气挟声」谓助长这种风气,凭借这种声势。

〔二〕 《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
方言》:『翥,举也。楚谓之翥。』」「轩翥」,飞举貌。《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诗经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奋飞」谓高飞。

〔三〕 《校注》:「『掷』,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踯』。……按『踯』为『蹢』之后起字,『
掷』又『踯』之俗体,当据改为『踯』。」「蹢」,跳踯也。《考异》:「《说文》无『踯』字,始见于《荀子礼论》篇。《释文》『
蹢』又作『踯』。『掷』、『踯』古通,非俗体,杨氏说误。」

      「局步」,踟蹰不前的步子。「局」,同「局」,曲也。局躅,行不进也。梁元帝《与刘知藏书》:「帝释于马,经丘园而局步。」

〔四〕 《斟诠》:「炜烨,一作炜晔,盛明貌。郭璞《山海经图丹木赞》:『丹木炜烨,沸沸玉膏。』」

      《广雅释诂》:「程,示也。」

      此类作品,如庾信《春赋》:「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出华丽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苔始绿而藏鱼,麦纔青而覆雉。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入新丰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酦醅。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五〕 刘向《别录》:「邹衍在燕。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居之,吹律而温气至,而生黍。」(见《文选广绝交论》注引,又见《全汉文》卷三八)《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王注:「萎,病也;绝,落也。」

      刘峻《广绝交论》:「叙温郁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此类作品如:鲍照《芜城赋》:「泽葵依井,荒葛涂,坛罗虺蜮,阶斗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赫雏。伏●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砂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六〕 《校证》:「字与笑并,徐校『字』作『容』。」

      《校注》:「《文赋》:『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抱朴子》外篇《嘉遁》:『言欢则木梗怡颜如巧笑,语戚则偶象嚬嘁而滂沱。』并足与此文相发。」

〔七〕 夏承焘《关于陆机文赋的三个问题》:「《文赋》:『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就是后来《夸饰》篇里所说的『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都是说作者的『情』与『貌』是一致的,即《诗序》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诚中形外,必定表里如一。陆刘两家都是引申老话,基本上是正确的。」(《文艺报》一九六二年第七期)

〔八〕 「信」字,元刻本、弘治本均作「言」,「信」字义长。

      此言夸饰可以使蕴藏在内心的意志迸发出来,滞塞在内心里的感情奔放出来。

〔九〕 「披瞽」,打开瞎子的眼睛;「骇聋」,震惊聋子的耳鼓。「披」,开也。

      枚乘《七发》:「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

      傅庚生:「此自作者为唤起他人之同情,必倚夸饰,然后果而言之也。警愚騃者必倍其辞,矫枉曲者必过其正,夸饰固行文之妙谛矣。」

      刘勰认为夸饰具有巨大的感染力量,他说:「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写到光辉灿烂处,春草都不能和它比艳;写到枯萎衰竭处,寒谷也没有那样荒凉。甚至写到欢乐处,字字含笑;写到悲戚处,带着哭声。只有这样,才可以震惊读者,激动人心。这是说不仅描写景物可以采用夸饰;即表现主观的感情,也可以采用。

      《注订》:「自『于是』至『披瞽而骇聋矣』,言夸饰固情理为文之一脉,有不可废者。」

      明何三畏《何氏类镕》卷十五《文苑类文章》袭用此文作:「论戚则声共泣偕,谈欢则字与笑并,亦可以发幽而起滞,披瞽而骇聋矣。」

      以上为第三段,论两汉以后作家运用夸饰的艺术力量。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一〕;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二〕。若能酌《诗》、《书》之旷旨〔三〕,翦扬马之甚泰〔四〕,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五〕,亦可谓之懿也〔六〕。

〔一〕 「穷」,穷究。「要」,要领,要旨。《法言问神》:「
言,心声也;书,心画也。」李轨注:「声发成言,画纸成书。书有文质,言有史实。二者之来,皆由于心。」此处以「心声」代文辞。

      《荀子王制》篇:「尝试之说锋起。」杨注:「锋起,谓如锋刃齐起,言锐而难拒也。」

      《后汉书光武帝纪》:「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贼锋起。」注:「字或作『蜂』,言多也。」

〔二〕 「理」即上文「验理则理无可验」之理,亦即常理。

      《容斋随笔》「文士矜夸过实」条:「文士之文,有矜夸过实,虽韩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极道宣王之事伟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陋儒编诗不收拾,二《雅》褊迫无委蛇。』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独此诗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语,尤非所宜言。今世所传,石鼓之词尚在,岂能出《吉日》《车攻》之右!安知非经圣人所删乎?」

〔三〕 「旷」,《广雅释诂》:「远也。」「旷旨」,指夸张所表现的深广的意旨。

〔四〕 《校注》:「按《老子》第二十九章:『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韩非子杨权》:「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
泰」,过甚。

      纪评:「文质相扶,点染在所不免,若字字摭实,有同史笔,实有难于措笔之时。彦和不废夸饰,但欲去泰去甚,持平之论也。」

      《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文学既以竦动人之视听,以唤起其同情心为目的,增其辞以明之,不足为病也。世人赏鉴文学,寻行数墨,以求其所描述之事迹,非同实历其境,耳闻目见之也。心中固先怀一虚构之成见,作者不以『夸饰』弥其陷,宜读者之把卷索然矣。岂好夸哉?不得已也。然此犹有意为文之谓。而吴雨僧《诗学总论》云:『柳宗元诗:「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又陈其年(清陈维崧)诗:「百年骨肉分三地,万死悲哀并九秋。」夫二人之艰难困苦,虽至其极,然尚未死,即人死亦只一次,乃曰万死,是切挚之笔也。……切挚有二法:或加增其数量,故改其事理。所谓改易其事理者,即诗人感情深挚激切之时,所言实与真理实象不合,与世中常情相悖,而写来又但觉其逼真,而颠扑不破是也。』则夸饰乃出于作者情性之本真,其感人固有其宜也。故夸饰亦必有节,若不恤情性之原,增之靡足诞而不经,逾其限度,往往令人失笑。过犹不及,允执厥中。」

      郎加纳斯《论崇高》第三十八节,在谈到夸张时说:「
知道极限在何处是必要的;由于一经跨过极限,夸张的效果就会破坏无余,因为在这种场合,它一方面会因过于牵强而瓦解,另一方面亦会产生与希望相反的效果。」

〔五〕 「诬」,歪曲,妄诞。

      傅庚生:「(夸饰)仍宜以『有节』『不诬』为准绳。犹云『子孙千亿』,虽侈泰之甚,不以为爽;若谓『天有二日』,不过增一而已,必诧其不伦也。」

      「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是说夸饰必须建立在客观真实的基础上,运用夸饰须有一定的限度,如果作家毫无根据,或毫无节制地乱夸一通,那就不仅不能增加作品的感染力量,而且会给人以妄诞不经的感觉。

      《文章流别论》:「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

      《诗人玉屑》卷十一「竹诗」条引《王直方诗话》记东坡嘲王祈大夫竹诗「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曰:「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又「鹭鸶诗」条引《荆湖近事》:「张仲达咏鹭鸶诗云:『沧海最深处,鲈鱼衔得归。』张文宝曰:『佳则佳矣,争奈鹭鸶嘴脚太长也。』」

      严有翼《艺苑雌黄》:「吟诗喜作豪句,须不畔于理方善。……余观李太白《北风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秋浦歌》云『白发三千丈』,其句可谓豪矣,奈无此理何!」(见《诗人玉屑》卷三)

      谢榛《四溟诗话》卷一:「太白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景虚而有味。」

      鲁迅《漫谈「漫画」》:「漫画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那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张』,但又不是胡闹。……所以漫画虽然有夸张,却还是要诚实。『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可就变成笑话了。」(《且介亭杂文》二集)

〔六〕 《札记》:「古文有饰,拟议形容,所以求简,非以求繁,降及后世,夸张之文,连篇积卷,非以求简,祇以增繁,仲任所讥,彦和所诮,固宜在此而不在彼也。」

      《校释》:「六朝文人承两汉赋体大行之后,各体文章,多以敷布之法为之,故夸饰之用为最盛。夸饰逾量,则真采匿而浮伪成。舍人论文,抑浮伪而崇真采,故斥相如为『诡滥』,病子云、平子为『虚用滥形』。末段『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论旨甚正。盖自《比兴》以下四篇,皆论文家修辞之法也。夫文字之功用有限,文人之情意无穷,修辞之法,所以运有限之文字,成无限之妙用,亦即所以达无穷之情意也。故文意待辞修而益明,而修辞以能使意明为限度,过此限度,亦足损意,舍人举例,已足证明。」

      又:「赋家之文,固以侈陈为用,不废夸饰,然敷设太甚,真意转漓。是以相如赋仙,原以讽帝,而武帝读之,反若凌云;子云《美新》,原非颂莽,而后世览者,转讥失节。盖君子立言,亦不朽之业,贵能准情而发,未可徒务驰聘笔墨之工,而甘蹈谄诬之失也。此篇所谓『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与太冲『侈言无验,虽丽非经』之语,实相沆瀣,亦古贤文德之论也。」

      第四段论运用夸饰的基本原则。

赞曰:夸饰在用,文岂循检〔一〕?言必鹏运〔二〕,气靡鸿渐〔三〕。倒海探珠,倾昆取琰〔四〕。旷而不溢,奢而无玷〔五〕。

〔一〕 《典论论文》:「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注:「《苍颉篇》曰:『检,法度也。』」

      《斟诠》:「言夸张增饰之应用,自有其必要,文章写作岂可循一定之法式?」

〔二〕 黄注:「《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玉篇》:「运,行也。」《庄子逍遥游》:「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此言作品之言词,必求如大鹏之运行。

〔三〕 黄注:「鸿渐,《易渐卦》爻。」

      《校注》:「《汉书公孙弘传赞》:『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爵。』颜注引李奇曰:『渐,进也。鸿一举而进千百者,羽翼之材也。』《说文》非部:『靡,柀(今字用披)靡也。』」

      此处「靡」有胜过之义。《易渐卦》初六:「鸿渐于干。」王注:「鸿,水鸟也,渐进之义,始于下而升者也。」「气靡鸿渐」谓气势胜过鸿雁之渐进飞翔。

〔四〕 「琰」,美玉。

      《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孔传:「
昆山出玉。」《吕氏春秋重己》:「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之一苍璧小玑。」

      《史记赵世家》:「昆山之玉不出。」「倾昆取琰」,谓把昆山翻个个儿尽取其美玉。

〔五〕 「旷」字即上文「酌《诗》《书》之旷旨」之「旷」,含有深广之意。所谓广即上文「事必宜广」之广。

      《庄子人间世》:「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郭象注:「溢,过也。」

      《诗经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玷」本谓玉的斑点,引伸为缺点。「溢」指泛滥,过份。末句谓夸张而无流弊。

  事类 第三十八
  《后汉书陈宠传》:「时司徒辞讼,久者数十年,事类溷错。……宠为司徒鲍昱撰《辞讼比》七卷,决事科条,皆以事类相从。」

  后汉袁康《越绝书越绝篇叙外传记》:「因事类以晓后世。」

  《论衡别通》篇:「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

  《风俗通正失》:「推事类,似不及太宗之事。」

  魏文帝《答卞兰教》:「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见《魏志卞后传》注引《魏略》)

  《文章流别论》:「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本,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繁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词人之赋丽以淫也。」

  《诗品序》:「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

  《札记》:「道古语以剀今,道之属也。取古事以托喻,兴之属也。意皆相类,不必语出于我;事苟可信,不必义起乎今,引事引言,凡以达吾之思而已,若夫文之以喻人也,征于旧则易为信,举彼所知,则易为从。故帝舜观古象,太甲称先民,盘庚念古后之闻,箕子本在昔之谊,周公告商而陈册典,穆王详刑而求古训,此则征事征言,已存于左史之文。凡若此者,皆所以为信也。尚考经传之文,引成事述故言者,不一而足。……降及百家,其风弥盛。词人有作,援古尤多。夫《沧浪》之歌,一见于《孟子》,「素餐」之咏,远本于诗人。彦和以为屈宋莫取旧辞,斯以未为诚论也。逮及汉魏以下,文士撰述,必本旧言,始则资于训诂,继而引录成言(汉代之文几无一篇不采录成语者,观二《汉书》可见),终则综辑故事。爰自齐梁,而后声律对偶之文大兴,用事采言,尤关能事。其甚者,捃拾细事,争疏僻典,以一事不知为耻,以字有来历为高,文胜而质渐以漓,学富而才为之累;此则末流之弊,故宜去甚去泰,以节止之者也。然质文之变,华实之疏,事有相因,非由人力,故前人之引言用事,以达意切情为宗,后有继作,则转以去故就新为主。陆士衡云:『虽杼轴于余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故虽爱而必捐。』岂惟命意谋篇,有所怀想,即引言用事,亦如斯矣。是以后世之文,转视古人增其繁缛,非必文士之失,实乃本于自然。今之訾謷用事之文者,殆未之思也。……尝谓文章之切,莫切于事类,学旧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逃孤陋之讥,自为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免空虚之诮。试观《
颜氏家训勉学》、《文章》二篇所述,可以知其术矣。」

  《校释》:「文学用典,亦修辞之一法,用典之要,不出以少字明多意。其大别有二:一用古事,二用成辞。用古事者,援古事以证今情也;用成辞者,引彼语以明此义也。」

  《注订》:「彦和以事类树篇,盖戒用事之必取诸经籍,取辞不违乎典诰,依情达理,循其成俗,事用乎古,辞取乎常,庶文章之道,精求本末,不事骇俗,斯真得之耳。」

  《斟诠》:「『事类』一词,原谓隶事以类相从也。……彦和用之,盖论文章之征引古事成辞,以类推事理,所谓『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亦修辞之一法,即常言『用典』(或曰「引用」)是也。用典其所以必证之于史实先例,或诉之于权威舆论者,乃利用世人对史实先例之尊重,及对权威舆论之崇奉心理,以加强自己言论之说服力耳。而其要在能以片言数字,阐明比较繁复或隐微之寓意,用典与比兴不同,后者纯系作者创意联想,自行取事作譬;而前者则是借用现成之古事成辞,以引证或比喻当前之实况,如此,自可增益文章之典赡气氛。」

  《事类》篇里所讲的,相当于现代修辞学里的引用。所谓事类:指类似的事实或言辞。这比通常所说「典故」的范围要大得多。

  祖保泉《〈事类〉谈屑》:「在骈文中以典故、成辞为装点,已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但是在文章中用典故、引成辞有它的两面性;运用得当,借古事以申今情,则『不啻自其口出』;运用不当,则纰缪丛生。刘勰注意到了这个创作上的实际问题,试图加以解决,撰《事类》篇。六朝人对用典故、引成辞这种修辞现象,称谓不一:称为『事类』的有之;称为『事义』的有之;称为『用事』的也有之。」(油印本)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一〕。昔文王繇《易》〔二〕,剖判爻位〔三〕,《既济》九三,远引高宗之伐,〔四〕《明夷》六五,近书箕子之贞〔五〕:斯略举人事,以征义者也〔六〕。

〔一〕 这句是说在文章的主体以外,又根据类似的事例,来说明意义,引用古典来以古证今。《校注》:「按『事类』非自己出,故曰『外』。」

      张煦侯《试论刘勰的语言风格》:「他所下的定义是『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这样,『用事』的动机是在于求证,而不在于炫博,是『立言』的事,而不仅仅是词章的事。不难看出,他对于故事或成说,都是把它当作推理过程中的材料看待,并且力避繁琐,总求其能够解决问题的。……他是从『辨正然否』出发,来教人怎样占有有用的事类的。」(《合肥师范学院学报》,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二〕 「繇」,卜兆的占词。《左传》闵公二年:「成风闻成季之繇。」服虔注:「繇,抽也,抽出吉凶也。」《汉书文帝纪》:「
占曰:大横庚庚。」颜师古注:「李奇曰:庚庚,其繇文也;占,谓其繇也。」《斟诠》:「繇《易》,谓推演《易》理也。」

〔三〕 辨析每卦六爻的位置。

〔四〕 《既济》,共六划,称六爻,六爻中阳爻的符号是ㄧ,以九称之;阴爻的符号是●,以六称之。九三,即倒数第三爻为阳爻,其爻辞是:「高宗伐鬼方(北方国名),三年克之。」

      《斟诠》:「《既济》,卦名,离下坎上,定也。见《
易杂卦》。案卦象为水在火上,水火相交为用,事无不济,即无不安定也。爻辞:『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正义:『高宗者,殷王武丁之号也。九三处既济之时,居文明之终,履得其位,是居衰末而能济者也。高宗伐鬼方,以中兴殷道,事同此爻,故取譬焉。』」武丁距文王时代颇远,故云「远引」。

〔五〕 黄注:「《易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范注:「《正义》曰:『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纣,故曰箕子之明夷也。』孔颖达论文辞谁作曰:『武王观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据此,彦和用事亦小误也。」《注订》:「此条范注据孔说,认为彦和小误者,非。盖近者似也,非绝对之辞。况孔说居后,据后人之说以纠前人,非注书例也,范注非。」按箕子与文王同时,故云「近书」。「近」对「远」而言,并非近似。

      《明夷》,共六爻。六五,即倒数第五划是阴爻,其爻辞是:「箕子之明夷(伤),利贞(正)。」周注:「明夷,明而被伤,指商纣王无道,箕子谏不听,装疯为奴仆。利贞,有利于守正。」

      《斟诠》:「《明夷》,卦名,离下坤上。夷者,伤也。见《易序卦》。此卦日入地中,其象于人事,为闇主在上,明臣在下,不敢显其明智。爻辞:『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正义:『六五,取比闇君,似箕子之近殷纣,故曰箕子之明夷也。利贞者,箕子执志不回,闇不能没,明不可息,正不忧危,故曰利贞。』」

      《明夷》六五《象辞》:「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正义:「息,灭也。《象》称明不可息者,明箕子能保全其贞,卒以全身为武王师也。」

〔六〕 「举人事」就是举以前的故事。这是为说明某种意义,略举古人的事迹来作征验。「举事征义」,就是引用事例来证明所要表达的意义,以证其说。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刘氏所说《易经》箕子高宗之事,以及《书经》上引述古语,实在都算不得典故,只是典故由此发展而成。因为典故的典是语出经典,即成辞;故是故事、故实,即人事。但与引叙古语引叙故事为证的不同,主要是在组织上语气上,成为典故必须是压缩的一个词或短语或一句或在四六二句中,用一种代言体的口气说出。……而典故又以『故』为中心,所以当初称『事类』或『用事』(《诗品》称用事)。」

至若胤征羲和〔一〕,陈《政典》之训〔二〕;盘庚诰民,叙迟任之言〔三〕:此全引成辞,以明理者也〔四〕。

〔一〕 梅注:「《书》: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侯承王命徂征,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沉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胤」,国名。上所引见《尚书夏书胤征》。《书序》:「羲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传:「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自唐虞至三代,世职不绝,承太康之后,沈湎于酒,过差非度,废天时,乱甲乙,胤国之君,受王命往征之。奉辞罚罪曰征。」

〔二〕 《校证》:「『政』,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顾校本作『正』,按《胤征》本文是『政』字,作『正』者非。」按元刻本亦作「正」。范注:「伪《孔传》曰:『《政典》,夏后为政之典籍,若《周官》六卿之治典。』」这是引《政典》的话来告诫兵众。

〔三〕 梅注:「《书盘庚》……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按此见《盘庚上》。《盘庚》,《尚书商书》篇名。《书序》:「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传:「盘庚,殷王名。……迟任,古贤人。言人贵旧,器贵新,汝不徙,是不贵旧。」这是用来劝说人民遵旧法,听从迁都。

〔四〕 「全引成辞以明理者」,就是为表明某种事理,完全引用别人现成的话来作证据。这是为了给自己的观点提供论据,或者使自己的文章写得生动有力,需要引用典故、成语、格言来作支持。这些典故中的事例都是古人成功的经验或失败的教训,这些成语、格言,古人的著作或者圣哲的语录,都是从长期的经验中归纳出来的,而且具有「众所周知」的特点,可以增加文章的说服力,而且「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这种写作法则本身也是「经籍之通矩」,就是从经书中总结出来的通用的规矩准绳。

然则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乃圣贤之鸿谟〔一〕,经籍之通矩也〔二〕。《大畜》之象〔三〕:「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四〕亦有包于文矣〔五〕。

〔一〕 《校注》:「按『鸿谟』、『通矩』,谓『举人事』与『引成辞』二者,则『谟』当作『模』。《情采》篇『夫能设谟以位理』,其误『模』为『谟』与此同。」

〔二〕 「通矩」,通用的规矩法则。

〔三〕 范注:「《周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正义曰:『君子则此大畜,物既大畜,德亦大畜,故多记识前代之言,往贤之行,使多闻多见以畜积己德。』」

      《大畜》,《易》卦名,干下艮上。

〔四〕 这句话本来是说「君子」为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要多多地记住古人的美言善行作准则。

      《考异》:「梅本旁注『行』字下有『以畜其德此』五字,凌本、黄本俱无。按当从梅本补,王失校。」

〔五〕 「亦有包于文矣」,谓写文章也包括在内,就是说积累数据也要「多识前言往行」,以备写文章时引用。

      刘大杰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说文章要运用古事成辞以说明道理,是『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都是对骈体诗文的某些修辞手段强调过当,不但意见偏颇,且与事实不合。……《丽辞》篇、《事类》篇强调文章运用对偶和古事成辞的必要性,并引用经典之文来作证明;事实上运用对偶和古事成辞,只是经文的少数的并不常见的现象。在这个问题上,事实上并不是经文确以对偶、用典的重要修辞手段,使刘勰得以此作标准来加以提倡;而是刘勰首先确认作文必须对偶和用典,然后援引经文的少数例子来证成自己的论点。这种论证是主观片面而不是实事求是的。刘勰为了纠正当时不健康的文风,企图以经文为依据,建立一个思想艺术标准,因而不适当地解释并夸大了经文的语言特色。」

      以上为第一段,释事类在文章中的作用,并举经书为例。

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一〕,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二〕。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三〕,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四〕,此万分之一会也〔五〕。

〔一〕 《辨骚》篇:「《离骚》之文,依经立义。」王逸《楚辞章句序》:「屈原履忠被谮,忧愁悲思,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

〔二〕 《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

      朱星:「刘氏说屈宋赋只引古事,还没引旧辞,到贾谊《鵩赋》才引述《鹖冠子》之说,其实屈宋赋中所引古事都还不算后来的典故,而贾谊引述《鹖冠子》的话也非后来的用典。用典与引典引语不同;用典必须把古人成言压缩成为一个词,一个短语,或一句作为代言体,即化为如自己的话说出,也就是不得加引号。……

      「一般说用事产生后于用典,汉初贾谊《鵩鸟赋》:『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这是引事,不是用事。宋玉《神女赋》:『毛嫱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这是引喻,也不是用事。司马相如《上林赋》:『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这也是引喻。……总之,这些也可说是广义的用事,这当然起源很早,至于狭义的正式的用事,即用故事来代自己说话,是魏晋后的事。刘氏所说是广义的用事,他是主张用事的。」

〔三〕 黄注:「《汉艺文志》:《鹖冠子》一篇。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按贾谊《鵩鸟赋》中多用《鹖冠子》语。」范注:「
贾谊《鵩赋》语多与《鹖冠子世兵》篇同。」《诸子》篇:「《鹖冠》绵绵,亟发深言。」范注:「《汉志》道家《鹖冠子》一篇,自注:『楚人,居深山,以鹖为冠。』今所传宋陆佃注本凡十九篇,其中《世兵》篇与贾谊《鵩鸟赋》文辞多同,彦和所谓亟发深言者,殆指此篇。《抱经堂文集》十《书鹖冠子后》:「《鹖冠子》十九篇,昌黎称之,柳州疑之,学者多是柳。盖其书本杂采诸家之文而成。如五至之言,则郭隗之告燕昭者也,伍长里有司之制,则管仲之告齐桓者也。《世兵》篇又袭鲁仲连《燕将书》中语,谓其取贾谊《鵩赋》之文又奚疑!」《校注》:「按『赋』当作『鸟』,已详《比兴》篇『贾生《鵩赋》』条。」

      《鵩鸟赋》中用《鹖冠子》的甚多。如「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鹖冠子世兵》篇作「祸乎福之所依,福乎祸之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越栖会稽,勾践霸世」。此外尚有。

      《杂记》:「案枚乘上吴王书,『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难以复出』,凡七十余字,亦全用《孔丛子》语,但《
鹖冠》、《孔丛子》,后人皆疑伪托,不知谁为先后也。」

〔四〕 《训故》:「李斯《谏逐客书》:『建翠凤之旗,树灵之鼓。』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

      《补注》:「详案相如《大人》,影写《远游》,枚叔《七发》,摭《吕览》,亦所谓『取旧辞』也。」

〔五〕 《缀补》:「《战国策韩策》三:『万分之一也。』《史记张释之列传》:『有如万分之一。』」「万分之一会」谓偶然的会合。

及扬雄《百官箴》〔一〕,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二〕,渐渐综采矣〔三〕。

〔一〕 元刻本「扬」作「杨」。

      《校证》:「『百』原作『六』,梅改。王惟俭本作『
百』。」

      范注:「扬雄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不得云『扬雄《百官箴》』(《百官箴》之名,起自胡广),『百』疑是『州』之误。录一首以示例:《兖州箴》:『悠悠济河,兖州之寓;九河既导,雷夏攸处;草繇木条,漆丝絺纻;济漯既通,降丘宅土(以上并见《禹贡》)。成汤五徙,卒都于亳,盘庚北渡,牧野是宅。丁感雊雉,祖己伊忠;爰正厥事,遂绪高宗。厥后陵迟,颠覆汤绪;西伯戡黎,祖伊奔走。致天威命,不恐不震(以上事俱见《商书》各篇);妇言是用,牝鸡司晨(见《牧誓》);三仁既知,武果戎殷。牧野之禽,岂复能耽;甲子之朝,岂复能笑。有国虽久,必畏天咎;有民虽长,必惧人殃。箕子歔欷,厥居为墟(箕子作《麦秀之歌》)。牧臣司兖,敢告执书。』」

      《考异》:「扬雄《百官箴》为未竟之作,故只有二十五箴,胡广补之。作『百』者用其成数。曰六者,指六官之制而言也。范注谓《百官箴》起自胡广者非。」

      《校释》:「按胡广补扬崔《官箴》,合称《百官箴》,舍人或用后起之名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范说非是。彦和在《铭箴》篇曾说:『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可证他认为《百官箴》是崔胡等人补充扬雄之作而成。史实正是如此。《后汉书胡广传》云:『
初,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这说明『百官』之称,本非实数,而四十八篇中又以扬雄之作最多。所以《古文苑》卷十五,就以扬雄的《光禄勋箴》等,总名为《百官箴》。则原文扬雄《百官箴》未必有误。」

〔二〕 黄注:「刘歆集有《遂初赋》,按赋中感往寓意,皆纪传中事。」范注:「《古文苑》载刘歆《遂初赋》,其序略曰:歆以论议见排摈,志意不得,之官(歆出为五原太守)经历故晋之域,感今思古,遂作斯赋,以叹往事而寄己意。」

      牟注:「纪传:泛指史书。本书《谐隐》篇说的『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与此同意。《遂初赋》中讲到周、晋史事甚多。」

      周注:「刘歆《遂初赋》:『哀衰周之失权兮,数辱而莫扶。执孙蒯于屯留兮,救王师于余吾。(《左传》襄公十七年:「
卫石买、孙蒯伐曹,取重丘。曹人诉于晋。」十八年:「晋人执卫行人〔外交官〕石买于长子,执孙蒯于纯〔屯〕留,为曹故也。』又成公元年『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使周王与戎和好〕。……刘康公徼戎〔趁戎不设备加以袭击〕,……败绩〔大败〕于徐吾氏〔戎名〕。」)过下虒而叹息兮,悲平公之作台(《左传》昭公八年:「今宫室崇侈,民力雕尽。……于是晋侯方筑虒祁之宫。」)。背宗周而不恤(
忧)兮,苟偷乐而惰怠。」(《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晋平公,杞出也〔母杞国人〕,故治杞〔给杞国筑城〕。……子大叔曰:『……晋国不恤周宗〔周的宗族姬姓国〕之阙,而夏肄〔余〕是屏〔城,给夏代之余的杞国筑城〕,其弃诸姬,亦可知也已。』」)《遂初赋》的叙述,根据《春秋左传》(即纪传)。」

〔三〕 「综采」,综合采用各书。

      此处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才略》篇:「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雄向以后,颇引书以助文,此取予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至于崔班张蔡〔一〕,遂捃摭经史〔二〕,华实布濩〔三〕,因书立功〔四〕,皆后人之范式也。

〔一〕 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后汉崔氏文学甚盛,此崔与班同称,则崔骃也。班谓班固,张谓张衡,蔡谓蔡邕。」

〔二〕 黄注:「《汉艺文志》『捃摭遗逸』注:捃摭,谓拾取之。」范注:「《说文》:『,拾也。』字亦作『』作『捃』。又:『拓,拾也。』字或作『摭』。《汉书刑法志》:『萧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三〕 范注:「《文选》张衡《东京赋》:『声教布濩。』薛综注曰:『布濩,犹散被也。』」《校注》:「『濩』,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护』。按『护』、『
濩』同音通假。《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我泛布护之』作『护』;《上林赋》『布濩闳泽』、扬雄《剧秦美新》『布濩流衍』作『
濩』,是其相通之证。『布濩』之作『布护』,犹『大濩』之作『大护』然也。郭璞《上林赋》注:『布濩,犹布露也。』」《校证》:「『濩』,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误『护』。」

      「华实」,华采与事实。《明诗》篇:「华实异用,唯才所安。」

      《考异》:「布濩,流衍之意,作『护』者误。《周礼春官》『大司乐』贾疏作大濩,『护』与『濩』音同而不相通,通者皆俗讹也。杨注非。」

〔四〕 「因书立功」,谓因引书见功效。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两汉文人引用古书之例。

夫姜桂因地,辛在本性〔一〕,文章由学,能在天资〔二〕。才自内发〔三〕,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四〕,有才富而学贫〔五〕。学贫者,迍邅于事义〔六〕;才馁者,劬劳于辞情〔七〕:此内外之殊分也〔八〕。

〔一〕 《校证》:「『因』原作『同』,《御览》五八五作『因』,『因』与下文『由』对言。《韩诗外传》七:『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此彦和所本,今据改。」《韩诗外传》七:「宋玉因其友见楚襄王,襄王待之无以异,乃让其友。友曰,夫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亦见《新序》。《校注》:「按『因』字是,『
同』,其形误也。《宋玉集序》:『宋玉事楚怀王,友人言之宋玉,玉以为小臣。王议友人,友曰:「姜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书钞》三三引)」

〔二〕 「天资」,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作『才资』。」《校注》:「『资』,《御览》引作『才』。……何焯改『才』。按『才』字是。下文屡以『才』『学』对言,即承此引申。若作『资』,则上下不应矣。」《校证》:「《御览》、《记纂渊海》七五『由』作『沿』。」

〔三〕 范注:「铃木云:《御览》『才』上有『故』字。」《校注》:「按有『故』字,于义为长。」《体性》篇:「才力居中。」

〔四〕 元刻本、弘治本「学饱」作「饱学」。《校证》:「张之象本『馁』下有『者』字,涉下文『学贫者』句而误衍。」

〔五〕 《校证》:「张之象本『贫』下有『者』字,涉下文『学贫者』句而误衍。」

〔六〕 《易屯卦》:「迍如邅如。」「迍邅」,难行不进貌。

      《体性》:「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

      元刻本、弘治本无「学贫」二字。

      「迍邅」,犹困难。这句是说在用典时就会发生困难。

〔七〕 《诗经邶风凯风》:「母氏劬劳。」毛传:「劬劳,病苦也。」《斟诠》:「《尔雅释诂》郝懿行义疏:『劬劳者,力乏之病也。』」

      范注:「《南齐书文学传论》云:『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精彩。』此即所云学饱才馁之人。郎廷槐《
师友诗传录》……述张历友之说曰:『严沧浪有云: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得于先天者,才性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贯穿百万众,出入由咫尺。此得力于后天者,学力也。非才无以广学,非学无以运才,两者均不可废。有才而无学,是绝代佳人唱《莲花落》也;有学而无才,是长安乞儿着宫锦袍也。』」

〔八〕 「分」字,范注:「《御览》作『方』,顾校作『方』,孙云:明抄本《御览》作『贫』。铃木云:案《御览》作『分』不作『
方』。」《校注》:「『分』,黄校云:『《御览》作方。』按宋本……《御览》作『分』,……《文断》引同,是也。《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亦可为此当作『分』之证。」《校证》:「鲍本《御览》『分』作『方』,顾校作『方』。案『分』字不误,《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此彦和所本。」

    《考异》:「因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故内外殊分也。」

    《才略》篇:「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

      《颜氏家训文章》篇:「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于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

是以属意立文〔一〕,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二〕;才学褊狭,虽美少功〔三〕。

〔一〕 「立」,范校:「孙云:《御览》作『于』。」

      《考异》:「《礼冠义》:『而后礼义立。』立,成也。属意成文,较『于』字为长。又『文』与『言』同。《左传》襄二十四年:『穆叔曰:其次立言。』立文,犹立言也,从立是。」

〔二〕 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无『主佐』二字,『德』作『得』。明抄本《御览》亦无『主佐』二字,『德』作『缕』。」

      「霸」,谓称雄一时。

      《校注》:「『德』,倪本、活字本、鲍本《御览》引作『得』。按『合德』二字出《易干文言》。《汉书律历志上》『衡权合德』,《鹖冠子天则》篇『与天地合德』,《隶释桐柏淮源庙碑》『五岳四渎,与天合德』,并以『合德』为言,则作『
得』非也。」

      《考异》:「『德』『得』古通。合德,言主与佐合也。」

      《斟诠》:「谓天才与学养配合相得也。……郎廷槐《
师友诗传录》述渔洋之说曰:『司空表圣云: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性情之说也。扬子云云:读千赋则能赋。此学问之说也。二者相辅而行,不可偏废。若无性情而侈言学问,则昔人有讥点鬼录,獭祭鱼者矣。学力深,始见性情,此一语是造微破的之论。』」

〔三〕 纪评:「此一段言学欲博。」

      《杂记》:「诸葛亮云:才须学也,学须才也。非才无以成学,非学无以养才。」

      《沧浪诗话》:「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近代诸公,作奇特解会,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以是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

      明利瓦伊桢《大泌山房集》卷十一:「夫诗人虽小道,其才必丰于天,而其学必极于人。就其才之所近而辅之以学,师匠高而取精多,专习凝领之久,神与境同,手与心谋,非可袭而致也。」

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一〕。表里相资,古今一也〔二〕。故魏武称张子之文为拙〔三〕,然学问肤浅,〔四〕所见不博,专拾掇崔杜小文〔五〕,所作不可悉难,难便不知所出〔六〕,斯则寡闻之病也〔七〕。

〔一〕 《训故》:「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愿不受三岁之奉,且休脱直事之繇,得肆心广意以自克就。有诏可,不夺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渠(按《古文苑》本「渠」作「室」)。」下文云:「如是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之铭》诗三章。成帝好之,遂得尽意。」

      「石室」,即石渠阁,汉代皇家的藏书室,用石头建成。

      《补注》:「详案左思《魏都赋》刘逵注引作『得观书于石室』。《北堂书钞》九十七、一百三引并同。戴氏震《方言疏证》、钱氏绎《方言笺疏》,于扬答刘书,咸据《选》注及《雕龙》此篇改为石室,且左赋所用石室,与日、色、革为韵,必无误理。黄注不究室之与渠所由致误,亦其疏也。」

〔二〕 「表里」指学与才,犹上文言「内外」。

      黄叔琳批:「才禀天授,非人力所能为,故以下专论博学。」

〔三〕 赵仲邑注:「张子,……现据《三国志邴原传》裴松之注引《邴原别传》,定为张范。」

      《校注》:「按『张子』未审为张范否?《邴原别传》:『河内张范,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与(邴)原符,甚相亲近。(
曹操)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规邈世,魁然而峙,不为孤用。闻张子颇欲学之。吾恐造之者富,随之者贫也。」』(《三国志魏志邴原传》裴注引)」

〔四〕 范注:「『然』字疑衍。」《校注》:「按『然』犹『乃』也(见《经传释词》卷七),非衍文。」

〔五〕 《注订》:「崔杜似指崔骃杜笃而言。」《校注》:「按崔骃父子及杜笃皆有杂文,见严可均《全后汉文》卷二八又卷四四至卷四七。」崔骃见《铭箴》篇,杜笃见《诔碑》篇。

〔六〕 范注:「魏武语止『难便不知所出』句。」《杂记》:「案『难』去声。杨慎云:宋人所谓用则不差,问则不知。」「难」,问难,指追究。

      所见不广,专门摘取崔杜两人的短篇来写作,写出的东西经不起一一去考问,一考问便不知道出处,这是浅见寡闻的毛病。

〔七〕 纪评:「此一段言学欲博。」

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一〕,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二〕。杨班以下,莫不取资,任力耕耨,纵意渔猎〔三〕,操刀能割,〔四〕必列膏腴〔五〕;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六〕,狐腋非一皮能温〔七〕,鸡跖必数千而饱矣〔八〕。

〔一〕 《校注》:「『瀚』,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作『汗』。……按『汗』、『瀚』音同得通。」

      《考异》:「司马相如《上林赋》:『采色浩汗』。字又作『瀚』,见《淮南俶真》篇『浩浩瀚瀚』,是『汗』『瀚』古通也。」「浩瀚」,本形容水之广大,亦比拟言论之众多。

〔二〕 范注:「《文选》张衡《西京赋》:『尔乃广衍沃野,厥田上上,实惟地之奥区神皋。』李善注:『《广雅》曰:「皋,局也。」谓神明之界局也。』」五臣铣注:「神者,美言也。泽畔曰皋。」是「神皋」谓神明之皋壤。

      《宗经》篇赞:「文章奥府。」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古圣先哲垂训之经典,诸子百家立论之书籍,皆吾人充实见闻之宝库,倘能浏览多读,期之岁月,则前言往行,耳熟能详,行文用典何忧贫窭!」

〔三〕 《校注》:「按《抱朴子外篇钧世》:『然古书虽多,未必尽美,要当以为学者之山渊,使属笔者得采伐渔猎其中。』」

〔四〕 《校注》:「按《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六韬文韬守土》篇:「操刀必割。」)」

      牟注:「贾谊《陈政事疏》引黄帝曰:『操刀必割。』《汉书贾谊传》注引太公曰:『操刀不割,失利之期。』言当及时也。」

〔五〕 《校注》:「『列』,黄校云:『汪作裂。』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亦并作『裂』。按《说文》刀部:『列,分解也。』又衣部:『裂,缯余也。』是『分裂』字本应作『列』,然古多通用不别。」

      《考异》:「《史记项羽本纪》『分列天下』,《卢绾传》『故得列地』,《汉书》作『咸得裂地』。『列』、『裂』古通。」

〔六〕 《神思》篇:「博见为馈贫之粮。」

      《札记》:「且夫文章之事,才学相资,才固为学之主,而学亦能使才增益。故彦和云:『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然则学之为益,何止为才裨属而已哉。然浅见者临文而踌躇,博闻者裕之于平素,天资不充,益以强记,强记不足,助以钞撮,自《吕览》《淮南》之书,《虞初》百家之说,要皆探取往书,以资博识。……惟论文用事,非可取办登时,观天下书必遍而后为文,则皓首亦无操觚之事。故凡为文用事,贵于能用其所尝研讨之书,用一事必求之根据,观一书必得其绩效,期之岁月,浏览益多,下笔为文,何忧贫窭?若乃假助类书,乞灵杂纂,纵复取充篇幅,终恐见笑大方。盖博见之难,古今所共,俗学所由多谬,浅夫视为畏途,皆职此之由矣。」

      黄春贵:「为文用典,必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然后振翰操纸,自可信手拈来,左右逢源。舍是虽殚思苦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抇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故用典之法,首在广博涉猎,以充实见闻。《神思》篇曰:『积学以储宝。』又曰:『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可知先天之才力固然重要,而后天之学养,更不可缺,唯有两者相辅相成,庶几乎才富学博,乃成鸿采。故《杂文》篇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负文余力,飞靡弄巧。』杜甫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亦即此意。」

〔七〕 《慎子知忠》:「粹白之裘,盖非一狐之皮也。」「粹」一作「狐」,「皮」一作「腋」。《意林》二引《慎子》作:「狐白之裘,非一狐之掖。」

〔八〕 范注:「《淮南子说山训》:『天下无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掇之众白也。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必食其跖,数十而后足。』高诱注曰:『跖,鸡足踵也,喻学取道众多然后优。』彦和语即本《淮南》文。《淮南》又本《吕氏春秋用众》篇。『数千』似当作『数十』,数千不将太多乎!」

      《校注》:「按古人为文,恒多夸饰之词,舍人于前篇言之备矣。如鸡跖数千,即为太多,则所谓周游七十二君者,其国安在?白发三千丈者,其长谁施耶?《吕氏春秋用众》篇:『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与跖同)数千而后足。』是舍人此文,本《吕子》也。且本篇立论,务在博见,故谓『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跖必数千而饱』;皆喻学者取道众多,然后优也。」

是以综学在博〔一〕,取事贵约〔二〕,校练务精,捃理须核〔三〕,众美辐辏〔四〕表里发挥〔五〕。刘劭《赵都赋》云〔六〕:「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七〕;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八〕。」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九〕。

〔一〕 《吟窗杂录》卷三十七:「诗有四贵,综学贵博,取事贵要,校练贵精,捃理贵核。」黄叔琳批:「徒博而校练不精,其取事捃理不能约核,无当也。」

〔二〕 《校注》:「『约』,《吟窗杂录》三七作『要』。按『要』字非是。《孟子离娄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袁准《正书》:『学莫大于博,行莫过于约。』(《御览》六一二引)并以『博』与『约』对举。」

      《杂记》:「吴翌亭云:文之至者,问学不可不勤,见闻不可不广。而至于字里行间,却不专以繁征博引为此中之长技。自古能文之士,固有力破万卷,博及群书,而下笔之时,乃不见有一字,此乃融化痕迹,而纳之于神味之中,为文家之上乘。盖作文之道,与数典异。数典之长,惟恐其不详尽,苟一有不及,即不免●陋之讥。行文者惟有所弃,而后能有所取。所取愈广,则其所弃亦愈多。故精华既集,则糟粕自除,臭腐能蠲,则神奇益显。若论诸体之中,惟有考据一门,不得不以援引旧闻为事。然其一篇佳处,亦全在断制数语。古人所谓读书得间者,此类是也。」

〔三〕 《考异》:「综学、取事、校练、捃理,四句一贯,故下言众美,指此四事也,从『理』是。」

      《斟诠》:「校练,考校简选也。《三国志魏志锺会传》注:『弼与锺会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

      祖保泉《〈事类〉谈屑》解这四句说:「博学是前提;所见不博,则没有多少典故可出之于笔下。在文中用典要简约;堆垛典故,则文章必然流于滞涩。选择要精确,要完全符合表情达意的要求,否则必然产生乖谬。由典故所表明的道理,应该经过核实是合用的,否则将无益于『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所谓『约』、『
精』、『核』,即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如果多叙细事,多用僻典,『以一事不知为耻,以字字有来历为高』,则文章变成『事类统编』,毫无生意。」用典,光是个书篓子还不行,还要善于选取事例典故。「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就是说积累学问要博,但用典时贵在少而精,选取的事理须经过考核,要精练。

〔四〕 《校注》:「『辏』,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四库本作『凑』。按『凑』字是,已详《书记》篇『诡丽辐辏』条。」「辐凑」,聚集。

〔五〕 《校证》:「『挥』,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四库本、王谟本、张松孙本作『辉』。徐校作『挥』。」元刻本「挥」作「辉」。何焯校「辉」改「挥」。按「辉」字义长。

      黄春贵:「吾人于充实见闻,多识前言往行之余,固应知所抉择,衡情酌理,适得其要,则用典之际,不致缪讹矣。……故为文用典,当以情义为主,择事类之宜者佐之,斯为美善。」

〔六〕 元刻本、弘治本「劭」作「邵」,「云」上有「客」字。《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赋』上有『客』字,崇文本『赋』上有『无』字;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锺本、梁本……四库本『赋』下有『客』字,王谟本『赋』下有『有』字。梅六次本剜去『客』字,冯校云:『「客云」,「客」字疑衍。』而黄注本、张松孙本从之,是也。」《训故》:「《魏志》:刘劭,字孔才,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按此见《刘劭传》。范注:「严可均《全三国文》三十二辑《赵都赋》佚文漏辑此条。」

〔七〕 范注:「公子之客,谓平原君之客毛遂迫楚王定盟。」梅注:「《史记》: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歃血」,订盟者饮牲口之血以示诚意。

〔八〕 梅注:「《史记》: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遂行。蔺相如从,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按此见《蔺相如列传》。

      《礼记檀弓下》:「(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郑注:「管库之士,府史以下,官长所置也。举之于君,以为大夫士也。」

      黄注:「《左传》:『舆臣隶,隶臣僚。』注:『隶,谓隶属于吏也。』」按此见昭公七年。

      《训故》:「按相如本宦者缪贤舍人,故云管库隶臣。」

〔九〕 《沧浪诗话诗法》六:「不必太着题,不必多使事。」陶明浚《诗说杂记》论使事云:「不欲多使事者,因事不易使,如将兵者多多益善,非有淮阴之才,万不能胜任。要须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乃能操纵在我,进退自如。咏物之作,非专用典也,必求其婉言而讽,小中见大,因此及彼,生人妙语,乃为上乘也。咏古之作,非专使事也。必了然古今之成败兴衰之所由,发潜德之幽光,诛奸佞于已死,垂为鉴戒,昭示无穷也。」

      纪评:「此一段言择欲精。」

故事得其要,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关也〔一〕。或微言美事,置于闲散〔二〕,是缀金翠于足胫,靓粉黛于胸臆也〔三〕。

〔一〕 黄注:「《文子》:『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黄以周辑《子思子》卷六云:『终年为车,无一尺之轸,则不可以驰。』黄以周云:『《淮南子缪称训》云:「终年为车,无三寸之,不可以驱驰;匠人斲户,无一尺之楗,不可以闭藏。」即取《子思子》之文而少变之。』『三寸』,当作『一寸』,《文心雕龙事类》篇『寸辖制轮,尺枢运关』,即其义也。」

    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二《譬喻语》引作:「故为文用事,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阏。」

    《斟诠》:「《淮南缪称》所云寸辖尺楗,即彦和此二语所本。辖,轴端键也。」

    「枢」,门上的转轴。枢轴为机关运转的中轴,所以说「尺枢运关」。「楗」是门闩,与此处不合。

〔二〕 《校证》:「张之象本『闲』作『闲』。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脱『散』字。王惟俭本作『闲□』。」按元刻本即脱「散」字。

    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卒而大义乖。」「微言」,精微之言。

〔三〕 杨慎《丹铅续录》卷六《杂识》「翠足粉胸」条:「刘勰云:『缀金翠于足跗,靓粉泽于胸臆。』以喻失其所施也。」「靓」,《玉篇》:「妆饰也。」

    《校注》:「《史记相如传》(《上林赋》):『靓庄刻饬。』集解引郭璞曰:『靓庄,粉白黛黑也。』」

    以上为第三段,说明才与学的关系,强调才与学必须「表里相资」,并进而论述博见、博学的必要性。

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一〕;引事乖谬,虽千载而为瑕〔二〕。陈思,群才之英也〔三〕。《报孔璋书》云〔四〕:「葛天氏之乐,千人唱,万人和〔五〕,听者因以蔑《韶》《夏》矣。」〔六〕此引事之实谬也〔七〕。

〔一〕 斯波六郎:「《尚书秦誓》:『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

    《颜氏家训文章》篇:「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征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此岂似用事耶?」

    宋周辉《清波杂志》「为文当从三易」条:「沈隐侯曰:古儒士为文,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诵读,三也。邢子才曰:沈隐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深以此服之。杜工部作诗,类多故实,不似用事者。是皆得作者之奥。樊宗师为文奥涩不可读,亦自名家。才不逮宗师者,固不可效其体。刘勰《文心雕龙》论之至矣。」

    《斟诠》:「《文心情采》篇:『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前二句檃括《论语颜渊》『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句。后二句檃括《左传》宣二年『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句。彦和据此,重新缀辑,使与『质待文也』句相融会,而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也。」

    黄春贵:「大约用典之佳者,贵能推陈出新,无异于出自一己之创作,譬如水中着盐,运化无迹,不使人觉。文章乃日新之物,若食古不化,拾人牙慧,一派陈腔滥调,岂不令人生厌!故原本古事成辞,用典时却须重加铸造,别出心裁。否则邯郸学步,未得古人之旨,亦忘自我之能矣。……夫善纫者无隙缝,工绘者无渍痕,用典若斯,紧着题意,融化而不涩,用事而不为事使,则面目精神,方能一新。《史记》用古人语,《汉书》用《史记》文,而其面目精神,则《史记》也,《汉书》也,非古人也。」

〔二〕 「引事」二句:一旦引用错了,千百年后也洗刷不掉。

    朱星:「刘氏又提出要用的合机,正是贵约、得要、合机三原则。合机即不失真。……当时还须用的妥贴自然,不勉强,不晦僻。有时为了求对,往往勉强凑数,这在大作家也有时不免。如庾信《
小园赋》中『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按《宋书五行志》、应劭《汉官仪》均记豫章郡有樟树久枯而忽更荣茂,又《吕氏春秋》记墨子见染素丝而叹,『乱丝』当作『素丝』,以喻白发,又不说墨子而说睢阳,因睢阳故属宋国,而墨子是宋人,如此转折用典,实嫌隐晦。又历陵枯木乃枯而复生,今只取其枯木,则不如另换一事以喻心如枯木。这是用事不妥贴之处。因此用事的要求还须合适,即不牵强;须通晓,不晦僻。不晦僻,实分不晦不僻,不僻即用平常经史上事,不用稗史杂书上的事;不晦是虽可含蓄写,但不可太过份,搞成晦塞不可通。如《魏伯子论文》上记载一人喜用典,把请人指正一语改『指正』为『斧正』,继思『斧正』易解,于是改为『郢正』,因《庄子》上有郢人善运斧。如此求隐,故作拐弯,就使人不解了。……到齐梁极弊之际,为文者下笔即是骈俪双数,不敢用只字单句,同时又是对对用事,不用事好象带了孝太素了似的,甚至不管写的什么,都要用事,这决非刘氏的意思。」

    《颜氏家训文章》篇:「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没,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鷕雉鸣。』又曰:『
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潘岳赋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言『
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三〕 《指瑕》篇:「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

〔四〕 范注:「陈思《报孔璋书》佚。」

〔五〕 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司马相如传》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条附案:「《文心雕龙事类》篇曰:『陈思《报孔璋书》云:……致斯缪也。』余谓千唱万和,此赋乃总承上文,非专言葛天,谬在陈思,不在相如。」

〔六〕 《韶》,舜乐;《夏》,禹乐。

〔七〕 《匡谬正俗》卷七:「《西征赋》:丞属号而守阙,人百身以纳赎。《赵广汉传》:广汉下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于县官,愿代赵京兆死,得收养小民。』《延寿传》无此语,安仁论延寿之死,所举广汉之请代,则用事之不审焉。」

    骆鸿凯《文选学》:「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有《选注订误》一卷,凡选文用事之误,李注曾加纠举者,悉为摘出。」

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一〕。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听葛天之歌,千人唱,万人和。」〔二〕唱和千万人,乃相如推之〔三〕,然而滥侈葛天,推三成万者,信赋妄书,致斯谬也〔四〕。

〔一〕 范注:「《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

〔二〕 范注:「《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陶唐氏即尧。《校释》:「『陶唐』乃『阴康』之误。《史记相如传》同。师古注曰:『陶唐当为阴康,传写字误耳。』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曰:『人表有阴康氏』,《吕氏春秋》:『阴康作舞。』按梁说是也。今《文选》亦误作『陶唐』。」按《史记》《文选》既作「陶唐」,则彦和所见亦同,不必据颜师古注改作「阴康」。

〔三〕 《校证》:「『推之』原作『接人』,梅云:『当作「推之」二字。』崇文本作『推之』,今据改。」

    《考异》:「梅本疑作『推之』者,据下文『推三成万』而言也。纪评疑作『增入』者,据上文『唱和千万人』而言也。俱可以通,姑两存之。」

    纪评:「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不过借陶唐葛天点缀其事,非即指上二事也。子建固误,彦和亦未详考也。」这是说,司马相如的意思,是讲后世宫廷奏歌,有千万人唱和,并不是指原来的葛天氏歌的体制。

    《补注》:「篇中『接人』乃『接入』之讹。古人引书,据前人引申之说,并为本书,此例多有。纪云: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诚为不错(观相如赋听葛天氏之歌下一「听」字,则「千人唱万人和」必非原文明矣)。而陈思亦非为巨谬也。」

〔四〕 梁章巨《文选旁证》「千人倡万人和」条:「六臣本及尤本『倡』作『唱』。……按此赋千倡万和,乃总承上文,非专属葛天。当由陈思误用,不得以此讥相如矣。」(卷十一)

    牟注:「这里,刘勰不论《上林赋》之误,而评曹植之论,当与文学描写与论述文不同有关。曹植的『信赋妄书』,正是忽略了这种区别。」

陆机《园葵》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一〕夫葵能卫足,事讥鲍庄〔二〕;葛藟庇根,辞自乐豫〔三〕;若譬葛为葵,则引事为谬〔四〕;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真〔五〕;斯又不精之患。

〔一〕 范注:「陆机《园葵》诗二首,《文选》载其一首,彦和所引诗本集载之,作『庇足同一智,生理各万端』,『合异』当是『各万』之误。」「生理」,生存之理。诗之下两句云:「不若闻道易,但伤知命难。」

〔二〕 《左传》成公十七年:「秋七月壬寅,(齐灵公)刖鲍牵而逐高无咎。……仲尼曰:『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杜注:「葵倾叶向日,以蔽其根,言鲍牵居乱,不能危行言孙。」「
鲍庄」,名牵,谥庄子,齐大夫。

〔三〕 梅注:「《左传》:宋昭公将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况国君乎!此谚所谓庇焉而纵寻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图之。』」按此见文公七年。杜注:「葛之能藟蔓繁滋者,以本枝荫庥之多。」「乐豫」,宋国司马。「葛藟」,葛藤类植物。

〔四〕 「引事为谬」,梅本「为」字旁墨注一「实」字。

    牟注:「引事为谬,指《园葵》诗是咏葵,不应误用葛的典故。」

〔五〕 郭注:「陆机《园葵》诗本以咏葵,则当用『卫足』,今用『庇足』,则咏葛藟矣。所以说『斯又不精之患』。」

    黄春贵:「自古博学宏才,用典误者多矣。情不相类,则枉情以就事;义不符辞,则害义以徇辞,于是削足适履,张冠李戴之弊,相因而生。……考其弊端,乃用典而不抉择有以致之。」

    祖保泉《〈事类〉谈屑》:「第一例错在把『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改为『千人唱,万人和』,这是『
改事失真』。第二例把『卫足』错成『庇足』;而『卫足』、『庇足』两个典故皆出自《左传》,一个是孔子用『葵犹能卫其足』为比喻来嘲讥鲍牵,一个是乐豫用『葛藟犹能庇其本根』为比喻来反对宋昭公将去群公子的主张。『园葵』不说『卫足』,而云『庇足』。也是『改事失真』。」

    纪评:「此一段以曹陆为鉴,言用事宜审。」

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一〕,而不免于谬。曹洪之谬高唐〔二〕,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为良匠所度〔三〕,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四〕,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五〕。

〔一〕 「明练」,精明熟练。「沈密」,深沈细密。

〔二〕 「曹洪」原作「曹仁」。二人皆曹操从弟。范注:「《文选》有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曹仁』当是『曹洪』之误。书云:『盖闻过高唐者,效王豹之讴。』李善注引《孟子》淳于髡曰:『
昔王豹处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高唐,而齐右善歌。』彦和讥曹洪之谬高唐,谓绵驹误作王豹也。文帝答洪书佚(李善注《为曹洪与文帝书》引两条)。其中当有嘲辞。」《校证》:「案范说是,今改。」淳于髡语见《告子》下。

    郭注:「是《与魏文帝书》以『绵驹』误作『王豹』;不然,则以『河西』误作『高唐』,两者必居其一。」

    按此文当作过高唐者效绵驹之歌,但文人用之误。

    《校释》:「范文澜注……谓『仁』当作『洪』,然实陈代曹作,彦和未加分别。」骆鸿凯《文选学》:「今按此文本孔璋为曹洪作,故彦和即以为曹洪耳。」

    《校注》:「按上文明言『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而不免于谬』,故此承之曰:『曹仁(当作洪)之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意即曹洪非子建士衡之比,其谬绵驹为王豹,固无足嘲也。似与曹丕答洪书之是否有嘲辞无关。」

〔三〕 《训故》:「《左传》:『山有木,工则度之。』」案此见隐公十一年。「度」,度量。

〔四〕 二句说:木材的美好取定于斧斤的砍削,事例的美受刀笔的制约。古以刀刻字,故称刀笔。

    《斟诠》:「《后汉书刘盆子传》:『腊日大会,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于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云刀笔。』此处喻生花妙笔。案刀所以削误,笔所以记事,刀笔为二物,非命刀为刀笔也。」这是说经籍中有丰富的数据,可供文人引用,但是如何才能运用得宜,推陈出新,这就在于研思之士的「刀笔」了。

〔五〕 黄注:「《庄子》:匠石之齐,见栎社树,匠石不顾,曰:此不材之木也。嵇康《琴赋》:匠石奋斤。」《庄子徐无鬼》篇:「郢人垩墁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石」,匠人名。

    第四段举前人用典之误,要求用事引文必须准确。

赞曰:经籍深富,辞理遐μ〔一〕。皜如江海〔二〕,郁若昆邓〔三〕。文梓共采,琼珠交赠〔四〕。用人若己〔五〕,古来无懵〔六〕。

〔一〕 「μ」,绵μ,连绵不断。「遐μ」,源远流长,谓永远流传。

    《斟诠》:「言古圣先贤之经传,诸子百家之典籍,义理深远,文辞富美,不仅传播遥远,抑且影响绵久也。」

〔二〕 《孟子滕文公上》:「江海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焦循正义:「皜皜,谓孔子盛德,如天之元气皓旰。」

    《斟诠》:「言如长江大海之流泽浩汗,若昆岗邓林之蕴藏丰盛也。『皜』与『皓』(《说文》作「」)同。……又『皜』与『浩』通。《史记河渠书》:『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旰旰兮闾殚为河。』《汉书沟洫志》作『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文选》木华《海赋》『襄陵广舄,●●浩汗』,注:『翰曰:●●浩汗,广大貌。』《晋书孙楚传》:『三江五湖,浩汗无涯。』」

〔三〕 《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珍物罗生,焕若昆仑』,李注:『《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昆仑之墟,有珠树、文玉树。』又『嘉卉灌丛,蔚若邓林』,李注:『《山海经(海外北经)》曰:夸父与日竞走,渴饮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斟诠》:「昆邓,谓昆冈与邓林。昆冈,昆仑山别名。……邓林,夸父杖化生之林。一说即桃林,在楚之北境。」

〔四〕 《校证》:「『采』顾本作『采』。」

    黄注:「《吴越春秋》:越王使木工伐木,天生神木一双,阳为文梓,阴为楩。」《墨子公输》篇:「荆有长松、文梓、楩、豫章。」「文梓」,梓树,文理明显细密,所以叫文梓。按古以梓为木王,梓最耐朽,故用以制器。

    斯波六郎:「《晋书载记赫连勃勃传》:「刻石都南颂其功德曰:……搜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恒岳。」

〔五〕 斯波六郎:「《尚书仲虺之诰》:『用人惟己。』(传:用人之言,若自己出。)」用典还要用得自然,「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也就是「用人若己」,引用别人的故事或成语要用得合适,和自己嘴里说的话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不露生凑痕迹,才算用得活。

    李曰刚《文心雕龙讲疏》:「前言往行,载籍纷纷,必须充实见闻,知所抉择,始可『用人若己』,而『事得其要』。」再曰:「又博学之后,贵能融会贯通,匠心独运,始可『推陈出新』,而『
自其口出』。」(黄春贵引)

    《斟诠》:「《颜氏家训》论文章曰:『邢子才尝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文选》载沈休文《新安江水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一首云:『愿以潺湲水,沾君缨上尘。』此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了无痕迹可见。又《别范安成》诗云:『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识?』乃用《韩非子》:『六国时,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能得见,敏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途,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而读之真若出其胸臆焉。凡此用典之佳者,率皆知所抉择,故得事理精切,用人若己。」

〔六〕 「懵」,无知貌。「懵」同「●」,《说文》:「●,不明也。」按《才略》篇:「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

    《斟诠》:「言引用他人之成言故事,果若出自一己之手笔,而非囫囵吞枣,断章取义,则于古来著述,亦无懵懵不明之虞矣。」《说文》:「瞢,目不明也。」

练字 第三十九
《札记》:「舍人言练字者,谓委悉精熟于众字之义,而能简择之也。其篇之乱者曰:依义弃奇。此又着文之家所宜奉以周旋者也。」又:「今欲明于练字之术,以驭文质诸体,上之宜明正名之学,下亦宜略知《说文》《尔雅》之书,然后从古从今,略无蔽固,依人自撰,皆有权衡,厘正文体,不致陷于卤莽,传译外籍,不致失其本来,由此可知练字之功,在文家为首要,非若锻句炼字之徒,苟以矜奇炫博为能也。」「练字」的「练」是选择,「练字」就是选用适当的字;和唐宋以后诗话文评中所讲的炼字不尽相同,但也有关系。

范注:「《章句》篇以下,《丽辞》《比兴》《夸饰》《事类》四篇所论,皆属于句之事。而四篇之中,《事类》属于《丽辞》,以《丽辞》所重在于事对也。《夸饰》属于《比兴》,以比之语味加重,则成夸饰也。《练字》篇与上四篇不相连接,当直属于《章句》篇。《
章句》篇云:『积字而成句。』又云:『句之清英,字不妄也。』练训简,训选,训择,用字而出于简择精切,则句自清英矣。《词学指南》引宋景文云:『人之属文,有稳当字,第初思之未至也。』即此义矣。本篇首段教人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此探本之论也。又恐作者好怪,若樊宗师、宋子京之流,用字艰僻,义背随时,则告之曰:『
趣舍之间,不可不察。』『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太史公撰史,凡用《尚书》之文,必以训诂字代之,诚千古文章之准绳矣。」

《情采》篇:「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范注:「形文,如《练字》篇所论;声文,如《声律》篇所论。」日人户田浩晓注解《练字》篇也说:「《声律》是就听觉的立场,去讨论文学的音乐性,《练字》篇则就视觉的立场,去讨论文学美术的问题。」参考:户田浩晓《文心雕龙练字篇之现代意义》,《斯文》二四卷十一期(昭和十七年);又《文心雕龙练字篇之修辞学的考察》,大东文化大学汉学会志一(昭和三十三年)。

徐丽霞《文心雕龙练字篇之修辞学考察》:「《练字》篇所讨论的重点,即是这文字形象于文章修辞里所造成的视觉美感效果。……虽然有人认为练字的意义,应该看得更广泛些,不当仅仅拘囿于字体的外形,我则斟酌刘勰的著作本意,不敢苟同。也有人认为修辞学中有关字眼、诗眼的锻炼发端于《练字》篇,因此考察练字的修辞观,阐释必涉及此一问题。其实,字眼诗眼的锻炼是练字后的一种必然趋向结果,……但我们只能说原始的讨论中可以包孕此趋向结果的隐含基因,却不能肯定此趋向结果早已被刘勰明显地附诸公开的叙述。」(见王更生编《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夫文象列而结绳移〔一〕,鸟迹明而书契作〔二〕,斯乃言语之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三〕。苍颉造之,鬼哭粟飞〔四〕;黄帝用之,官治民察〔五〕。

〔一〕 「文象」,《校释》:「按各本皆如此,疑当作『爻象』。《易系辞下》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此言圣人因八卦象可治民事,故以易结绳。下句始及造文字之事,疑『文』乃『爻』字形误。」按全文均与爻象无关,且「爻」字亦于板本无据,不当改。「文象」,文字形象,即最初之象形文字。

    范注:「《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尚书序》:「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释文》:「书者,文字;契者,刻木而书其侧,故曰书契也。」

〔二〕 范注:「《吕氏春秋君守》篇:『苍颉作书。』高诱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许慎《说文解字叙》:『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三〕 范注:「言语之体貌,犹曰言语之符号。文章之宅宇,谓文章寄托于字体。」《注订》:「体貌即语言之形成,宅宇即文章之寄寓,皆字句之功用也,故语言文章全托于字。」

〔四〕 《训故》:「《淮南子》: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按此见《本经训》。高诱注:「苍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则诈伪萌生。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粟。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

〔五〕 梅注:「《字源》云:太昊时始有文字,黄帝变为古文。又云:庖牺氏作龙书,炎帝作穗书,仓颉变古,写鸟迹,作鸟迹篆,少昊作凤书,高阳作科斗书。」

    黄注:「官治民察,见《征圣》篇『象夬』注。」上引《易系辞下》:「百官以治,万民以察。」

先王声教,书必同文〔一〕;輶轩之使,纪言殊俗〔二〕,所以一字体,总异音〔三〕。

〔一〕 「先王声教」四字已见《征圣》篇(唐写本)。《尚书禹贡》:「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正义解声教为「声威文教」。

    范注:「《礼记中庸》:『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周礼秋官》大行人:『
七岁属象胥,论言语,协辞命。九岁属瞽史,谕书名,听声音。』即天子考文之事。」

〔二〕 《训故》:「《风俗通》:周秦常以岁八月,遣輶轩之使,采异代方言,藏之秘府。」按此见《风俗通义序》。「輶轩」,轻车。古代帝王的使臣多乘輶车,后因称使臣为「輶轩使」。

    范注:「《方言》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以岁八月巡路,●代语僮谣歌戏。』《说文》:『●,古之遒人,以木铎记诗言。』《说文序》曰:『分为七国,言语异声(桂馥《义证》曰:如郑注《三礼》齐、秦、楚人语),文字异形。』(
桂氏曰:「今所传刀布文不合古籀者,皆列国之异形。」)」「纪言殊俗」即纪言于殊俗。

〔三〕 《缀补》:「《管子君臣上》篇:『书同名,车同轨,……此先王之所以一民心也。』名犹文也。亦即字也。」

    《说文解字叙》:「分为七国,……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总异音」,总汇各地的不同方言。

《周礼》保氏〔一〕,掌教六书〔二〕。秦灭旧章,以吏为师〔三〕,及李斯删籀而秦篆兴〔四〕,程邈造隶而古文废〔五〕。

〔一〕 《校释》:「按诸本作『保章氏』,误。保章氏世守天文之变,与保氏异职,其误无疑。」

    《校注》:「黄校云:『保下,张本有章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崇文本亦并有『章』字,……皆非也。『教以六书』见《地官》保氏,非保章氏也。」

    《校证》:「旧本『保』下俱有『章』字,黄注本删。案掌教六书,此《地官》保氏职,黄本删是。」

〔二〕 范注:「《周礼地官》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五曰六书。』郑众注:『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

    《说文叙》:「《周礼》八岁入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

〔三〕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四年:『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旧章」,即旧有典籍。

〔四〕 《校证》:「『及』,纪本误『乃』。」梅氏音义:「籀音冑,周太史名。」

〔五〕 梅注:「《汉书(艺文志)》:《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毋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范注:「《说文序》曰:『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又曰:『四曰左书,即秦隶书。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

    《说文叙》:「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废史卒,兴戍役,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程邈」,秦始皇时御史。原为狱吏,因事下狱,在狱中将民间习用的字体整理成隶书。

汉初草律,明着厥法,太史学童,教试六体〔一〕;又吏民上书,字谬辄劾;是以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云性慎,亦时重文也〔二〕。

〔一〕 《校注》:「『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章』。……按『章』字非是。《汉书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颜注:草,创造之),亦着其法。』舍人此文所本也。」《校证》:「『草』,旧本俱作『章』,黄注本改。」

    《训故》:「《汉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亦着其法,曰:『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尚书令史、御史令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注:『篆书谓小篆,盖秦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隶书亦程邈所献。』」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教试』应移在『学童』之前,于文法始合,征《汉书艺文志》小学家序,当乙正。又『
六体』为『八体』,乃浅人据今本《汉志》之误字而改,据王先谦《
汉书补注》引李赓芸征《说文叙》应订正。」李曰刚《斟诠》亦称:「『教试』原倒在『学童』下,于文法不合,征《汉书艺文志》小学家序乙正。又『八体』原作『六体』,乃浅人据今本《汉志》之误字而改,据王先谦《汉书补注》引李赓芸征《说文叙》订正。《补注》:『李赓芸曰:「《说文叙》云:『学僮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此『六』乃『八』之误。据《说文叙》言:王莽时甄丰改定古文有六体。萧何时止有八体,无六体也。」先谦曰:六当为八,李说是也。上文(指

   《汉志》小学家书目「八体六技」)明言八体,是班氏非不知有八体者,且此数语与《说文序》吻合,不应事实歧异,浅人见下「
六体」字(此释亡新所定六体,上所云六伎也)而妄改也。』刚按王引李说甚精,应从之。」又:「《说文叙》:『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汉兴有草书。尉律:学僮十七已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史(各本作「吏」,今依《江式传》改正),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之。』」汉太史掌天文、历法,修史书。

〔二〕 《汉书石奋传》:「(长子)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史记万石君传》作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校注》:「『慎』,《汉书艺文志考证》四引作『谨』,按王氏避宋孝宗讳改『慎』为『谨』,非所见本有异也。」

    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卷四《小学》:「字或不正,辄举劾。原注:『刘勰云: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云性谨,亦时重文也。』」

至孝武之世,则相如譔篇〔一〕。及宣成二帝〔二〕,征集小学〔三〕,张敞以正读传业〔四〕,扬雄以奇字纂训〔五〕,并贯练雅颂,〔六〕总阅音义〔七〕,鸿笔之徒〔八〕,莫不洞晓。

〔一〕 《训故》:「《汉艺文志》: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无复字。」「譔」,撰的异体字,述也。《凡将篇》,字书名,七字一句。

〔二〕 范注:「《汉书扬雄传赞》:『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据《艺文志》及《说文序》张敞正读在孝宣时,扬雄纂《训》在孝平时。此云宣成二帝,疑『成』是『平』之误。」《校释》以为范注「
疑『成』是『平』之误,是也」。《注订》:「范注谓『成』是『平』之误,非是。此言征集小学始自宣成,非指某人某时言也。」

    《考异》:「汉自孝宣至孝平,颇重小学,张敞、扬雄诸作皆在此时。历孝宣、元、成、平诸帝,作辍不一。《汉志》所载,未必为全。而本文所指,概言其略,故曰宣、成。」

〔三〕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集』作『习』。」

〔四〕 《训故》:「《汉艺文志》:《仓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传至外孙之子杜林,为训故。《汉书杜邺传》:邺少孤,其母张敞女。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着于世,尤长小学。邺子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范注:「《说文序》曰:『孝宣时,召通《仓颉》读者,张敞从受之。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征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

〔五〕 梅注:「《汉书(艺文志)》:『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苍颉》,又易《苍颉》中重复之字,凡八十九章。』」「奇字」,王莽时六书之一,大抵根据战国时通行于六国的文字,加以改变而成。《说文》所引,有「仓」之奇字「●」等。

〔六〕 范注:「『并贯练雅颂』,『颂』是『颉』字之误。下文云:『《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校释》:「范注『颂』乃『颉』误。是。即后文之《尔雅》《苍颉》。」《注订》:「雅颂为三百篇略词,贯练雅颂者,犹言熟习而上本雅颂。且雅颂为通辞,范注云:『颂』是『颉』之误。以下文『雅以』『颉以』为说,是误解下文也。『雅以』者,指《尔雅》而言,『颉以』者,指《
苍颉》一篇而言,与此无涉。」「贯练」,谓贯通熟练。

〔七〕 「总阅音义」,谓全面考察读音与义训。

〔八〕 《校证》:「『鸿』原作『鸣』,梅据朱改作『鸿』。」

    《考异》:「鸣笔,言文之善者也。假笔墨以出之故曰鸣笔。韩退之曾本之为文,是征鸣字之用较鸿为长,朱改非是。」

且多赋京苑〔一〕,假借形声〔二〕;是以前汉小学,率多玮字〔三〕,非独制异,乃共晓难也〔四〕。

〔一〕 《注订》:「如《两都》、《两京》、《南都》、《三都》诸赋。」

    《缀补》:「案『京苑』疑本作『宫苑』,此就前汉言之,前汉辞赋家如司马相如、扬雄之徒,多赋宫、赋苑,无赋京者。」

〔二〕 周注:「假借形声:用通假字来描绘形象声音。」

〔三〕 《注订》:「玮,瑰玮不通俗也,即上文所谓奇字。」

〔四〕 范注:「刘申叔先生《论文杂记》曰:『西汉文人,若扬马之流,咸能洞明字学,故选词遣字,亦能古训是式,非浅学所能窥。(所用古文奇字甚多,非明六书假借之用者,不能通其词也。)东汉文人,既与儒林分列(案如班固、张衡之伦,仍有西汉风轨,不可一概论),故文词古奥,远逊西京(此由学士未必工作文,而文人亦非真识字)。魏代之文,则又语意易明,无俟后儒之解释。』」《校注》:「按『异』谓异体;『难』谓难字。」牟注:「制异:制造奇异。共晓难:指扬雄、司马相如等都通晓难字。」译为「这并非他们特意要标新立异,而是当时的作家都通晓难字」。《斟诠》:「言不独制作奇异,而词字训义古奥,非浅学之士所易共晓也。」按释「难」为「难字」,似类「添字解经」。《练字》篇首先从文字源流讲起,说明西汉文人精通文字学,他们的作品里往往有古文奇字,非常难认。刘勰不赞成用难字,观全文可知。

暨乎后汉,小学转疏〔一〕,复文隐训,臧否大半〔二〕。

〔一〕 范注:「《后汉书马援传》注引《东观记》曰:『援上书:「臣所假伏波将军印,书伏字,犬外向。城皋令印,皋字为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即一县长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为信也,所宜齐同。」荐晓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国印章。奏可。』《说文序》曰:『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不修,莫达其说久矣。』(莫达六书之说也。)此皆小学转疏之证。」

〔二〕 元刻本无「否」字,「大」作「太」。

    黄注:「《东京赋》注:凡数三分有二为大半。」

    范注:「『复文』,谓如有长字斗字而重作马头人之长,人持十之斗。『隐训』,谓诡僻之训,如『屈中为虫』,『苛之字止句也』之类。『臧否大半』,『大』疑是『亦』字之误,谓后汉之文,有深于小学者,有疏于小学者,臧否各半也。」

    斯波六郎:「案『复文隐训』要为难解之文字。所谓『复』,所谓『隐』,分用『复隐』之语。如区别『复文』与『隐训』,则前者谓字形复杂难懂者之意,后者则字形简单,而使其意义难懂者之意。范氏解『复文』为异体文字,解『隐训』为诡僻之字义,其说难从。其举『马头人之长』以下之四例于《说文解字叙》,据俗字任何方面而言,皆是标示无稽之字义说例,与此之『复文隐训』无关。『
臧否大半』,后汉人之文字用法,其大半皆用为非难之意。」

    《缀补》:「案复、隐同义,《原道》篇『符采复隐』,《
总术》篇『奥者复隐』,并同例。『复文』谓字体不明;『隐训』谓训释不明。」

    周注:「臧否大半:大半是不通小学的。臧否,好坏,这里当是偏义复词,指坏。」

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二〕「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三〕,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四〕。」岂直才悬〔五〕,抑亦字隐。

〔一〕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到了汉末魏晋,反切法发明盛行了,音义书也产生了,如孙炎《尔雅音义》。进一步编出了韵书,有反切,有释义,这比秦汉《苍颉篇》、《急就篇》、《凡将篇》等明确了,因此古代的字体字义的规范化逐渐形成。」

〔二〕 范注:「陈思语无考。」

〔三〕 《校注》:「『传』,凌本、秘书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傅』。(梅本作「傅」。)按作『傅』非是。《三国志魏志国渊传》:『《二京赋》,博物之书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师,可求能读者从受之。』足与此相发。」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综』误『缥』,徐校作『综』。」

〔五〕 《校证》:「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崇文本,『直』误『真』。」

    《校注》:「按『真』字误。《诏策》篇:『岂直取善当时,亦敬慎来叶矣。』亦以『岂直』连文。」「直」,仅。

    《斟诠》:「才悬,谓才学悬殊。字隐,谓用字隐僻。」

自晋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一〕?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二〕,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三〕。后世所同晓者〔四〕,虽难斯易;时所共废,虽易斯难〔五〕:趣舍之间,不可不察〔六〕。

〔一〕 《斟诠》:「言并时之人,皆习惯于平易,有谁取重于艰深乎!」

〔二〕 牟注:「群句震惊:很多句子都受其影响。」

    《颜氏家训文章》篇:「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范注:「沈约谓文章当从三易,其二为易识字,盖恐一字诡异,震惊群句也。」

〔三〕 《注订》:「简易为难免,字隐则弊重。隐之极,则高深莫测,便成妖矣。」

    范注:「袁守定《占毕丛谈》曰:『庾持善字书,每属辞,好为奇字,世以为讥。夫字体数万,人所常用,不过三千,若摭拾古僻不可识者以炫奇,此刘舍人所谓字妖也。然则奇字遂不可用乎?可用也。史迁「更遣长者扶义而西」,不曰「仗义」而曰「扶义」,有扶持之意也;《范史》「邓彪仁厚委随,不能有所匡正」,不曰「委靡」而曰「委随」,有随从之意也;又左雄疏「或因罪咎引高求名」,不曰「务高」,而曰「引高」,有借饰之意也;《南史》沈约云:「此公护前,不让则羞死」,不曰「护过」而曰「护前」,「前」字所包更广也。必用此字,其义乃安,其义乃尽耳。然即此便是奇字,非以不可识者为奇也。』」

〔四〕 斯波六郎:「铃木先生《校勘记》曰:『后字可疑。』谨案:『后』疑『然』字之误。盖与《指瑕》第四十一『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句法同。」

〔五〕 《缀补》:「按两『斯』字并与『实』同义。」

〔六〕 《颜氏家训书证》篇曰:「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案此与彦和趣舍之语相发明。

    黄叔琳批:「《六经》之文,有三尺童子胥知者,有师儒宿老所未习者,岂有一定之难易哉?缘于世所共晓与共废耳。」

    此段意谓大家习惯于用简易的字,这是人之常情,谁还喜欢用难字呢?至于难易的标准,刘勰说:只要是通用的字,就容易认;不通用的字,就难认。写文章的时候,在字的取舍之间,要以「世所同晓」者为准,「时所共废」的不用。这种见解有很大的进步性。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晋末用字,率从简易』,正是一种客观趋势,是一种好现象。文学语言之美不在用些奇古艰深之字,而正要竭力避免此等字。因此刘氏提出当时众人所共晓这一标准,『时并习易』这一现象,当被肯定。这『易』当包字形与字义二者,如『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可知义也当取今义,字音可推知也要用今音,如果有易字常用字今字以及今义今音而不用,而偏偏去找些生僻字难字古字以及古义古音来代替,这正是不老实的态度。」

    以上为第一段,论文字的起源与流变,而归接到用字难易的取舍问题。

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诗》《书》之襟带也〔一〕;《仓颉》者〔二〕,李斯之所辑,而鸟籀之遗体也〔三〕;《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四〕,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五〕,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六〕。

〔一〕 梅注:「扬雄答郭威书曰:《尔雅》,孔门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也。《记》言: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尔雅》者,小学也。文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尔雅》之出远矣。学者皆云周公所记也。『张仲孝友』之类,后人所增耳。」《校证》:「『纂』原作『慕』,梅据许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纂』。」

    黄注:「《西京杂记》卷三:郭威以《尔雅》周公所制,……余尝以问扬子云,子云曰:『孔子门徒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范注:「郑玄驳《五经异义》曰:『玄之闻也,《尔雅》者,孔子门人所作,以释《六艺》之旨,盖不误也。』」

    《论衡是应》:「《尔雅》之书,《五经》之训诂。」「
襟带」指必备的辅助物,犹衣之有襟带。

    《斟诠》:「魏张揖《进广雅表》云:『昔者周公缵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六年制礼,以导天下,着《尔雅》一书,以释其义。今俗所传三篇《尔雅》(按即《汉志》所著录云三卷)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孙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考。皆解家所说,先师口传,既无正验圣人所言,是故疑不足能明也。』案:依近世诸家考证,大致以周公作《释诂》造其端,七十子又为解释《六经》而增加《释言》、《释训》等篇,秦汉间经师更递相补益而成书。……郭璞序其要用云:『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辨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摛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

〔二〕 《校注》:「『仓』,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苍』。『仓』与『苍』音同得通。然此与篇首『苍颉造之』及赞中『《苍》《雅》品训』前后不一律,应改其一。」

〔三〕 梅注:「鸟迹籀文。」范注:「『鸟籀』当作『史籀』。《
艺文志》云:『《苍颉》七篇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说文序》亦云:『斯作《仓颉篇》,取《史籀》大篆。』《仓颉》所载皆小篆,而鸟虫书别为一体,以书幡信,与小篆不同。」

    《校注》:「按『鸟』字不误。『籀』,即《史籀》简称,『鸟』盖指苍颉初作之书言(《说文序》云:「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初造书契。」《吕氏春秋君守》篇:「苍颉作书。」高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舍人谓之『鸟籀』,正如许君之云『古籀』(《说文序》云:「今叙篆文,合以古籀。」)然也。《情采》篇『镂心鸟迹之中』,亦以『鸟迹』代替文字。且此文与上相俪,上云『《诗》《书》襟带』,此云『鸟籀遗体』,词性相同;若作『史籀』,则奇觚矣。《说文序》云:『及宣王太史籀着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同(或同二字,据《系传》本增)或异。……斯作《仓颉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或之云者,不尽然之词,是大篆中存有古文之体,而《苍颉篇》亦必有因仍之者。《汉志》云:『文字多取《史籀篇》。』则苍颉所载,不尽为小篆,又可知矣。故舍人概之曰:『鸟籀之遗体也。』鸟虫书自别为一体,许君列为亡新时六书之一,虽未着其缘起,然厕于佐书之后(见《说文序》),其为后起无疑;舍人岂不是审,而置于《史籀》之上哉!」

    《注订》:「范注云:『鸟籀当作史籀。』非是。彦和辞旨在述李斯辑作,遵所沿习,鸟篆与籀书,皆古之遗文也。『多取』与『取』之为言,略述其所本也。且斯之所作,统小篆言之,其中秦六体之书皆所包括,故此并言『鸟籀』为是。」

〔四〕 《校证》:「『诂』旧本作『诰』,冯校云:『诰当作诂。』何校本、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雅以渊渊诰训」。弘治本「诂」作「诰」。

    《斟诠》:「言《尔雅》为训诂之渊源;仓颉为奇文之苑囿也。『以』,犹『为』也。《左传》定十年:『封疆社稷是以。』」「奇文」,即奇字。

〔五〕 《斟诠》:「承上文而综合言之,谓训诂字义之《尔雅》与汇总字形之《仓颉篇》,两者体制不同,而彼此需济,相互为用,一若左右肩股相辅相成,学者必须兼筹并顾,始可恢弘其效用也。」

〔六〕 《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斟诠》:「言学者既淹贯往古字形异体之变迁,又通晓近今义训殊用之废兴,而明其本末,知所趣舍,则操觚缀文,自能得心应手,而运用裕如矣。」「该」,兼备。

若夫义训古今,兴废殊用〔一〕,字形单复,妍媸异体〔二〕,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三〕,讽诵则绩在宫商〔四〕,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五〕。

〔一〕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练字》篇曰:『义训古今,兴废殊用。』此至当之论也。例如:记军旅之事,在《左传》曰某师,在《史记》曰某军;在《左传》曰某帅师,在《史记》曰某将兵;在《左传》曰伐,在《史记》曰击;在《左传》曰围,在《史记》曰攻;在《左传》曰致师,在《史记》曰挑战。而文人用字,每喜剿取古人字义,以相矜耀,殊为不称。」

〔二〕 《校注》:「『媸』,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训故本、梅本……作『蚩』。按作『蚩』是。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

〔三〕 斯波六郎:「《法言问神》:『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四〕 《校证》:「『绩』旧本作『续』,徐校作『绩』,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绩』。」按元刻本、弘治本「绩」作「续」,沈岩临何焯校本「续」改「绩」。

〔五〕 《校释》:「古人谓为文首在识字,盖文字以代言语,有是语必有是字,而文章者,言语之最精者也,精语必得美字以达之。西汉以来,辞赋繁兴,写象山海,摹略万物,尤贵有文字以供敷设,故赋家如相如、子云,号称博识,相如有《凡将篇》,子云有《训纂》、《方言》,皆字学之书也。今检其所为文,凡名状之词,为类尤富。又文字自秦篆解散以后,形体日趋简易,诡更任情,变体弥伙。汉世已感识字不易,故在上则有熹平石经之刻,在下则有叔重说解之书。降及魏晋,行楷又盛,点画偏旁,更异汉隶,重以书法为时所尚,于是结构但取美观,笔画无嫌移易,而识字更难,此舍人所以有諟正文字之论也。而同时沈休文亦有『为文当从三易』之说。北朝颜氏之推尚论文章,亦及文字。知此事之在当时,久为识者所重视矣。」

    《斟诠》:「言讽诵之功绩,在求唇吻之间,吐纳律吕,而可辨别夫声韵之飞沉强弱;临文之能事,欲使胸臆之际,卷舒风云,则必归依于字形之难易妍媸。」「能」谓功能,与上句「绩」字相对。

    日人兴膳宏在介绍《出三藏记集》中《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时云:「此文作者在论述之初先对言辞和文字所起的作用下了定义:『夫神理无声,因言辞以写意;言辞无迹,缘文字以图音。故字为言蹄,言为理筌,音义合符,不可偏失。是以文字应用,弥纶宇宙,虽迹系翰墨,而理契乎神。』这是一种正统观念,本诸《易系辞》传『书(文字)不尽言,言不尽意』所表达的『意──言──文字』这一公式。而《文心雕龙练字》篇『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也是与这一理论呼应的。」(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以上为第二段,论作家在文字学方面的修养,认为作家要善于练字,必须兼通字体古今兴废之变。

是以缀字属篇,必须拣择〔一〕: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二〕,三权重出〔三〕,四调单复。诡异者,字体瑰怪者也〔四〕。曹摅诗称:〔五〕「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口凶)呶〔六〕。」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七〕!

〔一〕 《校证》:「『拣』原作『练』,徐云:『练当作拣。』案《广博物志》二九正作『拣』,今据改。」

    《缀补》:「案『练择』复语,『练』借为『柬』,《尔雅释诂》:『柬,择也。』字亦作拣,《广雅释诂》:『拣,择也。』」

    《校注》:「按《埤苍》:『练,择也。』(《文选七发》李注引)是『练』字未误。」《考异》:「练字不误。《前汉礼乐志》:『练时日。』练者选也。王校非。」

〔二〕 今所见「联边」字以宋玉《高唐赋》为最早,然尚不若汉赋之多。

〔三〕 《校注》:「出,黄校云:『元作幽,钦愚公改。』两京本、何本、……作出,……按钦改是。」

    《校证》:「『出』原作『幽』,谢云:『一作出。』梅据钦叔阳改『出』,徐校同。案王惟俭本、《吟窗杂录》正作『出』。」按元刻本、弘治本作「幽」,误。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练字》曰:『三权重出。』古赋惟大篇不禁重出,若千言以内,初无累牍风云,连篇月露之事;况于律赋,即虚字斗接,大宜检点。」

〔四〕 「诡异」,指希奇古怪的字。

〔五〕 《校证》:「『摅』,纪本误作『据』。《才略》篇谓:『
曹摅清靡于长篇。』即其人也。」梅注:「曹摅,字颜远。」范注:「曹摅诗无考。」

    《校注》:「《三国志魏志曹休传》裴注引《文士传》曰:『(曹)肇孙摅与齐人左思俱为记室督从中郎。』(唐修《晋书良吏摅传》略同)《诗品》中:『季伦(石崇字)颜远,并有英篇。』其诗丁福保《全晋诗》(卷四)据《文选》及《文馆词林》辑得七首,惜漏此二句。」

〔六〕 「(口凶)呶」,喧哗声。《注订》:「(口凶)音哄,又音匈,众言也。《荀子解蔽篇》:『以为●●。』又作哅哅。」「呶」,梅注:「呶,音铙,讙声也。《诗小雅》:『载号载呶。』」按此见《宾之初筵》。「褊心」,心地狭窄。《诗魏风葛屦》:「维是褊心,是以为刺。」郑笺:「魏俗所以然者,是君心褊急,无德教使之耳。」

    《斟诠》:「言岂不愿参与此次游乐乎?只为褊急之心厌恶喧扰讙嚣而已。『●』或作『5』,与『哅』同。《荀子解蔽》:『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哅哅。』注:『哅哅,喧声也。』」

〔七〕 如唐诗怪涩派,除了参用散文句法、辞赋手法,便以好使奇字怪句擅场。即如韩愈,他的诗句也是满布奇字生词,如《陆浑山火》的「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从,燖炰猥●孰飞奔」等句,搜奇抉怪,极尽诡异之能事。

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一〕。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三接之外,其《字林》乎〔四〕!

〔一〕 刘向《别录》「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刘舍人论文……有忌联边之说,联边者,半字同文,如『江』、『淮』、『河』、『汉』是也。」

    王利器《文心雕龙新书序录》:「梁僧佑《梵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见《释藏》卷一)说:『梵书制文,有半字满字:所以名半字者,义未具足,故字体半偏,犹汉文「月」字,亏其傍也。所以名满字者,理既究竟,故字体圆满,犹汉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恶义,以譬烦恼;满字善意,以譬常往。又半字为体,如汉文「言」字;满字为体,如汉文「诸」字,以「者」配「言」,方成「诸」字。「诸」字两合,即满之例也。「言」字单立,即半之类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如《练字》篇之言『省联边』。『联边』者,刘氏释为『半字同文者也』。此亦当时梵文之术语,僧佑曾作《梵文译经音义同异记》,谓『梵文有半字满字之分。半字者,义未具足;满字者,理乃究竟』。『半字』一辞,言悉昙者常用之。刘氏习于佛理,故无意中借梵言以着论。」

    《唐音癸签》卷四《法微三》:「用字一避诡异,二省联边(原注:谓半字同文,如偏旁从山从水之类。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外,同《字林》矣)。」

    兴膳宏云:「刘勰认为在文字使用方面必须具备四种心得,其二即『省联边』。『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即把两个以上字体半边偏旁相同者连在一起,称为『联边』。下边又说:『状貌山川,古今咸用。』就是说辞赋等在描写山川等自然景色时,往往采用把若干有『山』字偏旁或『』字偏旁的连用的技巧。如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深林巨大,崭岩嵾嵯』和形容激流时的『猪涌滂,滭浡滵汩』等都是有『山』偏旁或『』偏旁的『半字同文』之例。这样自然地使用『半字』一语,虽不另加考索,倒也毫无从佛教用语转来的不协调感。而且前汉末刘向《别录》中「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可见此语的来历直可追溯到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尽管如此,推敲之余,认为《练字》篇中的『半字』与《同异记》中『半字』为同根所出,大概还是和事实相去不远的。」

〔二〕 《校注》:「『龃龉』,黄校云:『元作鉏铦,朱改。』何焯『铦』改『铻』。黄丕烈所校元本作『鉏铻』。……按『铦』乃『
铻』之残误。《楚辞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广韵》八语『龉』下云:『龃龉,不相当也;或作鉏铻。』是『鉏铻』即『龃龉』也。」《校证》:「『龃龉』原作『鉏铦』,梅据朱改,徐校同。」《注订》:「《说文》:『齿不相值曰龃龉。』音咀语。」喻不协调。

〔三〕 黄注:「按三接者,如张景阳《杂诗》『洪潦浩方割』,沈休文《和谢宣城诗》『别羽泛清源』之类。三接之外,则曹子建《杂诗》『绮缟何缤纷』,陆士衡《日出东南隅行》『璚佩结瑶璠』,五字而联边者四,宜有《字林》之讥也。若赋则更有十接二十接不止者矣。」

    《斟诠》:「半字同文者,约有五类,以张平子《西京赋》为例:
    一、左同文者:木则枞栝柟,梓棫楩枫。
    二、右同文者:鸟则鹔鷞鸹鸨,鴐鹅鸿鹍。
    三、上同文者:草则葴莎菅蒯,薇蕨荔苀。
    四、下同文者:其中则有鼋鼍巨鳖。
    五、周同文者:表峣阙于阊阖。

      喜用联边者,无非以字形之重迭炫人,掉弄玄虚,于义则无所取,故宜避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而已。」

〔四〕 《斟诠》:「案六朝文士,好用同形联边字,往往一句之中,字字同形联边者,如《西京赋》『鳣鲤鱮鲖,鲔鲵鲿●』句,《海赋》『浟潋滟,浮天无岸;浺瀜沆瀁,渺弥湠漫,波如连山』句,任意堆垛,类同儿戏,故彦和有此呼吁也。」

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一〕。《诗》《骚》适会〔二〕,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三〕。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四〕。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五〕。

〔一〕 《校证》:「『字』,《吟窗杂录》作『事』。」对偶句里要权衡轻重,尽量避免重复字。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四章《变化》:「古人缀文,最忌复沓。刘勰之论练字也,戒同字相犯,是其事也。欲逃斯病,恒务变文。《左氏传》于同一篇中称举同一人者,名字号谥,错杂不恒,几乎令人迷惑,斯为极变化之能事者矣。」

      重出之病所造成的修辞缺陷,一是破坏精简原则,二是破坏声律美感。

      黄春贵:「《镕裁》篇亦曰:『同辞重句,文之赘也。』盖文章用字本已无多,重出则更见其少,其弊不啻迭床架屋,鲜有不单薄寡味者,故古人多所避忌。《列子汤问》篇曰:『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荀子劝学》篇曰:『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梁玉绳《瞥记》曰:『《列子》瓠巴鼓琴,《荀子》作鼓瑟,盖因下有伯牙鼓琴,改为瑟也。』」

〔二〕 《杂记》:「案《诗》之变风变雅及《离骚》,皆烦冤勃郁,故文字不嫌其重沓。《物色》篇云:『诗人感物,连类不穷。』又云:『《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殊状。』林畏卢云:《楚辞》如《九章惜诵》之『莫之白』『莫察……无路』『莫吾闻』积沓而下,不外一意,胡以读之不觉其沓?由积愫莫伸,悲愤中沸,口不择言而发,惟其无可伸愬,故沓。惟沓,乃愈见其衷情之真,若无病而呻,便不是矣。」「适会」,适应际会,指根据情况而适当运用重复的字。《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

      《校注》:「按《三百篇》中同字相犯者,不一而足;《离骚》如『非世俗之所服』,『退将复修吾初服』,『判独离而不服』,即重出三『服』字。」

〔三〕 纪评:「复字病小,累句病大,故宁相犯。」范注:「曹子建《弃妇》篇二十四语中,重二庭韵,二灵韵,二鸣韵,二成韵。潘岳《秋兴赋》用二省字。唐人诗亦多有重押韵者,殆所谓『两字俱要,则宁相犯』也。」

      《校注》:「按如《郑白渠歌》『池阳谷口』与『亿万之口』,二『口』字相犯;《孤儿行》『命独当苦』与『不敢自言苦』,二『苦』字相犯之类是(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一有「古人不忌重韵」条)。」

      《斟诠》:「言《诗经》、骚辞之行文,适应当时情境,用字不嫌重出,而魏晋南北朝尚骈俪,则忌同犯。但若两字俱属必要,宁可听其相犯,毋庸勉强避免也。俞樾《诸子平议》于《荀子乐论》云:『古人用韵不避重复。如《采薇》(《诗小雅》),首章连用二『玁狁之故』句,《正月》(《小雅》)一章连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小雅》)首章连用二『有声』字,《召旻》(《大雅》)卒章连用二『百里』字,并其例也。」

〔四〕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云:『未能补所欲去,「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此虽因拘韵之故,亦贫于一字之例也。」

      《困学记闻》卷十八《评诗》:「韩文公云:『六字常语一字难。』(按见《昌黎集》卷七《记梦》诗)《文心雕龙》谓:『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

      《随园诗话》卷二第十五条:「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他明说这是诗赋的戒律,不是文的,因此『善为文者』这『文』指『文笔』之『文』。『虽文不必有』,『施于常文』的『文』是指一般的文,『半字同文者也』的『文』是指字。『肥字积文』的『文』又指篇。当加区别。前三条都是禁例,第四条实在也是禁在一句中用纯单或纯复字。这四条既都是消极的,而且都是属于字形的事。」

〔五〕 《斟诠》:「彦和所谓『权重出』,欲人避免重出,但非反对重出,遇有不得不重出则重出之,良以『一字非少,相避为难』耳。……宋俞文豹《吹剑录》云:『《大江东去》词,三「江」、三「
入」、二「国」、二「生」、二「故」、二「如」、二「千」字,以东坡则可,他人固不可。然语意到处,他字不可代,虽重无害也。今人看人文字,未论其大体如何,先且指点重字。』」

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一〕。瘠字累句,则纤疏而行劣〔二〕;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闇〔三〕;善酌字者,参伍单复,磊落如珠矣。〔四〕凡此四条〔五〕,虽文不必有,而体例不无〔六〕。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七〕。

〔一〕 「单复」是说字形有肥有瘦。

〔二〕 「纤疏」,稀疏。郭注:「『纤疏而行劣』,谓字字简单,则全行不美观。『黯黕而篇闇』,谓字字繁复,则篇章暗淡。」

〔三〕 《校证》:「『黕』,原作『默』,梅据朱改。」《注订》:「嘉靖本作『黯默』,误。范注从朱改作『黕』,亦非。黄本作『
黮』,是,宜从。刘向《九叹》:『望旧邦之黯黮兮。』注:『黯黮,暗也。』」

      《考异》:「从『黯』是。参《注订》。又按『黮』与『黕』,皆音胆,义同,字可互通。」《斟诠》:「言黑气黕黕,而篇闇淡无光矣。」

〔四〕 《斟诠》:「言单体瘠字与复体肥字错杂组句,则如珠之有大小,磊磊落落调配有致也。参伍,犹错杂也。……《易系辞》:『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磊落」,谓多而错杂。《杂文》篇:「磊磊自转,可称珠耳。」「磊落如珠」,喻字行疏密有致,相互连贯。

      黄春贵:「一轻一重,虚盈太过,皆无可观。善用字者,则能参伍错综,使单体之瘠字,与复体之肥字,调协和谐,交互为用,如珠之有大有小,磊磊落落,贯串有致也。」

〔五〕 曹景元《完善的艺术形式与艺术形式美》:「《练字》篇,这里讲的四条都是不关字的意义而只关系文字的形体的。刘勰很懂得艺术意识(「心」或「情」)的物质体现手段(「言」、「字」)的外在形式自身的审美意义,他为它寻找规律。就文字说,避免『字体瑰怪』,少用『半字同文』,权衡『同字相犯』,调剂『字形肥瘠』,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文字自身的视觉形象的美。如果用通常称为『形式法则』的用语来说,这无非是追求一篇文字的形体的整齐、均衡而又富有变化而已。……古典文学讲究的『练字』,不只是说要选择锤炼出最能充分表达内容的词句来,而且包括寻求文字本身形式美的意义在内。」(《光明日报》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

〔六〕 范注:「『而体例不无』,似当作『而体非不无』。」《注订》:「『不无』者言可存其一例也,范注非。」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例』字不误,……所谓『体例不无』者,即综言上列四条,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之意。若改作『非』,则下承之『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便失去根据,故知范校不可从。」

      《考异》:「范意以『非』字偶上『不』字,而不知上句『必有』,而下句『不有』,『有』字犯重,而音节不劲。上言『
不有』,下对『不无』,句法协律。范注殊非。」

〔七〕 《校证》:「《玉海》四五,『莫』作『不』。」

      《斟诠》:「言属文时若遇上列四忌,而不悟改正,则非真知练字之道者也。」「值」,遇也。《校释》:「至此篇所举『
四忌』,虽似无关大体,然在诗家亦为要务。特其所论乃在形体之间,初无关于意义,当合《章句》、《丽辞》、《指瑕》、《物色》等篇观之,而后文家字句之精蕴始得也。」

      以上为第三段,叙述有关练字法的心得,提出四条应注意的事项。

至于经典隐暧,方册纷纶〔一〕,简蠹帛裂,三写易字〔二〕,或以音讹,或以文变。子思弟子,「于穆不似」〔三〕,音讹之异也。晋之史记,「三豕渡河」,文变之谬也〔四〕。

〔一〕 《中庸》:「文武之政,布在方册。」正义:「在布列于方牍简册。」

      程大昌《演繁露》卷七:「方册云者,书之于版,亦或书之竹简也;通版为方,联简为册。」

〔二〕 《抱朴子遐览》篇:「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

〔三〕 「似」原作「祀」。孙诒让《札迻》十二:「『祀』当作『
似』。《诗周颂》『于穆不已』,毛传引孟仲子说,正义引《郑谱》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又云:『子思论《诗》「于穆不已」,孟仲子曰「于穆不似」。』此彦和所本。」范注:「案《弘明集》刘勰《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周颂维天之命》正义曰:『此传虽引仲子之言,而文无不似之义,盖取其所说,而不从其读,故王肃述毛,亦为「不已」,与郑同也。』殆彦和所见毛传引孟仲子说作『不祀』欤!」

      《校注》:「『祀』,孙诒让《札迻》云当作『似』。按孙说是也。《玉海》四五、《困学纪闻》三、《汉书艺文志考证》二引并作似。」

      《校证》:「『似』原作『祀』。孙诒让曰:『……此彦和所本也。今所传欧阳修辑本郑《谱笺》残阙,无此二文。』案孙说是。《玉海》正作『似』,今据改。《弘明集》载彦和《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亦当据此作『似』。『
似』之误『祀』,此又音讹之异也。又旧本『音』上有『者』字,《
玉海》无,以下『三豕渡河』句例之,亦当无,此盖涉『音』字形近而误衍,今据删。」

      「于穆」,赞叹之辞。《诗周颂清庙》「于穆清庙」,毛传:「于,叹辞也;穆,美。」朱注:「天命,即天道也;不已,言无穷也。」

      刘勰《灭惑论》:「汉明之世,佛经始过,故汉译言,音字未正。『浮』音似『佛』,『桑』音似『沙』,声之误也。以『
图』为『屠』,字之误也。罗什语通华戎,识兼音义,改正三豕,固其宜矣。《五经》世典,学不因译,而马郑注说,音字互改。是以『
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允塞安安,乖圣德于《尧典》。」

〔四〕 《训故》:「《家语》:子夏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者问诸晋史,果曰『己亥』。」按此见《七十二弟子解》。

      范注:「《吕氏春秋察传》篇:『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意林》作「渡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渡河」也。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

      《缀补》:「《风俗通义正失》篇:『晋师己亥渡河,有「三豕」之文。』《刘子审名》篇:『三豕渡河,云彘行水上。』『渡』字并与此同。」

      《梁书裴子野传》范缜表:「且(子野)章句洽悉,训故可传,脱置之胶庠,以弘奖后世,庶一夔之辩可寻,三豕之疑无谬也。」

      兴膳宏谓本段述及「古典文章的晦涩起因于其原文的混乱」。「文变」,就是「字讹」。

《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一〕,《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二〕。「别」「列」「淮」「淫」,字似潜移〔三〕。「淫」、「
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四〕。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用「别风」〔五〕;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六〕。

〔一〕 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尚书大传》:『越裳以三象重九译而献白雉,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郑康成注:『淮,暴雨之名也。』自后诸书所引皆作『烈风淫雨』。若《说苑辨物》篇、《书舜典》正义、《诗蓼萧》《臣工》及《周颂》谱正义所引,皆无有作『别风淮雨』者。刘彦和《雕龙练字》篇有云:『《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别、列、淮、淫,字似潜移。淫、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有别风。』(今本脱此二句,宋本有之。)案《古文苑》载傅毅《
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但其文不全。今《雕龙诔碑》篇所载,为后人易以『氛雾杳冥』矣。《蔡中郎集》中有《太尉杨赐碑》云:『烈风淮雨,不易其趣。』今俗间本『淮雨』改作『
虽变』,余所见者宋本。安知『烈风』不亦出后人所改乎!元长序无考。惟陆士龙《九愍》有『思振袂于别风』(按见《士龙集》卷七)之语,于彦和所举之外,又得此二证。《困学纪闻》:『《周书王会》「东越海●」,或误为「侮食」,而王元长《曲水诗序》用之,其「别风淮雨」之类乎!』」按此见《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
海●误侮食」条。

      《缀补》:「案『有』、『云』互文,『有』犹『云』也。《广雅释诂一》:『云,有也。』《文选》陆士衡《答贾长渊》诗:『公之云感,诒此音翰。』李善注引应劭《汉书注》曰:『云,有也。』并有、云同义之证。」

      《斟诠》:「《尚书大传》,旧题伏胜撰,郑玄注。据玄序文乃胜之遗说,而其徒张生等录之也。梁章巨《退庵随笔》曰:『其文或说《尚书》或不说《尚书》,大抵如《易干凿度》、《春秋繁露》,与《尚书》经义在离合之间,而古训旧注,往往而在。』其书久已残阙,清人辑本以陈恭甫寿祺定本八卷最为完备。」《尚书大传周传》:「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

〔二〕 《斟诠》:「《帝王世纪》,书名,一卷,晋皇甫谧撰。『
列风』,即『烈风』。《论语乡党》:『迅雷风烈必变。』『淫雨』,亦作『霪雨』,过量之雨也。」

〔三〕 「潜移」,《颜氏家训慕贤》篇:「潜移暗化,自然似之。」

〔四〕 马国翰《目耕帖》卷十《书四》:「《书》序,《微子之命》下有《归禾》《嘉禾》二篇,俱佚。《尚书大传》有『嘉禾』,当是佚篇之文。中记越裳氏使请曰:『吾国之黄●曰: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作『烈风淫雨』。刘勰《文心雕龙》:『烈、淫义当而不奇,别、淮理违而新异。』则知玄晏所见本当不误也。」

〔五〕 《斟诠》:「傅毅,字武仲,东汉茂陵人,博学能文,章帝以为兰台令史,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文雅显于朝廷。元长,乃王融(公元四六七─四九三)字,琅邪临沂人,王僧达之孙,……博涉有文材,为太子舍人。永明九年,三月三日武帝幸芳林园,禊宴朝臣,使融为《曲水诗序》,文藻富丽,当世称之,有文集十卷。」

      《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下有「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按卢氏系据吴仲伊校本。《书后》谓吴仲伊本出钱惟善,其字句异同胜卢氏自有本者,录出为书后,但不知卢氏所有为何本。……又按李慈铭《日记》曰:『别者,烈字形近之误;淮者,淫字音近之借也。』又曰:『《文心雕龙》谓淮、别字新异,引傅毅用淮雨,王融用别风为证。』是李所见本亦有『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参《诔碑》篇。」(《诔碑》篇「雰雾杳冥」下《校释》云:「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傅毅作《
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已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

      《校证》:「『元长作序,亦用别风』二句八字原无。何校云:『「淮雨」下当阙王元长《曲水诗序》用「别风」字。』吴校云:『淮雨下当缺王元长《曲水诗序》作别风事。』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所据吴校本作『元长作序,亦用别风』。而卢氏《钟山札记》一『别风淮雨』条引宋本,亦有此二句,顾校亦补此二句,今据补。」

      牟注:「亦用别风:查《文选》、《王宁朔集》(《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和《全齐文》卷十三所载王融的《曲水诗序》,均无『别风』二字。『元长作序,亦用别风』八字,《文心雕龙》明清诸本均无。范文澜注,刘永济、王利器校,均以卢文弨说为主(卢以为宋本《文心雕龙》有此二句),或注或补。按此处文意似应有此二句始全,但可疑有三:一、卢文弨所见是何宋本?二、今存王融的序文,并无『别风』二字;三、刘勰所论作家,止于晋末宋初,宋以后作者,他认为『世近易明,无劳甄序』(《才略》),王融(公元四六八─四九四年)是比刘勰生年略晚的同时人,恐难论及。」

      按元刻本亦无此二句。东汉末年名士韩融,亦字符长。《后汉书》卷六十二《韩绍传》:「子融字符长。少能辨理而不为章句。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但《全后汉文》不见著录。不知是其人否。

〔六〕 傅以爱奇而沿用讹文,讹文亦遂藉文人之保护而存在。

史之阙文〔一〕,圣人所慎〔二〕,若依义弃奇,则可与正文字矣。〔三〕

〔一〕 斯波六郎:「《论语卫灵公》:『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汉书艺文志》:『古制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古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不正。」

      《校注》:「按《论语卫灵公》篇:『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集解》引包咸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以待知者。』……又按《春秋经》桓公十四年『夏五』,杜注:『不书月,阙文。』又庄公二十四年『郭公』,杜注:『
无传,盖经阙误也。』并足为此文注脚。」

〔二〕 《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按上引《吕氏春秋察传》云:「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

〔三〕 纪评:「胸富卷轴,触手纷纶。自然瑰丽,方为巨作。若寻检而成,格格然着于句中,状同镶嵌,则不如竟用易字。文之工拙,原不在字之奇否,沈休文三易之说,未可非也。若才本肤浅,而务于炫博以文拙,则风更下矣。」范注:「纪说甚是。用字以达意晓人为主,彦和云『依义弃奇』,诚取舍之权衡也。」

      李渔《窥词管见》:「琢句炼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

      《斟诠》:「言属文用事,以达意晓人为主,不必矜奇立异。能如此,则可与正文字矣。」「依义弃奇」二句谓依据文义安排用字而摈弃爱奇之病,即可参与订正文字了。

      第四段论后世在写作中沿讹习奇之弊,提出用字要「依义弃奇」。

赞曰:篆隶相镕〔一〕,《苍》《雅》品训〔二〕,古今殊迹,妍媸异分〔三〕。字靡异流,文阻难运〔四〕,声画昭精,墨采腾奋〔五〕。

〔一〕 《斟诠》:「篆隶相镕,谓我国文字,自苍颉初造之鸟篆,进而为史籀之大篆,再进而为李斯之小篆,复进而为程邈之隶书,皆由前者之镕化,而成后者之铸造,彼此相因不断演变,而始有今日完型之楷书也。彦和曰:『李斯删籀而秦篆兴,程邈造隶而古文废。』《说文序》所谓『或颇省改,以趣约易』是也。……《广韵》:『镕,镕铸。』……是镕有『镕化铸造』之义。……彦和用于此处,寓有演进之意。」

〔二〕 「品」,品量。《斟诠》:「谓《苍颉》品字形,《尔雅》训字义,前文所谓『《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是也。」

〔三〕 《校注》:「按此『媸』字,亦当从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梅本、谢钞本等改作『蚩』。」「古今殊迹」,古今字体不同。「妍媸异分」,承前文「字形单复,妍媸异体」而来。

〔四〕 《札记》:「『异』当作『易』。」《考异》:「从『易』是,据下『难』字为偶,于义亦通。」

      《斟诠》:「此二句承前文『自晋以来,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而言。靡,有顺俗之意。《荀子儒效》:『积靡使然也。』杨注:『靡,顺也。』」牟注:「靡,顺,指顺时。……阻指违时。这两句是对前面所论『世所共晓』和『时所共废』等意的总结。运,运行,和上句『流』字意近。」

〔五〕 《斟诠》:「此二句承前文『并贯练雅颉,总阅音义,鸿笔之徒,莫不洞晓』及『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而言。声谓声律,指音节宫商之谐协;画,谓笔画,指字形单复之调度也。」按「声」谓字音,「画」谓字形。「昭精」,昭明精当。「墨采」,墨迹文采。「腾奋」,生气蓬勃,富有活力。《礼记曲礼上》:「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正义引何胤云:「如鸟之翔,如蛇之毒,龙腾虎奋,无能敌此四物。」

  隐秀 第四十
  颜延之《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家传铭》:「谁其来迁,时闻远祖,青州隐秀,爰始贞居。」

  《史通叙事》篇:「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词组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丘明受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辩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纪昀《史通削繁》卷二评:「显晦云云,即彦和隐秀之旨。」

  皎然《诗式》卷二「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评曰:「客有问予:谢公二句优劣奚若?予因引梁征远将军评为隐秀之语。且锺生既非诗人,安可辄议?徒欲聋瞽后来耳目。且如『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积雪』,旨冥句中,风力虽齐,取兴各别。古今诗中,或一句见意,或多句显情。王昌龄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谓一句见意为上。』事殊不尔。……其有二义,一情一事。事者,如刘越石诗曰云云是也。情者,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
谢氏传》曰:『吾尝在永嘉西堂作诗,梦见惠连,因得「池塘生春草」。』岂非神助乎!」

  欧阳修《六一诗话》:「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余曰:『……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髣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沈约云:『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刘勰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梅圣俞云:『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三人之论,其实一也。」

  清冯班《钝吟杂录》卷五:「诗有活句,隐秀之词也。直叙事理,或有词无意,死句也。隐者,兴在象外,言尽而意不尽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词,意象生动者也。」

  郝懿行批注:「按《神思》篇云:『思表纤旨,文外曲致。』其隐之谓乎?陆士衡云:『苕发颖竖,离众绝致。』(按见《文赋》)其秀之谓乎?」

  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词以炼章法为隐,炼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风骨是文字以内的风格,至文字以外,或者说是溢于文字的风格,刘勰特别提倡隐秀。特设《隐秀》篇,云:『夫心术之动远矣,……篇中之独拔者也。』又云:『夫隐之为体,……川渎之韫珠玉也。』由此知隐秀,尤其是隐,是基于文字而却溢于文字的一种风格。」(一九五八年版)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之前一篇,名曰《附会》,其中有两句:『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此所说即一篇之中的文术上的隐秀──秀与隐兼之理。」(《河北大学学报》一九八三年二期)

  按「隐」是指「隐篇」,就是内容含蓄的作品。从「隐篇」和「
秀句」的关系来看:「秀句」可以说是「隐篇」的眼睛和窗户,通过「秀句」打开「隐篇」的内容。

夫心术之动远矣〔一〕,文情之变深矣〔二〕。源奥而派生〔三〕,根盛而颖峻〔四〕。是以文之英蕤〔五〕,有秀有隐〔六〕。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七〕;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八〕。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九〕,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一○〕。

〔一〕 《斟诠》:「《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彦和语意本此。《神思》篇:『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意与此同。」《庄子天道》:「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成疏:「术,能也;心之所能,谓之心术也。」是「心术」谓心计,或运思的方法。《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

〔二〕 《斟诠》:「《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孔疏:『志起于内,内虑深远,是情深也。言之于外,情由言显,是文明也。』」

〔三〕 《斟诠》:「派,即流别之意。《说文》:『派,水之邪流别也。』注:『流别者,水歧分之谓。』」

〔四〕 《斟诠》:「《宗经》篇云:『根柢盘深,枝叶峻茂。』意与此同。颖,末也,见《说文》。《诗大雅生民》:『实颖实粟。』疏:『言其穗重而颖垂也。』案禾本科植物之花下具有二苞曰颖,称其花曰颖花,而其果实特称颖果。故此处之颖兼包华实两者而言。」「颖」,稻麦的穗。《史记鲁周公世家》:「唐叔得禾,异母同颖。」集解引徐广曰:「颖即穗也。」

〔五〕 《校证》:「《吟窗杂录》三七,『英』作『精』。」

      《斟诠》:「英蕤,本谓美异之花,《文选》嵇康《琴赋》:『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李善注:『《说文》曰:蕤,草木花(垂)貌。』故此处『英蕤』之用法与『英华』略同,谓精采之表现于外者,……指文之精义与辞华两者而言。」《文赋》:「播芳蕤之馥馥。」

〔六〕 《校证》:「《吟窗杂录》『有秀有隐』作『有隐有秀』。」

〔七〕 范注:「重旨者,辞约而义富,含味无穷。陆士衡云『文外曲致』,此隐之谓也。」《斟诠》:「『隐以复意为工』,仍指辞之情理内蕴,余韵无穷,是为含蓄之体。」

      「重旨」就是「复意」,就是说文章要有曲折重复的意旨。所谓重复的意旨,就是除去表面的一层意思之外,还有言外之意,所以是「文外之重旨」。《校证》:「《吟窗杂录》无(后一)『
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文之重旨』。」

〔八〕 范注:「独拔者,即士衡所云『一篇之警策』也。所谓出语,即秀句也。」

      黄叔琳评:「陆平原云:『一篇之警策』,其秀之谓乎?」刘师培在《论文章有生死之别》的讲题中说:「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隐秀》篇之所谓『秀』。」(见罗常培记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他又说:「刚者以风格劲气为上,柔以隐秀为胜。凡偏于刚而无劲气风格,偏于柔而不能隐秀者皆死也。」(同上)刘师培在这里所说的「劲气风格」,就是「风骨」。「风骨」和「隐秀」是对立的两种风格,一偏于刚,一偏于柔。黄侃《补隐秀篇》对「秀」的意义作了许多解释,其实他说来说去,都是从《文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二句敷演出来的,和黄叔琳评没有出入。

      用「独拔」来解释「秀」字,是从秀穗的意思引申出来的。《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秀字的原义就是秀穗,所以《隐秀》篇在形容「秀」这种风格时,说它「譬卉木之耀英华」。从秀字的本义,《隐秀》篇又引申出两层意思。一层是秀出,就是「独拔」,也就是「卓绝」,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分之上;另一层意思是秀丽,所以才「譬卉木之耀英华」,或者说是「英华曜树」。《杂文》篇说:「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把「独拔」与「伟丽」连文,都是和「秀」的意思接近的。《校证》:「《吟窗杂录》无(后一)『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文之独拔』。」

〔九〕 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然则隐以复意为工,而纤旨存乎文外;秀以卓绝为巧,而精语峙乎篇中。」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心术之动』指的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萌动,『文情之变』指的是因思想感情的萌动而氤氲以出的想象。『源奥而派生』的自然以『复意为工』,『根盛而颖峻』的自然以『卓绝为巧』;要紧的是『秀』本有『根』,『隐』亦有『源』。抛却了思想感情的根本,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七《论文章有生死之别》:「
凡文章有劲气,能贯串,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文心雕龙隐秀》篇之所谓「秀」)者,乃能生动。」又:「任(昉)文能于极淡处传神,故有生气。犹之远眺山景,可望而不可及,实即刘彦和之所谓秀也(每篇有特出之处谓之秀,有含蓄不发者谓之隐)。学任之淡秀可有生气,学蔡(邕)陆(机)之风格劲气,亦可有生气。此殆文章刚柔之异耳。陆蔡近刚,彦升近柔。」

〔一○〕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文章情辞并重,辞余于情,虽工亦拙;情余于辞,虽浅亦深。善为文章者,必辞约而指博,以字摄句,以句摄篇,说出者少,不说出者多。亦古人所谓『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也。彦和言『隐以复意为工』,即谓『用意十分』也;言『秀以卓绝为巧』,即谓『下语三分』也。故文章不可说尽,辞以含蓄为贵。」

     以上为第一段,释「隐秀」之意义。

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一〕,秘响傍通〔二〕,伏采潜发〔三〕。譬爻象之变互体〔四〕,川渎之韫珠玉也〔五〕。

〔一〕 《校证》:「『生』原作『主』,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何校本作『生』。纪云『生字是』,今据改。」《神思》篇:「文外曲致。」

      《考异》:「文内以义为主,阐发引申,则属之文外,则义见,故从『生』也。」

      皎然《诗式重意诗例》:「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诗(一作诣)道之极也。」

      司马光《迂叟诗话》:「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恐,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遍举。」

〔二〕 《校注》:「按『傍』当作『旁』,《原道》篇『旁通而无滞』,其明征也。」(《剡山石城寺石像碑》有「妙应旁通」语。)

      《考异》:「『秘』,《正字通》:『俗从禾作秘,讹。』又按『傍』字见《诗小雅》:『王事傍傍。』《集韵》并通旁,亦近也,宜作旁。《易干卦》『旁通情也』,为舍人所本。」

      《斟诠》:「秘响,谓秘而不宣之心声。旁通,语出《
易经干文言》:『六爻发挥,旁通情也。』孔疏:『言六爻发越挥散,旁通万物之情也。』《周易虞氏义》:『当爻交错,谓之发挥;全卦对易,谓之旁通。』如《比》,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大有》旁通。』《大有》,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比》旁通。』虞氏以为凡卦除以其本卦之含义解释外,尚可以其旁通之含义解释之。朱子《本义》:『旁通,犹言曲尽。』胡炳文曰:『曲尽其义者,在六爻而备全其德。』又《法言问明》:『或问行,曰:旁通厥德。』注:『动静不能由一涂,由一涂不可以应万变,应万变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彦和取作比喻,以为根据文意相关之义理,可推断出作秘而不宣之心声。」

      谭献《复堂词录叙》:「又其为体,固不必与庄语(牟注:正论)也,而后侧出其言,旁通其情,触类以发,充类以尽;甚且作者之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三〕 《原道》篇:「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艰深。」《宗经》篇:「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章必须耐人咀嚼、寻味,然后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能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灵,所以文章又最好是有『文外之重旨』。《隐秀》篇说:『
隐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这就是说,文章须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诗品》),如果文章浅露,不耐思索,它的艺术力量,就显得微薄了。」(《
红旗》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袁行霈《魏晋玄学中的言意之辨与中国古代文艺理论》:「这里所说的重旨、复意、秘响、伏采,都是指言辞之外不尽的意味,刘勰用一个『隐』字加以概括。『隐』,不是不欲人知,而是不欲明言,让读者通过自己的艺术联想和想象领会其中的深意,这正是中国诗歌艺术的妙谛。」(见《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一辑)

      不仅诗歌如此,明唐志契《绘事微言》「丘壑藏露」条说:「善露者未始不藏,善藏者未始不露。……若主露而不藏,便浅而薄。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山静居论画》:「石翁(王石谷)《风雨归舟图》,笔法苍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在无画处。』」

〔四〕 《校证》:「『互』原作『玄』,冯校云:『玄疑作互。』梅据王改。」

      《考异》:「『玄』『互』形近易讹,作『互』是。下文赞曰:『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足证。」

      汉儒说《易》,以《易》卦上下两体相交可以互取象者,谓之互体,亦曰互卦。《左传》庄公二十二年:「陈侯使筮之,遇观之否。」注:「坤下巽上观,坤下干上否。观六四爻变而为否。……《易》之为书,六爻皆有变象,又有互体,圣人随其义而论之。」疏:「《易》之为书,揲蓍求爻,重爻为卦。爻有七、八、九、六,其七、八者,六爻并皆不变。……其九、六者,当爻有变,每爻别为其辞名之曰象。……每爻各有象辞,是六爻皆有变象。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圣人取其义而论之,或取互体,言其取义为(无)常也。」按观自二至四爻为坤,自三至五爻为艮,故云两体交互各成一卦。或以《易》卦上下分象亦为互体,如郑注《既济》九五爻云「互体为坎」,旅初六爻云「互体为艮」是也。

      牟注:「原卦爻辞对所占卜之事难以说通,便取『互体』。刘勰即以其『取义无常』,来比喻『文外之重旨』可以『秘响旁通』。」周注:「观卦中含有坤卦、艮卦称互体。这里指一卦的爻象含有别卦,比喻含蓄的意思。」

〔五〕 《斟诠》:「《荀子劝学》篇:『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故互体变爻〔一〕,而化成四象〔二〕;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三〕。

〔一〕 《说文》:「爻,交也。」徐灏曰:「交者交错之义。」《
易系辞上》:「爻者,言乎变者也。」《系辞下》:「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盖交错则变动矣。

〔二〕 《易系辞上》:「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

      《征圣》篇:「四象精义以曲隐。」四象指用六十四卦来表示各种现象。卦是符号,从符号上看不出各种现象来,所以它的意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注:「上引遇《观》之《否》」,里面有互体,有变爻。观卦倒数第四爻●变为否卦的ㄧ,成为两个卦,其中是《坤》,『坤,土也』;是《巽》,『巽,风也』;是《干》,『干,天也』。《观卦》的风变为《否卦》的天,居于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里是风,是土,是天,是实象;『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是假设的象;『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是义象;『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用象。根据变爻就产生四象。四象见《征圣》注。」

〔三〕 范注:「《艺文类聚》八引《尸子》:『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圆折者有珠。』」《淮南子地形训》:「水圆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赞曰:「川含珠玉,澜显圆方。」《论衡自纪》篇:「或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非玉工珠师,莫能采得。宝物以隐闭不见,实语亦宜深沈难测。……答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故为深覆,及玉色剖于石心,珠光出于鱼腹,其犹隐乎?吾文未集于简札之上,藏于胸臆之中,犹玉隐珠匿也。及其荴●,犹玉剖珠出乎?」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隐』?就是深蔚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是它的特质,『此时无声胜有声』是它的奇致。试一读姜尧章过吴淞时所作的《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这里是情与景的交融,这里是深曲之笔表达出深曲的情怀。『澜表方圆』,由于有『珠玉潜水』。──这便是『隐』。」

      周注:「这里指写得含蓄的,在文辞上会有种种表现。」

      刘勰把「隐」比作「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这个「
澜」就是「波起辞间,是谓之秀」,所以我们可以「观澜而索源」。《知音》篇说:「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就是这个意思。

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一〕,使玩之者无穷〔二〕,味之者不厌矣〔三〕。

〔一〕 牟注:「始正末奇:对『隐』的特点而言。始读之觉其正常,最后才感到奇特。」「明」,指明朗而不浅露。

〔二〕 「玩之者无穷」意谓玩之者感觉其意无穷。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

〔三〕 《诗品序》:「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叹,味之不尽。」

彼波起词间,是谓之秀〔一〕。□乎□音〔二〕,宛乎逸态〔三〕。若远山之浮烟霭〔四〕,娈女之靓容华〔五〕。然烟霭天成,不劳于妆点;容华格定〔六〕,无待于镕裁〔七〕。深浅而各奇〔八〕,秾纤而俱妙〔九〕。若挥之则有余〔一○〕,而揽之则不足矣。

〔一〕 「词」,黄注本作「辞」。

      周注:「波起:指突出。所以是秀。」

〔二〕 此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作「□乎□音」。冯舒校本作「□手□音」。何义门校本「乎」改「手」,顶批:「一有『纤丽』二字,冯校本阙。」黄注本作「纤手丽音」,下注:「纤丽字缺。」

〔三〕 「逸」,超乎流俗者。「逸态」,高超的姿态。

〔四〕 曹批梅六次本「浮」字缺。冯、徐二校本有「浮」字。

      姚鼐《与鲁絜非书》:「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谬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夫文之多变,亦若是已。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惜抱轩文集》卷六)以姚鼐的话来看,偏于柔性美的文章也不是毫无刚气。「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这正和姚鼐所说的「如沦如漾」类似;「若远山之浮烟霭」,「譬诸裁云制霞」,这正和姚鼐所说的阴柔之美「如云,如霞,如烟」类似。

〔五〕 《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靓」,用脂粉来妆饰。

      《斟诠》:「娈女之靓容华,谓若美女之妆饰华丽容色也。娈,美好貌。《广雅释诂》:『娈,好也。』《诗小雅车舝》:『思娈季女逝兮。』毛传:『娈,美貌。』靓,妆饰也,见《
玉篇》及《广韵》。《文选》左思《蜀都赋》:『袨服靓妆。』刘曰『靓谓粉白黛黑也』。」曹植《美女篇》:「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又《杂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六〕 「格」,格式,格度。牟注:「这里指样式。」

〔七〕 「镕裁」,冯舒校本作「裁镕」,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镕裁」。比喻对容貌的修饰。

〔八〕 本篇末段云「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就是「深浅而各奇」。

〔九〕 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秾」。冯校本作「●」。范注:「字典无『●』字,应是『秾』字之误。」曹植《洛神赋》:「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五臣翰注:「秾,肥;纤,细也。」

      《斟诠》:「言美人之丰腴或纤弱各有其美妙也。秾,秾丽,指丰腴而言;纤,纤弱,指清瘦而言:此喻文辞之繁俭。」

〔一○〕「挥」,散也。看起来,「秀」似乎偏于柔性美,所以说这种秀美「若挥之则有余,而揽之则不足矣」。因为它没有骨力。这种秀美,用花的颜色来比,是「深浅而各奇」,用少女的姿容来比,是「秾纤而俱妙」。

      以上为第二段,多方设喻,说明隐秀的风格特点。

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一〕;工词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二〕。呕心吐胆,不足语穷〔三〕;岁炼年,奚能喻苦〔四〕!

      以下言如何到达隐秀的境地。「隐」指意言,「秀」指词言。

〔一〕 「玄默」,沈静寡言。《汉书刑法志》:「孝文即位,躬修玄默。」「表」谓仪表。这可见「隐篇」之所以形成,是由立意的深远来的。

      《斟诠》:「玄默,沈静寡言也。……《汉书古今人表》注:『老子玄默,孔子所师。』《淮南子主术训》:『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二〕 黄注本「词」作「辞」。徐校本「思」作「心」,曹批梅六次本「恒(恒)」字缺笔作「恒」。

      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隐秀》篇区隐为复意,而秀为美辞,亦复一神一形,内外相资。尚形之文,徒具外美,而内则枵然无物;故『工辞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职是故也。刘氏盖针对六朝文人之通病,有秀而无隐,换言之,即有形而无神是矣。」

〔三〕 「语」字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阙。桓谭《新论祛蔽》篇:「余少时……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扬)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见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纳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李商隐《李贺小传》:「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肝乃已耳。」

〔四〕 《校证》:「『奚』,(毛子晋刻本)作『莫』。」冯校:「『喻』,钱本注云『一作愈』。」

      《神思》篇:「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周注:「创作的所谓自然,并不是可以随便写成,还需要苦心经营。」

      「炼」,同「锻炼」。杜甫《奉赠太常张卿二十韵》:「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

故能藏颖词间,昏迷乎庸目〔一〕;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二〕。使酝藉者畜隐而意愉〔三〕,英锐者抱秀而心悦〔四〕。譬诸裁霞制云〔五〕,不让乎天工〔六〕;斲卉刻葩〔七〕,有同乎神匠矣〔八〕。

〔一〕 冯舒校本「乎」作「于」。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乎」。这句是说深隐的余味,不是毫无欣赏能力的人所能体会的。

〔二〕 《校证》:「『妙』毛作『遐』。」此句论秀。「妙心」,善于理解的读者。

〔三〕 「畜」字黄注本作「蓄」,按「畜」、「蓄」在此可通。「
酝藉」,同「蕴藉」。《后汉书桓荣传》:「荣被服儒衣,温恭有蕴藉。」李贤注:「蕴藉,犹言宽博有余也。」此处指有含蓄。

      《知音》篇说:「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又说:「夫惟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

〔四〕 所谓秀出之句,也就是一篇里面形象特别鲜明、秀美、突出的句子,正因为它「状溢目前」,有如「英华曜树」,所以才能「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使……英锐者抱秀而心悦」,也就是能「动心惊耳」。

〔五〕 冯校本作「裁云制霞」,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作「裁霞制云」。据《校证》毛本亦作「裁霞制云」。

〔六〕 冯本原抄作「天上」,注云:「上当作工。」

〔七〕 「卉」,草的总称。「葩」,花。

      周注:「斲卉刻葩,本于《列子说符》:『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

〔八〕 「神匠」,神工巧匠。

故篇中乏隐〔一〕,若宿儒之无学〔二〕,或一叩而语穷〔三〕;句间鲜秀,如巨室之少珍〔四〕,若百诘而色沮〔五〕。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词矣〔六〕。

〔一〕 冯校本「故」字作「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均作「故」。何义门校「故」改「若」。

〔二〕 「若」,何义门改「等」。黄注本从之。《校证》:「毛作『若』。」

〔三〕 说「故篇中乏隐,若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又说「
不足于才思」,可见「隐」以立意为主。「隐秀」这种风格,指的是情意深隐,不把全部内容和盘托出,而用极精炼的语言暗示出来,这就是《宗经》篇所谓「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因为「若篇中乏隐,等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就变得内容浅薄,经不起玩味了。

〔四〕 「巨」,冯校本作「巨」。「巨室」谓世家大族。《孟子离娄上》:「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五〕 冯本、徐本、曹批梅六次本「诘」字俱阙。沈岩临何焯校本注明:「『百』下一有『诘』字。何云:『少珍』,冯本有,『诘』字阙。」句意谓:倘使多问问就神色沮丧。《校证》:「毛补(诘字)。」

〔六〕 「有」字,冯本作「无」,注云:「『无』当作『有』。」「词」字,黄注本作「辞」。「愧」字,曹批梅六次本、黄注本作「
媿」,冯、徐作「愧」。

      以上为第三段,论如何形成隐秀以及缺乏隐秀对文辞的影响。

将欲征隐,聊可指篇:古诗之「离别」〔一〕,乐府之《长城》〔二〕,调远旨深〔三〕,而复兼乎比兴〔四〕。陈思之《黄雀》〔五〕,公干之《青松》〔六〕,格刚才劲〔七〕,而并长于讽谕〔八〕。叔夜之□□,嗣宗之《咏怀》〔九〕,境玄思淡〔一○〕,而独得乎优闲〔一一〕。士衡之□□,彭泽之□□〔一二〕,心密语澄〔一三〕,而俱适乎□□〔一四〕。

〔一〕 「古诗之离别」指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首。这首诗不直说离别之苦,人都瘦了;却说「衣带日已缓」;不说自己的幽怨,却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情调是微婉隐曲的。但是通过「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两句比喻的话,就把主人公的心情完全烘托出来。

〔二〕 黄注:「乐府古辞有《饮马长城窟行》。长城,蒙恬所筑也,言征客之至长城而饮其马,妇思之,故为《长城窟行》。」

      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谈到含蓄蕴藉的表情法时说,「有一种起兴是和下文有情调上的联系,大多是触景生情,就眼前所见所闻的景物,引起情感的波动。例如《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看到了河畔的春草绵绵不断,延向远方,引起她对远方爱人的相思。」

      这首诗所表现的情意也是很微婉曲折的,然而通过「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两句,运用比兴的手法,就把怀望远人归来的孤凄心情透露出来了。

      余冠英:「其中『枯桑』两句是说: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冷。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乐府诗选》)

〔三〕 「调远旨深」,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冯舒校本作「
词怨旨深」。按「调远旨深」意长。

〔四〕 周注:「『行行重行行』诗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兴,含有希望游子不忘故乡的意思。『浮云蔽白日』,是比喻。李善注:『以喻邪佞之毁忠良。』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的『青青河畔草』兴起『绵绵思远道』。又『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比喻游子的感受风寒。」

〔五〕 「陈思之《黄雀》」,指的是《野田黄雀行》。这首诗是曹植看到好友丁仪、丁廙兄弟被曹丕所杀,自己无力营救,为抒发内心的愤恨而写的。他不敢直书其事,用了许多曲笔。但是通过「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两句形象的比喻,就把环境的险恶暗示出来。

〔六〕 「公干之《青松》」,指的是刘桢《赠从弟三首》中的第二首。这首诗的头两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用形象的对比,就把作者不畏强暴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

〔七〕 「格刚才劲」从《赠从弟》诗中表现得比较突出。全诗说:「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可见深隐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柔性的。

      姚鼐《海愚诗钞序》说:「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闇幽,则必无与于文者矣。」(《惜抱轩文集》卷四)

〔八〕 《野田黄雀行》说:「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从这里可以看出讽谕之意。

      周注:「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用少年救雀来比喻救人患难,是讽谕。刘桢《赠从弟》:『亭亭山上松,……松柏有本性。』比喻有节操,也是讽谕。」

〔九〕 「咏怀」二字,冯校本缺,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

      《校证》谓此二句毛本作「叔夜之疏,嗣宗之放」。

〔一○〕「淡」,徐校本作「澹」,按「淡」谓淡泊,亦作澹泊。「
境玄思淡」,境界玄远,思想淡泊。

〔一一〕徐校本「优」作「幽」。何义门校本「闲」改「闲」,黄注本从之。

      《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的「优闲」只是表面现象。他的本志是在进行讽刺,但是又怕「罹谤遇祸」,所以运用比兴,而「文多隐避」。只是他这种「隐」,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就有点近于晦涩了。

〔一二〕《事类》篇说:「士衡沈密。」《体性》篇说:「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何焯云:「四句(钱)功甫本阙八字,一本增入『疏放豪逸』四字。『适乎』下阙二字,一本有『壮采』二字。」(见过录沈岩校本)《校证》:「姚范曰:『案此盖举嵇阮陆陶之传篇耳。钱功甫,名允治,长洲人,无子,遗书散逸。』方东树曰:『允治父谷,字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百卷,以备吴中故实,故功甫藏书最富,见《有学集》。』」

      黄注:「《陶潜传》:潜字渊明,或云字符亮,为镇军建威参军,后为彭泽令。」《校证》谓毛本作「士衡之豪,彭泽之逸」。

〔一三〕「心密语澄」,心思细密,语言清澄。

〔一四〕黄注:「一本有『壮采』二字。」《校证》谓毛本有「壮采」二字。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一〕。「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二〕。「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三〕。「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心孤而情惧,此闺房之悲极也〔四〕。「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五〕。

〔一〕 《文镜秘府论》南卷引唐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学士褚亮,贞观中,奉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至如王粲『灞岸』,陆机《尸乡》,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称奇作,咸所不录。他皆效此。诸如此类,难以胜言。……常与诸学士览小谢诗,见《和宋记室省中》,诠其秀句,诸人咸以谢『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诚为得矣,抑绝唱也。夫夕望者莫不镕想烟霞,……有一于此,罔或孑遗。」

〔二〕 此二句见旧传为班婕妤所作《怨歌行》。诗中通过团扇的唯恐秋风送爽而被弃捐,来象征弃妇的愁怨,所以使人一看到这两句,就辨别出它是「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锺嵘《诗品》上:「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婕妤」,宫中女官名。

      「无聊」,哀伤。《楚辞》王逸《九思逢尤》:「心烦愦兮意无聊。」

〔三〕 「怅」字,冯校本作「长」,误。此二句见旧传为李陵《与苏武诗》的「嘉会难再遇」一首,它通过「临河濯长缨」的鲜明形象,显示出主人公的壮志未遂。「悠悠」,忧思貌。锺嵘《诗品上》说李陵诗「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生命不谐,声颓身伤」。此处所谓秀,并不纯粹是柔性美,象这两句,就是「志高而言壮」的。「缨」,结在颔下的帽带。

〔四〕 此二句见乐府古辞《伤歌行》。通过这两句的刻划,显示出主人公徘徊彷徨,夜不能寐,无所适从的形象。从这个形象也就象征出一位思妇「心孤而情惧」的极度悲愁的胸怀。「悲极」,徐校本作「极悲」。

      或谓:「《明诗》篇说:『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这是刘勰对相传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为伪所下的论断。……而补文中的『「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举这样的例证,岂不是与《明诗》篇的论断相矛盾?不称班婕妤而称匹妇,前后也不一致。」按颜延年《庭诰论诗》:「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托,非尽陵制。」颜延年说「非尽陵制」,可见他并没有全部否定李陵诗,而且认为其中的「善篇」,有其可悲之处。裴子野的《雕虫论》也说:「其五言为家,则苏李自出。」《明诗》篇的话是说:《汉书艺文志》中不见文人有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被后人怀疑。刘勰对这个问题只是存疑,并没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意见。「嘉会」一首,纵然不是李陵作的,在刘勰以前早已存在,而且不失为「善篇」。引来作为例证,说明「丈夫之不遂」的心意,也没有肯定是李陵作的,所以和《明诗》篇的论点并没有什么矛盾。至于所谓班婕妤《怨歌行》,《文选》李善注于本题下引《歌录》曰:「《怨歌行》,古词,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按《汉书班婕妤传》引了她写的赋,并没有提到她写《怨歌行》或拟《怨歌行》古词。《怨歌行》中写的主人公是一个一般的女性,和班婕妤的身份不相称。近代人的研究,多认为这首诗就是无名氏的《怨歌行》古辞。刘勰称她为「匹妇」,没有什么不可以,既不是抄袭锺嵘《诗品》,和《明诗》篇的论点也没有什么矛盾。

〔五〕 此二句见晋人王赞《杂诗》。诗一开头就造成了一种阴寒而感伤的气氛,边地的马既然都起归乡之念,当然人更思归,所以知道全诗是「羁旅之怨曲」。「羁旅」,就是作客他乡。《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荆『零雨』之章,正长(王赞字)『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是说明「朔风」两句所表露的感情是很鲜明的。

      《校证》:「『朔风』,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无『朔』字;张之象本作『凉风』,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文通》二一、日本刊本作『凉飙』。《诗纪》四作『朔风』,黄注本改『朔风』。」按元刻本无「朔」字。

      《缀补》:「《诗品中》评晋著作王赞诗:『正长「朔风」之后。』即指此。」

      以上为第四段,举出具体作家作品来说明隐篇秀句。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一〕。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也〔二〕。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三〕;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四〕。

〔一〕 「裁」,通「才」,仅。《说文通训定声》:「『裁』,假借为『才』,与用『纔』、『财』同。」

      《汉书功臣表》:「裁什二三。」颜师古注:「『裁』与『纔』通。十分之内,纔有二三也。」

〔二〕 《校注》:「求,黄校云:『元作果,谢改。』……按『果』与『求』之形音俱不近,恐难致误。疑原是『课』字,偶脱其言旁耳。」《校证》改作「课」:「『课』原作『果』,梅从谢改『求』。徐校同,胡本作『得』。今按『果』是『课』之坏文。《诸子》篇『课名实之符』,《章表》篇『循名课实』,《议对》篇『名实相课』,《指瑕》篇『课文了不成义』,《才略》篇『多役才而不课学』,即其义。陆机《文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则『
课』亦有责求意,今据改。」《缀补》:「案谢改『果』为『求』,是也。『求』,隶书作『●』,与『果』形近,因致误耳。」《考异》:「杨校、王校皆非,从谢改作『求』是。」按冯校本、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俱作「求」,不误。

      这里刘勰所说的是「篇章秀句」,「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并不是说一切具有含蓄风格的作品都是妙手天成的。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秀』?就是韶美英露,『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的。试一读谢康乐在永嘉《登池上楼》诗:『……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蹇开暂窥临。……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新鲜的意趣,兜地上心来,在意识上偶然画了一条印痕,吟哦伸纸时,亏它又骎骎好奔赴腕下,这样才凝聚成『池塘生春草』绝唱千古──诗人甚至于说它是有『神助』──的名句。──这便是『秀』。」

      赵仲邑注:「从《神思》、《体性》、《事类》各篇中,可以知道刘勰对于学习修养是重视的,对于他在这里说的『思合而自逢』,应理解为学习修养的结果。」

〔三〕 「晦塞为深,虽奥非隐」,只见于冯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徐校本未补此二句。其它各种元明刊本均无此二句,当是从宋本补入。纪昀在这两句上方批曰:「精微之论。」

      《考异》:「此八字为传抄误脱,上二句应『隐以复意为工』而发,下二句系应『秀以卓绝为巧』而发,非浅笔伪增,宜补入。」

      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若闲缓寂寞以为柔澹,重浊剜切以为沉着,艰诘晦塞以为含蓄,野俚辏积以为典厚,岂惟缪于诸义,亦并其俊语亮节,悉失之矣。」

      刘熙载《艺概》卷一:「《文心雕龙》以『隐秀』二字论文,推阐甚精。其云晦塞非隐,雕削非秀,更为善防流弊。」

      《神思》篇:「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含蓄与晦涩有别,而明朗也并不是浅露。如果文章本无深意,而仅以僻字拗句文其浅露,则又是值得反对的不良倾向了。所以在贵含蓄而抑浅露的同时,……又重明朗而轻晦涩:『晦塞为深,虽奥非隐。』」

      「隐秀」之「隐」和《体性》篇所说的「远奥」并不相同。《练字》篇说:「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这种「字隐」,是由用古奥的字所造成的,所以这种深奥是晦涩的,这并不是真正的深隐的风格。

      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翫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的地步。诗里不明白说出的意思,别人看了自然明白,是「隐」;别人看不懂,要费很大的劲去猜还猜不透,是晦涩,使人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然而含蓄得不够,又会流于浅露,使人读了觉得缺乏余味。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篇)中又特为提醒说:『辩者昭晰,而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而诡者亦曲。』这就是毫厘千里,求秀而流为浅陋,务隐而失之诡曲,则似是而非,流弊滋生了。」

〔四〕 《物色》篇:「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黄侃《补隐秀篇》:「若故作才语,弄其笔端,以纤巧为能,以刻饰为务,非所云秀也。」

      《文心杂记》:「钱基博云:隐者文外之重旨,秀者篇中之独拔,而要归于自然会妙。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道生自然,彦和论文之宗旨。晦塞为深者,孙樵、刘蜕是也,至樊宗师而极。雕削取巧者,徐陵、庾信是也,至王杨卢骆而甚。」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隐之工者,含蓄而幽远,耐人玩味,而弊在或失之奥塞;秀之工者,俊逸而疏快,妙比天成,而弊在或失之奇突。沈伯时云:『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所议为允也。……

      「文学之极诣,必有其辞足以载其意,其意足以贯其辞。呕心以为秀者,必取其辞能为辅;溺思以为隐者,必希其意可以畅;悖此则或流于汗漫迷所归,或嫌其堆砌邻于晦矣。」

      又:「意境,主也;辞句,宾也。意高而辞不足以起之,则主慢宾客矣,失之奇突矣;辞炼而意不足以帅之,则喧宾夺主矣,失之奥塞矣。辞意之中倚,实隐秀之得失也。」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譬如扬雄的文章,假艰深以文浅陋,不能说他是『隐』;颜延之的诗篇,错采镂金,不能说他是『秀』。这种界线是要划清的。」

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一〕;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二〕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三〕。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四〕,盖以此也。

〔一〕 《原道》篇:「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郭注:「『自然会妙』,苏东坡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即此意。」

〔二〕 「缯」,帛之总名。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这篇的主旨,不外两层意思:第一,是论文学的风格有隐与秀的不同;第二,是说隐可以『润色取美』,秀却要『自然会妙』。」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司空图《诗品》品『
自然』之格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予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水采苹,薄言情晤,悠悠天钧。』诗之挺秀者也。品『委曲』之格云:『登彼太行,翠遶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凤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诗之蓄隐者也。大抵文学之造深着痛快之境者,其触发文思也骠疾,『俯拾即是』,妙夺天工,秀之美者也。文学之擅委曲含蓄之场者,其细绎文思也纡徐,『如幽匪藏』,曲尽人意,隐之美者也。」

〔三〕 皮朝纲《从文心雕龙隐秀篇看刘勰的美学观》:「英华曜树之美和朱绿染缯之美──谢榛《四溟诗话》:『作诗虽贵古淡,而富丽不可见。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锦也。』周紫芝《竹坡诗话》引东坡语:『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韵语阳秋》:『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平淡而有思致』,『平淡而到天然处,则善矣。』刘勰所主张的『自然会妙』,就是这种绚烂之后归于『
平淡』的境界。《说诗晬话》:『经营而反于自然。』刘勰所要求达到的『自然会妙』,正是这种点化后的自然。」(《四川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四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自然美和人工美并重。「自然会妙」的,象树上的花朵,「浅而炜烨」,就是说色浅显而光采照人。「润色取美」的,则象绸子上染的红绿色一样「深而繁鲜」。只有「雕削取巧」的过分修饰,才是「虽美非秀」的。《夸饰》篇里提出:「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只有在内容空乏或在毫无内容的情况下,文章才过分地强求雕饰,这就是「雕削取巧」,它和「
润色取美」是不同的。「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是说如何形成「秀句」;「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是说如何形成「隐篇」。「朱绿染缯,深而繁鲜」,是说的「隐」;「英华曜树,浅而炜烨」,是说的「秀」。这就是「辞浅而义深」,「隐」与「秀」相反而实相成的道理。

      黄侃既没有看清「润色」和「雕削取巧」的区别,又没有看出「润色」和「隐」的关系,他所作的《补隐秀篇》说:「故知妙合自然,则隐秀之美易致;假于润色,则隐秀之实已乖。故今古篇章,充盈箧笥,求其隐秀,希若凤麟。」(《文心雕龙札记》)又说:「隐秀之篇,可以自然求,难以人力致。」(同上)这样把「隐篇」和「秀句」混为一谈,而完全否定了润色的作用。

〔四〕 「侈」,多也。《管子侈靡》:「善而末事起不侈。」注:「侈谓饶多也。」

      「隐篇」二句是据曹批梅六次本,其它各本都把这两句话错简成一句「秀句所以照文苑」,就使人难以索解。纪批:「此『
秀句』乃泛称佳篇,非本题之『秀』字。」这简直是望文生义,无法自圆其说。

      《斟诠》把「秀句」臆改为「隐秀」,仍然是「夔之一足」,不能自圆其说。

      「文苑」、「翰林」就是文坛。这三句话的意思是说:文坛上所以有这许多「隐篇」、「秀句」光彩照人,是「自然会妙」和「润色取美」的结果。

      第五段说明隐与晦涩、秀与雕琢的区别,以及「自然会妙」与「润色取美」的关系。

赞曰:深文隐蔚〔一〕,余味曲包〔二〕。辞生互体,有似变爻〔三〕。言之秀矣,万虑一交〔四〕。动心惊耳〔五〕,逸响笙匏〔六〕。

〔一〕 「蔚」,指文采而言。此句谓深刻的文辞含蓄而多彩。

      《斟诠》与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臆改此句为「
文隐深蔚」,与下句「余味曲包」失去对偶,不足信。

〔二〕 「曲」,指曲折、隐僻。黄侃《补隐秀篇》:「夫文以致曲为贵,故一义可以包余。」

      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间矣。……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贾浪仙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所谓「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所谓味在「咸酸之外」,就是「深文隐蔚,余味曲包」。

      姜夔《白石道人诗说》:「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二十四诗品》论《含蓄》一则:『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就是象征『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的妙境。『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的主宰仍然在作者内蓄的思想感情,浮者自浮,沉者自沉。……

      「隐美就要含蓄不尽,秀美则是不恤说尽的;前者说尽了就是『续凫』,后者偏不说尽就是『截鹤』。韶秀的作品,我们虽不相信是『神助』,却需要真地由作者『触着』,写出来便能『状溢目前』。……含蓄的作品,要作者通过生活的感受,在思想感情上真地有所蓄积,虔诚地写出。有时并不是故意要掉笔花,却自然而然地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般,『情在词外』,特别耐人咀嚼。若只是假意地半推半就,含糊其词,就难免要模糊晦涩,令人如在雾里看花了。……

      这种文学艺术的风格,好像光莹温润的美玉,它映射出光莹的特质,便是秀美;包韫着温润的特质,便是隐美。极诣的作品,会炫惑了我们的眼睛,摘不出哪一句是秀,也辨析不出它是在怎样地孕度着隐。……严沧浪所说的:『盛唐诸人,惟在兴趣;……言有尽而意无穷。』说的便是天人合,隐秀参的境界;只可惜把话说得有些虚玄,未免也『不可凑泊』了。」

      钱锺书《谈艺录》:「沧浪不云乎?言有尽而意无穷,其意若曰:短诗未必好,而好诗必短。意境悠然而长,则篇幅相形见短矣。古人论文,有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曰『读之惟恐易尽』。……篇终语了,令人惘惘依依。少陵排律所谓『篇终接混茫』者是也」;又「意境有余则篇幅见短」。「按此意在吾国首发于《
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谓『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又谓『余味曲包』。少陵《寄高适岑参三十韵》有云:『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终而曰『接』,即《八哀诗张九龄》之『诗罢地有余』,正即沧浪谓『有尽无穷』之旨。」

〔三〕 《斟诠》:「言辞之内在本情与外在纤旨,互为体用,其寓意托兴,有似卦象之两体,互为爻变。」牟注:「『辞生互体』二句:指意义深富而含蓄的文辞,也像《周易》卦爻的变化一样,可以产生『取义无常』的作用。」

〔四〕 深隐的内容,不是在篇中平均分布的,而是要把极度繁复的思想感情,通过一个着力点透露出来,就是所谓「言之秀矣,万虑一交」,这样才显得言有尽而意无穷。

〔五〕 斯波六郎:「枚乘《七发》:『涌触并起,动心惊耳。』」

〔六〕 《校注》:「按《文选》古诗『今日良宴会』首:『弹筝奋逸响。』」

      《斟诠》:「言此种契合天机之音声,足以惊心动听,宛若具有十三管之笙匏之吹奏,不同凡响也。……笙匏,乐器名,古以匏为之,共十三管,列置匏中,施簧管底,吹之发声。」

      应劭《风俗通义声音》:「音者,土曰埙,匏曰笙。」按秀出之句,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份之上,而特别能震人心弦,所以形容它说「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本篇补文的真伪问题:

      《古今图书集成考证》考《隐秀》篇云:「案此篇『
澜表方圆』以下缺一叶,《永乐大典》所收旧本亦无之,今坊本乃何焯校补。」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五《文心雕龙》提要:「是书自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至明弘治、嘉靖、万历间,凡经五刻,其《隐秀》一篇皆有阙文。明末,常熟钱允治称得阮华山椠本,抄补四百余字,然其书晚出,别无显证,其词亦颇不类。」

      纪昀评:「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以《永乐大典》所收旧本校勘,凡阮本所补悉无之,然后知其真出伪撰。」又云:「此一页词殊不类,究属可疑。『呕心吐胆』,似摭玉溪《李贺小传》『
呕出心肝』语,『锻岁炼年』,似摭《六一诗话》周朴『月锻季炼』语,称渊明为彭泽,乃唐人语,六朝但有征士之称,不称其官也。称班姬为匹妇,亦摭锺嵘《诗品》语。此书成于齐代,不应述梁代之说也。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似乎明人伪托,不如从元本缺之。」

      黄侃《札记》:「详此补亡之文,出辞肤浅,无所甄明。且原文明云『思合自逢,非由研虑』;即补亡者,亦知不劳妆点,无待裁镕;乃中篇忽羼入『驰心』、『溺思』、『呕心』、『锻岁』诸语,此之矛盾,令人笑诧,岂以彦和而至于斯?至如用字之庸杂,举证之阔疏,又不足诮也。」

      按《文心雕龙神思》篇说:「扬雄辍翰而惊梦」,这是根据桓谭《新论》来的。《新论祛蔽》篇说:「余少时,……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扬)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见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才略》篇也说:「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而竭才以钻思。」这些都和《
隐秀》篇补文中所说的「呕心吐胆,不足语穷」的状态是一致的,不见得刘勰「呕心吐胆」这句话就出于李商隐《李贺小传》中所说的「
呕出心肝」。又按《神思》篇说:「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
都》以一纪。」这是说:张衡写《二京赋》,「精思博会,十年乃成」(据《后汉书张衡传》)。左思作《三都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这和《隐秀》篇补文「
锻岁炼年,奚能喻苦」,正可以互相印证。欧阳修《六一诗话》论周朴诗说,当时人称周朴写诗「月锻季炼」,那比刘勰说的「锻岁炼年,奚能喻苦」分量要轻得多,不见得《隐秀》补文的「锻岁炼年」一句话是从欧阳修来的。见到《隐秀》篇和锺嵘《诗品》卷上都曾称班婕妤为「匹妇」,就说《隐秀》篇补文是抄的《诗品》,尤其不成理由。至于纪批说:「称渊明为彭泽,乃唐人语,六朝但有征士之称,不称其官也。」这尤其荒唐。鲍照《鲍氏集》卷四有《效陶彭泽体》诗一首,怎么能说「六朝但有征士之称」呢?纪评所说「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这也是很武断的。实际上具备「隐秀」这两种风格特点的作品,主要是诗歌,那么在这补文里举的隐秀的例子,都是诗篇和诗句,又有什么与全书体例不合之处呢!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以下简称「《新议》」):「他(纪昀)说『呕心吐胆』这种话像是从李商隐所作的《李贺小传》中『呕出心肝』来的。又说『锻岁炼年』像是从欧阳修《六一诗话》中『岁锻季炼』而来的,等等。然而这仅仅是他的『疑』,而不曾另有良证确据。……难道不可以『疑』成相反的可能:李商隐所写的那种怎见得就是『首创』,……又安知不是从彦和之语化生而来的呢?……刘彦和说了很多『镂心』(《情采》),『镌思』(《才略》),『疏瀹五藏(脏)』(《神思》),『雕琢情性』(
《原道》)的话,为什么纪氏不疑『词殊不类』?为什么一到『呕心』,便非说这是从李义山偷来的不可呢?……『左思练《都》以一纪』(《神思》),不是也和『炼年』相近吗?为什么非说它是从欧阳修《诗话》偷来的不可呢?……

      「纪氏的另一个疑点是:『且隐秀三段皆论诗而不论文,亦非此书之体。』这实在也不成为很坚强的论据。比如《比兴》篇,如何又去论传记?《声律》篇,怎么又去绳经史?《比兴》篇虽兼论诗赋,慨叹赋不及诗,实以诗为主眼。《声律》自然也可包括铭赞之类,但主要精神仍然是说诗篇的事。……依此而言,『四百字』之内,又要立论,又要举大量经史子集之种种例,那非得『宋本』原『
脱两板』才对了!纪氏的逻辑性都不严密,一先假定『匹妇』一语是偷自锺嵘的,对不对他不管了,紧跟着就又判决:刘勰『成书于齐代』,怎么会采及梁代锺某之语?你看,这也成为一条证吗?

      「最近的疑伪论证新提出的一条理由是,补文中的主张呕心锻岁的刻意而求,与彦和『自然会妙』相违反,可见其伪。……这样议论……可能太执一端了。试看,彦和本篇的结束就是『两扇』并举的,一是『自然会妙』,有如卉木耀英华;一是『润色取美』,好比缯帛染朱绿。对这两种隐秀,彦和并未轩轾,只说一个『浅而炜烨』,一个『深而繁鲜』,同是『照文苑』而『侈翰林』的。事实明明白白,天工人巧,常须凑泊,谁说彦和是主张一味『自然』的呢?

      「其实,只要平心静气地读读补文,可以看出他是说,隐秀应为立意之士、工辞之人所刻苦以求之事,而此人工,可侔天巧。这正是彦和的理论主张的一贯性。」

      按皎然《诗式》卷一《取境》条说:「『不要苦思,苦思则伤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诗不要苦思,苦思则伤于天真。此甚不然。固须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句,写冥奥之思。夫希世之珠,必出骊龙之颔,况通幽含变之文哉!但贵成章以后有其易貌,若不思而得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此似易而难到之例也。」(按此条系引皎然《诗议》)宋何薳《
春渚纪闻》卷七也说:「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这都说明貌似自然的作品有些是锻炼而来的。或谓:「锻炼一词,唐以前多用于给人制造罪名讲。」恐也未必。

     《论衡率性》篇说:「冶工锻炼,成为铦利。」就不是给人制造罪名。刘勰对《论衡》是很熟悉的。为什么就不可以沿着这个路子,而用为诗文的锻炼呢?文学作品的锻炼,主要指的是文字的修改加工。方干《郑明府诗》:「文章锻炼犹相似,年齿参差不较多。」就是指文句的加工。在诗文修改过程中,苦心锻炼是不足为奇的,何况是比较深隐的作品呢?

      周注又谓:「刘勰在《原道》里提出『自然之道』,在文体论、创作论里多次提到『自然』,这是他论文的宗旨之一。因此『呕心吐胆』,『锻岁炼年』是违反他主张自然的论文宗旨的,不是他的意思。」

      周汝昌《新议》:「《文心》一书,上半部是『文体』,下半部是『文术』。其中一篇,就叫《总术》,试听其言:『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才之能通,必资晓术。』『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弃术任心,如博塞之邀遇。』……所以他的主张是:必须像弈者,『术有恒数,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可见他从来不曾倡导『纯任自然』。就算是『自然会妙』吧,那也必须是精于文术的作家,作够了『按部整伍』的工夫之后,才能有『以待情会』的结果。……所以,在彦和看来,文学创作都是『精虑』而『造』,哪有真正不『虑』而成『文』的人和事呢?

      「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再看补文,就不应认为它与彦和的『创作思想』『文艺理论』有什么抵触难通。补文中所显示的层次是:「(一)先比作烟霭、容华;(二)随即指出烟霭容华是天然的,而文学并不是靠天然;(三)所以才要刻意于隐秀之方,研练之术;(四)这种『人巧』的文,也与『自然』同为至美,所以说『不让乎天工』,『有同乎神匠』了。

      「在此,我们还应回顾彦和在刚一开卷就说的──『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而《隐秀》正谓『譬诸裁云制霞,不让乎天工;斲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这一点也不是什么『矛盾』『冲突』,正是相反相成,一事两说。彦和意谓:天然的美,象是人间的良工巧匠画出织成的那样绮丽,而人间的文,也正像天工神匠的创作品一般美妙了。我觉得,这正是常山之蛇,首尾相应,虽是互喻,却当然是以『人巧』的『文』为主来讲话的:连那『无识之物』都『郁然有彩』,我们这『有心之器』反能『无文』吗?这种语意,不烦多讲而自明,但是却仍然有人误会,以为彦和是反对『画工』『锦匠』者,只取一味『自然』。而因此之故《隐秀》补文乃为大相径庭云云。这就去事实太远了吧。」

      本篇补文的来源,已在《文心雕龙板本叙录》里介绍徐校本、冯舒校本、曹批梅六次本和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时作了说明。详见拙撰《文心雕龙的风格学》中《文心雕龙的隐秀论》的第一部份《〈文心雕龙隐秀〉篇补文的真伪问题》。我们所以说本篇补文是根据宋本翻刻,主要是根据曹批梅六次校定本在本篇末尾所附朱谋(郁仪)的跋语。跋云:

      「朱郁仪曰:《隐秀》中脱数百字,旁求不得,梅子庾既以注而梓之。万历乙卯(一六一五年)夏海虞许子洽于钱功甫万卷楼检得宋刻,适存此篇,喜而录之,来过南州,出以示余,遂成完璧,因写寄子庾补梓焉。子洽,名重熙,博奥士也,原本尚缺十三字,世必再有别本可续补者。」

      从补刻的朱谋《隐秀》篇跋语看来,钱功甫家藏书有「万卷楼」之称,钱功甫于万历甲寅(一六一四年)从阮华山买到宋刻本《文心雕龙》珍藏后,第二年(万历乙卯)许重熙就从他家里过录,带给朱谋。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宗室十人》:「宁藩中尉贞静先生谋,……明兴以来,……诸王子孙,好学修行,比西京之刘向者,……未有如郁仪者也。著书百有十二种,皆手自缮写,稿至数易,未尝假手小胥。」而且朱谋从弱冠以来,「手抄《雕龙》,讽味不舍画夜」。在一五九三年写《文心雕龙跋》时,就说已下了三十多年的功夫,到一六一五年看到抄补的《隐秀》篇时,就已对《文心雕龙》这部书下了五十多年的功夫了。补的这四百多字如果是假的,岂能瞒得过朱谋的眼力!

      值得注意的是增补的《隐秀》下半篇两板,字的刻法和原板有区别,其中「凡」字刻作「●」,「盈」字刻作「●」,「绿」字刻作「●」,「炜」字刻作「●」,都和其它各篇的这些字的笔画不同。最特别的是「恒溺思于佳丽之乡」的「恒」字缺笔作「恒」,这显然是避宋真宗的讳。可见抄补《隐秀》篇时,就照着宋刻的原样模写,而梅子庾补刻这两板时,也照着宋本的原样补刻。兹附书影两张,以见这次补刻《隐秀》篇的面貌。(书影见下页)

      明朝中晚期还没有根据缺笔鉴定板本的风气,假如阮华山作伪,怎么会伪造得那么周到呢?

      明朝人的确有伪造古书和乱改古书的事,但这多半是私家刻书坊干的。像《隐秀》篇的补文,在万历年间迭经许多学者、藏书家和毕生校勘《文心雕龙》的专家鉴定校订过,而且补文当中还有避宋讳缺笔的字,显然是根据宋本传抄翻刻的。而且假如明人伪造这段补文,尽可以完全补起来,为什么故弄玄虚,还要阙十三个字呢?如果硬说补文是明人伪造的,那么朱谋这段跋语也必然是伪造的。为什么这段跋语交代补文的来源这么清楚,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何况朱谋是朱明王朝的宗室,这样高贵的王孙,有谁敢伪造他的跋语呢?

      杨明照谓宋本《文心雕龙》「不仅明清公私书目未见著录,其它文献……也无一语提及」。其实不然。本篇上引补文的校语,字句颇有出入,根据不像出于一本。如何焯《义门先生集》卷九跋云:「《隐秀》篇自『始正而末奇』,至『朔风动秋草』『朔』字,元至正乙未刻于嘉禾者,即缺此一叶,此后诸刻仍之。胡孝辕、朱郁仪皆不见完书,钱功甫得阮华山宋椠本钞补,后归虞山,而传录于外甚少。康熙庚辰心友(名煌)弟从吴兴贾人得一旧本,适有钞补《隐秀》篇全文。」这个「旧本」,可能就是从宋本系统来的。

      清吴骞《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卷四:「胡夏客曰:『《
隐秀》篇书脱四百余字,余家藏宋本独完。』……夏客字宣子,海盐人孝辕先生子也。然据所录补四百余言,尚不无鲁鱼。爰复为校订,录于简端。」杨明照根据何焯说胡夏客的父亲胡震亨没有看见宋本《
文心雕龙》,就断定胡夏客家藏宋本《文心雕龙》也是假的。其实胡震亨没见过的本子,胡夏客完全可能入藏。朱谋到了晚年才看到宋本《文心雕龙》,也说得很明确。至于说钱允治、朱谋等为什么对宋本《文心雕龙》的其它篇章没有进行校勘,我们用冯舒的跋语来作答复,那就是「别篇颇同此本」,用不着一一列举了。

      清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刘彦和《雕龙练字》篇有云:『……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有别风。』(今本脱此二句,宋本有之)」可见卢文弨也见过宋本。怎么能说所有文献「无一语提及」呢!

      周汝昌《新议》:「若论此事,也不能孤立简单地对待。今世所存『宋本』,作作统计,是否每部书都是前有来龙,后有去脉,著录分明,略未湮埋迷藏过的?有无忽得一宋本,未详何自,而且非赝鼎可比的?因为钱功甫第一次发现是『得阮华山宋本』,宋本者,应指刊本,而非影写和抄写本,……。抄本当可窜入明人伪托之文词。若是刊本,是否有明仿宋板之书?或某书真有过全部基本宋板而个别篇页抽换或楔入伪品之例?此在专家,考论若能加详,说服自然较力,否则只执着于该书之『宋本』未详来去之迹,即认为『可疑』──进而断其为伪,恐怕从论证方法上说,是稍嫌粗略孟浪的。

      「又如,有人说:『今所见元本,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其款式当出宋本,则所脱一叶当为四百字;今明人抄补者乃为四百十一字,即此亦足以知其为伪撰矣』云云。……断谳者的依据是差了『十一字』,比四百字的涵量要『超溢』,而朱(谋)氏清楚记明了许自钱处得宋刻原本实缺『十三字』。那么,所谓缺十三字,不知是否都是『占了格子』的?如果缺文就是指文词缺漏不具,那个所缺的『十三字』与所『溢』的『十一字』,岂不正说明问题?十一与十三之差只是两个格子的事情,则可否是空格或墨钉的『占位』?……如果有可能是如所拟的情形,则『四百十一字』在那一板面上又是完全『容纳』得下的了。」

      《札记》:「案此纸亡于元时,则宋时尚得见之,惜少征引者,惟张戒《岁寒堂诗话》引刘勰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此真《隐秀》篇之文。今本既云出于宋椠,何以遗此二言?然则赝迹至斯愈显,不待考索文理而亦知之矣。」

      周汝昌《新议》:「张戒在其《诗话》中,一共有两次引及了彦和的《文心》,在卷上,有一处说:『刘勰云: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刘彦和在什么时候说过了『因情造文,不为文造情』这样的九个字的原文呢?──那么,……又是什么理由使黄氏等人一眼认定并一口咬定那『隐秀逸文』十二个大字就是『宋本《文心雕龙》原文』,并且如此铁案,不可动摇的呢?……

      「张戒所谓的『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十二个字,不是原文,也可以从《隐秀》始终未逸之文来审辨。盖彦和在文章开始,已经为隐为秀下了『界说』。即:『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以后又说:『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补逸文)。那么,刘彦和还要在『原文』中另一处第三次地为隐秀下定义吗?……张戒……所谓『情在词外』,其实就是指原文的『义生文外』的话。……至于所谓『状溢目前』则字面现象上是传本《文心》此篇中所无的,可是已经补逸的文字中,则确乎有『远山烟霭』『娈女容华』的比喻,又说:『挥之则有余。』这不正就是『状溢目前』的意思吗?假令彦和原文实在只有『独拔』和『卓绝』是说『秀』的话,那么张戒这位宋人当然是留不下『状溢目前』的印象了。」

      又:「但是我并不是即此认为钞补之文毫无问题了。这问题主要表现为缺字太多。……这些『空字』处,今存的补文都不高明,肯定是后来妄人为『求全』而以意填入的。这些坏字,当然增加了纪昀等人的『词殊不类』的感觉。……将所感觉到的疑点,统统归结到一个『明人伪托』上去,实在是一个过于简单化的、容易造成是非颠倒的思想方法。」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九
  指瑕 第四十一
  《颜氏家训文章》篇:「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

  又:「《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参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
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
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

  纪评:「文字之瑕,殊不胜指。此标举数篇以示戒,毋以挂漏为疑。」

  《札记》:「此篇所指之瑕,凡为六类:一、文义失当之瑕;二、比拟不类之瑕;三、字义依稀之瑕;四、语音犯忌之瑕;五、掠人美辞之瑕;六、注解谬误之瑕。虽举证稀阔,正宜引申以求。观《颜氏家训》、《匡谬正俗》诸书,知文士属辞,实多瑕颣。古人往矣,诚宜为之掩藏,然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别白书之,亦所以示鉴也。窃谓文章之瑕,大分五族,而注谬之瑕不与焉。一曰体瑕;二曰事瑕;三曰语瑕;四曰字瑕;五曰剿袭之瑕。体瑕者,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陈思《文诔》,旨言自陈是也。事瑕者,相如述葛天之歌,千唱万和;曹洪谬高唐之事,不记绵驹是也。语瑕者,陈思之圣体浮轻,潘岳之将反如疑是也。字瑕者,诡异则若哅呶,依稀则若赏抚是也(以上举例,皆本原书)。剿袭之瑕,苏绰拟《周书》而作《大诰》,扬雄拟《易》而作《太玄》是也(此本颜君说)。总之,古人之瑕,不可不知,己文之瑕,亦不可不检。元遗山诗曰:『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较短长。』今之人欲指斥前瑕者,岂可不知斯旨哉!」

  范注:「吾人属文,志在行远,而文字之疵瑕,与夫意义之疏误,谁能自免?正赖同好之士,砻诸错诸,以求完密。《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此其雅量,诚非山东鄙俗所能梦想者矣。窃谓评时人之文,不可稍杂意气;评古人之文,不可略存成心;持商量之诚意,发和悦之德音;献替臧否,孰不喜纳?所谓虽古人复生,亦不得罪其诽谤者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夏后之璜,不能无颣,随侯之璧,不能无瑕。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时或神思失照,检括未周,岂无病累之句,以害锦绣之篇?知音君子为之诋诃其非,不更文饰其过,斯固作者之诤友,后生之炯鉴也。昔陈思定敬礼之文,任昉削仲宝之牍,张融赋海,恨不道盐,彦伯序征,益韵写送,此得之并世,闻义则徙者也。颜监《匡谬》,掎摭及于末微;知几《点烦》,丹黄烂其盈幅。此遇诸异代,摭实而谈者也。彦和论文,亦尝举昔人之疵以诫后学,其言散见,诤难非一。复着《指瑕》专篇详之。」案此引文「隋侯之璧」一语,即有用事之失,也是一「瑕」。

  又:「吾观《文心》一书,指摘创痏,历诋前文,尝举王朗《杂箴》,『乃置巾履』(《铭箴》);陈思《文诔》,『旨言自陈』(
《诔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蝴蝶』;『尊灵永蛰』,『永蛰可拟于昆虫』(《指瑕》,又《金楼子立言》篇亦有此语)。凡若此类,为病非浅,而昭明概从裁汰,不入选楼。黄门初仕南朝,俗好击难,家有诋诃,亦尝着其说于《家训文章》篇。……诸所弹射,言皆核实。而是众作,《文选》并刊削弗载。」

  《校释》:「观舍人此篇所论,知文章汉魏以来,作家弥盛,篇章乃繁。疵累既生,纠弹遂出,此固事势所必然,亦评文家之天责也。篇中所举陈思、安仁之瑕,亦见《金楼子》及《颜氏家训》,此《
序志》篇所谓不以同为病也。《家训文章》篇尚有数条:吴均赋《
破镜》,则『择题不慎』之瑕也;『是耶』『云母』之句,则『声音嫌疑』之瑕也;『伐鼓渊渊』之语,则『引《诗》不当』之瑕也;『
渭阳桓山』之辞,则『用事讹滥』之瑕也;其讥蔡王之文,则『代言未允』之瑕也;斥『大麓』『九五』等语,则措词失体之瑕也。凡此诸条,本篇虽未论及,亦在所当戒。盖文章瑕疵,更仆难数,略陈梗概,所以示秉笔为文,不宜疏略耳。」

  《斟论》:「文之瑕病亦多矣,彦和所指陈乃至《颜训》所补述,特不过魏晋名家无意铸成之过错,或近世文士有心掉弄之玄虚,皆其荦荦大者而已,若就修辞细节而言,世人所易蹈故袭常之缺失,检阅故籍,不一而足。」以下引傅隶朴《中文修辞学》第十四章《疵累》,「凡举锋犯、伤尽、背礼、繁芜、简失、雅谬、重复、矛盾、标异、语意未完等十一目,各先之以叙说,继之以若干示例。」此外,章学诚《古文十弊》亦可互参。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一〕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二〕;以之垂文〔三〕,可不慎欤!

〔一〕 《札记》:「案《管子戒》篇文曰:『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注:出言门庭,千里必应,故曰无翼而飞),无根而固者情也(注:同舟而济,胡越不患异心,故曰无根而固),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荣。』案彦和引此,断章取义,盖以无翼而飞,无根而固,喻文之传于久远,易为人所记识,即后文『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一朝,可以无惭千载』之意。亦即《赞》『斯言一玷,千载弗化』意。」

〔二〕 《校注》:「『匪』,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非』。按作『非』与《金楼子立言下》篇合。」《斟诠》:「『匪』『非』古通。《说文通训定声》:『匪,假借为非。』《广雅释诂四》:『匪,非也。』」

〔三〕 《校注》:「『垂』,两京本、胡本作『缀』。按此为申述上文之辞,作『缀』嫌泛。《原道》、《诸子》、《程器》三篇,并有『垂文』语。《金楼子》亦作『垂』。」郭注:「『之』,指声与情。声音有当与不当,即下文所说的『比语求蚩,反音取瑕』。情感有合礼与不合礼,如潘岳『悲内心』『伤弱子』。所以说:『以之垂文,可不慎欤?』」

古来文才〔一〕,异世争驱〔二〕;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纤密,〔三〕而虑动难圆〔四〕,鲜无瑕病〔五〕。

〔一〕 「才」,《金楼子立言下》篇作「士」。按「才」字与下第二句复,当以作「士」为长。

〔二〕 《校证》:「两京本『异』作『毕』。」

〔三〕 二句意谓有的才华卓越,爽朗迅捷;有的思虑精纯,用心细密。

〔四〕 《校注》:「『圆』,《金楼子》作『固』。按本书屡用『
圆』字,『固』字盖涉上文而误。」《校证》:「『圆』,《金楼子立言下》作『固』,『固』疑『周』讹。」《考异》:「『圆』即『周』,诸本作『圆』,不误。」

      《札记》:「『虑动』二句,本陈思。」又:「《金楼子立言》篇下有『管仲有言』,至『施之尊极,不其嗤乎』云云,与此篇校,但少『或逸才以爽迅』二句耳。」

〔五〕 「虑动难圆,鲜无瑕病」,尽管有的人用思很精细,但思想活动总是难以面面俱到,所以很少没有毛病的。

      以上为第一段,论古来文学写作,瑕疵为常见现象,应当谨慎避免。

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一〕,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二〕。浮轻有似于胡蝶〔三〕,永蛰颇疑于昆虫〔四〕,施之尊极〔五〕,岂其当乎〔六〕!

〔一〕 《校证》:「『俊』,《金楼子》作『隽』,《御览》五九六作『俊』。」《校注》:「『隽』,『俊』之省。」

〔二〕 《训故》:「《陈思王集武帝诔》:『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冬至献袜颂》:『翱翔万域,圣体浮轻。』」圣体指魏明帝。《校证》:「案『圣体浮轻』,语出子建《冬至献袜颂》,董斯张《吹景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原注已言之,刘氏误引。」《说文》段注:「凡虫伏为蛰。」

〔三〕 《校注》:「『浮轻』,《御览》五九六引作『轻浮』;《
事文类聚》别集五引同。按此『浮轻』与下文『永蛰』,皆承接上文,不应彼此差池。《金楼子》亦作『浮轻』。」

      《校证》:「『胡』,冯本、汪本、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四库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蝴』,《御览》、《事文类聚》同。」按元刻本亦作「蝴」。

      明董斯张《吹影集》卷三「子建未可轻诋」条:「刘彦和《文心雕龙》,摘陈思瑕语,谓其诔武帝云『圣体浮轻』,诔明帝云『尊灵永蛰』(杨明照:按「圣体」「尊灵」二句当互易;「诔明帝」之「诔」当作「颂」),至以蝴蝶昆虫讥之。案《广雅》曰:『
二气相接,轻清为天。』(杨注:按见《释天》,「二」当作「三」)《宣夜》曰:『天无质,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杨注:见《书钞》卷一四九、《御览》卷二等引《抱朴子》)以天拟父,苍苍者亦韩凭所化乎?《系辞》云:『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蛰龙不可以喻死君,则飞龙独可以喻生君乎?文人相轻,直是不度德,不量力。今枵然其腹,而侈东莞之讥弹者,亦榆枋之笑也。」

〔四〕 《校注》:「『疑』,《金楼子》作『拟』,《御览》、《
事文类聚》引同。按《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赞》:『董贤之爱,疑于亲戚。』颜注:『疑,读曰拟;拟,比也。』意舍人此文,原是『
疑』字。《金楼子》等作『拟』,盖改引也。」

      潘重规云:「『拟于』与『有似』义近。彦和此文但谓『浮轻』一词有似描写胡蝶,『永蛰』一词有似叙述昆虫。」(见《
斟诠》引)《颜氏家训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赵注:「《岳集》所载《悼亡赋》无此句。」郝懿行《颜氏家训斟记文章篇》「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条:「案《文心雕龙指瑕》篇云:『永蛰颇疑于昆虫。』又云:『潘岳悲内兄,则云感口泽。』此云《悼亡赋》怆手泽,今检潘集,都未见此二语,何也?」

      《文镜秘府论十四例》:「轻重错谬之例:陈王之诔武帝,遂称『尊灵永蛰』;孙楚哀人臣,乃云『奄忽登遐』(子荆《
王骠骑诔》。此错谬一例也,见《颜氏传》)。」

〔五〕 《斟诠》:「尊极,指父与君言。《礼记丧服小记》:『
养尊者必易服。』郑注:『尊谓父兄。』君位曰极,如登极,取至高无上之意。」

      《缀补》:「《事文类聚》引『之』作『于』,义同。」

〔六〕 「岂其当乎」,《校注》:「《金楼子》作『不其嗤乎』。按《御览》、《事文类聚》引并作『不其蚩(与嗤通)乎』,与《金楼子》合。」《考异》:「蚩、当皆通,……两存为是。」《校证》:「顾校『其』作『有』。」

左思《七讽》〔一〕,说孝而不从〔二〕,反道若斯〔三〕,余不足观矣〔四〕。潘岳为才,善于哀文〔五〕,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六〕伤弱子,则云心如疑〔七〕。《礼》文在尊极〔八〕,而施之下流〔九〕,辞虽足哀,义斯替矣〔一○〕。

〔一〕 《札记》:「左思《七讽》,今无考,然六朝人实有太不避忌者。」范注:「左思《七讽》文已残佚,说孝语无可考见。」

〔二〕 「说孝而不从」,《文心雕龙注订》:「此语即《论语》『
子曰无违』旨。」

〔三〕 《校注》:「『道』,《文通》二五引作『古』。按《杂文》篇:『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则《七讽》之『说孝不从』,当是违反『儒道』。《原道》篇赞『炳耀仁孝』,《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程器》篇『黄香之淳孝』,足见舍人为重视『孝』者,故以『反道』评之。若作『古』,则非其指矣。」

〔四〕 《论语泰伯》:「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

〔五〕 《校注》:「按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书钞》一百二引)」

      《晋书潘岳传》说潘岳「尤善为哀诔之文」。《哀吊》篇说潘岳的哀辞「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六〕 《训故》:「《礼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范注:「案潘岳悲内兄文,今已无考。」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惟潘集《悼亡赋》无『手泽』云云,刘谓悲内兄或近是。」

〔七〕 《训故》:「《檀弓》:孔子观送葬者曰:善哉为丧乎,……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潘岳《金鹿哀辞》:『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金鹿,岳幼子也。」

      《校注》:「曹植于其首女金瓠之殇所作哀辞,有『悲弱子之无愆』(《曹集》九)语,是『弱子』为婴孩通称。」

      《斟诠》:「如疑,语本《礼记檀弓》:『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德矣;小子识之。」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郑注:『慕,谓小儿随父母啼呼;疑者,哀亲之在彼,如不欲还然。』孔疏:『疑者,谓凡人意有所疑,则彷徨不进,今孝则哀亲在外,不知神之来否,如不欲还然,故如疑。《问丧》云:「其反也如疑。」郑注云:「疑者,不知神之来否。」与此相兼乃是。』」按潘文或指将反时,如疑心金鹿还没有死,未必是用《礼记》典故。

〔八〕 牟注:「《礼》,指《礼记》。尊极,这里指父母。《诏策》篇曾说:『君父至尊,在三罔极。』本篇所用两个『尊极』,都和『至尊』义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九〕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附录《文病若干事》:「按金鹿乃岳幼子,故刘云施之下流。」

〔一○〕《斟诠》:「替,废灭之义。《书大诰》:『不敢替帝命。』旧传:『不敢废天命。』《国语周语》:『令德替。』韦注:『替,灭也。』」

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一〕,而崔瑗之《诔李公》〔二〕,比行于黄虞〔三〕,向秀之《赋嵇生》,方罪于李斯〔四〕;与其失也,虽宁僭无滥〔五〕,然高厚之诗,不类甚矣〔六〕。

〔一〕 《校注》:「《礼记曲礼下》:『儗人必于其伦。』郑注:『儗犹比也。』是『拟』当作『儗』,始与《曲礼》合。《历代赋话续集》(十四)引作『儗』,盖意改也。」

〔二〕 《札记》:「文无考。然汉文多有此类,不足为嫌。」范注:「《后汉书谢夷吾传》载班固荐表,崔文当亦此类。」按《颂赞》篇:「又崔瑗文学,……虽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诔碑》篇:「孝山、崔瑗,辨絜相参。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固诔之才也。」《书记》篇:「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

      《校注》:「按子玉诔文已佚。以其时考之,『李公』未审为李固否?固曾为太尉,且有盛名(见《后汉书郎顗传》及固本传),对瑗亦极推崇(见《后汉书》瑗本传)。见诛后,瑗为之作诔,谅合情理。」

      《后汉书崔瑗传》:「时李固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书礼致殷勤。」周注:「李公当指李固,为后汉大臣,以正论忤梁冀被害。用他来比黄帝虞舜,实非其伦。」

      牟注:「与崔瑗(公元七八──一四三年)同时的『李公』(姓李而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合、李固。李固卒于一四七年,李修为太尉在公元一一一至一一四年,略早;李合在公元一一七至一二六年两度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合的可能性较大。」

〔三〕 《校注》:「『黄虞』,谓黄帝、虞舜。《汉书王莽传赞》:『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着黄虞之裔。』《陶渊明集赠羊长史》诗:『慨然念黄虞。』」

〔四〕 《训故》:「《向秀传》:嵇康被诛,秀作《思旧赋》云: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文选思旧赋》李善注:「《史记》曰:『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乃具斯五刑,论要斩咸阳。斯出狱与其中子三川守由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取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夷三族。』《文士传》云:『嵇康临死,颜色不变,谓兄曰:「向以琴来不?」兄曰:「已来。」康取调之,为《太平引》。曲成,叹息曰:「《太平引》绝于今日邪?」』」

      《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思旧赋》云:『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此以李相之临死张皇,反形叔夜之从容就戮。正言叔夜胜于李相,非以叹黄犬媲顾影弹琴也。彦和说误。」

〔五〕 《校证》:「『僭』原作『降』,梅据孙汝澄改。」梅注:「《左传》:蔡声子曰: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按此见襄公二十六年。

      范注:「宁僭,谓崔瑗之诔李公;无滥,谓向秀之赋嵇生。《左传》哀五年杜注:『僭,差也。滥,溢也。』」

〔六〕 《校证》:「『厚』原作『原』,冯校云:『原当作厚。』黄注本改。」《校注》:「按黄氏改『原』为『厚』是。高厚之诗不类,见《左传》襄公十六年。」黄注:「《左传》: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左传》襄公十六年:「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诗歌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荀偃怒且曰:『诸侯有异志矣。』使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归。」杜注:「齐有二心故。」孔疏:「歌古诗,各从其恩好之义类,高厚所歌之诗,独不取恩好之义类,故杜云齐有二心。刘炫云:『歌诗不类,知有二心者,不服晋,故违其令。违其令,是有二心也。』」

      《杂记》:「《左传》襄十六年:『齐高厚之诗不类。』彦和引此,乃结束上文拟不于伦之意。」

      牟注:「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类甚矣』表示虽不得已时,可以『宁僭无滥』,但所比不能过分不伦不类。」

凡巧言易标,拙辞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一〕,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二〕。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毛传:『玷,缺也。』」斯波六郎:「《
春秋左氏传》僖公九年:『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杜注:『言此言之缺难治,甚于白圭。』」

〔二〕 范注:「陈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称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滥,四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魏晋文人的作品为例指出四条毛病;一是用词不当,二是论孝反道,三是尊卑不分,四是比拟不伦。

若夫立文之道〔一〕,惟字与义。字以训正,义以理宣〔二〕,而晋末篇章,依希其旨〔三〕,始有赏际奇至之言〔四〕,终有抚叩酬即之语〔五〕,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六〕。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七〕?抚训执握,何预情理〔八〕?《雅》《颂》未闻〔九〕,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一○〕,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一一〕。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一二〕。

〔一〕 「道」指门径、方法。《左传》定公五年:「吾未知吴道。」注:「道犹法术也。」

〔二〕 《注订》:「字得训解而后确,义必循理而后扬也。」《斟诠》:「言用字以顺训得其正解,命义以合理获所宣达也。」

〔三〕 《校证》:「两京本『希』作『稀』。」元刻本作「俙」。《注订》:「『希』通『稀』。」范文澜云:「依希其旨,即语意模糊不清。」(《中国通史简编》三编二册)

〔四〕 《校证》:「『始』,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误『斯』。《文通》『赏』作『实』。案《文选》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讽高历赏』(此事黄侃所举),任彦升《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如此之等,上非故训,下异方言,相沿习用,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故彦和谓之情浇文讹也。《文通》作『实』,误。」

      《札记》:「『赏际奇至』『抚叩酬即』二语,今不知所出。」范注:「此节……聊引《世说新语》数事说之。赏际奇至(
「至」疑当作「致」)或即如《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
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讦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诗》三百篇似不得单指一二句以为最佳,然各以己之所喜,谓有深致,似尚无大过。又如刘注引《郭璞别传》曰:『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才学赏豫,足参上流。』又:『孙兴公作《庾公诔》。袁羊曰:见此张缓。于时以为名赏。』《晋书文苑顾恺之传》:『尝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奇见赏。』六朝人好言赏,然如上例,似不应致讥。……或其甚者,竟举一字以为赏。李谔上书谓『争一字之巧』殆指此欤!」《注订》:「赏际奇至此言文成当赏鉴之际,而有惊奇高至之感,至犹致也。」

      《斟诠》:「赏际奇至,犹言『赏会奇致』,亦即『欣赏领会奇异情致』之意也。际,《说文》:『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广雅释诂》四:『际,会也。』赏际,犹言赏会,《宋书谢弘微传》:『唯与族子灵运、瞻、曜、弘微,并以文义赏会。』『至』,与『致』通。《庄子外物》:『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释文》:『致,至也,本亦作至。』《礼记礼器》:『礼也者,物之致也。』郑注:『致之言至也。奇致,犹言奇趣。』《字汇》:『致,趣也。』《南史萧范传》:『招集文士率意题章,亦时有奇致。』谢朓《敬亭山》诗:『要欲追奇趣,即此陵丹梯。』」

〔五〕 《校证》:「『有』原作『无』,铃木云:『当作有。』案作『有』义长,今据改。」又:「『即』,谢云:『当作酢。』《文通》作『酢』。案《文选》谢灵运《南楼望所迟客》云『即事怨睽携』,沈休文《钟山诗应西阳王教》云『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云『即此陵丹梯』,当即彦和所指,不当作『酢』。日本刊本『即』移『酬』上。」

      范注:「《札记》曰:『无当作有。』谢校曰:『即当作酢。』……抚叩酬酢,或即如《(世说)言语》篇:『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

      《斟诠》作「终有抚叩即酬之语」,校云:「『即酬』原倒作『酬即』,据铃木引冈本乙正。」「抚叩即酬,犹言随机叩问,即口酬答也。抚,读如『抚今思昔』之抚。《说文》:『抚,一曰揗也。』《说文》『揗』字段注:『《广雅释诂》曰:「循,顺也。」今人抚循字,古盖作揗。』《说文通训定声》:『揗,假借为循。』揗、顺皆随义。酬即酬酢,有应对之义。《苍颉篇》:『主答客曰酬,客酬主人曰酢。』《易系辞上》:『是故与酬酢。』注:『
酬酢,犹应对也。』沈约《与范述曾》诗:『仰酬睿旨。』……谢灵运《应旸》诗:『调笑辄酬答,嘲谑无惭沮。』」

〔六〕 范注:「单举一字,指以为情,或即如《(世说)排调》篇:『庾园客诣孙监,值行,见齐庄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试之曰:「孙安国何在?」即答曰:「庾稚恭家。」庾大笑曰:「诸孙大盛,有儿如此。」又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还语人曰:「我故胜,得重唤奴父名。」』注引《孙放别传》曰:『放应机制胜,时人仰焉。』」

      郭注:「『单举一字』,即不言『赏际』,单说『赏』;不言『抚叩』,单说『抚』。『指以为情』,谓用一字表达二字之义。」

      《斟诠》直解为:「主客问对之时,往往但对片言单字,指事类情,以相嘲谑也。」

〔七〕 范注:「《说文》:『赏,赐有功也。』《广雅释诂三》:『抚,持也。』」《札记》:「夫赏训锡赉四句,用赏者,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传论》之『讽高历赏』;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弥深』。」

      《杂记》:「案屈原《怀沙》有『抚情效志』语。」

      《尔雅释诂》:「锡,赐也。」「赉,予也。」「赉」,《说文》亦训赐。

      牟注:「心解,内心领会。《礼记学记》:『虽终业,其去之必速。』郑注:『学不心解,则亡之易。』」

      《校注》:「《文选》谢灵运《游南亭》诗『赏心唯良知』,又《邺中集诗序》『赏心乐事』,谢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桥》诗『赏心于此遇』,沈约《游沈道士馆》诗『寄言赏心客』,任昉《王文宪集序》『缀赏无地』,并用赏字关心解之例。又按《汉书酷吏尹赏传》:『尹赏,字子心。』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是赏关心解,汉人已用矣。」

〔八〕 《校注》:「《文选》傅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微管之叹,抚事弥深』,又『抚事怀人』,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抚志惭场苗』,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抚存悼亡』,并用『抚』字预情理之例。」

      《斟诠》:「抚,《广雅释诂》训持。而执,持也,见《诗简兮》『左手执钥』句郑笺。《广雅释诂》亦训持。《汉书食货志》:『轻微易藏,在乎把握。』是抚之本训为执持掌握也。」又:「情理,谓情趣理会,此处二字上名下动,非平行复合词,与上文『心解』一词相对。《后汉书廉范传》:『情理之枢,亦有开塞之感焉。』」

      郭注:「抚训执揗,本训也;抚训抚问、垂询,引申义也;故云:『抚训执握,何预情理。』」

〔九〕 《校释》:「『始有赏际奇至之言』二句,颇难索解。观下文独标『赏』『抚』二字,用相诋诃,则晋人文中,或有『赏际奇至』『抚叩酬酢』等词,舍人病其用字讹义,致意义依希。然以锡赉作心解之意,用执握指情理为言,乃文家引申本义而用之之法,初不必为瑕累。盖一字初本一义,及文家转相引申,而后数义一字。如都本先王宗庙所在地,而《诗》有『洵美且都』,则以为都闲矣;《史记》有『姣冶娴都』,则以为都雅矣。盖都城为人物萃荟之地,才质闲美者众,异于他方,故引申为闲雅之义。……以此论彼,事同一例,不得曰『雅颂未闻』也。」

      向长清《文心雕龙浅释》译此数语云:「开始时有『赏』、『际』、『奇』、『至』这样的字眼,后来又有『抚』、『叩』、『酬』、『酢』这样的语言。每单单举一字,就认为它能表示一种情理。例如『赏』字,《世说新语》有『于时以为名赏』;又如『抚』字,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中便有『抚事弥深』。『赏』字本来训为『锡』和『赉』,『抚』则训为『执』和『握』,这和他们所谓的心解和情理又有什么关系?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中的『
讽高历赏』,《郭璞别传》的『才学赏豫』,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的『抚事弥深』,其中的『赏』字和『抚』字,指的都不是赏赐与持握,简直不知所云。以上所举的『赏』、『际』、『奇』、『
至』与『抚』、『叩』、『酬』、『酢』的含义,都是《雅》《颂》中所无,汉魏时代的文士所未尝用过的。」《校注》:「此段专就文字训诂言,『颂』,疑当作『颉』。『雅』,谓《尔雅》;『颉』,谓《仓颉篇》也。」

〔一○〕郭注:「悬领,犹言凭空领会。课,责也,引申有推求之义。课文,推敲文字。」

〔一一〕《斟诠》:「情讹,犹言情伪。《诗小雅正月》:『民之讹言,亦孔之将。』郑笺:『讹,伪也。』浇,犹言文薄。《文选》李康《运命论》:『文薄之弊,渐于灵景。』翰注:『文德之浇薄。』」

      《札记》:「案晋来用字有三弊:一曰造语依稀,如『
赏』『抚』二字之外,戒严曰『纂严』,送别曰『瞻送』,解识曰『
领悟』,契合曰『会心』。至如品藻称誉之词,尤为模略,如嵇绍劭长,高坐渊箸,王微迈上,卞壸峰距,王恭亭亭直上,王忱罗罗清疏,叩其实义,殊欠分明,而世俗相传,初不撢究。二曰用字重复,容貌姿美,见于《魏书》,文艳博富,亦载《国志》,此皆三字稠迭;两字复语,尤难悉数。三曰用典饰滥,呼征质曰『周郑』,谓霍光为『博陆』,言食则『糊口』,道钱则『孔方』,称兄则『孔怀』,论婚则『宴尔』,求莫而用为『求瘼』,计偕而以为『计阶』,转相祖述,安施失所,比喻乖方,斯亦彦和所云文浇之致弊也。」

      骆鸿凯《文选学余论》二《指瑕》:「按用『赏』者,《文选》如沈休文《宋书谢灵运论传》之『讽高历赏』,任彦升《王文宪集序》之『缀赏无地』(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亦有「赏心」之语)。用『抚』者,如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之『抚事怀人』,《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将军表》之『抚事永念』。用『
即』者,如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之『即事怨睽携』,沈休文《
游钟山诗》之『即事既多美』,谢玄晖《敬亭山诗》之『即此陵丹梯』。此类上非故训,下异方言,后人沿习,不以为异。而当时骤读,颇费摸索。谓之『情讹』『文浇』,非过语也。」

      《注订》:「此节专论『单举一字,指以为情』之非。特举『赏』『抚』二字为例,所谓『情讹』『文浇』者是也。」

      曹学佺批:「此段驳得不是。」

〔一二〕斯波六郎:「《尚书胤征》:『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近代辞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一〕,反音取瑕〔二〕,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三〕。

〔一〕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蚩』作『媸』。」

      牟注:「比语: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缺点。」

〔二〕 《札记》:「《金楼子杂记》篇上云:『宋玉戏太宰屡游之谈,流连反语,遂有鲍照伐鼓、孝绰布武、韦粲浮柱之作。』(案「伐」「布」「浮」皆双声,惟「布」今属于帮纽,清浊小异,然则三语一也。)《颜氏家训文章》篇云:『世人或有文章引《诗》「
伐鼓渊渊」者,宋玉已有屡游之诮(案此事今无考)。如此流比,幸须避之。』此云『比语』『反音』者,如《吴志》『成子阁』反『石子冈』,《晋书》『清暑』反『楚声』,《宋书》『袁愍孙』反『殒门』,《齐书》『东田』反『癫童』,『旧宫』反『穷厩』,《梁书》『鹿子开』反『来子哭』,《南史》『叔宝』反『少福』,此所谓求蚩取瑕也。(此所谓比语求蚩,只在比语反音,而唐宋以来,并忌字音,如宋人笑「德迈九皇」为「卖韭黄」,明太祖疑「为世作则」为「为世作贼」。)然则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者,岂虚也哉!」

      《札记》注「高厚之诗不类」云:「六朝人常好引此事以讥人。《金楼子杂记》篇上:『何僧智者,尝于任昉坐赋诗而言其诗。任云:「卿诗可谓高厚。」何大怒曰:「遂以我为狗号!」(
高厚切狗,厚高切号)任逐后解说,遂不相领。』」

      《校释》:「比语:按诸本皆作『比』,疑切字之误,下言反音,词异义同,皆指其时反切之学也。」又:「切语求蚩,反音取瑕,实当时之习尚。盖音韵之学初兴,文人多习反切之语,至用相戏谑,有因而生隙者,故舍人举以为戒。观《金楼子》所记数事可知也。」

      范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类是。比语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类是。《金楼子捷对》篇云:『羊戎好为双声,江夏王设斋使戎铺坐。戎曰:「官教前床,可开八尺。」王曰:「开床小狭。」戎复曰:「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又对文帝曰:「金沟清泚,铜池摇漾,既佳光景,当得剧基。」』《
洛阳伽蓝记》载郭氏婢对人曰:『郭冠军家。』其人曰:『此婢双声。』婢曰:『儜奴慢骂。』此即周颙体语之类。亦与反语同为言语声变之法;而六朝南北皆有此风习矣。」

      《颜氏家训文章》篇:「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一本作「宋玉」,当误)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王利器《集解》:「『是耶』之『耶』为父,『
云母』之『母』为母,即比语求蚩之证;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证也,此皆所谓『讳避精详』者也。」

      《杂记》:「顾炎武云:南北朝人作反语,多是双反,韵家谓之正纽倒纽。史之所载,如晋孝武帝作清暑殿,有识者以清暑反为楚声。楚声为清,声楚为暑也。宋明帝多忌,袁粲旧名袁愍,为陨门。」

〔三〕 范注:「彦和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谓此虽不雅,然习俗为是,作者亦不可不留意,以免世之猜忌也。」

      《注订》:「率多猜忌──率用比辞反音,施之于文,情近谐谑,猜忌易生也。故云:『不屑于古,有择于今焉。』有择者,戒滥用也。《文镜秘府论》西卷:『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

      斯波六郎:「案范氏释『不屑于古』为不雅,此宁谓与『不顾于古』意略同,谓『比语、反音之事,不顾古之问题』之意。『不屑』与『不顾』相近,从《序志》第五十『同之与异,不屑古今』之用例可知。」

      刘勰指摘他那个时代的文人「率多猜忌」,利用反切音的方法来讽刺别人,系这种轻薄的作风,他认为是古人不屑为的。

      牟注:「上举诸忌,古代是没有的,如汉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说『是耶非耶』;《诗经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渊渊』等。」

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若排人美辞〔一〕,以为己力〔二〕,宝玉大弓,终非其有〔三〕。全写则揭箧,傍采则探囊〔四〕,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五〕。

〔一〕 「删革」,删节改变。《校注》:「『排』,黄校云:『王本作掠。』何焯云:『排,疑作采。』按《说文》手部:『排,挤也。』《广雅释诂三》:『排,推也。』其训与此均不惬,当以作『
掠』为是。《左传》昭公十四年:『己恶而掠美为昏。』杜注:『掠,取也。』诂此正合。若作『排』,则与下几句文不属矣。」《校证》:「『排』王惟俭本作『掠』。吴云:疑作『采』。」斯波六郎:「作『掠』者应从。」

〔二〕 《校注》:「按《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三〕 黄注:「《春秋》:『盗窃宝玉大弓。』《左传》杜氏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校注》:「按黄范两家注均止引《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以注,于义未备。当再引九年『得宝玉大弓』句,『终非其有』之意始明。」

      《春秋经》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杜注:「盗谓阳虎也。……宝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左传》定公八年:「阳虎劫公与武叔,以伐孟氏。……阳氏败。阳虎脱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以出。」九年:「夏,阳虎归宝玉大弓。」杜注:「无益近用,而只为名,故归之。」《左传会笺》:「阳虎取本国之重器,将以赂外国以求容,徐思其不义之甚,故归之。」

      《陔余丛考》卷四十「窃人著述」条:「顾宁人谓:昔人著述,往往自藏其名而托之于古人,如张霸『百二尚书』之类(见《日知录》卷十八)。今人则好窃人诗文以为己作,此诚风尚之愈变愈下也。然昔人亦有窃人著作者,蔡邕疏云:『今待诏之士,或窃成文,虚冒姓氏。』(见《后汉书蔡邕传》)是汉末已有此风。《世说》:『向秀注《庄子》未竟而卒,郭象遂窃为己注。』(《文学》篇)刘勰亦云:『排人美词,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己有。』」

〔四〕 《训故》:「《庄子》: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范注:「《庄子胠箧》篇:『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造文之士,能杼轴己怀,不相剽贼,斯免瑕累矣。」《庄子集释》引《释文》:「揭,《三苍》云:举也,担也,负也。」「揭箧」,是把箱子扛走,比喻全文剽窃。

〔五〕 范注:「世远者太轻,时用者为尤,谓窃取古辞,是轻薄无行;掠取时说,将自招咎尤。」

      《指瑕》篇对于剽窃别人的辞句也是极端反对的。别人的文章无论多么好,抄来终归不是自己的,无论是全抄或者「旁采」,都是盗窃行为。

      清袁守定《时文蠡测》第三十四则「言不可袭人之词」:「《曲礼》曰:『毋剿说。』言不可揽取他人之言以为己有也。刘舍人曰:『全写则揭箧,彷采则探囊。』袭人之词,古人至比之为盗,可不戒哉!」

      《注订》:「此言掠人美词,以为己力之非,剽窃古人者嫌轻浮,剽窃时人者类盗贼,其过为尤甚焉。」

      《校释》:「蹈袭依仿之风,东汉以后为最盛(仲长统《昌言》已有「窃他人之记以成己说,为学士三奸之一」之论)。能者为之,是为与古人争胜,劣者则不免于剽窃之讥矣。此舍人所以有『揭箧』『探囊』之论也。」

      斯波六郎:「案范氏『轻』释为轻薄,『尤』释为咎尤,但『轻』与『尤』应解为比较窃取罪之轻重之意。如此『然』字亦有着落。」

      黄叔琳评:「尝疑韩昌黎云:『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所谓必己出者,将如何?非比杜撰之比也。然不杜撰,恐又入于相袭矣。昌黎谓樊绍述『文从字顺』,果可信乎?」

      以上为第三段,举出宋齐以来文章方面的毛病,一是字义依稀,二是语音犯忌,三是掠人美辞。

若夫注解为书,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一〕。《
西京赋》称中黄育获之俦〔二〕,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三〕,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四〕。

〔一〕 范注:「纪评曰:『此条无与文章,殊为汗漫。』案《论说篇》云:『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离文虽异,总会是同。』据此,注解为文,所以明正事理,尤不可疏忽从事,贻误后学。何晏见王弼《老子注》,乃以所注作《道德二论》,郭象注《庄子》,亦即以意阐发,无异单篇之论,注与论本可通也。彦和于本篇特为指说,殊存微意,纪氏讥之,未见其可。」

      《注订》:「注解为书,当即文章之类,若专就辞章而言,亦不可废。……故纪说当再详也。」

〔二〕 《校证》:「『俦』原作『畴』,日本刊本作『俦』,案:《文选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字正作『俦』,今据改正。」

〔三〕 《训故》:「李善《文选》注:『《尸子》曰:中黄伯曰:余左执太行之獶而右搏雕虎。《战国策》:范雎说秦王曰:乌获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按此见《秦策三》。梅注:「中黄,国名,多出勇力之士。」《札记》:「按今本《西京赋》薛综注,删去阉尹之说。」范注:「张衡《西京赋》『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俦。』李善注:『《尸子》曰:……而死。』案薛综未见此说,当为李善所删去。」薛综,字敬文,三国吴人。《西京赋》李注:「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谬者,臣乃具释,并称臣善以别之。他皆类此。」今《文选》薛注无「阉尹」句,此善因注有未是,从而去之也。《校注》:「张云璈《选学胶言》(卷二《西京赋》薛综注条)、梁章巨《文选旁证》(卷三《西京赋》「中黄之士」条)并谓今《文选》薛注无阉尹之说,盖为李善删去。」

      《斟诠》:「薛综之注『中黄之士』为『阉尹』,盖涉中黄门而误。《汉书百官公卿表》:『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注:『中黄门,奄人,居禁中,在黄门之内给事者也。』而不知中黄为人名,中黄门为少府之属官,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焉。……阉尹,亦作奄尹,主领宦竖之官。《吕氏春秋仲冬纪》:『命阉尹。』注:『阉,宫官。尹,正也。』」

〔四〕 《校释》:「注解之文,亦论说之一体。舍人《论说》篇言之甚明,故此篇申论瑕疵,举谬解之例。纪评诋其『无与文章』,乃后世文士辨体未精之见也。汉儒通经识字,训解古书,多本师说,精确者固多,固陋墨守之失,亦在所不免。他若诸子之解诂,辞赋之注释,事出文士,匪由经师,则其失尤多。舍人此篇,亦但举一隅以示例耳。」

又《周礼》井赋,旧有疋马〔一〕;而应劭释疋,或量首数蹄〔二〕,斯岂辩物之要哉〔三〕!

〔一〕 范注:「《周礼地官》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郑注引《司马法》曰:『
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为匹马。』《正义》曰:『三十家使出马一匹,故曰通为匹马。』」

〔二〕 《校证》:「『劭』,冯本、汪本、畲本作『邵』。」按:「邵」字当是从元刻本而误。范注:「今存《风俗通》无释匹之文。《艺文类聚》九十三引《风俗通》云:『马一匹,俗说相马比君子,与人相匹。或曰: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俗说度马纵横,适得一匹。或说马死卖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说,诸侯相赠乘马束帛,束帛为匹,与马相匹耳。』(惠栋《九曜斋笔记》卷一引「匹」作「疋」,此处作「诸侯相赠,乘马束帛;帛为疋,与马之相疋耳」。又曰:「今《风俗通》无此语,非全书也。」)按此皆与量首数蹄说未合。《说文》:『匹,四丈也。』《汉书食货志》:『
布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

〔三〕 「辩」字《校证》作「辨」。「辩」、「辨」通。

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疋〔一〕,疋两称目〔二〕,以并耦为用。〔三〕

〔一〕 范注:「《尚书牧誓》:『戎车三百两。』传:『车称两。』《风俗通》:『车有两轮,故称为两;犹履有两只,亦称为两。』段玉裁注《说文》匹字云:『凡言匹敌匹耦者,皆于二端或两取意(二丈为一端,二端为两,每两为一匹)。凡言匹夫匹妇者,于一两成匹取意。两而成匹,判合之理也,虽其半亦得云匹也。马称匹者,亦以一牝一牡离之而云匹,犹人言匹夫也。』案本篇『疋』字皆当作『匹』。《孟子告子》:『力不能胜一匹雏。』孙奭《音义》云:『匹,丁公著作疋。』是也。『疋』即『匹』字之讹,盖汉隶『匹』有变『●』为『小』而作『●』者,见武荣冯绲等碑,故俗又讹为『
疋』。且以『匹』为『匹偶』之『匹』,『疋』为『丈疋』之『疋』,则尤讹也。」

      《斟诠》:「正名,谓辩定事物之名称。《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注:『正百事之名。』」

〔二〕 《校注》:「『疋』,黄校云:『元脱,杨补。』……按张本、何本、谢钞本正有『疋』字,未脱。」按元刻本、弘治本无第二「疋」字。郭注:「『目』作动词用。『匹两称目』,谓马以匹称之,车以辆目之也。」是「称目」犹称谓。

〔三〕 《斟诠》:「『并』,正字作『并』,《说文》:『并,并也,从二立。』耦,两人也。《考工记匠人》『二耜为耦』疏:『
两人耕为耦。』案凡二人皆为耦。《左氏襄公二十九年传》:『射者三耦。』杜注:『二人为耦。』」牟注:「《风俗通义》:『车一两,谓两两相与为体也。原其所以言「两」者,箱辕及轮,两两而耦,故称「两」耳。』(《艺文类聚》卷七十一)」

盖车贰佐乘〔一〕,马俪骖服〔二〕,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疋矣〔三〕。疋夫疋妇〔四〕,亦配义矣〔五〕。

〔一〕 范注:「《礼记少仪》:『乘贰车则贰,佐车则否。贰车者,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郑注:『贰车佐车,皆副车也。朝祀之副曰贰;戎猎之副曰佐。』」梅:「乘,去声。」

      《校注》:「此文淆次,当乙作『车乘贰佐』,始能与下句『马俪骖服』相对。『车乘贰佐』者,谓车乘有贰车、佐车也。」

〔二〕 《诗经郑风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襄,驾也。」正义曰:「《小戎》云:『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骖中对文,则骖在外;外者为骖,则知内者为服。」

      《斟诠》:「『俪』,字本作『丽』,谓并马也。……案『俪』与『骈』,古多连用。《说文》:『骈,驾二马也。』段注:『并马谓之俪驾,亦谓之骖。』『马俪骖服』谓驾车用的成对的马有骖马有服马。」

〔三〕 《校证》:「凌本谓『元脱杨补』者为此『疋』字,误。」黄注:「《左传》:『匹夫无罪。』……正义曰:『士大夫以上则有妾媵,庶人惟夫妇相匹。其名既定,虽单亦通。故书传通谓之匹夫匹妇也。』按《易中孚》象曰:『马匹亡。』谓四与初绝,如马之亡其匹也。可证训匹之义,正与匹夫匹妇一例。」

      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四「马匹」:「马以匹为数,自古言匹马,皆一匹也。《文侯之命》有『马四匹』,不知当时何指?《韩诗外传》谓:『马夜行,目光所及,与匹练等;或曰匹,言价与匹帛等。』不知孰是?因读刘勰《文心雕龙》,其说为长。」

      清周广业《意林注》卷四:「《文心雕龙》云:『古名车以『两』,马以『匹』者,车贰佐乘,马匹骖服,……匹夫匹妇,犹此义也。』案古者士以上皆有妾媵,惟庶人无之。夫妇合而成家,古举匹为名。因之呼单丁只妻亦云匹。」

      《注订》:「《楚辞怀沙》:『独无匹兮。』注:『
双也。』故双又曰匹,只亦曰匹。《孟子》:『以先于匹夫者。』注:『一夫也。』」

      《斟诠》:「《左氏桓公十年传》:『匹夫无罪。』……《说文通训定声》:『匹者先分而后合。故双曰匹,只亦曰匹,犹独曰特,配亦曰特也。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享匹,故曰匹夫匹妇也。』」

〔四〕 《注订》:「《说苑》:『汤武失其民,则为匹夫。』或曰:『上古质朴,衣服短狭,二人衣裳惟共一匹,故曰匹夫匹妇也。』段氏释匹之说本此。」

〔五〕 黄注:「《尔雅释诂》:『匹,合也。』疏:『匹者,配合也。』」范注:「《白虎通》:『匹,偶也,与其妻为偶,阴阳相成之义也。』」《注订》:「配义者,有配合之义也,故虽单而言匹。」《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顾校本『矣』作『也』。《演繁露》十四引此句作『如匹夫匹妇之称匹是也』,字亦作『也』。何校『矣』改『也』。」

      《校注》:「『矣』,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训故本、四库本作『也』。冯舒校『矣』作『
也』(何焯校同)。按『也』字是。既与上『则虽单为疋矣』句避复,语气亦较胜。」

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一〕;辞赋近事,而千里致差〔二〕;况钻灼经典〔三〕,能不谬哉!

〔一〕 郭注:「两句指应劭释『两』释『匹』。」

〔二〕 《校注》:「《礼记经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史记自序》:『《易》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集解引徐广曰:『今《易》无此语,《易纬》有之。』(按见《易干凿度》)」郭注:「两句指薛综注《西京赋》。」

〔三〕 「钻灼」,古卜法。钻龟里甲使薄,然后燃荆焞以灼所钻处,使兆坼见于表面,凭之以定吉凶。《仪礼士丧礼》:「楚焞置于燋,在龟东。」郑注:「楚,荆也。荆焞所以钻灼龟者。」后人混钻灼为一事,引申而为钻研之义。

夫辩疋而数首蹄〔一〕,选勇而驱阉尹〔二〕,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三〕,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栝于一朝〔四〕,可以无惭于千载也〔五〕。

〔一〕 《校证》:「『疋』原作『言』,徐校作『疋』,梅六次本改『疋』。今从之。『首』字,冯本、汪本、畲本、王惟俭本脱,徐补『首』字。他本作『筌』字。锺本、梁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首』字,今从之。」

      范注:「夫辩言而数筌蹄,应依一作『辩匹而数首蹄。』」《校注》:「万历梅本作『夫辩言而数筌蹄』,校云:『(筌)一作首。』天启梅本作『夫辩疋而数首蹄』,校云:『(首)元作筌。』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崇文本作『夫辩言而数首蹄』。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脱一『首』字。(徐校补「首」字)按《大戴礼记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辩言矣。』上文有『量首数蹄』语,则作『夫辩言而数首蹄』为是。」按元刻本作「夫辨言而数蹄」。辨、辩通。

〔二〕 《斟诠》:「指薛综注张衡《西京赋》『中黄育获』之误。」

〔三〕 《校注》:「《法言君子》篇:『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诸?曰:「吁,是何言与!丹青初则炳,久则渝。」』李注:『
丹青初则炳然,久则渝变;圣人之书,久而益明。』」

〔四〕 《校订》:「『檃』『栝』二字,《说文》互训。《荀子法行》篇:『檃栝之侧多枉木。』《大略》篇:『示诸檃栝。』注云:『檃栝,矫楺木之器也。』『栝』又作『括』。又《尚书大传》:『子赣曰:檃括之旁多曲木,良医之门多疾人,砥砺之旁多顽钝。』」

      《斟诠》:「檃栝,原为矫制邪曲之器,引申而为纠正之义。」

〔五〕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冈本、崇文本『惭』作『愧』。」按元刻本作「惭」。

赞曰:羿氏舛射〔一〕,东野败驾〔二〕。虽有俊才〔三〕,谬则多谢〔四〕。斯言一玷,千载弗化〔五〕。令章靡疚,亦善之亚〔六〕。

〔一〕 《御览》八十二引《帝王世纪》:「羿有穷氏,未闻其姓,其先帝喾以世掌射,……羿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左(右)目,羿俯首而媿,终身不忘。」

      《校注》:「《符子》:『夏王使羿射于方矢之皮,征寸之的。乃命羿曰:「子射之中,则赏子以万金之费;不中,则削子以十邑之地。」羿容无定色,气战于胸中,乃援弓而射之,不中;更射之,又不中。』(《御览》七四五引)与《帝王世纪》所载者不同。」

〔二〕 梅注(《训故》同):「《庄子》: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按此见《达生》篇。

〔三〕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俊』作『隽』。」按元刻本正作「隽」。

〔四〕 牟注:「谢,惭愧。《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属美谢繁翰。』李善注:『谢,犹愧也。』上文说没有瑕病的文章,『可以无愧于千载』,这里反过来说,有了谬误,就是『千载弗化』的惭愧。」

〔五〕 《斟诠》:「言著述立言,一有瑕疵,虽千载而后,亦不能改变其缺失也。化,变化也。《荀子正名》:『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

〔六〕 《札记》:「此言文章但求无病。《颜氏家训文章》篇曰:『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论者,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傍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靡」,无也。「疚」,病也。

      《斟诠》:「言写作美好文章而无病憾,亦可谓善之次也。……盖古有所谓三不朽,立言乃其次也。《左氏襄公二十四年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牟注:「善,……即《练字》篇说的『善为文者』。」

      总之,《指瑕》篇举的若干事例都比较零散,没有规纳成规律。文中指出的这些毛病,也大都属于修辞学的范畴。大体可以说是消极修辞,通过具体事例,告诉人们不要如何如何做而已。

  养气 第四十二
  《管子内业》篇:「气道(导)乃生,生乃思,思乃知,知乃止矣。」又:「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敬守勿失,是谓成德,德成而智出,万物果得。」这种认为可以通过「敬守勿失」的养气功夫来促进人的思维和观察能力的见解正是刘勰《养气》说的滥觞。

  稽康《琴赋》:「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

  《札记》:「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诸『气』字不同。此篇之作,所以补《神思》篇之未备,而求文思常利之术也。《
神思》篇曰:『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文赋》亦曰:『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以二君之言观之,则文思利钝,至无定准,虽有上材,不能自操张驰之术。但心神澄泰,易于会理;精气疲竭,难于用思。为文者欲令文思常赢,惟有弭节安怀,优游自适,虚心静气,则应物无烦,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也。然心念既澄,亦有转不能构思者,士衡云:『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虽使闭聪塞明,一念若兴,仍复未静以前之状,故彦和云:『意得则舒怀命笔,理伏则投笔卷怀。』亦惟听其自然,不复强思以自困。若云心虚静者,即能无滞于为文,则亦不定之说也,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弛张之数,故《学记》云:『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注云:『藏,谓怀抱之;修,习也;息,谓作劳休止之谓息;游,谓闲暇无事之谓游。』然则息游亦为学者所不可缺,岂必终夜以思,对案不食,若董生下帏,王劭思书,然后为贵哉?至于为文伤命,益有其征,若夫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于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彦和既举之矣。后世若杜甫之性耽佳句,李贺之呕出心肝,又有吟成一字,捻断数髭,二句三年,一吟泪流,此皆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虽有妙文,亦自困之至也。又人才有高下,不可强为,故《颜氏家训》云:『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义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此言才气庸下,虽使沥辞镌思,终然无益也,大抵年少精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而文章未即工妙;年齿稍长,略谙文术,操觚之际,又患精力不能赴之。此所以文鲜名篇,而思理两致之匪易也。恒人或用养气之说,尽日游宕,无所用心,其于文章之术未尝研炼,甘苦疾徐未尝亲验,苟以养气为言,虽使颐神胎息,至于百龄,一旦临篇,还成岨峿。彦和养气之说,正为刻厉之士言,不为逸游者立论也。」

  《校释》:「本篇申《神思》未竟之旨,以明文非可强作而能也。《神思》篇云:『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又云:『方其搦翰,气倍辞前。』又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彼篇以虚静为主,务令虑明气静,自然神王而思敏。本篇『率志委和』,『优柔适会』,及『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亦即求令虚静之旨,然细绎篇中示戒之语,如曰『钻砺过分』,曰『争光鬻采』,曰『惭凫企鹤,沥辞镌思』,言外盖以箴其时文士,苦思求工,以鬻声誉之失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养气》篇所说的『气』,其义与『神』相近,指的是神气。所以说:『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神和气是相提并论的。这些话就是《神思》篇所说的『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所以说:『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这样,在人讲,是气旺神酣之时;就文讲,成机神洋溢之境。……」(一九六一年版)

  郭注:「作者认为:生理的血气与心理的志气是相关连的,血气刚健,则志气清明;心理的志气,又是与作品的文气相关连的,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所以写了《养气》这篇论文。」

  《斟诠》:「养气者,『保爱精神』之谓也。此由彦和开篇『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语,可得其旨意。……孟子……养气之法,纯取之于内心,不假旁求,与彦和论文之取法于未来之『守静』、『致虚』、『节宣』、『适会』者异趣。观彦和所言养气,重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乏时,应即舍去,使精神充沛,心意舒畅,至临文之际,自能游刃有余矣。与王充所言,皆偏重乎外。而后世文家言文气之培养,仍颇多本孟子之意以发挥之者,因此养气而亦有内外之分。」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云:「刘勰在《神思》篇中说:『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已经涉及到了感兴培养问题。他在《养气》篇中认为神思高潮时的感兴现象乃是人的神气旺盛,精力充沛时才可能有的;如果精神过于疲劳,情绪低落,气衰力竭,就不可能出现感兴现象。为此,刘勰提出要使艺术构思进入感兴状态,就必须养气保神。……人的气是神的具体体现,神旺神疲怎么才能看出来呢?它就反映在气盛气衰上,所以养气也即是保神。」

  王锺陵《中国古代文论中两种不同的「养气」说》:「刘勰的『
养气』论是在古代哲学『精气』说的基础上产生的。《文心雕龙养气》篇开篇即云:『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而王充的『精气』说及其建立在『精气』说基础上的『
养气』说,……又是来源于先秦宋钘、尹文学派的。……

  「《论衡》中对『元气』运动特点的表述,也同宋、尹的论述有其一脉相承之处。《管子内业》篇说:『气道(通)乃生,生乃思。』这是说气是流通的。『勿烦勿乱,和乃自成』(《内业》)一语,则是说气要『和』,王充说:『是故气不通者,强壮之人死,荣华之物枯。』(《论衡别通》)『血脉不调,人生疾病;风气不和,岁生灾异。』(《论衡谴告》)。也是抓住『通』与『和』这两点来说的,这种论述对刘勰《养气》篇有着明显的影响。

  「根据宋尹的说法,谨守精气就能『昭知天下,通于四极』(《
管子心术下》)。而要养气,……办法就是虚其欲而静其心。……虚静以持守精气,持守精气,乃能使耳目聪明,筋骨强壮,乃能产生很大的智慧,以至『遍知天下,穷于四极』。这就是为什么虚静对于思维活动来说被看作是『首术』『大端』的原因,这便是虚静、养气、神思三者统一的理论基础。……

  「如果说刘勰的『养气』说是建立在宋、尹、王充『精气』说的基础上的,那末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家的『养气』说则是建立在孟子『知言养气』说的基础上的。刘勰的『养气』说侧重在文与思的结合上,与养生论密切相关。古文家的『养气』说则侧重在文词的结合上,与道德修养说相互交融。」(《文学评论丛刊》第十八辑)

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一〕,验己而作〔二〕,岂虚造哉!〔三〕

〔一〕 范注:「《论衡自纪》篇:『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时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

      《论衡自纪》篇上言「养性」,下言「养气」,乃以两者为同义语。本篇也就直称充「制『养气』之篇」,非谓充的著述,于《养性书》外,别有《养气》篇。

〔二〕 「验己而作」,经过自身检验而作。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王充云着养性之书,养气自守。彦和谓为验己之作,以弁《养气》之篇;然仲任意在『爱精自保』,不关文事也。」(《国文月刊》第三十五期)

〔三〕 《论衡对作》篇:「夫论说者闵世忧俗,与卫骖乘者同一心矣。愁精神而幽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一〕;心虑言辞,神之用也〔二〕。率志委和〔三〕,则理融而情畅〔四〕;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五〕。此性情之数也〔六〕。

〔一〕 《校注》:「按《吕氏春秋贵生》篇:『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高注:『役,事也。』」意谓耳目鼻口是生命所役使的。

〔二〕 心思言辞要费精神的。范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云:『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

〔三〕 《斟诠》:「率,依循也。《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疏:『言依循性之所感而行,不令违越。』率志,犹言率意。《晋书阮籍传》:『籍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恸哭而反。』委和,见《庄子知北游》篇:『(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俞樾《平议》:『司马云:「委,积也。」于义未合。《国策齐策》:「愿委之于子。」高注:「委,付也。」成二年《左传》:「
王使委于三吏。」杜注曰:「委,属也。」天地之委形,谓天地所付属之形也。』《庄子》所谓『委和』,原为『付属和顺之气』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而稍变其义,可作『放任自然』解。」

〔四〕 「理融」,谓思理融和。

〔五〕 范注:「《抱朴子至理》篇:『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彦和论文以循自然为原则,本篇大意,即基于此。盖精神寓于形体之中,用思过剧,则心神昏迷。故必逍遥针劳,谈笑药,使形与神常有余闲,始能用之不竭,发之常新,所谓游刃有余者是也。」

      《斟诠》:「钻砺过分,谓钻研磨砺,超过才分也。……《晋书王敦传》:『任不过分,役其所长。』分谓才分,亦即才量。」按「过分」亦可作过度解。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认为养气之气指元气。他解释此一小段云:「耳目口鼻是感觉器官,器官收纳万物,进而思考。若思考过度,则元气耗弱,体能不继,于是思考转为迟钝。因此需要调养深息,恢复元气。元气可以说是体能,气息盛衰即体能强弱的关键。刘勰在行文中常将气息和元气互用。」《论衡言毒》篇:「万物之生,皆禀元气。」又《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六〕 牟注:「数,自然之数。《明诗》篇的『情变之数』、《情采》篇的『神理之数』,和这里『性情之数』的『数』字义同。」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提倡『率志委和』,反对『钻砺过分』,这就是《神思》篇所说的『无务苦虑』,『不必劳神』之意。其中心是强调要顺乎自然,不要勉强而作。率志,是随着自己的心志;委和,是附合天地之和,亦即自然之意。……要使创作顺乎自然,理融情畅,自然就有兴会标举之妙。」

      《斟诠》:「仲任所谓『发白齿落』者,血气衰老之象征;『不娱』『惧徂』者,志气萧索之表现;其所以着养性之书,欲『闭明塞聪』『服药引导』者,无非为『爱精自保,性命可延』耳。彦和即基此认识,以为生理之血气与心理之志气相关联,血气健旺则志气清明;而心理之志气又与作品之文气相关联,志气清明则文气流畅。是则欲求志气清明、文气流畅者,首须保爱精神,一己之血气健旺,此则《养气》篇之所为作也。故曰:『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

夫三皇辞质〔一〕,心绝于道华〔二〕;帝世始文〔三〕,言贵于敷奏〔四〕;三代春秋,虽沿世弥缛〔五〕,并适分胸臆〔六〕,非牵课才外也〔七〕。战代枝诈〔八〕,攻奇饰说〔九〕;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一○〕,虑亦竭矣〔一一〕。

〔一〕 《校注》:「『皇』,两京本、胡本作『王』。按『王』字非是。《孝经》纬《援神契》:『三皇无文。』(《周礼地官》保氏贾疏引)是其证。」「三皇」之说不一,最常见者,《史记》补《
三皇本纪》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伪孔安国《尚书序》及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

〔二〕 《老子》第三十八章:「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王注:「前识者,前人而识也。」《礼记曲礼》正义引老子云:「礼者忠信之薄,道德之华,争愚之始。」

      《缀补》:「《庄子知北游》篇:『礼者,道之华。』」《斟诠》:「心绝于道华,心胸断无纷华盛丽之意念也。……《
史记礼书》:『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冈白驹曰:『悦华丽与乐道义,二者战于胸中。』此处『道』与『华』字虽并举,而义则偏取。」

〔三〕 牟注:「帝世:指尧舜时期。《檄移》篇:『帝世戎兵,三王誓师。』和这里的『帝世』所指略同。……始文:《原道》篇:『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与『帝世始文』完全一致。」

      「帝世」,五帝之世,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
据《尚书序》及《帝王世纪》)。

〔四〕 「敷奏」,铺陈而言之也。《尚书舜典》:「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孔传:「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奏启》篇:「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

〔五〕 「沿世」,随着时世。「弥缛」,日益华丽。

〔六〕 《明诗》篇:「随性适分。」「分」,即下文「器分」,谓才分。《文赋》:「思风发于胸臆。」「适分胸臆」,言文思发自心中时适合自己的器分。恰好与下文「牵课才外」相反。

〔七〕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出三藏记集序》:『牵课羸志。』」又:「六朝人用『牵课』之例可举二例如下:《韵府》谢庄《与江夏王义恭笺》有云:『牵课尪瘵,以综所忝。』及徐陵《答族人梁东海太守长孺书》云:『牵课疲朽,不无辞制。』」「牵课」,牵强,课求;意即强求。「才外」,才力以外。

〔八〕 《校注》:「『枝』,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冈本作『技』。徐校『枝』作『谲』。按『枝』与『技』于此均费解,与『谲』之形亦不近,恐非舍人之旧。疑当作『权』。权,俗作●。盖初由权作●,后遂讹为枝(或技)耳。」

      《斟诠》:「谓战国时代纵横游谈,竞尚妍巧诡诈也。技,《说文》:『巧也。』……技诈,犹言巧诈。《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

〔九〕 《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攻」谓攻求。「攻奇饰说」谓攻求新奇,文饰说辞。

〔一○〕「鬻」,夸耀,卖弄。《注订》:「彦和旨重自然,虽文采之道,不必返于上古之辞质,亦不可鬻采,所谓『攻奇饰说』,『辞务日新』。即『牵课才外』之弊也。」

〔一一〕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春秋上世,皆适从才分,以直抒一己胸臆之心意,非借助外力以牵强修饰也。《明诗》篇曰:『随性适分。』《镕裁》篇曰:『随分所好。』其著书立说,既顺循意志,所以优裕有余。战国以下,则竭尽思虑,铺采争艳,巧为修饰说辞,适反本性,所以疲累不堪。」

故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一〕;率志以方竭情〔二〕,劳逸差于万里;古人所以余裕,后进所以莫遑也〔三〕。

〔一〕 牟注:「《淮南子齐俗训》:『浇天下之淳。』高诱注:『浇,薄也;淳,厚也。』」秦汉以上之文,均甚朴质,如《击壤歌》,是自然的天籁,作者一点不费力。扬雄《甘泉赋》与之比较,真是「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

〔二〕 句意谓:随意写作,和竭力苦思、神志衰颓相对比。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
斟诠》:「方,比较之意。《论语宪问》:『子贡方人。』孔云:『比方人也。』《礼檀弓》:『服勤至死,方丧三年。』孔疏:『
方,谓比方也。』」

〔三〕 《孟子公孙丑》:「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莫遑」,无闲暇。范注:「时移世迁,质不胜文,彦和非欲人复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犹《神思》篇所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云尔。」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养气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并举例说明古今作者劳逸不同,因而作品殊异。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一〕,志盛者思锐以胜劳〔二〕,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三〕,岁时之大较也〔四〕。

〔一〕 古以三十岁以前为「少」,即青年。黄注:「《曲礼》:五十曰艾。」孔疏:「发苍白色如艾也。」《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高注:『老者见事多,所闻广,故智益盛。』」《方言》:「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艾。」王金凌:「此处旨在说明思考时老少体能的差异,气与精气都指元气。」

〔二〕 「胜劳」,胜任疲劳。

〔三〕 《论语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常资」,一般的天资。

〔四〕 「岁时」,年龄。《史记货殖列传序》:「此其大较也。」《索隐》:「大较,犹大略也。」

若夫器分有限〔一〕,智用无涯〔二〕;或惭凫企鹤〔三〕,沥辞镌思〔四〕。于是精气内销〔五〕,有似尾闾之波〔六〕;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七〕。怛惕之盛疾〔八〕,亦可推矣〔九〕。

〔一〕 《校证》:「『器』,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气』,涉下文『精气』而误。」《世说新语贤媛》:「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北史赵煚赵芬等列传》论曰:「故知人之分器,各有量限;大小云异,不可相踰。」《魏书萧宝寅传》:「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斟诠》:「器分,指器量才分。」

〔二〕 《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郭注:「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涯也。……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三〕 范注:「《庄子骈拇》:『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注订》:「此喻违乎性情之数,背乎自然之道。」

      《斟诠》:「谓惭媿凫之足短,而企望鹤之足长,以喻人之悔恨自己之才能薄弱而羡慕他人之智

      慧高强也。」

〔四〕 《斟诠》:「沥,《说文》:『漉也。一曰水下滴沥也。』沥有过滤之义,故可作洗练解。」「镌」,刻划。

〔五〕 《论衡论死》:「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汉书艺文志》经方类:「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

〔六〕 《校注》:「『波』,两京本、胡本作『泄』。按『泄』字盖出后人妄改,不如『波』字义长。」

      黄注:「《庄子》:『北海若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注:尾闾,海东川名。」按此见《庄子秋水》篇。《文选》嵇康《养生论》「而泄之以尾闾」,李注:「司马彪曰:『尾闾,水之往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燋,在东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称尾;闾者聚也,水聚族之处,故称闾也。」

〔七〕 《校证》:「『木』,两京本作『伐』。《文通》无『乎』字。」《校注》:「木,两京本、胡本作伐。按伐字亦出后人妄改。」《考异》:「上言波,下言木,实字相偶,从木是。」范注:「《
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赵岐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濯濯,无草木之貌。」

〔八〕 《校证》:「张之象本『怛』误『恒』。『盛』,梅六次本改『成』,『成』、『盛』古通。」范注:「《说文》:『怛,憯也。』《毛诗匪风》:『中心怛兮。』传云:『怛,伤也。』《文选》嵇康《幽愤诗》:『怛若创痏。』《说文》:『惕,惊也。』《一切经音义》七:『惕,怵惕,悚惧也。』怛惕有迫促伤害之义,『盛』一作『成』,是。」《注订》:「怛惕者伤害心性,违养气之道,以致有盛疾之累,『盛』作『成』亦通。怛音达。」

      《校注》:「按『恒』字误。《史记文帝纪》:『(
后二年)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是『怛惕』连文之证。『盛』读平声,在器中曰盛。《史记文帝纪》集解引应劭注『怛惕盛疾』,犹言疾在怛惕之中,即忧能伤人之意也。」《斟诠》改为「怛惕之成疾」,释云:「谓忧伤劳瘁而成疾病也。」

〔九〕 王金凌:『刘勰批评『智用无涯』者之焦思苦虑,说他们『
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这种说法明显地继承了宋、尹以至王充『爱精自保』的观点。刘勰不仅在《养气》篇中,一再地反对『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而且在《神思》篇中,也提出了『秉心养术,无务苦虑』的要求。」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大抵言之,童年少壮气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文章未即工妙。长老耆艾识见精确,然年齿已大,操觚之际,又患气力衰颓。故知鉴浅志盛,识坚气衰,过犹不及,谓之两失,惟长艾者守静致虚以养气,童少者刻苦自厉以向学乃可。」

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一〕,叔通怀笔以专业〔二〕,既暄之以岁序〔三〕,又煎之以日时〔四〕,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五〕,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六〕,非虚谈也。

〔一〕 梅注:「谢承《后汉书》曰:王充于宅内门户墙柱,各置笔砚简牍,见事而作,着《论衡》八十五篇。」

      《补注》:「《北堂书钞著述》篇引谢承《后汉书》:『王充贫无书,往市中省所卖书,一见便忆,门墙屋柱,皆施笔砚,而着《论衡》。』」

      「综述」,综合论述。

〔二〕 《训故》:「《后汉书曹褒传》:褒字叔通,博雅疏通,常憾朝廷制度未备,慕叔孙通为汉礼仪,昼夜研精,沉吟专思,寝则怀抱笔札,行则诵习文书,当其念至,忘所之适。」「专业」,即指研精专思。《校证》:「『叔』原作『敬』,梅据孙汝澄改。案王惟俭本正作『叔』不误。」

      《考异》:「梅本注云:『叔元作敬,孙无挠改。』敬通,冯衍字;叔通,曹褒字。因褒传有沈吟专思之语,从孙是。」

〔三〕 《斟诠》改「暄」作「晅」,注云:「晅,《集韵》:『许元切,日气也。』《易说卦》传:『日以烜之。』……《释文》:『烜,干也。』而干有干燥、干涸、干耗、干竭诸义,此处可作『销耗』解。《左传》僖十五年:『外强中干。』注:『外虽有强形,而内实干竭。』」

      《离骚》:「春与秋其代序。」故称年曰「岁序」,谓每年四季按次序交替。

〔四〕 牟注:「煎:熬。喻苦思的折磨。《抱朴子内篇道意》:『若乃精灵困于烦忧,荣卫消于役用,煎熬形气,刻削天和。』」

〔五〕 范注:「曹公语未详。《金楼子立言上》:『颜回希舜,所以早亡;贾谊好学,遂令速殒;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

      《校注》:「按曹公,《檄移》、《章表》两篇及此凡三见,它篇则称魏武,当是曹操。《魏略》:『陈思王精意著作、食饮损减,得反胃病也。』(《御览》三七六引)《抱朴子》佚文:『
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
海录碎事》十八引)」

〔六〕 《训故》:「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无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复及。』」见《全晋文》卷一○一,下句云:「以此自劳役。」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迷溺之境》:「扬子云作《甘泉赋》,病至一岁;桓谭作小赋,亦成病。《金楼子》曰:『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立言》篇)刘彦和云:『曹公惧为文之伤命,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养气》篇)盖所受命意修词上之工力困苦,其害尚浅;所受哀情刺激之精神痛苦,其影响于身体甚大也。否则,偶作小赋,有何工力之足病乎?」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不善养气,导致神伤气衰之害。

夫学业在勤,〔功庸弗怠〔一〕,〕故有锥股自厉〔二〕,〔和熊以苦之人〔三〕。〕志于文也,则有申写郁滞〔四〕,故宜从容率情,〔五〕优柔适会〔六〕。

〔一〕 黄叔琳批:「学宜苦而行文须乐。」《校证》:「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云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故有锥股自厉』句上,有『功庸弗怠』一句四字,句下有『和熊以苦之人』一句六字。卢云:『按下六字,吴本无。当本脱四字,不学者妄增成之,而忘其年代之不合也。』案卢说是,传校元本、汪本、余本、张之象本、梅本、冯校本等,正无此二句,今据删。」《校注》:「『功庸弗怠』『和熊以苦之人』二句,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无。何焯云:『和熊,唐人事。此后人谬增。』按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天启梅本有此二句(以后各本从之)。寻绎文意,实不必有,确出后人谬增。」

〔二〕 《训故》:「《战国策》:苏秦乃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伏而诵之,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缀补》:「《
御览》三七二引《史记》:『苏秦握锥自厉。』」

      《斟诠》:「《战国策秦策》:『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乃夜发书,陈筴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炼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说文通训定声》:『厉,假借为励。』《后汉书杜诗传》:『将帅自厉。』注:『厉,勉也。』」「厉」,鞭策。

〔三〕 沈岩批:「何本无『和熊』六字。」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十四《文心雕龙集注书后》:『《养气》篇故有锥股自厉,和熊以苦之人,案下六字,吴本无。……年代之不合也。』《新唐书柳仲郢传》:『母韩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

      《考异》:「『功庸』四字似原脱。六朝文体及四六,率双起双收,无『功庸』句『则不免夔足之讥。下面『和熊』句以原缺,后人妄加,典引失时。」

〔四〕 《校注》:「何焯云:『志疑作至。』(纪昀说同)两京本、胡本也下有『舍气无依』四字;滞下有『玄解顿释之辈』六字。何纪说是。训故本正作『至』。《乐府》篇『精之至也』,唐写本误『
至』为『志』;《史传》篇『子长继志』,元本等又误『志』为『至』。是『至』『志』二字易淆误之证。两京本、胡本多出二句,亦为后人妄增。」

〔五〕 《庄子山木》:「情莫若率,……率则不劳。」林希逸注:「率,循其自然之意。」《斟诠》:「『从容率情』与首节『率志委和』词异义同。」《太平御览》卷六「思迟」类:「李翰,天宝中寓居阳翟,为文精密,用思苦涩,常从阳翟令皇甫曾求音乐,每思涸则奏乐,神逸则着文。」

〔六〕 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优而柔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

      《神思》篇:「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斟诠》:「『适会』亦见《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会,……此处宜作际会解。所谓际会,即指心神与物境遇合时所产生之感应与兴象也。《章句》篇云:『控引情理,送迎际会』用与此同。」《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怎样才能使创作顺乎自然,『率志委和』呢?刘勰认为关键是要使神志清醒,具有虚静的状态,而不要被许多杂事杂念所干扰。……艺术创作是一种艰苦的劳动,但它又不同于孜孜不倦地研究学问,而有自己的特殊规律。它不需要『锥股自厉』,而要求『从容率情,优柔适会』,必需在心平气和、神情舒畅的状态下,方能从容自若,文思泉涌;如果『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违反了自然之性,那么就会丧失感兴,灵感不来,也就无法写好作品。」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若销铄精胆〔一〕,蹙迫和气〔二〕,秉牍以驱龄,洒翰以伐性〔三〕,岂圣贤之素心,会文之直理哉〔四〕!

〔一〕 「铄」,通「烁」,熔化。「销铄」犹消耗。《文选》枚乘《七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李善注引贾逵《
国语》注:「铄,销也。」

〔二〕 《斟诠》:「《礼记祭义》:『有和气者必有愉色。』《
荀子正名》:『性之和所生。』注:『和,阴阳冲和之气也。』」「蹙迫」,逼迫。

〔三〕 《斟诠》:「谓操持简牍以疾促年寿,挥洒翰墨以摧残生命也。驱龄,犹言驰年,谓疾促年寿也。……伐性,见《吕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亦见《韩诗外传》:『徼幸者,伐性之斧也。……』案:性即生命。《
左传》昭八年:『莫保其性。』注:『性,命也。民不敢自保其性命。』」

      范注:「《论衡效力》篇:『贤者有云雨之知,故其吐文万牒以上,可谓多力矣。世称力者,常褒乌获。然则董仲舒、扬子云,文之乌获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少文之人,与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将不任,有脉绝之变。王莽之时,省《五经》章句皆为二十万,博士弟子郭路,夜定旧说,死于烛下,精思不任,绝脉气灭也。』」

      纪评:「此非惟养气,实亦涵养文机,《神思》篇虚静之说,可以参观。彼疲困纷扰之余,乌有清思逸致哉!」

〔四〕 陶潜《归园田居》:「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又《移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素心」,纯朴的心境。「会文」,会合文辞,即写作。「直理」,正道。

      傅庚生《文论主气说发凡》:「《养气》篇云:『夫耳目鼻口,……亦卫气之一方也。』此篇亦系阐说养卫灵感而善乘之以为文之理。允宜既闳于中,乃肆于外,未可『惭凫企鹤,沥辞镌思』。充其气而卫以宜,乃谓善养浩然也。灵感之来去,既不受意识之支配,故『销铄精胆,蹙迫和气』,非『会文之直理』,灵感成熟,既仍倚学验之沾溉,故『锥股自厉,和熊以苦』,刘氏以入《养气》之篇也。云『学业在勤,功庸弗怠』,虽以反衬吐纳文艺之宜调畅清和,亦兼示养气之藉重学功也。又云『从容率情,优柔适会』,犹谓创作之辄凭灵感也。然则养气云者,质言之,即充实意识界之经验,以浚其源,而善乘灵感之涌现以存其迹也。」

且夫思有利钝〔一〕,时有通塞〔二〕,沐则心覆〔三〕,且或反常〔四〕;神之方昏,再三愈黩〔五〕。

〔一〕 陆云《与兄平原书》(《陆士龙集》卷八):「方当积思,思有利钝。」

〔二〕 《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神思》篇:「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时机有通有塞。「通塞」,泛谓人事的顺逆。

〔三〕 《训故》:「《左传》:晋文公之竖头须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仆人以告,公遽见之。」按此见僖公二十四年。孔疏引韦昭云:「沐则低头,故心反复也。」

〔四〕 「且或反常」,甚至会违反常情去考虑问题。

〔五〕 《校注》:「按《易蒙》:『初筮告,再三渎。』《释文》:『渎,乱也。』『渎』、『黩』古今字。」斯波六郎:「《说文》『黩』字下引《易》曰:『再三黩。』」

      王金凌:「利钝通塞,互相交织,便形成了构思过程中文思开塞的种种情况:有时似若不思,妙手偶得;有时偶一触发,天机骏通;又有时再三苦思,经久方通;还有的时候,愈思愈昏,体、智俱伤,所思乃成『反常』。」

是以吐纳文艺〔一〕,务在节宣〔二〕,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三〕,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四〕,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六〕,常弄闲于才锋〔七〕,贾余于文勇〔八〕,使刃发如新〔九〕,腠理无滞〔一○〕,虽非胎息之迈术〔一一〕,斯亦卫气之一方也〔一二〕。

〔一〕 《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文艺」,文章技巧。「吐纳文艺」指写作。

〔二〕 《斟诠》:「节宣谓既有节制而又能宣散也。」《校注》:「按《申鉴俗嫌》篇:『或问曰:「养有性乎?」曰:「养性秉中和,守之以生而已。……故君子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滞底。」』」

      《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杜注:「宣,散也。」竹添光鸿《左传会笺》:「宣,通也,与壅闭湫底对。节者,为之节通也。」

      斯波六郎:「尚有《抱朴子内篇释滞第八》『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等足资参考。盖此语为当时道家之常用语。」

〔三〕 《校证》:「『调』,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作『条』。案《书记》篇有『条畅』语。」

      《校注》:「『调』,何本、凌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条』。按以《书记》篇『故宜条畅以任气』例之,作『条』是。《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进者乐其条畅。』《古文苑》刘歆《遂初赋》:『玩琴书以条畅兮。』并以『条畅』为言。」

      王金凌:「『清和其心』即《神思》篇所说『虚静』的方法,若要虚静,必得体先安适。体要安适,必得气息调畅。气息不畅,则体不安适,体不安适,心则分想而不能虚静,文思自然壅滞不通。此处精胆、和气、气都指元气。调气则指气息。」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论「感兴」:「刘勰在这里着重从精神修养的角度来讲灵感的培养,『清和其心,谓畅其气』,只有当艺术家处于一种最佳的精神状态时,才能够促使灵感的爆发,兴会的到来。……一个艺术家虽然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如果不能『清和其心,调畅其气』,也是决不可能产生灵感的。」

〔四〕 《补注》:「《左传》昭公元年:『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又曰:『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杜注:『湫,集也;底,滞也;露,羸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意欲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

〔五〕 《校证》:「『意得』两京本作『理镕』,冯本墨钉。」《
校注》:「按『理镕』与下句『理伏』重出一字,非是。」又:「《
文赋》:『理翳翳而愈伏。』」《论语卫灵公》:「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晋书王沈传》:「王沈郁郁不得志,乃作《释时论》,其辞曰:『先卷而后舒。』」卷舒相对成文。「卷」,收敛;「
舒」,开展。

      《文镜秘府论论体》:「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兴即任睡,睡大养神。常须夜停灯任自觉,不须强起。强起即惛迷,所览无益。纸笔墨常须随身,兴来即录。若无笔纸,羁旅之间,意多草草。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须屏绝事务,专任情兴。因此,若有制作,皆奇逸。看兴稍歇,且如诗未成,待后有兴成,却必不得强伤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刘勰……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养气》篇说人的精神,依附于身体,养神首先在养身,感到劳倦,必须休息。」

      许可《读文心雕龙笔记》:「作家在进行创作构思时,如果真是阻碍太大,甚至弄得糊里胡涂的,简直是无法继续下去了,这时又该怎么办?刘勰以为这时最重要的是要使头脑冷静下来,清醒下来,『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脏,澡雪精神』(《神思》),『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养气》)。这时也可以暂时把创作工作丢下来,『烦而即舍,勿使壅滞』(《养气》),必须要等到你的思维已经清晰了,而且要感觉得有一种不得不写的内心要求时,然后再提起你的笔,所以说『意得则抒怀以命笔』。当思想源泉已经枯竭了的时候,如果还是『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这反而会戕杀创作的灵感的。」

〔六〕 「」,「倦」的异体字。《庄子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明李日华《紫桃轩又缀》卷三:「刘舍人勰论作文云:『清和其心,调畅其气,……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此用暇持满之法也。天下事皆然,宁指文哉!」

〔七〕 《斟诠》:「谓掉弄闲情之际显露才华锋铓也。」

〔八〕 黄注:「《左传》:齐高固曰:欲勇者贾余余勇。」《左传》成公二年:「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杜注:『贾,卖也。言己勇有余,欲卖之。」杨伯峻注:「贾,买也。……杜注谓『卖也』非。」此处谓行文时有余勇可贾。

〔九〕 《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庖丁曰: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释文》:『硎音刑,磨石也。』」

〔一○〕《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改。」《吕氏春秋先己》篇:「用其新,弃其陈,腠理遂通。」高诱注:「腠理,肌脉。」《史记仓公扁鹊列传》:「君有疾在腠理。」亦作「凑理」。《素问生气通天论》:「气血以流,凑理以密。」一说为肌肉的文理。《素问举痛论》:「寒则腠理闭。」张志聪集注:「腠理者,肌肉之文理,寒气容之,则腠理闭而气不通。」

      《仪礼乡射礼》:「进腠。」郑注:「腠,肤理也。」此处「腠理」指文之条理。

〔一一〕《校注》:「『迈』,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万』。《广博物志》二九引同。按『万术』与下句『一方』对,是也。」

      斯波六郎:「『迈』恐『万』字之误。『万术』盖万全之术之意,对下句『一方』。」《斟诠》:「谓内功之万应秘术也。」

      黄注:「《汉武内传》:王真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行之断谷一百余年,肉色光美,力并敌人。……《宋史艺文志》有卧龙隐者《胎息歌》一卷。」《补注》:「《后汉书方术传》:『王真能行胎息胎食之方。』章怀注:《汉武内传》曰:王真字叔经,上党人,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胎息」是炼气的一种内功,即气功。《抱朴子内篇释滞》:「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

〔一二〕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在《养气》篇中还硬把道家方士的『胎息』、『吐纳』、『卫气』之类长生久视之术,应用到文学创作活动方面,从而使一些精华部分交织在糟粕之中。」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综观舍人所言养气,旨在使精神勿过于多用,多用则气衰。至精神疲惫时,应即舍去,使气力旺盛,心意舒畅,临文之际,自然绰绰有余。……大凡为学为文,皆有张弛之数,惟有听任自然,不可强思以自困。」

      第三段根据文学创作的特点讲养气的方法。

赞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一〕。玄神宜宝〔二〕,素气资养〔三〕。水停以鉴〔四〕,火静而朗〔五〕。无扰文虑,郁此精爽〔六〕。

〔一〕 二句意谓:天地间万象纷纭,令人千思万想为劳。

〔二〕 《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

      向长清注:「玄神,清静的神态。《汉书扬雄传》:『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

〔三〕 「素气」,即元气。

〔四〕 《校注》:「《庄子德充符》:『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成疏:『鉴,照也。夫止水所以留鉴者,为其澄清故也。』又:『平者,水停之盛也。』成疏:『停,止也。』」

〔五〕 句意谓:火在不摇晃的时候才明朗。

〔六〕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注订》:「郁字有积精存养之义。」「郁」,茂,旺盛。

      《校注》:「《左传》昭公七年:『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杜注:「爽,明也。」正义:「精,亦神也;爽,亦明也。精是神之未着,爽是明之未昭,言权势重,用物多,养此精爽,至于神明也。」

      王元化《〈神思〉篇虚静说柬释》:「『水停以鉴,火静而朗』,正可作为他的虚静说的自注。所谓水之停、火之静都是以达到明鉴的积极目的为出发点的。这正和前人所谓『明镜不疲于屡照』的道理一样。因此,老庄的虚静说和刘勰的虚静说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老庄把虚静视为返朴归真的最终归宿,作为一个终点;而刘勰却把虚静视为唤起想象的事前准备,作为一个起点。老庄提倡虚静的目的是为了达到无知无欲、混混噩噩的虚无之境;而刘勰提倡虚静的目的却是为了通过虚静达到与虚静相反的思想活跃、感情焕发之境。一个消极,一个积极,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

  附会 第四十三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索隐述赞》:「袁丝公直,亦多附会。」《汉书袁盎传》赞同。注引张晏曰:「因宜附着合会之。」清翟灏《通俗编》卷十七《言笑、傅会》:「《汉书袁盎传》:『虽不好学,亦善傅会。』……傅亦作附。……《文心雕龙》有《附会》篇。」

  《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赞》称陆贾「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此「附会」指融和协调。陆机《汉高祖功臣颂》亦谓陆贾「附会平、勃,夷凶剪乱」。

  《文选》贾谊《鵩鸟赋》:「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李善注引应劭曰:「祸福相与为表里,如纠纆索相附会也。」

  《后汉书贾逵传论》:「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注:「贾逵附会文致,谓引《左氏》明汉为尧后也。」

  《三国志魏书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其论道傅会文辞,不如何晏。」

  纪评:「附会者,首尾一贯,使通篇相附,而会于一,即后来所谓章法也。」

  《札记》:「《晋书文苑左思传》载刘逵《三都赋序》曰:『傅辞会义,抑多精致。』彦和此篇,亦有『附辞会义』之言(「傅」「附」同类通用字),正本渊林,然则附会之说旧矣。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相备。然《镕裁》篇但言定术,至于术定以后,用何道以联属众辞,则未暇晰言也。《章句》篇致意安章,至于章安以还,用何理以斟量乖顺,亦未申说也。二篇各有『首尾圆合』,『首尾一体』之言,又有『纲领昭畅』,『内义脉注』之论,而总文理定首尾之术,必宜更有专篇以备言之,此《附会》篇所以作也。附会者,总命意修辞为一贯而兼草创讨论修饰润色之功绩也。」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又:「《镕裁篇》云:『草创鸿笔,先标三准。……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案《附会》篇即补成彼篇之义,讨论如何而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如何而能异端不至,骈赘尽去之术也。附与会二者,其用不同。彦和云:『附辞会义,务总纲领。』是『附』对辞言,『会』对义言,『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善附之谓也;『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善会之谓也。」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所谓附会也就是指作文的谋篇命意,布局结构之法。」

  《斟诠》:「所谓『附会』,附即附辞,会即会义,所以论述作家应如何附丽辞采与会合事义,以求群言有所联属,众理得以融和,写作之形式与内容前后一致。……案即今之谋篇是也。……下笔之初,审题之始,即应聚来题材之义理,统贯篇章之首尾,确定何者应保留,何者应删去,联接上下文之辞气段落,综合全篇之形式内容,虽其言辞滋多,思理繁富,而可使之锦绮交错,脉落贯注,不致踰越主题之范畴。苟为文而不知谋篇,则虽千言万语,盈篇累牍,而散漫无纪,曷足贵哉!」

  又:「盖彦和论文从内容决定形式出发,乃其一贯主张,『附辞』与『会义』虽相提并论,实质会义是目的,附辞是手段,辞为义而附,义非为辞而会,必也千言万语,抱定主题,始属当行之作。」

  按《镕裁》篇主要是讲文意如何锻炼,文辞如何剪裁的问题。至于在一篇文章中,内容如何安排,以及怎样围绕内容组织成结构完整的篇章,刘勰则在《附会》篇里进行了专门的论述。

  「附会」就是「附辞会义」的简称。「会义」是把文意会合成一个整体,「附辞」是使文辞密切结合内容来安排。

何谓附会?谓总文理〔一〕,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二〕使杂而不越者也〔三〕。若筑室之须基构〔四〕,裁衣之待缝缉矣〔五〕。

〔一〕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孔疏:「使足以成文章义理。」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总文理」就是把文章义理综合在一起,来确定主题。

〔二〕 《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孔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序志》:「弥纶群言为难。」「弥纶」犹综合。

      「统首尾」是使整篇文章从头到尾保持统一;「定与夺」是决定哪些应该保留,哪些应该去掉;「合涯际」是使文意上下相承接的地方密合无间;「弥纶一篇」是把全篇综合组织起来。「杂而不越」就是内容虽多,文辞虽杂,都不要越出主题之外。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这就是说,附会的目的在于整理作品的内容形式,联接文章的篇章结构,决定取舍增删,融合各个部份,使之成为完整的整体。」

〔三〕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其称名也,杂而不越。』韩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踰越,况爻繇之辞也。』」郭注:「『杂而不越』即下文所谓『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

      《文心雕龙创作论释〈附会篇〉「杂而不越」说》:「韩康伯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逾越。』焦循《易章句》说:『杂』谓『物相杂』,『不越』谓『不逾其度』。韩氏、焦氏的注疏都认为这句话是在说明《易》象万物变化之理,一方面万物万事变动不居,另方面万物万事的变化又都不能超出天尊地卑的限度。刘勰把这句话用于文学领域以说明艺术结构问题,显然已舍去了《系辞下》的本义。根据《附会》篇来看,『杂』是指艺术作品的部份而言,『不越』是指不超出艺术作品的整体一致性而言。『
杂而不越』的意思就是说艺术作品的各部份、各细节在表面上千差万别,彼此不同,可是实际上,它们都应该渗透着共同的目的性,为表现共同的内容主旨自然而然地结合为一个整体,使表面不一致的各部份、各细节,显示了目的方面和主旨方面的一致性。……

      「在艺术结构问题中,『杂而不越』这个命题首先在于说明艺术作品是单一(刘勰又称之为「约」)和杂多(刘勰又称之为「博」)的统一。从单一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必须首尾一贯,表里一致。在这一点上,艺术和理论有某种相似之处。理论要求逻辑推理的一贯性,使所有的论点联结为一条不能拆开的链锁,一环扣一环地向前发展,以说明某个基本思想原则。艺术也同样要求形象细节的一贯性,使所有的描写围绕着共同的主旨,奔赴同一个目标,而不允许越出题外的骈拇枝指存在。刘勰说『一物携二,莫不解体』,『绳墨以外,美材既斲』,就是把艺术作品的单一性作为作家的取舍标准看待的。……

      「从杂多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又必须具有复杂性和变化性,通过丰富多采的形式去表现丰富多采的意蕴。……刘勰用『杂』这个字来表明艺术作品的杂多性,还可以举《诠赋》篇为证。《诠赋》篇说:『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在这里『杂』『糅』二字同义,都是代表杂多的意思。显然,刘勰是把『杂』作为肯定意义提出来的,以与单调、贫乏、枯窘相对立。」

〔四〕 「基构」,谓基础结构。王骥德《曲律章法》:「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斲。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以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册)

      李渔《闲情偶寄结构第一》:「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角,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继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竹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

〔五〕 《闲情偶寄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

夫才童学文〔一〕,宜正体制〔二〕,必以情志为神明〔三〕,事义为骨髓〔四〕,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五〕;然后品藻玄黄〔六〕,摛振金玉〔七〕,献可替否〔八〕,以裁厥中〔九〕。斯缀思之恒数也〔一○〕。

〔一〕 《校证》:「『才童』原作『才量』,今据《御览》五八五引改。《体性》篇『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文意正与此相同。《辨骚》篇『童蒙拾其香草』,《养气》篇『童少鉴浅而志盛』,亦谓童子学文之事耳。」

      范注:「才量学文,『量』疑当作『优』,或系传写之误。殆由学优则仕意化成此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太平御览》五百八十五引作『才童』,知『量』盖『童』之讹。《体性》篇云:『
童子雕琢,必先雅制。』与此可互证。推彦和之意,不过谓学慎始习耳;与学优则仕意何与耶?」《校注》:「《御览》引『量』作『童』,极是,『量』其形误也。」

〔二〕 「体制」也作「体制」,包括体裁及其在情志、事义、辞采、宫商等方面的规格要求,也包括风格。

〔三〕 《庄子齐物论》:「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林希逸谓「神明犹精神」(《南华真经口义》)。

      《黄帝内经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

〔四〕 范注:「《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与彦和此文略同。」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范注引铃木校云:『髓』,《御览》作『鲠』。案:『髓』当作『鲠』。本书《辨骚》篇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亦以骨鲠与肌肤对举,是其证。景宋本《御览》五百八十五引正作『鲠』。」

      《校证》:「『骨髓』宋本《御览》作『骨鲠』。『骨鲠』『骨髓』俱彦和习用语。《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以『骨鲠』与『肌肤』对文,则从宋本《御览》作『骨鲠』亦通。(「鲠」当依《说文》作「鲠」,宋本《御览》不误。)」《校注》:「按『骨髓』『骨鲠』,其义无甚出入;然以《辨骚》篇『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例之,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考异》:「《文心》屡用『骨鲠』,义含梗介。此用『骨髓』者,骨外指事,髓内指义,精义内含,均可曰髓,与他文所指有殊。杨校取例失旨,非是。从『髓』是。」《斟诠》:「《体性》篇赞语有『辞为肌肤,志实骨髓』之对语,以不改为胜。」

      锺嵘《诗品序》:「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梁书文学传》:「词采妍富,事义毕举。」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我们可以把『情志』解释为作家的思想感情,『事义』解释为作家对于事物意义的理解和揭示。『情志』和『事义』结合起来,就产生了艺术作品的内容主旨。在艺术作品中内容主旨统摄了各部份、各细节,正如人的有机体中,内在生命统摄了所有的肢体和所有的器官一样。」

〔五〕 白居易《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斟诠》:「《章句》篇云:『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故曰:『以宫商为声气。』」刘勰首先肯定思想感情是文章中最根本的东西,犹之乎人的神经中枢,事义是用事例、用典故模拟说明作品的含义的,这就是具体内容或题材,犹之乎人身上的骨髓,是支撑人的身体的。辞采相当于人的肌肉和皮肤,是表面的,附着在人身的骨干上的。「宫商」是说文章的声调,它类似人的声音和气息。

〔六〕 《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校注》:「《原道》篇『夫玄黄色杂』,《诠赋》篇『画绘之着玄黄』,皆以『玄黄』连文。」

      《汉书扬雄传下》:「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颜师古注:「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颜氏家训涉务》:「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此处「品藻」谓品评藻饰。

〔七〕 《孟子万章》:「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赵岐注:「振,扬也。」《原道》篇:「必金声而玉振。」「摛」,传播。「金」,钟属;「玉」,磬。刘勰取镕《孟子》之文,而义不同。此谓讲求声律,要象钟磬播扬的声音那样铿锵。

〔八〕 《校注》:「按《国语晋语九》:『夫事君者,谏过而赏善,荐可而替否,献能而进贤。』韦注:『替,去也。』」《左传》昭公二十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

〔九〕 斯波六郎:「《尚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蔡传:「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裁」,谓裁夺。

〔一○〕《校证》:「『恒』,旧本作『常』,黄注本改『恒』。案《御览》作『恒』。」

      《校注》:「按《御览》引作『恒』;训故本、谢钞本同。(何焯校作「恒」。)『恒』『常』古多通用。」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将造文章,必先有情志;情志既动,始求事义;事义既明,表而出之,是谓辞采;协于口吻,是谓宫商,此四者文章之要素也。有此要素而后标准定,可者取之,否者替之,以裁厥中,定标准之谓也。是为缀思之初所宜知者。」

凡大体文章〔一〕,类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二〕。是以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三〕,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四〕;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五〕。

〔一〕 《斟诠》:「《淮南子泛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而蜂房不容鹄卵,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此处『大体』一词,有『体大思精』之意,犹言鸿篇巨制,作体制宏伟解。」《文镜秘府论定位》:「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宏;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

〔二〕 《注订》:「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即『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之旨。」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文章的章节好比树的枝干,水的流派。想克服杂乱的缺点,要「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顺着源头去整理各个支流派别,顺着树干去整理树枝。「源」和「干」指的是作品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要使文章的各个部份都为表达主题思想服务。

〔三〕 「务总纲领」,务必要抓住全篇纲领。《文心雕龙再议》:「究竟根据什么原则来组织安排呢?刘勰提出『务总纲领』,也就是『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把突出作家的思想感情作为统帅全篇的主体。」

〔四〕 范注:「贞,正也。」《释名释言语》:「贞,定也。」《说文通训定声》:「『贞』,假借为『正』,为『定』。」《校注》:「按《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材料的排比和篇章的安顿,是一定要取决于文章的内容和体裁的。这样,才不致于涣漫无章,颠倒失序。《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也是同样的意思。《附会》篇说:『凡大体文章,……此附会之术也。』『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说的还是文章的篇章结构须取决于文章的内容。『源』和『干』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作品所要表现的基本思想;『整派』『理枝』是不能不依据『源』和『干』的需要的。把构成作品总体的各个部份摆在适宜的位置上,让他们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来为表达作品的基本思想服务,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也是作品的结构的总的目的。」周注:「万涂同归,百虑一致:指各段的段落大意都不离开全篇的主旨。」

      《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刘勰)以为艺术构思的任务就在于把单一和杂多两个看来似乎矛盾的方面统一在一起,以做到『杂而不越』,从单一中现出复杂,从杂多中现出和谐,从而迫使各种不一致的成份趋于一致的目标。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

      「音乐中的五声,绘画中的五色,文学作品中的参差细节,全都要依靠作家的这种本领而会聚一堂,表现和谐之美。《总术》篇所谓『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亦阐发此旨。」

〔五〕 「而无倒置之乖」,此善会之谓。

      《左传》隐公四年:「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释文》:「棼,乱也。」

      此谓各种思想虽然很复杂,但不要有颠倒的毛病;话虽然说得多,但不要写得乱糟糟的。

      《札记》:「王辅嗣之说《易》也,曰: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彦和此篇,言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累,自非明致一之义,乌能言之如此简易哉!虽然,文之所诠,必为一而不能有两出矣,而所以诠则无定,假令所诠易了,虽一言可明,所诠繁细,则必集众多所诠以成一所诠,此彦和所云大体文章,类多枝派者也。」

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一〕,首尾周密,表里一体〔二〕:此附会之术也。

〔一〕 梅注:「杨批:二语虽出《吕氏春秋》,移以论文,殆可以哭鬼舞神矣。」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序录》:「今按杨批二语云云,乃是为下数第三句的『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而发。《吕氏春秋处方》篇原文作『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缘杨眉批跨在当行『扶阳而出条』云云,与次行『夫画者谨发而易貌』云云之间,梅氏便认为『扶阳而出条』二句是《吕氏春秋》,试问这是什么样子的《吕氏春秋》呢?」

      范注:「扶阳出条,谓辞义之宜见于文者;顺阴藏迹,谓辞义之不必见于文者。」

      《校注》:「按《后汉书崔骃传》(《达旨》):『
故能扶阳以出,顺阴而入。』《庄子渔父》篇:『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

      吴林伯《商兑》:「扶阳二句,实本《达旨》,而辞义略异。是说作者傅会辞义,扣紧主题,好比树木缘着春夏的阳气生枝条,顺着秋冬的阴气收藏形迹,就这样地遵循自然的秩序,使辞义『
首尾周密,表里一体』而不颠倒、错乱。」按「扶阳而出条」即秀出之意;「顺阴而藏迹」即隐蓄之意。此谓文意虽有显有晦,然须「首尾周密,表里一体」。

〔二〕 《文心雕龙再议》:「至于『附会』的美的标准,则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即首尾衔接,前后一致,浑然一体。」

      《斟诠》:「首尾周密,即《镕裁》篇所谓『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表里一体,即《章句》篇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黄季刚先生《札记》云:『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皆备。』良然。」

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二〕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三〕,弃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四〕,此命篇之经略也〔五〕。

〔一〕 《训故》:「《吕氏春秋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范注:「(高诱)注:『仪,望也。』《淮南子说林训》:『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注:『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仪望小处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此谓谋篇之始,宜规画大体,明立骨干。体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献替可否,以裁厥中。若仅知锐精细巧,则体干必有倒置棼乱之失。『易貌』,疑当作『遗貌』。遗貌,即失貌也。」《注订》:「易者,轻忽也,范注非是。」

      《校注》:「按『易』字未误。『易,轻也』(《左传》襄公十五年杜注);『轻,易也』(《礼记乐记》郑注);诂此并无不合。『谨发易貌』,即重小轻大之意。不必准《吕氏春秋处方》篇、《淮南子说林》篇之『失貌』,而改『易』为『遗』也。」

      《斟诠》:「《吕氏春秋处方》篇云云,高注:『仪,望也。睎望毫毛之微,而不视堵墙之大,故能中也。画者,睎毫发,写人貌,仪之于象,不失其形,故曰易貌也。射必能中,画必象人,故曰审本。』孙锵鸣曰:『注未明。《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许维遹《集释》:『孙说是。《说文》:「仪,度也。」「度」有慎义。「
易」为「」之借字。《说文》:「,轻也。」此谓画者谨慎其发,而轻易其貌。《淮南说林》篇袭此文作「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语尤明。』」

〔二〕 《校证》:「『锐精细巧』,两京本作『或锐精细』;汪本、畲本『巧』作『乃』,徐校作『巧』。」按元本、弘治本「巧」作「乃」,误。

      《校释》:「所谓『细巧』,即百义众辞也;所谓『体统』,即全篇一意也。」

      清孙锵鸣《吕氏春秋高注补正》「《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条:「按《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
国故月刊》第三册)此谓在细微末节上太下功夫,必然忽略了整个的体系。

〔三〕 梅注:「诎音屈,信读作申。」黄注:「《文子》: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斯波六郎:「《淮南子泛论》:『诎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

      《校注》:「『信』读为伸。《尸子》:『孔子曰:诎寸而信尺,小枉而大直,吾为之也。』(《御览》八百三十引)《淮南子泛论》篇:『●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高注:『寸,小;尺,大。枉,曲也。』《孟子滕文公下》:『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按此语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枉尺直寻,……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下文孟子又说:「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

〔四〕 此处「具」同「俱」。「具美」,整体完美。

〔五〕 《斟诠》:「《左传》昭七年:『天子经略。』杜注:『经营天下,略有四海,故曰经略。』此处作『经营要略』解。」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盖画工之写人像,但谨毛发之细节,每轻容貌之大体;射手之瞄鹄的,祇重毫厘之微准,而失堵墙之轮廓。为文谋篇,有类于此。若徒聚精会神以钻研字句之纤巧,必然疏忽全篇文章之体统。职是之故,即宜遗小就大,取长舍短,抛弃一偏小善之技巧,熟习整体完美之佳绩。学者为文,不可不三复斯言也。」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附会的意义并说明附会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及其基本原则。

夫文变无方〔一〕,意见浮杂〔二〕,约则义孤,博则辞叛〔三〕,率故多尤〔四〕,需为事贼〔五〕。

〔一〕 《校证》:「『无』原作『多』,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作『无』,《御览》亦作『无』,今据改。《明诗》篇云:『属辞无方。』《谐讔》篇云:『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云:『兵谋无方。』《通变》篇云:『变文之数无方。』文与此正同。」

      《校注》:「『多』,黄注云:『汪作无。』按《御览》引作『无』;元本、弘治本……崇文本同。《通变》篇『变文之数无方』,与此意同,当以作『无』为是。」《考异》:「『无方』与『多方』旨同,从『多』从『无』皆通。」

〔二〕 《斟诠》:「『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此二句乃偶语,相对成文:前者对附辞言,后者对会义言。其造句语法,与《神思》篇『情数诡杂,体变迁贸』、《体性》篇『才性异区,文体繁诡』、《
通变》篇『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术无方』等语句,固始终一贯。……此『意见』一词与上句『文变』相对,谓意思见解也。浮杂,犹言过杂,《书泰誓中》:『惟受罪浮于桀。』传:『浮,过也。』『
浮』与『无』对,乃副词,不作浮泛解。」

〔三〕 《校注》「『叛』,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判』。徐校『判』为『叛』。按《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惭。』此『辞叛』二字所本。作『判』误。」按元刻本作「叛」,不误。

      郭注:「谓用事太简约,则义不显,用事太多则辞相矛盾也。《文赋》:『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亦『博则辞叛』之事也。」

      《文心雕龙创作论》:「照刘勰看来,作家如果只注意单一性,就会形成『约则义孤』的缺陷;如果只注意杂多性,又会产生『博则辞叛』的弊病。」

〔四〕 《校注》:「『率』,《御览》引作『变』。按《文赋》:『或率意而寡尤。』舍人反其意而用之,与下『需为事贼』句各明一义。作『变』非是。」

〔五〕 《校证》:「《御览》『需』误『而』,『贼』误『贱』。」范注:「《左传》哀公十四年:『需,事之贼。』《释文》:『需,疑也。』谓率尔操觚,事不经思,固多尤悔;若意见浮杂,迟疑失断,亦文之贼也。」《注订》:「此指『文变多方,意见浮杂』而言,况过约则近陋,故曰义孤;过博则近浮,故云辞叛。斟酌不协,取舍未当,故多尤而为事之贼也。此附会至艰之境耳。」

且才分不同,思绪各异,或制首以通尾〔一〕,或尺接以寸附〔二〕,然通制者盖寡,接附者甚众〔三〕。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四〕。

〔一〕 「制」,制作,「制首以通尾」,从篇前到篇尾作通盘打算。

〔二〕 《校证》:「『尺』,旧本作『片』,黄注本改『尺』。案《御览》正作『尺』。」范注:「尺接寸附,由于体统之疏,苟能总挈纲领,颠末合序,则无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亦此义也。」

〔三〕 「通制」即「制首以通尾」,「接附」即「尺接以寸附」。这是说在章节的安排上也有个别差异:有少数人从头到尾作通盘打算;多数人却是想一段写一段,想一句写一句,尺接寸附。

〔四〕 「统绪」,体统和端绪。「宗」,主也,本篇谓主题,即重心。

      这是说:象后者那样,文章失去重心,辞采的韵味必然混乱,脉络也不贯通,造成文章「偏枯」的毛病。郭注:「《列子杨朱》:『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偏枯,即半身不遂。」牟注:「《黄帝内经素问风论》:『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偏枯。』」

      《文心雕龙创作论》:「『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这句话不仅把艺术作品作为有机体看待,要求各个部份都要显示整体统一性,而且还指出了艺术作品中必须要有一种主导力量,象脉管里循环着的血液似的赋予各部份以生气,使它们活起来。照刘勰看来,如果把艺术作品比之于人的有机体,就『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生气』。这里所说的『情志』和『事义』就是上面说的『义脉』。……作为整体统一性的内容主旨,是艺术作品的内在方面,而一切部份,一切细节则是艺术作品的外在方面。刘勰按照他一贯主张的『因内而符外』的观点,把『义脉』作为主导力量,毫无例外地渗透着目的一致性。这样,作家对于自然形态的各个细节,就不能漫无选择,兼收并蓄,而应该舍去其中琐碎部份,提炼其中能够突出内容主旨的特征部份,从而熔铸成表里一致的艺术形象。《附会》篇说:『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发而失墙;……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就是根据这个原则提出来的。……从内容主旨出发,根据内容主旨的要求去处理所有部份,安排所有细节,毫不爱惜地抛弃一切多余的装饰,无用的赘疣,那怕它们是作者感到最得意的精心结撰也在所不顾,这就是刘勰关于艺术构思的根本观点。他在《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和《镕裁》篇所说『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亦皆阐发此旨。作者掌握了这个原则,就可以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使艺术作品的所有部份、所有细节杂而不越,和谐一致,向着共同的目标奔驰前进。」

夫能悬识腠理〔一〕,然后节文自会〔二〕,如胶之粘木,石之合玉矣〔三〕。

〔一〕 《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改。」《校注》:「按『腠』字是。『悬识腠理』,用扁鹊见蔡桓公(《史记扁鹊传》、《新序杂事二》作齐桓侯)事,见《
韩非子喻老》篇。」黄注:「《史记扁鹊传》:扁鹊过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范注:「郑注《仪礼乡射礼》:『腠,肤理也。』」郭注改「悬」为「玄」,云:「『
玄』元作『悬』,声之误也。『玄』、『弦』、『悬』常通用,如玄圃、弦圃、悬圃,一也。『玄』,妙也。」

      《后汉书郭玉传》:「腠理至微。」注:「腠理,皮肤之间也。」《斟诠》:「此处喻文章组织条理。」

〔二〕 《校注》:「节文,黄校云:『一作文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作『文节』,按《诔碑》、《章表》、《定势》、《镕裁》、《章句》五篇,并有『节文』之词;《御览》亦引作『节文』。『文节』非是。」《校证》:「『节文』原作『文节』,黄注本乙。案《御览》正作『节文』。」

      《斟诠》:「节文,本谓『品节文章』,见《孟子离娄上》:『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彦和之所谓节文,实指文之声调色采,与夫情志义理,包外形与内容二者而言之也。」《校释》:「夫辞附义会,文成统绪者,司契在心,故文识尚焉。识以明理,理得则文无舛节,故曰:『悬识腠理,节文自会。』」

〔三〕 梅注:「合音罨。」「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五八五豆作石,黄作玉。』」又:「
(铃木)《校勘记》:『石之合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豆』疑当作『白』(蕲春黄氏说)。本书《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黄注引《吕氏春秋(别类篇)》曰:『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是其义。」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先师黄君曰:『豆疑当作白。』……白谓锡,黄谓金,金锡合冶以为剑。《考工记》:『金锡之齐。』是其义也。又《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则本书固已黄白连用矣。」

      《校注》第一版:「『豆之合黄矣』,《御览》五八五引作『石之合玉矣』。按两文皆通,盖喻附会之确切也。」

      《校证》:「『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黄侃曰:『豆疑当作白。』黄氏盖以《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之事说之。然《颂赞》篇已斥黄白之说为伪,彦和当不至自相抵牾如此。今从谢本、《御览》改正。『石之合玉』,谓石之韫玉,混沌元包,故附合无间也。」

      徐复《文心雕龙刊误》:「『豆之合黄』四字,宋本《
御览文部一》引作『石之合玉』,较为近之。惟『合』疑『含』字之误。此正承上『悬识凑理』句言之。《明诗》篇云『叔夜含其润』,宋本《御览文部一》引『含』讹作『合』,其误正同。又班固《
宾戏》曰:『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韫』正训『含』,可以移释此句。」

      《斟诠》:「言玉产于石中,为石之结晶体,与石合而为一者也。《说文》:『玉,石之美者。』……《文赋》:『石韫玉而山晖。』皆石玉相合之证。」

      孟二冬《读〈文心雕龙〉随笔》一则:「刘勰在此节中,是要说明只有妙解文章条理的人,才能声调、色彩与文情紧密结合,而这两个比喻也正是互文见义的。《校勘记》谓:『石之含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这样解释诚然义通,但就字面而言,与上文的『胶之粘木』相联缀则甚不恰当。若顺其上文『如胶粘住木头那样紧密』,而下文就应是『象石包含玉那样相连』。这样说是否有根据呢?……玉在石中者曰璞。《孟子梁惠王》即有『今有璞玉于此』。最著名的要数『和氏璧』。《韩非子和氏》谓『王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这都说明玉与石从来都是互相生存,联系十分密切的,人们也常常拿来相提并论。就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以此为喻,也并非绝无仅有的。《总术》篇:『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这岂不是对『石之合玉』最恰当的解释吗?」(《文学遗产》一九八一年一期)

是以驷牡异力,而六辔如琴〔一〕;〔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三〕,齐其步骤,总辔而已〔四〕。

〔一〕 《校注》:「『驷』《御览》引作『四』。何本、凌本、梁本、秘书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亦并作『四』。按作『四』是也。《诗小雅车舝》:『四牡騑騑,六辔如琴。』(毛诗中句有「四牡」者,凡二十七见,皆不作「驷」。)」郑笺:「如御四马騑騑然,持其教令,使之调均,亦如六辔,缓急有和也。」孔疏:「如善御者之使四牡之马,騑騑行而不息,进止有度,执其六辔,缓急调和,如琴瑟之相应也。」陈奂疏:「如琴,言调和也。六辔以御四马,喻御众之有礼法。」

〔二〕 《校证》:「『六辔如琴』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有『并驾齐驱,而一毂统辐』二句九字,旧本俱无,《御览》亦无,今据删。」

      《校注》:「《御览》引无此句。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崇文本亦并无之。按寻绎文意,此二句实不可少。元本、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未脱。天启梅本与上『驷牡』二句夹行刻。」按元本、弘治本均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老子》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所以说「
一毂统辐」。

      《校释》:「按此二句嘉靖本、五家言本均无,《御览》五八五引亦无,似后人所加。」

      《考异》:「下二句宜存,盖四句统演驭文之驭字义,王校删非。」

〔三〕 二句意谓:文字或去或留、文章或长或短,都在于作者的得心应手。下句亦可解作缰绳长短都在御者手中。

〔四〕 黄注:「《家语》:善御马者,正身以总辔。」按此见《执辔》篇。

      《荀子礼论》:「故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郭注:「《孝经钩命诀》:『三皇步,五帝骤,三王驰。』故后世以步骤连文。」

      以上为第二段,论附会的方法,说明谋篇命意的通病,要求有全局观点,注意文章的整体性。

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一〕,拙会者同音如胡越〔二〕。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三〕。此已然验也〔四〕。

〔一〕 《庄子德充符》:「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成玄英疏:「……肝胆生本同一体也,楚越迢递相去数千。」

〔二〕 黄注:「《贾谊传》: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按此见《
汉书》。《比兴》篇:「物虽胡越,合则肝胆。」

      《斟诠》:「同音如胡越,语袭《荀子劝学》篇:『
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自前『夫文变无方』至此『已然之验也』止,是为行文时言。总言谋篇布局之旨。」

〔三〕 《文心雕龙讲疏》:「《练字》篇云: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

      《随园诗话》卷八:「《北史文苑传》称庾自直为隋炀帝改诗,许其诋呵;帝必削改至于再三,俟其称善而后已。……第『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刘勰所言,深知甘苦矣。」

      「改章难于造篇」,指修改某些意义不明确,游离于主题之外,与上下文义不衔接的章节,这必须善于附会,所以比另写一篇要难。「易字艰于代句」,指更换一个精当的字,使句子通畅,意义明确,更富于表现力,这必须善于炼辞,所以比另造一句要困难。

〔四〕 贾谊《论时政疏》:「故疏者必危,亲者必辞,已然之效也。」

昔张汤拟奏而再却〔一〕,虞松草表而屡谴〔二〕,并理事之不明,〔三〕而词旨之失调也〔四〕。及倪宽更草〔五〕,锺会易字,而汉武叹奇,晋景称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辞当也〔六〕。以此而观,则知附会巧拙,相去远哉!

〔一〕 《校注》:「『拟』,宋本、钞本《御览》引作『疑』;《
广博物志》二九、《文通》引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崇文本亦并作『疑』。冯舒、何焯校『疑』为『拟』,黄氏从之。按应作『拟』。『拟』为动词,『拟奏』始能与下句之『草表』相俪。各本作『疑』,盖狃于《汉书儿宽传》『有疑奏已再见却矣』句而改耳。殊不知彼文之『疑奏』,乃指所草之奏言;此处之『拟奏』,则就草拟其奏之事言。所指固不同也。」

      《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汉书儿宽传》:「(儿宽)善属文,……张汤为廷尉。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宽以儒生在其间,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吏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吏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廷尉汤,汤大惊,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汤由是乡学,以宽为奏谳掾。」

〔二〕 梅注:「《世语》曰:司马师命中书令虞松作表,再呈辄不可意,命松更定,经时,松思(竭)不能改。心存之,形于颜色。锺会察其有忧,问松。松以实答。会取视,为定五字,松悦服,以呈师。师曰:不当尔耶!」又:「晋景,司马师。」按此见《三国魏志锺会传》注引。范注:「举此两事,盖以证善附善会之义。」

〔三〕 《校注》:「『理事』,《御览》引作『事理』。按《铭箴》篇『何事理之能闲哉』,《杂文》篇『致辨于事理』,《议对》篇『事理明也』,《指瑕》篇『所以明正事理』,并作『事理』。则此当以《御览》所引为是(《论衡宣汉》篇有「核事理之情」语)。」

〔四〕 《校证》:「『词』,两京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崇文本作『辞』,《御览》、《广博物志》同。」按元刻本作「辞」。

〔五〕 《校注》:「『倪』,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儿』……冯舒校『倪』作『儿』。按以《
时序》篇『叹儿宽之拟奏』验之,此必原作『儿』也。《汉书》(卷五八有传)作『儿』,『』旁后加。」

〔六〕 「心敏」,文思敏锐。

      以上为第三段,举例说明附会的作用。

若夫绝笔断章,譬乘舟之振楫〔一〕;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克终厎绩〔三〕,寄在写以远送〔四〕。

〔一〕 纪评:「此言收束亦不可苟。诗家以结句为难,即是此意。」《斟诠》:「断章,语出《左氏襄公二十八年传》:『赋诗断章。』杜注:『譬如赋诗,取其一章而已。』此处但借用其词,有『分断章节』之义。振楫,谓收整桨楫也。《中庸》:『振河海而不泄。』郑注:『振犹收也。』《诗小雅采芑》:『振旅阗阗。』郑笺:『振,犹止也。』」直解为「譬若驾驶舟船之收整桨楫,必须聚精凝神一气贯注」。一说「振楫」即挥动船桨,一定要用力。

〔二〕 《校证》:「『譬乘舟之振楫』句下,梅六次本、黄注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皆有『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二句十字,旧本俱无,今从旧本。」

      《校注》:「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合刻本……无此二句。按此二句亦不可少。元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崇文本未脱(天启梅本此二句夹行刻)。」按元刻本无此二句,杨氏校勘有误。

      《校释》:「按嘉靖本、五家言本无此二句,下作『克终底绩,寄在远以写送』,与绝笔二句为偶。详审文义,此段乃论文家结尾之法,故曰『绝笔断章』,曰『克终底绩』,不应复有会词切理之言。惟『寄在』句或有讹误,『写送』乃六朝文人常语,犹今言收束有余韵也。本书《诠赋》篇有『写送文势』之言,此言致终篇之功,在收笔有不尽之势也。」

〔三〕 「厎」,原作「底」。《校注》:「按『底』当作『厎』。已详《诠赋》篇『底绩于流制』条。(郑藏钞本作「厎」,未误。)」《斟诠》:「厎绩,谓致功也。《书禹贡》:『覃怀厎绩,至于衡漳。』此处有获致创作功效之意。」

      《尚书舜典》:「乃言厎可绩。」孔传:「厎,致。」《释文》:「厎音之履反。王云:致也。马云:定也。」

〔四〕 《校证》:「『寄在写以远送』梅六次本改作『寄深写远』,而黄注本等从之。旧本『写』下无『以』字,梅据沈天启补。案『
克终厎绩,寄在写以远送』,与上『绝笔』二句为偶,《诠赋》篇亦有『写送文势』之语,惟『寄在』句仍疑有讹误耳。《哀吊》赞曰:『寓言以送。』『送』字义同。」

      《校注》:「元本、活字本作『寄在写远』,《喻林》八八引同。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寄在写远送』;张本、何本、万历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秘书本、谢钞本、冈本、尚本作『寄在写以远送』。按诸本皆误。疑当作『寄在写送』。『写送』六朝常语。已详《诠赋》篇『迭致文契』条。」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寄深写远──按《诠赋》篇云: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宋本《御览》引下句作『写送文势』,与此意略同。疑此『写远』亦为『写送』之误,皆指文势矣。」

      《斟诠》改作「寄深写送」,是。

      郭注:「寄深写送,谓寄深情以泻送也。」

      《文镜秘府论定位》:「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王利器校注:「《文心雕龙附会》篇云:『寄深写送。』则『写送』为六朝、唐人习用语。器按:《诗经小雅蓼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毛传:『输写其心也。』郑笺:『我心写者,输其情意无留恨也。』《汉书赵广汉传》:『输写心腹。』……写送与输写义同。」

      《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袁)宏尝与王珣、伏韬同侍温坐,温令韬读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咏,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

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一〕,则遗势郁湮,余风不畅〔二〕。此《周易》所谓「臀无肤,其行次且」也〔三〕。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固亦无以加于此矣〔四〕。

〔一〕 《文选》班固《答宾戏》:「朝为荣华,夕为憔悴。」

      《斟诠》:「荣华,本谓草木之发花。《礼王制》:『草木荣华。』《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此处有蓬勃生动之义。」

      牟注:「《淮南子说林训》:『有荣华者,必有憔悴。』」「媵」,送也。「媵句」即结句。

〔二〕 《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余』上有『而』字。」

      《注订》:「『媵句憔悴』、『余风不畅』皆谓结笔总章,不可率意。」

      《校注》:「《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郁湮不育。』杜注:『郁,滞也;湮,塞也。』《释文》:『湮,音因。』」锺嵘《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

〔三〕 范注:「《易夬卦》九四爻辞:『臀无肤,其行次且。』」

      《校注》:「『且』,弘治本、汪本、张本作『雎』。徐云:『雎当作且。』何焯改『且』。按《广雅释训》:『●雎,难行也。』《玉篇》隹部:『雎,次雎,行难也。』是『雎』字自可,不必依《易夬卦》爻辞改为『且』也。」按元刻本作「雎」。

      《斟诠》:「次且,行不进也。……字亦作趑趄,《文选》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李善注:『趑趄,难行也。』」

〔四〕 《校证》:「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体』下有『
也』字。」

      《章句》篇:「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相衔,首尾一体。」

      《文镜秘府论论体》:「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二「作文贵首尾相应」条:「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予谓此非特兵法,亦文章法也。文章亦要宛转回复,首尾相应,乃为尽善。山谷论诗文亦云: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篇耳。此亦常山蛇势也。」

      把各个部份的顺序组织好,「使首尾相援」,像古人所说的「常山蛇」似的「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孙子九地》篇原文「应」作「至」),这样就算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如柳宗元《送薛存义序》,开头一段是「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粜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结尾云:「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全文首尾,以设宴送别相呼应,使整篇贯穿一气,即是「首尾相援」。

      第四段说明要写好结尾,使能「首尾相援」。

赞曰:篇统间关,情数稠迭〔一〕。原始要终〔二〕,疏条布叶〔三〕。道味相附〔四〕,悬绪自接〔五〕。如乐之和,心声克协〔六〕。

〔一〕 郭注:「《诗小雅车舝》:『间关车之舝兮。』传:『
间关,设舝也。』陈奂疏:『以舝设车轴间曰间关。』此处以间关指车舝,即车毂。篇章统一于中心思想犹车辐统一于车毂也。两句本当作『情数稠迭,篇统间关』,今作『篇统间关,情数稠迭』者,倒句就韵也。」

      《神思》篇:「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

      《校注》:「按此与下句『情数稠迭』相对,而各明一义。『篇统间关』,喻结构之曲折;『情数稠迭』,喻内容之繁富。则『间关』二字,与《诗小雅车舝》之『间关』异趣。《汉书王莽传下》:『间关至渐台。』颜注:『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后汉书邓骘传》:『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李注:『间关,犹崎岖也。』又《荀彧传论》:『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李注:『间关,犹展转也。』解此并合。」

〔二〕 《易系辞》:「原始要终,以为质也。」考虑到开头结尾,即上文所谓「制首以通尾」。

〔三〕 「疏」,分布也。

〔四〕 「道」谓文理,内容。「味」,滋味,韵味。本篇:「统绪失宗,辞味必乱。」

〔五〕 「悬绪自接」,悬浮的思绪自会衔接。《斟诠》:「言文之情理与神韵能互相依附,则纷乱支离之思绪将自然衔接矣。」

〔六〕 黄注:「《左传》:如乐之和,无所不谐。」按此见襄公十一年。《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心声克协」,就是说作品的文辞能够谐协。亦可解作作者的心思与声律可以谐调无间。

      下面援引西方文论中类似附会的关于文章整体性的论述以资比较:

      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以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

      又第八章:「在诗里,正如在别的摹仿艺术里一样,一件作品只摹仿一个对象;情节既然是行动的摹仿,它所摹仿的就只限于一个完整的行动,里面的事情要有紧密的组织,任何部份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动脱节。要是某一部份可有可无,并不引起显著的差异,那就不是整体中的有机部份。」

      贺拉斯《诗艺》:「如果画家作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个美女的头,长在马颈上,四肢是由各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起来的,四肢上又覆盖着各色羽毛,下面长着一条又黑又丑的鱼尾巴,……如果你们看见这幅图画,能不捧腹大笑吗?……有的书就像这种画,书中的形象就是病人的梦魇,是胡乱构成的,头和脚可以属于不同的族类。……总之,不论作什么,至少要作到统一、一致。」朱光潜说:「贺拉斯还把和谐整体的要求推广到风格方面。他反对为着炫耀,在作品中插进一些色彩特别鲜艳的与上下文不协调的词藻。他把这种卖弄词采的段落取了一个有名的诨号──『大红补钉』。」(《西方美学史》)

      郎吉弩斯《论崇高》第四十章:「文章要靠布局才能达到高度的雄伟,正如人体要靠四肢五官的配合才能显得美。整体中任何一部份如果割裂开来孤立地看,是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但是把所有各部份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朱光潜说:「从此可见;……他认为完满一致的整体就是和谐,也就是美。」(《西方美学史》)

  总术 第四十四
  《神思》篇:「心总要术。」

  《札记》:「此篇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丁宁郑重以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篇末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然则彦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纲维,指陈枢要明矣。……今当取全文而为之销解,庶览者毋惑焉。若夫练术之功,资于平素,明术之效,呈于斯须。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纷纭。必先之以博观,继之以勤习,然后览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属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积力久,而文术稠适,无所滞疑,纵复难得善文,亦可退求无疚,虽开塞之数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颜之推云:『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成才士。』言成就之难也。是以练术而后为文者,如轮扁之引斧,弃术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绳墨之外,非无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无吝;天籁所激,非无殊响,以不合度而听之者告劳。是知术之于文,等于规矩之于工师,节奏之于蒙瞍,岂不先晓解而可率尔操觚者哉?若夫晓术之后,用之临文,迟则研《京》以十年,速则奏赋于食顷,始自用思,终于定稿,同此必然之条例,初无歧出之衢途。盖思理有恒,文体有定,取势有必由之准臬,谋篇有难畔之纲维,用字造句,合术者工而不合术者拙,取事属对,有术者易而无术者难。声律待术而后安,采饰待术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识,斯为之无愦惑之虞。虽文意细若秋毫,而识照朗于镜鐩。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校释》:「术之本义,《说文》曰:『邑中道也。』引申之,凡可由之以行者曰术。《礼记乐记》:『然后心术形焉。』注:『
术,所由也。』是其证矣。此以具体之物,名抽象之义也。术之训道,训法,皆此类。由法再引申之,又训艺。……总括言之,术有二义:一为道理,一指技艺。本篇之术属前一义,犹今言文学之原理也。……舍人论文,每以文与心对举,而侧重在心。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纪氏既以文章技艺视此术字,又于所谓总者,未能致思,故谓辨明疑似一段,与上下文不相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刘勰……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的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文心雕龙》的根本宗旨,在于讲明作文的法则,使读者觉得处处切实,可以由学习而掌握文术,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

  陆牟注:「刘勰称艺术构思为『驭文之首术』(《神思》),称继承与革新为『通变之术』(《通变》),甚至论『风骨』也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风骨》)。所以,这里的『术』概括了刘勰所论各种创作原理、方法和技巧。」

  《文心雕龙注订》:「总术者,总论行文之术也。篇中云:文体多术。又云:备总情变者,即命题之旨。术者,运笔措辞之法式也。……故知能控引制胜,全在于术,而术又全赖于学耳。」

  《斟诠》:「总论文术之当讲求也。……术者,谋篇、安章、运笔、措辞之法式也。」

  郭注:「本篇题解,各家注释,颇有分歧。……今以为:总就是总持,也就是驾驭,术就是道术,也就是方法。本篇论述驾驭全篇的重要性,所以标名总术。但是驾驭什么,本篇未曾畅论。实质上他说要驾驭的,就是《征圣》所说的繁、略、显、隐四项,《宗经》所说的:风、情、事、义、体、文六义;也就是上篇所论的各体的体要,下篇所论的剖情析采各项。从驾驭体要和安排情采来谈写作手法。

  「作者认为总持全篇比注意某一方面为重要,所以说『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由于此,必然认为研术比练辞为重要,所以他反对『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他进一步指出创作有客观规律,全文有发展逻辑,一个作家如果抛弃创作的客观规律,主观片面,随心所欲,必然要失败的。所以他再三强调『执术驭篇』,反对『弃术任心』。」

  刘勰对于写作原则和写作方法是非常重视的。从《神思》到《附会》,讲了许多文学理论、写作方法和修辞手段之后,专门写了一篇《总术》,从总的方面论述了写作法则的重要性。所谓「总术」是总《文心》诸篇所言之「术」合而论之,不是在讲写作的具体技巧,是针对当时文人「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只注意细节,而忽视整体来讲的。

今之常言〔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二〕。夫文以足言〔三〕,理兼诗书〔四〕;别目两名,自近代耳〔五〕。

〔一〕 范注:「宋翔凤《过庭录》云:『所谓今之常言者,盖谓当时功令有此别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为今。』案宋说迂,『令』自是『今』字之误。」

      《校注》:「『今』,黄校云:『元作令,商改。』徐『令』改『今』。按『今』字是,元本、覆刻汪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并作『今』,不误。」按弘治本亦作「今」。

〔二〕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诗笔》:「陆游《笔记》:『
六朝人谓文为笔。』(见《老学庵笔记》卷九)……不知六朝人之称文与笔,又自有别。《文心雕龙》曰:『今俗常言: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是六朝人以韵语为文,散行为笔耳。按《南史沈约传》:『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则六朝所谓文笔,当以刘勰言为据也。」

      阮元《揅经室集》续集卷三《文韵说》:「福问曰:『
《文心雕龙》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据此,则梁时恒言,有韵者,乃可谓之文。而《昭明文选》所选之文,不押韵脚者甚多,何也?』曰:『梁时恒言,所谓韵者,固指押韵脚,亦兼谓章句中之音韵,即古人所言之宫羽,今人所言之平仄也。』」

      《札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节为一意,论文笔之分。案彦和云:文笔别目两名自近代;而其区叙众体,亦从俗而分文笔,故自《明诗》以至《谐讔》,皆文之属;自《史传》以至《
书记》,皆笔之属。《杂文》篇末曰:汉来杂文,名号多品;《书记》篇末曰:笔札杂名,古今多品。详杂文名目猥繁,而彦和分属二篇,且一曰杂文,一曰笔札,是其论文叙笔,囿别区分,疆畛昭然,非率为判析也(《谐讔》篇曰: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是彦和之意,以谐讔为文,故列《史传》前)。书中多以文笔对言,惟《
事类》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笔』,为通目文翰之辞。《镕裁》篇『草创鸿笔,先标三准』,为兼言文笔之辞。《颂赞》篇『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为以笔目文之辞。盖散言有别,通言则文可兼笔,笔亦可兼文(刘先生云「笔不该文」,未谛),审彼三文,弃局就通尔。」

      《文心雕龙校证序录》:「《总术》篇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他以为这是『今之常言』,显然这是当时一般文人对文学的认识反映在对各种文体的态度。不过他只笼统的说这是有韵和无韵之分而已,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内容怎样。……空海(七七四──八三五)《文镜秘府论》西册《文笔十病得失》引《文笔式》道:『制作之道,唯笔与文: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移檄章奏书启等是也。即而言之,韵者为文,非韵者为笔。』《日本国见在书目》有《文笔式》二卷,不详撰人,当即此书。这就是当文笔之说盛行的时代应运而生的小册子。又日本沙门了尊《悉昙轮略图钞》七引《□游》(源为宪云):『诗赋铭颂箴赞吊(原误「序」)诔谓之文,诏(原误「绍」)策檄移章奏书启谓之笔。』又日本《二中历》十二《书体历文笔》:『文: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笔:诏,策,移,檄,章,奏,书,启。今按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了尊《自序》,纪年为『弘安满数之岁』(一二八六),《二中历》于元德二年(一三三○)称『今上』,则为后醍醐朝作品,他们所出的文笔之分,与空海所引的全然相同;再拿去和《文心雕龙》的编目比较,并无一差二错,由是可知刘彦和是把文笔之分搞得一清二楚,以便教人『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了。」

      郭绍虞《文笔说前后期的一贯性》说:「刘勰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是指的押脚韵,而对于调和句子中的声律则称为『和』。」(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文笔说考辨》)

      朱恕之《文心雕龙研究关于文笔》一节:「在《文心》中提到文笔的地方,有的是可以看做泛论文章的文学术语用的。如《风骨》篇『群才韬笔』,《镕裁》篇『草创鸿笔』,《章句》篇『
裁文匠笔』,又『若夫笔句无常』,《风骨》篇『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凡此之属,对于文笔,看来只是泛泛的称用,并没有什么界限。有的也可以看做随俗而区分的。文笔的区分,在当时本来是倡行之事;所以彦和在立文的时候,也就不免流露出这样的品评。如《檄移》篇『锺会檄蜀,……桓公檄胡,……并壮笔也』,《章表》篇『左雄奏议,……盖当时之杰笔也』,《奏启》篇『奏之为笔』,《书记》篇『汉来笔札,辞气纷纭』,《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又『长虞笔奏』,凡此之属,看来都是从俗来评论的。」

〔三〕 《校注》:「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诗』,谓有韵之文;『书』,谓无韵之文。」

〔四〕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一篇本是综述从《神思》到《附会》所论文术的重要性的,为什么又涉及文体的问题呢?刘勰的意思大概这样,文术是由文体而来,在强调研术之前,应该从过去有关文体的区分说起。《明诗》到《书记》之所以放在上篇论叙,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用意所在。……『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是所持的理由;『诗』『书』是韵文和散文的代词,『诗』就有韵之文言,『书』就无韵之文言,并非专指《诗经》和《书经》。『别目两名』的『两名』,是指的『文』和『笔』。」(
《文史》第五辑)

〔五〕 「目」是称。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区分与骈文发展的关系》:「骈文发展了,和韵文的区别更明显了,和其它散文如『言』和『语』之类也有区别了,于是只能把这一种骈体文称之为『笔』,以示区别,使它不同于韵文,也不同于一般的『言』和『语』。所以文笔之分最初是有韵无韵之分。」又:「刘勰说得很清楚,……他在《文心雕龙》中所谓近代,往往是指南朝刘宋以后的。」

      又《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刘勰以为『文以足言,理兼诗书』,诗指有韵之文,书指无韵之文,何必多此一举?所以说『别目两名,自近代耳』。」

      《札记》:「文笔以有韵无韵为分,盖始于声律论既兴之后,滥觞于范晔、谢庄。」又:「声律论既兴,滥觞于范晔、谢庄,而王融、谢朓、沈约扬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须安排声韵,而当时通谓公家之言为笔,而立无韵为笔之说,其实『笔』之名非自无韵得也。然则属辞为笔,自汉以来之通言;无韵为笔,刘宋以后之新说。要之,声律之说不起,文笔之别不明。故梁元帝谓『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斟诠》:「彦和本不主张有文笔之分,故云:『别目两名,自近代耳。』惟当时风气使然,故彦和《序志》篇亦有『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之语,于二、三、四、五卷之论文体,分为有韵文十篇,无韵文十篇,且曰:『上篇以上,纲领明矣。』」

      《论衡超奇》篇:「文轨不尊,笔疏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其中虽然用了「文笔」二字,但不是并列关系。

      周注说明:「《总术》是创作论的总论,因为全书的序言放在末了,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放在创作论的末了。在文体论里,是按照文和笔分类的,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从文和笔谈起。」

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一〕;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二〕。」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三〕。何者?《易》之《文言》,岂非言文!若笔果言文〔四〕,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五〕。

〔一〕 《校注》:「按『文』谓文采,犹云言之文饰者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文笔说的前期与后期》:「由于文学语言之日趋骈化,即序事传记之文也少散文单行之体,那么同样是无韵,而中间有『笔』和『语』的区别,……所以颜延年说:『笔之为体,言之文也。』」又《经典的两重性》:「《诗》三百篇全属韵文,而《易》之《文言》『偶句凡四十有八,韵语凡三十有五』(
《研经堂集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也不能说是『言』。所以刘勰非之。」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四《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文笔之辨》,以「史传」入笔:「颜氏『精于论文』(《诗品》),其论文笔之语,不见于现存之《庭诰》,惟《文心总术》篇云:『夫文以足言,……传记则笔而非言。』略窥梗概,测其意似颜氏区为言、笔、文三等,而以史传归入『笔』之范围,笔亦言之有文者也。彦和以史传、诸子纳于笔中,未始非基于颜氏之说,《总术》篇对颜氏多加非难,论者以为未当。(见逯钦立《说文笔》,《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六本)考其重视诸子,乃受葛洪之影响,其采及史传,则又根据延之传记属于笔之说,彰彰明甚。」

      陆牟注:「颜延之认为经书(如《尚书》)文采很少,所以属于言,传记(如《左传》)文采稍多,所以属于笔。」

〔二〕 范注:「颜延年谓『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此『言』字与『笔』字对举,意谓直言事理,不加彩饰者为『言』,如《尚书》之类是;言之有文饰者为『笔』,如《左传》、《礼记》之类是;其有文饰而又有韵者为『文』。颜氏分为三类,未始不善,惟约举经典传记,则似嫌笼统。盖《文言》经典也,而实有文饰,是经典不必皆『言』矣;况《诗》三百篇又为韵文之祖耶!」

〔三〕 《校注》:「按《韩非子难一》篇:『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按又见《韩非子难势》篇。

〔四〕 《校证》:「『果』原作『不』。黄侃云:『「不」字为「
为」字之误。』今案『不』字乃『果』字草书形近之误,此承颜说而为言也。故改为『果』字。《序志》赞『文果载心』,句法同。」

      《校释》:「按黄说是也,而所改之『为』字,犹未的。『不』乃『果』之坏字,承颜说而言果也。」

      《斟诠》:「潘重规氏云:『规案「不」似「乃」字形近之误。《韩子内储说下》:「因请立齐为东帝而不能成也。」顾广圻曰:「不当作乃。」亦「乃」误为「不」也。』潘说然,兹据改。」

〔五〕 《文心雕龙注订》:「未见其论立,驳颜氏之说,盖未许文笔之强分也。」

      《札记》:「颜延年之说,今不知所出,宜在所著之《
庭诰》中。盖颜氏尝多论文之辞,而颇多疏失,如《诗品》下引王融之言曰:『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唯颜宪子(即延之之谥)乃云律吕音调,其实大谬。』延之论音律而见诮于元长,亦犹论言笔而见诮于彦和矣。颜氏之分言笔,盖与文笔不同,故云『笔之为体,言之文也』,此文谓有文采,经典质实,故云非笔,传记广博,故云非言,然《易》明有《文言》,是经典亦可称笔,彦和以此驳之,殊为明快。」

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一〕,常道曰经,述经曰传〔二〕。经传之体,出言入笔〔三〕,笔为言使,可强可弱〔四〕。《六经》以典奥为不刊〔五〕,非以言笔为优劣也〔六〕。

〔一〕 《校注》:「《论衡书解》篇:『出口为言,集札为文。』又:『出口为言,着文为篇。』又按以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验之,『属笔曰翰』,当乙作『属翰曰笔』。」

      王更生《范注文心驳正》:「『翰笔』二字互倒。案上文:『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皆以笔与言对文,此处上句为『发口为言』,自亦应以『言』对『笔』;下文『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皆承此『言』『笔』对文而言,作『翰』者乃浅人所妄易,应依文理、辞例改。」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下:「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慧,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札记》:「案文笔之别,以此条为最详明。其于声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则曰有情采韵者为文,无情采韵者为笔。」但这是文笔之分的新发展,并不能代表刘勰的主张。

      《札记》:「『颜延之以为笔之为体』至『非以言笔为优劣也』,此一节为一意,先序颜延之言笔之分,中举证以驳之,终述己意以折颜。」

      《斟诠》:「颜延之《赠王太常》诗:『属美谢繁翰。』注:『属,缀。』……《汉书扬雄传》(《长杨赋》):『故藉翰林以为主人。』注:『翰,笔也。』」郭注:「此承上文言、笔、经、传四者而分别释之,此句释笔耳。」「翰」,词翰,即文札书信之类。

〔二〕 《校注》:「《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博物志》四:『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三〕 郭注:「『出言入笔』谓出之于口,笔之于书。」

〔四〕 范注:「强弱,犹言质文。」此谓笔是言所驱使,可以使它文采多些少些。

〔五〕 《校证》:「『六』原作『分』。黄注云:『疑有脱误。』黄侃云:『分当作六。』案黄说是,今改。」刘歆《答扬雄书》:「
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范注:「《文心》书中,屡以文笔分类,此处盖专指颜氏分经传为言、笔论之。」《校释》:「范注……不从黄校,恐非。」

〔六〕 《札记》:「予以为以下数语,言属翰(原作「笔」,依本文校改)皆称为笔,而经传又笔中之细名。同出于言,同入于笔,经传之优劣在理,而不以言笔为优劣也。信如此言,则上一节所云文笔之分,何不可以是难之。以此而观,知彦和不坚守文笔之辨明矣。」

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一〕;然泛论纤悉〔二〕,而实体未该〔三〕。故知九变之贯匪穷,知言之选难备矣〔四〕。

〔一〕 《文赋序》:「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李善注:「委曲尽文之妙理。」

〔二〕 《斟诠》:「泛论纤悉,谓博说作法之利害颇为详细也。……《论语学而》:『泛爱众而亲仁。』刘宝楠正义:『《广雅释言》:泛,博也。』……纤悉,亦作孅悉。《汉书食货志》:『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注:『孅,细也。悉,尽其事也。』」

〔三〕 《札记》:「此一节言陆氏《文赋》所举文体未尽,而自言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超绝于陆氏。案《文赋》以辞赋之故,举体未能详备,彦和拓之,所载文体,几于网罗无遗。然经传子史,笔札杂文,难于罗缕,视其经略,诚恢廓于平原,至其诋陆氏非知言之选,则亦尚待商兑也。」

      郭绍虞《文笔说考辨经典则言而非笔的问题》:「刘勰只看到偏重形式技巧的弱点,想挽救这种形式主义倾向的文风,才强调内容,强调情志,所以他的有韵无韵之说也就只能成为文章中的文笔之分。他把当时的文笔之说放在《总术》中谈,所以说『笔为言使,可强可弱』。下文他再接着说:『昔陆氏《文赋》,……实体未该。』可能他即因《文赋》没有讲到内容实质的问题,也即没有讲到宗经征圣的问题,所以是『实体未该』。他没有理解到『实体』与宗经问题没有多大关系。」

      《斟诠》:「实体未该,实辨文体之异同则未该备也。……《楚辞招魂》:『招具该备。』注:『该,亦备也。』」

      郭注:「今案黄氏以『体』为『文体』恐非。一、此篇论总术,而涉及文体,似不关切要;二、此言『实体』,非言『文体』,亦非单独言『体』,黄氏舍去『实』字,专释『体』字,谓『体』为『文体』,犹或可通,谓『实体』为『文体』,则难为说也。今以为『实体』犹今言要点、实质也,指总术而言。」

〔四〕 《校证》:「『贯』原作『实』,梅据杨改云:『《汉书(
武帝纪)》引逸诗:「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案王惟俭本正作『
贯』。『穷』原作『躬』,梅据孙汝澄改,王惟俭本作『躬』。」

      《训故》:「《汉书》武帝元朔元年春三月诏:《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按此见《武帝本纪》。范注:「应劭曰:逸诗也。……师古曰:『贯,事也。选,择也。』」《校释》:「
贯字之义,孟康训为道,师古训为事,皆非也。《荀子天论》,有『不知贯不能应变』之文,杨倞注曰:『贯,条贯也。』条贯即一贯,一贯者,不变之常理,与九变对文,意甚分明。舍人所谓九变之贯,即指文学原理而言。盖辞有质文,因时而异,理无二致,不以代殊,故曰『九变之贯』,犹言万变之宗也。逸诗『九变复贯』,贯亦一也,犹言九变而复于一也。数极于九,至九则复归于一,故曰『复贯』也。」「匪穷」,无穷。全句意谓事物的变化是无穷的。文体的变化既然无穷,懂得这种变化的人可算是难得了。

      郭注:「『九变』,承上文『泛论纤悉』而言,指各种文情变化。『贯』,即《论语》『吾道一以贯之』的『贯』,唯此处作名词用,承上文指『实体』,即谓总术。……两句盖谓陆机虽『泛论纤悉』而不谈总术,所以非『知言之选』也。」

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一〕。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二〕。精者要约,匮者亦;博者该赡,芜者亦繁〔三〕;辩者昭〔四〕,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诡者亦曲〔五〕。或义华而声悴,或理拙而文泽〔六〕。

〔一〕 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连忘反」也。郭注:「此齐梁通病,故郑重言之。」

      这是他批评当时的文风,一般文人在用心思作文的时候,只在词句的选择上下功夫,追求新奇华丽,而不肯钻研写作法则。这个「术」是包括了写作的根本原则和具体方法在内的。由于「莫肯研术」,结果是玉石不分。

      《校释》:「此二句斥但讲枝末,而忽视本原者之辞也。讲枝末者,但求敷藻设色之法,谐声协律之功,若今传四声八病之说,繁苛枝碎,殆其遗矣。」

〔二〕 黄注:「《老子法本》: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注订》:「《老子》第三十九章:『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河上公注:『碌碌喻少,落落喻多。』此言多少易混,而玉石难分也。下文『调钟』至『何必穷初终之韵』,皆演此义。」

      《校证》:「案《老子》三十九章:『不欲碌碌若玉,落落若石。』此彦和所本。《晏子春秋内篇下》亦云:『坚哉石乎!落落,视之则坚,无以为久,是以速亡也。』此文『碌碌』『落落』,疑当互易。」

      《校注》:「《后汉书冯衍传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李注:『《老子德经》之词也。言可贵可贱,皆非道真。玉貌碌碌,为人所贵;石形落落,为人所贱。』疑此处『玉』『石』二字淆次。」

      朱谦之《老子校释》:「『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渌渌』,又作『禄禄』,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盖皆一声之转与传写之异,古人通用。」张松如《
老子校读》:「琭琭、碌碌,玉美貌;珞珞、落落,石恶貌。」

      《斟诠》改作「碌碌之玉,或乱乎石;落落之石,时似乎玉」。谓:「碌碌然温润之玉,间或外形与石相混,落落然坚致之石,有时表现与玉无殊,比喻无术者外表虽与有术者无甚区别,而有术者之素养则与无术者大相径庭也。……落落,王弼注:『石坚貌。』碌碌,《广韵》:『石绿色。』」

〔三〕 《校证》:「『芜』原作『无』,梅据朱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正作『芜』。」

      《镕裁》篇:「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四〕 《校注》:「『』,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晢』。按『晢』字是。已详《征圣》篇『文章昭晰以象离』条。」《明诗》篇:「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五〕 《校证》:「『曲』原作『典』,误,今改。『匮』,『
芜繁』,『浅露』,『诡曲』,皆联字为义,若作『诡典』,则文不成义也。《宗经》篇、《颂赞》篇俱有『纤曲』语,曲字义与此同。《明诗》篇『清典可味』,今本『典』皆作『曲』,此本书『典』『
曲』二字互误之证。」《校释》:「按此『典』字亦应作『曲』字,详《体性》篇『馥采典文』校语。」

〔六〕 《注订》:「精、匮,博、芜,辩、浅,奥、诡八项,论玉石相混之弊,故有『义华声悴,理拙文泽』之言也。」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神思》篇:「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杂文》篇:「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客咨》,意荣而文悴。」

      刘勰提出的四种坏典型「匮」(贫乏)、「芜」(芜杂)、「浅」(浅薄)、「诡」(诡奇),表面上却和四种好典型「精」(精密)、「博」(渊博)、「辩」(雄辩)、「奥」(深奥)有相似的地方:精练的人,文章简单扼要;可是文思贫乏的人,字数也写得少。渊博的人,文章材料丰富完备,可是文笔芜杂的人,写起来也很繁多。雄辩的人,文章明白清楚;浅薄的人,辞句也很显露。深奥的人,写的比较复杂含蓄;故作诡奇的人,文章也曲折难懂。有的文章内容丰富而声调不响亮;有的文章思理拙劣而文采丰润。

知夫调钟未易〔一〕,张琴实难〔二〕。伶人告和〔三〕,不必尽窕槬之中〔四〕;动用挥扇〔五〕,何必穷初终之韵〔六〕?魏文比篇章于音乐〔七〕,盖有征矣〔八〕。

〔一〕 《缀补》:「《吕氏春秋长见》篇:『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
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又见《淮南子修务》篇)」

〔二〕 《汉书礼乐志》:「辟(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张琴」,在琴上张弦定音。

〔三〕 斯波六郎:「《国语周语下》:『二十四年钟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钟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

〔四〕 《训故》:「《左传》:周景王将铸无射,伶州鸠曰:夫音,乐之舆也,而钟,乐之器也。窕则不咸,槬则不容,今钟槬矣。」

      《校证》:「『槬』,汪本、畲本作『瓜』,『瓜』下有『桍』字,此一字误为二字也。梅本『槬』下有『桍』字,注云:『窕槬二字见《国语》(当云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桍」字衍。』梅六次本剜去『桍』字。冯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无『桍』,今从之。」

      范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将铸无射。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杜注:『窕,细不满;槬,横大不入。』『桍』字衍,当删。」《校注》:「『桍』,黄校云:『字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并无『桍』字。按『桍』当据删。盖写者误重『槬』字未竣时,知其为衍,故未全书,传写者不察,亦复书出,遂致文不成义。」「中」,适中。

      《注订》:「窕,细小不充,槬,横大不入,此言虽伶人告和,其中音节巨细,或不尽兼容也。槬,音化。」

      《斟诠》谓:「『槬』应作『摦』。」洪亮吉《春秋左传诂》:「徐铉《新附》有『摦』字,《五经文字》本收『摦』字,云『户化反,见《春秋传》』,则此字不应从木旁。」《左传会笺》:「小大以声言。窕,轻薄细小也。……《玉篇》:『瓠,胡化切,宽也。』《广韵》云:『宽也,大也。』」(见《斟诠》引)

〔五〕 范注:「『动用挥扇』二句,未详其义。」

      《缀补》:「此承上文『张琴实难』而言。『动、用、挥、扇』四字迭义。(古书四字迭义之例甚多,详拙著《史记伯夷列传斟证》「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条。)《易系辞下》:『变动不居。』虞注:『动,行也。』《方言》六:『用,行也。』动、用并可训行,则用亦犹动矣。《广雅释诂一》:『挥,动也。』《集韵》:『扇,一曰动也。』用、挥、扇并有动义,故与动字迭用。上文言『张琴实难』,则动、用、挥、扇琴之时,不必穷初终之韵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知夫调钟未易……何必穷初终之韵』,都是以音乐的演奏钟和琴相喻。从结构层次上分析,『伶人告和,不必尽窕槬之中』是承『调钟』句;『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则承『张琴』句。从文字含义上考索,『伶人告和』见《国语周语下》,『窕槬』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都属于周景王铸无射钟的故实,这里用来比方写作的技巧;那么主张『辞动有配』(《丽辞》篇赞)的刘勰,于『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两句,可能也是用了典故的。桓谭《新论琴道》篇:『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挥角、羽;初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文选豪士赋序》李善注、《说苑善说》篇文略同,惟「初」误作「切」。)只因今本《文心雕龙》误『角』为『用』,误『羽』为『扇』,致面目全非,几不易于索解。」

      《注订》:「按『扇』疑为『羽』字,盖形近而讹,《
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传》:『羽,翳也,舞者所执。』据下文『初终之韵』及『比篇章于音乐』句,知『挥扇』应作『挥羽』,则得其解矣。盖此节言文得体要为贵,于辞笔大小纤巨之间,有不必尽、不必穷者,必有通才,方可制胜也。」

      潘重规《讲坛一得》:「余谓『扇』或为『羽』之误,然观察文义脉络,『伶人告和』承『调钟未易』,『动用挥扇』承『
张琴实难』,故此语必就张琴立言,方合文理。许生学仁对曰:『江淹《别赋》「琴羽张兮锺鼓陈」,「动用挥羽」盖谓挥琴之羽声也。』余谓此解可通,『动用』当为『动角』,许生即检《文选别赋》李善注云:『琴羽,琴之羽声。《说苑》曰:「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微挥当角羽。」张晏《甘泉赋》注曰:「声细不过羽。」』又检《
说苑》本书《善说》篇曰:『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又引蔡邕《琴赋》云:『尔乃清声发兮五音举,韵宫商兮动角羽,曲引与兮繁弦抚。』彦和此文『动角挥羽』,即用《说苑善说》及蔡邕《琴赋》之成文,辞义碻然,因明白矣。」(见一九七八年四月四日中国文化学院《
创新周刊》第二一三期)

      《校注》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主张改「用」为「角」,改「扇」为「羽」,并引《说苑善说》篇为证,但校改《说苑》「切终」(见上引)之「切」字为「初」,注云:「原误作『切』,据桓谭《新论》改。」

      《斟诠》改「动用挥扇」为「田连挥羽」,云:「『田连』原误倒作『动用』,『挥羽』原误改为『挥扇』,此句殆本嵇康《琴赋》『田连操张』一语而来。兹审文义并衡与上文『伶人告和』(此语相当于嵇赋之「伶伦比律」)偶句订正。案『田』先形误为『
用』,传写者以『用连』不辞,又改『连』为『动』而乙之。语虽勉通,而不知与上文『伶人』不相对应矣。又『挥羽』谓操琴之羽声也,有『操张』之意,语出《说苑善说》篇,浅人不习见,乃改为『
挥扇』以就之,则不得其解矣。……『动用挥扇』一语,校订为『动角挥羽』,就字之形误而论,仅更正『用』『扇』二字,甚合情理。惟『动角』『挥羽』二词皆平列对称,与上文『伶人』、『告和』二词一纵一横之性格有异,非丽辞常态,故兹校但择从其下『挥羽』,而割爱其上『动角』,而乙改原文为『田连』耳。」按李曰刚如此校改,既无板本根据,解释亦过于迂曲,不足信。「穷初终之韵」,从始至终都符合音律。

〔六〕 《斟诠》:「何必穷初终之韵,嵇康《琴赋》:『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证。……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又曰:『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初涉《
渌水》,中奏《清征》,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又曰:『
既丰赡而多姿,又善始而令终。』」

〔七〕 《训故》:「魏文帝《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之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移其子弟。』」

〔八〕 《札记》:「此一节言作文须术,而无术者之外貌,有时与有术者外貌相同。譬诸调钟张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乐,亦时有可取,究之不尽其术,则适然之美不足听也。」

夫不截盘根,无以验利器〔一〕;不剖文奥〔二〕,无以辨通才〔三〕。才之能通,必资晓术〔四〕。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五〕,岂能控引情源〔六〕,制胜文苑哉〔七〕!

〔一〕 黄注:「《虞诩传》:『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按此见《后汉书》。「盘」,谓盘曲。

〔二〕 范注:「陈先生曰:『不判文奥』,『文』字当是『窔』之误。班孟坚《答宾戏》:『守窔奥之荧烛,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窔』与『文』字形近故误。杜诗『文章开窔奥』,又本此文。」

      郭注:「窔,室之东南隅;奥,室之西南隅;皆指隐蔽之处。」

      《注订》:「文奥亦即文妙。『窔』与『文』,笔划疏密大别,陈说非。」

〔三〕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

〔四〕 此二句意谓要想作一个通才,必然有赖于通晓写作法则。

〔五〕 范注:「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势,上篇所论是也。大判条例,谓举要治繁,下篇所论是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按《圆觉经》云:『证大圆觉妙庄严域。』即所谓『圆鉴区域』矣。」

      熊公哲《刘勰评传》:「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式。圆者,周也,概也;上篇谓概论,故谓之纲。大判条例,析明驭文要术。判者,剖也,析也;下篇为析论,故为目。」

      《斟诠》:「『圆鉴区域』,谓圆满鉴识文之各种体制也。本书上编二、三、四、五卷文体论二十篇之『论文叙笔、囿别区分』是也。『大判条例』,谓全盘了解文之一切作法也。本书下编六、七、八、九卷文术论二十篇之『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是也。」

〔六〕 《校注》:「『情』,黄校云:『元作清。』梅本作『清』,校云:『当作情。』按梅校是。『情源』与下句之『文苑』对。训故本、梁本、谢钞本正作『情』,未误。《章句》篇『控引情理』,亦其旁证。」

      《校证》:「『情』,原作『清』。梅云:『当作情。』王惟俭本、黄注本作『情』。案作『情』是。《章句》篇:『控引情理。』」

      《斟诠》:「谓掌握情理源泉,而可得心应手也。」郭注:「控引即驾驭,即总术之总。」

〔七〕 《札记》:「自篇首至『知言之选』句,乃言文体众多。自此以下,则明文体虽多,皆宜研术,即以证『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之不可轻。纪氏于前段则云『汗漫』,于次节则云与前后二段不相属,愚诚未喻纪氏之意也。」

      以上为第二段先批评陆机《文赋》研术未精,进而申论总术之重要性。

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一〕;弃术任心〔二〕,如博塞之邀遇〔三〕。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四〕,虽前驱有功,而后援难继〔五〕;少既无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删,乃多少之并惑〔六〕,何妍媸之能制乎〔七〕!

〔一〕 《孟子告子上》:「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赵岐注:「弈,博也,或曰围棋。《论语》曰:『不有博弈者乎?』数,技也。」「穷」,谓穷究。

      《诗品序》:「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一作同)博弈。」

〔二〕 《校注》:「弃,黄校云:『元作筑。』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无』,……以梅校『元作筑』推之,改弃是也。《陆士衡文集五等诸侯论》『弃道任术』,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校证》:「『弃』,原作『筑』,梅改。徐校同。案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四库》本作『无』。」「任心」,犹任意。

      《注订》:「『弃术任心』者,理本乎自然;文则精于法式,故任心虽是,而弃术则非。弃术任心,盖失之于野,而不文矣。自此句以下,至『何妍蚩之能制乎』,皆阐此弊。」

〔三〕 黄注:「许慎《说文》:博,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又行棋相塞曰博塞。」《校证》:「两京本『邀遇』作『邀游』。」范注:「《说文》竹部:『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乌曹作簙。』玉裁曰:『古戏今不得其实。箸,《韩非》所谓博箭,《招魂》注云:「篦簬作箸。」故其字从竹。』」

      《注订》:「『邀遇』即下文『借巧傥来』之旨,心存幸致也。」

      《校注》:「按『邀』,求也(《文选广绝交论》李注引贾逵《国语》注)。『遇』,偶也(《尔雅释言》),得也(
《孟子离娄下》赵注)。『博塞邀遇』,喻『弃术任心』以从事撰述,如博徒之希求偶得然。下文『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云云,即承此而言。《文选西京赋》『不邀自遇』(薛注:「不须邀遂,往自得之。」)似为『邀遇』二字之所自出。两京本、胡本作『遨游』,盖据《庄子骈拇》篇『则博塞以游』句臆改,而昧其与上下文之不惬也。」《庄子骈拇》:「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释文》:「塞,博之类也。」林希逸云:「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琼犹今骰子也。」

〔四〕 黄注:「《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按此见《缮性》篇。成疏:「傥者,意外忽来者耳。」《新方言释言》:「吴楚皆谓不意得之者为傥来。」

      钱大昕《恒言录》卷二「常语」类「傥来」:「今人以不期而至者曰傥来。《庄子》:『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文心雕龙》:『博塞之文,借巧傥来。』」

〔五〕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这)两句是指不『研术』而从事写作所产生的一种毛病,『前驱』和『后援』都是以行军喻行文。两句的意思是说,前部份虽然写得很成功,后面一差了就配不上,难乎为继。」

〔六〕 《校注》:「『并』,黄校云:『元作非,许改。』按许改是也。何本、谢钞本正作『并』。《老子》第二十二章:『少则得,多则惑。』舍人语似本此。」

      《缀补》:「『非』盖『并』之误。《韩非子二柄》篇:『故劫杀拥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非』亦『并』之误,与此同例。」

〔七〕 《校证》:「『媸』原作『蚩』,据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日本刊本改。」

      《校注》:「按『蚩』字未误,无烦改作。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又按『制』字与上下文意不符,疑为『别』之误。《抱朴子外篇自序》:『夫才未必为增也,直所览差广,而觉妍蚩之别。』可资旁证。」《考异》:「蚩、媸互通。」

      《斟诠》:「『蚩』、『媸』正俗字。雷浚《说文外篇》十五、《俗字广韵》七之『媸』字下云:『《说文》无媸字。』《
后汉书赵壹传》:『荣纳由于闪揄,孰知辨其蚩妍。』陆士衡《文赋序》:『妍蚩好恶,可得而言。』……蚩即媸。」

若夫善弈之文,则术有恒数〔一〕;按部整伍〔二〕,以待情会〔三〕;因时顺机,动不失正〔四〕。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五〕,辞气丛杂而至〔六〕。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七〕。断章之功,于斯盛矣〔八〕。

〔一〕 《斟诠》:「术,指运思、谋篇、安章、遣辞等文术。」「
恒数」,指一定的规律。

〔二〕 《斟诠》:「按照部署,整饬行列也。……张衡《西京赋》:『整行伍。』」《文赋》:「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按部整伍」,按照部类,整顿行伍。意指按部就班地作好准备。

〔三〕 「情会」,谓情理之会合。

〔四〕 斯波六郎:「《后汉书班彪传论》:『行不踰方,言不失正。』」

      《文赋》:「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以盈耳。」

〔五〕 《庄子逍遥游》:「我腾跃而上。」

      《注订》:「自『若夫』以下,说明研术之效。」又:「『动不失正』,指心言。『机入其巧』,以术论。《文心》立意,八字尽之矣。」

      「数逢其极,机入其巧」,便是情感来临的征象。作家凭借创作的灵感,敏锐地洞悉事物的本质特征及真趣所在,顿时笔底妙趣横生,意味盎然。

〔六〕 《札记》:「此言晓术之后,未必所撰皆工,初求令章靡疚,所谓『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也。然不知『恒数』者,亦必无望于『机入其巧』矣。」「丛杂」,犹纷纷。

      范注:「此节(「是以执术驭篇,……丛杂而至。」)极言造文必先明术之故。本篇以《总术》为名,盖总括《神思》以下诸篇之义,总谓之术,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或者疑彦和论文纯主自然,何以此篇亟称『执术』,讥切『任心』,岂非矛盾乎?谨答之曰:彦和所谓术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轨,必循此始为有规则之自然;否则狂奔骇突而已。弃术任心者,有时亦或可观,然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前驱有功,后援未必能继,不足与言恒数也。若拘滞于间架格律,则又彦和之所诃矣。」

〔七〕 黄叔琳评:「四者兼之为难,可视可听而不可味,尤不堪嗅者,品之下也。」《札记》:「『视之则锦绘』四句,此颂文之至工者,犹《文赋》末段所云『被金石』、『流管弦』耳。黄氏评四者兼之为难,直是呓语。」

      范注:「『视之则锦绘』,辞采也;『听之则丝簧』,宫商也;『味之则甘腴』,事义也;『佩之则芬芳』,情志也。」

〔八〕 「断章」,谓分章布局也。《章句》篇:「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此处「断章」,泛指写作方法。

      《注订》:「曰锦绘,曰丝簧,曰甘腴,曰芬芳。观、听、味、佩,四者兼备,文章极品,亦若是而已矣。」

      以上是说文章高手,根据正常的方术,按部就班,等待情思的来临,然后顺应时机,做得恰到好处,这样在感兴触发时写出来的文章,「视之则锦绘,……佩之则芬芳」,在内容形式各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以上为第三段,以博弈为喻申论总术之功效。

夫骥足虽骏,纆牵忌长〔一〕,以万分一累〔二〕,且废千里。

〔一〕 范注:「《战国策韩三》:『段干越人谓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驾,云取千里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马,千里之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牵长。」故纆牵于事,万分之一也,而难千里之行。』」高注:「纆牵,谓辔也。」

      《校注》:「『纆』,黄校云:『元作缠,许改。』按张本、何本、谢钞本作『纆』,许改是也。」

      《缀补》:「张华《励志》诗:『纆牵之长,实累千里。』」

      《文选》李善注:「纆,索也,以御马也。千里之马,系以长索,则为累矣。」

〔二〕 范注:「万分一累,谓如《指瑕》篇所论,《练字》篇所指四条,若值而不悟,亦万分一累也。」

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一物携贰〔二〕,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三〕,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四〕,虽未足观,亦鄙夫之见也〔五〕。

〔一〕 范注:「文之精神,曰情志,曰事义;文之声貌,曰辞采,曰宫商。此四要素者,皆有一定之轨途,《神思》篇以下论之详矣。故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言不可缺一也。」《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也。」

〔二〕 《斟诠》:「携贰,谓离异不相亲附也。『携』为『携』之假字,见《说文通训定声》。《说文》:『携,有二心也。』段注:『古多假「携」为之。』《广雅释诂》:『携,离也。』《左传》闵公元年:『间携贰,覆昏乱,霸王之器也。』注:『离而相疑者,则当因而间之也。』文公七年:『亲之以德,皆股肱也。谁敢携贰?』」「携贰」,在此指作品中某一部份不协调,如《练字》篇:「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

〔三〕 《校注》:「按谓《神思》以下各篇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篇末的最后几句是刘勰对他的创作论所作的简介:『文体多术,共相弥纶』,是说创作的原理原则众多,而又互有关联;『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是说缺少任何一方面(或部份)的研讨,理论的系统就不完整;『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是说分别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原则及其变化;『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是比方他的全部创作理论,系由各个专篇组成的统一体;『虽未足观』是谦辞;『亦鄙夫之见也』,则寓有自负之意。这些都可以从本篇在下半部中所摆的位置和文意看得出来的。」

      蒋祖怡《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列在一篇』的『
一篇』,应该就指这《总术》篇,而不是……『写成一些专篇来详论创作上的各种原理与变化』。因为下边『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两语可证。此两语系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黄侃以为《总术》『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叮咛郑重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所以是『无』;但又总括《神思》以至《附会》之旨,所以又『有车之用』。如果以『
车』为喻,则《神思》、《通变》、《附会》等『术』,都是『车辐』,而《总术》篇则是『车毂』,毂中虚,但有车之用。」(《文心雕龙论丛》)按蒋说是。「备总情变」谓全面总结文情的变化。

〔四〕 范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五〕 《校注》:「按《曹子建集与杨德祖书》:『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舍人此语,盖其自谦,犹子建云『匹夫之思』然也。」

      第四段说明在各篇之外另作《总术》篇的用意。

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一〕。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二〕。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三〕。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四〕。

〔一〕 「门」,谓法门。

〔二〕 《校证》:「『源』汪本、畲本作『深』。」《校注》:「
按『深』字失韵,非是。」王若虚《文辩》:「定体则无,大体须有。」

      《斟诠》:「言作家务先树立中心思想,为全文之骨干,而圆鉴文之各种体势,穷引情理源泉也。大体,语出《孟子告子》:『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赵注:『大体,心思礼义;小体,纵恣情欲。』朱注:『大体,心也。小体,耳目之类。』亦以喻重要之义理。……此处指文之命意主题而言,亦即今语所谓中心思想之谓也。」

      《序志》篇:「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三〕 《校释》:「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夫心识洞理者,取舍从违,咸皆得当,是为『通才』之鉴,理具于心者,义味辞气,悉入机巧,是为『善弈之文』。然则文体虽众,文术虽广,一理足以贯通,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斯波六郎:「乘一总万,疑与谢灵运《山居赋》之『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里』句有关。」

      《物色》篇:「以少总多,情貌无遗。」

      《斟诠》:「言然后驾驭此中心思想以总聚千头万绪之情理,标举纲要,厘治纷繁也。盖『情数诡杂』,可以一理推,『体变迁贸』,可以一术订。推一理以制群篇,乘一术以驭众变。所谓『
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这里是强调文章的整体性。

〔四〕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物色》篇:「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斟诠》:「言人类思想本无固定之型式,……宇宙事理则有永恒之存在,因而文之创作亦有永恒之条例也。」「契」,模子,模式。

      《札记》:「八字最要。不知思无定契,则谓文有定格,不知理有恒存,则谓文可妄为,救此二流,咨惟舍人矣。」

  时序 第四十五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曹学佺批:「时序者,风之递降也。观风可以知时,如熏风主夏,朔风主冬之类。」黄叔琳评:「文运升降,总萃此篇。」

  《校释》:「本篇总论十代文运升降之故,文皆顺序,区段分明。然赞有『辞采九变』之言,详审篇旨,盖除宋齐不论外,自上古至两晋,文章风气,约有九变也。」

  《斟诠》:「时序一词,凡有三解:一谓时年之先后。《史记苏秦传论》:『列其行事,次其时序。』一谓时节之更迭,陆机《赠尚书郎顾彦先》诗:『凄风迕时序,苦雨随成霖。』一谓时世之变迁,意与时运同。此处即用其第三义。本篇所以论述『时运交移』与『
质文代变』之关系;质言之,亦即说明时代对于文学之影响,故以时序名之耳。彦和以为时代之贸迁,政治之嬗变,势必影响作家之情感与文学之盛衰,故曰:『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又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是以唐虞歌颂,『心乐而声泰』;建安篇什,『梗概而多气』;东晋『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匪特此也,又以为文学之发展,与前代作家之产品不可分割,如谓屈宋骚辞之艳说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汉赋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此二端之论列,……涉及文学发展规律之两重要因素,则为碻切不移之事实。夫文学既为反映时代之产品,则时代有其气运风潮,文学自亦不能不随之而演变。」

  本篇是专门论述文学与时代的关系的。文艺与时代的关系,在周秦两汉的著作里已经见到了。《孟子万章下》:「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这是讲音乐的情调与政治的关系。《诗大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这是用来说明一代的诗风。本文按照时代顺序,从原始社会一直到南齐,把每一朝代的文学特点与当代的政治和社会生活联系起来,并对于历代文学的史的发展作了系统的阐述。其中主要从政治环境来说明文学演变的情况,但也注意到学术思想、社会风气与文学的关系。这样把文学与政治、社会的关系,紧密地结合起来。

时运交移〔一〕,质文代变〔二〕,古今情理,如可言乎〔三〕!

〔一〕 《斟诠》:「时运,犹言气运,谓时世运会。班彪《北征赋》:『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想。』」

〔二〕 由于时代风气的不同,有的朝代文章尚「质」(就是比较朴素),有的时代尚「文」(就是讲究修饰)。《史记平准书》:「
物盛而衰,时极则返,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

      《史通言语》篇:「夫天地久长,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苟记事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二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两仪而并存,经千载而如一,奚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这是根据刘勰「时运交移,质文代变」的论点,与历代文学的实际情况而得出来的结论。

〔三〕 二句意谓:古今文学变化的情理,似乎可以谈论了。「如」,或者,不敢确定的口气。

昔在陶唐〔一〕,德盛化钧〔二〕,野老吐「何力」之谈〔三〕,郊童含「不识」之歌〔四〕。有虞继作,政阜民暇〔五〕。「熏风」诗于元后〔六〕,「烂云」歌于列臣〔七〕。尽其美者〔八〕,何乃心乐而声泰也〔九〕。

〔一〕 《说文》「陶」字下云:「陶丘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

〔二〕 《校注》:「按《汉书冯野王传》:『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政如鲁卫德化钧。』」「钧」通「均」,同等也,此处意为普及。

      《斟诠》:「《汉书冯野王传》:『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智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案《尚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彦和所谓『德胜化钧』,盖指此而言。」

〔三〕 梅注:「《帝王世纪》: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范注:「《文选》谢灵运《初去郡》注:『周处《风土记》曰:「击壤者以木作之,前广后锐,长四尺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论衡》曰:「尧时百姓无事,有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力于我也?」』《帝王世纪击壤歌》盖据此而附会成之。」按《论衡艺增》:「传曰: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四〕 梅注:「《列子》: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与不治,乃微服游于康衢,闻童谣云: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训故》同。按此见《列子仲尼》篇。郭注:「『含』与『吟』通,《史记淮阴侯列传》『吟而不言』,谓『含而不言』也。此处则吟不识之歌也。」

〔五〕 《校证》:「『暇』疑作『殷』。《法言孝至》篇『殷民阜财』,《文选》张衡《西京赋》『百物殷阜』,皆以『殷』『阜』对文。」

      《考异》:「政阜民暇,《孟子》有『今国家闲暇』,尧有『击壤之歌』,为民暇之所本,似无可疑。王校据《法言》改定,非是。」

      《缀补》:「《古诗纪别集一》引『暇』作『安』,『熏』作『南』。」

〔六〕 《孔子家语辩乐解》:「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元后」,元首,指舜。范注:「诗于元后,疑当作咏于元后。」《注订》:「『诗于元后』之『诗』字,与下文『歌』字用同,皆动字也。范注疑作『咏』,非。」《文论选》:「《尸子》云:『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明诗》篇:「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校注》:「按『诗』字自通。《史记乐书》:『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又《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诗大泽之博。』其『诗』字正作动词用也。」

      《书大禹谟》:「汝终陟元后。」孔传:「元,大也。大君,天子。」

〔七〕 《斟诠》:「烂云,指《卿云歌》。《尚书大传虞夏传》:『维十有五祀,卿云聚,俊乂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通变》篇:「
虞歌《卿云》,则文于唐时。」

      《诗品序》:「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敻矣。」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不同历史时代的社会生活,……在某种程度内影响和形成了文学作品的不同的艺术风格。所以野老的『何力之谈』(《击壤歌》)和郊童的『不识之歌』(《康衢谣》),只能产生在『德盛化钧』的陶唐时代;熏风和烂云那样充满了和乐声音的歌诗,只能出现在『政阜民暇』的有虞时代。(……这些歌的本身都不大可靠,但我们认为,即使是伪托的,作伪者也是根据了他所了解和想象的上古时代的生活特点把它们拟造出来的。所以刘勰据它们立论并不是全无根据的。)」(《文学研究》一九五七年二期)

〔八〕 斯波六郎:「《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九〕 《校注》:「按范注以『何』字属上句读,非是。《史记李将军列传》:『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晋书明帝纪》:『元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南史张融传》:『上(
齐高帝)曰:「何乃迟为!」』又《沈昭略传》:『逢王景文子约,张目视之曰:「汝是王约耶?何乃肥而痴!」约曰:「汝沈昭略耶?何乃瘦而狂!」』……并『何乃』连文之证。」

      「心乐而声泰」,是说太平盛世,人们心里快乐,唱出的歌谣,声音和泰。

      《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又:「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

      《校释》:「陶唐世质,民谣朴野,及虞廷赓歌,有雍容之美,乃心乐声泰之文,此一变也。」

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一〕,成汤圣敬,「猗欤」作颂〔二〕。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三〕;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四〕。幽厉昏而《板》《荡》怒〔五〕,平王微而《黍离》哀〔六〕。故知歌谣文理〔七〕,与世推移〔八〕,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九〕。

〔一〕 《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马注:「敷,分也。」蔡传:「分土别地,以为九州岛也。」「九序咏功」,见《原道》篇。「敷」是分布治理。《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语见《伪古文尚书大禹谟》。「九功」指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

〔二〕 黄注:「郑康成《诗谱》:汤受命定天下,后世有中宗、高宗者,此三主有受命中兴之功,时有作诗颂之者。商德之坏,武王伐纣,封纣兄微子启为宋公,七世至戴公时,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首章曰:『猗欤那欤!』」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日跻。』笺曰:『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商颂那》篇首句曰:『猗与那与!』传曰:『猗,叹辞;那,多也。』」

〔三〕 《训故》:「《诗小序》:『《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南》,言化自北而南也。」范注:「勤而不怨,谓《周南汝坟》之诗。《汝坟序》曰:『《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孔疏:「臣奉君命,不敢惮劳,虽则勤苦,无所逃避,是臣之正道,故曰勉之以正也。」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杜注:『《周南》《召南》,王化之基。犹有商纣,未尽善也。未能安乐,然其音不怨怒。』」杜奉符《燕学记言》:「《论语》记载言《关雎》乐而不淫,《
关雎》为《周南》首篇,而与季子称《邠风》之言相同。又季子称《
周南》曰:始基之矣,犹未也。夫云始基,当远溯至公刘太王二君之时,以农事教天下,致王业,《邠风七月》之诗是也。『勤而不怨』,最适宜于称《邠风》;『始基之矣』,亦宜公刘太王之世。又《
左传》载歌乐次第,唯《豳风》《秦风》与相传《诗经》之次不合,其它皆恰合无间。岂『乐而不淫』之《豳风》,非今见之《邠风》乎?勤而不怨之《周南》《召南》,非今传之《周南》《召南》乎?或者季子孔子之言皆称叹于诗歌之声,未可就诗义以求之也。」《注订》:「勤而不怨,谓《葛覃》、《卷耳》、《芣卫》、《汝坟》诸诗,范注谓《汝坟》一章者非。」

〔四〕 「大王」元刻本、弘治本均作「太王」。黄注:「《诗谱》:豳者,后稷之曾孙曰公刘者,自邰而出,所徙戎狄之地名。至商之末世,太王又避戎狄之难,而入处于岐阳。成王之时,周公避流言之难,出居东都,思公刘太王居豳之职,忧念民事至苦之功,以比序己志。后成王迎而反之。太史述其志,主于豳公之事,故别其诗以为豳国变风焉。」按此见《诗豳谱》。范注:「乐而不淫,谓《东山》四章乐男女之得及时也。」

      斯波六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案《东山》第四章写男女婚姻事。

      《注订》:「《豳风》乐而不淫者,谓《七月》《东山》之诗,《七月》述农田之乐而不及于私,《东山》述远征之归,有室家之好,而情止乎礼,皆乐而不淫意也。」

〔五〕 《训故》:「《诗小序》:《板》,凡伯刺厉王也。《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范注:「《板》《荡》皆厉王时诗,此云幽厉,盖连类言之。」

      郑玄《诗谱序》:「自是而下,厉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坏。《十月之交》、《民劳》、《板》、《荡》,勃尔俱作,众国纷然,刺怨相寻。」

〔六〕 《训故》:「《诗黍离》传:周既东迁,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赋其所见。」范注:「《王风黍离》序曰:《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庙,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七〕 《附会》篇:「总文理,统首尾。」「文理」,谓文章理路。

〔八〕 《斟诠》:「《楚辞渔父》:『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案《淮南子》『倏忽变化,与物推移』,高注:『推移,转易也。』有演变之意。」

〔九〕 《校证》:「『也』字原无。范云:『者下当有也字。』案范说是,今据补。」《校注》:「郝懿行云:『按「者」下疑有「也」字。』按郝说是。当据增。」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历代文学之兴衰,与政治有密切关系。故彦和云:『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案此篇所举,自春秋以前,皆属歌谣之类。盖诗歌本以言志,古人风俗素朴,心有所感,动辄形诸吟咏,初未有如后世之长篇累牍,下笔千百言者。况彼时竹简繁重,刀削为劳;言志写情,尤以诗歌为利便;故论上古文学,诗实足以代表之。」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学风格与时代的关系,刘勰大致认为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文章的风格与世道的治乱有关。……由于周初的政治『德盛』『化淳』,所以便出现了『勤而不怨』、『乐而不淫』的诗风;到了平王东迁前后,民生雕敝、宗国残破的现实,又使得当时的诗歌有了愤怒和哀怨的情调。我们今天虽然不完全同意刘勰对某些诗的分析,但他从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上来探讨作家作品的风格,却是应该肯定的。」(《红旗》一九六二年六期)

      由于厉王幽王的昏愦,引起《诗经》中《板》《荡》等诗篇那样激怒的风格;由于平王东迁,国势衰微,引起《黍离》诗那样哀伤的风格。于是作者得出初步结论说:「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意思是说歌谣的写作思路,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而变化的。但底下紧接着说:「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这就显示出儒家的自上而下的「风化论」:上面有什么样的政治,下面就有什么样的波动。

      《校释》:「三代之文,由咏功颂德,变而为刺淫讥过,此二变也。」

春秋以后,角战英雄〔一〕,《六经》泥蟠〔二〕,百家飙骇〔三〕。方是时也,韩魏力政〔四〕,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五〕,严于秦令〔六〕,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

〔一〕 「角战」,犹角逐。「角」,竞争较量。

〔二〕 黄注:「班固《答宾戏》: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校注》:「按《法言问神》篇:『龙蟠于泥,蚖其肆矣。』」李轨注:「龙蟠未升。」言《六经》不用,如龙之蟠屈于泥涂。

〔三〕 「飙骇」,言如风起云涌。喻百家争鸣。

〔四〕 郭注:「力政,即力征,谓强力征伐。……《礼记王制》《汉书五行志》作『力政』。《国语吴语》作『力征』。」《诸子》篇:「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

〔五〕 《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注见《诸子》篇义证。

〔六〕 《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秦』作『奏』,《诗纪》别集一同。」按元刻本、弘治本均作「严于奏令」。何批秦改奏。按「秦」字是。秦尚法制,用商鞅、韩非,所以说严于秦令。《奏启》篇说:「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事略而意径;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

齐开庄衢之第〔一〕,楚广兰台之宫〔二〕,孟轲宾馆〔三〕,荀卿宰邑〔四〕,故稷下扇其清风〔五〕,兰陵郁其茂俗〔六〕,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七〕,屈平联藻于日月〔八〕,宋玉交彩于风云〔九〕。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一○〕。故知炜烨之奇意〔一一〕,出乎纵横之诡俗也〔一二〕。

〔一〕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正义:「开第康庄之衢,言为诸子起第于要路也。」

〔二〕 《训故》:「兰台,见《夸饰》篇『景差』注。」范注:「
《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广」,扩充。「兰台」,在今湖北锺祥县东。

〔三〕 《诸子》篇:「孟轲膺儒以磬折。」《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赵岐注:「孟子虽仕齐处师宾之位,以道见敬。……王欲见之,先朝,使人往谓孟子云,『寡人如就见』者,若言就孟子之馆相见也。」「宾馆」,宾于馆,指作客于齐。

〔四〕 梅注:「《史记》: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因家兰陵。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着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兰陵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旧峄县。

〔五〕 《训故》:「《史记孟子传》:自邹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索隐曰:稷,齐之城门也,谓齐之学士集于稷门之下也。」

      梅注:「《史记》:齐王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

      《斟诠》:「《史记田敬仲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大盛,且数百人。』于此可见稷下诸子讲学风气之盛矣。」

〔六〕 范注:「刘向《荀子叙》:『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郁」,积累。「茂」,美。此谓兰陵受了荀卿的感化而蔚成美俗。

      《诸子》篇:「三年问丧,写乎荀子之书,此纯粹之类也。」又:「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才略》篇:「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七〕 《注订》:「《汉书艺文志》:『《邹子》四十九篇。』注:名衍,齐人,为燕昭王师,居稷下,号谈天衍。」《诸子》篇:「邹子养政于天文。」《训故》:「谈天、雕龙,见《诸子》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邹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邹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衍。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奭。』」《序志》篇:「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

〔八〕 范注:「《史记屈原列传》:『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藻」,辞藻。此句亦可解为屈原赋在描写时往往言及日月。如《离骚》有「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折若木以拂日兮」,「前望舒使先驱兮」。羲和,日御。望舒,月御。

〔九〕 范注:「《文选》有宋玉《风赋》、《高唐赋》(《高唐赋》「朝云」)。」《才略》篇:「屈宋以《楚辞》发采。」

      《斟诠》:「宋玉有《风赋》赋大王雄风与庶人雌风之悬殊,又有《高唐赋》赋云气之变化无穷。」

〔一○〕《斟诠》:「笼罩,覆盖之意。《文选》夏侯湛《东方朔画赞》:『<哂豪杰,笼罩靡前。』铣曰:『朔皆笼罩在于心胸也。』」

〔一一〕「炜烨」,光彩灿烂。《文选》陆机《文赋》:「说炜而谲诳。」「炜」,一作暐。「烨」,一作晔。

〔一二〕《校释》:「『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二句,深得屈宋文体流变之故,与实斋章氏论战国文体出于行人辞命之说,可谓旷世同调。屈子亦近纵横家也。」刘勰认为文学风格不仅受政治的影响,也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战国时期,由于纵横家的诡辩之风,影响到文学方面,则形成诙诡离奇讲求藻采的风格。所以说:「故知暐烨(光彩焕发)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讲疏》引刘申叔曰:「《汉志》所载,诗赋首列屈原,而唐勒宋玉次之。其学皆源于古诗,虽体格与《三百篇》渐异,然屈原诸人,皆长于辞令,有行人应对之才。西汉诗赋,其见于《汉志》者,如陆贾、严助之流,并以辩论见称,受命出使,是诗赋虽别为一略,然实纵横家之派别矣。」

      《斟诠》:「章学诚《校雠通义》云:『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以出入战国诸子。假说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廓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征材聚事,《吕览》叙辑之义也。』」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文学和时代的关系,并论述从尧舜到战国的文学发展。

爰至有汉,运接燔书〔一〕,高祖尚武,戏儒简学〔二〕。虽礼律草创〔三〕,《诗》、《书》未遑〔四〕,然《大风》、《鸿鹄》之歌,亦天纵之英作也〔五〕。

〔一〕 《诸子》篇:「暨于暴秦烈火,势延昆冈。」《训故》:「
《秦始皇本纪》:李斯奏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制曰可。」

〔二〕 《训故》:「《史记郦食其传》: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简」,傲慢忽略。

〔三〕 黄注:「《汉礼乐志》:汉兴,拨乱反正,日不暇给,犹命叔孙通制礼仪,以正君臣之位。未尽备而通终。《律历志》:汉兴,方纲纪大基,庶事草创,袭秦正朔,以北平侯张苍言,用颛顼历比于六历。」

      范注:「《艺文志》:『汉兴,萧何草律。』《刑法志》:『萧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 《校注》:「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论衡佚文》篇:『高祖始令陆贾造书,未兴《五经》。』并足为『《诗》《书》未遑』之证。」

〔五〕 《乐府》篇:「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范注:「《(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风歌》,汉高祖还归过沛时作。

      「鸿鹄之歌」,梅注:「《史记》:『汉高帝欲易太子,吕后劫留侯为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令太子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商山四皓来,以为客。及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为寿已毕,趋去。上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案此见《
留侯世家》。《论语子罕》篇:「固天纵之将圣。」「天纵」,上天所赋予的。

施及孝惠〔一〕,迄于文景,经术颇兴〔二〕,而辞人勿用〔三〕。贾谊抑而邹枚沈〔四〕,亦可知已〔五〕。

〔一〕 《斟诠》:「施及,犹言『延及』。《庄子在宥》:『夫施及三王。』释文:『施,延也。』」

〔二〕 范注:「孝文时,《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赵岐《题辞》),又立韩生《诗》及申公《诗》(《史记儒林传》。《后汉书翟酺传》:置一经博士),景帝又置齐辕固生《诗》及《春秋》,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博士,故云『经术颇兴』。《汉书惠帝纪》:『四年除挟书律。』」

      《注订》:「赵岐《孟子注题辞》:『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三〕 《校注》:「按《汉书司马相如传》:『会景帝不好辞赋。』足为舍人此说之证。」

〔四〕 黄注:「《贾谊传》: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又:「《枚乘传》: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免官。」按以上均见《汉书》。范注:「《(汉书)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恶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注订》:「按贾谊抑而邹枚沈,抑沈指贾谊被疏而阳下狱、乘免官也。」

〔五〕 《校释》:「汉初人士多习纵横长短之说,而赋家如贾谊、司马相如、枚乘、严忌、邹阳之徒,皆有战代驰说之习,但高祖已厌纵横,文景务崇清净,故贾谊抑而邹枚沉,于是纵横之士,无所用之,乃折入辞赋;及武帝之世,此风已成,而赋人亦渐为帝王所重,其间因缘,固甚明白。舍人二语,已足窥见本源。……惟汉初纵横驰说之士,虽不容于王朝,而其时诸侯,如吴、梁、淮南,皆承战国养士之风,士之习长短、善辞赋者,遂乃游食藩封,以资贵显。故武帝以前,王朝虽辞人勿用,藩国则文彩足观。本篇于此,付之阙如,似不免于疏阔。」

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一〕,礼乐争辉,辞藻竞骛〔二〕:柏梁展朝燕之诗〔三〕,金堤制恤民之咏〔四〕,征枚乘以蒲轮〔五〕,申主父以鼎食〔六〕,擢公孙之对策〔七〕,叹倪宽之拟奏〔八〕,买臣负薪而衣锦〔九〕,相如涤器而被绣〔一○〕。

〔一〕 黄注:「《汉武帝纪赞》:孝武初立,表章六经,兴太学,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校注》:「按班固《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李善注:「言能发起遗文,以光赞大业也。」

〔二〕 「骛」,奔驰。范注:「《(汉书)严助传》:『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

〔三〕 《校证》:「《玉海》九『燕』作『燕』。」《柏梁诗》相传为汉武帝元封三年与臣僚在柏梁台饮宴时所作的联句。详见《明诗》篇义证。

〔四〕 《训故》:「《汉沟洫志》:武帝既封禅,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上悼功之不成,乃作歌。卒塞瓠子,筑宫其上。『金堤』是黄河在瓠子决口时所筑的堤,瓠子在今河北濮阳(今属河南省)。名曰宣防。《(汉书)王尊传》: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

      梅注:「《汉书》: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其后三十六岁,孝武元光中,河决于瓠子。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上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于是上以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湛白马玉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塞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揵。上暨临河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曰。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一曰:『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茭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于是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防。」按此见《沟洫志》。《汉书司马相如传》:「媻姗勃窣上金堤。」注:「
言水之堤塘坚如金也。」

〔五〕 梅注:「《汉书(枚乘传)》: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按《汉书》颜师古注:「蒲轮,以蒲裹轮。」

〔六〕 《训故》:「《史记主父偃传》: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申」通伸。此处有提升意。《孟子梁惠王下》:「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赵注:「礼,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也。」《四书逸笺》云:「五鼎皆用羊豕,而鱼腊配之。」

      梅注:「《汉书》:主父偃,齐国临淄人也。学长短纵横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之言。游齐诸子间,诸儒生相与排傧,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客,甚困。以诸侯莫足游者。元光元年,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书奏,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乃拜偃、乐、安皆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迁谒者中郎,中大夫。岁中四迁。偃说上,上辄从其计。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说偃曰大横。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按此见《主父偃传》。

〔七〕 《文论选》:「指汉武帝以公孙弘关于『禁民不得挟弓弩』的奏命臣下讨论的事情。详见《汉书吾丘寿王传》。」按《议对》篇:「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黄注:「《史记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范注:「公孙弘对策,见《议对》篇注。」

〔八〕 《校证》「『倪』原作『儿』,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诗纪》作『倪』,《附会》篇亦作『倪』,今改。」

      《校注》:「『拟』,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文津本作『凝』;《诗纪》别集一、《汉魏诗乘总录》、汤氏《续文选》二七同。训故本、谢钞本作『疑』。冯舒校作『拟』。铃木云:『(拟)当作疑。』按『凝』、『疑』并误。此云『拟奏』,明指宽所为奏,其非『已再见却』之『疑奏』可知。不然,汉武何为称叹耶?且『拟奏』始能与上句之『对策』相对。」

      《附会》篇「昔张汤拟奏而再却,……及倪宽更草,……而汉武叹奇。」《训故》:「《汉书儿宽传》:张汤为廷尉,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实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儿宽。上曰:『吾固闻之久矣。』」

〔九〕 《训故》引《汉书朱买臣传》。按《汉书朱买臣传》:「家贫,……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上拜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

〔一○〕《训故》:「《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与文君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后为中郎将,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斟诠》:「《汉书百官公卿表》:『侍御史有绣衣直指,出讨奸猾,治大狱,武帝所制,不常置。』注:『师古曰:衣以绣者,尊绣之也。』按此云被绣,盖指相如奉使建节责唐蒙,谕巴蜀,略定西南夷而言。」

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一〕,严终枚皋之属〔二〕,应对固无方〔三〕,篇章亦不匮,遗风余采,莫与比盛。

〔一〕 《汉书司马迁传》:「迁为太史令。……迁既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训故》:「《史记吾丘寿王传》:年少以善格五,召待诏,后为光禄大夫侍中。」「格五」,古代博戏名。

〔二〕 《训故》:「《汉书严安传》:安,临菑人,以故丞相史上书,为骑马令。」

      牟注:「严,指严助。……按《汉书严助传》,严助与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严安、枚皋、终军等同时,『并在左右』(都在汉武帝身边)……但刘勰这里所讲到的,是一些『篇章亦不匮』的文人,《严助传》说他曾『作赋颂数十篇』,严安则无。」

      《训故》引《汉书终军传》。按《汉书终军传》:「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黄注:「《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

〔三〕 《明诗》篇:「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越昭及宣,实继武绩〔一〕,驰骋石渠〔二〕,暇豫文会〔三〕,集雕篆之轶材〔四〕,发绮縠之高喻〔五〕;于是王褒之伦,底禄待诏〔六〕。

〔一〕 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绩』疑当作『迹』,继迹犹继踵矣。」郭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故云『实继武绩』。」

〔二〕 黄注:「石渠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石渠」,阁名,汉宫中藏书之处。

      范注:「昭帝年少,在位日浅,至宣帝时,始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

      《斟诠》:「《(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诏,《补注》引钱大昭曰:『时与议石渠者,可考见者凡二十三人,议奏之见于《艺文志》者凡一百六十五篇。……』《汉书瑕丘江公传》《刘向传》《韦玄成传》皆载讲经石渠事。案:驰骋,即《宣帝纪》所谓『
上亲称制临决』之意。石渠,阁名。《三辅黄图》:『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砻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至于成帝,又于此藏秘书焉。』《后汉书杨终传》:『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后汉书方术传》:「
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驰骋穿凿争谈之也。」是「驰骋石渠」者乃当时文士。

〔三〕 《斟诠》:「暇豫,闲暇豫乐也。《国语晋语》:『主孟啖我,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文会,有关于学问文章之集会也。《论语颜渊》:『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郭注:「《汉书王褒传》:『神爵、五凤之间,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盖所谓暇豫文会。」

〔四〕 《文论选》:「雕篆,即雕虫篆。轶材,有非凡之材的人。《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虫,虫书;刻,刻符。虫书、刻符都是学童所习,所以说童子雕虫篆刻,以喻作赋乃是襞积奇字以成篇,也是少年人的玩意儿。」《校注》:「《汉书王褒传》:『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宣帝)乃征褒。』」

〔五〕 梅注:「《扬子法言》:『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汉书》:『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皆召见待诏。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乃征褒。既至,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按此见《王褒传》。

〔六〕 《训故》:「《左传》:叔向曰:厎禄以德。」按此见昭公元年,杜注:「厎,致也。厎音旨。」《校注》:「是『底』当作『
厎』。」

自元暨成〔一〕,降意图籍〔二〕,美「玉屑」之谭〔三〕,清金马之路〔四〕,子云锐思于千首〔五〕,子政雠校于《六艺》〔六〕,亦已美矣。

〔一〕 黄注:「《汉元帝纪》: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宣帝微时生民间,宣帝即位,立为太子。壮大,柔仁好儒。宣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汉成帝纪》: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元帝崩,即皇帝位。」

〔二〕 《斟诠》:「降意,犹言降心、悉心、倾心,亦即『留意』之意。《后汉书贾逵传》:『肃帝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由于是说皇帝,所以用「降意」。

      范注:「《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贡禹、薛广德、韦贤、匡衡)迭为宰相。』《成帝纪》:『成帝好经书。』又赞曰:『博览今古。』」

〔三〕 「美玉屑之谭」,元刻本以下俱作「笑玉屑之谏」。梅本于「笑」字下注云:「当作美。」「谏」字下注云:「当作谈。」黄叔琳据改。范注:「《周礼天官》玉府注:『王齐,当食玉屑。』《
论衡书解》篇:『玉屑满箧,不成为宝。』」

      《文论选》:「《世说新语赏誉》:『胡毋彦国吐佳言如屑,后世领袖。』谭,即谈。这里指关于文学的谈论。」

      《斟诠》:「美玉屑之谈,指诏刘向校定诸子诗赋而言。玉屑,喻百家之珍说,出典《论衡书解》篇:『或曰:古今作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玉屑满箧,不成为宝。……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孰为玉屑?』案所引谓世以述作书记,每多穿凿附会,比之蕞残玉屑,而不知诸子尺书采圣志以立言,文义与经相薄,未尝违离道真,安可谓为不成道宝乎?又以此一词喻诗赋之佳句,晋王澄与人书:『彦国吐嘉言如玉屑。』」

〔四〕 范注:「《史记》褚先生补《滑稽列传》:『东方朔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金马门者,官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金马门。」《注订》:「按金马门,武帝时列士待诏之所。」这句指对文人的重视。

〔五〕 《诠赋》篇:「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艺文类聚》引《桓子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工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六〕 黄注:「《汉艺文志》刘歆《七略》有《六艺略》。详《诸子》篇。」按《诸子》篇:「逮汉成留思,子政雠校,于是《七略》芬菲,九流鳞萃。」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六艺」,指《六经》。《才略》篇:「旧说以为……歆学精向,然……《新序》该练,璇璧产于昆岗,亦难得而踰本矣。」

爰自汉室,迄至成哀〔一〕,虽世渐百龄〔二〕,辞人九变〔三〕,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四〕,灵均余影,于是乎在〔五〕。

〔一〕 黄注:「《汉哀帝纪》:孝哀皇帝,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也。成帝无子,立为皇太子,成帝崩,即皇帝位。」

〔二〕 《斟诠》:「西汉自……汉王即皇帝位起,至孝哀帝……崩,传世凡有二百零二年之久,其曰『渐百龄』者,盖渐有累积之意,渐百龄即累百年也。」

〔三〕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诏,臣瓒注『九变』曰:『九,数之多也。』」

      《校释》:「九变,如以高惠迄成九代释之,义殊未安。盖文变不可以代论,且按文义求之,亦与『九』数不符也。是则此『九变』之『九』乃虚数,与『九变之贯』意同。……不可与《赞》中『九变』之『辞』混同。」

〔四〕 范注:「《艺文志》《屈原赋》类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视陆贾、孙卿、客主三类为特多。」郝懿行批注:「按『九变』详《总术》篇注。楚汉侈艳,大抵同归,故云祖述者也。」

      《校注》:「按《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
文选》李注引《续晋阳秋》曰:『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代尚诗赋,皆体则风骚。』并足与此相发。」

      《注订》:「文体导源《六经》,战国以降,其变有二:一为《离骚》之诡丽,二为纬书之恢奇。是以此云辞人九变,而皆祖述灵均也。」

〔五〕 《校释》:「战国诸子朋兴,齐楚称盛,齐尚雄辩,楚富丽辞,皆出纵横之诡俗;西汉文变虽多,不外屈宋余响,此三变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西汉文学的情况。

自哀平陵替〔一〕,光武中兴〔二〕,深怀图谶〔三〕,颇略文华。然杜笃献诔以免刑〔四〕,班彪参奏以补令〔五〕;虽非旁求,亦不遐弃〔六〕。

〔一〕 黄注:「《汉平帝纪》:孝平皇帝,元帝庶孙,中山孝王子也,哀帝崩,即皇帝位。」《左传》昭公十八年:「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疏:「在下者陵侮其上,在上者替废其位,上下失分,能无乱乎?」按「陵替」犹陵夷,下陵上替,言上下皆颓废不思振作。

〔二〕 黄注:「《后汉光武帝纪》:光武皇帝讳秀,长沙定王之后,诛王莽,复汉。」

〔三〕 《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李贤注:「图,河图也。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正纬》篇:「
光武之世,笃信斯(谶纬)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选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四〕 梅注:「《后汉书》: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按此见《后汉书文苑杜笃传》。《训故》引《东观汉记》略同。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注订》:「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

〔五〕 元刻本「奏」作「表」。《校证》:「『奏』原作『表』,梅据张振豪改。」梅注:「《后汉书》:班彪避地河西,大将军窦融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帝雅闻彪材,因召入,举司隶茂才,拜为令。」按此见《班彪传》。「补令」,授职为县令。

〔六〕 斯波六郎:「《尚书太甲》:『旁求俊彦。』」又:「《
诗周南汝坟》:『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按《太甲》上篇孔传:「旁,多方。」「遐」,远也。

及明章迭耀〔一〕,崇爱儒术,肄礼璧堂〔二〕,讲文虎观〔三〕,孟坚珥笔于国史〔四〕,贾逵给札于瑞颂〔五〕;东平擅其懿文〔六〕,沛王振其通论〔七〕;帝则藩仪,辉光相照矣〔八〕。

〔一〕 黄注:「《后汉明帝纪》:孝明皇帝讳庄,光武第四子也。」《校证》:「『章』原作『帝』。范云:『讲文虎观,……此是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按范说是。《诏策》篇:『明章崇学』,今本『章』亦误为『
帝』,与此正同。今据改。」

      《注订》:「范注据『讲文虎观』为章帝事,疑『明帝迭耀』,当作『明章迭耀』,『帝』与『章』形近而讹,固是。惟迭耀指承光武崇儒而言,下则连类及之,固亦通也。」《校注》:「按既云『迭耀』,则非一帝。范说是也。……《论衡佚文》篇:『孝明世好文人,并征兰台之官,文雄会聚;今上(章帝)即令(当作命),语求亡失,购募以金,安得不有好文之声?』」

〔二〕 《训故》:「璧堂,璧雍、明堂也。」黄注:「《通鉴》:明帝永平二年,上帅群臣躬养三老五更于辟雍,礼毕……,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士,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范注:「《后汉书桓荣传》:『永平二年三雍初成,拜荣为五更。每大射养老礼毕,帝辄引荣及弟子升堂、执经,自为下说。』章怀注曰:『三雍,宫也。谓明堂、灵台、辟雍。』」

〔三〕 《训故》:「见《论说》篇。」按《论说》篇:「至石渠论艺,白虎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黄注:「《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白虎观」,讨论经学之所。

〔四〕 黄注:「国史,见《史传》篇『述汉』注。」按《史传》篇:「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篹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一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后汉书班固传》:「除兰台令史。……成《世祖本纪》。迁为郎,典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

      《校注》:「崔骃《奏记窦宪》:『珥笔持牍。』《文选》曹植《求通亲亲表》:『执鞭珥笔。』李注:『珥笔,戴笔也。』刘良注:『珥,插也。』」《斟诠》:「古史官入朝,常插笔于冠侧,以便记录,谓之珥笔。」

〔五〕 《校证》:「『札』原作『礼』,『瑞』原作『端』,梅据张振豪改。案王惟俭本正作『瑞』。」

      梅注:「《后汉书》:贾逵,性恺悌,多智思。俶傥有大节,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密馆。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冠羽有五彩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不能对。荐逵博物多识,帝乃召见逵,问之。对曰:『昔武王缵父之业,鸑鷟集在岐,宣帝威怀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征也。』帝敕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按此见《贾逵传》。「瑞颂」,指《神雀颂》。

〔六〕 《训故》:「《后汉东平宪王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上《光武受命中兴颂》,帝甚善之。」

      《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少好经书,雅有智思。……是时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薨,诏告中傅封上苍自建武以来章奏及所作书记赋颂七言别字歌诗,并集览焉。」此句意指刘苍擅长深美之文。

〔七〕 《训故》:「沛王,见《正纬》篇。」按《正纬》篇:「沛献集纬以通经。」《后汉书沛献王辅传》:「好经书,好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

〔八〕 《注订》:「帝则藩仪者,帝京之法则,藩署之仪礼也。」郭注:「『帝则』,帝王典则,指上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
藩仪』,藩王仪型,指东平、沛献二王而言。」

自和安已下〔一〕,迄至顺桓〔二〕,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三〕,磊落鸿儒〔四〕,才不时乏,而文章之选,存而不论〔五〕。

〔一〕 《校证》:「『和安』原作『安和』,今乙正。」《校注》:「按『安和』二字当乙,始合时序。《诏策》篇『安和政弛』句,误与此同。」

〔二〕 黄注:「《后汉帝纪》:孝和皇帝讳肇,肃宗第四子也。孝安皇帝讳祜,肃宗孙也。孝顺皇帝讳保,安帝之子也。孝桓皇帝讳志,肃宗曾孙也。」

〔三〕 黄注:「班(固)、傅(毅)、三崔(骃、瑗、寔)、王(
延寿)、马(融)、张(衡)、蔡(邕)。俱见前。」

      《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中子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明天官、历数、京房《易传》、六日七分。诸儒宗之。与马融、张衡特相友好。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范注:「黄注谓王为王延寿,延寿附见《文苑王逸传》,似不得列马张蔡之前。此王疑指王充。《充传》曰:『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章怀注引谢承书曰:『谢夷吾荐充曰: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荀卿,近汉扬雄、刘向、司马迁不能过也。』《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张衡传》:『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蔡邕传》:『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

      《文论选》谓「王」指王逸。

      《校注》:「《才略》篇:『二班两刘,奕叶继采,……傅毅崔骃,光彩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风者矣。……马融鸿儒,思洽识高。……王逸博识有功,而绚彩无力。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所叙东汉作家,即有王延寿在内(并无王充);名次先后,亦复与此略同。则『王』为『王延寿』,当无疑义。《诠赋》篇曾称『延寿《灵光》』,为『辞赋英杰』之一,是舍人之于延寿,推崇已极。且仲任原非文士,而本篇又专论文运升降;《诸子》篇尚未叙及其《论衡》,则此处之非王充,更可知矣。范说误。」

〔四〕 牟注:「磊落,众多的样子。《论说》:『六印磊落以佩。』」「磊落」亦可形容仪态俊伟。此处又引申而指其学问之高明瑰伟。郭注:「《论衡超奇》:『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着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踰通人,鸿儒超文人。』本文『鸿儒』即《论衡》中之『鸿儒』,本文『文章之选』即《论衡》中之『文人』也。『选』,善也。」

〔五〕 斯波六郎:「《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此处「存而不论」,是说当时并不注意文章,所以把文章放在一边,置之不论。

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一〕,盖历政讲聚〔二〕,故渐靡儒风者也〔三〕。

〔一〕 范注:「《事类》篇曰:『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

      牟注:「华,文章的藻饰。实,作品的内容。附,依附,根据。《史传》:『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斟酌,考虑取舍。」

〔二〕 「历政讲聚」,谓历朝聚集儒生讲学。郭注:「『历政讲聚』指『肄礼璧堂,讲文虎观』而言。」

〔三〕 《体性》篇赞:「习亦凝真,功沿渐靡。」郭注:「『渐靡』谓渐染感化也。」

      由于汉光武迷信谶纬,不重视文学,加上明帝「崇爱儒术」,于是「中兴之后,群贤稍改前辙」,这时文学沾染了儒学的风气,以经书作为写文章的模板,自然风格质朴,不那么讲究华彩了。刘勰提倡「征圣」、「宗经」,对东汉文风反而是比较推崇的。

      《校释》:「东汉中兴以后,顺桓以前,稍改西京之风,渐靡经生之习,由丽辞而为儒文,此四变也。」

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羲皇之书〔一〕,开鸿都之赋〔二〕,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三〕,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四〕。

〔一〕 《训故》:「《后汉灵帝纪》:孝灵皇帝讳宏,肃宗玄孙也。《蔡邕传》:初,帝好学,自选《皇羲篇》五十章,……」

      《文论选》:「『羲皇』疑为『皇羲』。《后汉书蔡邕传》:『初,(灵)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趋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藏书和讲学之所)下,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谕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后汉书杨赐传》:『光和元年,有虹蜺昼降于嘉德殿前。……(赐)乃书对曰:……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皆舜时凶臣)更相荐说。』」

〔二〕 《校注》:「《后汉书灵帝纪》:『(光和元年)始置鸿都门学生。』李注:『鸿都,门名也,于内置学。』《后汉纪灵帝纪中》:『(光和元年)初置鸿都门生,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能为尺牍词赋及工书鸟篆者,至数千(应作十)人。或出典州郡,入为尚书侍中,封赐侯爵。』」

      《斟诠》:「鸿都与辟雍同,盖设学而兼藏书之府。」

〔三〕 「驩兜」,唐尧时人,与共工、三苗、鲧称四凶。《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

〔四〕 《补注》:「《汉书东方朔传赞》:『其流风遗书,蔑如也。』师古注曰:『言辞义浅薄不足称。』」《校注》:「《法言渊骞》篇:『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

      范注:「按东汉辞质,建安文华,鸿都门下诸生其转易风气之关键欤?」何焯批:「建安词人后魄兆于此矣。」

      《校释》:「灵帝以后,学贵墨守,文亦散缓,其时作者,类多浅陋,比之俳优;文章风气,由盛而衰,此五变也。」

自献帝播迁〔一〕,文学蓬转〔二〕,建安之末,区宇方辑〔三〕。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四〕;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五〕;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六〕;并体貌英逸〔七〕,故俊才云蒸〔八〕。

〔一〕 黄注:「《后汉献帝纪》:孝献皇帝讳协,灵帝中子也,初封陈留王,董卓立之。建安二十五年,禅于魏。《赞》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

      《注订》:「献帝播迁者,指为董卓所挟,迁都西京,卓死又为李傕、郭汜所争持,迨入许就曹始安,而汉运亦终矣。」《
斟诠》:「播迁,流离迁徙也。卢谌《赠刘琨书》:『王室丧师,私门播迁。』」

〔二〕 黄注:「《西征赋》:飘萍浮而蓬转。」范注:「文学蓬转,犹言文学之士流离失所。」

      《注订》:「文学蓬转者,天下大乱,文学一类亦随之凋零,而势之所趋,如转蓬莫定,兵祸相仍,文理道丧。范注称文学之士流离失所者非。之士二字妄代古人增益尤谬,《正纬》篇有『学者比肩』,此不言学者而曰文学,知非指士子言也。」《斟诠》:「
蓬转,喻流徙无常,若秋蓬之随风飘转,无所止托也。」

〔三〕 「区宇方辑」,是说天下纔安定。「区宇」犹言天下四方。「辑」,安靖。《注订》:「曹操晋魏王,吕布、二袁皆除,中原乂安,故云『区宇方辑』也。」

〔四〕 范注:「《三国魏志文帝纪评》注引《典论自序》曰:『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金楼子兴王》篇:『魏武帝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军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被之管弦,皆成乐章。』」「雅」意犹「很」;又素常,向来。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魏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曰:『太祖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校证》:「『诗章』两京本作『篇翰』。冯本脱此二字。」按元刻本「诗章」二字缺。

〔五〕 《汉书疏广传》:「太子国储副君。」曹丕于二一七年立为魏王太子。

      范注:「《文帝纪》:『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典论自叙》:「余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所著书论诗赋凡六十篇。」

〔六〕 《校注》:「『琅』,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琅』。按『琅』,『琅』之俗体,当以作『琅』为正。《才略》篇『磊落如琅玕之圃』,亦作『琅』。」

      《斟诠》:「琳琅,珠玉之类。《尚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传:『球琳皆玉名;琅玕,石而似玉。』」

      《指瑕》篇:「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黄注:「陈思王植,字子建。善属文,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范注:「《陈思王植传评》注引鱼豢曰:『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七〕 《战国策齐策三》:「孟尝君令人体貌而亲郊迎之。」鲍彪注:「体貌,有礼容也。」黄注:「《(汉书)贾谊传》:『体貌大臣。』注:『体貌,谓加礼容而敬之。』」

〔八〕 郭注:「『云蒸』犹言云起。」《注订》:「云蒸,盛也。」

      范注:「《陈思王传》注引植《与杨修书》曰:『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尽集兹国矣。』」

      《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以上是说由于曹氏父子提倡文学,尊重有英才的作家,所以杰出的大才都云集他们的门下,使建安文学达到了鼎盛时代。

仲宣委质于汉南〔一〕,孔璋归命于河北〔二〕,伟长从宦于青土,〔三〕公干徇质于海隅〔四〕,德琏综其斐然之思〔五〕,元瑜展其翩翩之乐〔六〕。

〔一〕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粲字仲宣。……以西京扰乱,……乃之荆州依刘表。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劝表子琮令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

      《文论选》:「汉南:荆州在汉水之南。这句指王粲曾依荆州刘表后归顺曹氏。」「委质」,向君主献礼,表示献身。《国语晋语九》:「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昭注:「言委贽于君,书名于册,示必死也。」旧亦用为归顺之意。《三国志蜀书黄忠传》:「先主南定诸郡,忠遂委质,随从入蜀。」

      《校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孔疏:『策,简策也。质,形体也。古之仕者,于所臣之人,书己命于策,以明系属之也。拜则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

      《斟诠》:「委质,犹言『委贽』,有『托仕』之意。《(国语)晋语》(九):『……臣委质于翟之鼓,未委质于晋之鼓也。臣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韦注:『质,贽也。士贽以雉,委质而退。』《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贰乃辟也。』杜注:『名书于所臣之策,屈膝而君事之,则不可以贰也。……』孔疏:『质,形体也。拜别屈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竹添光鸿《会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索隐引服注云:「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后为臣,示必死节于其君也。」始仕必是为士,士之贽以雉,雉必用死。……此正服氏所谓「委死之质于君,示必死节」之义。……所谓委质者,委贽于庭,不敢送君前也。故谓仕为委质。一读质如字,解为形体,即形质之质,谓委致其身也。……然非古义。杜谓屈膝为委质,未是也。』」

〔二〕 「归命」,身命归投。《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广陵陈琳,字孔璋,……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文论选》:「河北:指冀州。这句指陈琳曾依冀州袁绍,后归顺曹氏。」

      《斟诠》:「归命,谓归顺也。《三国吴志孙亮传评》:『既蒙不死之诏,复加归命之宠。』《文选》陆机《辨亡论》:『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减,故老犹存。』李善注:『《吴志》曰:孙皓降晋,赐号归命侯。』」

〔三〕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干为司空军谋祭酒掾属,五官将文学。」

      《斟诠》:「青土,青州,……北海郡,古青州之地。曹植《与杨德祖书》:『伟长擅名于青土。』善注:『徐伟长居北海郡,《禹贡》之青州也,故云青土。』」

〔四〕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东平刘桢,字公干,……桢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注订》:「刘桢东平人,地近海,故云徇质于海隅也。」

      《缀补》:「『徇质』疑本作『徇身』,涉上文『委质』字而误。」《斟诠》:「徇者从死之谓;质者体也。徇质联词,殆即『献身』『致身』之意。」

〔五〕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汝南应玚,字德琏。」又曹丕《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才略》篇:「应玚学优以得文。」

〔六〕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陈留阮瑀,字符瑜,……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都护曹洪欲使掌书记,瑀终不为屈。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曹丕《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

      《文选与吴质书》刘良注:「翩翩,美貌。」「书记」,指书札奏记。《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

文蔚休伯之俦〔一〕,子叔德祖之侣〔二〕,傲雅觞豆之前〔三〕,雍容衽席之上〔四〕,洒笔以成酣歌〔五〕,和墨以藉谈笑〔六〕。

〔一〕 《训故》:「《典略》:路粹,字文蔚,与陈琳等俱为太祖典记室。繁钦字休伯,以文才机辩,少得名于汝颍,为丞相主簿。杨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也,为丞相仓曹属主簿。」按此据《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松之注引。

〔二〕 《校证》:「『子叔』原作『子俶』,梅改『于叔』。按宋本《三国志王粲传》注:淳字『子叔』,今据改。」《校释》:「
按『于叔』乃『子淑』之误。邯郸淳字子淑,黄初中为博士给事中,旧作『子俶』,『俶』亦『淑』误。」《校注》:「『于叔』,黄校云:『元作子俶。』元本、活字本作『子叔』。」按元刻本作「子俶」,杨氏校勘有误。惟邯郸淳字仍应据宋本《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注引《魏略》作「子叔」。《才略》篇:「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有足算焉。」又:「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

〔三〕 《校证》:「『傲』,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俊』。徐云:『「雅」亦杯类。疑「雅」字或「岸」字。』」

      《文论选》:「傲,狂放。雅,风雅。傲雅连文,犹言放诞风流。」

      「觞豆」,酒器、食器。《国语吴语》:「觞酒豆肉。」

      《校注》:「按『傲雅』、『俊雅』均不辞,徐疑『
雅』为『岸』字,是也。《序志》篇赞『傲岸泉石』,正以『傲岸』连文,且与下句之『咀嚼』相对。则此亦当作『傲岸』,始能与『雍容』对也(「傲岸」双声,「雍容」迭韵)。《晋书郭璞传》(《
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语式与此同,可证。……今本『雅』字,盖涉次行『雅好慷慨』句而误。」按「傲雅」谓傲岸而风雅,不必改字。

〔四〕 「雍容」,形容态度温和大方,从容不迫。牟注:「《史记司马相如传》:『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衽,床席,这里『
衽席』连用,指坐席。曹丕《与吴质书》回忆与徐干、陈琳、应玚、刘桢等共处的情形:『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留然不自知乐也。』『傲雅』二句,就是指这种生活。」

〔五〕 「酣歌」,适兴高歌。

〔六〕 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使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藉」,助也。《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犹人相借力助之也。」

观其时文,雅好慷慨〔一〕,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二〕,故梗概而多气也〔三〕。

〔一〕 范注:「《艺文类聚》五十五陈思王《前录序》曰:『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

〔二〕 「志深」,情志深远。「笔长」,长于用笔。

〔三〕 「梗概」,黄注:「刘桢《鲁都赋》云:『贵交尚信,轻命重气,义激毫毛,怨成梗概。』是直作感概用也。」范注:「梗概、慷慨,声同通用,袁宏《咏史诗》『周昌梗概臣』,亦慷慨之意。」《斟诠》:「梗概,谓意气激昂也。」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梗概与慨声近,故本书多假用。《诠赋》篇云:『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同。」

      《明诗》篇:「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三课《论汉魏之际文学变迁》:「建安文学,革易前型,迁蜕之由,可得而说:两汉之世,户习《七经》,虽及子家,必缘经术。魏武治国,颇杂刑名,文体因之,渐趋清峻。一也。建武以还,士民秉礼。迨及建安,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二也。献帝之初,诸方棋峙,乘时之士,颇慕纵横,骋词之风肇端于此。三也。又汉之灵帝,颇好俳词,下习其风,益尚华靡,虽迄魏初,其风未革。四也。」

      又:「《文心雕龙》诸书,或以魏代文学与汉不异。不知文学变迁,因自然之势。魏文与汉不同者,盖有四焉:书檄之文,骋词以张势,一也;论说之文,渐事校练名理,二也;奏书之文,质直而屏华,三也;诗赋之文,益事华靡,多慷慨之音,四也。」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六《论文章之音节》:「刘彦和云:洎夫建安,『雅好慷慨』,以其文多悲壮也(例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壮有骨鲠,克举其词)。大凡文气盛者,音节自然悲壮;文气渊懿静穆者,音节自然和雅;此盖相辅而行,不期然而然者。」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版:「在刘氏之先,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其品评文人即重在际遇方面,其评王粲云:『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寓,自伤情多。』评陈琳云:『
袁本初书记之士,故述变乱事多。』评徐干云:『少无宦情,有箕颍之心,故仕世多素辞。』评刘桢云:『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评应玚云:『汝颍之士,流离世故,颇有飘薄之叹。』评阮瑀云:『管书记之任,故有优渥之言。』评曹植云:『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邀游,然颇有忧生之嗟。』此虽并不重在说明其历史的关系,然已很能着眼于文学与环境的影响。故知刘氏所言,不过据此以推到论世的方面耳。」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是说诗人寄慨遥深,词气高亢,曹操的《步出夏门行》、《短歌行》、《苦寒行》等诗,以及当时其它诗人的一些作品,的确具有这样的风格,而这正是『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这种时代风格就是后人所说的「建安风骨」或「建安风力」。它的特点是激昂慷慨。这是由于汉魏之际是一个封建集团割据、战祸深重的时代,许多作家处于世风衰弊、人民怨恨的长期离乱生活之中,在思想感情上对这种社会现实体会得比较深刻,而又长于表达技巧,所以写来感慨万端而富于气势。这几句话确实对于建安文学的时代风格抓得很准。这一类的作品除上引曹操的诗篇外,还有例如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白马篇》、《赠徐干》、《送应氏》,王粲《七哀》、《登楼赋》,刘桢《赠从弟》、《杂诗》,陈琳《游览》二首之二,阮瑀《怨诗》等等。

      《校释》:「汉末大乱,民怨沸腾。魏武雄兴,志存戡定;文帝纂业,雅好词华,影响所及,文风亦慷慨而多气,此六变也。」

至明帝纂戎〔一〕,制诗度曲〔二〕;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三〕;何刘群才〔四〕,迭相照耀。

〔一〕 《文论选》:「明帝曹叡,在位十三年,自公元二二七年至公元二三九年。纂,与『缵』通,继承。戎,大。《诗大雅烝民》:『缵戎祖考。』《大雅韩奕》句同。谓继承光大祖考的事业。郑玄解戎为汝,意谓继承汝祖考的事业。本文『纂戎』是歇后语,即作继承祖业解。」

      《校注》:「《左传》襄公十四年:『纂乃祖考。』杜注:『纂,继也。』……《文选》陆机《答贾谧诗》『诞育洪胄,纂戎于鲁』,……李善并引《烝民》诗句以注,尤为切证。此云『纂戎』,与下云『纂业』意同。」

〔二〕 黄注:「《汉书》:元帝吹洞箫,自度曲。注:自隐度作新曲。」按此见《元帝纪》。据旧谱自制新曲,叫「自度曲」。

〔三〕 黄注:「《魏志》:明帝(青龙)四年,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按此见《三国志魏书明帝纪》。

〔四〕 范注:「《御览》五八七引《文士传》:青龙元年诏何桢曰:『扬州别驾何桢,有文章才,试使作《许都赋》。成上不封,得令人见。』此可见明帝褒扬文士之切。《魏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又《刘劭传》:『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诏劭作《
许都》、《洛都赋》。时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皆讽谏焉。凡所撰述,《法论》《人物志》之类百余篇。」

      《才略》篇:「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论说》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涂矣。」

少主相仍〔一〕,唯高贵英雅〔二〕,顾盼合章〔三〕,动言成论。〔四〕于时正始余风〔五〕,篇体轻澹〔六〕,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七〕。

〔一〕 《注订》:「少主相仍,指废帝芳、高贵乡公髦、及常道乡公奂,诸帝以年少,立废迭起,皆出之权臣也。」「仍」,继。

〔二〕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贵』下衍『乡』字。王谟本『乡』下更有『公』字,则又由旁记误入者也。《诗纪》『雅』误『雄』。」

      黄注:「《魏志》:高贵乡公讳髦,东海定王之子也,齐王芳废,大臣立之,为成济所弒。」范注:「《魏志高贵乡公纪评》:『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

〔三〕 《校注》:「按『盼』当作『眄』,已详《辨骚》篇『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条。」

      范注:「铃木云:『合』,冈本作『含』。」又:「《
金楼子杂记》篇下:『高贵乡公赋诗,给事中瓯歆、陶成嗣各不能着诗,受罚酒。』宴会赋诗,是顾盼含章也,『合章』应据冈本作『
含章』。」

      《校证》:「日本刊本『合』作『含』。按《原道》篇、《征圣》篇、《神思》篇有『含章』语,下文亦云:『文帝以贰离含章』,疑作『含』是。」《易坤卦》爻辞「含章可贞」。注:「
含美而可正者也。」「含章」,谓含有文彩。

〔四〕 范注:「动言成论,谓如论帝王优劣之差,幸太学问诸儒经义等事。」《文论选》:「见《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及注引《
魏氏春秋》。」《谐隐》篇:「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注订》:「『顾盼』『动言』形容才敏。『合章』者,擅于辞;『成论』者,备于理,皆言文理之富也。」

〔五〕 黄注:「《世说》:『王丞相与殷中军共谈,叹曰:正始之音,正当尔耳。』又:『王敦见卫玠曰: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按前段见《文学》篇,后段见《赏誉》篇。

〔六〕 《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注订》:「魏王芳改元正始,时何晏、王弼辈,尚老庄,即《明诗》篇所谓『率多浮浅』,『
诗杂仙心』。下开两晋清谈之风,故此云『篇体轻澹』,盖概括言之耳。」「澹」,谓恬淡。

      《日知录》卷十三:「正始时,名士风流,盛于雒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孔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

〔七〕 《三国志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应玚弟璩、璩子贞,咸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曰:「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势,贞常在玄坐作五言诗,玄嘉玩之。」又《刘劭传》:「劭同时东海缪袭,亦有才学,多所述叙。官至尚书光禄勋。」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按彦和此论,盖兼王弼、何晏诸家之文言,故言『篇体轻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为当时文士,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诗言,嵇诗可以轻澹相目,岂可移以目阮诗哉!」

      《注订》:「范注引刘申叔之言,谓彦和此论,非以轻澹目嵇、阮之文也。此论或不尽然,盖嵇阮皆尚老庄,虽阮诗之辞浓意郁,而超然之旨,隐然可稽,所谓轻者脱俗,澹者远务,非属微词,谓其为文体性,自属正始之风耳。」

      《校释》:「魏明以后,玄言渐盛,慷慨之气,至此稍衰,『篇体轻澹』,此七变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述三国时代文学的情况。

逮晋宣始基〔一〕,景文克构〔二〕;并迹沈儒雅〔三〕,而务深方术〔四〕。至武帝惟新〔五〕,承平受命〔六〕;而胶序篇章〔七〕,弗简皇虑〔八〕。降及怀愍,缀旒而已〔九〕。

〔一〕 《校注》:「《国语周语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

〔二〕 《训故》:「晋宣景文武怀愍,《晋书》:司马懿,字仲达,仕魏为太尉。武帝即位,追谥宣皇帝。懿长子师,字子元,仕魏为大将军,追谥景皇帝。师弟昭,字子上,仕魏封晋王,追谥文皇帝。昭子炎,字安世,受魏禅,谥武皇帝。怀皇帝讳炽,武帝第二十五子也。惠帝无嗣,立为皇太弟,在位六年,为刘曜执归,弒之。孝愍皇帝讳邺,吴孝王晏之子也。初封秦王,怀帝遇害,大臣立之,在位四年,为刘曜执归弒之。」《斟诠》:「《书大诰》:『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传:『以作室喻治政也。父已致法,子乃不肯为堂基,况肯构立屋乎?』后以谓父创子继能成功业者曰『肯堂肯构』。此以『克构』与上句『始基』对言,乃谓晋宣始创立国基,景文能扩大帝业耳。」

〔三〕 「迹沈儒雅」,谓形迹虽深藏于儒雅之中。

〔四〕 郭注:「务深方术,谓专为权术志在篡夺也。」范注:「晋宣帝司马懿、景帝师、文帝昭,皆志深篡窃,不暇文事。」

〔五〕 《文论选》:「惟新,《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指司马炎代魏建立晋王朝。」

〔六〕 「承平」,谓治平相继。《汉书食货志》:「王莽因汉承平之业。」

〔七〕 《礼记王制》:「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周人养国老于东胶。」郑注:「皆学名也。……东序、东胶亦大学。」《孟子梁惠王》:「谨庠序之教。」赵注:「庠序,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

〔八〕 郭注:「《论语尧曰》:『简在帝心。』『弗简皇虑』谓不系于帝王之思虑也。」

〔九〕 黄注:「《公羊传》:『君若赘旒然。』言为下所执持东西耳。『赘』亦作『缀』。」《校注》:「《公羊传》襄公十六年:『
君若赘旒然。』何注:『旒,旗旒。赘,系属之辞。……以旗旒喻者,为下所执持东西。』《释文》:『赘,本又作缀。』」范注:「怀帝炽、愍帝邺,并为匈奴刘聪所虏。」《后汉书张衡传》:「君若缀旒,人无所丽。」比喻君主为大臣挟制,实权旁落。《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盖正始明道,诗学微矣。

      《注订》:「缀旒者,谓怀愍八王乱后虚拥帝位而已。」

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一〕:茂先摇笔而散珠〔二〕,太冲动墨而横锦〔三〕,岳湛曜联璧之华〔四〕,机云标二俊之采〔五〕;应傅三张之徒〔六〕,孙挚成公之属〔七〕,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八〕。前史以为运涉季世〔九〕,人未尽才〔一○〕;诚哉斯谈,可为叹息〔一一〕!

〔一〕 「人才」元刻本、弘治本俱作「文才」。《校证》:「『人』,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总录》作『文』。」「不文」,不讲究文学。

      《诗品序》:「晋太康,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二〕 范注:「《晋书张华传》:张华,字茂先。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见华一面为旧,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华在晋初声誉最盛,名辈亦高,故彦和首称之。」《明诗》篇:「茂先凝其清。」《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寓意,即《韩非》之《说难》也。」

      《注订》:「张华在晋初领袖群伦,陆氏弟兄及左太冲辈皆出其下。」

      《诗品中》评张华诗云:「其体华艳,兴托不奇,巧用文字,务为妍冶。」此云「摇笔而散珠」亦言文字之妍冶也。《诗源辨体》云:「茂先如『朱火清无光,兰膏坐自凝』,『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等句,其情甚丽。」

〔三〕 范注:「左思,字太冲,见《晋书文苑传》。」《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又:「偏美则太冲、公干。」

〔四〕 《训故》:「《晋书夏侯湛传》:『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而美容观,与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舆接茵,京都谓之连璧。』」《才略》篇:「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

      《翰林论》:「潘安仁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縠。」

〔五〕 《训故》:「《(晋书)陆机传》: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

〔六〕 黄注:「《晋文苑传》:应贞,字吉甫,璩之子也。善谈论,以才学称。帝于华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按此见《晋书应贞传》。范注:「史臣论曰:『应贞宴射之文,极形言之美,华林群藻,罕或畴之。』《晋书傅玄传》:『玄字休奕,少孤贫,博学善属文,后虽贵显,而著述不废,撰《傅子》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子咸,字长虞。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张载及其弟协,协弟亢,并称三张。张载,字孟阳。张协,字景阳。张亢,字季阳。」

      《才略》篇:「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彩。」又:「傅玄篇章,义多规镜。」《明诗》篇:「景阳振其丽。」《才略》篇:「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词彩葱蒨,音韵铿锵。」

〔七〕 范注:「《(晋书)孙楚传》:『楚,字子荆。』本传载王济铨楚品状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挚虞传》:『虞,字仲洽,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著述不倦。』成公绥,字子安,见《文苑传》。《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才略》篇:「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

〔八〕 「结藻清英」,谓文词精萃。「流韵绮靡」,谓情韵柔美。萧统《文选序》:「略其芜秽,集其清英。」锺嵘《诗品》:「诗缘情而绮靡。」《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九〕 范注:「晋史作者多家,彦和称『前史』之论,未知本于何家也。」牟注:「前史,指前人所著晋史。」「季世」,末世。

〔一○〕《注订》:「人未尽才者,上文所举,晋知名之士,以世乱浮沉,多不能善终,如张潘二陆皆以诛死,惜长才之未尽,故结语有叹息之言也。」

      周注:「『人未尽才』:指生当八王之乱,文士有被害的。如张华拒绝参与赵王伦篡位,被杀。潘岳被孙秀诬为谋反,被杀。陆机为成都王颖将兵与长沙王乂战,兵败,被诬谋反,与弟云俱被杀。」

      牟注:「西晋作家中,左思、张载、张协都郁郁不得志,而退归乡里。张华、陆机、陆云、潘岳、刘琨等都被杀,挚虞则在荒乱中饿死。」

〔一一〕这一小段是说,晋朝有很多人才,且写出不少文采焕然、风格柔美的诗文,只是因为世运已变,人不能尽其才。

      《校释》:「西晋承流,文家苦其清淡,乃有『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此八变也。」

元皇中兴,披文建学〔一〕,刘、刁礼吏而宠荣〔二〕,景纯文敏而优擢〔三〕。

〔一〕 《训故》:「《晋元帝纪》:元皇帝讳睿,字景文,琅琊恭王觐之子也。愍帝崩,即皇帝位。」

      《晋书元帝纪》:「建武之年,……置史官,立太学。……四年,置《周礼》、《易》、《仪礼》、《公羊》博士。」「
披文建学」,谓览文籍,建立学校。

      牟注:「《晋书孔愉(附坦)传》:『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

〔二〕 《训故》:「《刘隗传》:隗字大连,雅习文史,善求人主意,元帝深器遇之。」又:「《刁协传》:协字玄亮,久在中朝,谙练旧事,朝廷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

      何焯云:「礼吏二字未详,似谓刁协谙悉旧章,刘隗精于吏事。」

      范注:「隗、协皆刚严不阿,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二人所建。此云礼吏,犹云重礼法之吏。」「礼吏」,秉礼执法之吏。《晋书》谓隗「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奏启》篇:「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各其志也。」

〔三〕 范注:「《(晋书)郭璞传》:『璞字景纯。……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璞着《江赋》,其辞甚伟,为世所称。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逮明帝秉哲〔一〕,雅好文会〔二〕,升储御极〔三〕,孳孳讲艺,〔四〕练情于诰策,振采于辞赋〔五〕,庾以笔才逾亲〔六〕,温以文思益厚〔七〕,揄扬风流〔八〕,亦彼时之汉武也。

〔一〕 曹批:「『秉哲』,一作『东哲』,亦通。与『升储』一句觉有照应。」《校注》:「秉哲,黄校云:『元作东。』徐校作『秉哲』。按作『秉哲』是。《书酒诰》:『经德秉哲。』(孔传:「能常德持智也。」)『秉哲』二字,当出于此。……覆刻汪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谢钞本、《续文选》作『秉哲』,未误。」按元刻本作「东哲」。「秉哲」,谓天赋聪明。范注:「《世说新语夙惠》篇载:明帝数岁,对长安与日远近,睿知天成,故云秉哲。」

〔二〕 《晋书明帝纪》:「幼而聪哲。……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庾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侍。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

〔三〕 「升储」,登太子位。「御极」,登帝位。

〔四〕 「孳孳」,不倦,指经常关怀。

      牟注:「司马绍在《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诏》中说:『……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

〔五〕 范注:「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是练情于诰策也。(见《诏策》篇)《艺文类聚》九七载《蝉赋》残文,是振采于辞赋也。大宁中,复征任旭、虞喜为博士(《晋书虞喜传》),是孳孳讲艺也。」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

      牟注:「晋明帝《手诏以温峤为中书令》:『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机密。』……从明帝对『中书之职』的重视,说明他是练于诏策的。」

〔六〕 《训故》:「《庾亮传》:亮,明穆皇后之兄也。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明帝即位,拜中书监。」《才略》篇:「庾元规之表奏,……亦笔端之良工也。」范注:「《章表》篇曰:『庾公之《
让中书》,信美于往载。』逾亲,当作愈亲。」斯波六郎:「案『逾』,益也,与『愈』通。不必要改为『愈』。」

〔七〕 《训故》:「《温峤传》:峤字太真。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

      《注订》:「益厚者,与上文愈亲二字为对文,以机密诏令,温皆参与,故言益厚。」

〔八〕 《文选》班固《西都赋》:「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揄扬风流」,指明帝提拔风流名士。

及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一〕,简文勃兴〔二〕,渊乎清峻〔三〕,微言精理,函满玄席〔四〕,澹思浓采,时洒文囿〔五〕。

〔一〕 《训故》:「《晋书》:成皇帝讳衍,字世根,明帝长子也,在位十七年。康皇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同母弟也,在位二年。穆皇帝讳聃,字彭子,康帝子也,在位十七年。哀皇帝讳丕,字千龄,成帝长子也,在位三年。」郭注:「成帝在位八年(应为十七年),二十二岁死;康帝在位二年,二十三岁死;穆帝在位十七年,十九岁死;哀帝在位四年,二十五岁死;本当云『成穆促龄,康哀短祚』,此以时序,故云『成康促龄,穆哀短祚』也。」

〔二〕 《训故》:「《晋书简文帝纪》:简文皇帝讳昱,字道万,元帝之少子也。帝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勃」,兴起或奋发的样子。

〔三〕 《明诗》篇:「嵇志清峻。」《晋书简文帝纪》:「清虚寡欲,尤善玄言。」

      《斟诠》:「案清峻即清高之意。《三国魏志常林传》:『以林节操清峻,致之公辅。』」

〔四〕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王惟俭本『函』作『亟』,《诗纪》同。黄注本『玄』作『元』,避清讳。下同。」斯波六郎:「豹轩先生校勘记曰:『亟字是也。』窃案『
亟』与下文之『时』字对。」按元刻本函作「」。《缀补》:「函正俗字。」函有包容意。何批「函」改「亟」。

      《校注》:「按何(焯)改『亟』是。……『亟』,读为器。数也,屡也。『微言精理,亟满玄席』二语,即《晋书简文帝纪》所谓『尤善玄言,……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之意。此云『亟满玄席』,下云『时洒文囿』,文正相对。犹《诸子》篇『《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之『亟』与『每』对然也。」

〔五〕 《校注》:「『浓』,元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醲』。……按『醲』字是。《说文》酉部:『醲,厚酒也。』诂此正合。」《缀补》:「『醲』、『浓』古通。」「澹思」,周注:「指玄谈。」

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一〕。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二〕,孙干之辈〔三〕,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四〕。

〔一〕 《训故》:「《晋书》孝武帝讳曜,字昌明,简文第三子也,在位二十四年。安帝讳德宗,孝武帝长子也,在位二十年。恭帝讳德文,安帝同母弟也,刘裕废安帝立之,在位二年,禅于宋。」

      范注:「《晋书孝武帝纪》:『孝武皇帝讳曜,字昌明,简文帝第三子也。初,简文帝见谶曰:「晋祚尽昌明。」及帝之在孕也,李太后梦神人谓之曰:「汝生男,以昌明为字。」及产,东方始明,因以为名焉。简文帝后悟,乃流涕。』晋祚至孝武始移,故云至孝武不嗣。《晋书安帝纪》:『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辨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初谶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使王韶之缢帝而立恭帝,以应二帝云。』恭帝立二年为刘裕所篡弒,故云安恭已矣。」

〔二〕 范注:「《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宏有逸才,文章绝美。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撰《后汉纪》三十卷及《竹林名士传》三卷,诗赋诔表等杂文凡三百首,传于世。』」《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训故》:「《殷仲文传》:仲文少有才藻,桓玄将为乱,使总领诏命,以为侍中,领左卫将军。玄九锡,仲文之辞也。」范注:「《殷仲文传》:『……仲文善属文,为世所重。谢灵运尝云:「若殷仲文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减班固。」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

〔三〕 范注:「《孙盛传》:『盛字安国。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着《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赋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干宝传》:『干宝,字令升,……宝少勤学,博览书记。宝撰《搜神记》凡三十卷,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才略》篇:「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

〔四〕 《文心杂记》:「《风骨》篇赞云:『珪璋乃骋。』《物色》篇:『珪璋挺其惠心。』案:《诗》『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即彦和所本。」按所引《诗》见《大雅卷阿》。「珪璋」比喻才能,此处言文才足用。

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一〕,因谈余气,流成文体〔二〕。是以世极迍邅〔三〕,而辞意夷泰〔四〕,诗必柱下之旨归〔五〕,赋乃漆园之义疏〔六〕。

〔一〕 「中朝」,《斟诠》:「《晋书裴嶷传》:『裴长史名重中朝,而降屈在此。』彦和用之,旧指西晋而言。」《校证》:「冯本、两京本、《诗纪》、《六朝诗乘》『称』作『弥』。冯校云:『
称当作弥。』」《校注》:「『称』,弘治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弥』;《诗纪》别集引同。冯舒云:『称当作弥。』何焯云:『称,意改弥。』按『称』俗作『称』,『弥』又作『』,二字形近易误。此当以作『弥』为是。《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即『弥盛』二字之所自出。《章表》、《书记》两篇,并有『弥盛』之文。」按元刻本正作「弥盛」。

〔二〕 「谈」,谓清谈。《注订》:「流成文体者,指许询孙绰辈,上承正始余风,尽变《诗》、《骚》之体,故下有柱下漆园之说也。」

〔三〕 「迍邅」,难行貌,谓困难而不能前进。这里指乱世的多灾多难。

〔四〕 「夷泰」,平夷通泰。这是说玄言作品没有反映出丧乱时代的面貌。

〔五〕 《史记张苍传》索隐:「周秦皆有柱下史,谓御史也。所掌及侍立恒在殿柱之下,故老聃为周柱下史。」「旨归」,宗旨。《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赞》:『柱下为工。』应劭曰:『老子为周柱下史。』……《文选》王康琚《反招隐诗》:『老聃伏柱史。』李注引《列仙传》曰:『李耳为周柱下史。』」

〔六〕 黄注:「《史记》: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尝为蒙漆园吏。」《明诗》篇:「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能争雄,所以景纯《
仙篇》,挺拔而为隽矣。」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

      以上是说:随着清谈风气的传播、流变而形成一种文风。结果是在艰难的岁月里,作品的内容和辞气都十分安闲。刘勰对于这种文风是持否定态度的。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建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

      《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

      《宋书何尚之传》:「尚之为丹阳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颖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黄海章《论刘勰的文学主张》:「这是说东晋文士清谈老庄的风气,系承袭正始及西晋而来。他们在时代极度纷乱中,找不到正当的出路,在统治者高压之下,不敢对政治有所批评,因而逃避现实,以庄老自娱。在他们轻淡玄远的制作中,看不出时代的色彩。这并非时代和文学绝缘,而是时代极度的纷乱和政治上采取高压手段的结果。」

      《校释》:「元帝南渡,君臣晏安,士气颓废,加以玄风大扇,故『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此九变也。」

故知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一〕,原始以要终〔二〕,虽百世可知也〔三〕。

〔一〕 《校证》:「『知』,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谢钞本、《诗纪》作『治』。梅云:『治衍。』徐校作『知』。……凌本、梅六次本以下诸本皆作『知』。」此谓文学风格的变化,主要是受社会风俗的感染,而文坛的盛衰是和时代的递嬗有关的。

〔二〕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史传》篇:「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杜预《春秋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章句》篇:「原始要终,体必鳞次。」《附会》篇:「原始要终,疏条布叶。」《春秋左传序》正义:「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孔疏:「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此谓探究事物发展的起源和结果。

〔三〕 《论语为政》:「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注订》:「『故知』以下,至『可知也』一段,总上所论,说明文体演变兴废之原因,其经纬盖有二端,世情与时序而已。是皆系乎趋势之自然,人为之好恶,故云『原始要终,百世可知』也。」

      以上为第六段论述东晋文学的情况,及其与时代的关系。

自宋武爱文〔一〕,文帝彬雅〔二〕,秉文之德〔三〕,孝武多才,英采云构〔四〕。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五〕。

〔一〕 《训故》:「《宋书》:武皇帝刘氏讳裕,彭城人,受晋恭帝禅。文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檀道济废营阳王立之。孝武帝讳骏,文帝第三子也,初封武陵王,起兵诛元凶劭即位。明皇帝讳彧,文帝第十一子也,初封湘东王,废帝被弒,大臣迎立之。」

      范注:「《宋书武帝纪下》:永初二年,车驾幸延贤堂,策试诸州郡秀才孝廉。三年,诏建国学。《齐书王俭传》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斯波六郎:「此句之下,疑脱一句。」

      《宋书武帝纪》:永初三年诏:「便宜博延胄子,陶奖童蒙,选备儒官,弘振国学,主者考详旧典,以时施行。」

〔二〕 《南史宋文帝本纪》:「(元嘉十五年)立儒学馆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十六年)上好儒雅,又命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学,习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各聚门徒,多就业者。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言政化,称元嘉焉。」《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上(文帝)好为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彬」,形容文雅,如彬彬有礼。

〔三〕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毛传:「执文德之人也。」郭注:「秉文之德,谓继承文帝德业也。」

〔四〕 《校注》:「『构』,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秘书本、谢钞本作『构』。按作『构』是。已详《杂文》篇『腴辞云构』条。」《考异》:「焦循《孟子正义》:『构与构通。』雷复《说文外篇》:『构构为南宋人避讳字。』《说文》有构无构,构为后起字,从构是。」范注:「《南史孝武纪》:『帝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诗品下》:「孝武诗雕文织彩,过为精密。」《斟诠》:「《晋书庾怿传》:『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居其下。……』彦和用之,盖喻辞采之繁盛。」

〔五〕 《校证》:「(自明帝以下)『帝』字原脱,梅补;王惟俭本有。」《校注》:「何本、谢钞本并有『帝』字。」范注:「《南史明帝纪》:『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又续卫瓘所注《论语》二卷。及即大位,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泰始六年,立总明观,征学士以充之,置东观祭酒、访举各一人,举士二十人。分为儒、道、文、史、阴阳五部学。』明帝以下,谓历后废帝、顺帝而宋亡矣。」「文理」,文章义理。「替」,衰废。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宋代文学之盛,实由在上者之提倡。《南史临川王义庆传》谓:『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纪》谓:『帝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
齐书王俭传》亦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又《
宋书明帝纪》亦谓:『帝爱文义,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均其证也。」

尔其缙绅之林〔一〕,霞蔚而飙起〔二〕;王袁联宗以龙章〔三〕,颜谢重叶以凤采〔四〕,何范张沈之徒〔五〕,亦不可胜也〔六〕。盖闻之于世,故略举大较〔七〕。

〔一〕 《斟诠》:「《助字辨略》卷一:『尔其,赋更端语也。』《文选》张衡《南都赋》:『尔其地势,则武阙关其西,桐柏揭其东。』」

〔二〕 「蔚」,云气弥漫貌。又文彩华美。

〔三〕 《训故》:「《宋书》:王僧达,少好学,善属文,为始兴王浚参军,历任中书令。王微,少好学,无不通览,善属文,年十六举秀才,除南平王铄右军咨议参军。素无宦情,称疾不就。」又:「
《宋书》:袁淑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彭城王起为祭酒。后迁至左卫率,元凶将为弒逆,淑谏见害。淑兄湛,湛兄子顗,顗从弟粲并有名。」

      范注:「王袁二姓,文士多人,故曰联宗。」「联宗」,谓联合不同宗之两姓而并称之。

      黄注:「《世说》:顾彦先八音之琴瑟,五色之龙章。」「龙章」,比喻文才之盛,如龙之多文鳞。

〔四〕 黄注:「《水经注》:庐山上有三石梁,吴猛将弟子登山过此梁,见一翁坐桂树下,山川明净,风泽清旷,嘉遁之士,继响窟岩,龙潜凤采之贤,往者忘归矣。」

      《斟诠》:「颜延之《赭白马赋》:『维宋二十有二载,盛烈光乎重叶。』注:『沈约《宋书》曰:文帝讳义隆,武帝第三子也。烈,业也,自武至文,故曰重叶。毛苌《诗传》曰:叶,世也。』凤彩,……比喻文辞之美,如凤之多采羽也。」

〔五〕 《文论选》:「何,指何尚之,字彦德,『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论议往反』,《宋书》卷六十六有传。何承天,有『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六十四有传。何长瑜,《
宋书谢灵运传》称其才亚(谢)惠连。范,指范泰、范晔父子。泰字伯伦,『博览篇籍,好为文章,……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传于世』,《宋书》卷六十有传。晔,字蔚宗,『博涉经史,善为文章』,《宋书》卷六十九有传。张,指张永、张敷。永,字景云,『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宋书》卷五十三有传。敷,字景胤,『
好读玄书,兼属文论』,《宋书》卷六十二有传。沈,指沈怀文,字思明,『少好玄理,善为文章』,『撰《南越志》及《怀文文集》并传于世』,《宋书》卷三十四有传。」

      《中古文学史》第五课论《宋代文学》云:「至于宋代,其诗文尤为当时所重者,则为颜延之、谢灵运。颜谢而外,文人辈出,以傅亮、范晔、袁淑、谢瞻、谢惠连、谢庄、鲍照为尤工。若陆展、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沈怀文、王诞、王僧达、王微、张敷、王韶之、王淮之、殷淳、殷冲、殷淡、江智深、颜竣、颜测、释慧琳,亦其次也。又案:宋代臣僚,若谢晦、蔡兴宗、张永、江湛、孔琳之、萧惠开、袁粲、刘,亦有文学。自是而外,别有鲍令晖、荀伯子、孔宁之、谢恂、荀雍、羊璇之、苏宝、王昙生、顾愿、江邃之、袁炳、卞铄、吴迈远、王素诸人。此可证宋代文学之盛矣。」

      《斟诠》:「是知彦和所谓『王袁联宗』者,王指王诞、王僧达、王微、王韶之、王淮之、王昙生、王素等,袁指袁淑、袁粲、袁敳、袁炳等;『颜谢重叶』者,颜指颜延年及其二子颜竣、颜测,谢指谢灵运、谢瞻、谢惠连、谢庄、谢晦、谢恂等;所谓『何、范、张、沈』者,何指何长瑜、何承天、何尚之等,范指范泰、范晔父子,张指张敷、张永等,沈指沈达文、沈达远兄弟。」

〔六〕 《校证》:「范云:『胜字下疑脱「数」字。』王惟俭本『
胜』下有『□』。案《文心》他篇,如《程器》、《序志》,虽俱有『不可胜数』之文;然此文作『胜』亦通,言何、范、张、沈之徒,亦不可度越也。《风骨》篇亦云:『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注订》:「自篇首,皆列举汉晋以来帝王之尚文倡雅,兼及衰微之世,至此举『缙绅之林』,言南朝文士之盛也,故曰:「不可胜也」。范注谓胜字下疑脱『数』字,未明何所指。」

〔七〕 「大较」,大略,梗概。

      《诗品序》:「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铄潘、左。」又:「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

      《南齐书文学传论》:「颜谢并起,乃各擅奇。」北齐邢邵《萧仁祖集序》:「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颜谢同声,遂革太元之气。」(又见《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

暨皇齐驭宝〔一〕,运集休明〔二〕。太祖以圣武膺箓〔三〕,高祖以睿文纂业〔四〕,文帝以贰离含章〔五〕,中宗以上哲兴运〔六〕: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七〕。

〔一〕 《训故》:「《南齐高帝纪》:高皇帝讳道成,字绍伯,姓萧氏,仕宋封齐王,受宋禅。《南史》齐高帝萧道成,庙号太祖,武帝萧赜,庙号世祖,文惠太子萧长懋,追尊为文帝,庙号世宗。明帝萧鸾,庙号高宗,并无中宗高祖。」「驭宝」即登帝位。

〔二〕 《斟诠》:「《左传》宣公三年:『……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案德之休明,谓德美而明也。」

〔三〕 「箓」,图箓,天神所与之册命,君主有天下曰膺图受箓。《斟诠》:「《文选》张衡《东京赋》:『高祖膺箓受图,顺行天诛。』……膺,受也。……箓,符命之书。」

〔四〕 郝懿行云:「按『高』疑『世』字之讹。」范注:「武帝庙号世祖,此云高祖,高是世之误。」「睿」,明智,智慧,封建时代专作颂扬帝王的用语。

      《尔雅释诂》:「纂,继也。」「纂业」,谓继承前人基业。

〔五〕 「贰离」,黄注:「《易离卦》彖曰『重明以丽乎正』。象曰『明两作离』。」范注:「《易离卦》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注订》「贰离含章,言承统重明以继文运也。」《易坤》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孔疏:「章,美也。」所以凡内含美德就叫「含章」。

      《文论选》:「贰离,次于日月的意思,太子代称,指太子地位次于天子。语本《易离卦》象曰云云。离为日,日为明。离卦上下二体都是离,故云『明两作离』。」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文惠以早年立储,武帝多委以重任。《文惠太子传》云:太子『既正位东储,善立名尚,礼接文士,畜养武人,皆亲近左右,布在省闼。……(永明)五年冬,太子临国学,亲临策试诸生。……太子以年长临学,亦前代未有也』;以至『尚书曹事亦分送太子省视』。正以文惠太子的这种特殊地位,永明六年,武帝下诏曰:『狱讼之重,政化所先。太子立年作贰,宜时详览,此讯事委以亲决。』此所谓『作贰』,即任太子。范注所引《象辞》,王注:『继谓不绝也;明照,相继不绝旷也。』孔疏:『明两作离者,离为日,日为明,今存上下二体,故云明两作离也。』由是可知,彦和乃借『贰离』以指太子,与本篇『文帝以副君之重』中的『副君』略同。贰,副也;离,日也,明也。」

      《斟诠》:「『贰离』二字在此,有嗣续前代徽光之意。」

〔六〕 郝懿行云:「『中』疑『高』字之讹。」《四库提要》谓黄注本「《时序》篇中论齐无太祖、中宗,……皆不附和本书」。范注:「中宗不知何帝。按明帝号高宗,岂『中』为『高』之误欤?《齐书郁林王纪》:『皇太后令曰:太祖以神武创业,草昧区夏;武皇以英明提极,经纬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资,体元良之重。』此彦和所本。」《注订》:「范注引《齐书》称此为彦和所本,彼时《齐书》未出,彦和何从本之,疏甚。」又:「彦和生于齐世,其所称高宗、中宗不无所本,与史书二者之间必有一略。惟明帝以下,废和二帝,祚皆不永,无可称号。」

〔七〕 《校证》:「『熙』原作『遐』,梅云:『疑作熙。』案梅说是。《诗周颂清庙之什维清》:『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又《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此即彦和所本,今据改。」《校释》:「按元作『缉熙』不误。此用『维清缉熙』也。」毛传:「缉熙,光明也。」「景祚」,洪福。

今圣历方兴〔一〕,文思光被〔二〕;海岳降神,才英秀发〔三〕;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四〕。经典礼章,跨周轹汉〔五〕;唐虞之文,其鼎盛乎〔六〕!鸿风懿采,短笔敢陈〔七〕?扬言赞时〔八〕,请寄明哲〔九〕。

〔一〕 《校证》:「『历』,梅本、凌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作『历』。」「今圣历」谓今上圣皇历数也。指东昏侯或齐和帝。

      刘汝霖《东晋南北朝学术编年》:「按《文心雕龙时序》篇序齐代之后,有『今圣历方兴』之语,知为梁开国时之言。且观其干沈约之情形,亦似无位者。《梁书》本传称其于天监初起家奉朝请,则为《文心雕龙》当在天监最初之时,故志其事于此(天监元年)。」

      郝懿行批注:「刘氏此书,盖成于萧齐之季,东昏之年。故其论文,盛夸当代,而不与诠评。著述之体,自其宜也。」

      清刘毓菘《通谊堂集书文心雕龙后》:「观于《时序》篇云:『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今圣历方兴,文思光被』云云。此篇所述,自唐虞以至刘宋,皆但举其代名,而特于齐上加一皇字,其证一也。魏晋之主,称谥号而不称庙号,至齐之四主,惟文帝以身后追尊,止称为帝,余并称祖称宗,其证二也。历朝君臣之文有褒有贬,独于齐则竭力颂美,绝无规过之词,其证三也。东昏上高宗之庙号,系永泰元年八月事,据高宗兴运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后。梁武受和帝之禅位,系中兴二年四月事,据皇齐驭宝之语,则成书必在是月以前。其间首尾相距,将及四载,所谓『今圣历方兴』者,虽未尝明有所指,然以史传核之,当是指和帝而非指东昏也。」

〔二〕 《校证》:「『光』原作『充』,黄注本据梅引一本改。」《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
光,充。」郭注:「光被,广被也。《释文》引马云:「经纬天地谓之文,道德纯备谓之思。」

      《校注》:「《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孔传:『光,充也。』『光被』原非僻词,诸本又皆作『充被』,疑舍人原从传文作『充』。」

〔三〕 周注:「海岳,偏义复词,即岳。」《校注》:「『岳』两京本作『岳』。按《诗大雅崧高》:『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毛传:『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岳降神灵和气,以申甫之大功。』郑笺:『降,下也。』《释文》:『岳,字亦作岳。』」又:「《文选》左思《蜀都赋》:『王褒韡晔而秀发。』」

〔四〕 「驭飞龙于天衢」,周注:「《易干文言》:『时乘六龙以御天也。』喻登位。」

〔五〕 「轹」,超越也。

〔六〕 《注订》:「自『今圣』以下,至『鼎盛乎』,皆称颂之词,泛无所指,证《文心》之作在齐季也。」周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校注》:「『其』元本、两京本、胡本作『甚』。按『甚』字非是。《汉书贾谊传》:『天子春秋鼎盛。』注引应劭曰:『鼎,方也。』」

〔七〕 纪评:「阙当代不言,非唯未经论定,实亦有所避于恩怨之间。」《注订》:「末四句总结上文,言『敢陈』属自歉,言『请寄』为问道也。」

〔八〕 「扬」同「扬」。《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疏:「扬声大言。」

〔九〕 「寄」谓「寄望于」。《校释》:「宋齐世近,作者尚多生存,又皆显贵,舍人存而不论,非但是非难定,且亦有所避忌也。故列代虽十,而衡论文变,止及晋世。」

      第七段论述宋齐文学的情况。

赞曰:蔚映十代〔一〕,辞采九变〔二〕。枢中所动,环流无倦〔三〕。质文沿时,崇替在选〔四〕。终古虽远,暧焉如面〔五〕。

〔一〕 范注:「郝懿行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才略》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蔚映」,文彩照映。「十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刘宋、萧齐。

〔二〕 《文论选》:「据刘永济的解释:唐、虞为一变,三代为二变,战国、西汉为三变,东汉为四变,灵帝以后为五变,建安为六变,正始为七变,西晋为八变,东晋为九变。与上文『辞人九变』之『
九』指虚数者不同。」

〔三〕 黄注:「《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按《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庄周认为取消一切是非、彼此的差别,不使其对立(偶)起来,这就是所谓「道」的关键(道枢)。掌握了这个关键,就象处于一个圆环的中心,可以周转贯通,应付无穷。

      《文论选》:「《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枢,门枢。中,空。环是门上下两横槛的洞,圆空如环,以承受枢的旋转。枢得环中,便旋转自如,而应无穷。这里比喻文学在各个时代的发展变化。无倦,无已。」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絜其要点,约有四端:一曰『心乐而声泰』,《熏风》、《烂云》之诗是也。二曰『暐晔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春秋以后,『百家飙骇』之文是也。三曰『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建安之末,『世积乱离,风衰俗怨』,曹王诸子之文是也。四曰『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茂先、太冲、岳、湛、机、云之属,『结藻清英,流韵绮丽』之文是也。……由刘氏之说,文学变迁,不外政教、学术与世故三者有以构成之。析而论之,则三代以前,学术未盛,文学受政教之影响者少;三代以下,思想日以发达,文学受学术之影响者多。」

      《斟诠》:「言朝廷有所策动于其上,士臣从而效行于其下,周流如环,无复滞倦也。枢中,犹言『中枢』。……此处用作朝廷之称。《管子枢言》注:『枢者居中以运外,动而不穷。』环流,围绕而流也。《说苑杂言》:『环流九十里。』又《鹖冠子》:『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注:『其周流如环。』」

〔四〕 《斟诠》:「言诗文之朴质或华丽,顺缘时代而推移,故文风之兴盛或衰微,亦由此而可推算也。选,《说文通训定声》:『选,假借为算。』《集韵》:『算,《说文》:数也。或作选。』《书盘庚上》:『世选尔劳。』旧传:『选,数也。』」

〔五〕 范注:「《校勘记》:『按暧当作僾,此用《祭义》「僾然必有见乎其位」文。』」《校证》:「『暧』原作『旷』,今据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改。《诔碑》篇:『暧乎若可觌。』与此辞意同。」《文心雕龙正字》:「按作『暧』字是。《诔碑》篇云:『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可觌与如面义近。」潘重规《文心雕龙札记》:「作『暧』为是。《说文》无『暧』字,有『僾』,云:『仿佛也。』」

      《注订》:「『旷』又作『暧』,二字义皆可通,承上文『终古虽远』而来。『如面』者言虽绵远,而思虑所及,有如觌面耳。范注『暧当作僾』非。按『暧』、『叆』、『薆』、『僾』义皆互通。暧焉如面者,彷佛若面也,无烦改从。」

      《斟诠》:「言上古去今虽已遥远,而其诗文风尚,仍隐约恍如面见也。」

      《校注》:「『旷』,黄校云:『汪作暧。』元本、弘治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作『暧』。……按『旷』字未误。《说文》日部:『旷,明也。』诂此并无不合。《曹子建集与吴质书》:『申咏反复,旷若复面。』可资旁证。《才略》篇赞:『
无曰纷杂,皎然可品。』彼云『皎然』,此云『旷焉』,意相若也。」

      《考异》:「『暧』字见《广韵》,隐也。又见《楚辞》,王注:暗也。《说文》:旷,明也。暧、旷义皆可通。从『旷』为长。」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十
  物色 第四十六
  颜延年《秋胡》:「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

  任昉《奉和登景阳山》:「物色感神游,升高怅有阅。」《九日侍宴乐游苑》:「物色动宸眷,民豫降皇情。」

  萧统《答玄圃园讲颂启令》:「银草金云,殊得物色之美。」

  《水经注巨马水注》:「川石浩然,望同积雪,故以物色受名。」

  《文选》赋有「物色」类。李善注曰:「四时所观之物色之赋。」又云:「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然亦有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犹如水中见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俗语皆有所本」条:「物色出《
淮南子》。」阎若璩云:「何不云出《月令》?《淮南时则训》:『仲秋之月,察物色,课比类。』《月令》:『仲秋之月,察物色,必比类。』」

  范注:「本篇当移在《附会》篇之下,《总术》篇之上。盖物色犹言声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与《附会》篇相对而统于《总术》篇,今在十卷之首,疑有误也。」《校证》:「案范氏献疑是。《序志》篇云:『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
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彦和自道其篇次如此;《物色》正不在《时序》《才略》间,惟此篇由何处错入,则不敢决言之耳。」

  按《文选》赋的物色类中收《风赋》、《秋兴赋》、《雪赋》、《月赋》四篇,可见「物色」所指的是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之类。范氏谓「物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亦不尽然。

  《校释》:「此篇宜在《练字》篇后,皆论修辞之事也。今本乃浅人改编,盖误认『时序』为时令,故以《物色》相次。」

  按刘永济在下边对本篇的解说,也不限于「论修辞之事」,似与上引这段按语矛盾。

  《考异》:「《序志》篇载,自『崇替于《时序》』以下,言《
才略》、言《知音》、言《程器》、言《序志》,共五篇,每卷五篇,而《物色》篇不在内。而《时序》在九卷五篇中,是《物色》篇之位,当移出十卷以外,而《时序》当移入十卷之中也,故《时序》篇依彦和自序次第当无可疑。惟据《总术》篇云『多少之非惑,何妍媸之能制』,及『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四句,意既秉总术之旨,还须物色之也。是《物色》之必继《总术》以发之也。故《物色》篇当在《总术》篇之下为宜。且以两篇次序紧接,易致颠倒,若远移于《总术》之上或非也。范氏之疑则是,而位置似不可从。」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一篇专论是他论作品思想内容与形式统一的观点和反对当时形式主义文风一个重要组成部份,同时它也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见解。……刘勰认为描写自然绝不是单纯地描写自然,这还是为了抒诗人之情志,……是和《体性》篇所说的『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相一致的,所以他也就反对形式主义地理解对自然的描写。」

  又:「黄宗羲《景州诗集序》说:『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雕绘而不能亲也。』这一段话确实可以说是刘勰的见解最明晰的诠释和发展。」(《光明日报》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日)

春秋代序〔一〕,阴阳惨舒〔二〕;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四〕,阴律凝而丹鸟羞〔五〕;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六〕。

〔一〕 《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注:「
代,更也;序,次也。春往秋来,以次相代。」

      《诗品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

〔二〕 《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薛综注:『阳,谓春夏;阴,谓秋冬。』张铣注:『舒,逸也;惨,戚也。』」《注订》:「惨,《方言》:『惨,杀也。』舒,张也。此言惨舒,阴阳卷舒变化之意。」梁刘孝标《广绝交论》:「阳舒阴惨。」元稹《叙诗寄乐天书》:「日月迁逝,光景惨舒。」

      周注:「陆机《文赋》『悲落叶于劲秋』是阴惨,『喜柔条于芳春』是阳舒。」

〔三〕 《左传》昭公二十四年:「诸侯之师,乃心摇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四〕 黄注:「《大戴礼夏小正》:十有二月,『玄驹贲。玄驹也者,蚁也。贲者何也?走于地中也。』《法言》:『吾见玄驹之步。』」按此见《先知》篇。「步」,行、走。

      《斟诠》:「《古今注问答释义》:『牛亨问曰:蚁名玄驹者何也?曰:河内人并河而见人马数千万,皆如黍米游动往来,从旦至暮,家人以火烧之,人皆是蚊蚋,马皆是大蚁,今人呼蚊蚋曰黍民,名蚁曰玄驹也。』」案:「蚁」,即蚁。

〔五〕 《大戴礼记夏小正》:「八月,……丹鸟羞白鸟。丹鸟也者,谓丹良也。白鸟也者,谓蚊蚋也。其谓之鸟何也?重其养者也。有翼者为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孔疏:「丹鸟以白鸟为珍羞,故云丹鸟羞白鸟。……丹良是虫,乃谓之鸟,是重其所养之物,不尽食之,虽虫而谓之鸟也。但未知丹良是何物,皇氏以为丹良是萤火。今案:《尔雅释虫》郭氏等诸释,皆不云萤火是丹良,未闻皇氏何所依据。」

      吴林伯《〈文心雕龙物色〉义疏》(本篇所引吴氏语皆同此):「崔豹《古今注》:『萤虫,一名丹良,一名丹鸟。』《夏小正》:『丹鸟羞白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谓藏之备冬月之养。故本篇羞与上文步相对为文,引伸为藏,谓潜伏。」(油印本)

      「阴律」,阴气。古代用音律辨别气候,所以也可以用「阴律」代替「阴气」。

      《注订》:「《汉书律历志》:『律有十二,阳六为律,阴六为吕。』律为通称,故此言阴律不言阴吕也。」

      周注:「《汉书律历志》:『南吕(阴律之一),南,任也,言阴气旅(众)助夷则(阳律之一)任成万物也。位于酉,在八月。』即八月阴律凝聚。」

      范注:「按『丹良』即『螳蜋』之转音,丹良即螳蜋也。八月萤食蚊蚋,恐无是理。」

〔六〕 汉崔骃《上四巡颂表》:「臣闻阳气发而鸧鹒鸣,秋风厉而蟋蟀吟,气之动也。」

若夫珪璋挺其惠心〔一〕,英华秀其清气〔二〕;物色相召,人谁获安〔三〕?

〔一〕 《文选》刘峻《辨命论》:「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

      「珪璋」,一作「圭璋」,比喻高贵的人品,用来美化士大夫。《后汉书刘儒传》:「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辨,有圭璋之质。」吴林伯:「《晋书陆云传》:『观夫陆机、陆云,……挺珪璋于秀实。』」「珪璋」喻才华的超越。……《广雅》:「挺,出也。」言突露。

      范注:「『惠』与『慧』通。」斯波六郎:「按『惠心』见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闲。』如此『
惠心』即『蕙心』。『蕙心』见鲍照《芜城赋》:『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说亦可通。

〔二〕 吴林伯:「英华,花,喻佳丽的辞采。《论语子罕》:『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朱注:『吐华曰秀。』本篇喻倾吐。」以上二句亦可解作「挺珪璋之惠心,秀英华之清气」。

〔三〕 《校注》:「按《国语晋语四》:『姜曰:……日月不处,人谁获安?』」

是以献岁发春〔一〕,悦豫之情畅〔二〕;滔滔孟夏〔三〕,郁陶之心凝〔四〕;天高气清,阴沈之志远〔五〕;霰雪无垠〔六〕,矜肃之虑深〔七〕。

〔一〕 范注:「《楚辞招魂》乱辞:『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王注:『献,进。言岁始来进,春气奋扬,万物皆感气而生,自伤放逐,独南行也。』」

〔二〕 「豫」,「愉」之假借。「悦豫」就是愉悦。

〔三〕 范注:「《九章怀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王注:『滔滔,盛阳貌也。《史记》作陶陶。』」

〔四〕 《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郁陶,忧思也。」疏:「愤结积聚之意。」按《楚辞九辨》:「岂不郁陶以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吴林伯:「本篇谓人当初夏,心情困闷。」

〔五〕 黄注:「宋玉《九辨》:『泬寥兮天高而气清。』王注:『
秋天高朗体清明也。』」

〔六〕 黄注:「《楚辞九章》:『霰雪纷其无垠兮。』」按此见《涉江》篇。王注:「霰,雨雪杂。垠,畔岸也。」

〔七〕 「矜肃」,端庄严肃,此处谓引起诗人对国事深重的思虑。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一〕;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二〕。一叶且或迎意〔三〕,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四〕!

〔一〕 《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事有其物,物有其容。』杜注:『物,类也;容,貌也。』」

〔二〕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这两句很扼要地阐释了自然环境与文学的密切关系。只有真正地对自然环境有了深刻的感受,而这种感受迫使人们不得不用艺术语言(辞)将它表现出来,这样产生出来的作品,才能够具有感人的力量。」

      刘大杰《批评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两句,扼要地说明了人们的感情随着自然景物的变化而变化,而文辞则又是由于感情的激动而产生的。」

      《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体性》篇:「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

〔三〕 范注:「《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迎」,犹引也,谓引起情意。

〔四〕 骆鸿凯《物色篇札记》(本篇所引骆氏语皆同此):「『春秋代序,阴阳惨舒』至『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此言写景文之所由发生也。……陆机《文赋》曰:『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锺嵘《诗品序》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荡性灵,形诸舞咏。』又曰:『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昭明《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曰:『或日因春阳,其物韶丽,树花发,莺鸣和,春泉生,暄风至,陶嘉月而嬉游,藉芳草而眺瞩;或朱炎受谢,白藏纪时,玉露夕流,金风时扇,悟秋山之心,登高而远托;或夏条可结,倦于色而属词;冬雪千里,睹纷霏而兴咏。』简文帝《答张缵谢示集书》曰:『至如春庭落景,转蕙承风,秋雨且晴,檐梧初下,浮云生野,明月入楼,时命亲宾,乍动严驾,……是以沈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萧子显《自序》曰:『若乃登高极目,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陈后主《与詹事江总书》曰:『每清风朗月,美景良辰,对群山之参差,望巨波之滉瀁,或翫新花,时观落叶,既听春鸟,又聆秋雁,未尝不促膝举觞,连情发藻。』此诸家之言,皆谓四序之中缘景生情,发为吟咏,与刘氏之意正同。」(黄侃《札记》附录)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自然景色与文学的关系,说明季节变化打动作者的心,使他产生创作愿望。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一〕;流连万象之际〔二〕,沈吟视听之区〔三〕。写气图貌〔四〕,既随物以宛转〔五〕;属采附声〔六〕,亦与心而徘徊〔七〕。

〔一〕 「联类」,联想模拟之意。

      骆鸿凯:「诗人感物,连类不穷者,明《三百篇》写景之辞所以广也。赋体之直状景物者姑置无论,即比兴之作,亦莫不假于物。事难显陈,理难言罄,辄托物连类以形之,此比之义也。外境当前,适与官接,而吾情郁陶,借物抒之,此兴之义也。比有凭而兴无端,故兴之为用,尤广于比。……夫其托物在乎有意无意之间,而取义仅求一节之合,兴之在诗,所以为用无穷也。」

〔二〕 《孟子梁惠王》:「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

〔三〕 「沈吟」,低声吟咏。

〔四〕 骆鸿凯:「气谓物之神气。」蒋祖怡《物色篇试释》:「『
写气』指神似,『图貌』指形似。」按「气」谓气氛。《诠赋》:「
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五〕 《校注》:「按《庄子天下篇》:『与物宛转。』成疏:『宛转,变化也。』」

〔六〕 骆鸿凯:「采谓物之色采也。『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二语互文足义,犹云写气图貌,属采附声,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也。夫气貌声采,庶汇各殊,侔色揣称,夫岂易事?……自非入乎其内,令神与物冥,亦安能传其真状哉?王夫之云:『
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蝴蝶飞南园,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洽,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又云:『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观此,知心物未融,则写景未能臻工妙者也。」

      郭注:「『写气图貌』承上文『流连万象』而言,『属采附声』承上文『沉吟视听』而言,『声采』,非文章之声采,乃风物之声采也。」

〔七〕 纪评:「随物宛转,与心徘徊八字,极尽流连之趣,会此,方无死句。」

      《校释》:「本篇申论《神思》篇第二段论心境交融之理。《神思》举其大纲,本篇乃其条目。盖神物交融,亦有分别,有物来动情者焉,有情往感物者焉:物来动情者,情随物迁,彼物象之惨舒,即吾心之忧虞也,故曰『随物宛转』;情往感物者,物因情变,以内心之悲乐,为外境之欢戚也,故曰『与心徘徊』。前者文家谓之无我之境,或曰写境;后者文家谓之有我之境,或曰造境。前者我为被动,后者我为主动。被动者,一心澄然,因物而动,故但写物之妙境,而吾心闲静之趣,亦在其中,虽曰无我,实亦有我。主动者,万物自如,缘情而异,故虽抒人之幽情,而外物声采之美,亦由以见,虽曰造境,实同写境。是以纯境固不足以谓文,纯情亦不足以称美,善为文者,必在情境交融,物我双会之际矣。」刘永济《释三准》:「刘氏是主张『情』属于『物』的。作者的思想感情(「情」)是从观察『物』的『万象』而兴起的(睹物兴情)。而且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他所处的时代及环境是分不开的。所以他的作品中的『气』与『貌』,就不能不依着他『视听』所感受的『物』而『宛转』,而他的作品中的『采』与『声』不能不随着他内心所兴起的『情』而『徘徊』。这就与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有着相似的意义了。」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沈吟视听之区』,这些话是告诉诗人们,就视听所及的范围,要不断地观察,同时又要不断地沉思,才能把物和情融在一起。『写气图貌,……亦与心而徘徊。』初看起来,好象作者运用心思,把客观事物的精神、状貌、色采、声音,描绘得惟妙惟肖,便完成了任务,在景物当中,不必渗透著作者的情感,实在并不是这样。一是景物无穷,首先须经过作者的选择;二是如何描绘,也须经过作者的匠心经营。」(《中山大学学报》一九六三年第四期)

      《斟诠》:「谓《三百篇》之作者,欣赏千变万化之景物,耽乐忘返,吟咏耳闻目见之声色,沈思入迷。描写神气,图摩状貌,既依随风物之变迁,以委曲尽妙;敷绘色采,比附声响,亦配合内心之感应,以斟酌至当。是知写景欲臻于工妙,必须心物交融而后可。」

      按这一小段的意思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时,会引起无穷的类似联想。当他在各种自然现象之间流连徘徊的时候,他是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委曲宛转地写出它们的神态象貌的。当他在耳闻目见的声色之中沈吟的时候,他所运用的藻采和音调,是和他的心情动荡一致的。这是说一方面要恰切地描绘出景物的感性形象,一方面也要表达出作者对景物的感受。

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一〕,依依尽杨柳之貌〔二〕,杲杲为出日之容〔三〕,瀌瀌拟雨雪之状〔四〕,喈喈逐黄鸟之声〔五〕,喓喓学草虫之韵〔六〕。

〔一〕 范注:「《毛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传曰:『灼灼,华之盛也。』」

      陈奂《诗毛氏传疏》:「小笺云:『灼灼』,即『焯焯』之假借。焯,明也。因之凡色之光华明盛者皆谓之焯,亦谓之灼矣。《广雅》:灼灼,明也。《玉篇》:灼灼,华盛貌。『盛』与『明』同义。」

〔二〕 范注:「《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依依」,柔弱貌。

      《世说新语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谢玄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夫之《姜斋诗话》:以为此诗妙在「以乐境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三〕 范注:「《卫风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传曰……『杲杲然日复出矣。』」《说文》:「杲,明也。」

〔四〕 《校证》:「『瀌瀌』,铃木云:『当作麃麃。』案《小雅鱼藻之什角弓》作『瀌瀌』,《汉书刘向传》作『麃麃』,则作『瀌瀌』者古文《诗》,作『麃麃』者今文《诗》也。不必改字。」范注:「《小雅角弓》『雨雪瀌瀌。』笺曰:『雨雪之盛瀌瀌然。』」「瀌瀌」,雨雪交加貌。

      《校注》:「按今《小雅角弓》作『瀌瀌』。陈奂《
诗毛氏传疏》卷二二云:『瀌瀌,疑诗本作麃麃,后人加水旁耳。《
韩诗外传》四、《荀子非相》篇、《汉书刘向传》作麃麃。』铃木氏盖本陈氏为说也。又按《角弓》释文『雨音于付反』。是原读去声,属动词。若读上声,则与上句『出日』之『出』词性不合矣。」

〔五〕 范注:「《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传曰:『喈喈,和声之远闻也。』」「黄鸟」,黄鹂。「喈喈」,众鸟和鸣声。「逐」,追逐。

〔六〕 范注:「《召南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传曰:『喓喓,虫声也。』」「学」,仿效。「韵」,声韵。

      《斟诠》:「如『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等,皆为复词迭语,前四者所以状物,后二者所以形声。『参差』双声,以写荇菜之错落;『沃若』迭韵,以写桑叶之丰润:皆为连语形容词。所以使声采赡丽,音节和谐。」

      杨慎《丹铅杂录》「诗文须有来历」条:「先辈言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历,余谓自古名家皆然,不独杜韩两公耳。刘勰云: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喈喈逐黄鸟之声,嗷嗷学鸿雁之响。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信哉其言!试以灼灼舍桃而移之他花,依依去杨柳而着之别树,则不通矣。」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至于表现手法,刘勰以为要能高度概括集中,即用最精炼的词句,来显示丰美的内容。如用『灼灼』来形容桃花的鲜艳,用『依依』来形容杨柳的当风,用『喈喈』来形容黄鸟的鸣声,用『喓喓』来形容草虫的清韵,仅仅两个字,而能绘色绘声,所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描头画角,看起来似乎精细,其实是毫无生气的。」

皎日嘒星,一言穷理〔一〕;参差沃若〔二〕,两字连形〔三〕。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四〕。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五〕?

〔一〕 范注:「《王风大车》:『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传曰:『皦,白也。』《召南小星》:『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貌;小星,众无名者。』一言即一字也。」《释文》:「
『皦』,又本作『皎』。」《玉篇》:「理,文也。」

〔二〕 范注:「《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正义曰:『后妃言此参差然不齐之荇菜,须嫔妾左右佐助而求之。』《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传曰:『沃若,犹沃沃然。』」

      《东城题跋》卷三《评诗人写物》:「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花》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梅诗。此乃写物之功。」

      《姜斋诗话》:「苏子瞻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体物之工,非沃若不足以言桑,非桑不足以当『沃若』,固也。然得物态,未得物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有蕡其实』,乃穷物理。『夭夭』者,桃至拱把以上,则液流蠹结,花不荣,叶不盛,实不蕃,小树弱枝,婀娜妍茂,为有加耳。」

〔三〕 「连形」,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如此,惟黄注本作「
穷形」。《校注》:「何焯『连』改『穷』。按『连』字是,『参差』、『沃若』皆连语形容词(「参差」双声连语,「沃若」迭韵连语),故云。上云『穷理』,此云『穷形』,殊嫌重出。黄氏从何校改『连』为『穷』非是。」

      《考异》:「『连』、『穷』并通。『穷』字从下句情貌无遗句来,从『穷』为长。」《缀补》:「作『穷』,盖涉上文『
一言穷理』而误。」郭注:「『两字连形』,谓用『参差』两字形容荇菜,『沃若』两字形容桑叶也。」

〔四〕 吴林伯:「情貌,即下文『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的『情貌』,谓自然景象的情况和形貌。」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一言穷理』,原是紧承上句『皎日嘒星』说的;『两字穷形』,也是紧承上句『参差沃若』说的。……『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二句是对上一节所下的总评。意在说明《诗三百篇》的作者善于使用『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皎』、『嘒』、『参差』、『沃若』等形容词来描绘自然景物。尽管每处只有一两个字,却能使形象鲜明,维妙维肖。刘勰明明是说的『情貌无遗』。」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些引用《诗三百篇》的例证,大都是情兼比兴,物尽形神之似的。『以少总多』是说用词的简洁,而情貌无遗,正是后人所说不但要形似,还要神似,而这描写的所以能够『神似』,却是由于自然景物与作者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并且是由作者的思想感情给添加了生气的。」

      徐季子《「乘一总万」与「以少总多」》:「刘勰十分推崇《诗》中『两字穷形』、『一言穷理』,洗炼的艺术手法。一言就把道理讲清,两字能将形貌描透,多少有点夸张,但他从中总结出一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和《总术》篇的『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这四句话联系起来看,说刘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典型化的艺术方法,也不算过分吧。客观事物是无穷的,景色变化是无常的,要把无穷的事物,无常的景物在一首诗中全部反映出来势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因此要『以少总多』『举要治繁』,把自然界纷然杂陈,繁复众多的景象,用丽而约的艺术语言描绘出来,而且要描绘得『情貌无遗』。……少而能总多,就是要求具体和概括的统一。『乘一总万』可以从一联想到万,『以少总多』可以从少中见到多,诗人所描绘的艺术形象既是『情貌无遗』形象鲜明,又能『总多』『总万』,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年第二期)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文学与现实,刘勰的贡献在于用变化发展的观点进一步阐述了二者的关系。他认为季节的更迭,自然的变化,通过作用于人的思想感情而影响文学创作。……他根据这种认识,作出了『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词以情发……』的结论。

      「他认为事物的形貌,不可能尽加描绘,『物貌难尽』,仅仅凭着一系列辞藻去模山范水是画也画不完,写也写不尽的。即便是对细节作详尽的刻划,也可能损害整体的神情,『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附会》)因此,他反对『近代以来,文贵形似』那种追求表面真实的作法,而提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也就是要用概括的方法来反映现实。」

〔五〕 范注:「古人形状之词,确有心会神领,百思而无得移易者,朱谋《骈雅》网罗甚富,可资采获。」

及《离骚》代兴〔一〕,触类而长〔二〕,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三〕于是嵯峨之类聚〔四〕,葳蕤之群积矣〔五〕。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六〕,模山范水,字必鱼贯〔七〕,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八〕。

〔一〕 骆鸿凯:「此云《离骚》,包《楚辞》而言。」

〔二〕 嵇康《琴赋》:「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

      陆牟译为「所写事物触类旁通而有所发展。」范注:「
《诠赋》篇云:『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

〔三〕 周注:「重沓,指多用复词。舒状,叙述形状。《尔雅释诂》:『舒,叙也。』」

      《斟诠》:「《颜氏家训书证》:『俗间又有「濌濌」(音沓)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

〔四〕 《缀补》:「案《喻林》引于作如,义同。」「嵯峨」,峻险突兀之貌。《楚辞招隐士》:「山气巃嵷兮石嵯峨。」

      王逸注:「嵯峨,……峻蔽日也。」五臣注:「嵯峨,高貌。」

〔五〕 《楚辞七谏初放》:「上葳蕤而防露兮。」王注:「葳蕤,盛貌。」《补注》:「葳蕤,草木垂貌。」

      《校注》:「《楚辞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又《九歌山鬼》:『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并『葳蕤群积』之证。」

      骆鸿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云者,谓写山水草木之词渐趋繁富也。兹举例如次: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涉江》)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悲回风》)

    右写山。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湘君》)

     冯昆仑以澄雾兮,隐岷山以清江,惮涌湍之兮,听波声之汹汹。(《悲回风》)

    右写水。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夫人》)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山鬼》)

    右写风云。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茎,芳菲菲兮袭予。(
《少司命》)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同上)

    右写草木。」
〔六〕 「诡势瑰声」,谓追求诡奇的声势。

〔七〕 黄注:「《易剥卦》: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三国魏志邓艾传》:「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晋书范汪传》:「玄冬之月,沔汉干涸,皆当鱼贯而行,推排而进。」谓如鱼游之先后相续也。

      骆鸿凯:「字必鱼贯者,谓好用连语双声迭韵诸联绵字也。此盖因扬马之流,精通小学,故能撮字书之单词,缀为俪语,或本形声假借之法,自铸新词。刘氏所谓扬马之作,旨趣幽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也。」

      范注:「司马相如《上林赋》:『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滭弗宓汩,偪侧泌瀄,……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九嵕嶭,南山峨峨,……』状貌山川,皆连接数十百字,汉赋此类极多,所谓字必鱼贯也。」

      《练字》篇:「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

〔八〕 范注:「《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丽以则」指美丽典雅,「丽以淫」指侈丽放荡。

      《汉书艺文志》:「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是以扬雄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物貌难尽』,有时用几个简单的字来形容,还不够,所以发展到《离骚》,『嵯峨』、『葳蕤』一类重迭的字眼,就大量出现了。但主要的目标,还在曲尽事物的情态,用以寄托作者的心情。等到司马长卿一般辞赋家出来,便一味铺张扬厉,对事物作夸大的描写,而无真实的情感存乎其间,就不免『淫丽而繁滥』了。」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物色篇》中批判了长卿之徒模山范水的无意义,指出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的巨大差别,这也正是『要约写真』和『淫丽烦滥』(《情采》)两条道路的分歧。」

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一〕,《骚》述秋兰,绿叶紫茎〔二〕;凡摛表五色〔三〕,贵在时见〔四〕,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五〕。

〔一〕 范注:「《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笺曰:『华或有黄者,或有白者,兴明王之德,时有驳而不纯。』」

      《校注》:「《诗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毛传:『兴也。裳裳,犹堂堂也。』……是『裳裳』为形容词。……『华』亦泛称。……据此,则『棠华』之『棠』,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臆改。」《斟诠》:「彦和『裳』作『棠』,亦同音假借字。」吴林伯:「《说文》:『裳,或作常。』《广雅》:『常常,盛也。』『常』又通『棠』,《小雅常棣》,《御览》引作『棠棣』。本篇『棠华』,为『裳裳者华』的省略。」陈奂引《说文》:「裳裳,盛貌。」又引《广雅》:「常常,盛也。」

〔二〕 《训故》:「《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三〕 吴林伯:「《说文》:『摛,舒也。』舒,发布,本篇与『
表』连文,谓描绘。」

〔四〕 《周礼春官大宗伯》:「时见曰会。」注:「时见者,言无常期。」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时见犹言偶见。」

      《斟诠》:「时见,谓适时而见也。《论语宪问》:『夫子时然后言。』邢疏:『但中(去声)时然后言。』中时,即适时也。」

      吴林伯:「《论语先进》郑玄注:『诸侯时见曰会。』『时见』出此。『时』,《论语宪问》『时然后言』,又《乡党》『不时不食』的『时』,应时。『见』同『现』。『时见』,应时出现。」

〔五〕 《诗品序》:「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按「黄鸟度青枝」见齐虞炎《玉阶怨》。

      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黄鸟度青枝』所以见讥于记室也。」

      骆鸿凯:「此言写景文不宜多用五色之词也。昔人诮为诗好用珠玉等字者为七宝妆。」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三,落节。凡诗咏春,即取春之物色;咏秋,即须序秋之事情。或咏今人,或赋古帝,至于杂篇咏,皆须得其深趣,不可失义意。假令黄花未吐,已咏芬芳;青叶莫抽,逆言蓊郁;或专心咏月,翻寄琴声;或□意论秋,杂陈春事。或无酒而言有酒,无音而道有音;并是落节。……又《
咏春诗》曰:『何处觅消愁,春园可暂游。菊黄堪泛酒,梅红可插头。』释曰:菊黄泛酒,宜在九月,不合春日陈之。或在清朝,翻言朗夜,并是落节。」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摛表五色,……则繁而不珍』,告诉作家贵白描,不贵妆点。不在乎多用青黄赤白一类采色的字面,而在于无采色中显示出采色来。」纪评:「此病易犯,近体尤忌之。」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古代作品中描写自然景色的范例,强调学习《诗经》中「以少总多」的写作方法,反对辞赋家堆砌辞藻的倾向。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一〕。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二〕;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三〕;体物为妙〔四〕,功在密附〔五〕。故巧言切状〔六〕,如印之印泥〔七〕;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八〕。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九〕。

〔一〕 「形」字,元刻本、弘治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作「则」。梅本以下作「形」。《校注》:「按『则』字非是。《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诗品上》:『晋黄门侍郎张协,巧构形似之言。』《颜氏家训文章》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并其证。宋赵次公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
论画以形似』句注引作『形似』,是所见本未误。」

      《诗品中》评鲍照云:「善制形状写物之词。」

      《文镜秘府论论体》中所列有十体,其中「形似体」云:「形似体者,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者是。诗曰:『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又云:『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灭。』如此即形似之体也。」

      《中兴间气集》评于良史诗「工于形似」。王昌龄说:「了然境象,故得形似。」(《唐音癸签》卷二)「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范温《潜溪诗眼》,见《苕溪渔隐丛话》卷八)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东坡集》前集卷十六)又说:「得其精神而略其形似。」(见陶明浚《
诗说杂记》卷八)

      张彦远在《论画六法》中,即反对「气韵不周,空陈形似」。《历代名画记》卷一:「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在其间矣。」

      《缀补》:「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八:『《诗眼》云:形似之意,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锺嵘《诗品上》评谢灵运诗,《诗品中》评颜延之诗及鲍照诗,并云『尚巧似』。似即形似也。」

〔二〕 这两句是说山水诗人专门在观察和描绘上用功夫。纪评:「
此刻画之病,六朝多有。」

〔三〕 这两句是说这些人作诗用心思很深。张严《论诠》:「彦和言『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实指谢灵运辈所作而言。盖谢等偏好自然,亦肇端于愤世嫉俗。而当时文士多与僧徒交往,深山幽谷,游所至,美景所触,心之所感,皆一一发而为诗文,此所谓『志惟深远』者也,乃谢等所作过于雕琢,且杂糅《易》《老》《庄》及佛理等,玄虚特甚,文字鲜有真趣。故彦和谓『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此其言刻画之病也。」

〔四〕 《诠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体物」,即描写外物。

〔五〕 骆鸿凯:「『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数语,刘氏虽以此评当时,实亦凡写景者所当奉为准则也。盖物态万殊,时序屡变,摛辞之士所贵凭其精密之心,以写当前之境,庶阅者于字句间悠然心领,若深入其境焉。如此则藻不徒抒,而景以文显矣;不则状甲方之景,可移乙地;摹春日之色,或似秋容。剿袭雷同,徒增厌苦,虽烂若缛绣亦何用哉?

      「《岘佣说诗》云:『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景。』观此,则山水文章之贵于密附,益可见矣。

      「《诗麈》云:『写景之句,以雕琢工致为妙品,真境凑泊为神品,平淡率真为逸品。如「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岛),「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落江湖白,湖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杜甫),「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严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其它登妙品者,则不可枚举也。』按此所谓逸品,所谓神品,皆指其『功在密附』言之。」

〔六〕 《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七〕 《校注》:「『如印之印泥』,按《吕氏春秋适威》篇:『若玺之于涂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圆则圆。』」

      斯波六郎:「《淮南子齐俗》:『凡将举事,心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玺之抑埴(高注:玺,印也;埴,泥也)。正与之正,倾与之倾。』(《说文解字》抑字段注:「玺之抑埴,即今俗云,以印印泥也。此抑之本义也。」)」

      范注:「《明诗》篇云:『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续汉书祭祀志上》:『以水银合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

〔八〕 「不加雕削」,指纯粹的客观的描写。「曲写毫芥」,委曲详尽,描摹入微。「毫」,兔毛。「芥」,芥子。

〔九〕 《校证》:「『即』原作『印』,何校、黄注云:『疑作即。』按黄说是,今据改。下文『即势会奇』,《宗经》篇『即山而铸铜』,《史传》篇『弃同即异』,用法同。」

      《考异》:「印字从上文印泥而来,此练句法也。见《
征圣》篇『辞成无好异之尤』句法,作『即』可通,但『印』字或不为误。」

      《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物色》篇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舍人虽以此评当时之山水文章,务求描绘逼真,体贴入微,趋向形式主义,流为《总术》篇所谓『理拙而文泽』之弊病,实亦写景文者所当奉为圭臬也。」

      骆鸿凯:「此节与《明诗》所论,皆明刘宋以后诗赋写景之异于前代也。」

      郭注:「『吟咏所发』以下,至『即字而知时也』,以为描摩原则,在于以情志为本,然后以密附为功,非承上文『文贵形似』而言,上文为批判宋代文咏『文贵形似』而发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描写的景物很贴切,犹如印泥印出来的一般,非常细致,点点滴滴都写到。使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景色,什么季节。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二〕。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三〕,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四〕。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五〕,善于适要〔六〕,则虽旧弥新矣〔七〕。

〔一〕 《注订》:「《明诗》篇云:『诗有恒裁,思无定位。』句法同旨。」

      《荀子儒效》篇:「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丈检式也。」

      《文选》陆机《演连珠》:「动循定检。」李善注引《
苍颉篇》:「检,法度也。」

〔二〕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这几句是说:景物有固定的姿态,思绪却没有固定的规则。有的好像满不在乎,就写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有的用尽心思,反而差得很远。

      桓谭《新论袪蔽》篇:「赏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张衡《与崔瑗书》:「竭己精思,以揆其意。」

      《汤显祖集》卷三十二《合奇序》:「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米家山水人物,不用多意,略施数笔,形像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

      《随园诗话》(卷四):「萧子显自称:『凡有著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此即陆放翁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薛道衡登榻构思,闻人声则怒;陈后山作诗,家人为之逐去猫犬,婴儿都到别家,此即杜少陵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二者不可偏废。盖诗有从天籁来者,有从人巧得者,不可执一而求。」

      骆鸿凯:「『物有恒姿』,至『或精思愈疏』:谓物之姿态有恒,而人之运思多变,或率尔操觚,竟能密合,或镂心洒翰,能益浮词也。寻心物之感,其机至微,其时至速。故有卒然遇之,不劳而获者,亦有交臂失之,回顾已远者,此中张弛通滞之数,虽有上材,恒不能自喻其故,文家常言,以为天机骏利,易于烛物,六情壅塞,难于用思,通塞之宜,文之工拙分焉,斯诚不刊之论矣。」

      陆机《文赋》有云:「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也。」郭注:「陆机认为『竭情多悔,率意寡尤』,在于思考有通塞,至于通塞之由,则无法解释。刘彦和亦认为『率尔造极,精思愈疏』,在于『物有恒姿,思无定检』;如果『志惟深远』加以『密附之功』又能『入兴贵闲,析辞尚简』,问题便可解决。所以在理论上,刘氏对于『思有通塞』之由,已能进一步探讨,较陆机有所发展。」

〔三〕 「标」,元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梅本、凌本、张松孙本等均作「摽」。此处「摽」谓摽帜,义与「标识」通。《后汉书皇甫嵩传》:「(张)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摽帜。」《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斟诠》:「要害,关系重要之处也。《汉书西南夷传》:『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注:『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此处喻风物之特点。」张严《论诠》:「要害,《诗》指『一言穷理,两字穷形』而言,《骚》指『触类而长,物貌难尽』而言,盖《诗》《骚》并能摄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也。」

〔四〕 「锐笔」,指精于写作之人。

      《斟诠》:「争锋,犹言争胜。《汉书张良传》:『
楚人剧急,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史记绛侯周勃列传》:『难与争锋。』」

〔五〕 《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郭注:「『因方』谓依据《诗》《骚》描摹风景的方法。」周注:「即势以会奇──顺着文势而写出新奇的景象。」

      骆鸿凯:「文章变化之法,古人有不易其意而别造新语,或规摹其意而形容之者,有翻意者,有点化成句者,有用意造语不嫌雷同者,而且文诗赋词得相通变,学者措意于此,其于刘氏所谓『
因方借巧,即势会奇』,可以知所从事矣。」

〔六〕 这句的意思是善于体会要领,就可以推陈出新。黄叔琳评:「化臭腐为神奇,秘妙在此。」

      《斟诠》:「适要,谓适得窔要,即俗语『恰到好处』之意。」《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牟注:「适要,抓住要点,和上文说的『据要害』意思相同。」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诗》《骚》所标,并据要害,……则虽旧弥新矣。』这是他主张描写自然要抓到自然最主要的特点,但后进之士根据前代诗人的方法笔势加以变化,也还是可以被允许的,这正像王维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是根据别人的诗,加上了『漠漠』、『阴阴』二词,但却描写出了悠悠长夏的情貌一样。」《随园诗话》卷一:「自古文章所以流传至今者,皆即情即景,如化工肖物,着手成春,故能取不尽而用不竭。不然,一切语古人都已说尽,何以唐、宋、元、明才子辈出,能各自成家而光景常新耶?」

〔七〕 骆鸿凯:「『《诗》《骚》所标并据要害』,至『善于适要,虽旧弥新』此言写景变化之法也。夫文贵自出心裁,独标新颖,谢朝华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焉取规模仿效,致来因袭之讥?然写花鸟,绘烟岚,则诚有不尽尔者。盖物色古今所同,远视黄山,气成葱翠,适当秋日,草尽萎黄,古有此景,今亦无以异也。是故古人之作,虽已泄宇宙之秘,穷化工之妙,清辞丽句,脍炙文林,然后贤有作,倘能即势会奇,因方借巧,妙得规摹变化之诀,自成化腐为新之功。又况意之为用,其出不穷,同叙一景而以悲愉各异,则后者初非袭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杜甫《后出塞》),与『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诗大雅角弓》篇),一叙愁惨之象,一状整暇之容,语同而意别,特作者临文偶然凑合,非相袭也。同赋一物而比兴不同,则诸作各擅其胜,如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此因比兴之不同而各据胜境也。由此观之,雨滴空阶,月照积雪,亭皋叶下,池塘草生,凡诸美景,虽至不可纪极之世,言之亦无害为佳构,李文饶所谓文章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不其然哉!」

是以四序纷回〔一〕,而入兴贵闲〔二〕;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三〕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四〕。

〔一〕 「四序」,谓四时也。《魏书律历志》:「四序迁流,五行变易。」

      《校注》:「潘岳《秋兴赋》:『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纷回」,纷去沓来之意。

〔二〕 《校释》:「舍人论文家体物之理,皆至精粹,而『入兴贵闲』,『析辞尚简』二语尤要。闲者,《神思》篇所谓虚静也,虚静之极,自生明妙。故能撮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及其出诸心而形于文也,亦自然要约而不繁,尚何如印印泥之不加抉择乎?」四时景色很繁,又总是不断循环来往,但感物起兴却要极虚静,这样才可以在有意无意之间,抓住最感人的意兴。

      骆鸿凯:「然欲令机恒通而鲜塞,亦自有术。刘氏《神思》篇云: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此虽为一切文言,而写景尤要。是故缀文之士,苟能虚心静气以涵养其天机,则景物当前,自能与之默契,抽毫命笔,不假苦思,自造精微,所谓信手拈来,悉成妙谛也。不则以心逐物,物足以扰心,取物赴心,心难于照物,思虑虽苦,终如系影捕风矣。」

      《养气》篇:「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皆本篇「贵闲」之意。

〔三〕 「析」字,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等均作「折」,梅本于「折」改作「」,张松孙本从之。凌本、黄本折并作「
析」。「」与「析」同,「折」则为误字。《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曹学佺批「是以四序」四句:「此风雅也。」

      张严《论诠》:「彦和之言『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纪昀以为『四语尤见精妙』。盖文家惟『
入兴贵闲』者,始能『瞻言而见貌』,惟『析辞尚简』者,方得『即字而知时』。此舍『会通』而外,曷克有此?」

      蒋祖怡:「『析辞尚简』针对『青黄屡出,繁而不珍』。」郭注:「『析辞尚简』,即上文所谓『一言穷理』,『两字连形』,反对『字必鱼贯』,『青黄屡出』。」

〔四〕 「晔晔」,光采貌。《校证》:「『更新』,《吟窗杂录》三七作『恒鲜』。」《校注》:「《晋书文苑左思传》:『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用简练的辞句描写繁富的景色,使得诗味飘飘如微风吹拂,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

      骆鸿凯:「『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至『情晔晔而更新』数语尤精。四序纷回,入兴贵闲者,盖以四序之中,万象森罗,触于耳而寓于目者,所在皆是,苟非置其心于翛然闲旷之域,诚恐当前好景,容易失之也。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因采菊而见山,一与自然相接,便见真意,而至于欲辩忘言,使非渊明摆落世纷,寄心闲远,曷至此乎?物色虽繁,析辞尚简者,盖以一时之内,一地之间,物态皆极缤纷,表之于文,惟须约其词旨,务令略加点缀,即已真境显然;陶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高(桑)树颠(《归园田居》)』四语,着墨不多,而村墟景象,如溢目前,若事铺陈,诚恐累牍连篇有所不尽也。『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日新』者,味即文味,情即文情也。夫既以间旷之兴领略自然之美,则观察真矣;复以简至之辞摄取物象之神,则技术巧矣。写景如是,而文之情味有不引人入胜者哉?」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自然),……情晔晔而更新。』要表达景物的形神兼似,和诗人的真实思想感情倾向,由于感召无端,兴来的很自然,所以描写自然就必须要极其自然,使它能达到情景交融,境界完整,神貌兼备,天衣无缝的地步。像王维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山居秋暝》)就令人颇有此感。」

古来辞人,异代接武〔一〕,莫不参伍以相变〔二〕,因革以为功,〔三〕物色尽而情有余者〔四〕,晓会通也〔五〕。

〔一〕 郭注:「《通变》举枚乘、司马相如等五家为例之后,云:『此并广寓极状,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此文所云正与彼文同意。」

      《礼记曲礼》:「堂上接武。」郑注:「武,迹也。」

〔二〕 《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荀子成相》:「参伍明,谨施赏刑。」注:「参伍犹错杂也。」

〔三〕 「因革」,或因循旧式,或变革。「因」,沿袭。《通变》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四〕 蒋祖怡《〈物色篇〉试释》:「『物色尽』的『尽』和上文的『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的『尽』字,都是『详尽』的意思。」(《文心雕龙论丛》)「情有余」是说富于情趣,能传神。

〔五〕 《易系辞》:「圣人有以观其会通。」疏:「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此处「会通」指对传统精神的融会贯通。

      郭注:「『会通』,即附会与通变。」蒋祖怡《〈物色篇〉试释》:「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欧阳修效之云:『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欧诗不如温作。因为就这两诗的关系而论,是属于『通变之术』的,而欧诗之病,则在乎此十字没有内在紧密的联系,则又属于『附会之术』的范围,《
物色》篇以『会』、『通』并提,是有道理的,而宋人诗『渡船满板霜如雪,印我青鞋第一痕』,则师温诗之意,不师温诗之辞与格调,此诗中『早』的意境宛然在目,自较欧诗为优。」

若乃山林皋壤〔一〕,实文思之奥府〔二〕;略语则阙,详说则繁。〔三〕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四〕,抑亦江山之助乎〔五〕?

〔一〕 《庄子知北游》:「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离骚》王逸注:「泽曲曰皋。」「皋壤」,泽畔。江总《栖霞寺碑》:「步林壑,陟皋壤。」

〔二〕 《注订》:「『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言文章之成,概取诸物色而已,一篇重点,全系此句。」

〔三〕 因为「山林皋壤」是文思奥府,所以作家不能略而不语;如果象司马相如之徒,「模山范水,字必鱼贯」,那就详说则繁了。

〔四〕 《校证》:「《能改斋漫录》七、《海录碎事》十八,无『
能』字『监』字,《诗纪》『监』作『鉴』。」

      《斟诠》:「『洞监风骚之情』,在此乃谓体察诗人情感而创作《骚辞》,不应顺字而解释。」

〔五〕 《校证》:「两京本『乎』作『也』。」

      《能改斋漫录》卷七:「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所以洞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故唐张说至岳阳,诗益凄惋,人以为得江山之助。」何焯批:「唐人谓燕公岳州以后,诗思凄婉,得江山之助,盖出于此。岳州在江南,屈子所放之地也。」《校注》:「《海录碎事》卷十八有此文,亦无『能』字『监』字。以《声律》篇『练才洞监』例之,『监』字似不可少。又按《新唐书张说传》:『既谪岳州,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之助云。』王勃《郪县兜率寺浮屠碑》:『
野旷川明,风景挟江山之助。』(《王子安集》卷十五)杨亿《许洞归吴中》诗:『骚人已得江山助。』(《西昆酬唱集》卷下)宋祁《
江山宴集序》:『江山之助,出楚人之多才。』(《景文集》卷九七)并本此为说。」

      骆鸿凯:「『若乃山林皋壤』至『抑亦江山之助乎』,此言物色之有助于文思也。彼灵均之赋,隐深意于山河,寄遥情于木末,烟雨致其绵渺,风云托其幽遐,所谓得助江山,诚如刘说。他若灵运山水,开诗家之新境,柳州八记,称记体之擅场,并皆得自穷幽揽胜之功,假于风物湖山之助。林峦多态,任才士之品题,川岳无私,呈宝藏于文苑。所谓取不尽而用不竭者,其此之谓乎?」楚于山则有九疑南岳之高,于水则有江汉沅湘之大,于湖潴则有云梦洞庭之巨浸,其间崖谷洲渚,森林鱼鸟之胜,诗人讴歌之天国在焉。故《湘君》一篇,言地理者十九,虽作者或有意铺陈,然使其不遇此等境地以为文学之资,将亦束手而无所凭借矣。王夫之《楚辞通释序例》:「
楚泽国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国也。迭波旷宇,以荡遥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无涯,而天采矗发,江山光怪之气莫能掩抑。」

      郭注:「作者着《物色》,以为文章有借于江山风物之助;然反对『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于此不能不辩也。」

      第三段,评论晋宋以来作家「文贵形似」的偏向,强调抓住物色的要点,继承前人的描写方法而加以革新,做到「物色尽而情有余」。

赞曰:山沓水匝,树杂云合〔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二〕。春日迟迟〔三〕,秋风飒飒〔四〕;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五〕。

〔一〕 《斟诠》:「言高山重迭,而流水萦洄;绿树杂生,而白云飘合也。……《广韵》:『沓,重也。』《集韵》:『沓,重复也。』匝,周也,有环绕之意。」

〔二〕 《神思》:「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斟诠》:「言眼目浏览美丽景色,既然睠顾不舍;内心感受旖旎风光,亦以吐泄为快也。往还,谓睠顾不舍,有《易林》『目不得阖』之义。吐纳,正反复词,在此但取吐义。」

〔三〕 《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传:「迟迟,舒缓也。」

      孔疏:「迟迟者,日长而暄之意,故为舒缓。计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凄凄,春言迟迟者,阴阳之气感人不同。张衡《西京赋》云:『人在阳则舒,在阴则惨。』然则人遇春暄,则四体舒泰,春觉昼景之稍长,谓日行迟缓,故以迟迟言之。」

〔四〕 《楚辞九歌山鬼》:「风飒飒兮木萧萧。」《校注》:「《说文》风部:『飒,风声也。』(此依段注本)」

〔五〕 《斟诠》:「言吟咏客多愁善感,对风物向往情深,好似赠言寄意。大自然毓秀锺灵,为诗人借来兴会,恍如酬答知音。」

      郭注:「『情往似赠』,谓景物移人情感之深。『兴来如答』,指景物引人感发兴起之快。」

      何羡门批:「赞词之美,莫过于此。」

      骆鸿凯:「『赞曰山沓水匝』至『兴来如答』,此与本篇首节意同。纪昀曰:诸赞之中,此为第一。正因题目佳耳。」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虽然最先是由于景物的美的感召,但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感情动荡于心,相互起著作用,所以他在赞语中说:『情往似赠,兴来如答。』那也就是必须把自己之情融入客观大自然的景物中,又从对充满了自己激情的大自然景色的欣赏与描绘中更深一步寄托自己的情怀。……这也就是说:真正描写大自然的美,主客观是不可能分离的。」又说:「(物色的)感召只是『情以物迁』、『情往似赠』之开始,『辞以情发』、『
兴来如答』则是进入创作过程。」

      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心亦吐纳』、『情往似赠』,刘勰此八字已包赅西方美学所称『移情作用』(Lawofimputation)。」

  才略 第四十七
  《后汉书胡广传》载史敞等荐广书:「广才略深茂,堪能拨烦。」

  魏刘邵《人物志》:「胆力绝众,才略过人,是谓骁勇。」

  《晋书明帝纪》:「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

  纪评:「《时序》篇总论其势,《才略》篇各论其人。」

  《校释》:「本篇与《时序》篇相辅。《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本篇所重,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又:「本篇以《才略》标目,而篇首乃揭『辞令华采』四字,其义亦可得而言也。才略者,才能识略之谓也,属之人。发而为辞令,蔚而成华采,则属之文。而辞令华采之中,又含笔与文二类。故篇中涉及文体,至为广泛。上自诗赋,下及书记,皆在扬搉之列,与本书上篇所品论,旨趣无二。又辞令华采之发,固源于才略,而才略所资,则以性情为土壤,以学术为膏泽,二者得而后可以滋长,此以本末言之则然也。至篇中评骘之语,或称『才颖』,或称『学精』,或称『识博』,或称『理赡』,或称『思锐』,或称『
虑详』,或称『气盛』,或称『力缓』,或称『情高』,或称『文美』,或称『辞坚』,或称『体疏』,或称『采密』,或称『意浮』,用字甚杂,似无分于本末,然细绎之,要不出性情学术,才能识略,辞令华采诸端。盖衡文者操术有四:一论其性情,二考其学术,三研其才略,四赏其辞采。本篇随文立言,盖亦互文见义之例也。」

  郭绍虞《关于文心雕龙的评价问题及其它》:「《才略》篇中一方面讲到才和时有关系,而另一方面更多地讲到才性和文章体制风格的关系。」(《文学遗产选集》第三辑)

  沈谦《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本篇以下所引沈氏语皆同此):「才略者,才能谋略之谓也。……批评作品,首则论作家之文才。彦和《才略》篇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自二帝三王,迄于刘宋,述其最者,统于一篇,评洽体要,以见楷模。纪评云:『上下百家,体大思精,真文囿之巨观。』信然伟矣!彦和论虞夏有皋陶、夔、益、五子四家,商周有仲虺、伊尹、吉甫三家,春秋有薳敖、随会、赵衰、公孙侨、子太叔、公孙挥六家,战代有屈原、宋玉、乐毅、范雎、苏秦、荀况、李斯七家,两汉有陆贾等三十三家,魏晋则有曹丕等四十四家,总共九十八家。」(第四章《批评实例》第二节《才略》)

  《斟诠》:「才略……本指才能谋略而言。彦和本篇其所以以才略标目者,乃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耳。……原《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才略》所论,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必参稽互察,文章之面目、精神及其价值,始可显现衡定。此亦《孟子万章》篇所谓『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之义。」

  《才略》篇是专门评论作家的才思的。「才略」就是才思和识略。

九代之文〔一〕,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二〕。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三〕,夔序八音〔四〕,益则有赞〔五〕,五子作歌〔六〕,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七〕。

〔一〕 《通变》篇「是以九代咏歌」,郭注:「九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宋而言,与《时序》中称十代对勘可知。」

      郝懿行批注:「按《时序》篇赞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兹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

      《注订》:「九代者,篇中首称虞夏,继述商周,春秋属周,秦列战代,汉晋魏而下,迄于刘宋,共九代也。」

〔二〕 《校释》:「『详』疑『言』误。」《斟诠》:「案此『详』非与『略』反,乃『审议』之谓也。不烦改字。《说文》:『详,审议也。』」「辞令华采」指艺术表现形式。

〔三〕 《训故》:「《书皋陶谟》: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尚书虞书皋陶谟》:「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孔传:「性宽弘而能庄栗;和柔而能立事;悫愿而能恭恪;乱,治也,有治而能谨敬;扰,顺也,致果为毅;行正直而气温和;性简大而有廉隅;刚断而实塞;无所屈挠,动必合义。……有国诸侯,日日严敬其身,敬行六德,以信治政事,则可以为诸侯。」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此六德,郑(玄)意以为『乱而敬』至『强而毅』之文。」《注订》:「六德者,九德之中有其六也。」

〔四〕 《训故》:「《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夔,虞舜时乐官。《尚书舜典》:「四海遏密八音。」孔传:「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释文》:「八音谓金钟也,石磬也,丝琴瑟也,竹箎笛也,匏笙也,土埙也,革鼓也,木柷敔也。」

      《校注》:「《书》伪《益稷》:『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此并『夔序八音』之辞。」

〔五〕 《尚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益」,舜臣。

〔六〕 《明诗》篇范注:「《史记夏本纪》:『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伪古文尚书》载《五子之歌》。」

〔七〕 《管子形势解》:「仪者,万物之程序也;法度者,万民之仪表也。」「仪表」,典范。

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一〕,伊尹敷训〔二〕,吉甫之徒,并述《
诗》《颂》〔三〕,义固为经,文亦师矣〔四〕。

〔一〕 黄注:「《书序》:汤归自夏,至于大垧,仲虺作诰。」按此见《仲虺之诰》。孔传:「仲虺,臣名,为汤左相奚仲之后,以诸侯相天子。会同曰诰。」

〔二〕 黄注:「《书序》:成汤既殁,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按此见《伊训》。孔疏:「伊尹以太甲承汤之后,恐其不能纂修祖业,作书以戒之。史叙其事作《伊训》。」

〔三〕 《训故》:「《诗大雅嵩高》、《烝民》,皆尹吉甫作也。《诗烝民》:『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又《嵩高》:『吉甫作诵,其诗孔硕。』」范注:「《诗大雅崧高》、《烝民》、《
韩奕》、《江汉》皆尹吉甫美宣王而作。」「诵」,诗也,谓可诵者也。尹吉甫,周房陵人,宣王修文武大业,玁狁进迫京邑,吉甫奉命北伐,逐之太原而归。

      《校注》:「按舍人明言『吉甫之徒,并述《诗》《颂》,则所指当非尹吉甫一人之作。黄范两家止引《诗大雅嵩高》、《烝民》、《韩奕》、《江汉》四篇以注,似有未尽。据《毛诗序》:《公刘》、《泂酌》、《卷阿》皆召康公戒成王而作;《云汉》为仍叔美宣王而作;《常武》为召穆公美宣王而作;《駉》为史克颂鲁僖公而作。如益以刺诗,作者则更多也。」

〔四〕 范注:「『文亦师矣』句有缺字,疑『师』字上脱一『足』字。」《注订》:「『文亦师矣』,言上述诸作,既为文章之楷模,亦足以为后人之师法也。范注非。」《斟诠》:「范说是。『文亦足师』与『义固为经』相对,因句末有矣字,浅人以为上下句字不相偶,而妄删『足』字耳。」

      牟注:「按《征圣》篇所说:『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足师』似太重,『亦师』稍轻。」

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一〕,焜耀似缛锦之肆〔二〕,薳敖择楚国之令典〔三〕,随会讲晋国之礼法〔四〕,赵衰以文胜从飨〔五〕,国侨以修辞扞郑〔六〕,子太叔美秀而文〔七〕,公孙挥善于辞令〔八〕,皆文名之标者也〔九〕。

〔一〕 《斟诠》:「聘会,谓聘问与会同也。」「磊落」,众多杂沓貌。《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琅玕」,美石。《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孔传:「琅玕,石而似玉。」《说文》:「琅,琅玕,似珠者。」「圃」,《图书集成》本引作「囿」。

〔二〕 「焜」,光明貌。「焜耀(耀的异体字)」,犹言辉煌。「
缛」,繁密的采饰。「肆」,商店。《斟诠》:「焜耀,光辉照耀也。《左氏昭三年传》:『不腆先君之适,以备内官,焜耀寡人之望。』疏:『服虔云:耀,照也;焜,明也。』」

〔三〕 《校证》:「『敖』原作『教』,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敖』不误。」

      《校注》:「按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敖』,曹改徐校是也。」「薳」,姓,春秋时楚有蒍敖,亦作「薳」。梅注:「薳敖,即孙叔敖,元作教,曹改。」《训故》:「《左传》:『随武子曰: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蒍敖,即蒍艾猎,孙叔敖也。」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孔疏:「《释诂》云:令,善也。」《斟诠》引《左传会笺》:「此寓军政于常职者,即楚国之令典,而蒍敖之所酌古以施于今,故曰择。」「择」,谓选用。

〔四〕 梅注:「随会,士会。」「随」,姓,周随侯之后;春秋时国灭,子孙以国为氏。一说晋士会食采于随,其后以为氏。《训故》:「《左传》晋士会平王室,王享之殽烝,武子私问其故。王曰:王享有体荐,宴有折俎。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武子归而讲求典礼,以修晋国之法。」此见宣公十六年。「王曰」,原文作「王闻之,召武子曰」。士会执晋政,卒谥武子。

〔五〕 《校证》:「『衰』原作『襄』,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衰』,不误。」《校注》:「按曹改徐校是。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衰』。」梅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秦穆公飨晋公子重耳。子犯曰:「偃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六〕 「国侨」,春秋郑大夫公孙侨,字子产。博洽多闻,为政宽猛相济。时当晋楚争霸,郑处两大之间,子产内以礼法驭强宗,外以口舌折强国,郑得不被兵革者数十年。《征圣》篇:「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黄注:「《左传》:郑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子产对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这是说郑国攻入陈国,晋国来责问,子产作了正确的回答。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晋故散骑常侍陆府君诔》:『国侨殒郑,邦无竽笙。』亦称子产为国侨。」

〔七〕 《训故》:「《左传》:子产之为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又」作「尤」。梅注:「子太叔,游吉。」「美秀」,《左传》杜注:「其貌美,其才秀。知诸侯所欲为。」

〔八〕 《校证》:「『挥』,旧本作『翚』,冯舒云:『翚当作挥。』黄注本改『挥』。案《左》襄二十四年、三十年、三十一年传,皆以公孙挥与子羽错举,作『挥』者是。」何焯改「挥」。「公孙挥」,字子羽,事郑简公为行人。《校注》:「按公孙挥字子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则本是翚字(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子羽名翚,犹羽父之名翚也)。黄本依冯、何校作『挥』,盖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原文黄范两家注已具)文耳。」梅本作翚,注云「子羽」。《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九〕 「标」,出色。何焯批云:「『标』字下,疑脱一『着』字。」

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诸子以道术取资〔一〕,屈宋以楚辞发采,〔二〕乐毅报书辨而义〔三〕,范雎上疏密而至〔四〕,苏秦历说壮而中〔五〕,李斯自奏丽而动〔六〕,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七〕。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八〕,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九〕。

〔一〕 「资」,地位,声望。

〔二〕 《时序》篇:「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

〔三〕 《校证》:「『而』原作『以』,徐云:『当作而。』案以下文句法求之,徐说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辨」作「辩」。《训故》:「《乐毅传》:毅为燕昭王破齐,独莒即墨未服。昭王死,惠王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两城不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惠王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畏诛,遂西降赵。惠王使人让之,毅报以书。」按此见《史记》,其书有云:「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

      范注:「《燕策》二:『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燕王悔,……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云云。』」「辨」,明辨。

〔四〕 《论说》篇:「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按范雎《上秦昭王书》见《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

      《斟诠》:「兹节录其书中之末尾数语,以见其言事之纤密而至要矣。其言曰:『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闲,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牟注:「《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范雎乃上书曰: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这说明范雎上书正『以太后故』而发,《史传》篇说的『宣后乱秦』即指此事。但范雎在《献书昭王》中,既未讲太后专政,又未说穰侯等无功受禄,却触及当时秦国存在问题的实质。这就是所谓『密而至』。」

〔五〕 范注:「苏秦说辞见《史记》本传及《战国策》。」《斟诠》:「苏秦历说六国,辞皆壮伟,而能切中事情。」「壮而中」,雄壮而中肯。

〔六〕 《文选》李斯《上书秦始皇》(即《谏逐客书》),李注:「《史记》曰:李斯者,楚上蔡人也。西说秦,秦拜斯为客卿,会韩使郑国来闲秦,以作溉渠,已而觉。秦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秦者,祇为其主游闲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

      《斟诠》:「李斯《谏逐客书》引见《论说》篇『李斯之止逐客』注。丽而动,言其文辞华丽而动人也。」

〔七〕 《校注》:「按《文选典论论文》:『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斟诠》:「诸子之书说皆有可观,其在偏重武功之七国,皆不以能文见称,若在崇尚文治之盛世,则亦扬雄班固之俦匹也。」

〔八〕 黄注:「《史记》索隐:荀卿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有《云》、《蚕》、《箴》等赋,见《荀子》。」《诠赋》篇:「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诸子》篇:「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

      《斟诠》:「言荀况为一代学术宗师,而其象形事物之韵语,名之曰赋也。」「象物」,描写物象。

〔九〕 《校证》:「谢云:『情』疑当作『精』。」按「情」自可通。

      以上为第一段,评先秦作家。

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一〕。贾谊才颖,陵轶飞兔〔二〕,议惬而赋清〔三〕,岂虚至哉〔四〕!

〔一〕 《补注》:「《札迻》云:案『赋孟春』盖《汉艺文志》陆贾赋三篇之一,『选典诰』当作『进典语』。《诸子》篇云:『陆贾《典语》』,并误以《新语》为『典语』也。(《史记陆贾传》: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以《新语》。「进」即谓奏进也。)『进』,『选』,『语』,『诰』,皆形近而误。」范注:「《汉志》陆贾赋三篇,当有篇名《孟春》者,彦和时尚存,今则无可考矣。《札迻》十二云云,据孙说当作进《新语》。」沈岩临何焯校:「『辩』下或无『之』字。」「辩」谓巧言。《校释》:「按『语』误作『诰』,是也;『选』乃『撰』字,二字古通。司马相如《封禅书》:『历选列辟。』《史记》作『撰』,徐广曰:『
撰一作选。』是其证。不必据《汉书》改作『进』也。」

      《诠赋》篇:「汉初词人,循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播其风,王、扬骋其势。」

      《注订》:「『选典诰』者,意为选辞成章类典诰体也,如韩退之《平淮西碑》之类。《新语》一书梁以前或有别名,彦和不得两误云。」《校注》:「按此文本无误字,孙说未可从。《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列赋为四家,《陆贾赋》其一也。《诠赋》篇亦云:『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是此处之『首发奇采』,当专指陆贾之赋而言,未包其《新语》在内。因诸子战国已臻极盛,《新语》乃属于『体势浸弱』、『类多依采』之流,舍人于《诸子》篇曾明言之,岂能又以『首发奇采』相许?则『典诰』非《新语》之误,更可知矣。『赋《孟春》而选典诰』,盖止论贾之《孟春赋》,本为一事,非谓其既赋《孟春》,又撰《新语》也。《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弘富之路。』然则『赋《孟春》而选典诰』,殆谓贾之《孟春赋》,选言于典诰乎?」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才略》与《诠赋》之别,是评论作家总的才华或据其诗赋,或据其散文,往往取其主要成就而言,故既论陆赋,又兼《新语》,是完全可能的。改字为『
新语』并无确证,不必以臆测强改。彦和于诗文之名,每多活用,联系《诸子》篇之『陆贾《典语》』考察,亦非误字,乃合于典诰之《
新语》也。此处之『进典诰』义同。《辨骚》有云:『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新语》中称道尧、舜、汤、武、周、孔者正多;现存《新语》十二篇,差不多篇篇如是。《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新语》条说,其书『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归本于修身用人,……所援据多《春秋》、《论语》之文,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这正是彦和称《新语》为《典语》或以其合于『典诰之体』的原因。」

      沈谦:「陆贾首发奇采,……其辩之富矣。』言炎汉兴起,陆贾开古赋之先河,奇葩异采,一枝独秀,赋着《孟春》,奏进《新语》,骋辞讽说,其辩闳博而富丽矣。」

〔二〕 「陵」,通「凌」,超越。「轶」,超过。

      黄注:「《吕氏春秋》: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范注:「《汉书贾谊传》:『文帝召谊为博士,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吕氏春秋离俗览》:『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高注:「日行万里,驰若兔之飞,因以为名也。」《议对》篇:「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

〔三〕 《校证》:「『惬』原作『揠』,徐云:『揠,一作美。』黄注本改作『惬』。」沈岩临何焯校本:「揠,一本阙疑,他本或改惬字。」「惬」,惬当,恰当。《体性》篇:「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哀吊》篇:「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奏启》篇:「若夫贾谊之《务农》,……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

      《汉书贾谊传赞》:「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明屠隆《文论》:「贾马之文,疏朗豪宕,雄健隽古。其苍雅也,如公孤大臣,庞眉华美,峨冠大带,鹄立殿庭之上,而非若山夫野老之翛然清枯也;其葩艳也,如王公后妃,珠冠绣服,华轩翠羽,光彩射人,而非若妖姬艳倡之翩翩轻妙也。」(《由拳集》卷二十三)

      论贾谊的话是说贾谊的才华出众,表现在构思敏捷上,他的构思比「飞兔」跑得还快,可是他在汉文帝宫廷上作的议对很惬当,「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史记贾谊传》),他写的赋也清而不杂。这就显示了他的非凡的才思。

〔四〕 沈谦:「言贾谊才思敏锐,超越骏马之捷足;策议惬当而赋辞清峻,岂无真性实学而能至哉!」

枚乘之《七发》〔一〕,邹阳之上书〔二〕,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三〕。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四〕。

〔一〕 《杂文》篇:「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又:「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

〔二〕 《论说》篇:「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

      范注:「邹阳见《时序》篇注。」《时序》篇「贾谊抑而邹枚沈」,范注:「《史记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邹阳《上书吴王》一首,《于狱中上书自明》一首,均见《汉书》本传并《文选》第三十九卷。

〔三〕 沈谦:「枚乘作《七发》以启迪楚太子,邹阳狱中上书以感悟梁孝王,笔锋犀利若膏油之润泽,言泉充沛似云气之流利矣。」

〔四〕 范注:「《艺文类聚》三十有董仲舒《士不遇赋》,司马迁《悲士不遇赋》。《诗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笺云:『告哀,言劳病而愬之。』」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作为『专儒』的董仲舒和『纯史』的司马迁,却能以《士不遇赋》、《悲士不遇赋》等,抒发他们怀才不遇的哀情。董仲舒、司马迁和桓谭、王逸的不同,就在于他们能运用『丽缛』的文辞来抒写其悲哀之情。」(《
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沈谦:「董仲舒乃专门儒者,司马迁为纯粹史家,而各有《士不遇赋》,以抒写一己之悲慨,丽辞缛采,蔚成文章。」

相如好书〔一〕,师范屈宋〔二〕,洞入夸艳〔三〕,致名辞宗〔四〕。然核取精意〔五〕,理不胜辞〔六〕,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七〕,诚哉是言也!

〔一〕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少时好读书。』」

〔二〕 《乐府》篇:「朱马以骚体制歌。」

〔三〕 《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夸饰》篇:「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定势》篇:「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

〔四〕 《斟诠》:「《汉书叙传》:『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讽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述《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

〔五〕 《校证》:「『核』原作『覆』,两京本作『复』,徐校作『核』,清谨轩钞本作『核』,范云:『覆疑当作核。』按作核是。今据改。」《校释》认为「核取」二字应作「覆蔽」,云:「按此言相如之文夸艳,致精意覆蔽也。『取』乃『蔽』误。」《考异》:「
《周礼冬官考工记》注:『详察曰覆。』《集韵》:『覆,审也。』王校从范注据改,非。」《校注》:「『核』字是。……《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亦误『
核』为『覆』,与此同。」

      沈谦:「言司马相如……夸饰淫艳,致有一代辞宗之名。然而审察其精思妙意,则情理不能胜过文辞。」

      《斟诠》:「覆训审,见《尔雅释诂》,谓详察之也。以校斟学立场言,凡原文训故可通,改作形似声近之字而其义又未胜者,仍以不改为是。」又:「覆取精意,谓审察择取其精思妙意也。」

〔六〕 《校注》:「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

〔七〕 范注:「《法言君子》篇:『文丽用寡,长卿也。』」《
封禅》篇:「故称《封禅》丽而不典。」《丽辞》篇:「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程器》篇:「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物色》篇:「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斟诠》:「班固《司马相如传叙》亦有『文丽用寡』之语。」

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一〕,附声测貌〔二〕,泠然可观〔三〕。子云属意,辞义最深〔四〕,观其涯度幽远〔五〕,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六〕,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七〕。

〔一〕 范注:「骈丽之文,始于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故云以密巧为致。」「密巧」,细密工巧。此句也可能是「以密致为巧」,但不可轻改。

〔二〕 《诠赋》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他的描绘音乐的方法,是善用比附,所以叫作「附声」。「测貌」,揣量形貌。《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

〔三〕 范注:「《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郭注:『泠然,轻妙之貌。』」

      沈谦:「言王褒构彩,以严密工巧为极致,附合声响,测拟形貌,轻妙可观。」这是说王褒在写作时,重视描写的细密和精巧,他在绘声绘形方面,非常轻妙。

〔四〕 《校证》:「『义』原作『人』,梅云:『疑误。』范云:『人当作义,俗写致讹。』案范说是。下文『理赡辞坚』,即承此言。今据改。」

      《校注》:「按范说是。《汉书扬雄传赞》:『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可证此文『人』字确为『义』之误。『辞义最深』即『文义至深』也。」

      《注订》:「辞人最深者,辞人中之最为深湛者,故下有『涯度幽远』之言,范注非。」《校释》:「按『人』乃『采』之误。」

      牟世金《范注补正》:「窃疑『人』字不误。『辞人』为彦和习用词。如『近代辞人』、『辞人赋颂』、『辞人爱奇』等,全书共有十四次。范注所引《扬雄传》语,适足以证扬雄乃『辞人(
之)最深』者。倘依范说,谓『义深』犹可,谓『辞深』则不可。案原意首论全人:『辞人最深。』次分论内容,形式:『涯度幽远,搜选诡丽。』岂非正合全书通例?改『人』为『义』,虽亦有可说,惜梅、范皆疑而无征。后之从者,亦无补证。」

〔五〕 《斟诠》:「涯度幽远:谓造诣深远也,指其立义言。……涯度犹言津涯或涯限。」周注:「涯度,内容的广度和深度。」

〔六〕 范注:「《汉书扬雄传》:『雄少而好学,……默而好深湛之思。』子云多知奇字,亦所谓搜选诡丽也。搜选诡丽,辞深也;涯度幽远,义深也。」桓谭《新论》:「扬子云才智闻达,卓绝于众,汉兴已来,未有此也。」《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哀吊》篇:「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文略,故辞韵沈膇。」《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封禅》篇:「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练字》篇:「扬雄以奇字纂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体性》篇:「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时序》篇:「子云锐思于千首,……亦已美矣。」《知音》篇:「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子渊淫靡,若女工之蠹;子云侈靡,异诗人之则。」

〔七〕 沈谦:「扬雄缀属意思,于辞人最为深湛,观其造意幽远,砌辞诡丽,而竭尽才情以钻研苦思,故能义理富赡而文辞坚实也。」

      论扬雄的话是说扬雄尽自己的才力去钻研思考,用意最深,所以能够做到文理丰富,而文辞坚实。

桓谭着论,富号猗顿〔一〕,宋弘称荐,爰比相如〔二〕,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三〕,故知长于讽谕,不及丽文也〔四〕。

〔一〕 《校证》:「两京本『论』作『号』,『号』作『侔』。」黄注:「《论衡》:『挟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按此见《
论衡佚文》篇。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篇高注:『猗顿,鲁之富人。』《孔丛子陈士义》篇:『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陶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间,其滋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
文选过秦论》「陶朱猗顿之富」,李注亦引《孔丛子》此文。黄注引《水经注》非是。)」按此又见《史记货殖列传》。《斟诠》:「《后汉书桓谭传》:『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

〔二〕 《训故》:「《后汉书》:宋弘字仲子,京兆人,历官大司空。光武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及扬雄刘向。」范注:「《后汉书宋弘传》:『帝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能及扬雄、刘向父子。』此云『爰比相如』,恐误。」郭注本改作「爰比扬雄」,《斟诠》改作「爰比扬刘」,皆不足据。

〔三〕 黄注:「《艺文类聚》有桓谭《集灵宫赋》。」《艺文类聚》七十八载谭赋曰:「余少时为中郎,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部先置华阴集灵宫。宫在华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故名殿为存仙。端门南向山,署曰望仙门。窃有乐高眇之志,即书壁为小赋以颂美曰云云。」《集灵宫赋》又名《仙赋》。周注:「写修仙、得道、游行、不死,内容偏浅,又无才华。」

〔四〕 范注于「论」字下引铃木云:「疑当作『谕』。」《校证》:「『谕』原作『论』,徐云:『论当作谕。』铃木说同。案作『谕』是,今据改。」《校注》:「按『论』字不误。『讽』指其讽谏之疏(见《后汉书》本传)言,『论』则指《新论》。此以君山之『讽、论』并举,正如后文评徐干之以『赋、论』连言然也。上疏与《新论》皆属于笔类,与辞赋异,故云『长于讽论,不及丽文』。」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桓谭,虽然有人把他和司马相如相比,而他写的赋「偏浅无才」,可见他长于讽谕议论,而不善于写华丽的文章。

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一〕,《显志》《自序》〔二〕,亦蚌病成珠矣〔三〕。

〔一〕 梅注:「敬通,冯衍字。」「壈」,同廪。「坎壈」,困顿,不得志。《楚辞九辩》:「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牟注:「其现存作品以说辞最多,如《说廉丹》、《计说鲍永》、《说邓禹书》等,见《全后汉文》卷二十。」

〔二〕 《训故》:「《后汉书》:冯敬通以与新阳侯交结,得罪,不得志,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按《后汉书冯衍传》:「后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深敬重衍,衍遂与之交结。……衍由此得罪,……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建武末,上疏自陈曰:『
臣伏念……惶恐自陈,以救罪尤。』书奏,犹以前过不用。衍不得志,退而作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眇然有思凌云之意。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辞曰云云。』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贱贫。居常慷慨叹曰:『衍少事名贤,经历显位,怀金垂紫,揭节奉使,不求苟得,常有凌云之志。三公之贵,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怀。贫而不衰,贱而不恨,年虽疲曳,犹庶几名贤之风。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终身名,为后世法。』」赋文载本传。

〔三〕 《淮南子说林训》:「明月之珠,蛖之病而我之利也。」高注:「蛖,大蛤,中有珠。」「蛖」即「蚌」字。

      钱锺书《诗可以怨》:「《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病』是苦痛或烦恼的泛指,不限于司马迁所说『左丘失明』那种肉体上的害病,也兼及『坎壈』之类精神上的受罪。北朝有个姓刘的人也认为困苦能够激发才华,一口气用了四个比喻,其中一个恰好和南朝这个姓刘人所用的相同。刘昼《刘子激通》:『楩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蚌蛤结痾而衔明月之珠,鸟激则能翔青云之际,矢惊则能踰白雪之岭,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因激以致高远之势。』」(《文学评论》一九八一年一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蚌病之说,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七《鳞介部下蚌》:『《淮南子》曰: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论说》篇:「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这位雅好辞说、『历骋而罕遇』的冯衍,在文学创作上还有所成就,正由于他坎壈于盛世的不幸,而在《显志赋》中表达了这种不幸之情。所以刘勰用『蚌病成珠』来喻其文学成就。冯衍以能写其不幸而『成珠』,这就有力地说明,所谓文学才华,主要是指作者抒写情志的才能。」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柳子厚永州之役,著作始工;坡公海南文字,笔力益劲;昌黎阳山后诸作,醇乎其醇;杨用修编锢云南,著作之富,甲于一代。古人文章,穷而愈进,刘舍人所谓『蚌病成珠』,是也。」

二班两刘〔一〕,奕叶继采〔二〕,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三〕然《王命》清辩〔四〕,《新序》该练〔五〕,璇璧产于昆冈〔六〕,亦难得而踰本矣〔七〕。

〔一〕 梅注:「二班:彪,固;两刘:向,歆。」

〔二〕 「奕叶」,犹言奕世,一代接一代。《文选》潘岳《杨仲武诔》:「伊子之先,奕叶熙隆。」

〔三〕 《校注》:「按《傅子》:『或问刘歆、刘向孰贤?傅子曰: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书钞》九五、《御览》卷五九九引)即此可见旧说之一斑。」《宋书谢灵运传论》:「班固长于情理之说。」

〔四〕 《论说》篇:「及班彪《王命》,……敷述昭情,善入史体。」范注:「《王命论》,见《论说》篇注。」《论说》篇范注:「
《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清辩」,清晰明辩。

〔五〕 黄注:「《汉书刘向传》:向采传记行事,着《新序》、《说苑》凡五十篇。」《诸子》篇范注〔四十二〕:「《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崇文总目》云:『《新序》所载,皆战国秦汉间事。』以今考之,春秋时事尤多,汉事不过数条,大抵采百家传记以类相从。……在诸子中犹不失为儒者之言也。」

      李申耆《骈体文钞》称许刘向:「文气厚重,后人无能及者。」「该练」,完备而精练。

〔六〕 「璇」,梅注:「音旋。」「璇」的异体字,美玉。「琨冈」,昆山,产美玉。元刻本「昆冈」作「昆冈」。

〔七〕 沈谦:「彪之《王命论》,思清理辩;向之《新序》,事该辞练。璇玉瑞璧,非昆仑山脊不能产生;固文、歆学,渊源有自,亦难得踰越其本根也。」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一〕,能世厥风者矣〔二〕。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三〕,迹其为才也〔四〕,崔傅之末流也〔五〕。

〔一〕 黄注:「《后汉书》:崔骃,博学有伟才,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子瑗,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少沈静,好典籍。」梅注:「《后汉书崔骃传赞》云: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时序》篇:「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时序》篇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二〕 《校证》:「『能』原作『龙』,王惟俭本作『能』,徐校作『能』,黄注本、王谟本、崇文本俱改作『能』。」《考异》:「
『能』『龙』并通,可两存。」

〔三〕 范注:「《后汉书贾逵传》:『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又《文苑杜笃传》:『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又着《明世论》十五篇。』本传载其《论都赋》一篇。」贾逵着有《神雀颂》,今不存。

〔四〕 《校证》:「黄注本删『也』字,今据旧本补。」《考异》:「『也』字衍。此句与下句义属一贯,王校非。」「迹」,考也。

〔五〕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盼千金哉!」《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

李尤赋铭〔一〕,志慕鸿裁〔二〕,而才力沈膇〔三〕,垂翼不飞。〔四〕马融鸿儒〔五〕,思洽识高〔六〕,吐纳经范,华实相扶〔七〕。

〔一〕 梅注:「『尤』原作『充』,王改。」《训故》:「《后汉书独行传》:李充字大逊,陈留人,不言著述。又《晋中兴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着《学箴》。然此在贾逵之后,马融之前,则李尤也。尤在和帝时拜兰台令,有《幽谷》诸赋,《并车》(《四库全书考证》:『有《幽谷》诸赋,《孟津》诸铭。』刊本脱『孟津』二字,据《李兰台集》增)诸铭,而贾逵仕明帝时,马融仕顺、桓时,以序观之,乃李尤无疑。」

〔二〕 牟世金《范注补正》:「查李尤之赋,今残存《函谷关赋》等五篇,纵有巨制,但其尚存铭文八十余篇,多是四句十六字的短篇,最长的《刻漏铭》也不足百字,岂能『鸿裁』仅指赋而排除铭?《
诠赋》篇未论及李尤;《铭箴》篇则云:『李尤积篇,义俭辞碎。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既不闲事理,其于『神物』『嘉量』之类铭文,自然处理不当。故『志慕鸿裁』当指其欲写意义重大之作。《诠赋》篇有『鸿裁之寰域』,《辨骚》篇有『才藻者菀其鸿裁』(范注谓取熔屈宋制作之大义),此篇之『志慕鸿裁』,异于《诠赋》而近于《
辨骚》,不可混为一谈。」

〔三〕 黄注:「《左传》成公六年:『献子曰:民愁则垫隘,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梅注:「膇,音坠。」

〔四〕 黄注:「《易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范注引「翼」作「羽」。《铭箴》篇黄注:「《文章流别论》:『尤自山河都邑至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铭箴》篇:「李尤积篇,义俭辞碎。」

      牟注:「这里喻才力低下。『才力沈膇,垂翼不飞』,和《风骨》篇的『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意近。」

      沈谦:「汉和帝时,李尤作《函谷赋》与《并车铭》,其心仰慕鸿大体制,而才力沈滞板重,如鸟之患风湿足肿者,羽翼低垂,不克奋飞。」

〔五〕 范注:「《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六〕 《校证》:「『识』原作『登』,梅六次本改。」《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并作『登』,原非误字;黄氏从梅、何校作『识』,非是。『思洽登高』,盖谓其善于辞赋也。(「登高能赋」,见《
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及《汉志》。)范书本传所叙季长撰述,即以赋为称首;今存者尚有《琴赋》、《长笛赋》、《围棋赋》、《
樗蒲赋》、《龙虎赋》等篇(见严辑《全后汉文》卷十八)。而《长笛》一赋,且登选楼。是季长所作,以赋为优,故云『思洽登高』。本篇评论作者,皆就其最擅长者言。若作『识高』,则空无所指矣。何况『登』与『识』之形音俱不近,焉能致误?《出三藏记集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法集序》:『雅好辞赋,允登高之才。』《南齐书文学传论》:『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亦并以『登高』二字指赋。(《诠赋》篇亦有「原夫登高之旨」语。)」

      《缀补》:「《汉书艺文志》:『《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今《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登」作「升」,义同。)此云『思洽登高』,谓马融能赋也。作『识』,盖后人不得其义而妄改;或涉下文『博识有功』而误。」「洽」,广博。「
思洽」,思路博洽。按「识高」亦可通。

〔七〕 牟注:「经范,儒家经典的规范。……相扶,互相支持,指形式和内容配合很好。」

      郭注:「『吐纳经范』,谓选辞用意皆以经书为典范。」

      沈谦:「言马融为当代鸿儒,才思浃洽,能登高作赋,属文辞皆以经典为规范,辞采华丽而义理典实,左提右挈,相得益彰。」

王逸博识有功〔一〕,而绚采无力〔二〕。延寿继志〔三〕,瑰颖独标〔四〕,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五〕?

〔一〕 范注:「《后汉书文苑王逸传》:『王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也。着《楚辞章句》行于世。其赋、诔、书、论及杂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而已。曾有异梦,意恶之,乃作《梦赋》以自厉,后溺水死,时年二十余。」

      《斟诠》:「王逸《楚辞章句自序》:『淮南王安及班固、贾逵各作《离骚》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虽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见矣。』舍人所谓『博识有功』指此。」牟注:「《楚辞章句九思序》:『逸,南阳人,博雅多览。』」

〔二〕 《校证》:「『采』,旧本皆作『彩』,黄注本作『采』。」

      《仪礼聘礼》「绚组」注:「彩成文曰绚。」「绚采」谓绚烂的辞采。舒直《刘勰文学理论的中心问题》:「刘勰在《序志》篇说:『褒贬于《才略》。』他褒贬的标准是什么呢?仍然是他的基本主张:是否文质并茂。他赞美荀卿的赋是『文质相称』,称许扬雄的赋是『理赡而辞坚』,推崇马融的辞章是『华实相扶』,钦仰张衡的文辞是『文史彬彬』。至如司马相如的赋,虽然『洞入夸艳,致名辞宗』,但是『理不胜辞,文丽用寡』;王逸的文章,虽然是『
博识有功』,但是『绚采无力』。」

〔三〕 斯波六郎:「《博物志》:『王延寿,逸之子也。鲁作灵光殿初成,逸语其子曰:「汝写状归,吾欲为赋。」文考遂以韵写简,其父曰:「此即好赋,吾固不及矣。」』(《御览》五八七引)」

〔四〕 郭注:「瑰颖独标,谓锋芒特出也。」

〔五〕 郭注:「因《七发》亦长于『写物图貌』,故《灵光殿赋》得『枚乘之遗术』。」《诠赋》篇:「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张衡通赡,蔡邕精雅〔一〕,文史彬彬〔二〕,隔世相望〔三〕。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四〕,金玉殊质而皆宝也。

〔一〕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及为侍中,上书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范晔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章怀注:瑗撰平子碑文也。)』又《蔡邕传》:『邕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又曰:『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范晔赞曰:『邕实慕静,心精辞绮。』」《论衡超奇》:「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通赡」,指才学广博丰富。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至于蔡中郎之文,亦绝无繁冗之弊。《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蔡邕精雅』,实为定评。精者,谓其文律纯粹而细致也;雅者,谓其音节调适而和缓也。今观其文,将普通汉碑中过于常用之句,不确切之词,及辞采不称,或音节不谐者,无不刮垢磨光,使之洁净。故虽气味相同,而文律音节有别。凡欲研究蔡文者,应观其奏章若者较常人为细;其碑颂若者较常人为洁;音节若者较常人为和:则于彦和所称『精雅』当可体味得之。」

〔二〕 《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牟注:「文史彬彬,指张衡、蔡邕都文史双全。《后汉书张衡传》:『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搜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蔡邕传》:『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即《十志》)。』」

〔三〕 何焯批:「世传蔡是张之后身,故云隔世相望。」

      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别集类后汉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引此语,原注:「裴頠《语林》曰:『(张)衡之初死,蔡邕母始孕。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御览》卷三百六十又三百九十六引)故刘勰有是言。」

      《斟诠》解「隔世相望」为「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牟世金《范注补正》:「案李解可备一说,《语林》语既不可靠(张衡一三九年卒,蔡邕一三三年生),亦无关系。世,三十年也。张衡为侍中,请专事东观,在顺帝阳嘉年间(一三二──一三五);蔡邕校书东观,在灵帝熹平初(一七三年左右),正好相隔一世。」

      按《诠赋》篇:「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奏启》篇:「张衡指摘于史职,蔡邕铨列于朝仪,博雅明焉。」《明诗》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又:「故平子得其雅。」《事类》篇:「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诔碑》篇:「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
周》《胡》众碑,莫非清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颂赞》篇:「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四〕 《校注》:「按《楚辞》东方朔《七谏初放》:『若竹柏之异心。』」沈谦:「张衡才通学赡,蔡邕思精辞雅,无论文章史传,均彬彬得体,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是则犹如翠竹之与苍柏,虽心性有异而坚贞则同。」

刘向之奏议,旨切而调缓〔一〕;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二〕;孔融气盛于为笔〔三〕,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四〕。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五〕;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六〕

〔一〕 《训故》:「此段叙东汉不宜有刘向,且向前已见,此『向』字恐误。」何焯批:「『向』字疑误。」

      范注:「《汉书刘向传》:『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旨切调缓』,向文确评。」「缓」,宽舒。

      牟注:「刘向的奏议,多为当时外戚专政、汉室危急的情况而发,但或以灾异凶吉论时政,如《条灾异封事》等;或以大量历史事实谏用外戚,如《极谏用外戚封事》等(均见《汉书刘向传》)。」

〔二〕 梅注:「赵壹,字符叔。」黄注:「《后汉文苑传》:壹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解摈》。后屡抵罪,友人救得免,乃为《穷鸟赋》以谢恩。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范注:「《后汉书文苑赵壹传》载其《穷鸟赋》一篇;赋末系诗二首,其一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其二曰:『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所谓体疏,殆此类也。」

      「体疏」,谓体裁粗疏。《斟诠》:「传载其《穷鸟赋》一篇,意已嫌繁,又赋末系诗二首,体不密致,益见空疏。」

〔三〕 范注:「《文选》采录孔融书表,是气盛于为笔之证。」按《章表》篇:「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风骨》篇:「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斟诠》:「魏文论孔融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杂以嘲戏。』故曰:『孔融气盛于为笔。』又《后汉书孔融传》所载《为刘表郊祀隐不班示疏》,《马日磾不宜加礼议》,《肉刑议》,及《文选》所载《荐祢衡表》、《与曹操论盛孝章书》、《报曹操书》,皆气盛于笔之作。范蔚宗谓『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又谓其『发辞偏宕,多致乖忤』。」牟注:「张溥《孔少府集题辞》:『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孔融官至少府)诗文,豪气直上。』」

〔四〕 范注:「祢衡作《鹦鹉赋》,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是思锐于为文也。」按《神思》篇:「祢衡当食而草奏。」《书记》篇:「
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有偏美」,谓各有偏长。《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

〔五〕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

〔六〕 《魏志王朗传》:「朗着《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奏启》篇:「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校注》:「按《铭箴》篇:『
至于王朗杂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武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此云『致美于序铭』,盖指其『宪章《武铭》』诸作而言。」

然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一〕;雄向已后,颇引书以助文;〔二〕此取与之大际〔三〕,其分不可乱者也。

〔一〕 《校证》:「『役』原作『俊』,今从《史通杂说下》引改。」《校注》:「按『俊』字于义不属,当是『役』之形误。《左传》成公二年:『以役王命。』杜注:『役,事也。』此当作『役』,而训为事。《史通杂说下》篇:『昔刘勰有云:「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向雄已后,颇引书以助文。」』是所见本未误。」「课」,考验。

〔二〕 《校证》:「『雄向』《史通》作『向雄』。」

      《事类》篇:「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夫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按此数语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言文章用典之所始也。《史通杂说》篇引此『雄向』作『向雄』,且申其义云:『近史所载,亦多如是。故虽有王平所识,仅通十字;霍光无学,不知一经。而述其言语,必称典诰。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资虚饰者矣。』」这几句话总论两汉作家的倾向说:司马相如、王褒以前的作品,多凭役使才情,而不讲求学问;从扬雄刘向以后的作品,就讲究引用古书来助长文采了。可见才华和学问是两回事,汉朝前期和后期的作家是各有偏向的。

〔三〕 《事类》篇:「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郭注:「『取与之大际』,谓创作倾向的大限。」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作家。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一〕,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二〕,诗丽而表逸〔三〕。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四〕而乐府清越〔五〕,《典论》辩要〔六〕,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七〕。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八〕,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九〕。

〔一〕 《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传:「洋洋,美善。」「清绮」,清畅绮丽。

〔二〕 「俊」,「俊」的异体字。《淮南子泰族训》:「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文选》曹植《与杨德祖书》题下李注引《典略》曰:「临淄侯以才捷爱幸。」

      《魏志陈思王植传评》:「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曰:「植之华采,思若有神。」(《魏志任城王等传》注引)《神思》篇:「子建援牍如口诵。」《诗品上》:「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

      《三国魏志陈思王植传》:「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耶?』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三〕 《章表》篇:「陈思之表,独冠群才。」

〔四〕 梅注:「子桓,曹丕字。」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

      《魏志文帝纪》评:「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诗品中》评魏文帝:「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曹公莽莽,古直悲凉。子桓小藻,自是乐府本色。子建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逊父兄。何以故?材太高,辞太华。」

      王夫之《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第三十条:「建立门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故嗣是而兴者,如郭景纯、阮嗣宗、谢客、陶公,乃至左太冲、张景阳,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视子建蔑如矣。」又第三十二条:「曹子建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试取曹子桓《典论论文》……读之,古人作文字,研虑以悦心,精严如此。」

〔五〕 《校注》:「按《礼记聘义》:『叩之,其声清越以长。』郑注:『越,犹扬也。』」「清越」,清新激越。《乐府》篇:「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六〕 《序志》篇:「《典论》密而不周。」冯舒校本「辩」作「
辨」。

      《典论》,《新唐书艺文志》列儒家,五卷,今佚,其中只有《论文》一篇独完。此处主要指《典论论文》。「辩要」,辩析扼要。

〔七〕 「懵」,懵然无知。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典论论文》批评建安七子,能从短长两方面着眼。其论应玚则曰「和而不壮」;论刘桢则曰「壮而不密」;论孔融则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论王粲则曰「长于辞赋,……然于他文未能称是」。「无懵」,谓能识别清楚。

〔八〕 《礼记曲礼》:「毋雷同。」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

〔九〕 《缀补》:「《汉书董仲舒传》:『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笃论」,确当的评论。范注:「锺嵘列思王于上品,文帝于中品。《明诗》篇曰:『兼善则子建仲宣。』是彦和之意,亦以子建诗优于文帝也。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则亦特有所长,不得一概抑之。彦和此说,诚是笃论。」

      《校释》:「今试举二曹之长短,以验舍人之言。锺嵘《诗品》,列子建于上品,谓:『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又曰:『陈思之于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其推许之至如此。其论子桓,则列之中品,谓:『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翫,始见其工。不然,何以诠衡群彦,对扬厥弟?』此论与舍人不同,殆即本篇所指『
俗情抑扬』乎?由今观之,文帝才丽而思放,思王藻深而情郁;藻丽乃当世之同风,放、郁则二家之殊致。然放者易流,郁者难尽;放者通侻近诞,郁者善感弥真,此陈思之所以能得人之同情也。本篇『位尊减才,势窘益价』二语,最足说明此故。而锺评抑子桓太甚,故舍人独持异议。察舍人之意,谓二子亦互有短长,所异者,子建『思捷而才俊』,子桓『虑详而力缓』,以捷俊较详缓,得名自易。初魏武甚爱子建,几有夺嫡之事,殆即以此。《魏志任城陈萧王传评》注引鱼豢《典略武诸王传论》曰:『余览植之华彩,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良有以也。』而子桓之所以终得继体,或亦其处虑详密所致欤?此盖从二人才性而概论之也。至其论文帝,则以辩要许其《典论》,以清越赞其乐府;论思王,则以诗篇兼善,比于仲宣,以章表体赡,冠于群才。所谓『迭用短长』,语尤斟酌。」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一〕,文多兼善〔二〕,辞少瑕累〔三〕,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四〕!

〔一〕 《校证》:「徐云:『溢字误,疑作清。』又云:『疑「异」才。』」《考异》:「『溢才犹才溢也。』溢字不误。」魏文帝《
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

      范注:「《文选》曹植《王仲宣诔》曰:『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体性》篇:「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论说》篇:「仲宣之《去伐》,……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益论之英也。」

      《魏志王粲传》:「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闇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校,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二〕 《明诗》篇:「兼善则子建仲宣。」

〔三〕 《论说》篇:「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四〕 黄注:「魏文帝《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摘」,选取。范注:「《诗品》云:『陈思以下,桢称独步。』又云:『公干升堂,思王入室。』而称仲宣为『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仲伟与彦和小有出入。」

琳瑀以符檄擅声〔一〕;徐干以赋论标美〔二〕;刘桢情高以会采;〔三〕应玚学优以得文〔四〕;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五〕;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六〕:有足算焉〔七〕。

〔一〕 《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章表》篇:「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陈琳有《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文选》载琳《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

      《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神思》篇:「阮瑀据●而制书。」《时序》篇:「元瑜展其翩翩之乐。」

      《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魏志王粲传》:「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

〔二〕 《诠赋》篇:「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明诗》篇:「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全三国文》五十五《中论序》曰:『君之性常欲损世之有余,益俗之不足,见辞人美丽之文,并时而作,曾无阐弘大义,敷散道教,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故废诗赋颂铭赞之文,着《中论》之书二十二篇。』」《典论论文》:「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

〔三〕 范注:「《文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刘桢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按《书记》篇:「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典论论文》:「刘桢壮而不密。」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沈谦:「刘桢才情高妙而能会合辞采。」

      《斟诠》:「所谓壮、逸、卓荦、有气、真骨、高风,皆情高之表现。」

      牟注:「皎然《诗式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属对,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因不为文作,而是『势逐情起』,就能『以情会文』,『气格自高』。此论与刘勰足相发明。」

〔四〕 范注:「《文选》文帝《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按《时序》篇:「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序志》篇:「应论华而疏略。」沈谦:「应玚学识优越而得丰赡文理。」

      牟注:「应玚和陈琳、徐干等,都同时死于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的一次大疫,所以著书未成。仍『得文』不少。应玚现存十多篇赋和几篇书论,诗六首。」

〔五〕 范注:「《魏志王粲传》注:『粹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诬奏孔融而杀之(见《奏启》篇)。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又《陈思王植传》注引《典略》曰:『杨修,字德祖,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内外,事皆称意。』」

      按《时序》篇:「文蔚(路粹字文蔚)休伯之俦,子叔(邯郸淳字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路粹有《为曹公与孔融书》等。杨修有《答临淄侯笺》等。

〔六〕 《训故》:「《魏略》: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与临淄侯善,数称其才。太祖既有意立植,而仪又赞之,几夺嫡者数矣。文帝立,诛之。」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太祖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艺文类聚》五十四载仪《刑礼论》一篇。《王粲传》注引《魏略》曰:『邯郸淳,字子叔,博学有才章。』《艺文类聚》十载淳《受命述》。」黄注:「《魏志》:自颍川邯郸淳、繁钦,陈留路粹,沛国丁仪、丁廙,弘农杨修,河内荀纬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列。」

      《中国中古文学史》引丁仪《刑礼论》后,加案语云:「东汉论文,如延笃《仁孝》之属,均详引经义以论断,其有直抒己见者,自此论始。魏代名理之文,其先声也。」

〔七〕 斯波六郎:「《论语子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一〕;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二〕;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三〕;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四〕。

〔一〕 《校证》:「『劭』,冯本、汪本作『邵』。」《事类》篇:「刘劭《赵都赋》云:『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范注:「《三国魏志刘劭传》:劭字孔才。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严可均《
全三国文》三十二辑《赵都赋》佚文,漏辑此条。」《时序》篇:「
何刘群才,迭相照耀。」《魏志王粲等传评》:「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

〔二〕 黄注:「晏字平叔,有《景福殿赋》。《文选》注:魏明帝将东巡,恐夏热,故于许昌作殿,名曰景福。既成,命赋之,平叔遂有此作。」范注:「《文选》何平叔《景福殿赋》注引《典略》曰:『魏明帝将东巡,……命人赋之,平叔遂有此作。』」《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论说》篇:「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

      沈谦:「何晏之《景福殿赋》,亦堪光昭后进之文士。」

〔三〕 黄注:「《应璩传》:璩字休琏。曹爽秉政,多违法度。璩为诗以讽焉。子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楚国先贤传》:应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编以示在位者,咸皆怪愕,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乐府广题》:百者数之终,一者数之始,士有百行,终始如一,故云百一。」按《明诗》篇:「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文选》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书记》篇:「休琏好事,留意词翰。」牟注:「风情,作者的怀抱、意趣。《晋书袁宏传》:『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

〔四〕 《补注》:「详案《艺文类聚》卷八有晋应贞《临丹赋》云:陟绵冈之迢递,临窈谷之浚遐,览丹源之冽泉,眷悬流之清派云云。贞,字吉甫。」「临丹」,在出丹砂的水上。

      沈谦:「应休琏富于风雅情趣,以讥切时事之《百壹诗》标明其志节;应吉甫深于文章义理,则以《临丹赋》蔚成其辞采。」

嵇康师心以遣论〔一〕,阮籍使气以命诗〔二〕;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三〕。

〔一〕 梅注:「『遣』,疑作『造』。」《校注》:「按『遣』字自通,无烦它改。」黄注:「《晋书嵇康传》:康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着《养生论》。」范注:「嵇康《养生论》见《文选》。本集有《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声无哀乐论》,《释私论》,《管蔡论》,《明胆论》,《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魏晋群才,叔夜作论为最富矣。」「师心」,自出心裁,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论说》篇:「叔夜之辨声,……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书记》篇:「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体性》篇:「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

      《斟诠》:「师心,谓依循心灵之妙用,神明而变化之,不拘泥于成法也。……《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太玄经穷》:『师在心也。』注:『师,循也。』」《体性》篇:「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二〕 黄注:「《阮籍传》:『籍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颜延年曰:说者谓阮籍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耳。」范注:「《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文选》采录十七首。」

      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刘勰说:『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这『师心』和『使气』便是魏末晋初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而已集》,《鲁迅全集》卷三)「使气」,任其志气。《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灌夫为人,刚直使气。」刘禹锡《效阮公体》:「昔贤多使气,忧国不谋身。」

      《明诗》篇:「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

〔三〕 「翮」,本指羽毛的硬管,引申为鸟翅。《时序》篇:「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刘申叔曰:「此节以论推嵇,以诗推阮,实则嵇亦工诗,阮亦工论,彦和特互言见异耳。」又云:「嵇阮之文,艳逸壮丽,大抵相同。若施以区别,则嵇文近汉孔融,析理绵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汉祢衡,托体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异之点也。」(《中国中古文学史》)

      王世贞《艺苑卮言》:「嵇叔夜土木形骸,不事雕饰。想于文亦尔。如《养生论》、《绝交书》,类信笔成者。或遂重犯,或不相续,然独造之语,自是奇丽超逸,览之跃然而醒。诗少涉矜持,更不如嗣宗。吾每想其人,两腋习习风举。」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阮籍诗云:「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磊平。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竹林的代表是嵇康和阮籍。……他们七人中差不多都是反抗礼教的。」「嵇阮二人的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的。」「
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鲁迅全集》卷三)

张华短章〔一〕,奕奕清畅〔二〕,其《鹪鹩》寓意〔三〕,即韩非之《说难》也〔四〕。

〔一〕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

      牟注:「张华今存《永怀赋》、《归田赋》等,都较短。」

〔二〕 《斟诠》:「奕奕,闲雅姣美之貌。《诗商颂那》:『
万舞有奕。』传:『奕奕然闲也。』又《诗鲁颂閟宫》:『新庙奕奕,奚斯所作。』笺:『奕奕,姣美也。』」《明诗》篇:「茂先凝其清。」《时序》篇:「茂先摇笔而散珠。」

〔三〕 范注:「《文选鹪鹩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其序语云:「鹪鹩,小鸟也,……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彼鹫鹗从鸿,孔雀翡翠,……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四〕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说难》篇引旧注:「夫说者有逆顺之机,顺之招福,逆而制祸,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此说之所以难也。」

      按《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

      牟注:「二者都有全身避害的寓意。」

左思奇才〔一〕,业深覃思〔二〕,尽锐于《三都》〔三〕,拔萃于《咏史》〔四〕,无遗力矣。潘岳敏给,辞自和畅〔五〕,锺美于《
西征》〔六〕,贾余于哀诔〔七〕,非自外也〔八〕。

〔一〕 「奇」,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立」。《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诗记》别集四、《六朝诗乘总录》『奇』作『立』,即『奇』之坏文。徐校作『奇』。」

      《世说文学》篇「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注引《思别传》:「博览名文,遍阅百家。……思为人无吏干而有文才。」

〔二〕 《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

〔三〕 《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锐』作『粹』,误。」

      《诠赋》篇:「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轨。」《神思》篇:「左思练《都》以一纪。」《时序》篇:「太冲动墨而横锦。」

      《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着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

      《文选三都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左思,字太冲,齐人也。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征为秘书,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三都者,刘备都益州号蜀,孙权都建业号吴,曹操都邺号魏。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

〔四〕 范注:「《文选》左思《咏史》八首。」《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诗品上》:「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沈谦:「《咏史》八首亦见《文选》。皆托古讽今,藉古人古事以抒写一己之怀抱与不平之作。《诗品》评云:『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

〔五〕 何焯批:「『自』疑作『旨』。」黄校从之。《缀补》:「
『旨』,俗书作『●』,与『自』形近,又涉下文『自外』字而误。」《考异》:「上称敏给,承『自』字亦是,不烦改从。」

      「敏给」,犹言敏捷。《史记夏本纪》:「禹为人敏给克勤。」《体性》篇:「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

      《庄子徐无鬼》:「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成疏:「敏给,犹速也。……箭往虽速,狙皆接之,其敏捷也如此。」

      《文选》潘岳《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总角辩慧,摛藻清艳,乡邑称为奇童。」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曰:「岳夙以才颖发名,善属文,清绮绝世,蔡邕未能过也。」又引《续文章志》曰:「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

      《晋书潘岳传》史臣曰:「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

〔六〕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八年:『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锺美于是。』」「锺」,聚集。

      黄注:「《晋书潘岳传》: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所经人物山水,文清旨诣。」范注:「《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行,历论所经人物山水也。』李善注:『岳,荥阳中牟人。晋惠元康二年,岳为长安令,因行役之感,而作此赋。岳家在巩县东,故曰《西征》。』」

〔七〕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欲勇者,贾余余勇。』」《养气》篇:「贾余于文勇。」此处则谓行有余力则从事于哀诔。《祝盟》篇:「潘岳之《祭庾妇》,奠祭之恭哀矣。」《诔碑》篇:「潘岳构意,专师孝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哀吊》篇:「及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
指瑕》篇:「潘岳为才,善于哀文。」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焕。……潘着哀词,贯人灵之情性。」

〔八〕 牟注:「非自外:指潘岳擅于写哀诔,是由其内心的情感决定的。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剌剌不能自休。夫诗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语不佳者。』(卷十一)」

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一〕,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二〕。士龙朗练〔三〕,以识检乱〔四〕,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五〕。

〔一〕 黄注:「《世说(文学篇)》:『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校注》:「《文赋》:『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此『深』『广』二字所本。」

〔二〕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文章传》:『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哀吊》篇:「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史传》篇:「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议对》篇:「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书记》篇:「陆机自理,情周而巧。」《体性》篇:「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序志》篇:「陆赋巧而碎乱。」

      《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

      《诗品上》评潘岳云:「《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诗品上》评陆机诗:「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曰:「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三〕 《校证》:「『练』元作『陈』,梅据王嘉弼改,徐校同。按王徐改是。《事类》篇有『明练』语。」《校注》:「按『练』字是。何本作『练』,《文通》引同。《事类》篇『子建明练』,『明练』与『朗练』同。」沈谦:「意境爽朗,文辞洗练。」

〔四〕 《校证》:「『乱』,王惟俭本作『辞』。」「检」,谓检束制约。

〔五〕 牟注:「敏:这里指慧。短篇:《与兄平原书》中说自己『
才不便作大文,……大文难作』。」这几句话通过对陆机陆云兄弟的比较,显示了才思的畸轻畸重。陆机要求窥探深奥的妙理,而务求从多方面搜选辞藻,所以他用思很精巧,而不能克制繁缛的毛病。陆云写的文章明朗精练,他的才识足以检束杂乱的因素,所以他的文章风格鲜明清净,以短篇见长。可见不同的才思会形成不同的风格。

      张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陆清河集题词》:「集中大文虽少,而江汉同名。刘彦和谓其『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殆质论欤?」

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一〕;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二〕;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三〕。

〔一〕 范注:「《晋书孙楚传》:『楚才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晋文帝遣符邵、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本传及《文选》均载楚书。观其指陈利害,深切着明,措辞率直,无所隐避,殆所谓直置疏通也。直置不可解,『置』或『指』之误欤?」按《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程器》篇:「孙楚狠愎而讼府。」《注订》:「直置者,直言以指意也。」

      《校注》:「按范说误。此二句当是指其诗言,非谓所作《遗孙皓书》也。『子荆零雨之章』(楚诗首句为「晨风飘岐路,零雨被秋草」),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曾称之;锺嵘(《
诗品中》)亦特为标举;萧统且以入《选》。『直置疏通』,盖即休文所谓『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文镜秘府论》地卷《十体》篇:『直置体者,谓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者是。』是『置』字未误。《
宋书刘穆之传》:『穆之曰:「……而公(指刘裕)功高勋重,不可直置。」』又《谢方明传》:『(刘穆之)白高祖曰:「谢方明可谓名家驹,直置便自是台鼎人。」』《梁书文学下伏挺传》:『
挺致书(徐勉)以观其意曰:「……怀抱不可直置。」』《江文通集杂体诗殷东阳》首:『直置忘所宰。』亦并以『直置』连文。评文论事皆用此二字,足见为当时常语。」

      吴林伯《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书品宗炳》:『放逸屈摄,颇效康许,量其直置孤梗,是灵运之流。』江淹诗云:『直置忘所宰。』『直置』本为成词,不烦改字。《广雅》:『直,正也。』《知音》『置辞』,《广韵》:『置,设也。』直置,谓正直设辞。《晋书孙楚传》称楚『爽迈不群,多所陵傲』,常意不自得。观其《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沿庄周《齐物》之论,泯离合、死生、吉凶、大小之知,以此消遣人间烦恼。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曰:『子荆零雨之章』能『直举胸臆』。其《井赋》表示『
绝彼淫俗,安此朴真,俗尚其华,我笃其信』。《为石苞与孙皓书》劝皓降晋,指陈利害,深切着明。这些都是『直置疏通』之证。」「
疏通」,谓疏通事理。

      牟注:「直举、直寻、直置诸说,都大致意近。疏通:通畅。《奏启》:『辨析疏通为首。』」

〔二〕 范注:「《晋书挚虞传》载虞《思游赋》,其序曰:『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佑者,义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循规温雅,即指《思游赋》也。」

      牟注:「述怀:《晋书挚虞传》载他的《思游赋》,末二句是:『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恒娱。』正是其述怀之作。循规以温雅:指遵循天命而辞义温和雅正。」

〔三〕 《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序志》篇:「《流别》精而少巧。」《序志》篇范注(十三):「《晋书挚虞传》:『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文镜秘府论》云:『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辑胜辞。』」《诗品序》:「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斟诠》:「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也。」又:「至仲洽论文,特重各体作品之流别,颇切实用,而观念亦极准确。」

      牟注:「流别:流派,指不同文体的源流演变。」

傅玄篇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一〕,世执刚中〔二〕;并桢干之实才〔三〕,非群华之韡萼也〔四〕。

〔一〕 范注:「《晋书傅玄传》:『玄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司空王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玄子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雠,推贤乐善,尝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

      《斟诠》:「规镜,言其规箴可为鉴戒也。与『规鉴』同。」

〔二〕 黄注:「世执:咸,玄子也。《易蒙卦》彖:『以刚中也。』《师卦》彖:『刚中而应。』」《注订》:「『世执』言傅玄两代继世,文有刚中之德。」

      《斟诠》:「世执刚中,言玄咸父子两代继世,执持刚中之德。《易蒙卦》彖辞:『初筮告,以刚中也。』」牟注:「世代坚持刚强正直。」「刚中」,刚毅中正。

      《程器》篇:「傅玄刚隘而詈台。」《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各其志也。」《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

〔三〕 《校证》:「『桢』,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诗纪》、《六朝诗乘》作『杶』。」《校注》:「『桢』,黄校云:『汪作杶。』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亦并作杶,……皆非也。《程器》篇赞:『贞干谁则?』『
贞』为『桢』之借字,可证。」《书费誓》:「峙乃桢干。」「干」亦作「干」。「桢干」,支柱,骨干。亦作贞干。《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沈谦:「傅玄个性刚劲耿直,其文义多所规箴,可为鉴戒。傅咸之笔札奏章,承袭父风,累世主持刚正,同为国家之骨干人才。」《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史臣曰:『……傅玄体强直之姿,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

〔四〕 《斟诠》:「韡萼,明盛之花萼,以喻文辞之藻美也。韡,音伟,《说文》:『韡,盛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传:『韡韡,光明也。』」

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一〕,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二〕,曹摅清靡于长篇〔三〕,季鹰辨切于短韵〔四〕,各其善也〔五〕。

〔一〕 《校证》:「『选』,铃木云:『当作撰。』按『撰』、『
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徐广曰:撰,一作选。』《正纬》篇:『曹褒撰谶。』唐写本『撰』作『选』,是其证。又日本刊本『时』作『辞』。」

      《校注》:「按『选』读为『撰』。严可均《全晋文》卷五九所辑子安文,以赋为最多;其《啸赋》,曾选入《文选》。」其它有《天地赋》、《云赋》等二十余篇。

      范注:「《晋书文苑成公绥传》:『绥少有俊才,词赋甚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

〔二〕 斯波六郎:「《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赵岐注:「体者,四枝股肱也。……具体者,四枝皆具。……体以喻德也。」此处「具体而皆微」,谓内容大体具备而规模都较小。

      黄注:「按湛作《周诗》、《昆弟诰》,正如谢公评《
扬都赋》所云: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者也。」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文士传》曰:「夏侯湛,字孝若,有盛才,文章巧思,善补雅辞,名亚潘岳。」』《湛集》载其叙曰:『《周诗》者,《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有其义而亡其辞,湛续其亡,故曰《周诗》也。』其诗曰:『
既殷斯虔,仰说洪恩;夕定晨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鸡鸣在门;孳孳恭诲,夙夜是敦。』《晋书夏侯湛传》载其《昆弟诰》一篇,纯模《尚书》。本传谓湛着论三十余篇,别为一家之言。」按《时序》篇:「岳、湛曜联璧之华。」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

〔三〕 范注:「曹摅,字颜远。《晋书》在《良吏传》。《文选》载其五言《思友人》诗、《感旧》诗各一首。《文词林》载《赠韩德真》、《赠石崇》、《赠王弘远》、《赠欧阳建》、《答赵景猷》五首,并四言长篇,殆即彦和所指。」按《练字》篇:「曹摅诗称:『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呶。』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

〔四〕 《校证》:「『季鹰』,冯本、汪本、畲本、谢钞本、《诗纪》误作『李膺』。」范注:「《文选》张季鹰《杂诗》注引王俭《
七志》曰:『翰,字季鹰,文藻新丽。』」按《比兴》篇:「季鹰《
杂诗》云『青条若总翠』,皆其义者也。」

      「季鹰」,元刻本作「李膺」。

      《校注》:「《世说新语识鉴》篇刘注引《文士传》:『张翰,字季鹰。有清才美望,博学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足与此说相印证。」

      牟注:「辨切,辨明切实。……《文选》卷二十八录其《杂诗》一首。锺嵘《诗品》称许:『季鹰「黄华」之唱,……得虬龙片甲,凤皇一毛。』即指《杂诗》中的『黄华如散金』句。」

〔五〕 沈谦:「成公绥撰作辞赋,时有优美之佳构;夏侯湛具备各体,但无广大之特色;曹摅之长篇四言,词句清新而流靡;张翰之短篇韵文,明辨而切当。以上四家,均各具优点。」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一〕,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二〕。刘琨雅壮而多风〔三〕,卢谌情发而理昭〔四〕,亦遇之于时势也〔五〕。

〔一〕 《校注》:「『景阳』,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梅本、凌本、合刻本、秘书本、谢钞本、《汇编》本、清谨轩本作『景福』,《文通》引同。梅庆生于『景福』下注『殿赋』二字。冯舒云:『福当作阳。』按史传未言张载撰有《景福殿赋》,梅注误。舍人一则曰『才绮而相埒』,再则曰『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则当以作『景阳』为是。」

      《诗品上》:「晋黄门郎张协,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手。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

      黄注:「《诗品序》:『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按三张:载字孟阳,协字景阳,亢字季阳。」《时序》篇:「应、傅、三张之徒,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铭箴》篇:「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明诗》篇:「景阳振其丽。」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路》:『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牟注:「锺嵘《诗品》列张协为上品,张载为下品,是仅就二人的五言诗而论。张溥《张孟阳景阳集题辞》:『景阳文稍让兄,而诗独劲出。盖二张齐驱,诗人之间互有短长。若论才家庭,则伯难为兄,仲难为弟矣。」

      《诗品下》:「晋中书张载,乃远惭厥弟。」古直笺:「按三张并称,惟亢远逊。孟阳《七哀》,亦何惭于厥弟耶?」

〔三〕 《校证》:「『风』,王惟俭本作『讽』。」陈骙《文则》:「《考工记》之文,……雄健而雅。」可知壮、雄、健等字,并不伤雅。范注:「《晋书刘琨传》:『琨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张良、陈平),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文选》载琨《答卢谌》四言诗一首,又《重赠卢谌》五言一首。《重赠》诗载琨本传,即谌所谓『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者也。」按《祝盟》篇:「刘琨《铁誓》,精贯霏霜,而无补于晋汉,反为仇雠。」《章表》篇:「刘琨劝进,……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沈谦释「多风」为「富有风操」。

      《诗品序》:「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刘琨云:「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寇效信《论风骨》:「刘越石遭永嘉之乱,国破家亡,心怀郁结,欲匡世济俗而不可得。这种愤世济俗的情志,发而为诗歌,必然慷慨悲歌,凄越动人,『雅壮而多风』。」(《文学评论》一九六二年六期)

〔四〕 范注:「《(晋书)卢谌传》:『谌,字子谅,清敏有理思。好老庄,善属文。』彦和称卢谌『情发而理昭』,盖指其上表理刘琨,本传所谓『文旨甚切』者也。表文载《刘琨传》。」黄注:「《
卢谌传》:刘琨败丧,谌抗表理琨,文旨甚切。……谌才高行洁,为一时所推。值中原丧乱,……沦陷非所。」

      《诗品中》评刘琨卢谌诗云:「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刘熙载《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王仲宣、潘安仁悲而不壮,兼悲壮者,其惟刘越石乎?」

      《中古文学史》:「卢谌,字子谅。《文选览古诗》注引徐广《晋纪》:谌有才理。」

〔五〕 牟注:「『遇之于时势』:指刘琨、卢谌均遭西晋末年的动乱。刘琨《答卢谌书》说:『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籍)之放旷,……自顷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怏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文选》卷二十五)」

景纯艳逸,足冠中兴〔一〕。《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二〕,《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三〕。

〔一〕 《训故》:「《晋书》:郭璞博学有高才,词赋为中兴之冠。尝作《南郊赋》,帝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按此见《郭璞传》。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璞别传》:『文藻粲丽,诗赋诔颂,并传于世。』」《诠赋》篇:「景纯绮巧,缛理有余。」《杂文》篇:「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时序》篇:「景纯文敏而优擢。」

      《校注》:「《太平广记》卷十三郭璞条引李弘范《翰林明道论》:『景纯善于遥寄,缀文之士,皆同宗之。』《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并足与舍人此说相发。」

〔二〕 《郊赋》即《南郊赋》,见《全晋文》,已残缺。《礼记曲礼下》「天子穆穆」,孔疏:「云天子穆穆者,威仪多貌也。天子尊重,故行止威仪多也。」《斟诠》:「穆穆,有雍容华美之貌。」

〔三〕 《校注》:「『凌』,元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作『陵』。按『飘飘凌云』,用司马相如奏《大人赋》事,《史记相如传》作『凌』,《汉书》作『陵』。『凌』、『陵』古通。以《风骨》篇『相如赋仙,气号凌云』例之,作『凌』前后一律。」

      斯波六郎:「《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沈谦:「郭璞文辞艳丽秀逸,足称东晋中兴之冠。其《
南郊赋》既雍容肃穆而蔚为大观,《游仙诗》亦高远出尘,有凌驾云霄之概。」

      《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诗,……《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而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栖榛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范注:「《文选》郭景纯《
游仙诗》七首,李善注曰:『凡游仙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见非前识,良有以哉!』」例如「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即所谓飘飘凌云。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
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札记》:「据檀道鸾之说,是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永嘉以还,为诗理过其辞。江表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故潘岳、郭璞起而变革其体,中兴之功不可没也。」

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一〕;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二〕:亦笔端之良工也〔三〕。

〔一〕 《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程器》篇:「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
章表》篇:「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篇范注〔
二二〕:「《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沈谦释「靡密以闲畅」为「轻丽缜密而闲适舒畅」。

〔二〕 《时序》篇:「温以文思益厚。」《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奏启》篇:「温峤恳恻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温峤为中书令,明帝诏曰:「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深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循理」,遵循道理。

〔三〕 斯波六郎:「《韩诗外传》卷七:『是以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

孙盛干宝,文胜为史〔一〕,准的所拟〔二〕,志乎典训〔三〕,户牖虽异〔四〕,而笔彩略同。

〔一〕 「干宝」,元刻本、弘治本作「子实」,冯校本作「于宝」。《校证》:「『干宝』原作『子实』,梅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亦作『干宝』。」《时序》篇:「其文史则有……孙、干之辈,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

      《史传》篇范注〔三五〕:「《隋志》:『《晋阳秋》三十二卷(讫哀帝,孙盛撰)。』《考证》云:『《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又〔三四〕:「《隋志》:『《晋纪》二十三卷(干宝撰,讫愍帝)。』《考证》云:『《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史通》……《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序例》篇曰:『惟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
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此谓孙盛干宝以文才见长而为史官,与《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取义不同。

〔二〕牟注:「准的,标准。拟,仿效,学习。」

〔三〕牟注:「典训:指《尚书》中的《尧典》、《伊训》之类。」

      郭注:「《史通序例》:『令升先觉,远述丘明。』故云:『准的所拟,志乎典训。』」则以『典训』泛指经典,亦可通。

〔四〕 《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户」,喻指流派。

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一〕;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二〕;殷仲文之孤兴〔三〕,谢叔源之闲情〔四〕,并解散辞体,缥渺浮音〔五〕。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六〕。

〔一〕袁宏见《晋书》九十二《文苑传》。

      《明诗》篇:「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时序》篇:「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曾为《
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锺嵘《诗品》:「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斟诠》:「发轸犹言发轫。……《文选》曹植《王仲宣诔》:『发轸北魏,远迄南淮。』向注:『轸,车也。』高骧犹言高举,《文选》嵇康《琴赋》:『参辰极而高骧。』向注:『骧,举也。』」直解为「开篇如驾轻就熟,昂首腾骧,故其气势拔卓特出,但多偏宕激越之处」。

〔二〕 《校注》:「按『状』疑当作『壮』。舍人谓其『伦序寡壮』,盖如锺嵘《诗品序》之评为『平典似《道德论》』然也。兴公诗由《文馆词林》所载四首及江淹所拟者观之,确系『规旋矩步,伦序寡壮』。」

      《札记》:「《续晋阳秋》(宋永嘉太守檀道鸾撰,书已佚,此见《困学纪闻》及《文选注》引)曰:『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风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据檀道鸾之说,……若孙、许之诗,但陈要眇,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将复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规旋矩步」,循规蹈矩,比喻墨守成规。《晋书张载传》:「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

      「伦序」,犹言伦次、秩序。范注:「孙兴公《游天台山赋》多用佛老之语,不甚状貌山水,与汉赋穷形尽貌者颇异。」牟注:「寡状,缺乏形象描绘。」

      《诔碑》篇:「及孙绰为文,志在碑诔,《温》《王》《郗》《庾》,辞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晋书孙绰传》:「绰,字兴公,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七有《太尉庾亮碑》,皆残阙,《桓彝碑》全佚。

〔三〕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殷仲文天才弘赡。』注引《续晋阳秋》:『仲文雅有才藻,着文数十篇。』」《校证》:「
『孤』,何校、黄注云:『疑作秋。』……顾校作『状』。案仲文《
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之句。」

      《校注》:「『孤』,黄校云:『疑作秋。』(此袭何焯说)按《文选》载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句,何氏盖据此为言。然由江淹《杂体诗殷东阳》首标目为『兴瞩』,及所拟全诗观之,『孤』字似未误。(『孤兴』二字出《文赋》)」《考异》:「上有『独有』一辞,『孤』字不误。」牟注:「孤兴,即谓孤高之兴。」

〔四〕 《校证》:「畲本、王惟俭本、陈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闲』作『闲』。」《校注》:「按谢混之『闲情』,除《文选》所载《游西池》诗足以取证外,江淹《杂体诗谢仆射》首专以『游览』标目,亦可得其仿佛。」

      《训故》:「《宋书》:谢混,字叔源,小字益寿,安之孙也。风华为江左第一,历官尚书左仆射。」《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许)询、(孙)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诗品序》:「逮义熙中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

      《诗品中》评谢瞻、谢混、袁淑、王微、王僧达诗:「
其源出于张华,才力苦弱,故务其清浅,殊得风流媚趣。」

      诸家多以殷谢并举,如《宋书谢灵运传论》云:「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孝武年号)之气。」《南齐书文学传论》云:「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情新,得名未盛。」《文选游西池诗》注引臧荣绪《晋书》:「混善属文。」

      《中国中古文学史》:「(以上)彦和所举,舍庾亮、温峤兼擅事功,孙盛、干宝尤长史才外,均以文学著名。」

〔五〕 沈谦:「谢混之《西池》诗,有『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之句,抒闲情。皆打破辞赋俳偶之体裁,恍惚有无,辞语浮华,不切实际;虽轻靡放逸,流为风尚,而其文义大为浇薄矣。」

      《斟诠》:「缥渺浮音,辞气浮华虚无恍惚,不着实际者也。缥渺,恍惚有无之意。……《体性》篇:『轻靡者,浮文弱植,缥渺附俗者也。』彦和以为殷谢二家之文,殆即轻靡之体,故有此语。」

〔六〕 《斟诠》:「滔滔风流,谓轻靡放逸,泛滥无归也。滔滔,泛滥之意。《论语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集解:『孔曰:滔滔,风流之貌。』」

      以上为第四段,评论两晋作家。

宋代逸才,辞翰鳞萃〔一〕,世近易明,无劳甄序〔二〕。观夫后汉才林,可参西京〔三〕;晋世文苑,足俪邺都〔四〕;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五〕;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六〕。何也?岂非崇文之盛世〔七〕,招才之嘉会哉〔八〕!嗟夫,此古人所以贵乎时也〔九〕!

〔一〕 「鳞萃」,犹鳞集。张衡《西京赋》:「瑰货方至,鸟集鳞萃。」

〔二〕 「甄序」,按次第甄别。范注:「此亦犹《时序》篇不论当代之意。」

〔三〕 黄注:「光武都洛阳,长安在西,故曰西京。而文人遂以前汉为西京。」

〔四〕 黄注:「《文选》:魏曹操都邺,相州是也。」

〔五〕 黄注:「《汉书汉武帝纪》:上还,登封泰山,降坐明堂。……以十月为元封元年。」《斟诠》:「称首,第一杰出之意。《
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

      《校注》:「《诗大雅抑》:『告之话言。』毛传:『话言,古之善言也。』《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宜为称首者,用此。』」

      《缀补》:「《左文六年传》:『着之话言。』杜注:『话,善也。作为善言遗戒。』『话言』犹『善言』,故与『美谈』对文。」

〔六〕 《校注》:「《公羊传》闵公二年:『鲁人至今以为美谈。』《书》伪《仲虺之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传:『恐来世论道我放天子常不去口。』」按此「口实」指话柄,与本篇意不合。

〔七〕 《斟诠》:「盛世,……此处指西汉武帝元封之时代而言。」

〔八〕 《斟诠》:「嘉会,难得之运会。……此处指建安之运会而言。」

      郭注:「『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论述了文学兴盛与当时政治上帝王的提倡,是分不开的。」

〔九〕 范注:「《论衡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彦和之意同此。」

      《校注》:「《淮南子原道》篇:『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按此二解均与上文意不联贯。

      《斟诠》:「是则彦和于诠评文才之外,又特重文章之时会,无其时会,虽有俊才,亦未由驰骋。《孟子》有言:『虽有知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按此见《公孙丑上》。

      《校释》:「本篇行文,……于铺叙之中,有义例三焉。一曰单论,二曰合论,三曰附论。……合论之义,或因父子,或以兄弟,或系同时而名声相埒,或属朋友而微尚相同;又或缘比较优劣而合论,或欲辨明异同而合论。附论者,大都附庸时流之士。单论者,类能独标一体,或则瑜不掩瑕,又或特出一时风会之外者也。然则此篇事本衡文,而义同史传,故能……具见九代人才之高下,苟非卓裁,曷克臻此!」

      又:「舍人论文家长短异同之处,每具卓识。……篇中论二班两刘,不同旧说;论子桓、子建,亦异俗情。以遣论、命诗,分属嵇阮;以深广、朗练,区判机云。论张、蔡、孙、干,则由异以见同;评建安群彦,则各标其所美;谓仲宣弁冕七子,称景纯足冠中兴,皆特识所存,足资后学研味者也。」

      第五段,说明为什么对宋代作家略而不论,并作小结,说明文才与时代的关系。

赞曰:才难然乎〔一〕,性各异禀〔二〕。一朝综文,千年凝锦〔三〕。余采徘徊,遗风籍甚〔四〕。无曰纷杂,皎然可品〔五〕。

〔一〕 《论语泰伯》:「才难,不其然乎?」注:「人才难得,岂不然乎?」

〔二〕 《斟诠》:「性包才气二者而言。《体性》篇云:『才有庸俊,气有刚柔,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故文之庸俊刚柔,莫不决定于作家才性气禀之差异。」

〔三〕 《斟诠》:「言一旦综述文理,千载凝成锦绣也。所谓『凝锦』,亦即『合组列锦』之义。《西京杂记》:『司马相如友人盛览尝问以作赋,相如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览乃作《
合组歌》,《列锦赋》。』」

      周注:「综文:组织文辞。凝锦:集成锦绣。指文辞可以传后。」

〔四〕 《校注》:「『籍』,张本作『藉』。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游汉廷公卿间,名声藉盛。』《汉书》作『籍甚』。是『藉』『籍』本通。然以《论说》篇『虽复陆贾籍甚』证之,则此亦当作『籍』,前后始能一律。」《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

      牟注:「徘徊,反复回旋,指作品长期流传。」

〔五〕 《斟诠》:「言莫谓历代篇章纷纶繁杂,而作品之徒具外观,羌无实义,所谓『色厉内荏』,亦即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不乏其数,而文才之优劣高下,自有其品第,固彰彰明也。」

      赞语的意思是说:写文章的高才是的确难得的,因为人的禀性不同。由于禀性不同,才思不同,在历代文坛上,表现出种种纷杂的作家和作品。但是不要说它纷杂迷乱,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进行品评的。

  知音 第四十八

  《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

  《吕氏春秋本味》篇:「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列子汤问》篇:「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

  刘向《雅琴赋》:「末世锁才兮知音寡。」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曹丕《与吴质书》:「昔伯牙绝弦于锺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

  《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序志》篇:「怊怅于《知音》。」

  《南齐书文学传论》:「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擿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知音》篇是专门讲文学鉴赏和批评的。刘勰把对乐曲的欣赏和鉴别作为比喻,一开始就感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所以篇名叫作《知音》。在《知音》篇里一方面讲文学艺术之难以理解和鉴别,另一方面分析知音人难得的原因。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一〕,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二〕

〔一〕纪评:「『难』字一篇之骨。」

      《史通鉴识》篇:「若乃《老经》撰于周日,《庄子》成于楚年,遭文景而始传,值嵇阮而方贵。若斯流者,可胜纪哉!故曰:废兴,时也;穷达,命也。适使时无识宝,世缺知音,若《论衡》之未遇伯喈,《太玄》之不逢平子,势将烟烬火灭,泥沈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

      吴氏《林下偶谈》「知文难」条:「柳子厚云:『夫为文之难,知之愈难耳。』是知文之难甚于为文之难也。盖世有能为文者,其识见犹倚于一偏,况不能为文者乎!昌黎《毛颖传》,杨诲之犹大笑以为怪。诲之盖与柳子厚交游,号稍有才者也。东坡谓南丰,《太白集》如《赠怀素草书歌》并《笑矣乎》等篇,非太白诗,而滥竽《集》中。东莱编《文鉴》,晦庵未以为然。以诸有识者,所见尚不同如此,则俗人之论易为纷纷,宜无足怪也。故韩文公则为时人笑且排,下笔称意,则人必怪之,欧公作《尹师鲁墓铭》,则或以为疵缪。……」(《图书集成》六二一册《文学典》)

〔二〕 《斟诠》:「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一会,论说无疑。』」

      斯波六郎:「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缀补》:「邯郸淳《答赠诗》:『圣主受命,千载一遇。』」

      杜甫《南征》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一〕,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二〕。昔《储说》始出〔三〕,《子虚》初成〔四〕,秦皇汉武,恨不同时〔五〕;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六〕。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七〕!

〔一〕 「同」,同时代。《缀补》:「《淮南子修务》篇:『世俗之人,尊古而贱今。』」

      《论衡超奇》篇:「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

      白居易《与元九书》:「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

〔二〕 《斟诠》:「《鬼谷子内犍》篇:『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事也。』陶弘景注:『分违则日进前而不御,理契则遥闻声而相思。』……《
楚辞九章涉江》:『腥臊并御。』王注:『御,用也。』《荀子礼论》:『时举而代御。』杨注:『御,进用也。』」

      《礼记曲礼下》:「妇人不当御。」注:「御,接见也。」

      桓谭《新论闵友》篇:「《玄经》,数百年其书必传。世咸尊古卑今,贵所闻,贱所见也,故轻易之。」

      柳宗元《与友人论为文书》:「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陋今者比肩迭迹,大抵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

〔三〕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非)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四〕 《汉书司马相如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之。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赋奏,天子以为郎。」

〔五〕 《论衡佚文》篇:「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

〔六〕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遣非药,使自杀。」

      《抱朴子广譬》篇:「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叹息于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于相如之文,而恨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马轻」,谓司马相如未为汉武帝所重用。

〔七〕 《汉书扬雄传下》:「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论衡齐世》篇:「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着其远者。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

      又《须颂》篇:「俗儒好长古而短今,……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又《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盖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

      《典论论文》:「常人贵远贱今,向声背实。」

      《抱朴子尚博》篇:「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是以仲尼不见重于当时,《太玄》见蚩薄于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也。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又《钧世》篇:「其于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著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于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于瓦砾也。」

      江淹《杂体诗序》(《全梁文》十八):「又贵远贱近,人之常情;重耳轻目,俗之恒蔽。是以邯郸托曲于李奇,士季假论于嗣宗,此其效也。」

      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也。」

至于班固、傅毅〔一〕,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二〕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三〕,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四〕。

〔一〕傅毅,字武仲,东汉诗赋家,章帝时为兰台令史,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后为车骑将军窦宪主记室。窦宪迁大将军,以之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

〔二〕 《典论论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休」,谓休止。元李冶《敬斋古今黈》:「『
下笔不能自休』者,正斥其文字汗漫无统耳。」《文选集评》于本句下注云:「是讥其冗散。」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以孔璋(陈琳)之才,不闲(习)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色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毁)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

      《训故》:「《魏略》:丁廙,字敬礼,仪之弟。」

      刘季绪,名修。《文选》李善注:「挚虞《文章志》曰:刘表子,官至乐安太守,着诗赋颂六篇。」又:「《鲁连子》曰:齐之辩者曰田巴,辩于狙丘,而议于稷下。」鲁连即鲁仲连。

      《奏启》篇:「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多失折衷。」

〔四〕 明张云璈《选学胶言》:「此习由来已久,厥后《北史魏收传》:收与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毁。邵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之云:『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竟道我偷任!』《邢邵传》:袁翻以文章位望称先达,尝有贵人初授官,大宴客,翻与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托己为让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谓人云:『邢家小儿常客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皆此类也。」

      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卷四十《文人相轻》条,也举了类似的事例,又历举文人尊古卑今的陋习,可参阅。

至如君卿唇舌〔一〕,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二〕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三〕,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

〔一〕 《论说》篇:「楼护唇舌。」楼护,字君卿,《汉书游侠传》谓护:「齐人。……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唇舌」,谓口才。

〔二〕 《补注》:「详案此事无考。《史记太史公自序》索隐:『桓谭云:迁所著书成,以示东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此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之证。惟彦和指此为君卿所称而谭嗤之。不识谭此言上下仍有诋君卿之说否?姑识于此,以俟达者论之。」范注:「《孝武纪》索隐亦引此说,据彦和此文,则是桓谭笑楼护之说,索隐误记。」

      《注订》:「此桓谭引楼说以为嗤笑,非索隐误记也。范注非。」

〔三〕 《史记袁盎传》:「剧孟博徒。」集解引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

故鉴照洞明〔一〕,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二〕;才实鸿懿〔三〕,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四〕;学不逮文〔五〕,而信伪迷真者〔六〕,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七〕!

〔一〕 《斟诠》:「谓鉴识照察洞彻分明也。」

〔二〕 范注:「二主谓秦皇、汉武。」

〔三〕 《斟诠》:「鸿懿,鸿大深美也。《论衡超奇》:『连结篇章,必大智鸿懿之俊也。』」

〔四〕 范注:「班曹谓班固、曹植。」元刻本无「者」字。

〔五〕 《斟诠》:「学不逮文,谓所学不与于文,亦即不及学文也。楼护以医术见称,文学非其所长,故云然。」

〔六〕 「信伪迷真」,不仅限于文学,也见于美术。清董棨《养素居画学钩沈》:「作画不多,识见不广,师传不真,必执一己之见,妄为评论。每以虚灵为纤弱,着眼为疏忽,沉厚为滞钝;反是则滞钝也而以为沉着,纤弱也而以为虚灵,疏忽也而以为萧散,见笑大方,不胜枚举,诚《庄子》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者欤!」(《画论丛刊》下卷)

〔七〕 《斟诠》:「《汉书扬雄传赞》:『而巨鹿侯芭,尝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雄笑而不答。』案:酱瓿,即酱。《颜氏家训文章》篇之论扬雄曰:『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为胜老子,葛洪以为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着《太玄经》。……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以上为第一段,论知音难逢。关于知音难逢的问题,作者首先从历史上举出事例,说明了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贵古贱今」;第二是「崇己抑人」,即「文人相轻」;第三是「信伪迷真」,那就是学识浅薄,误信讹传而不明真相。由于这三方面的障碍,文学作品很难得到知音人。

夫麟凤与雉悬绝〔一〕,珠玉与砾石超殊〔二〕,白日垂其照〔三〕,青眸写其形〔四〕。然鲁臣以麟为〔五〕,楚人以雉为凤〔六〕,魏民以夜光为怪石〔七〕,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八〕。形器易征〔九〕,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一○〕!

〔一〕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麟者,仁兽也。」何休注:「状如¢,一角。」《诗召南野有死¢》《释文》:「『¢』,本亦作『』。……」《草木疏》云:「,£也。」「」,鹿类,似鹿而较小。

〔二〕 《说文》:「砾,小石也。」桓宽《盐铁论刺议》:「玉石相似而异类。」

〔三〕 《校注》:「按徐干《中论治学》篇:『譬如宝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见。白日照焉,则群物斯辨矣。』」

〔四〕 「青眸」,黑眼珠。刘桢《鲁都赋》:「蛾眉青眸,颜若霞雪。」

      《史记扁鹊传》:「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写形」,谓仔细观察形貌。

〔五〕 《春秋经》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左传》:「
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公羊传》:「有以告者曰:『
有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孔丛子记问》:「叔孙氏之车子曰鉏商,樵于野而获兽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孔子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曰:『今何在?吾将观焉。』遂往,谓其御高柴曰:『若求(冉有名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视之,果信。」冉有为季氏宰,故云「鲁臣」。

〔六〕 梅注:「《尹文子》曰: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凤皇也。』路人曰:『我闻有凤皇,今始见之。汝贩之乎?』请买千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死。路人不遑惜其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王闻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买鸟之金十倍。」按此见《尹文子大道上》。

〔七〕 《校证》:「『民』原作『氏』,据凌本、梅六次本改。」《校注》:「按以上下文例之,『民』字是。《尹文子大道下》篇所谓魏之田父者也。」邹阳《狱中上书自明》:「夜光之璧。」

      梅注:「《尹文子》曰: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田父虽疑,犹豫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大怖,……遽而弃之于远野。邻人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贺曰:大王得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其价,玉工曰:此玉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之禄。」按此亦见《大道上》。

〔八〕 梅注:「《阚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而藏之以为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斋七日,端冕玄服以发宝,革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与瓦甓不殊。」按《水经淄水注》谓古梧宫之台东,即《阙子》所谓宋愚人得燕石处。《玉函山房辑佚书》据以辑入《阙子》,谓《太平御览》卷五十一误作「《阚子》」。然《文选》应璩《百一诗》注及《艺文类聚》卷六《石部》引均作《阚子》,当以「《阚子》」为是。

      《缀补》:「景宋本《白帖》一引《荀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桐台之东(桐字疑衍)』云云(又见《御览》四九九、《事文类聚》前集十四)。」(文与上引《阚子》略同)

〔九〕 《易系辞上》:「形而下者谓之器。」「征」,证验也。纪评:「此似是而非之见,虽相赏识,亦非知音。」

〔一○〕《抱朴子尚博》篇:「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史通鉴识》篇:「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

夫篇章杂呇〔一〕,质文交加〔二〕,知多偏好〔三〕,人莫圆该。〔四〕慷慨者逆声而击节〔五〕,酝藉者见密而高蹈〔六〕,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七〕。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八〕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九〕。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一○〕。

〔一〕 纪云:「又进一层。」《斟诠》:「『杂沓』,众多貌。扬雄《甘泉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

〔二〕 「质文交加」是说有的以朴素见长,有的以华丽见长。

〔三〕 曹植《与杨德祖书》:「人各有好尚。兰 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李翱《答朱载言书》:「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时;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时;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李文公集》卷六)

      魏庆之《诗人玉屑》引《临汉隐居诗话》:「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甫曰:『
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座大笑。」

      《蔡宽夫诗话》:「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恶只系于人。」

〔四〕 「圆该」,圆通该备,即面面俱到。

      《抱朴子辞义》篇:「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乎殊途。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尟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飖之细巧,蔽于沈深之弘邃也。」

      斯波六郎:「此文特表现『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与彼文之『贵乎合己,贱于殊途』甚近。」

〔五〕 此谓激昂慷慨的人听了昂扬悲壮的乐声而击节叹赏。

〔六〕 《校证》:「『藉』,纪本误『籍』。」《考异》:「藉、籍古通。」《文赋》:「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隐秀》篇:「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密」指沈密幽隐的作品。「高蹈」是说高兴得举足顿地,犹之乎说手舞足蹈。

〔七〕 「浮慧」,浮华巧慧。「绮」,比喻词藻华美的作品。「诡」,谓诡奇的作品。

〔八〕 《颜氏家训文章》篇:「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清薛雪《一瓢诗话》:「从来偏嗜,最为小见。如喜清幽者,则绌痛快淋漓之作为愤激,为叫嚣;喜苍劲者,必恶婉转悠扬之音为纤巧,为卑靡。殊不知天地赋物,飞潜动植,各有一性。──何莫非两间生气以成此?理有固然,无容执一。」(见《清诗话》)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元好问素以慷慨苍凉见长。对于以清刚风格著名的六朝诗人刘琨确是五体投地,而对于擅长刻苦锤炼,形成寒瘦奇警风格的唐诗人孟郊,却极尽挖苦之能事。他的《论诗绝句》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这就不能不说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了。」(《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九〕 「拟」,是度量、衡量。这是说去衡量千变万化不同风格的作品。

〔一○〕黄注:「《淮南子》:东面而望,不见西墙;南面而视,不睹北方。」按此见《淮南子泛论训》。《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东面望者,不见西墙。』」

      《抱朴子广譬》篇:「观听殊好,爱憎难同。飞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沉。故衮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采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彩,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

      按「音实难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品本身不容易鉴别,刘勰举了古代的例子说明就是有形的器物也难以辨别,而「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文学作品里的思想感情是很难鉴别的,那就更不容易分清高下。另一方面是「知多偏好」,人们由于性格和爱好的不同而主观片面,往往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合乎自己口味的作品,读起来击节叹赏;不合自己口味的作品,就见了讨厌,丢在一边。结果是「东向而望,不见西墙」,各执成见,难以全面。

      以上为第二段,分析「音实难知」的原因。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一〕,观千剑而后识器〔二〕;故圆照之象〔三〕,务先博观〔四〕。

〔一〕 《校注》:「按桓谭《新论》:『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瑟,谓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御览》卷五八一引,严可均《全后汉文》卷十佚此条)」

〔二〕 范注:「《意林》引《新论》曰:『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习兵器。予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按此见《道赋》篇。

      曹植《与杨德祖书》:「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

〔三〕 「圆照」,谓灵觉圆融澈照。「圆」指圆满无缺,「照」指洞照内外,莹澈无隔。《圆觉经》:「一切如来本起因地,皆依圆照清净觉相,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圆照之象」,谓文字是圆明寂照中所现形象。

      刘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况种智圆照,等觉遍知,扬万化于大千,摛亿形于法界。……月喻论其迹隐,镜譬辨其常照。」

      《神思》篇:「研阅以穷照。」

      《世说新语假谲》篇刘孝标注:「种智有是,而能圆照。」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僧佑《
弘明集》序有云:『夫觉海无涯,慧境圆照。』其后唐代佛陀多罗译《圆觉经》(《大正藏》十七)亦云:『生死涅盘,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知音》篇中以『镜』与『照』配合使用,构成『照辞如镜』之句。是故能显一切事物现象的智慧,称为『大圆镜智』或『大圆照智』。」(《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四〕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刘勰对文学批评论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注重批评者的修养。在《知音》篇里,他指出文学批评上『贱同思古』、『贵古贱近』的错误倾向,以及『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的主观主义分析方法的缺点,认为必须提高批评者的修养。而修养中需要首先强调的就是『博观』。『凡操千曲……务先博观』,这段话十分清楚,『博观』也就是广泛地学习、观察、分析、鉴别。他认为这种锻炼,是培养全面分析作品才能的基础,事实上也就是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阅乔岳以形培塿〔一〕,酌沧波以喻畎浍〔二〕,无私于轻重〔三〕,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四〕。

〔一〕 《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后因称高山曰「乔岳」。

      「培(音瓿)塿」,小阜也。本作「附娄」或「部娄」,《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部娄无松柏。」《魏都赋》注引作「培塿」。《说文》:「附娄,小土山也。」

〔二〕 《校注》:「『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按『●』,字书所无,当以作『浍』为是。《尔雅释水》:『注沟曰浍。』《释名释水》:『注沟曰浍;浍,会也,小沟之所聚会也。』沧波以大言,畎浍以小言。《
书益稷》:『浚畎浍巨川。』亦以畎浍连文。」「沧波」,指沧海之波。「畎浍」,田间小沟。《书益稷》:「浚畎浍距川。」孔传:「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按《史记夏本纪》作「浚浍畎致之川」,集解引郑注云:「畎浍,田间沟也。」「酌」谓酌取。

      这两句话强调了比较和分析的重要性。

〔三〕 《楚辞》严忌《哀时命》:「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轻重」,指对作品评价的高低,像权衡一样,有客观的标准,不根据私心偏见。

〔四〕 《斟诠》:「批评家应保持客观公正之胸衿,舍去一己之偏嗜,就作品整体而评鉴,始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若心存成见,以有色眼镜观察作品,则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矣。」《知音》篇里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不致于「信伪迷真」,而且要「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克服了「偏好」的缺点,克服了畸轻畸重的私心,「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那就是评论文理象秤那样公平,剖析文辞象镜子那样分明。

是以将阅文情〔一〕,先标六观〔二〕:一观位体〔三〕,二观置辞〔四〕,三观通变〔五〕,四观奇正〔六〕,五观事义〔七〕,六观宫商〔八〕。斯术既形〔九〕,则优劣见矣〔一○〕。

〔一〕 《杂文》篇:「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文情」,指作品的文辞与情思。

〔二〕 「观」,作名词用。先从六方面去观察。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六观之术,按刘邵《人物志》有《八观》篇,此参其说。」

〔三〕 《镕裁》篇:「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又云:「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位体」,指根据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确定文体。

      「观位体」就是观察「设情以位体」做得怎样,看是不是根据思想情感来安排文章的体制,是不是根据体裁明确了规格要求。刘勰以封禅文为例,提出:「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
封禅》篇)此即「位体」之义。

〔四〕 详见《丽辞》、《镕裁》、《章句》、《练字》、《指瑕》等篇。

〔五〕 「观通变」,是观察在继承与革新方面做得怎样,是不是能够推陈出新。这个问题主要见于《通变》篇。

〔六〕 「奇正」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奇异和正常,一种是新奇和雅正。前者的「奇」是对《离骚》型的浪漫主义说的,刘勰主张以正为主,以奇为副,要「酌奇而不失其贞(正)」(《辨骚》),「执正以驭奇」(《定势》);后者的「奇」,是针对南朝的形式主义、追逐新奇说的,他反对「逐奇而失正」(《定势》)。奇与正是一对矛盾,要观察在奇与正的关系上处理得怎样,是否能够「执正以驭奇」,不致「逐奇而失正」。

〔七〕 观「事义」,是观察在文章写作中能否象在《事类》篇说的「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就是举出和要说明的论点类似的事例作为论据,或者运用典故来「以古证今」。具体事例,主要取材于与主题有关的现实生活;但在南朝用典风气盛行的时候,取材于古代经史的典故就成了很重要的来源。锺嵘《诗品序》说:「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

〔八〕 观「宫商」,是观察宫商角征羽五音在诗赋等韵文里是否调配得适当,这里指的是作品的音律,就是在诗赋和骈文中,词句的声、韵、调要按既定格律作适当的安排,其中主要的是四声问题。详见《声律》篇。

〔九〕 《校证》:「《广博物志》二九『形』作『行』。」《校注》:「『行』字误。《情采》篇赞『心术既形』,句法与此同,可证。」「斯术」,即是指上面所说的六观。这句是说六种观察方术既已形成。

〔一○〕《文心雕龙再议》:「有的同志认为,刘勰的『六观』,多注意形式方面的问题,这是他的缺点。其实不然。先标六观是为了进一步窥阅文情。『六观』的缺点并不在此,而在于它没有把根据社会生活评价作品思想内容这样重要的一点概括到他的批评论中去,尽管他在分析文学现象时已经这样实践。」

      以上为第三段,针对以上所存在的问题,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而且对作品要作全面的观察,克服成见和私心,接着提出观察作品的六项具体方术。这「六观」虽然多半注意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其实「先标六观」,还是为了正确理解和评价作品的思想内容。自然,这里所提出来的「六观」,由于时代的推移,已不适合于当前广大读者和批评家的实际要求,但有规律可寻还是古今一致的。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一〕,观文者披文以入情〔二〕,沿波讨源,〔三〕虽幽必显〔四〕。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五〕。岂成篇之足深〔六〕,患识照之自浅耳〔七〕。

〔一〕 《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物色》篇:「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二〕 《校证》:「『文』两京本作『寻』。《辨骚》篇、《时序》篇俱有『披文』语。《文选》陆士衡《文赋》:『碑披文以相质。』此彦和所本。两京本不可从,王惟俭本『文』又作『辞』,亦不可从。」《辨骚》篇:「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校注》:「『披文』,元本、活字本、胡本作『披寻』;训故本作『披辞』。按训故本是也。上句既言『缀文者情动而辞发』;则此当作『观文者披辞以入情』,始能相应。」「披」谓披阅。这是说读者通过披阅作品的文辞深入领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三〕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波」,指外在的文辞形式;「源」,指内在的思想感情。

〔四〕 意谓即使隐微也一定会使它显露。

〔五〕 「觇」,观察,有钻研之意。《论衡佚文》篇:「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以见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札,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抱朴子钧世》篇:「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于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陆游《上辛给事书》:「某闻前辈以文知人。……必有是实,乃有是文。夫心之所养,发而为言,言之所发,比而成文,人之邪正,至观其文则尽矣决矣,不可复隐矣。」(《渭南文集》)

〔六〕 郭注:「《论语公冶长》:『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此文足深与彼文足恭,两足字义同,过也。」按「足深」亦可解作足够深刻。

      《抱朴子钧世》篇:「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易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七〕 「识照」,犹言鉴别力。按此处元刻本、两京本、黄本均作「自浅」,弘治本「自」作「目」,张之象本、梅本、凌本从之。何焯「自」作「目」。虽可两通,但仍以从元本作「自」为胜。《校证》、《校注》均失校。

      以上是说,尽管「音实难知」,但是看文章的人,通过披阅文章深入作者的内心。这样犹之乎沿着余波去探讨水源,虽然作者有幽深的含意也可以显露出来。深入理解了作者的含意,自然就可以作出正确的批评了。

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一〕,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二〕,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三〕,心敏则理无不达。

〔一〕 《吕氏春秋本味》篇,见题下注。

〔二〕 「心」是就读者方面说;「理」是就作品方面说。这两个「
理」字指思路。

〔三〕 《孟子离娄上》:「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注:「瞭,明也。」

然而俗鉴之迷者〔一〕,深废浅售〔二〕,此庄周所以笑《折杨》,〔三〕宋玉所以伤《白雪》也〔四〕!

〔一〕 《校证》:「鉴,原作『监』,铃木云:『宜作鉴。』案铃木说是。王惟俭本正作『鉴』。本赞『妙鉴乃订』语,即承此为言,亦作『鉴』。今据改。」

      《考异》:「监,察也,领也,摄也。《韵会》通作鉴、鉴。《礼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之监,监于方伯之国。』上『监』读去,下『监』读平。又《书酒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铃木说非。」

〔二〕作品含意深刻的不为人理解而遭废弃,意思浮浅的容易受人赏识。

〔三〕梅注:「《庄子》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按此见《天地》篇。「荂」,古华字。成疏:「《折杨》《皇华》盖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动容,同声大笑也。」大声,《咸池》《六英》之乐。嗑,笑声。

〔四〕 《文选》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属和,跟着别人唱。

      「白雪」,古琴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七:「
谢希逸《琴论》曰:『刘涓子善鼓琴,制《阳春》《白雪》曲。』《
琴集》曰:『《白雪》,师旷所作商调曲也。』《唐书乐志》曰:『《白雪》,周曲也。』张华《博物志》曰:『《白雪》者,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也。』」诸说不同,要皆指高雅之音。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媿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

      宋陈善《扪虱新话》「文章由人所见」条:「文章似无定论,殆是由人所见为高下耳。只如杨大年、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二公岂不知文者?而好恶如此。晏元献公尝喜诵梅圣俞『寒直犹着底,白鹭已飞前』之句,圣俞以为此非我之极致者,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欧公亦云:『吾平生作文,惟尹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意处。』然则于余人当有所不晓者多矣。所谓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价,不可以口舌增损者,殆虚语耶?虽然,《阳春》《
白雪》,而和者数人,《折杨》《黄华》,则哑然而笑。自古然矣。」

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一〕见异唯知音耳〔二〕。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三〕,其事浮浅〔四〕,亦可知矣。

〔一〕 黄注:「屈平《九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按此见《怀沙》篇。王逸注:「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质,内以疏达,众人不知我有异艺之文采也。」洪兴祖补注:「内,旧音讷。疏,通也。讷,木讷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文质,文之不艳者。」

      这是说文采不华艳,显得迂阔而不善表达。屈原本来是讲的德行,这里引来指文章。

〔二〕 《校释》:「按两『异』字应作『奥』,后人据误本《楚辞》改此文耳。观下文『深识鉴奥』可知。」《文论选》注:「《史记屈原列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

      《斟诠》:「按不改字自通。异采者,殊异之文采也。」

      另外,《文心雕龙》中还两用「异采」字。《体性》篇:「壮丽者,高论鸿裁,卓烁异采者也。」《丽辞》篇:「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这里的所谓见异,决不仅仅指才能出众,还包括能识别作家和作品之所以出众的个性特色。」(《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徐中玉《〈文心雕龙〉「见异唯知音耳」说》:「『异采』不仅指文采,也应包括通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品格与才能。……但『见异』还有另外一些重要内容:刘勰见出了各家作品之『异』处,承认其中有些『异』处实际正是其出众不凡处。」(油印本)

〔三〕 《校注》:「按《古文苑》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按此语已见《事类》篇黄注引。

〔四〕 「其事浮浅」,范注:「疑当作『不事浮浅』。」《校释》:「按『其』疑『匪』误,此言雄好深奥之文,匪从事于浮浅可知。故下曰『深识鉴奥,欢然内怿』也。」《校注》:「『其』下,《训故》本有一白匡。按今本上下文意不相应。『其』下疑脱一『不』字。」《校证》:「今按疑当作『共事浮浅』,意谓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则世俗之共事浮浅,亦可知矣。王惟俭本『其』下有□。」

      《斟诠》:「『共事浮浅』,承上文『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而言,亦与上文屈平所谓『众不知余之异采』之意相偶。若如范杨二氏之校,则语意直致,上下文不相贯串矣。」

      吴林伯《商兑》:「『其事浮浅』,乃就上文引雄语论断,『其』下省略『不』字,实为『其不事浮浅』,正与下文『深识鉴奥』一贯。《论说》:『曹植《论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如其已』,犹《春秋左传》昭三十一年『不如其已』。古人为行文之便,自有省『不』之例。」

      《缀补》:「案『事』犹『于』也。『其于浮浅亦可知』,意谓扬雄决不好浮浅之文也。」

夫唯深识鉴奥〔一〕,必欢然内怿〔二〕,譬春台之熙众人〔三〕,乐饵之止过客〔四〕。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五〕;书亦国华,〔六〕翫绎方美〔七〕。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一〕 《校证》:「『深识』疑当作『识深』。」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深识』疑当作『识深』,与『鉴奥』二字词性均同。」《校注》:「按『鉴奥』疑当乙作『奥鉴』,与『深识』对。此云『深识奥鉴』,与《声律》篇之『练才洞鉴』,句法正相似也。」按「奥鉴」二字过于生硬。

〔二〕 「内怿」,内心喜悦。《论衡佚文》篇:「诚见其美,欢气发于内也。」

〔三〕 「熙」,《校证》本误印作「照」。《老子》二十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如登春台」亦作「如春登台」。「熙熙」,和乐声,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广哉熙熙乎」杜注。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平议《老子》)曰:『如春登台与十五章若冬涉川一律。河上公本作如登春台,非是。然其注曰:「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登台观之,意志淫淫然。」是亦未尝以春台连文。其所据本亦必作春登台,今传写误倒耳。《文选闲居赋》注引此已误。』案如俞说,则彦和时已误矣。《释藏》卷八释道安《十二门经论序》:『世人游此,犹春登台。』是晋代尚不误也。」

      牟注:「《总术》篇『落落之玉』也是取河上公本,可见刘勰这里说『春台』是据河上公本《老子》。」

〔四〕 梅注:「《老子》曰:乐与饵,过客止。」按此见第三十五章,王弼注:「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此谓音乐与食物,可使过客止步。

      何焯批:「『饵』或作『肆』。」谢恒抄本「乐」作「
药」,冯校:「『药』当作『乐』。」

      《斟诠》:「此言观审文章,若能深入文情,沿波以讨源,纵使文义深奥,亦必显然易见。人心之察照事理,敏慧者无不通达,亦唯见识深远,鉴察隐微,始于诗文欣欣然内心悦爱,譬若众人之登临春日亭台,喜乐无边,路客之经过美音香饵,留连不已也。」

〔五〕 《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其乙反),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注:以「兰」为汝子名),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注:「媚,爱也,欲令人爱之如兰。」「服」,佩也。「国香」,香甲于一国者。

〔六〕 《斟诠》:「国华,国之荣华。此处可作『国宝』解。《国语鲁语上》:『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晋书卫瓘张华传论》:『忠为令德,学乃国华。』」《鲁语》韦昭注:「国华,为国光华也。」

〔七〕 《校证》:「『绎』原作『泽』,据王惟俭本改。」《校注》:「按训故本作『绎』,是。绎,寻绎也。」谓引其端绪而寻究之。以上是说:欣赏它,分析它,纔显得美。正像兰花要佩戴它,爱护它,纔更觉得香一样。

      《考异》:「『泽』与上『媚』字为对文,……作绎非。」此亦可备一说。

      第四段指出做好鉴赏和批评工作,要「沿波讨源」,深入到作品的内部;要提高艺术趣味,「识深鉴奥」,并经过细致的体会和玩赏,才能成为知音。

赞曰:洪锺万钧〔一〕,夔旷所定〔二〕。良书盈箧,妙鉴乃订〔三〕。流郑淫人〔四〕,无或失听〔五〕,独有此律〔六〕,不谬蹊径〔七〕。

〔一〕 《校注》:「『锺』,何本、训故本、凌本、谢钞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作『钟』。按『锺』与『钟』通。《文选》张衡《西京赋》:『洪锺万钧。』薛注:『三十斤曰钧。』」《宗经》篇:「譬万钧之洪锺,无铮铮之细响矣。」

〔二〕 《书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夔善乐为乐官之证。

      《孟子离娄上》:「师旷之聪。」赵注:「师旷,晋平公之乐太师也。」

      以上二句言万钧之洪钟,乃识音之夔旷所定。

      斯波六郎:「《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又《长见》:『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

      扬雄《解难》:「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汉书扬雄传》)《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三〕 这句是说有美妙的识鉴才能评定高下。

〔四〕 《论语卫灵公》:「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礼记乐记》:「郑声好滥淫志。」《文选》魏文帝《善哉行》:「流郑激楚。」「流郑」,流荡的郑声。「淫人」,使人意志淫滥。

〔五〕 曹植《与杨德祖书》:「锺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失听」,言听错,在此比喻对作品的理解错误。

〔六〕 「此律」指批评鉴赏的规律。主要指「六观」。

〔七〕 「蹊径」,门径。「不谬蹊径」,谓不致发生方向错误。

  程器 第四十九
  《汉书东方朔传》:「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颜师古注:「程谓量计之也。」

  《论衡程材》篇:「世名材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则儒生所怀,可谓多矣。」

  纪评:「此一篇彦和亦愤而著书者。观《时序》篇,此书盖成于齐末,彦和入梁乃仕,故郁郁乃尔耶?」

  《杂记》:「兹篇为本书之终篇,四十八篇以上,文之体用具矣。殿以程器者,体用华也,程器实也。无器何有于用?孔门四科,首德行而末文学。故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盖德行为文之本,有德有文,相得益彰;无德有文,徒为文过济恶之资。宇宙间何贵有此文哉!然则以上四十八篇,与兹篇等量齐读可也。即先读兹篇,而后读四十八篇亦可也。又『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器者所以求道。彦和首《原道》而终《程器》,示我周行矣。又《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亦与此篇相发。」

  《校释》:「纪评谓舍人『此篇亦有激之谈,不为典要』,真所谓俗监之迷者也。今细绎其文,可得二义:一者,叹息于无所凭借者之易招讥谤;二者,讥讽位高任重者怠其职责,而以文采邀誉。于前义可见尔时之人,其文名籍甚者,多出于华宗贵胄,布衣之士不易见重于世。盖自魏文时创为九品中正之法,日久弊生,……宋齐以来,循之未改。……至隋文开皇中,始议罢之,是六代甄拔人才,终不出此制,于是士流咸重门第,而寒族无进身之阶,此舍人所以兴叹也。于后义可见尔时显贵,但以辞赋为勋绩,致国事废弛。盖道文既离,浮华无实,乃舍人之所深忧,亦《文心》之所由作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在这篇文章中论述了文人的德行和器用,借以阐明学文本以达政之旨。其中寄慨遥深,不仅颇多激昂愤懑之词,而且也比较直接正面地吐露了自己的人生观和道德理想。纪昀评《程器》篇云云,这个说法虽然也看出一些问题,可是由于他拘于传统偏见,不仅没有进一步去发掘其中意蕴,究明刘勰的愤懑针对哪些社会现象,反而只是笼统地斥之为『有激之谈,不为典要』就一笔带过了。……刘永济……显然把刘勰的愤懑归结到士庶区别问题上面。」(《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注订》:「《文心》一书首篇《原道》,论文人必守之则,此篇《程器》论文人当勉之行,两作相应,为本书之要,首尾应,用心远,立意深,不可不察也。至于篇末云:『雕而不器,贞干谁则?』盖若有深慨焉。」

  《斟诠》:「程器者,量计器用材能之谓也。……案『程』本为度量之总名,《荀子致仕》:『程者,物之准也。』《礼记月令》:『按度程。』注:『程为器所容者。』又度也,见《吕氏春秋慎行》篇『后世以为法程』句注。……本篇旨在论文行并重。《文心》首篇《原道》言:……『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宗经》篇云:『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是德行为器之用,文为器之采。必也言则成章,动则成德,积德内充而辞章外发,方不愧为文行兼备之彬彬君子。……《文心》论文,始于《原道》,终于《程器》,前者陈文人必守之极则,后者示文人当勉之实行。首尾应合,用意可谓深远矣。」

  按「器」是材器,这个材器和现在一般所说的文学创作才能不是一个意思,它指的是具有道德人品和识见的「栋梁之材」。「程器」就是衡量一个作家有没有这种包括道德质量、政治识见在内的全面的修养。

《周书》论士,方之梓材〔一〕,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二〕。是以朴斲成而丹雘施〔三〕,垣墉立而雕杇附〔四〕。

〔一〕 《斟诠》:「梓材,《尚书周书》篇名,原意谓木工之治作器材也。《书序》:『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
康诰》、《酒诰》、《梓材》。』传:『告康叔以为政之道,亦如梓人治材。』孙星衍注:『史迁说: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为《梓材》,示康叔可法则。』疏:『梓者,梓人。《史记》正义曰:「若梓人为材,君子观为法则也。梓,匠人也。」』案梓人即《孟子滕文公》篇之『梓匠』。赵注:『梓匠,木工也。』」

〔二〕 《斟诠》:「器,所以为用者。《论语》:『君子不器。』集解:『器,各周其用。』《左氏隐五年传》:『其材不足以备器用。』注:『器用,军国之器也。』王褒《圣主得贤臣颂》:『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是则彦和所题『程器』云者,涵有『程度器用』之义。以为所贵乎士者,自当深其程度,备其器用,有文藻身,有行劢德,『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者也。……良以士之所贵者器用材能,不徒以雕章琢句、咬文嚼字为能事。」

      他根据《周书》论「士」的标准,提出要「贵器用而兼文采」,就是首先要能成大器,在政治上有大用,再兼有写文章的才华。

〔三〕 范注:「《尚书梓材》:『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传》曰:『为政之术,如梓人治材为器,已劳力朴治斲削,惟其当涂以漆丹以朱而后成,以言教化亦须礼义然后治。』」

      孙星衍注:「治木器曰梓。朴,未成器也。雘,青丹也。」孙疏:「《说文》云:『朴,木素也。斲,斫也。』……喻政事修举乃有成。如作梓材,既勤力治其素质,当思加以采也。」

      斯波六郎:「案孔传《梓材》此文,喻『为政之术』,但彦和此之用法,必与孔传不一致。彦和之用法,已见徐干《中论》:『器不饰则无以为美观,人不学则无以有懿德,有懿德,故可以经人伦,为美观,故可以供神明。故《书》曰: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治学》第一)」

〔四〕 范注:「《五子之歌》:『峻宇雕墙。』《说文》:『杇,所以涂也。秦谓之杇,关东谓之墁。』」《校注》:「『杇』,弘治本,汪本、畲本、张甲本、万历梅本、谢钞本作『朽』,张乙本作『
巧』;何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墁』。按元本、活字本、训故本作『杇』;《喻林》八八引作『圬』。是『朽』为『杇』之误,『巧』为『圬』之误。『圬』,『杇』之或体。当以作『杇』为正。《论语公冶长》篇:『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集解引王肃曰:『杇,镘也。』《史记仲尼弟子传》『杇』作『圬』,『镘』作『墁』)即此『雕杇』二字之所自出。何本等作『墁』,其义虽通,恐非舍人之旧。」

而近代辞人〔一〕,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三〕。后人雷同〔四〕,混之一贯〔五〕。吁,可悲矣〔六〕!

〔一〕 《校证》:「『辞』,王惟俭本作『词』。」

〔二〕 《校证》:「『人』下原有『之』字,梅、徐、冯并云:『
之字衍。』王惟俭本、《文通》二五无『之』字。按魏文《与吴质书》本无『之』字,今据删。」冯舒校云:「『文人』下衍『之』字。」

      《补注》:「魏文帝《与吴质书》: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细行」,谓小节。

      《南史颜延之传》:「文人不护细行,古今之所同焉。由夫声采所加,故取忤于人者也。观夫颜谢之于宋朝,非不名高一代,灵运既以取毙,延之亦踬当年。向之所贵,翻成害己者矣。」

〔三〕 《训故》:「《文章叙录》:韦诞,字仲将,太仆端之子,鱼豢尝举王阮诸人以问诞,诞对曰:『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注引鱼豢曰:『寻省往者鲁连、邹阳之徒,援譬引类以解缔结,诚彼时文辩之隽也。今览王、繁、阮、陈、路诸人前后文旨,亦何昔不若哉!其所以不论者,时世异耳。余又窃怪其不甚见用,以问大鸿胪卿韦仲将,仲将云:「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然君子不责备于一人,譬之朱漆,虽无桢干,其为光泽,亦壮观也。』」

〔四〕 「雷同」,人云亦云。《礼记曲礼上》:「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

〔五〕 「一贯」,一样。《韩非子显学》:「盘不生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盘石一贯也。」

      《校注》:「按《吕氏春秋过理》篇:『亡国之主一贯。』高注:『贯,同也。』」

      《缀补》:「『混之一贯』,按『之』犹『为』也。《
庄子德充符》篇:『以可不可为一贯。』此文之『之』,彼文之『
为』,其义一也。《论衡气寿》篇:『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寿也。』《刘子随时》篇:『非橡、绠之贵,而珠、玉之贱。』『之』亦并与『为』同义。」

〔六〕 「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就是说文人大都不注意品行方面的细节,后人也附和这种论调,把文人看作是「无行」的,刘勰认为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

      以上为第一段,总论文人应注意品德修养。

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一〕,扬雄嗜酒而少算〔二〕,敬通之不循廉隅〔三〕,杜笃之请求无厌〔四〕,班固谄窦以作威〔五〕,马融党梁而黩货〔六〕,文举傲诞以速诛〔七〕,正平狂憨以致戮〔八〕,仲宣轻脆以躁竞〔九〕,孔璋偬恫以麤疏〔一○〕,丁仪贪婪以乞货〔一一〕,路粹餔啜而无耻〔一二〕,潘岳诡祷于愍怀,〔一三〕陆机倾仄于贾郭〔一四〕,傅玄刚隘而詈台〔一五〕,孙楚狠愎而讼府〔一六〕。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一七〕。

〔一〕 《史记司马相如传》:「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又:「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蜀时受金,失官。」《颜氏家训文章》篇:「司马长卿窃赀无操。」

〔二〕 《汉书扬雄传》:「雄家素贫,嗜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范注:「《汉书扬雄传》:『……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彦和谓其少算,岂指是与?《颜氏家训》云:『扬雄德败《美新》。』」按此见《文章》篇。《
校注》:「按桓谭《新论》:『扬子云为郎,居长安,素贫。比岁亡其两男,哀痛之,皆持归葬于蜀,以此困乏。子云察达圣道,明于死生,不下季札;然而慕恋死子,不能以义割恩,自令多费而致困贫。(《御览》五五六引)舍人所谓少算,盖指此也。」

      牟注:「少算,《文选剧秦美新》注引李充《翰林论》:『扬子论秦之剧,称新之美,此乃计其胜负,比其优劣之义。』少算即讽其美新之失。李善注评扬雄说:『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

〔三〕 《校注》:「按『循』当作『修』,『修』与『修』通,『
循』盖『修』之误(古籍中多有此例)。《汉书扬雄传》:『不修廉隅。』又《元后传》:『(王)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并其证也。」

      《考异》:「循,《说文》:『行顺也。』《尔雅释诂》:『率,循也。』《史记循吏列传》:『奉职循理,亦可为治。』《广雅》:『循,述也。』与修字义近而用同。且『循』『修』二字有轻重深浅程度之略别,『循』字不误,杨校非。」

      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显宗即位,人多短衍文过其实,遂废于家。衍与妇弟书,数妇之恶,有云:以室家之故,捐弃衣冠,心专耕耘,以求衣食。」范注:「《后汉书冯衍传》:『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章怀注引衍集《与妇弟任武达书》丑诋其妇,词极惨苦。注又引衍《与宣孟书》,似又出其后妻,其人之鄙薄可知。《宋书王微传》:『光武以冯衍才浮其实,故弃而不齿。』」《颜氏家训文章》篇:「冯敬通浮华摈压。」按「廉隅」指品行方正,有节操。《礼记儒行》:「近文章,砥砺廉隅。」

〔四〕 《训故》:「《东观汉记》:杜笃与美阳令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

      「请求」,指向人请托。「厌」,满足。

      《后汉书文苑传》:「杜笃字季雅,京兆杜陵人,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五〕 黄注:「《(后汉书)班固传下》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固不教学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范注:「《颜氏家训》曰:班固盗窃父史。」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燕然山铭》,固所作也。谄窦之实,注不及之,何也?《困学纪闻》卷二:『汉董贤册文(见《汉书佞幸董贤传》)言「允执其中」,萧咸谓:「此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亦见《董贤传》)班固笔之于史矣,而固纪宪之功(按指《封燕然山铭》)曰:「纳于大麓」(见《书舜典》),「维清缉熙」(见《周颂维清》),其谀甚于董贤之册。此固所以文奸言而无忌惮也。』」

      斯波六郎:「按范氏所引不适切。彦和所云,指何事实,今不得详,本传有载『初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吏椎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之事,以说明『作威』之一面也。《尚书泰誓下》:『独夫受,洪惟作威。』又《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六〕 《训故》:「《后汉书》:马融奏《广成颂》,忤邓氏,又因自劾,太后怒,禁锢之。融惩前事,遂为梁冀草奏奏李固。又作《
大将军西第颂》,为正直所羞。」黄注:「《马融传》……论曰:马融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补注》:「黄注引融传不及黩货,今当添入。《融传》:『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免官。』惠栋《后汉书训纂》引《三辅决录》云:融为南郡太守,二府以融在郡贪浊,受主记掾岐肃钱四十万,融子又强受吏白向钱六十万,布三百疋,以肃为孝廉,向为主簿。」

      《校注》:「按《左传》昭公十三年:『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杜注:『渎,数也。』『渎』、『黩』,古今字。」「货」是财物,「黩货」谓贪污财货。

      《注订》:「《颜氏家训》曰:『马季长佞媚获诮。』」

〔七〕 《训故》:「张璠《汉记》:『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孔融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豪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卒诛之。』」

      《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既见操雄诈渐着,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中,出则离矣。」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

      范注:「《意林》引傅玄《傅子》:『汉末有管秋阳者,与弟及伴一人避乱俱行。天雨雪,粮绝,谓其弟曰:今不食伴,则三人俱死。乃与弟共杀之。得粮达舍,后遇赦无罪,此人可谓善士乎?孔文举曰:「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荀侍中难曰:「
秋阳贪生杀生,岂不罪耶?」文举曰:「此伴非会友也,若管仲啖鲍叔,贡禹食王阳,此则不可。向所杀者犹鸟兽而能言耳。今有犬啮一狸,狸啮一鹦鹉,何足怪也?」』观文举此论,可见其诞之甚。《宋书王微传》:『诸葛孔明曰:来敏乱郡,过于孔文举。』《金楼子立言》篇亦载文举食人语,文小异。」

      《校注》:「按袁淑《吊古文》:『文举疏诞以殃速。』(《类聚》四十引)『速,召也。』(《诗召南行露》毛传)」

〔八〕 黄注:「《后汉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后为黄祖所杀。」范注:「祢衡傲诞事,详《后汉书》本传,后竟为黄祖所杀。」

      《后汉书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高傲,……好矫时慢物。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有才名,不欲杀之。于是遣人送之刘表,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有才名,甚宾礼之。……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后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而衡言不逊顺,祖惭,乃诃之。……令五百将出,欲加棰,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颜氏家训文章》篇:「孔融祢衡诞傲致殒。」

〔九〕 《体性》篇:「仲宣躁竞。」

      《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校注》:「范文澜云:『王粲「轻脆躁竞」,未知其事。韦诞谓其「肥戆」,疑「脆」「肥」皆「锐」之讹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裴注:通侻者,简易也),不甚重也。』侻与脱通(韦诞谓其「肥戆」之「肥」字,亦「脱」之误)。疑此处『脆』字为『脱』之形误。《后汉书列女曹世叔妻传》:『(《女诫》:)若夫动静轻脱。』……《颜氏家训风操》篇:『不可陷于轻脱。』并以『轻脱』为言。舍人称『仲宣轻脱』与刘表之以为『通侻』同,皆谓其为人简易也。」「通脱」,放荡不拘小节。《校证》:「『轻脆』疑作『轻侻』。」

      《缀补》:「《广雅释诂一》:『脆,弱也。』『轻脆』犹『轻弱』也。魏文帝《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两『弱』字并与此『脆』字同义。」

      《斟诠》:「《颜氏家训文章》篇云:『王粲率躁见嫌。』『率』即轻脱,『躁』即躁竞。躁竞,谓躁急竞胜也。」

〔一○〕黄注:「《广韵》:●恫,不得志也。」

      《校注》:「按『●恫』当与『謥詷』同。《三国志魏志程昱传附孙晓传》:『其选官属,以谨慎为粗疏,以謥詷为贤能。』又《臧霸传》:『从事謥詷不法。』《玉篇》言部:『謥,謥詷,言急也。』《魏略》:『(韦)仲将云:……孔璋实自麤疏。』(《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后汉书皇后纪上》:「
轻薄謥詷。」注:「言匆遽也。」与《玉篇》释同。顾广圻校:「《
颜氏家训》:『陈琳实号麤疏。』(按见《文章》篇)」

      《斟诠》:「●恫,犹言奔竞。《抱朴子交际》:『
●恫官府之间。』」

〔一一〕《校注》:「按『货』字与上『黩货』重出,疑为『贷』之形误。《史记孔子世家》:『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又《王翦传》:『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又《韩王信传》:『旦暮乞贷蛮夷。』《梁书任昉传》:『世或讥其多乞贷。』《盐铁论疾贪》篇:『乞贷长吏。』并以『乞』『贷』连文。」

      《斟诠》:「《魏志陈思王植传》裴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也。父冲宿与太祖亲善,时随乘舆。……闻仪为令士,虽未见,欲以爱女妻之。以问五官将,五官将曰:「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太祖从之。寻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我!」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而与临菑侯亲善,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及太子立,欲治仪罪,……欲仪自裁,而仪不能,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尚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职事收付狱杀之。』案贪婪,谓贪爱财货也。……乞贷,谓乞求贷免一死也。…………《
后汉书顺帝纪》:『其余务从宽贷。』此言仪之贪婪,殆指其恨不得尚魏公主;乞贷殆指其叩头乞求贷免于夏侯尚欤?」

〔一二〕斯波六郎:「《孟子离娄上》:『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赵注:『乐正子本学古圣人之道,而今随从贵人,无所匡正,故言不意子但餔啜也。』路粹就学蔡邕,后从曹操,无所匡正,承其文旨,指作枉孔融罪状之奏文等事(《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

      《注订》:「《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注:『《典略》曰:粹字文蔚,陈留人,少学于蔡邕。』路粹贪位弄文而诬贤达,故云无耻也。又《颜氏家训》曰:『路粹隘狭已甚。』亦指此事而言。」《斟诠》:「粹之承指奏融罪,亦徒求饮食耳,耻何与焉!」

      《校注》:「按《奏启》篇:『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斥粹为『险士』,书中尚无类似评骘,是于其行径,鄙之极矣。疑此句所指,仍为『枉状奏融』事。……《典略》:『及孔融有过,太祖使粹为奏,承旨数致融罪。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粹之『承旨数致融罪』,『诬其衅恶』,非『餔啜无耻』者,岂甘为之耶?」

〔一三〕《校证》本作「潘岳诡诪于怀愍」:「『诪』,旧本作『祷』,黄注本改『诪』。又『怀愍』,原作『愍怀』,今乙正。」《校注》:「『诪』,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祷』。……按『祷』字是。『诡祷』,即《晋书愍怀太子传》所谓『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者也。」

      黄注:「《晋书愍怀太子传》:贾后将废太子,诈称上不和。召太子置别室,逼饮醉之。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依而写之,后以呈帝,废太子。」《校证》改「愍怀」为「怀愍」,误。

      《考异》:「此指潘岳草祷神之文。受贾后之旨,以害愍怀太子也。诡祷本此,『祷』字不误。又诪,音詶,见《说文》。《书无逸》:『诪张为患。』又与『筹』通,《玉篇》:『诪,张诳也。』黄本作『诪』,非。」「诡」,欺诈也。

〔一四〕黄注:「《(晋书)陆机传》:机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晋书)郭彰传》:「彰,贾后从舅也,与贾充素相亲遇,贾后专朝,彰与参权势,宾客盈门,世人称为贾郭。」范注引《颜氏家训》曰:「陆机犯顺履险。」

      《斟诠》:「倾仄,谓倾倒邪侧也。……《汉书萧望之传》:『倾仄见诎。』师古注:『言其不能持正,故议论大事,见诎于天子也,仄,古侧字。』」

〔一五〕《晋书傅玄传》:「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转司隶校尉,谒者以宏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

〔一六〕《校证》:「『狠』,冯本、汪本、两京本、作『佷』,王惟俭本作『恨』,日本刊本作『悢』。」

      《校注》:「『狠』,黄校云:『汪作佷。』冯舒校作『佷』。按『佷』字是。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亦并作『佷』。……《逸周书谥法》篇:『愎佷(与「佷愎」同)遂过曰剌』,《易林恒之噬嗑》『狼戾复(与「愎」通)佷』,并其证也。」《缀补》:「案『狠愎』字正作『很』,『佷』、『狠』并俗。」《(晋书)孙楚传》:「楚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讼府」,与军府互控。

〔一七〕斯波六郎:「『有』疑当作『如』。」《缀补》:「有,犹如也(有、如同义,吴昌莹《经词衍释三》有说)。」

      《梁书文学传》后赞引姚察曰:「魏文称古今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何哉?夫文者妙发性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大则凌慢侯王,小则傲蔑朋党,速忌离訧,启自此作。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之患也。」

      《颜氏家训文章》篇:「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夷虏;刘歆反复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竦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忤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麤疏;繁钦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廙扇动取毙;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玄忿斗免官;孙楚矜夸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干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贻;谢玄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纪,大较如此。」

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至如管仲之盗窃〔一〕,吴起之贪淫〔二〕,陈平之污点〔三〕,绛灌之谗嫉〔四〕。沿兹以下,不可胜数。

〔一〕 《训故》:「《吕氏春秋》:管仲与鲍叔同贾南阳,及分财利,仲尝欺鲍叔,多自取。」

      范注:「《说苑尊贤》篇:『邹子说梁王曰:管仲,故成阴之狗盗也,天下之庸夫也。齐桓公得之以为仲父。』」郝懿行批注:「按《礼杂记下》篇,但言『管仲遇盗,取二人』,而《说苑》邹子遂有管仲盗窃之说,恐亦好事者为之尔。」

〔二〕 黄注:「《吴起传》:起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按此见《史记》。

〔三〕 《史记陈丞相世家》:「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臣闻平家居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污点」,犹言污染。

〔四〕 《史记贾谊传》:「天子议以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正义:「绛、灌,周勃、灌婴也。」

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一〕;况班马之贱职,潘岳之下位哉!〔二〕王戎开国上秩,而鬻官嚣俗〔三〕,况马杜之磬悬〔四〕,丁路之贫薄哉〔五〕!然子夏无亏于名儒〔六〕,浚冲不尘乎竹林者,〔七〕名崇而讥减也〔八〕。

〔一〕 《诗商颂长发》:「实唯阿衡,实左右商王。」传:「
阿衡,伊尹也。」笺:「衡,平也。伊尹,汤所依倚而取平。」《斟诠》:「负衡据鼎,言位居相国之尊也。古称宰相曰衡宰,……又称三公大臣曰鼎辅或鼎臣。……仄媚,卑侧求媚也,仄,同侧。《书冏命》:『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疏:『侧媚者,为僻侧之事,以求媚于君。媚,爱也。』」

      《汉书佞幸传》:「董贤,……父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爱至此。贤亦性柔和便辟,善为媚以自固。……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合,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贤归,上闻之喜。」

〔二〕牟注:「班固为兰台令史,位终窦宪的中护军,被杀。马融官至武都太守,拜议郎。比之陈平、孔光等,官位都很低微。潘岳虽热中名位,官至太傅主簿,即被杀。」

〔三〕 《训故》:「《晋书》:王戎,字浚冲,与嵇、阮诸人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阮籍曰:俗物复来败人意。戎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耶!……后以平吴功,封安丰侯。戎为吏部,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为司隶所纠。帝虽不问,然为清慎者所鄙。」范注:「(《晋书》)本传:『戎以晋室方乱,慕蘧伯玉之为人,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自经典选,未尝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沈,户调门选而已。』」

      《斟诠》:「开国上秩,谓封号开国,官居上爵也。」

      「嚣俗」谓嚣谤于世俗,即遭谤于世俗。

〔四〕 范注:「马杜谓司马相如、杜笃。」

      《国语鲁语上》:「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韦昭注:「悬磬,言鲁府藏空虚,但有榱梁,如悬磬也。」

      牟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

〔五〕 《斟诠》:「言丁仪路粹皆家道贫薄也。(《后汉书瞿实传》)〔南史宋文元袁皇后传》〕:『袁氏贫薄,每就上求钱,皇后赡之。』」

〔六〕 《汉书孔光传》:「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汉书王莽传》:「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

〔七〕 《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浚』误『璇』,徐校『浚』。」按元刻本作「璇」。

      「竹林」是嵇康、阮籍、王戎等七人游息之所,世称「
竹林七贤」。「尘」谓污染。

      《晋书王戎传》:「(王戎)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畅于此,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为时之所羁绁。今日视之,虽近,邈若山河。』」

〔八〕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古之将相,……丁路之贫薄哉!』──这里列举的前人,仅西晋王戎时间最近,且出身势豪(《晋书王戎传》说他「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其余管仲以下诸人,已经年代绵邈,似乎与士庶区别问题无关。细审其旨,我们可以看出,刘勰在这里含有借古讽今的深意,表面似在指摘古代将相,实际却是箴砭当时显贵。《奏启》篇以『不畏强御,气流墨中,无纵诡随,声动简外』的强项敢言作风为楷式。《谐隐》篇用『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来解释民间嘲讔产生的原因,也都是从这种精神出发的。」

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一〕,黄香之淳孝〔二〕,徐干之沉默〔三〕,岂曰文士,必其玷欤〔四〕?

〔一〕 《训故》:「《汉书》:邹阳、枚乘俱上书谏吴王濞,不听,去游梁,后濞竟以谋逆诛灭。」《汉书邹阳传》:「吴王濞……阴有邪谋,阳奏书谏,……吴王不内其言。……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机觉」,机敏、警觉。

〔二〕 《后汉书文苑传》:「黄香,……年九岁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丧。事父至孝。香家贫,内无仆妾,躬执苦勤,尽心奉养。年十二,太守刘护闻而召之,署门下孝子,甚见爱敬。遂博学经典,究精道术,能文章,京师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肃宗诏香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和帝时,官至尚书令,祗勤物务,忧公如家。在位多所荐达,迁魏郡太守,坐事免。」

〔三〕 黄注:「《魏志》:徐干字伟长。魏文帝书:『伟长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先贤行状》:『干清玄体道,六行修备,聪识洽闻,操翰成章,轻官忽禄,不耽世荣。』」

      斯波六郎:「案黄注引曹丕《又与吴质书》,范氏别引《先贤行状》,或补黄注之意,果如此,则宁引王昶《戒子侄书》所云:『北海徐伟长,不洽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托古人以见其意,当时无所褒贬。吾敬之重之,愿儿子效之。』(《魏志王昶传》)『沉默』之注,较为适切。」

〔四〕 「玷」,玉的缺点,引申为人的过失。

      《注订》:「句本魏文《与吴质书》『类不护细行』语。」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历代文人在品德上的缺点,继论将相在品德上亦有缺失,但又举屈原等完善之文人作为对照,以见未必文人皆无行。

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一〕;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二〕,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三〕。名之抑扬〔四〕,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五〕。

〔一〕 「五材」,有二解:(一)指五行。《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杜注:「金、木、水、火、土也。」(二)《六韬龙韬论将》:「将有五材十遇。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序志》:「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五材」,即五才。

〔二〕 《斟诠》:「特达,谓特殊通达也。……后引用为特出之义。《世说新语》:『王丞相谓顾和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按此见《言语》篇。

      牟注:「特达:超出侪辈之上。这里和下句『多诮』对举,指受到特别原谅。王褒《四子讲德论》:『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这是指文人受朝廷的特殊知遇。从这个意义看,刘勰的『将相以位隆特达』,更有深刻的讽意。」

〔三〕 《校注》:「『涌』,顾广圻校作『涌』。按『涌』为『涌』之或体,顾校是。」

      范注:「陈先生曰:『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语意本《荀子王霸》篇:『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腾涌」,指水势奔腾。「涓流」,谓涓涓细流。

      牟注:「寸折:喻职卑的文士在发展道路上困难曲折极多。」

〔四〕 「抑扬」,《校证》本误作「扬抑」。

〔五〕 牟注:「这个原因,既包括上述『将相以位隆特达』的一面,也指下述文人是否达于政事的一面,反映了刘勰既不满于现实,而又存有一定幻想的思想。」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一段话最早为鲁迅所重视,他曾经在《摩罗诗力说》中加以援引并指出说:『东方恶习尽此数语。』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刘勰对于当时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所产生的种种恶习感到了愤懑和不平。正如《校释》所说,他一方面慨叹于布衣寒族无所凭借而易招讥谤,另一方面不满于贵胄士流位高任重而常邀虚誉。《史传》篇:『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常嗤。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刘勰推崇『良史直笔』,而指摘某些史臣文士专以门阀高低作为褒贬的标准,亦同申此旨。」

      《摩罗诗力说》四:「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按指裴伦Byron事)。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东方恶习,尽此数言。」

      郭注:「本段实感慨于身世之言。」

      刘勰对「文人无行」问题进行辩护说:人往往有偏材,「自非上哲,难以求备」。作了将相的那般达官贵人,他们的品行不一定比文人好,然而他们的政治地位高,有权有势,名位高了,就减少了人家对他们的讽刺。而文人的职位,一般是低下的、卑贱的,稍有不慎,就往往受到别人的讥诮。刘勰对于这一点是愤懑不平的。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刘勰没有看到这是由士族和寒门之间的阶级差异造成的恶习,反而引起他从事政治活动的愿望。所以才说:「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

盖士之登庸〔一〕,以成务为用〔二〕。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三〕。安有丈夫学文〔四〕,而不达于政事哉〔五〕!

〔一〕 《斟诠》:「登庸,谓升而用之也。《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疏:『尧任羲和,众功已广,复求贤人,欲任用之。』吕祖谦曰:『登庸者,大用之意也。』」

〔二〕 《斟诠》:「成务,谓成就事业也。」《易系辞上》:「
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疏:「言《易》能开通万物之志,成就天下之务。」

〔三〕 《训故》:「《国语》:敬姜,公父文伯之母也。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叹曰:『……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按此见《鲁语下》。

      梅注:「《国语》曰:公父文伯退朝,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

      顾广圻校:「《列女传》: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按见《母仪鲁季敬姜传》)。」范注引李雁晴此下复有「故画可以为正。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开内之师」数句,始与正文「推其机综,以方治国」相应。

      《斟诠》:「机综,机杼之综缕也。黄庭坚《题王仲弓兄弟巽亭》诗:『溪毛乱锦缬,候虫响机综。』用语本诸彦和。」

〔四〕 《校注》:「『丈』,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作『大』。按此文为反应上文『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之词,『
大』字非是。《诸子》篇赞『丈夫处世』,元本、活字本等亦误『丈』为『大』也。」按元刻本、弘治本亦作「大」。

〔五〕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里以妇人聪明来说明学文以达政之旨,寓有箴贬时弊之意。当时士族多不问政事,流风所扇,虽所谓英君哲相亦不能免,甚至武人亦沿其流。朝士旷职,多见宽容。《齐书褚渊传》称:『贵仕素资,皆由门庭,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梁书何敬容传》载姚察之论曰:『宋世王敬弘,身居端右,未尝省牒。风流相尚,亦流遂远。望白署空,是称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是使朝经废于上,职事堕于下。』《陈书后主纪论》曰:『自魏正始晋中朝以来,贵臣虽有识治者,皆以文学相处,罕关庶务,朝章大典,方参议焉。文案簿领,咸委小吏,浸以成俗。迄至于陈,后主因循,未遑改革。』这类情况,史不绝书,几乎随处可见。士流不问政事是由于尚于玄虚,贵为放诞。事实上,玄谈在当时已成了登仕之阶。《世说新语》曾记张凭因清谈得到刘真长赏识而被举为太常博士。任彦升在《为萧扬州作荐士表》中更直截了当地提出『势门上品犹当格以清谈』。这些都说明了属言玄远方能入仕。刘勰在《明诗》篇中也批评了江左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的不良倾向。《议对》篇则以贵媵还珠之喻斥责了『不达政体』的浮华文风。这种批评和《程器》篇『学文达政』的主张是声气相通,原则同贯的。」

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一〕。昔庾元规才华清英〔二〕,勋庸有声〔三〕,故文艺不称〔四〕;若非台岳〔五〕,则正以文才也〔六〕。

〔一〕 《校注》:「《文选》班固《典引序》:『司马相如洿行无节,但有浮华之辞,不周于用。』」

〔二〕 《文选》庾亮《让中书令表》注:「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章表》篇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

      《晋书庾亮传》:「亮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三〕 《斟诠》:「勋庸,犹勋功、勋劳。……《周礼天官司勋》:『民功曰庸。』《诗王风兔爰》:『我生之初尚无庸。』郑笺:『庸,劳也。』」

〔四〕 《大戴礼文王官人》:「有隐于知理者,有隐于文艺者。」「文艺」,指文章之学。

〔五〕 《斟诠》:「台岳,三公宰相之位。……案台岳指三台四岳。三台,本为天之三台星,以应国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书尧典》:『帝曰:咨四岳。』传:『四岳,……分掌四岳之诸侯,故称焉。』」

〔六〕 牟注:「文才:房玄龄等『史臣』认为,庾亮的文才比他的治才更高,所以说:『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
晋书庾亮传论》)刘勰则多称其『笔』才;『庾以笔才逾亲』(《
时序》);『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才略》);『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等。」

文武之术,左右惟宜〔一〕。却縠敦《书》,故举为元帅〔二〕,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三〕!孙武《兵经》〔四〕,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

〔一〕 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司马法》:『文与武,左右也。』」

      牟注:「左右惟宜,指文武兼备。」

      向德方《〈文心雕龙诸家校注〉质疑》:「《易泰》:『以左右民。』或《诗长发》:『实左右商王。』因为《程器》的本意不是说文臣武将,而是指文材武略,应该互相辅助。……上引《易》《诗》的『左右』,就是辅助之意。」(《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三年第二期)

〔二〕 《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敦』误『郭』。」

      黄注:「《左传》:晋侯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按此见僖公二十七年。疏:「说,谓爱乐之;敦,谓厚重之。心说礼乐,志重《诗》《书》。」

〔三〕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为什么以文人习武作为衡量梓材之士的标准呢?此说人多以为异。但是,我们如果参照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也就不难发现刘勰倡立此说的由来。史称『齐梁之际,内难九兴,外寇三作』,刘勰撰《文心雕龙》正在此时。当时中原沦丧已久,北魏迁都洛阳,出兵南侵,萧齐皇朝不仅毫无御侮决心,反而不断演出了自相残杀的丑剧。南渡后,士族偏安江左,过着糜烂腐朽的生活,耽好声色,体羸气弱。这一点,可引《颜氏家训勉学》篇的一段文字来说明:『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架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夫射御书数,古人并习,未有柔靡脆弱如齐梁子弟者。士习至此,国事尚可问哉?』刘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文事武备并重之论的。」按《刘勰传》「父尚,越骑校尉」,是个武官。

      《校释》:「此以文事武备并重,初观之甚异,实亦深中时弊之论也。颜之推《家训》有论梁世士大夫文弱之弊二节,证以舍人之言,知萧梁以前,士习已然矣。《家训涉务》篇曰:『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又曰:『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如此。』又《勉学》篇曰:『梁朝全盛之时,……国事尚可问哉?』(见上引)然则舍人此论,不特有斯文将丧之惧,实怀神州陆沉之忧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二曰:文与武。《诗》云:『允文允武。』《礼》云:『故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左传》:『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本自异途,彦和则合一之,既主华实相胜,且力倡文武兼资。故讥『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而言『文武之术,左右为宜』。郄縠、孙武可为楷式,是以『摛文必在纬军国』,此虽本《周书梓材》之说,贵器用而兼文采,实亦取乎《诗》『允文允武』之意,与晋宋文人见解迥殊,要亦依经以立论者也。」

〔四〕 范注:「《史记孙子传》:『孙武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正义引《七录》云:《孙子兵法》三卷。案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吕氏蒙训》「《孙子》文章妙处」条:「《孙子》十三篇,论战守次第,与山川险易、长短、小大之状,皆曲尽其妙。摧高发隐,使物无遁情,此尤文章妙处。」

      孙星衍《孙子兵法序》:「其书通三才五行,本之仁义,佐以权谋,其说甚正,古之名将用之则胜,违之则败,称为《兵经》。比于《六艺》,良不媿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文人不但应注意道德质量,还要通晓军政大事,做到能文能武。

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一〕,发挥事业〔二〕;固宜蓄素以弸中〔三〕,散采以彪外〔四〕,楩柟其质,豫章其干〔五〕。

〔一〕 《校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疏:「犹若君子藏善道于身,待可动之时而兴动。」

〔二〕 斯波六郎:「《周易坤文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此『发挥事业』之下,疑文辞脱一句。《原道》第一有『发挥事业,彪炳辞义』。事业与辞义相对。」

〔三〕 《校注》:「『弸』,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刚』;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作『』。……畲本、训故本……崇文本并作『弸』。按『刚』、『』字皆误。《法言君子》篇:『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李注:『弸,满也。』即舍人『弸中』二字所本(下句亦用「彪外」二字)。」《校证》:「『弸』,陈本、锺本、梁本、梅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作『』。冯本、汪本、两京本、冯校本作『刚』。案《扬子法言君子》篇:『弸中而彪外。』此彦和所本。《司隶校尉鲁崚碑》:『弸中独断,以效其节。』亦作『弸中』。《说文》:『弸,弓强貌。』引伸为凡强之称,作『』作『刚』皆误。」「素」,指人的才德。《注订》:「弸音崩,又读上声。……《广雅》:『满也。』」

〔四〕 《校证》:「『采』原作『悉』,梅据龚方中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作『采』,不误。」《扬子法言君子》篇李注:「彪,文也。积行内满,文辞外发。」

      《考异》:「上言蓄素,此言散采,从梅本是。」

〔五〕 黄注:「陆贾《新语》:『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立则为大山众木之宗,仆则为世之用。』」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柟豫章。』服虔曰:『豫章,大木也。』颜注:『楩,音便,即今黄楩木也。柟音南,今所谓楠木。』《史记司马相如传》正义:『按温活人云:豫,今之枕木;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质」,指木质。

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一〕;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二〕。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三〕。

〔一〕 《校证》:「『负』原作『贤』,梅据龚改。案冯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负』,今据改。」《校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负』。按龚改是也。」这两句说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肩负重任则是为了作栋梁之材。

      《颜氏家训文章》篇:「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

〔二〕 斯波六郎:「《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 黄评:「此篇于文外补修行立功,制作之体乃更完密。」

      《校释》:「末段总论此篇要旨作结,全篇文意,特为激昂,知舍人寄慨遥深,所谓发愤而作者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此说出于儒家。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是其所本。这种人生观决定了刘勰的愤懑和不平,不会超越『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的儒家思想界线。纪昀说他由于郁郁不得志而发愤著书,这个论断,大体不差。《诸子》篇『身与时舛,志共道申』的感叹,也同样说明了『穷则独善以垂文』的道理。

      「根据上面的引文和说明来看,《程器》篇在许多场合都对士庶区别这一社会现象提出了批评,而这种批评是正符合于一个贫寒庶族的身份的。」

      第四段提出理想的「君子」要有文有质,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作栋梁之材。

赞曰:瞻彼前修,有懿文德〔一〕。声昭楚南,采动梁北〔二〕。雕而不器〔三〕,贞干谁则〔四〕?岂无华身,亦有光国〔五〕。

〔一〕 《斟诠》:「言瞻望古之先贤,有美文亦有美德也。」《校注》:「按《易小畜》彖辞:『君子以懿文德。』」

      《抱朴子尚博》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抱朴子答曰: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薄,譬若饰绣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云雨生于肤寸,江河始于咫尺,尔则文章虽为德行之弟,未可呼为余事也。」

〔二〕 范注:「声昭楚南,谓屈贾;采动梁北,谓邹枚。」

〔三〕 《校注》:「按《法言寡见》篇:『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雕』与『
雕』通。」「雕而不器」,只修饰文采而不提高才德。

〔四〕 郭注:「『贞干』,即『贞干』,亦即『桢干』。《尚书费誓》:『峙乃桢干。』」按《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筑墙所用的木柱,竖在两头的叫桢,竖在两旁的叫干。引申为支持、骨干。

      《三国志吴志陆凯传》:「皆社稷之贞干,国家之良辅。」《斟诠》:「《易干文言》:『贞者事之干也。』程传:『贞者干事之用也。』《本义》:『干木之身,而枝叶所依以立者也。』《庄子列御寇》:『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成疏:『言仲尼有忠贞干济之德。』」以上两句,「言士之文才虽美,而德行未修者,犹如玉之虽经雕琢而不作器,谁可为忠贞干济之准则乎?」《才略》篇:「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韡也。」

〔五〕 《斟诠》:「言欲治国必先修身,岂有未华美身行而可光宠国家乎?……光国,犹华国。陆云《张二侯颂》:『文敏足以华国。威略足以振众。』」按此二句之意:文人注重品德,不仅有增本身的华采,而且能为国争光。

  序志 第五十

  孔安国《尚书序》:「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

  本篇云:「长怀《序志》,以驭群篇。」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谓其言次第有序,故曰序也。」

  纪评:「此全书之总序。古人之序皆在后,《史记》、《汉书》、《法言》、《潜夫论》之类,古本尚斑斑可考。」如《吕氏春秋》之《叙意》篇,《史记》之《太史公自序》,《论衡》之《对作》篇与《自纪》篇,《抱朴子》之《外篇自叙》均在后。至萧统编《文选》,锺嵘作《诗品》,乃将序提至书前。

  本篇就是全书的自序。篇名所以叫「序志」,是作者通过这篇书序来表达自己的志愿。本篇说明写这部书的意义、动机和目的,也介绍了全书的主要内容和组织结构,以及作者写书的态度。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一〕。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二〕,心哉美矣,故用之焉〔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四〕,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五〕!

〔一〕 《校注》:「按《文赋》:『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章学诚云:「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自刘勰氏出,本陆机之说,而昌论『文心』。」(《文史通义文德》)

〔二〕 梅注:「杨用修云:涓子《琴心》见《列仙传》。」黄注:「《文选》注:涓子,齐人,好饵术,隐于宕山,着《琴心》三篇。」《札记》:「涓子,盖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之环渊。环渊,楚人,为齐稷下先生(此《列仙传》所以称为齐人),言黄老道德之术,著书上下篇(《琴心》盖即此书之名,犹《王孙子》一名《巧心》也)。『环』,一作『蠉』,一作『蜎』,声类并同。」范注:「
《汉书艺文志》道家:『《蜎子》十三篇。』自注:『名渊,楚人,老子弟子。』又儒家:『《王孙子》一篇。』自注:『一曰《巧心》。』清人严可均、黄以周、马国翰都有辑本。严曰:『王孙是姓,不知其名。』」

      《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间以琴心。」李善注引《列仙传》:「涓子作《琴心》三篇。」嵇康《琴赋》李善注亦引《
列仙传》:「涓子者,齐人,……其《琴心》三篇有条理焉。」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甲部《经籍会通》:「《王孙子》一篇,见《汉志》儒家。注:『一名《巧心》。』刘勰《雕龙》末所称『王孙《巧心》』即此。」

〔三〕 梅注:「『焉』字符脱,按《广文选》补。」《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梁书》本传『故』上有『
夫』字。」

      《校注》:「黄校云:『一本(故)上有「夫」字;(
焉)元脱,按《广文选》补。』《梁书刘勰传》、畲本、训故本、谢钞本并有『夫』字『焉』字;……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有『夫』字。按寻绎语气,『夫』字当有,属上句读。《论语子罕》:『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即『矣夫』连文之证。」

      《缀补》:「案明冯琦《经济类篇》五四引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梁书刘勰传》同。『夫故』复语,夫犹故也。《庄子应帝王》篇:『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又见《列子黄帝》篇)《论衡死伪》篇:『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栾水见之于是也。』亦并以『夫故』连文,与此同例。黄本无夫字,非也。明嘉靖本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脱『焉』字。」《斟诠》:「夫故,复语,『夫』亦『故』也,说见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卷十『夫』字条。」按裴氏《集释》专释先秦两汉之书,未必适用于齐梁。

      「心哉美矣」可能有两方面的含义:一以为心是美的,一以为「心」这个词是美的。《注订》:「《琴心》《巧心》云者,明『心』字所本,『雕龙』二字亦本《史记》『雕龙奭』而不尽同其义,故曰岂取云云。」

〔四〕 《情采》篇:「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范注:「《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

      《札记》:「此与后章『文绣鞶帨』离本弥甚之说,似有差违,实则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贵修饰,特去甚去泰耳。全书皆此旨。」

〔五〕 《校证》:「『岂』读为『冀』,《文选》曹子建《朔风》诗:『岂云其诚。』李注引《苍颉》云:『岂,冀也。』《礼记檀弓下》《释文》:『「庶觊」音冀,本又作「几」,音同。』」又:「『取』,两京本作『效』,《读书引》十二同。徐校亦同。」按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取」均作「效」。

      《校注》:「按《梁书》、活字本、畲本、训故本、四库本并作『取』;……《原道》篇『取象乎河洛』,《奏启》篇『取其义也』,《书记》篇『取象于夬』,又『盖取乎此』,其『取』字义并与此同,则作『效』非是。又按《蔡中郎文集故太尉乔公庙碑》:『文繁雕龙。』以『雕龙』一典喻文,当以此为首见。」按元刻本、训故本「驺」作「邹」。「之」字,畲本、训故本、《广文选》四二引并无。

      《考异》:「言岂取者,是用雕龙一辞,而非效法雕龙之体,从取为长。」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尽言天事,故曰『谈天』。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汉书艺文志》:「《
邹奭子》十二篇。」原注:「齐人,号曰雕龙奭。」《后汉书崔骃传》赞:「崔为文宗,世禅雕龙。」章怀注引刘向《别录》曰:「言驺奭修饰之文,若雕龙文也。」《文选》卷三十六任昉《宣德皇后令》:「文擅雕龙。」李善注:「《七略》曰:邹奭子,齐人。齐为之语曰『雕龙赫赫』,言邹奭之术,文饰之若雕镂龙文。」五臣注:「
良曰:言专擅于文,若雕镂之彩饰成也。」《时序》篇:「驺奭以雕龙驰响。」刘向《新序杂事(五)叶公好龙》:「屋室雕文以写龙。」

      凌廷堪《校礼堂文集祀古辞人刘舍人勰》云:「雕龙兮命篇,匪谈天兮好奇。」

      《斟诠》:「刘向《别录》云:『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而此雕龙与《史记》邹奭『颇乐驺衍之术,文具难施』而得『雕龙奭』浑号,其文无异,其义则不尽相同,故曰:『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然则文心乃就才情而论文,雕龙乃就技巧而论文,如易今题,则宜曰『论文章之原理与技巧』,亦即论文章之义法也。」

      又:「岂,反诘词,与此句末『也』字语气相应,古『
也』字读如『邪』。王利器读『岂』为『冀』,殆以『也』字为决断词而然,非其义。」李庆甲《〈文心雕龙〉书名发微》:「『岂』字除用作否定副词外,还可用作推度副词,在陈述句中表示『大概』、『也许』的意思,在反问句中则可解释为『难道不是』的意思。」他译这句话为:「难道不是由于前人曾用以称赞过修饰语言有如雕刻龙文的驺奭,因而也采用了它吗?」(油印本)说亦可通。

      按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他的书所以取名「雕龙」,是因为自古以来的好文章都是经雕饰而成的,像龙文一样雅丽。但这种雕饰是顺乎自然的,哪里像驺奭那样写文章,像雕镂龙文一样费劲,致使群众称他为「雕龙奭」呢!这说明刘勰主张写文章要用心思表现出自然之美,而不要雕琢过分。这是针对当时的文风而发的。《文镜秘府论序》:「不寻千里,蛇珠自得;不烦旁搜,雕龙可期。」合于刘勰本旨。

夫宇宙绵邈〔一〕,黎献纷杂〔二〕,拔萃出类〔三〕,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四〕,腾声飞实〔五〕,制作而已〔六〕。夫肖貌天地〔七〕,禀性五才〔八〕,拟耳目于日月〔九〕,方声气乎风雷〔一○〕,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一一〕。形同草木之脆〔一二〕,名踰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一三〕,岂好辩哉?不得已也〔一四〕!

〔一〕 《校证》:「『绵』,两京本作『寥』。」《抱朴子畅玄》:「绵邈乎其远也。」

〔二〕 《校证》:「『黎』,两京本误『文』。《尚书益稷》:『万邦黎献。』伪孔传:『献,贤也。』此彦和所本。《大诰》:『
民献有十夫。』《封禅》篇亦有『黎献』语。」《校注》:「『黎』,两京本、胡本作『文』。按『文』字与下文不应,非是。《书益稷》:『万邦黎献。』此『黎献』二字所自出。《封禅》篇曾用之。《诸子》篇:『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语意与此略同,亦可证。」范注:「黎献谓众贤。」《注订》:「黎献,黎民之贤者也,见《书》蔡注。」

〔三〕 「类」字,元刻本、弘治本作「颖」。《校证》:「『类』,汪本、两京本误『颖』。《孟子公孙丑》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此彦和所本。」

〔四〕 《校证》:「《广文选》原校云:『「性」或作「圣」。』『居』,两京本作『遏』,误。李详云:『孔融《论盛孝章书》:「
岁月不居。」』此彦和所本。」

      《校注》:「陆机《叹逝赋》:『时飘忽其不再。』」

      《斟诠》:「性灵,即精气。陶弘景《答赵英才书》:『任性灵而直往。』不居,谓不停息。《礼记月令》:『师兴不居。』注:『不居谓众风行不休止也。』」

      蒋祖贻《序志篇疏证》(本篇以下引蒋氏语皆同此):「性灵,作『生命』解。王充《论衡自纪》篇『着《养性之书》十六篇』,《会稽典录》作《养生之书》可证。按《文心原道》篇:『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又《文心情采》篇:『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此两处均应解为『灵慧之性』,即人类所独具的智慧与才能。『性灵不居』也可以解释为一个人的生命和智慧不能长存于宇宙之间,只有著书立说纔能流传于后世。……本篇赞内『生也有涯,无涯惟智』等语亦有此意。」(见《文心雕龙论丛》)

〔五〕 黄注:「《封禅文》:『蜚英声,腾茂实。』」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
实」,指成果。

〔六〕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苏文忠曰:『生前富贵,死后文章。』(见《集注分类东坡诗》卷十三《薄薄酒》首)刘舍人曰:『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若既无补于国家,又无与于斯道,……与蜉蝣之朝生暮死何异?」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此即《诸子》篇所谓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则炳耀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彦和盖隐然自寓。」

〔七〕 元刻本、弘治本「夫」下有「有」字。

      《校证》:「『夫』下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黄注本、《读书引》有『有』字,谢云:『「有」宜作「其」。』梅云:『衍。』梅六次本,据曹改『有』为『自』,日本刊本从之。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三七、《广文选》、《梁书》并无『有』字或『自』字,今据删。」

      《补注》:「详案《汉书刑法志》:『夫人宵天地之,怀五常之性。』彦和语本此。颜注:『宵义与肖同。,古貌字。』」《札记》:「此『有』字当作『人』字。」《校释》:「此文『有』字一作『自』,皆『肖』字之误而衍者。」

      《缀补》:「《天中记》三七、《经济类编》、《喻林》八六引此并无『有』字,《梁书》同。『有』盖肖字之误而衍者。」

〔八〕 「五才」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均作「五行」,黄注本改。《
校证》:「案作『才』是,《程器》篇:『人禀五材。』《梁书》亦作『才』。」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作『行』字是。《原道》篇云:『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语与此同。惟《程器》篇有『
人禀五材』句,则作『才』亦通。」按「五才」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后汉书马融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

〔九〕 《校注》:「『拟』,两京本作『娱』。按『娱』字非是。《灵枢经邪客》篇:『天有日月,人有两目。』……《论衡祀义》篇:『日月犹人之有目。』并足为此文当作『拟』之证。」

      范注:「《淮南子精神训》:『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孙君蜀丞曰:『《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耳目戾戾,象日月也;鼻口呼吸,象风气也。」』」

      《注订》:「拟耳目于日月者,极其明也;方声气于风雷者,大其志也。」

〔一○〕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乎」作「于」。

      郭注:「『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即肖貌天地也。」《校注》:「按《灵枢经邪客》篇:『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论衡祀善》篇:『风犹人之有吹煦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

      王金凌:「董仲舒《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说云云(
见上引)。刘勰稍变其文,以声象雷,以气象风,则『气』在此指气息,属元气一类。」

〔一一〕《杂记》:「此即《原道》篇所谓『两仪既生,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

〔一二〕《校证》:「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广文选》、《梁书》『同』作『甚』。」

      《校注》:「『同』,梅校云:『《梁书》作甚。』(
冯舒校同)徐校作甚。……下句云:『名踰金石之坚。』疑『甚』字是。」

      《斟诠》:「形甚草木之脆,名踰金石之坚。《古诗十九首》:『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彦和盖化用此义。」

〔一三〕《诸子》篇:「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斯波六郎:「《尚书泰誓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一四〕《校注》:「『辩』,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作『辨』。……按『辨』字非是。《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即此文所本,原是『辩』字。《梁书》、元本、活字本、畲本、张乙本、梅本、凌本、……四库本、张松孙本,亦并作『辩』,未误。」此处杨氏校语于元本两歧。按元刻本此字稍嫌模糊,但仍可确定为「辨」字。

      《注订》:「此节言人虽为万物之灵,然其易朽如草木之脆弱,必树德建言以垂美名于后世,则人之精神可永,此为《文心》作者之主旨。上段是释此书命名之所由来,此段述一己志向之所归趋。」

      「岁月飘忽,……不得已也」,《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书名之由来和自己著书立说的志向。

予生七龄〔一〕,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踰立〔二〕,则尝夜梦〔三〕执丹漆之礼器〔四〕,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五〕。大哉圣人之难见也〔六〕,乃小子之垂梦欤〔七〕!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八〕。

〔一〕 梅注:「《梁书》无『生七龄』以下十四字。」《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无『予生七龄』以下十四字。」

〔二〕 《论语为政》:「三十而立。」

〔三〕 元本、弘治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夜」字,「梦」字以下缺三百二十二字,下接「(观澜而)索源」。《校证》:「
徐云:『「梦」字下脱落三百余字,杨用修补。』」

      《缀补》:「《梁书》、《南史刘勰传》并无『则』字,盖涉上文『则攀而采之』而衍。」

〔四〕 《校注》:「按《史记儒林传序》:『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史记孔子世家赞》:「车服礼器。」《札记》:「丹漆之礼器,盖笾豆也。」《注订》:「礼器不仅笾豆之类,此是梦境,无指实也。」

〔五〕 《校证》:「王惟俭本无『乃』字。」

      《缀补》:「案《御览》六百一引《梁书》、《南史》并作『寤而喜曰』。」

〔六〕 《校证》:「纪本『也』误『哉』。《御览》六○一引《梁书》,此句上有『曰』字。」

      《校注》:「按《南史》勰传亦有『曰』字。寻绎文气,当以有『曰』字为胜。」又:「按芸香堂本、翰墨园本『也』误作『哉』,非是。」

〔七〕 《校证》:「《广文选》、《读书引》、《梁书》『乃』作『乃』,王惟俭本『欤』作『与』。」

      「小子之垂梦」,犹云垂梦与小子。

      《杂记》:「此孔子『文不在兹』,及梦见周公之意,不必胶柱锲舟也。」

〔八〕 《校注》:「『人』,《南史》作『灵』。按『灵』字非是。『人』当作『民』,盖唐避太宗讳而未校复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即此文之所自出。《原道》篇『晓生民之耳目矣』,亦作生民。」

敷赞圣旨〔一〕,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二〕,弘之已精〔三〕,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四〕。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五礼资之以成〔六〕,六典因之致用〔七〕。君臣所以炳焕〔八〕,军国所以昭明〔九〕,详其本源,莫非经典〔一○〕。

〔一〕 《斟诠》:「敷赞圣旨,谓敷陈赞述圣人之微言大义也。」

〔二〕 马郑,指马融、郑玄。马融注《孝经》、《论语》、《尚书》、《诗》、《易》、《三礼》,着有《三传易同说》。郑玄是马融弟子,注有《论语》、《孝经》、《尚书》、《三礼》和《毛诗笺》等。

〔三〕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斟诠》:「弘谓廓而大之也。《论语卫灵公》:『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广雅释诂》:『弘,大也。』」此处谓发扬光大。

〔四〕 范注:「铃木云:《御览》无此二句。」「就」,即使。《
抱朴子外篇自叙》:「乃计作细碎小文,……未若立一家之言。」《注订》:「『未足立家』云者,此《文心》成书寄意所在,盖马郑前修已精,于建言事业,别不见途径也。故云。」

〔五〕 《校证》:「《御览》引《梁书》,『枝条』作『之条枝』。」

      《校注》:「按今《梁书》、《南史》勰传并同今本,《御览》所引非是。《诸子》篇:『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尤为切证。」《注订》:「云经典枝条者,言文章之用,辅翼群经,亦学体要之不可忽者,其为效至宏,故下云五礼六典,君臣军国,皆从用字上发挥。」《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出《五经》。」

〔六〕 《校证》:「《御览》引《梁书》,『成』下有『文』字。」

      《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玄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

〔七〕 《校证》:「《御览》引《梁书》『之』下有『以』字。」《周礼天官冢宰》:「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校注》:「按《御览》所引非是。《论语八佾》:『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易系辞上》:『备物致用。』是『
以成』、『致用』皆有所本也。」

〔八〕 范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着明。』」

〔九〕 两句意指君臣关系和军国大事都更上轨道。

〔一○〕黄注:「非,一作外。」《校注》:「按以《宗经》篇『莫非宝也』,《诔碑》篇『莫非清允』,《体性》篇『莫非情性』例之,『外』字非是。」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序志》篇说,本来想注儒经,但马融、郑玄已经注得很精当,自己即使有些独到的见解,也难得自成一家,因为文章是经典的枝条,追溯本源,莫非经典,所以改注经为论文。这里说明刘勰对文学的看法,就是文学的形式,可以而且必须有新变(《通变》篇),文章的内容却不可离开圣人的大道(《原道》篇、《征圣》篇、《宗经》篇),《文心雕龙》确是本着这个宗旨写成的。」(修订版第二编)

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一〕,辞人爱奇,言贵浮诡〔二〕,饰羽尚画〔三〕,文绣鞶帨〔四〕,离本弥甚,将遂讹滥〔五〕。

〔一〕 《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词体,缥渺浮音。」「文体解散」,谓文章的体制散乱。

〔二〕 《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

〔三〕 《斟诠》:「喻徒尚文饰,有失本真,辞华而情伪也。《庄子列御寇》:『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乎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夫何足以上民?」』宣颖曰:『羽有自然文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成疏:『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

      《征圣》篇:「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

〔四〕 斯波六郎:「《法言寡见》篇:『今之学也,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李注:『鞶,大带也;帨,佩巾也。』」按李注下文又云:「衣有华藻文绣,书有经传训解也。」《后汉书儒林传论》引《寡见》篇此文,注云:「喻学者文繁碎也。」

〔五〕 范注:「《通变》、《定势》二篇已论之。」「本」,指经典。「讹滥」,讹谬泛滥。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其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

      李谔《上隋高帝革文华书》:「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情采》篇:「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风骨》篇:「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

      《斟诠》:「《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此所谓『滥』也。则滥之为用,在尚浮夸也。」

      纪评:「全书针对此数语立言。」

      《注订》:「自『文体解散』以下,至『将遂讹滥』,言于文章上欲作整理工夫,全书概旨,咸本于此。」

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一〕;尼父陈训,恶乎异端〔二〕。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三〕。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四〕。

〔一〕 《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蔡沈《书集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于辞而亦不至于有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人身上有领,下有要,乃体之关会处,事理之有要,亦犹是也。」《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吴林伯《文心雕龙序志义疏》(本篇以下引吴氏语皆同此):「体要,即本篇下文『体于要』,体,本也,言辞以要约为本,因与『浮诡』相反。」(《辽宁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一年六期)「体要」,犹精要,具体而概括,此又一解。

〔二〕 《左传》哀公十六年称孔子死,鲁哀公悼之曰:「呜呼哀哉,尼父。」

      《论语为政》:「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异端」,谓不合正道者。

      《斟诠》:「此处异端,指其时辞人言务浮诡,文遂讹滥而言。」

〔三〕 《校释》:「『异』疑『奥』误。《史记屈原列传》:『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予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辞训二句,即总上『《周书》论辞,尼父陈训』四句之义而言之也。……恶异端,即不好异,故此总说奥义,惟举体要耳。」按《诠赋》篇:「虽读千赋,愈惑体要。」《书记》篇:「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杂文》篇:「此立体之大要也。」

      林纾《春觉斋论文述旨》第六节:「《文心雕龙征圣第二》有曰:『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是言一本于《易》,一本于《书》,推而言之,则知此者,作文乃无死句,论文亦得神解。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

      牟世金《范注补正》:「『《周书》论辞』之『辞』,『尼父陈训』之『训』,各不相同,一是『辞尚体要』,一是『攻乎异端』,这就是所谓『辞训之异』。圣人和经书所说虽异,但都应领会其主要精神;『宜体于要』,此之谓也。」按「异」字可通,非「
奥」之误。

〔四〕 《缀补》:「案《御览》引《梁书》『于是』作『由是』。」

      《校注》:「『笔』,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管』;《读书引》、《莒州志》同。按『笔』、『管』于此并通,然《梁书》、《南史》作『
笔』,则『管』字或出后人臆改。」

      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斟诠》:「和墨,即调墨。」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这部书的目的是为了阐发儒家经典来纠正当时浮诡讹滥的文风。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一〕,陈思序书〔二〕,应玚《文论》〔三〕,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四〕,弘范《翰林》〔五〕,各照隅隙〔六〕,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七〕,或铨品前修之文〔八〕,或泛举雅俗之旨〔九〕,或撮题篇章之意。

〔一〕 《校证》:「『于』,畲本、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如』。」《缀补》:「案《经济类编》引『于』作『如』,《梁书》同。『如』犹『于』也。」「述典」,指《典论论文》。《典论》全书已佚,只存《论文》、《自序》两篇。《论文》见于《
文选》卷五十二,亦非全文。

〔二〕 指陈思王曹植《与杨德祖书》,见《文选》卷四十二。

〔三〕 指应玚《文质论》,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二,辑入《全后汉文》卷四十二。

      《札记》:「案此文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以黄注指为此篇,故录之。」吴林伯:「刘勰所谓『文』,包括自然、典制、文学、艺术等,故本篇直以《文质论》为文论。」

〔四〕 指挚虞《文章流别论》。《校注》:「『治』,文津本作『
洽』。芸香堂本、翰墨园本、思贤讲舍本、崇文本同。按『洽』字误,已详《颂赞》篇『而仲治《流别》』条。」《晋书挚虞传》:「
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全书已佚,辑文见《全晋文》卷七十七。(张溥、严可均、张鹏一等人均有辑本。)

      《玉海》卷五十四:「《隋志》:『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挚虞《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

〔五〕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李充《翰林论》,全书已佚,《全晋文》卷五十三辑得八条。范注又从《文选》中辑得两条。

      《训故》:「《隋经籍志》:『《翰林论》三卷,晋著作郎李充撰。』《晋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历官大著作郎,注《尚书》及《周易旨六论》、《释庄论》二篇,诗赋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传中不言有《翰林论》,而《玉海》引《翰林论》,亦云弘范。」

      《札记》:「李充,《晋书》字弘度,此云宏范,或其字两行。文仅存数条,……观其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故极推孔、陆,而立名曰《翰林》。」

      吴林伯:「《晋书李充传》称充字弘度。《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晋何法盛《晋中兴书》,《文选》任彦升《王文宪集序》李善注引王隐《晋书》,陆公佑《新刻漏铭》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亦均以充字弘度。惟明钞本《太平广记》云李弘范《翰林明道论》,则弘度弘范本为二人,弘范之论乃明道之作,与弘度之论文者不同。刘勰以弘度为弘范,是记忆之误,《玉海》因之,亦曰弘范。或以《晋书李充传》不言充作《翰林论》,遂疑《翰林论》非充作,非也。」

〔六〕 《校注》:「《淮南子说山》篇:『受光于隙照一隅。』」

〔七〕 《晋书阮籍传》:「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臧否当时之才」,如《典论论文》,曹植《与杨德祖书》。

〔八〕 《南齐书文学传论》:「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摘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晋人论文之作,以陆机之赋为最先。观其所举文体,惟举赋、诗、碑、诔、铭、箴、颂、论、奏、说,不及传状之属,是即文笔之分也。又陆云《答兄平原书》多论文之作,于文章得失,诠及细微,其于前哲,则伯喈、仲宣之作,多所诠评,其于时贤,则张华、成公绥、崔君苗之文,并多评核。二陆工文,于斯可验。自是以外。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如傅玄《七谟序》、《连珠序》,推论二体之起源,旁及汉魏作者之得失(均见《艺文类聚》引)。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左思《三都赋序》(《文选》)、卫权《三都赋略解序》、刘逵《蜀都吴都赋注序》(并见《晋书左思传》),推论赋体之起源,与汉儒『铺陈』之训,宛为符合(又郭象文《碑铭论》,今不传)。其着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见严辑《全晋文》),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又李充《翰林论》五十四卷,今群书所引,亦仅七则(见《全晋文》),大抵于各体之文,均举佳篇为式。彦和论文,多所依据,亦评论文学之专书,汇而观之,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窍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

〔九〕 曹植《与杨德祖书》:「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

魏典密而不周〔一〕,陈书辩而无当〔二〕,应论华而疏略〔三〕,陆赋巧而碎乱〔四〕,《流别》精而少功〔五〕,《翰林》浅而寡要〔六〕。

〔一〕 傅庚生《批评通论》:「《论文》不过《典论》中之一篇,备一格者,自不同于论文之专著。『不周』不足为其瑕颣。且创论成篇,能兼及文体、理论与品评诸目,而识多精确,意极平直。文气之论,实祭先河,致足多也。」《文论选》:「《典论论文》分析作家作品不同的气,各种文体不同的特征,比较细密,但仍然只是引了端绪,未能就这些问题作全面周到的阐发,故云『密而不周』。」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以《典论论文》评人仅及七家,论文止于四体故也。」

〔二〕 傅庚生《批评通论》:「陈思王《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赞扬而已,无与于品藻。又云:『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亦似未知重视文学本身之价值。故杨修复笺以驳之云:『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强着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则皆有愆乎!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锺,书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子建盖长于创作,而绌于批评者。『辩而无当』,所评甚允。」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陈思王《与杨德祖书》中列序当时文士曰:『今世作者,可略而言;……』所举仅六子,视子桓去阮瑀、孔融而增杨修,对于诸家文学茫无定评。其下又曰:『
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是亦重视批评学者。然又曰:『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不知批评文学与文学之区别也。至言『辞赋小道,未足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犹称壮夫不为』,则不知文学之价值,故谓其『辩而无当』。」《文论选》:「曹植《与杨德祖书》讥嘲陈琳不长辞赋,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论好尚不同,不以辞赋为君子等,其言皆闳辩,但破多于立,故彦和认为无当。」

〔三〕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应玚《文质论》云:『丕泰易趋,道无攸一;二政代序,有文有质。』盖言文质之宜,非论文也。不识彦和所谓『疏略』者,果指此否?」《批评通论》:「应玚《
文质论》,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今即之以求衡文之准,自感其『华而疏略』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自应玚着《文质论》(其文多用韵),以为『二政代序,有文有质』,而归结于『言辨国典,辞定皇居,然后知质者不足,而文者有余』。此说可与魏文『文章经国之大业』相表里,而所重则在『文』也。若彦和之论,则云『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序志》篇),而『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音》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章表》篇)。是则舒文载实之说,所重乃在乎『质』矣。故彦和责应氏之论为『华而疏略』,职是故也。」

      吴林伯:「应玚《文质论》辞采光华,然以『文』为『
泰』,以『质』为『否』,通篇抑『质』扬『文』,与孔子『文质彬彬』,与刘勰『文附质』、『质待文』之旨相背,故曰疏略。」

〔四〕 《总术》篇:「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斟诠》:「所谓『纤悉』、『未该』,即『巧而碎乱』之意。」《札记》:「碎乱者,盖谓其不能具条贯。然陆本赋体,势不能如散文之叙录有纲,此与《总术》篇所云,皆疑少过。」

      傅庚生《批评通论》:「(陆赋)独以用赋体申明,条贯难明,陆云所指『文适多体,便欲不清』,殆亦谓此。重以自陈甘苦,有轮扁难言之累,故彦和谓其『巧而碎乱』也。」

〔五〕 《校证》:「『功』原作『巧』,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功』,今据改。」

      《校注》:「巧,黄校云:『《梁书》作功。』纪昀云:『功字是。』按《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少功』二字所本。(下「《翰林》」句用「寡要」二字。)当以作『功』为是。张乙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功』;《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同,当据改。」

      《考异》:「巧、功并通。惟《史记》『劳而少功』,不足据改,盖劳可言功,而精可论巧,故从巧为长。」

      颜延年《庭诰》:「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文镜秘府论》:「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乃作者之师表。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缉胜辞,亦才人之苑囿。」

〔六〕 郭绍虞曰:「《玉海》六十二引作『博而寡要』,窃以为刘氏所下评语,于魏文、陈思诸家均是优劣互见,当以博为近是。」

      《校注》:「『浅』,《玉海》六二引作『博』。按《
诗品序》:『李充《翰林》,疏而不切。』所评与舍人略同。《玉海》所引,或伯厚意改之也。」郭绍虞《批评史》上卷:「今就严可均《全晋文》所辑诸条考之,大都是于每体中择其尤佳者,略加评论,以为标准。……此外如锺嵘《诗品》『潘岳』条称:『《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王懋《野客丛谈》『《百一诗》』条亦引有『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则又就一人之作而加以评论者,惟均嫌琐屑,此刘勰所以讥其寡要欤?」

      锺嵘《诗品序》:「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
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

      《斟诠》:「《诗品》论『《翰林》疏而不切』,所谓『疏』乃广泛之意,与彦和之所谓『博』,词异而义同。『不切』即『寡要』也。且『博而寡要』语出《史记太史公自序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彦和所本,与上句『精而少功』对文。杨以为『或伯厚意改』,臆度无据,未可从。审《文镜秘府论》谓『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则其涉论之广博,可想而知;又黄季刚先生《札记》谓『《翰林论》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则其非『浅』明矣。斟酌再四,仍以顺从各句笔序义例,依《
玉海》订正为胜。」

又君山公干之徒〔一〕,吉甫士龙之辈〔二〕,泛议文意,往往间出〔三〕,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四〕。不述先哲之诰〔五〕,无益后生之虑。

〔一〕 《全后汉文》所辑桓谭《新论》佚文中,有三数条涉及文论。但其中《求辅》篇、《道赋》篇虽有论文之说,无关宏旨。

      《论衡定贤》篇:「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案书》篇:「论说世疑,桓君山其上也。」

      《论衡超奇》篇推崇桓谭:「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云、子长之徒,君山为甲。」

      《文心》中存君山论文三条:《哀吊》篇:「相如之《
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通变》篇:「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

〔二〕 应贞,字吉甫,为应璩之子,西晋学者。

      《隋书经籍志》录《应贞集》一卷,佚。《三国志王粲传》称应贞「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称应贞「能谈论」。其论文语无考。

      蒋祖贻:「吉甫论文语恐指其《百一诗注》。」《札记》:「士龙与兄平原书牍,大抵商量文事。」陆云与兄平原书凡数十通,大率讨论文事,但过涉琐碎,无关宏旨。

〔三〕 《校注》:「《史记自序》:『诗书往往间出矣。』」在这里是说桓、刘诸人偶有论文的话,但属于一般议论。

〔四〕 《校注》:「《孟子尽心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赵注:『澜,水中大波也。』」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五〕 《校证》:「两京本『诰』作『谟』。」「诰」,教训。《
注订》:「先哲之诰,指周孔诸经。」

      王运熙《〈文心雕龙序志〉「先哲之诰」解》谓此处:「所谓根源,系指儒家经典,而叶、澜比喻后代的文章。《序志》上文云:『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详其本源,莫非经典。』比喻上下呼应,意思更为明显。……按先哲指古代圣人。《征圣》云:『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也以上哲称圣人。」(油印本)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魏晋以来的文论著作,认为其不足之处是「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一〕,师乎圣〔二〕,体乎经〔三〕,酌乎纬〔四〕,变乎骚〔五〕,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六〕。若乃论文叙笔〔七〕,则囿别区分〔八〕,原始以表末〔九〕,释名以章义〔一○〕,选文以定篇〔一一〕,敷理以举统〔一二〕,上篇以上,纲领明矣〔一三〕。

〔一〕 「本乎道」是以道为本原,于是乎有《原道》篇。

〔二〕 「师乎圣」是以儒家的圣人为师,于是乎有《征圣》篇。《
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所以说「师乎圣」。

〔三〕 「体乎经」是以经书为主来定体制。《宗经》篇:「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四〕 「酌乎纬」是对于纬书要斟酌去取,就是对于其中「无益经典」(《正纬》)的部份要去掉,对于其中「有助文章」(《正纬》)的部分要酌量吸收,于是乎有《正纬》篇。

〔五〕 「变乎骚」说明《楚辞》是《风》《雅》的变体。于是乎有《辨骚》篇。

      宋胡寅《题〈酒边词〉》:「诗出于《离骚》、《楚辞》,而《离骚》者,变风、变雅之怨而迫、哀而伤者也;其发乎情则同,而止乎礼义则异。」(《宋六十名家词》)

      朱熹谓《楚辞》中「凡其寓情草木,托意男女,以极游观之适者,变风之流也。叙事陈情,感今怀昔,不忘君臣之义者,变雅之类也」(《楚辞集注》)。《文体明辨序说》:「按《楚辞》,《诗》之变也。……《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
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古文辞类纂序》:「辞赋类者,《风》《雅》之变体也。」

〔六〕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读书引》『亦云』作『云亦』,误。《明诗》篇:『亦云周备。』亦作『
亦云』。」「极」,尽也。刘勰认为文章的关键莫过于这五篇了。

〔七〕 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乃」字。

      《札记》:「六朝人分文笔,大概有二途:其一以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其一以有文采者为文,无文采者为笔。谓宜兼二说而用之。」范注:「论文叙笔,谓自《明诗》至《哀吊》皆论有韵之文,《杂文》《谐讔》二篇,或韵或不韵,故置于中;《史传》以下,则论无韵之笔。」

〔八〕 《校证》:「『囿』,汪本作『品』,两京本作『派』。冯本墨钉。」「囿别区分」是说分门别类,就是划分成小类。

      《斟诠》:「囿别区分,谓画定封域,以别白大类;排比品目,以分见各体也。囿,封域之意。《说文》:『囿,苑有垣也。』段注:『凡分别区域曰囿。』……《论语子张》篇:『区以别矣。』朱注:『区,犹类也。』」

〔九〕 「原始以表末」是论述每一体文章的起源和流变。「末」谓末流。

      《校注》:「『末』,训故本作『时』,注云:『一作来。』按『来』盖由『末』致误。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作『时』,是也。《文心》上篇自《明诗》至《书记》,于每种文体皆明其缘起,故曰:『原始以表时。』若作『末』,则多所窒碍。因文体之次要者,舍人往往仅一溯源而已,并未详其流变也。」

〔一○〕「释名以章义」,是解释各种文体名称的含义,就是从每一体文章的命名上来表明这类文章的性质。

〔一一〕「选文以定篇」,是选出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品来加以评定,就是评论每一体文章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一二〕「敷理以举统」,是敷陈事理来举出文章的体统,就是说明每一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标准风格。

      《札记》:「『原始以表末』四句,谓《明诗》篇以下至《书记》篇,每篇叙述之次第。兹举《颂赞》篇以示例:自『昔帝喾之世』起,至『相继于时矣』止,此『原始以表末』也。『颂者容也』二句,『释名以章义』也。『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以下,此『选文以定篇』也。『原夫颂惟典雅』以下,此『敷理以举统』也。」

      《杂记》:「兹举《明诗》篇以示例:自『大舜云』起,至『莫非自然』,此释名以章义也。『昔葛天氏乐辞云』起至『其来久矣』,原始以表末也。『自商及周』起,至『而纲领之要可明矣』,选文以定篇也。以下敷理以举统。」

〔一三〕「上篇」犹今之言「上编」。「上篇」之「上」,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一」,误。

至于割情析采〔一〕,笼圈条贯〔二〕,摛神性〔三〕,图风势〔四〕,苞会通〔五〕,阅声字〔六〕,崇替于《时序》〔七〕,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八〕,耿介于《程器》〔九〕,长怀《
序志》,以驭群篇〔一○〕,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一一〕。

〔一〕 《校证》:「『割』,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剖』。」《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作『剖情析采』,是也。『割』字亦当据改。」

      《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采』作『
表』。」按《文心雕龙》有《情采》篇,「剖情析采」就是剖析情采。范注:「剖情析采,情指《神思》以下诸篇,采则指《声律》以下也。」

〔二〕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
笼』上有『必』字。」

      蒋祖贻:「『笼圈』即『概括』之意,《夸饰》篇『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可证。『条贯』即『条理』之意。《史记屈原传》:『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东方朔《答客难》:『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筳撞锺,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声音哉!』《文心镕裁》篇亦有『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之语。其中的『条贯』,均为『条理』之意。『笼圈条贯』盖即『概括文章的条理』。」

      《斟诠》:「谓笼罩表里,以圈守规范;条举理障,以贯通变化也。笼圈,本指管制禽兽之笼槛圈牢,……此处作动词用。笼,《正字通》云:『总括也。』……圈,闲束之意。……枚乘《上重谏吴王书》:『积聚玩好,圈守禽兽。』……彦和以情采二字,包举作文之内外要求。如自第六卷《神思》以至第九卷《总术》二十目,皆所以示学者以规矩准绳与理论体系。就其范类笼而圈之,故云笼圈;因其统序条而贯之,故云条贯。彦和于列论创作规范二十目外,又于第十卷提出批评理障,如《时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目,以会通历代文章之变化,亦条贯之谓也。」

〔三〕 《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性』误『往』。」「摛」,发,布。「神性」,指《神思》、《体性》两篇。

〔四〕 「图」,绘写。「风势」,指《风骨》、《定势》两篇。

〔五〕 《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苞』作『包』,『包』上有『幽远』二字;张之象本『苞』作『包』,『包』上有『以』字。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读书引》『苞』上有『
幽远』二字。王惟俭本『苞』作『包』。」《考异》:「『苞』『包』古通。郭忠恕《佩觿集》云:『草名之苞,当通厥包之包。』从包是。」「苞」,苞举。「会通」,指《附会》《通变》两篇。

〔六〕 「阅」,览,察。「声字」,指《声律》《练字》两篇。

〔七〕 《校注》:「『替』,《梁书》、《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作『赞』。张乙本、训故本同。畲本作『●』。按《说文》并部:『,废也;一曰偏下也,,或从兟从日。』则『赞』、『●』均为『』之误(「替」为「
」之俗体)。《时序》篇赞『崇替在选』,尤其明证。《国语楚语下》:『蓝尹亹曰:「吾闻君子唯独居思念前世之崇替者。」』即『崇替』二字所本也。」《校证》:「《时序》篇、《祝盟》篇俱有『崇替』语。」「崇替」,兴废,盛衰。《时序》篇叙历代文运之升降。

〔八〕 「怊怅」,元刻本、弘治本以下诸明刻本并作「怡畅」。《
校证》:「梅据王嘉丞改。王惟俭本正作『怊怅』。按作『怊怅』是,《梁书》正作『怊怅』,《明诗》篇、《风骨》篇亦有『怊怅』语。」「怊怅」,惆怅。《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

      《校注》:「按《梁书》正作『怊怅』;《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畲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别解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同。王改是也。舍人于《知音》篇中所露怊怅之情,极为显明。若作『怡畅』,则非其指矣。」

〔九〕 《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耿介」,光明正大。

      《校注》:「按《程器》一篇,舍人抑郁不平之气,溢于辞表。则此『耿介』二字含义,与《离骚》或《九辩》之『耿介』异趣。《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
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文选》潘岳《秋兴赋》:『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谢惠连《秋怀》诗:『耿介繁虑积,展转长宵半。』陆机《猛虎行》:『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刘铄《拟青青河边草》诗:『良人久徭役,耿介终昏旦。』应璩《与满公琰书》:『追惟耿介,迄于明发。』与舍人所用『耿介』意,正相合也。」

〔一○〕牟注:「『长怀』,申述作者的情怀。『长』,引长。」

〔一一〕《注订》:「『毛目』者,细目也。」《校注》:「《抱朴子外篇君道》:『操纲领以整毛目。』《南齐书顾宪之传》:『举其纲领,略其毛目。』又《高逸顾欢传》:『纲领既理,毛目自张。』《弘明集》柳《答梁武帝敕》:『振领持纲,舒张毛目。』并以纲领与毛目对言。」

      蒋祖贻:「『毛目』,细目。《汉书刑法志》:『毛举细故。』《晋书天文志》:『枉矢如流星,苍黑蛇行,望之若有毛目,长数匹着天。』黄注引《子华子》以为『毛举其目』云云,恐非是。」

位理定名〔一〕,彰乎《大易》之数〔二〕,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三〕。

〔一〕 蒋祖贻:「《文心情采》篇:『设模以位理。』『位理』,指安排各篇先后之『理』。『定名』,指每篇题目之推敲。《文心》每篇先后及每篇题名,都是经过作者的慎重考虑的。」

〔二〕 范注:「《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大易』,疑当作『大衍』。」《校注》:「按范说是。凌廷堪《祀古辞人九歌》:『探大衍兮取数。』(《校礼堂集》卷六)已疑『易』字为误矣。」「衍」,推演也。孔疏引京房云:「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

      斯波六郎:「按彦和据《系辞》之文,故意改『大衍』为『大易』。以『大易』称《易》之例,见《正纬》第四,又见《抱朴子喻蔽》篇。」

      《斟诠》:「《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王弼曰:『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贯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孔疏:『马季长云:「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是以太极之一,两仪之二,日月之二,四时之四,五行之五,十二月之十二,二十四气之二十四,合计之为五十。太极不动,除一则为四十九耳。』」清焦循《易通释》:「大衍犹言大道。」

〔三〕 「四十九篇」不包括《序志》,一说不包括《原道》。按仍以前说为妥。

      以上为第四段,介绍全书基本内容及写作体例。

夫铨序一文为易〔一〕,弥纶群言为难〔二〕。虽复轻采毛发〔三〕,深极骨髓〔四〕,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五〕。

〔一〕 《校证》:「《梁书》『序』作『叙』。」何义门批:「序一作叙。」

      郭注:「铨序,谓衡量论述。铨序一文者,如李充《翰林论》:『陆机《议晋断》,亦其美矣。』『相如《喻蜀父老》,可谓德音矣。』又如锺嵘《诗品序》:『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

〔二〕 《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能补合牵引天地之道,用此《易》道也。」《中庸》朱注:「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原道》篇:「弥纶彝宪。」《附会》篇:「弥纶一篇。」「弥纶」两字连用有综合组织、整理阐明之意。郭注:「弥纶群言,谓综合作家而论创作,如《文心雕龙》是也。」曹学佺批:「彦和虽是子类,然会其大全,要之中正,所以为难。」

〔三〕 《校注》:「『复』,黄校云:『一作或。』徐云:『《
梁书》作「虽复」;伯元改为「或」,又重下「或」字。』何焯改『
或』。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谢钞本、四库本作『复』,与《梁书》同。《论说》、《封禅》、《定势》三篇,并有『虽复』之文,则作『复』是。」

      《校证》:「《广文选》『复』作『或』,谢校作『或』。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读书引》『采』作『采』。」

      「毛发」比喻写作中的枝节问题。

〔四〕 「骨髓」比喻写作中的根本问题。

〔五〕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不』下有『可』字。谢徐校俱删『可』字。」

      《校注》:「冯舒于『不』下沾『可』字。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并有『可』字。以《程器》篇『不可胜数』例之,冯沾『可』字是也。」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矣』字。」

      「或有曲意密源,……不可胜数矣」,《神思》篇:「
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意极相似。

及其品列成文〔一〕,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二〕,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三〕。同之与异,不屑古今〔四〕,擘肌分理〔五〕,唯务折衷〔六〕。按辔文雅之场,〔七〕环络藻绘之府〔八〕,亦几乎备矣〔九〕。

〔一〕 《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列』作『评』,冯本墨钉。黄注云:『一作许。』『许』当作『评』。王惟俭本『
品列』作『评品』。」

      《校注》:「『列』,黄校云:『一作许。』徐校『
评』。何焯校同。按《梁书》、《广文选》、……作『评』;畲本、张乙本、训故本同。徐、何校是也。黄氏校语『许』字,当为『评』之误。」

〔二〕 《礼记曲礼》:「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宋玉《九辨》:「世雷同而炫耀兮。」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斥世之学者「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

〔三〕 《札记》:「『及其品列成文』七句──此义最要。同异是非,称心而论,本无成见,自少纷纭。故《文心》多袭前人之论,而不嫌其钞袭,未若世之君子必以己言为贵也。即如《颂赞》篇大意本之《文章流别》,《哀吊》篇亦有取于挚君,信乎通人之识,自有殊于流俗矣。」

      《注订》:「势自不可异者,指古人论定之作;理自不可同者,就一己创见之言。苟无创见,则不必轻于反古。既为论定,则不必悭于服膺。同异之间,皆忠恕之旨,伟哉彦和此论也。」

〔四〕 《斟诠》:「屑,顾也。《后汉书马廖传》:『尽心纳忠,不屑毁誉。』」

〔五〕 「擘肌分理」,喻剖判之精密也。《文选》张衡《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注:「虽毫厘肌理之间,亦能分擘。」牟注:「这里是比喻对文学理论的分析。」

〔六〕 《补注》:「《史记孔子世家赞》:『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索隐:『《离骚》:「明五帝以折中。」王叔师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断也。中,当也。言欲折断其物而用之,与度相中当也。」』案小司马所引《离骚》在今《九章》中《惜诵》篇,王注殊不瞭悉,故置彼引此。中与衷通。」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评》:「刘勰曾经介绍过自己的论文要旨:『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所谓折衷,就是分析同一事物矛盾着的两端,较其得失,然后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融合成为一种较全面平稳的理论。这种做法虽有时不免流于调和,但若处理得当,则其中确可包含若干辩证法的因素。」(《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七〕 《斟诠》:「『按辔文雅之场』,谓折冲于文雅之场屋,即能控引思理之缰辔,左右逢源,应付裕如也。『按辔』,按抑缰辔,使马徐行。《史记周勃传》(当为《绛侯周勃世家》):『亚夫军细柳,上自劳军,之细柳军壁门,士吏谓从属军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按辔徐行。』」

〔八〕 《校证》:「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谢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
读书引》『环』上有『而』字。两京本『绘』误『脍』。《原道》篇有『藻绘』语。《情采》篇:『藻饰以辩雕。』『藻饰』、『藻绘』义同。」

      「按辔」、「环络」,指巡视。《斟诠》:「谓涉猎于藻绘之府库,亦可掌握辞采之笼头,得心应手,优游不迫也。『环络』,收绕笼头,使马驻足。」

〔九〕 《校释》:「舍人『几乎备矣』之言,即陆士衡『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之意。」

但言不尽意〔一〕,圣人所难〔二〕;识在缾管〔三〕,何能矩矱?〔四〕茫茫往代,既沈予闻〔五〕;眇眇来世〔六〕,倘尘彼观也。〔七〕

〔一〕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孔疏:『意有深邃委曲,非言可写,是言不尽意也。』」《文赋》:「至如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文章之事,神思为贵。大匠能与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也。

〔二〕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圣人』作『前圣』。」

〔三〕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缾』作『瓶』。黄丕烈引活字本、《广文选》作『鉼』。」《考异》:「『瓶』、『缾』同,『鉼』俗字,见《正字通》。」

      《左传》昭公七年:「虽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注:「挈缾,汲水,喻小知。」谓虽仅有挈瓶汲水之小知。《庄子秋水》篇:「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缾管」,形容见识微小。

〔四〕 《校证》:「『矩矱』原脱『矱』字,梅据许补。案《梁书》正作『矩矱』。冯本、汪本作『规矩』。张之象本、两京本作『规短』,『短』即『矩』误。」

      《校注》:「元本作『规矩』。按『矩矱(音获)』一作『灾矱』。《离骚》:『求灾矱之所同。』《楚辞哀时命》:『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矱于虞唐。』王注:『矩,法也;矱,度也。』」

〔五〕 《校证》:「『沈』,畲本、《唐文选》、《梁书》作『洗』。卢云:『「沈」似当作「况」,「况」与「贶」古通用。』纪云:『「洗」字是。』器按《战国策赵策上》『武灵王平昼闲居』章:『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沈于所闻。』即彦和所本,卢纪说俱未是。」

      《校注》:「《商子更法》篇:『夫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汉书扬雄传下》(《解嘲》):『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溺闻』,亦『沈闻』也。其作『洗』者,乃『沈』之形误。」

      斯波六郎:「铃木先生《校勘记》云:《梁书》作『洗』是也。『洗』字与『尘』字相对。」

      《缀补》:「案《经济类编》引『沈』作『洗』,《梁书》同。『洗』盖『沈』之误;或浅人所改。『沈』犹『溺』也。此彦和自谦之辞。《战国策赵策》:『学者沈于所闻。』《商君书更法》篇、《史记商君传》、《新序善谋》篇并云:『学者溺于所闻。』『沈』、『溺』同义,此其验矣。」

      《斟诠》引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参详辞义,此文似应作『洗』字。彦和著书,博采前修,自抒卓见,故曰:『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其书初成,未为时流所称,乃至负书干沈约于车下,其彷徨求索,寄怀来者,惧遂湮灭,没世无闻,衷情盖可想见。夫先哲洗我之蒙蔽,而我不能贻后生以谠言,斯志士之大痛也。『茫茫往哲,既洗予闻。』此彦和受知于前哲者也。『眇眇来世,倘尘彼观。』则己之著述,能入来世之目与否未可知也。倘者冀望之辞,亦未可必之辞也。前闻沃我,故曰『洗』;人观己作,故谦言『尘』。尘洗文义,正相锋对。故知作洗为长。若沈闻溺闻,则是为见闻所蔽,非彦和此文之意旨矣。」《斟诠》:「洗有推陈出新,承先启后之意,若作『沈闻』,固然有高自傲视,目空往古之嫌,与下句不相贯串;即作『况闻』,亦未免傍人门户,耳食陈言之疚,与上文无以圆说。权衡轻重,皆不若洗字为得。」

〔六〕 《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眇眇』作『渺渺』。」《斟诠》:「渺眇,音同义通。《文赋》:『志眇眇而临云。』注:『眇眇,高远貌。』」

〔七〕 《校证》:「『倘』,畲本、《广文选》、《梁书》作『傥』;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王惟俭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四库本、王谟本、吴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读书引》作『谅』。」

      《缀补》:「案『倘』犹『或』也,『尘』犹『污』也。此亦彦和谦辞。《程器》篇:『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尘』亦『污』也,与此同例。」

      《校证》:「《广文选》、《梁书》无『也』字。谢云『一本无也字』。」

      范注:「《诸子》篇曰:『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

      第五段阐述评论作家作品和对待文学理论的态度和方法。

赞曰:生也有涯,无涯惟智〔一〕。逐物实难,凭性良易〔二〕。傲岸泉石〔三〕,咀嚼文义〔四〕。文果载心,余心有寄〔五〕。

〔一〕 《校注》:「按《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释文:『(知)音智。』」

〔二〕 郭注:「两句承上文而言,逐物实难,亦即承《养生主》下文:『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凭性良易,又用《养生主》『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也。」

      《斟诠》:「谓以短促之寿命,追逐无涯之知识,实在困难,但凭天赋之才情,抒写自发之灵感,毕竟容易也。」

      蒋祖怡:「『逐物』即『随物』。《楚辞河伯》:『
乘白鼋兮逐文鱼。』『逐』与『随』同义。『逐物实难』句系指『穷尽物理为难』之意。而『凭性良易』句则指『性情之所好』,即下文的『傲岸泉石,咀嚼文义』,亦即隐居而论文是比较容易做到的。这是解释自己何以不从事注经以求立名,而要从事于论文以传后的原因。」

      吴林伯:「逐物一般指俗士追逐名利,以满足私欲。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流俗难悟,逐物不还。』又《答难养生论》:『欲以逐物害性。』本篇『逐物』指汲汲求仕。」结合刘勰在写《
文心雕龙》时尚未入仕的背景,这样解也可通。「凭性」,指凭性之所好,指下文的「傲岸泉石」。

〔三〕 「傲岸」,谓高傲之性,与世异也。《校注》:「《晋书郭璞传》(《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顽龙鱼之间。』」《札记》:「鲍照《代挽歌》:『傲岸平生中,不为物所裁。』」

〔四〕 《文论选》:「『傲岸泉石』二句──意思是自己不愿富贵,而要傲岸在山水之间,探索、钻研写作的方法。」

〔五〕 《校注》:「按《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

      《文论选》:「意谓假使文能载道,那么我的心就寄在《文心雕龙》一书了。」





  主要引用书目
《周易正义》 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周易略例》 魏王弼撰 四部丛刊本

《尚书正义》 汉孔安国传,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书集传》 宋蔡沈传 世界书局影印宋元人注《四书五经》本

《尚书大传》 汉伏胜撰,郑玄注 四部丛刊本

《毛诗正义》 汉毛亨传,郑玄笺 中华书局影印本

《诗集传》 宋朱熹注 世界书局影印《四书五经》本

《诗毛氏传疏》 清陈奂撰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韩诗外传集释》 汉韩婴撰,许维遹校释 中华书局本

《周礼注疏》 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仪礼注疏》 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礼记正义》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大戴礼记》 汉戴德撰,北朝周卢辩注 四部丛刊本

《春秋左传正义》 晋杜预注,唐孔颖达正义 中华书局影印本

《春秋公羊传注疏》 汉何休注,唐徐彦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春秋繁露》 汉董仲舒撰,清凌曙注 中华书局本

《春秋谷梁传注疏》 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论语注疏》 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孝经注疏》 唐玄宗注,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尔雅注疏》 晋郭璞注,宋邢昺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孟子注疏》 汉赵岐注,宋孙奭疏 中华书局影印本

《四书章句集注》 宋朱熹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经典释文》 唐陆德明撰 中华书局影印黄焯断句本

《说文解字注》 汉许慎着,清段玉裁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说文通训定声》 清朱骏声撰 中华书局影印断句本

《方言》 汉扬雄着,晋郭璞注 四部丛刊本

《释名》 汉刘熙撰 四部丛刊本

《广雅疏证》 魏张揖撰,清王念孙疏 中华书局影印校点本

《史记》 汉司马迁撰,唐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 中华书局标点二十四史本

《汉书》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汉书补注》 清王先谦补注 商务印书馆本

《后汉书》 宋范晔撰,唐李贤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三国志》 晋陈寿撰,南朝宋裴松之注 中华书局标点本

《晋书》 唐房玄龄等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宋书》 梁沈约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南齐书》 梁萧子显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梁书》 唐姚思廉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南史》 唐李延寿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隋书》 唐魏征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旧唐书》 五代晋刘昫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新唐书》 宋欧阳修撰 中华书局标点本

《国语》 三国吴韦昭注 商务印书馆本

《战国策》 汉高诱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标点本

《列女传》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华阳国志》 晋常璩撰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通典》 唐杜佑撰 中华书局重印商务本

《史通通释》 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 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本

《文史通义》 清章学诚着 中华书局标点本

《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 范文澜着 人民出版社版

《荀子集解》 周荀况撰,唐杨倞注,清王先谦集解 中华书局诸子集成本

《老子校释》 朱谦之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庄子集释》 清郭庆藩编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列子集释》 杨伯峻撰 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

《管子集校》 郭沫若、闻一多、许维遹撰 科学出版社版

《商君书注译》 高亨撰 中华书局版

《韩非子集释》 陈奇猷撰 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墨子间诂》 清孙诒让撰 中华书局重印商务本

《十一家注孙子》 曹操等注,郭化若译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吕氏春秋集释》 许维遹撰 文学古籍刊行社版

《淮南鸿烈集解》 汉刘安撰,高诱注,刘文典集解 商务印书馆版

《新序》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说苑》 汉刘向撰 四部丛刊本

《法言》 汉扬雄撰,晋李轨注 四部丛刊本

《论衡集解》 后汉王充着,刘盼遂集解 中华书局版

《白虎通》 汉班固撰 四部丛刊本

《风俗通义校注》 汉应劭撰,王利器注 中华书局版

《人物志》 魏刘劭撰,北魏刘注 文学古籍刊行社版

《西京杂记》 旧题汉刘歆撰,疑为梁吴均撰 四部丛刊本

《抱朴子内外篇》 晋葛洪撰 中华书局诸子集成本

《抱朴子内篇校释》 王明撰 中华书局版

《金楼子》 梁萧绎撰 四部丛刊本

《刘子集校》 相传北齐刘昼撰,林其锬、陈凤金集校,考辨作者为刘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颜氏家训集解》 北齐颜之推撰,王利器集解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焚书》 明李贽着 中华书局版

《容斋随笔》五集 宋洪迈撰 商务印书馆版

《能改斋漫录》 宋吴曾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困学纪闻》 宋王应麟撰,清翁元圻注 商务印书馆版

《日知录集释》 明顾炎武撰,清黄汝能笺 扫叶山房刻本

《陔余丛考》 清赵翼撰 中华书局版

《艺文类聚》 唐欧阳询等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初学记》 唐徐坚撰 中华书局版

《太平御览》 宋李昉等编 四部丛刊三编本

《太平广记》 宋李昉等编 中华书局版

《玉海》附《辞学指南》 宋王应麟编 清嘉庆康基田校本

《说郛》 明陶宗仪编 清顺治刊一百二十卷本

《世说新语笺疏》 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余嘉锡笺 中华书局版

《古画品录》 南齐谢赫撰,王柏敏注译 人民美术出版社版

《历代名画记》 唐张彦远撰 人民美术出版社画论丛刊本

《法书要录》 唐张彦远撰 津逮秘书本

《古今图书集成》 清陈梦雷等撰 中华书局影印本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清永瑢等纂 中华书局影印断句本

《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 清邵懿辰撰,邵章续录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楚辞补注》 汉王逸章句,宋洪兴祖补注 中华书局版

《楚辞集注》 宋朱熹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楚辞通释》 清王夫之撰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选》 梁萧统编,唐李善注 中华书局影印宋淳熙本

《文选》六臣注 四部丛刊本

《文选集评》 清于光华撰 扫叶山房石印本题名《评注昭明文选》

《玉台新咏笺注》 陈徐陵编,清吴兆宜注 中华书局校点本

《乐府诗集》 宋郭茂倩编 中华书局校点本

《古文苑》 宋章樵注 四部丛刊本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清严可均辑 中华书局影印本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逯钦立辑校 中华书局版

《蔡中郎集》 汉蔡邕撰 四部备要本

《曹操集》 中华书局编

《魏武帝魏文帝诗注》 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曹植集校注》 赵幼文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嵇康集校注》 戴明扬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阮步兵咏怀诗注》 魏阮籍着,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陆机集》 中华书局校点本

《陆士龙集》 晋陆云撰 四部备要本

《谢康乐诗注》 南朝宋谢灵运着,黄节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鲍参军集注》 南朝宋鲍照着,钱仲联校注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弘明集》 梁僧佑撰 四部丛刊本

《柳宗元集》 中华书局版

《豫章黄先生文集》 宋黄庭坚着 四部丛刊本

《三曹数据汇编》 河北师范学院古典文学教研组编 中华书局版

《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数据》 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 中华书局版

《诗品注》 梁锺嵘着,陈延杰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镜秘府论校注》 日僧空海撰,王利器校注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六一诗话》 宋欧阳修着;《白石诗说》 宋姜夔着;《滹南诗话》金王若虚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苕溪渔隐丛话》 宋胡仔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诗人玉屑》 宋魏庆之编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则》 宋陈骙着;《文章精义》 宋李涂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诗薮》 明胡应麟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历代诗话》 清何文焕辑 中华书局版

《历代诗话续编》 清丁福保辑 中华书局版

《文章缘起》 旧题梁任昉撰,明陈懋仁注;《修词鉴衡》 元王构撰;《文说》 元陈绎曾撰;《日录论文》 清魏禧撰;均见《文学津梁》 民国周锺游编 有正印刷所印

《文章辨体序说》 明吴讷撰;《文体明辨序说》 明徐师曾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汉魏六朝百三家题辞注》 明张溥撰,殷孟伦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四溟诗话》 明谢榛撰;《姜斋诗话》 清王夫之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原诗》 清叶燮撰;《一瓢诗话》 清薛雪撰;《说诗晬语》 清沈德潜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随园诗话》 清袁枚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昭昧詹言》 清方东树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艺概》 清刘熙载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四六丛话》 清孙梅撰 商务印书馆版

《春觉斋论文》 林纾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中古文学史》《论文杂记》 刘师培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 重庆独立出版社版

《文学研究法》 姚永朴撰 北京京华印书局版

《古汉语修辞学资料汇编》 郑奠谭全基编 商务印书馆版

《修辞学比兴篇》 黎锦熙撰 商务印书馆版

《谈艺录》(补订本) 钱锺书撰 中华书局版

《文选学》 骆鸿凯撰 中华书局大学用书本

《中国文学欣赏举隅》 傅庚生撰 陕西人民出版社版

《文学赏鉴论丛》 傅庚生撰 陕西人民出版社版

《文论讲疏》 许文雨撰 正中书局版

《鲁迅全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 郭绍虞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艺心理学》 朱光潜撰 《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一卷 上海文艺出版社版

《文学风格论》 歌德等着,王元化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陈锺凡着 中华书局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郭绍虞着 商务印书馆大学丛书三卷本

又一部 郭绍虞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册 郭绍虞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通论》 傅庚生着 商务印书馆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罗根泽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中国文学批评史》 刘大杰主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简史》 黄海章着 广东人民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 敏泽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中国文学批评论文集》 王焕镳编着 正中书局版

《中国历代文论选》(增订本) 郭绍虞主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雕龙集》 牟世金着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 张少康着 北京大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札记》 黄侃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文心雕龙讲疏》 范文澜着 一九二五年天津新懋印书馆印本

《文心雕龙补注》 清黄叔琳注,纪昀评,李详补注 一九二六年中原书局本

《文心雕龙注》 范文澜着 开明书店本,人民文学出版社本

《文心雕龙杂记》 叶长青撰 一九三三年叶氏自印本

《文心雕龙》 庄适选注 商务印书馆版

《文心雕龙研究》 朱恕之撰 一九四四年南郑县立民生工厂印

《文心雕龙校释》 刘永济着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版 刘氏另有《
文心雕龙征引文录》油印讲义本,未见刊行

《刘子文心雕龙校读》 日人桥川时雄用汉文写成 油印本 只见前五篇

《文心雕龙新书》 王利器编 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出版

《文心雕龙新书通检》 未注明编者 巴黎大学汉学研究所出版

《文心雕龙校证》 据《文心雕龙新书》增订而成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校注》 增订本名《文心雕龙校注拾遗》 杨明照撰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译注》 就《文心雕龙选译》增订而成 陆侃如、牟世金着 山东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选译》 周振甫撰 中华书局版

《文心雕龙注释》 周振甫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注译》 就《文心雕龙译注十八篇》增订而成 郭晋稀撰 甘肃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译注》 赵仲邑撰 漓江出版社版

《刘勰论创作》 陆侃如、牟世金着 安徽人民出版社版

《刘勰和文心雕龙》 陆侃如、牟世金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刘勰与文心雕龙》 詹鍈着 中华书局版

《文心雕龙诠释》 张长青、张会恩撰 湖南人民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浅释》 向长清释 吉林人民出版社版

《刘勰论写作之道》 锺子翔、黄安祯撰 长征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简论》 张文勋、杜东枝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和译释》 杜黎均撰 北京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创作论》 王元化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的风格学》 詹鍈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散论》 马宏山撰 新疆人民出版社版

《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 王元化选编 齐鲁书社版

《刘勰的文学史论》 张文勋撰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绎旨》 姜书阁撰 齐鲁书社版

《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彭恩华编译 齐鲁书社版

《文心雕龙论丛》 蒋祖怡着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文心雕龙学刊》第一辑,第二辑 齐鲁书社版

《中日学者文心雕龙学术讨论会论文选辑》 《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台港有关《文心雕龙》研究书目
英译本《文心雕龙》(TheLiteraryMindandtheCarvingofDragons) 施友忠译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第一版,一九五九 台北中华书局中英对照本,一九七○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增订本,一九八三

《文心雕龙注订》 张立斋撰 台北正中书局,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讲义》 程兆熊撰 香港鹅湖学社出版,一九六三

《文心雕龙研究专号》 饶宗颐主编 香港龙门书店出版,一九六五

《大学文选第九、十期合刊──文心雕龙专号》 易苏民编 昌言出版社,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评解》 李景荣撰 台南翰林出版社,一九六七

《文心雕龙新解》 李景荣撰 台南翰林出版社,一九六八

《文心雕龙批评论》(硕士论文) 李宗慬撰 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集刊第十号,一九六六

《文心雕龙通识》 张严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六九

《刘勰明诗篇探究》 刘振国撰 私立文化书院硕士论文,一九六九

《文心雕龙选注》 周康燮编 香港龙门书店杂采翻印大陆注释,一九七○

《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 潘重规校 香港新亚研究所出版,一九七○

《文心雕龙论文集》 郑蕤撰 光启出版社,一九七二

《文心雕龙与佛教道义疏证》 石垒撰 香港云在书屋,一九七一

《文心雕龙析论》 李中成撰 台北大圣书局,一九七二

《刘勰、锺嵘论诗歧见析论》 陈端端撰 台湾辅仁大学硕士论文

《文心雕龙文术论诠》 张严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三

《刘勰年谱》 王金凌编 台湾文津出版社,一九七三;台北嘉新水泥文化基金会印行,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考异》 张立斋撰 台北正中书局,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缀补》 王叔撰 台北艺文印书馆,一九七五

《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集》 黄锦鋐等撰 台北惊声文物供应公司印,一九七五

《文心雕龙的枢纽论与区分论》 蓝若天撰 台北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五

《译注文心雕龙选》(《文学津梁丛书》) 陈弘治等译 台北文津出版社,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论文集》第一册 陈新雄、于大成主编 台北木铎出版社,一九七六,内收一九四九年以前之论文

《文心雕龙释义》 彭庆环撰 华兴出版社,一九七六

《语译详注文心雕龙》 黄锦鋐指导,王久烈等译注 弘道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术语研究》(硕士论文) 陈兆秀撰 台湾私立中国文化学院,一九七六

《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 沈谦撰 台北联经出版社,一九七七

《文心雕龙导读》 王更生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七七

重修增订《文心雕龙研究》 王更生撰 台北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与儒道思想的关系》 韩玉彝撰 辅仁大学硕士论文,一九七七

《六朝文论》 廖蔚卿撰 台北联经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之创作论》 黄春贵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粹》 王更生编 育民出版社,一九八○

《文心雕龙范注驳正》 王更生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之文学理论与批评》 沈谦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八一

《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论》 张仁青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 王金凌撰 台北华正书局,一九八一

《文心雕龙讲疏(总论)》 唐亦男着 内收《序志》《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辨骚》六篇 兰台书局,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分析研究》 高风撰 晨光出版社,一九八○

《文心雕龙与诗品研究》 庄严出版社编辑部编 内收建国后大陆论文十一篇 庄严出版社,一九七八

《文心雕龙与诗品之诗论比较》 冯吉权撰 文史哲出版社,一九八一

《文心雕龙论文集》 内收有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汉文译本 黄锦鋐编译 学海出版社,一九七九

《文心雕龙研究》 龚菱撰 文津出版社,一九八二

增补五版《中国文学论集》 徐复观着,其中半数为研究《文心雕龙》之论文 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八二

《刘勰文学理论的比较研究》 纪秋郎撰 台湾大学外文研究所博士论文

《文心雕龙斟诠》 李曰刚撰 国立编译馆《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一九八二

《文选索引》 斯波六郎编 正中书局,一九七一





  日本书目
《文心雕龙索引》 冈村繁编 广岛文理科大学汉文研究室出版,一九五○;采华书林改订版,一九八二

《文心雕龙》 兴膳宏译 筑摩书房《世界古典文学全集》(第二十五卷),一九六八

《文心雕龙》 目加田诚译 东京平凡社《中国古典文学大系》(第五十四卷),一九七四

《文心雕龙》 户田浩晓译 东京明治书院《新释汉文大系》第六十三卷,一九七四;第六十四卷,一九七八





  匈牙利英文书目
《中国三至六世纪的文体论(GenreTheoryinChinainthe3rd-6thCenturies-
Liusich'sThesryofPoeticGenres)》FerencTokei着 布达佩斯(Akademiai
Kiado,Budapest)出版,一九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