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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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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 詹鍈


序言

序例
《文心雕龙》板本叙录

元至正十五年刊本
明弘治十七年冯允中刻活字本
嘉靖十九年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徐校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嘉靖二十二年畲诲刻本
张之象本
胡维新《两京遗编》本
何允中《汉魏丛书》本
梅庆生音注本
《文心雕龙训故》
凌云五色套印本《刘子文心雕龙》
天启二年梅庆生重修音注本
天启二年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
天启七年谢恒抄、冯舒校本
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文心雕龙》
崇祯七年《奇赏汇编》本
合刻五家言本
梁杰订正本
(增定)《汉魏六朝别解》
清谨轩蓝格旧钞本
抱青阁刻本《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
《古今图书集成》,雍正四年印铜活字本
乾隆四年刊李安民批点本
乾隆六年姚培谦刻黄叔琳注养素堂本
陈鳣校养素堂本
张松孙辑注本
王谟《广汉魏丛书》本
黄叔琳注纪昀评本
顾黄合斠本《文心雕龙》
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
崇文书局《三十三种丛书》本
敦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

引用书名简称

正文

卷一

原道第一
征圣第二
宗经第三
正纬第四
辨骚第五

卷二

明诗第六
乐府第七
诠赋第八
颂赞第九
祝盟第十

卷三

铭箴第十一
诔碑第十二
哀吊第十三
杂文第十四
谐讔第十五

卷四

史传第十六
诸子第十七
论说第十八
诏策第十九
檄移第二十

卷五

封禅第二十一
章表第二十二
奏启第二十三
议对第二十四
书记第二十五

卷六

神思第二十六
体性第二十七
风骨第二十八
通变第二十九
定势第三十

卷七

情采第三十一
镕裁第三十二
声律第三十三
章句第三十四
丽辞第三十五

卷八

比兴第三十六
夸饰第三十七
事类第三十八
练字第三十九
隐秀第四十

卷九

指瑕第四十一
养气第四十二
附会第四十三
总术第四十四
时序第四十五

卷十

物色第四十六
才略第四十七
知音第四十八
程器第四十九
序志第五十

主要引用书目







序 例
  我于四十年代在四川白沙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为诸生授《文心雕龙》,深感作者刘勰熟读群经,博览子史,于齐梁以前文集无不洞晓,而又深通内典,思想绵密。原书大量运用形象语言,说明极其复杂的抽象问题,许多句法都是化用古籍,非反复钻研难以探其奥义。至于其中所阐述的理论,就更加难以明其究竟。建国以来,学习辩证唯物主义及文艺理论,对于《文心雕龙》始有更进一步的理解。近二十多年来,又曾先后为中文系教师和研究生讲授《文心雕龙》,对原书的理解逐步深入,因而有写《文心雕龙义证》之意。

  通过几十年的摸索,我感到《文心雕龙》主要是一部讲写作的书,《序志》篇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过去有人把《文心雕龙》当作论文章作法的书,也有人把《文心雕龙》当作讲修辞学的书,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这部书的特点是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讲文章作法和修辞学,而作者的文艺理论又是从各体文章的写作和对各体文章代表作家作品的评论当中总结出来的。刘勰的批评标准是经书,他认为经书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写作的楷模,所以他主张宗经。他提出要向圣人学习,《征圣》篇明确地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征圣必宗于经。」全书开宗明义在《原道》篇里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这个「文」,主要是指经书的文辞。《正纬》篇则是根据经书来检验纬书,发现纬书有四个方面的伪托,而加以批判纠正的。至于《辨骚》,也是以经书为准绳,来辨别《楚辞》与《风》《雅》的四同四异,发现《楚辞》对《诗经》的《风》《雅》来说是有了变异的。《文心雕龙》中虽然也列了《史传》和《诸子》两个专篇,但在刘勰看来,史传之文和诸子之文,是不能与经书相比的。

  如果从文学样式来说,无论经书、史书、子书,都不外乎诗文。不过刘勰并不把经书当作某一文体来看,而是尊之为「圣文」,认为经书是一切文体的本源。他只对经书以后的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进行评论,所以中国早期的文学评论就是诗文评。中国的目录学,于集部中特设诗文评一类,《文心雕龙》即是列为诗文评类之首的。如果说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有什么民族特点,它首先是以诗文评为主,其中的文这一大类并不限于文学作品,而是包括了大量的不具形象的应用文字的。中国早期的文学理论是从诗文中总结出来的,小说戏曲比较后起。从《诗经》时代起,诗歌就是和音乐不可分割的。魏晋以来,书法、绘画比较发达,表现在《文心雕龙》中不仅有对于音乐的评论,也把书法、绘画等艺术理论的概念,运用到文学理论中来。《文心雕龙》研究文采的美,因而以「雕镂龙文」为喻,从现代的角度看起来,《文心雕龙》中所涉及的理论问题属于美学范畴。然而以《文心雕龙》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毕竟不同于西方的文艺理论。西方文艺理论的鼻祖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其中所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史诗和戏剧,因而一开头就离不开人物形象。罗马时代讲究演说,西方的古典文学理论和修辞学,有一部分是从演说术中总结出来的。我们今天从美学的角度来研究《文心雕龙》,不能不和西方的美学对照,却不能生硬地用西方的文艺理论和名词概念来套。我们要象清朝的汉学家研究经书那样,对于《文心雕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利用校勘学、训诂学的方法,弄清它的含义;对于其中每一个典故都要弄清它的来源,弄清刘勰是怎样运用自如的;并且根据六朝的具体环境和时代思潮,判明它应该指的是什么。这样对于《
文心雕龙》的理解纔有比较可靠的基础。同时,我们不仅从微观的角度来研究,也要从宏观的角度来研究,不能仅限于字句的理解,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近些年来,《文心雕龙》已成显学,研究论文层见迭出,大量涌现,出版的注释、翻译、专门论著以及介绍《文心雕龙》的通俗读物也不在少数。研究人员各抒己见,真正体现了百家争鸣的精神。有的意见分歧,已经达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问题愈辩而愈明,从发展学术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但是有些文章和论著,对同一问题的解说,往往各执一辞;有的甚至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刘勰身上,多空论而少实证。笔者写这部书的方法,是要把《文心雕龙》的每字每句,以及各篇中引用的出处和典故,都详细研究,以探索其中句义的来源。上自经传子史,以至汉晋以来文论,凡是有关的,大都详加搜考。其次是参照本书各篇,展转互证。再其次是引用刘勰同时人的见解,以比较论点的异同。再就是比附唐宋以后文评诗话,以为参证之资。对于近人和当代学者的解释,也择善而从,间有驳正。从已经发表的各家注解和译文来看,对原文的理解出入很大,有许多地方是值得商榷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文心雕龙》现存最早的板刻是元至正刊本,其中错简很多,不宜作为底本。原著经过明人校订,到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简称「黄注」)出,会粹各家校语和注释,成为一部最通行的刊本。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简称「范注」)就是以黄注本为底本,而又附录了铃木虎雄、赵万里、孙蜀丞诸家校语的。抗日战争发生后,杨明照在郭绍虞、张孟劬指导下,于燕京大学研究院写出毕业论文《文心雕龙研究》,一九五八年删订出版,取名为《文心雕龙校注》。王利器在这部书稿的基础上,于校勘方面加以扩大,写成《文心雕龙新书》,一九八○年修订出版,改名《文心雕龙校证》(简称「校证」)。杨明照又增订了原书,取名为《文心雕龙校注拾遗》(简称「校注」),于一九八二年出版。杨王二家所校各本,笔者大都进行复核,写成《文心雕龙板本叙录》,列于本书卷首。本书原文即以《校证》为底本。于覆校有异文时,特为标出,间或校改其明显讹字。《校证》、《校注》二书所列各本校语,用词不尽一致,例如《校注》所称弘治本,《校证》称为冯本,因其与冯舒校本(亦称「冯校」)易于混淆,还是称弘治本为妥。此外梅本有初刻与第六次校定本之异,《校证》分别称为「梅本」与「梅六次本」,《校注》则称为「万历梅本」和「天启梅本」,其实是一样的。《文心雕龙训故》,《校证》称为王惟俭本,《校注》则称为「训故本」,也是一样的。在此特加说明,以资识别。《校证》、《校注》所作校语,本书并未全部罗列,惟在《校证》对黄注本进行校改的地方,则一一引录。杨王二家间有失校处,则予以补充。二家校语与原本不符时,也予指正。对范、杨、王以及各家校语有不同意见时,则作出自己的判断,但有时也两存其说。校语往往牵涉文义,单独标出,易与注解割裂,故一律列入义证之中,不别出校记。

  本书带有会注性质。《文心雕龙》最早的宋辛处信注已经失传。王应麟《玉海》、《困学纪闻》中所引《文心雕龙》原文附有注解。虽然这些注解非常简略,本书也予以引录,以征见宋人旧注的面貌。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大多采录明梅庆生《文心雕龙音注》(简称「梅注」)、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简称「训故」)。明人注本目前比较难得,王惟俭《训故》尤为罕见。兹为保存旧注,凡是梅本和《训故》征引无误的注解,大都照录明人旧注,只有黄本新加的注纔称「黄注」。无论梅注、《训故》和黄注,原来大都不注篇目,则一一标明篇名或卷数,以便检索。

  辛亥革命以来,在大学讲授《文心雕龙》始于刘师培,黄侃继之。刘师培未发讲义,当年罗常培先生曾用速记法作了记录,整理出来,发表的只有两篇,取名《左盦文论》,见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编的《国文月刊》。黄侃在讲授过程中写了《文心雕龙札记》(简称《札记》),虽然没有编完,但是极见工力,本书多加采录。范文澜从黄侃受业,先编成《文心雕龙讲疏》,后改写为《文心雕龙注》,成为在注释方面贡献最大的一部。五十多年来,《文心雕龙》研究者大都以这部书为依据,来进行探索。范注征引虽博,但有时释事而忘义。范注引书虽注篇名,而引文与原书每有出入。本书对这些引文都一一核对,引文有误处按原著校改,删节而未加删节号处则仍其旧。范注引录的古代作品达四百多篇,占了全书很大一部分。这些作品如屈原《离骚》、陆机《文赋》之类,篇幅既长,全文引录也不能说明问题,而且这些资料也不难得,以故本书大都删削,只征引其中和刘勰论点可以互相印证的段落。为了征实刘勰对某一作家作品的评论,本书有时采录他人的评语作为参证。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简称《校释》),因所据板本较少,校勘方面无多创获,但在释义方面每有卓见。本书也时有引录。

  本书取材较广,对于近代各种数据,无论听课笔记,残篇断简,已刊未刊,笔者本片善不遗的精神,多有采撷。对于当代各家注释、译文和专著、论文,笔者也广泛收集,力求吸取新解。台湾近三十年来,研究《文心雕龙》成果显著,因此类书籍在大陆不经见,故多有引录。香港所出《文心雕龙》研究著作为数不多,但有的甚见功力,故亦有所摘录。施友忠英文译本第二版第三版,亦曾详加参照,但征引不多。日本学者的译着和论文,所引仅以用汉文写成或有汉语译文者为限。

  当代著述,笔者认为可资发明《文心》含义者,多径录原文,注明出处。各家所引古书资料,本书注明转引。有时笔者原稿已有引文,而他人已先我发表,也说明已见某书,以免「干没」之嫌。各家注释雷同之处甚多,引证则取其最先发表者。两人合着之书,其中某些注解显出一人之手,则予标出。如本书所引「牟注」,均见陆侃如牟世金合编《文心雕龙译注》。所以这样标,是因为这些条注解出现在陆先生故后。但是台湾著作,如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与其弟子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及沈谦《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亦多有雷同处,则不知这些地方是谁最先提出的见解。

  对于那些原文不易理解,注释非常分歧的地方,笔者认为两可的,则尽量并存,提供读者参考。但多数则择善而从,间书己见。再就是本书引录的当代著作,不一定笔者都赞赏,更不一定赞成其作者之为人。本书重在注释和解说的准确性,本不以人废言的精神,偶见确解,虽一鳞半爪,摘录不遗。台湾学者的著作,在字句解释上有些可取处,但由于保守的世界观和文学观,加上有人不敢踰黄侃《札记》雷池一步,对《文心雕龙》整体的理解是缺少发展眼光的。

  本书征引数据纷繁,注解部分如置于篇末或每段之后,因条数较多,来回翻检,阅读不便。故于每段中又分成若干小节,使原文与注解保持在同一或相邻的页面上,以省翻检之劳。又为加深读者对原文的总的理解,各篇都标明段落大意。对各篇篇目也作了题解。

  全书以论证原著本义为主,也具有集解的性质,意在兼采众家之长,而不是突出个人的一得之见,使读者手此一编,可以看出历代对《文心雕龙》研究的成果,也可以看出近代和当代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有哪些创获。至于笔者解说《文心雕龙》的态度,则是大体依照刘勰写这部书的宗旨:「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序志》篇)笔者觉得这样纔能给一般研究工作者提供一个谨严的读本,以便读者作进一步的分析研究。

  本书编写的总原则是「无征不信」。笔者希望能比较实事求是地按照《文心雕龙》原书的本来面目,发现其中有哪些理论是古今中外很少触及的东西;例如刘勰的风格学,就是具有民族特点的文艺理论,对于促进文学创作的百花齐放,克服创作中的公式化、概念化会起一定的作用。这样来研究《文心雕龙》,可以帮助建立民族化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体系,以指导今日的写作和文学创作,并作为当代文学评论的借鉴。 詹鍈一九八六年二月于天津





《文心雕龙》板本叙录
  《文心雕龙》是我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最有影响的一部著作,可是由于古本失传,需要我们对现存的各种版本进行细致的校勘和研究,纠正其中的许多错简,才能使我们对《文心雕龙》中讲的问题,得到比较正确的理解。现在就把多年来在北京、上海、天津、南京、济南所见的各种版本和抄校本加以介绍,希望能引起《文心雕龙》研究者的注意。

  《宋史艺文志》载辛处信《文心雕龙注》十卷。这部书久已亡佚,明清两代文献中,都没有征引过。今存各种板本中,元刻本就是最早的了。

  一、元至正十五年(一三五五)刊本《文心雕龙》十卷。

  结一庐藏书,今藏上海图书馆,二册。

  卷首为钱惟善《文心雕龙序》,序题下方有「安乐堂藏书记」印和「明善堂览书画印记」。从这两颗印章说明这个本子在清代曾经怡亲王收藏。根据《藏书纪事诗》卷四第一百九十三页,「安乐堂印」、「明善堂印」都是怡亲王藏书的印记。

  钱序中说:

   嘉兴郡守(郡守二字原文模糊不清,兹据明徐校本补)刘侯贞家多藏书,其书皆先御史节斋先生手录。侯欲广其传,思与学者共之,刊梓郡庠,令余叙其首。……余尝职教于其地而目击者,故不敢辞。……侯可谓能世其家学者,故乐为之序。至正十五年龙集乙未秋八月曲江钱惟善序。

可见这个本子是乙未年嘉兴知府刘贞刻的。序文下注「霅川杨清之刊」。

  其次为「文心雕龙目录」,下有「徐乃昌读」印。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彦和述

原道第一
线口本。板心有的注「谢茂刊」,有的注「杨清刊」。

  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卷十载《文心雕龙》跋语说:

   顷郡中张青芝家书籍散出,中有青芝临(何)义门先生校本,首载钱(惟善)序一篇,亦属钞补,爰录诸卷端素纸,行款用墨笔识之。噫!阮华山之宋本不可见,即元刊亦无从问津,徒赖此校本留传,言人人殊。……聊着于此,以见古刻无传,临校全不足信有如此者。甲子(一八○四)十一月六日,荛翁记。

的确临校本是不能全信的,即如北京图书馆藏传校元本《文心雕龙》(底本是广东朱墨套印纪评本)注明:「元至正嘉兴郡学刊本,每半叶九行,行十七字。」而我经眼的元至正嘉兴刊本却是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

  《荛圃藏书题识》卷十又载:「戊辰(一八○八)三月,得元刻本校正,并记行款。」

  傅增湘《徐兴公校〈文心雕龙〉跋》中说:

   《文心雕龙》一书,……传世乃少善本,阮华山之宋椠,自钱功甫一见后,踪迹遂隐。即黄荛圃所得之元至正嘉禾(嘉兴)本,后此亦不知何往。……辛巳(一九四一)五月十九日藏园识。

以傅增湘这样的藏书家和校勘学家,都不知道元至正刻本《文心雕龙》的下落。现在上海图书馆藏的元刻本,可能和黄丕烈的藏本不是一个来源。总之,这是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最早的刻本。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自「而澜表方圆」句后有缺文,下接「
朔风动秋草」,中间脱四百字。元刻本每半叶二百字,看来是整缺一板。又《序志》篇在「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的「梦」字以下有缺文,下接「观澜而索源」,中间脱三百二十二字。

  这个本子是许多明刻本的祖本。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中都说没有见过这一刻本,可见是稀世之珍。但是它有两处大的脱漏,其它错简的地方也很多。我们不能因为它是今存最早的刻本,就忽略了其中的许多错简。这是我们必须细心校勘的。

  二、明弘治十七年冯允中刻活字本《文心雕龙》十卷。

  北京图书馆藏,分订四册。卷首有《重刊文心雕龙序》。序中说:

   余素粗知嗜文,每览是书,辄爱玩不忍释。然惜其摹印脱略,读则有叹。兹奉命至江南,巡历之暇,偶闻都进士玄敬,家藏善本,用假是正,既慰夙愿矣。……惟是石渠具草之用,皁囊封事之作,以迪后彦而备时需者,不可一日缺。则是编能无益乎!此予捐廪而行之者,盖有以也。……弘治十七年岁在甲子四月上澣日,文林郎监察御史郴阳冯允中书于姑苏行台之涵清亭。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

《隐秀》篇和《序志》篇缺文和元至正刻本同。卷第十末刻「吴人杨凤缮写」。最后有都穆跋。跋语说:

   梁刘勰《文心雕龙》十卷,元至正间尝刻于嘉兴郡学,历岁既久,板亦漫灭。弘治甲子,监察御史郴阳冯公出按吴中,谓其有益于文章家,而世不多见,为重刻以传。……吴人都穆识。

  《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十一元版集部:

   《文心雕龙》一函八册,书末刻吴人杨凤缮写。元赵孟俯、虞集,明徐有贞、吴宽,本朝耿藩递藏,余无考。

  后面抄录了大量的藏书印。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七「明人刻书载写书生姓名」条说:「《天禄琳琅》后编十一元版(此以明版误作元版)《文心雕龙》十卷,末刻吴人杨凤缮写。」一九三四年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故宫善本书目》也把《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十一的元版《文心雕龙》一函八册改列为明刻本。这个本子的卷末正是刻了「吴人杨凤缮写」,可见清故宫所收的和这是一个板刻。《天禄琳琅书目》所载的那些「虞集家藏」等等藏书印,都是后人伪造的。这个本子则只有今人周叔弢的「曾在周叔弢处」方印一块,就不知道是怎样流传来的了。

  三、嘉靖十九年(一五四○)汪一元私淑轩刻本《文心雕龙》十卷。

  北京大学藏。北京图书馆藏一本有清褚德仪校。卷首有方元祯序,据此知道这个本子是汪一元嘉靖庚子刻于新安的。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板心上方有「私淑轩」三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撰 明歙汪一元校

按此本从弘治本出,而略有增改。《隐秀》篇、《序志》篇缺文与元至正本同。

  四、徐校汪一元私淑轩刻本。

  北京大学藏,分订三册。卷前有加页一纸,抄《福州府志》,记徐、徐延寿、徐锺震三代履历:

   徐,字惟起,闽县人,博学工文,与兄熥齐名。善草隶书,诗歌婉丽。万历间,与曹学佺狎主闽中词盟,后进皆称兴公诗派。性嗜古,聚书万卷,居鳌峰麓,环堵萧然,而牙签四围,缥缃之富,卿侯不能敌也。其考据精核。自乐府歌行及近体无所不备。着有《徐氏笔精》、《榕阴新检》、《红雨楼集》、《鳌峰集》。子延寿,字存永,词赋激昂,有《尺木堂稿》。孙锺震,字器之,有《雪樵集》。

  卷首载徐崇祯己卯(一六三九)题记说:

   此本吾辛丑(一六○一)年校雠极详,梅子庾刻于金陵,列吾姓名于前,不忘所自也。后吾得金陵善本,遂舍此少观。前序八篇,半出吾抄录,半乃汝父(指延寿)手书,又金陵刻之未收者。……崇祯己卯中秋书付锺震。

    眉上小字是吾所书,间有谢伯元注者,伯元看书甚细耳。

  以下抄录《梁书刘勰传》,下注「《南史》有传稍略」。然后是手抄的各种板本的序七篇:

    (一)元钱惟善至正本《文心雕龙序》。

    (二)畲诲本序。

    (三)嘉靖乙巳(一五四五)叶联芳书乐应奎本序,据此可知乐应奎本刻于嘉靖二十四年。这个本子未见。

    (四)乐应奎序。

    (五)青社诚轩载玺信父撰《文心雕龙序》,下署「嘉靖四十五年(一五六六)岁次丙寅上元」。这个嘉靖丙寅朱载玺刻本也未见。

    (六)弘治本冯允中序。

    (七)建安西桥程宽撰《刻文心雕龙序》,内称「嘉靖辛丑(一五四一)建阳张子安明将重锓于闽」,可是张安明这个福建刻本未见流传。

  以下才是这个刻本的方元祯序。

  正文有黄笔、蓝笔、朱笔、白笔圈点(依杨慎本)和朱笔、蓝笔、墨笔校语。《隐秀》篇抄补了四百多字,徐在篇末的跋语说:

   《隐秀》一篇,诸本俱脱,无从觅补。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之冬,客游豫章,王孙朱孝穆得故家旧本,因录之,亦一快心也。

  《序志》篇脱漏的三百多字,是徐氏取《广文选》本订补的。

  书末又手抄八份材料:

    (一)杨慎致禺山公(张含)书。

    (二)徐万历二十九年(一六○一)跋语一条。

    (三)徐万历三十五年(一六○七)跋语说:「偶得升庵校本,初谓极精。……越七年,……又校出脱误若干,合升庵、伯元之校,尤为严密。」

    (四)附录曹学佺书,下款为「戊申(一六○八)八月朔日弟佺顿首」。

    (五)录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评《文心雕龙》语一条,下注「见《文献通考》」。后有一行云:「庚戌(一六一○)谷日又取郁仪王孙本校一过。」

    (六)徐万历四十年(一六一二)跋语一条。

    (七)录伍让《文心雕龙序》,这就是徐崇祯跋语中所说的「前序八篇」之一。序文中说伍让和贵阳太守谢文炳曾于万历十九年(一五九一)刻《文心雕龙》于贵阳郡庠,可是未见传本。

    (八)徐万历四十七年(一六一九)跋语说:「第四十《
隐秀》一篇,原脱一板。予以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之冬,客游南昌,王孙孝穆(即朱谋)云:『曾见宋本,业已抄补。』予从孝穆录之。予家有元本,亦系脱漏,则此篇文字既绝而复搜得之,孝穆之功大矣。因而告诸同志,传钞以成完书。」

  从徐父子所抄录的许多篇序跋来看,他收罗了元明两朝各种板刻的《文心雕龙》,他用来校勘的许多板本,有的已经失传,只是仰赖徐抄补的序跋,我们才知道有这些板本。徐的校补是在他以前刊行的各种板本的汇校。傅增湘《徐兴公校〈文心雕龙〉跋》,见《
国民杂志》一九四一年第十期。傅氏还有一九四一年临徐校《文心雕龙》二册,现藏北京图书馆。他所用的底本是畲诲刊本。

  五、嘉靖二十二年(一五四三)畲诲刻本。

  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均有藏本。卷首有《文心雕龙序》,序中说:「苦印传之不广,……遂校梓布焉。」末署「时嘉靖癸卯(一五四三)仲春朔日古歙畲诲序」。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撰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有缺文,《序志》篇的缺文就已经补进去了。

  六、张之象本。

  北京大学藏。卷首有序文说:

   《文心雕龙》十卷四十九篇,合篇终《序志》一篇为五十篇。……独是书世乏善本,讹舛特甚,好古者病之。比客梁溪,见友人秦中翰汝立藏本颇佳,请归研讨,始明彻可诵。……予遂梓之。……万历七年(一五七九)岁次己卯春三月朔旦,碧山外史云间张之象撰。

下列:
    订正文心雕龙名氏
    张之象字玄超  秦 柱字汝立
    校阅文心雕龙名氏
    陆瑞家字信卿  程一枝字巢父
    诸纯臣字民极  陆光宅字兴中
    张云门字九韶  董开大字符功
    杨继美字彦孙  蔡懋孝字仲逵
    沈荆石字侯璧  钱日省字三孺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十九字。每卷末列有校者姓名,和卷首一致。涵芬楼《四部丛刊》影印的「嘉靖本」,少了张之象序和卷首的订正校阅名氏,实际上是张之象本。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东莞刘勰撰

  这个本子的《隐秀》篇和《序志》篇都不全。

  七、胡维新《两京遗编》本《文心雕龙》。

  北京大学藏本,有失名朱、黄、墨三色校语和批词。根据胡维新、原一魁作的序,知道《两京遗编》刻于万历十年(一五八二)。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七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东莞刘勰彦和着

  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影印的就是这个本子。

  八、何允中《汉魏丛书》本《文心雕龙》。

  这部丛书刻于万历二十年(一五九二)。卷首有畲诲序。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张遂辰阅

  九、梅庆生音注本。

  万历三十七年(一六○九)刻于南昌。卷首有顾起元序,许延祖楷书。顾序说:

   升庵先生酷嗜其(指《文心雕龙》)文,咀唼菁藻,爰以五色之管,标举胜义,读者快焉。顾世敻文渝,驳蚀相禅,间摅戡定,犹俟剡除。豫章梅子庾氏既撷东莞之华,复赏博南之鉴,手自校雠,博稽精考,补遗刊衍,汰彼淆讹。凡升庵先生所题识者,载之行间,以核词致。至篇中旷引之事,毕用疏明;旁采之文,咸为昭晰。……万历己酉(一六○九)嘉平月江宁顾起元序撰于懒真草堂。

  下列「校刻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音注凡例」、都穆跋、朱谋跋、杨升庵先生与张禺山公书,后有梅氏对张含的介绍,注明「己酉孟冬,梅庆生识」。还列有《文心雕龙》雠校姓氏和音注校雠姓氏,《梁书》刘舍人本传。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八字。音校用双行小字刻在正文下面,注附在每篇之末。其款式为

   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卷之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着

      明豫章梅庆生音注

  十、《文心雕龙训故》十卷。

  王惟俭撰,万历三十九年(一六一一)自刻本。

  北京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藏。

  是书首列《合刻训注〈文心雕龙〉〈史通〉序》。序中说:

   二刘训故者,梁刘彦和、唐刘子玄所著书,而损仲王君为之训也。……损仲慕古好奇,于学无所不窥,读是二书,有味乎其言,翻阅群籍,注为训笺。参互诸刻,正其差谬。疑则乙其处,以俟考订。浃岁而书成,刻以传焉。……万历辛亥(一六一一)四月之吉,祥符张同德昭甫氏题。

  其次是《文心雕龙训故序》,草书。序中说《文心雕龙》

   惟是引证之奇,等绛老之甲子;兼之字画之误,甚晋史之己亥。爰因诵校,颇事笺释。庶畅厥旨,用启童蒙。……万历己酉(一六○九)夏日王惟俭序。

可见王惟俭的《训故》和梅庆生的《音注》是同年写成的。

  下面是《南史刘勰传》和凡例。凡例说:

   一、是书之注,第讨求故实,即有奥语伟字,如鸟迹鱼网之隐,玄驹丹鸟之奇,既读是书,未应河汉。姑不置论。

    一、故实虽烦,以至舜禹周孔之圣,游夏侨之贤,世所共晓,无劳训什。

    一、古称善注,六经之外,无如裴松之之注《三国志》,刘孝标之注《世说》。然裴注发遗事于本史之外,刘注广异闻于原说之余;故理欲该赡,词竞烦缛。若此书世更九代,词人罔遗。而人详其事,事详其篇,则杀青难竟,摘铅益劳。故人止字里之概,文止篇什之要,势难备也。

    一、诸篇之中,或一人而再见,或一事而累出,止于首见注之。其或人虽已及,而事非前注者,方再为训什。

    一、此书卷分上下,篇什相等。而上卷训释,视下倍之。以上卷评诸文之体,事溢于词;下卷详撰述之规,词溢于事。故训有繁简,非意有初终也。

    一、训释总居每篇之末,则原文便于读诵。至于直载引证之书,而不复更题原文者,省词也。

    一、是书凡借数本,凡校九百一字,标疑七十四处,其标疑者,即墨□本字,以俟善本,未敢臆改。

  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 明河南王惟俭训

每篇末注校若干字。《隐秀》篇有缺文。每卷末注写刻人姓名。最后有跋语说:

   滇本载杨升庵先生简禺山云:……林宗载有此条,乃从南中一士大夫藏本录之者。然林宗本亦多误,政不知杨公原本今定落何处耳。

这里提到的有滇本、林宗本和杨慎的原本。这些本子究竟怎样面目,不得而知。

  《文心雕龙训故》世间流传很少,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的注解部分,有很多是从这里抄去的。黄叔琳的序中只提到是在梅庆生音注本的基础上加工的,而没有提《文心雕龙训故》,只在原校姓氏表上最后加了王惟俭的姓名。其实所谓「黄叔琳注」,有多少是黄氏或其门客注的呢?

  十一、凌云五色套印本《刘子文心雕龙》。

  北京图书馆藏,二卷五册,明闵绳初刻。卷首有曹学佺序。序中说:

   《雕龙》苦无善本,漶漫不可读,相传有杨用修批点者,然义隐未标,字讹犹故。予友梅子庾从事于斯,音注十五,而校正十七,差可读矣。予以公暇,取青州本对校之,间一签其大指,是亦以易见意,而少补兹刻之易见事易诵者也。江州与子庾将别书。万历壬子(
一六一二)仲春友人曹学佺撰。

青州本,未见。

  次为杨升庵先生与张禺山书,吴兴闵绳初《刻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引》,草书。再次为吴兴凌云(宣之)凡例,行书。其中第三条说:

   元本字句多脱误,惟梅子庾本考订甚备,因全依之,且注元脱、元误并元改补人于上,庶使阅者知之。

  第六条说:

   各注元居各篇后,今并于各卷后,以便稽考。人名及鸟兽等名,元注本文下,今以朱载于旁,庶文易明,而不至本文间断。

  以下为刘舍人本传和《文心雕龙》校雠姓氏,其中首列

    批评  杨 慎字用修
    参评  曹学佺字能始
    音注  梅庆生字子庾
    校正  朱谋(以下除最后增一胡孝辕外,与梅庆生音注本同。)

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刘子文心雕龙
    第一册 卷上之上 收正文十三篇
    第二册 卷上之下 第十四篇至第二十五篇
    第三册 卷下之上 第二十六篇至第三十八篇

  十二、天启二年(一六二二)梅庆生重修音注本。

  这个本子有两种:一为金陵聚锦堂本,一为古吴陈长卿本。卷首有天启壬戌宋重写隶书顾起元《文心雕龙批评音注序》。卷一前叶板心下栏前后有「天启二年梅子庾第六次校定藏板」等字样。这两种板刻流传较广,许多是后来用旧板印刷的,大都缺《定势》篇,《隐秀》篇也有缺文。其它都和万历原刻一样。

  十三、天启二年(一六二二)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

  天津市图书馆藏。这个本子首列曹学佺《文心雕龙序》,行书,末署「万历壬子(一六一二)仲春友人曹学佺撰,天启壬戌(一六二二)孟冬洪宽书」。以下为《文心雕龙批评音注序》。款式和板心刻字以及其它方面,跟金陵聚锦堂刻、古吴陈长卿刻天启二年梅注重修本是一样的,只是卷首多一篇曹学佺序,而缺都穆旧跋和《梁书》刘舍人本传。正文第一页有「潘叔润图书记」、「子如」印,卷末有「
古吴潘介祉叔润氏收藏印记」篆刻。这个本子纸墨都是上选,字迹非常清晰,金陵聚锦堂本和古吴陈长卿本的漫漶处,这个本子也都认得出字来,可见是原印本。这个本子的板式大小、刊刻字体,甚至于断板处,都和金陵聚锦堂、古吴陈长卿本一样,可以看出这三个本子是用一个底板印的。只是这个本子有几块板子是抽换过的,凡是抽换的板子,不仅字句有改动,板式大小也不一样。

  这个本子和金陵聚锦堂本、古吴陈长卿本不同的地方还有几点:

  (一)这个本子每篇都加印了曹学佺的眉批。

  (二)这个本子有《定势》篇,许多聚锦堂本和陈长卿本《文心雕龙》都缺《定势》篇。

  (三)这个本子补刻了《隐秀》篇缺文两板。其它梅刻本在《隐秀》篇后有跋语三条:

    朱郁仪云:《隐秀》一篇,脱数百字,不可复考。

    谢耳伯云:内「凉飙动秋草」上或「怨曲也」句下,必脱数行,前云「隐之为体」,此当论秀之为用。

    李孔章云:「凉飙」「怨曲」上下,信有脱文,但后篇俱发秀义,恐非脱秀之为用。

  这个本子则把这三条跋语删去,而另刻跋语一条如下:

   朱郁仪曰:《隐秀》中脱数百字,旁求不得,梅子庾既以注而梓之。万历乙卯(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夏海虞许子洽于钱功甫万卷楼检得宋刻,适存此篇,喜而录之,来过南州,出以示余,遂成完璧,因写寄子庾补梓焉。子洽名重熙,博奥士也。原本尚缺十三字,世必再有别本可续补者。

其它梅刻本正文之前还有朱郁仪的《文心雕龙跋》一篇,其中说到「
如《隐秀》一篇,脱数百字,不复可补」。末署「万历癸巳(一五九三)六月日,南州朱谋跋」。这个本子因已补入《隐秀》篇缺文两板,这篇跋语也就删去了。

  用曹批梅六次本和聚锦堂本、陈长卿本对勘,发现有些墨钉和换字的地方都很精细,例如《明诗》篇「昔葛天氏乐辞云」,曹批梅六次本挖去「云」字,空一格,与敦煌唐写本合;「玄鸟在曲」的「在」字改作「有」字,「六义环深」的「环」字改作「」字,「清曲可味」的「曲」字改作「典」字,与唐写本和《太平御览》都合。可见这次的校定是很细心的。最值得注意的是增补的《隐秀》下半篇两板,字的刻法和原板有区别。其中「凡」字、「盈」字、「绿」字、「炜」字都和其它各篇这些字的笔画不同。最特别的是「恒溺思于佳丽之乡」的「恒」字缺笔作「恒」。胡克家仿宋刻《文选》,「恒」字就缺笔作「恒」,「盈」字也不同。这可见抄补《隐秀》篇时,照宋本原样模写,而梅庆生补刻这两板时,也照着宋本的原样补刻。明朝中晚年还没有根据缺笔鉴定板本的风气,假如明人作伪,怎么会伪造得那么周到,和上下文都吻合呢?我们不能轻信纪昀、黄侃指控《
隐秀》篇补文为伪造的一些说法。

  十四、天启七年(一六二七)谢恒抄、冯舒校本。

  铁琴铜剑楼藏,今藏北京图书馆。

  卷首目录,次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通事舍人刘勰彦和述

《序志》篇末跋云:「崇祯壬申(一六三二)仲冬覆阅。默庵老人记。」下有「上●冯氏藏书」篆文印。末有朱谋跋,和聚锦堂本所载的一样。又有钱功甫跋。跋语说:

   按此书至正乙未刻于嘉禾,弘治甲子刻于吴门,嘉靖庚子刻于新安(按即汪一元本),癸卯又刻于建安(按即畲诲本),万历己酉刻于南昌(按即梅庆生初刻本)。至《隐秀》一篇,均元阙如也。余从阮华山得宋本钞补,始为完书。甲寅(一六一四)七月二十四日书于南宫坊之新居。

  以下为冯舒朱笔跋语:

   功甫,讳允治,郡人也。厥考讳谷,藏书至多。功甫卒,其书遂散为云烟矣。余所得《毘陵集》、《阳春录》、《简斋词》、《啸堂集古》,皆其物也。岁丁卯(一六二七),予从牧斋(钱谦益)借得此本,因乞友人谢行甫(恒)录之。录毕,阅完,因识此。其《隐秀》一篇,恐遂多传于世,聊自录之。八月十六日,孱守居士记。

    南都有谢耳伯校本,则又从牧斋所得本,而附以诸家之是正者也。雠对颇劳,鉴裁殊乏。惟云朱改,则必凿凿可据。今亦列之上方。闻耳伯借之牧斋,时牧斋虽以钱本与之,而秘《隐秀》一篇,故别篇颇同此本,而第八卷独缺。今而后始无憾矣。(冯舒之印)

    丁卯中秋日阅始,十八日始终卷。此本一依功甫原本,不改一字,即有确然知其误者,亦列之卷端,不敢自矜一隙,短损前贤也。孱守居士识。(上党冯舒印)

    崇祯甲戌(一六三四)借得钱牧斋赵氏抄本《太平御览》,又校得数百字。

黄丕烈云:

   冯己苍(舒)手校本,藏同郡周香岩家。岁戊辰春,余校元刻毕,借此覆之。冯本谓出于钱牧斋,牧斋出于功甫,则其钞必有自来矣。惜朱校纷如,即功甫面目已不能见。况功甫虽照宋椠增《隐秀》一篇,而通篇与宋椠是一是二,更难分别。古书不得原本,最未可信。《雕龙》其坐此累欤!(见《文心雕龙校注》引黄丕烈、顾千里合校本)

  这个钞校本曾经钱遵王、季振宜收藏,何焯的所谓校宋本《文心雕龙》,就是校的这个本子,而黄叔琳辑注本则是从何焯校本翻刻的。上引钱功甫、冯舒跋语,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都曾展转传录。钱功甫校宋本在钱牧斋后即已失传。这个本子就是以钱功甫本为底本的唯一钞校本了。

  十五、沈岩临何焯批校本《文心雕龙》。

  南京图书馆藏,三册。有「马曰璐印」。这个本子首先抄钱允治(功甫)跋和沈岩临何焯跋。钱跋已见冯舒校本。何跋说:

   康熙甲申(一七○四)余弟心友得钱丈遵王家所藏冯己苍手校本,功甫此跋,己苍手抄于后。乙酉(一七○五)携至京师,余因补录之。己苍以天启丁卯从宗伯借得,因乞友人谢行甫录之,其《隐秀》一篇,恐遂多传于世,聊自录之。则两公之用心颇近于隘,后之君子不可不以为戒。若余兄弟者,盖惟恐此篇传之不广或被湮没也。乙酉除夕呵冻记。

  这个本子的底本是曹批梅庆生第六次校定本,与天津市图书馆藏本同。卷首比天津市图书馆藏本又多了两篇跋语。一篇是《刻批点文心雕龙跋》,行书。跋语说:

   始徐兴公得是批点本示予,予因取他刻数种复正之。比至豫章,以示朱郁仪氏、李孔章氏,彼各有所正,而郁仪者加详矣。然讹缺尚亦有之。今岁焦太史读予是本以为善也,当梓,而会梅子庾氏慨文章之道日猥,盍以是书为程为则,乃肆为订补音注,使彦和之书顿成嘉本。……子庾别有《水经注笺》,将次第梓焉。始识之于此。时万历三十有七年,绥安谢兆申撰。

下有小字:

   此谢耳伯己酉年初刻是书时作也。未尝出以示予,其研讨之功实十倍予。距今一十四载,予复改补七百余字,乃无日不思我耳伯。……因手书付梓,用以少慰云。天启二年壬戌仲冬至日麻原梅庆生识。

  从这两段跋语中,可以看出万历三十七年梅庆生音注本是谢兆申刻的。梅氏天启二年改补的七百余字,可能包括《隐秀》篇补文在内。

  这个校本的目录《书记》第二十五下朱批「上篇」,《程器》第四十九下朱批「下篇」。后有朱笔跋语说:

   义门师云:此书万历己卯云间张之象所刊者分上下篇,而《序志》则为一篇,似亦有本。然晁公武《读书志》亦云五十篇,则此固未为失也。……《序志》中,张氏刻脱误尤甚。自「尝梦执丹漆」至「观澜而索源」,中间失去数百字。张氏书其后遂云「尝梦索源」。近代寡学,盖不足道也。又云:《序志》中固自分上下篇,其中又自析为四十九篇耳。……庚寅(康熙四十九年,一七一○)五月十九日岩录。

  这个本子的朱笔批校非常工整,有时引何本作某,有时引沈本作某,可以判定这不是何义门本人的批校本,也不是沈岩本人的批校本。是否马曰璐过录的沈岩临何焯批校本,就不得而知了。

  十六、崇祯七年(一六三四)《奇赏汇编》本。

  北京大学藏《奇赏斋古文汇编》二百三十六卷,明陈仁锡选,序作于崇祯甲戌孟春。卷之一百二十五至一百二十六为《刘子文心雕龙》。卷前有畲诲序。其款式为

   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之一百二十五

    刘子文心雕龙 史官陈仁锡明卿父评选

  两卷共选四十七篇,未选《隐秀》、《指瑕》、《总术》。所选入者也多有删节,有的有赞,有的不选赞语。有顶批。

  十七、合刻五家言本。

  金陵聚锦堂板,无序跋。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眉批列杨慎、曹学佺、梅庆生、锺惺四家评语。其款式为

   合刻五家言文心雕龙文言卷一 梁 东莞刘勰彦和着
       成都杨慎用修
    明 闽中曹学佺能始合评
       竟陵锺惺伯敬 

  十八、梁杰订正本。

  清华大学藏。首列曹学佺《文心雕龙序》,行书,每半叶五行。至「与子庾将别书」为止,删去「万历壬子仲春友人」等字,在「曹学佺撰」下面是「曹学佺印」、「能始氏」二印。下为刘舍人本传。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 东莞刘勰彦和着
     明 成都杨慎用修评点
        闽中曹学佺能始参评
       武林梁杰廷玉订正

其余与五家言全同。曹批不全,梅注也不全。

  十九、(增定)《汉魏六朝别解》收《文心雕龙》一卷。

  明叶绍泰纂,崇祯十五年刊。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

  内收《宗经》、《辨骚》、《明诗》、《乐府》、《诠赋》、《
史传》、《神思》、《体性》、《风骨》、《情采》、《夸饰》、《
时序》十二篇,每篇都加了简单的解说。

  二十、清谨轩蓝格旧钞本《文心雕龙》,不分卷。

  北京大学藏。书前有序目,正文仅收四十一篇,缺《通变》、《
定势》、《镕裁》、《指瑕》、《附会》、《总术》、《知音》、《
程器》、《序志》等九篇。是选抄本,多有删节,都没有赞语。有的显然是没抄完。抄完的在每篇后面有评语,也很简单。

  二十一、抱青阁刻本《杨升庵先生批点文心雕龙》十卷。

  明张墉、洪吉臣参注。康熙三十四年(一六九五)重镌,武林抱青阁梓行。日人铃木虎雄《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见范文澜《
文心雕龙注》卷首引)说:「此书全袭梅本者。」叶德辉的跋语说:

   注中援据各本,订讹补阙,一一注明原书原文,在明人注书最有根柢。(《郋园读书志》集部卷十六)

叶氏的话恐未尽然。这个本子的《隐秀》篇也有缺文。

  二十二、《古今图书集成》,雍正四年(一七二六)印铜活字本。

  其中《文学典》第二卷《文学总部》收《文心雕龙》《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谐讔》,以及《神思》以下的二十五篇,其中《隐秀》篇有缺文。第一三七卷诏命部收《诏策》篇。第一四六卷表章部收《章表》篇。第一五○卷奏议部收《奏启》、《
议对》二篇。第一五三卷颂部收《颂赞》、《封禅》二篇。第一五六卷铭部收《铭箴》篇。第一五七卷檄移部收《檄移》篇。第一六一卷书札部收《书记》篇。第一六五卷传部收《史传》篇。第一六七卷碑碣部收《诔碑》篇。第一七一卷论部收《论说》篇。第一七四卷祝文部收《祝盟》篇。第一七五卷哀诔部收《哀吊》篇。第一八三卷骚赋部收《辨骚》《诠赋》二篇。第一九○卷诗部收《明诗》篇。第二四○卷乐府部收《乐府》篇。第二六○卷杂文部收《杂文》篇。

  二十三、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刊李安民批点本《文心雕龙》。江西省图书馆藏,未见。

  二十四、乾隆六年(一七四一)姚培谦刻黄叔琳注养素堂本。

  卷首有黄氏乾隆三年自序、例言、《南史》本传,及原校姓氏。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九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北平黄叔琳昆圃辑注

     梁刘勰撰 吴趋顾进尊光 武林金甡雨叔参订 

卷末有姚培谦跋。

  这个本子是从乾隆以来到现在最通行也最有影响的注本。翻刻本石印的、铅印的所在多有,就不一一介绍了。黄叔琳辑注主要是辑的梅庆生、王惟俭两家的注,校勘主要也是根据这两个本子和何焯校本。一般《文心雕龙》研究者,总是引「黄注」,其实黄氏本人(一说为其门客所注)注的究竟有多少呢?

  二十五、陈鳣校养素堂本。

  北京图书馆藏。卷首有识语说:

   《文心雕龙》、《史通》二书,少时最喜玩索,俱系北平黄氏刻本。《史通》既得卢弓父(文弨)学士所临宋本相校,而是书则未见宋刊,每为恨事。取其便于展读,常置案头,间有管窥之见,书诸上方焉。乾隆四十九年夏六月陈鳣识。

  二十六、张松孙辑注本。

  卷首有张氏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序及凡例。凡例第一条说:

   是书四十九篇,杨用修间有评语,今照梅本全录,总批附本篇之后,另批入本段之中。俱写双行小字,而加「杨批」二字以识之。

其第五条说:

   注释梅本简中伤烦,黄本烦中伤杂,且皆附载各篇之后,长者累纸不尽,难于翻阅。愚于参考之中略加增损,即各注当句之下。其重出迭见者概从略焉。

实际上这个本子的注解只有「损」而无「增」,可以说是梅注、黄注的删节本。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十八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之一梁刘勰撰 长洲张松孙鹤坪辑注

     明杨慎批点 男 智莹乐水校

  二十七、王谟《广汉魏丛书》本《文心雕龙》。

  《广汉魏丛书》,乾隆五十六年王谟刻。卷首有畲诲序,卷末有王谟跋。正文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张遂辰阅

《隐秀》篇有补文,注云:「从宋本补入。」其实就是从黄叔琳本补入,并不是直接从宋本补的。

  二十八、黄叔琳注纪昀评本。

  原刻为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两广节署朱墨套印。有多种翻刻本。

  卷首有黄叔琳《文心雕龙序》,下有纪昀标注两条。以下为《南史》本传和吴兰修跋。纪昀评记于乾隆辛卯(一七七一)八月,《隐秀》篇评记于癸巳三月。正文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一字。黄氏原评黑字,纪评红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第一 梁刘勰撰 北平黄叔琳注 河间纪昀评

  二十九、顾黄合斠本《文心雕龙》,未见。

  陈准《顾黄合斠文心雕龙跋》中说:

   余杭谭中义(献)藏有顾黄合斠本十卷,至详。……李慈铭《
越缦堂日记》云:「顾黄二氏据元刻、弘治活字本、嘉靖汪一元本,朱墨合校,足为是书第一善本。」……乃转告朴社,嘱其集资刊行。(《图书馆学季刊》,二卷二期,一九二八年三月)

后来没有看到朴社把它印出来。顾千里黄丕烈合勘所根据的原本,今天既然全能看到,而且比他们看到的板本还多,奉为「第一善本」的顾黄合斠本,也就不是那么名贵了。

  三十、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

  北京大学藏,四册,底本为万历刊杨升庵评点梅庆生音注本。卷首有「华阳郑氏百瞻楼珍藏图籍」印。目录下有「华阳郑言」印。目录后注:「此篇假万松兰亭斋抄迻顾千里、谭复堂两先生评校本。顾用朱笔,谭用墨笔。百瞻楼丙寅夏季标识。」

  谭献《复堂日记》卷五:

   顾千里传校《文心雕龙》十卷,盖出黄荛圃,荛圃则据元刻本、弘治活字本、嘉靖汪一元刻本,朱墨合施,足为是书第一善本。……予就顾校,择要录入鄂刻卷中。

可见这个本子是顾黄合斠本的传校本。

  三十一、崇文书局《三十三种丛书》本。

  该丛书前署「光绪纪元夏月湖北崇文书局开雕」。

  此本无序跋及刊刻人姓名。先目录,后正文。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其款式为

   文心雕龙卷一 梁东莞刘勰着

这个本子和黄叔琳本多有出入,似出于《汉魏丛书》本。

  三十二、敦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草书。

  原本今藏伦敦博物馆东方图书室。北京图书馆有照片。

  这个卷子从《原道》篇赞文最后十三个字开始,到《杂文》篇,《谐讔》篇只有篇题。由《铭箴》篇张昶误为张旭来推断,当是唐玄宗以后的手抄本。

  铃木虎雄有《敦煌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载《内藤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附有残卷原文。国内有赵万里和孙蜀丞的校勘记。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见一九二六年六月《清华学报》三卷一期。孙校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引录。





引用书名简称
梅注 梅庆生《文心雕龙》注,万历三十七年刻本,天启二年校定本。

《训故》 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万历三十九年刻本。

黄注 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养素堂本,纪昀批本。

《补注》 李详《文心雕龙补注》,龙溪精舍丛书本。

《札记》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本。

范注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八年。

《杂记》 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自印本。

《集注》 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见《国文月刊》二十一期、三十三期,只有前七篇。

《校释》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本。

《校证》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年。

《校注》 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二年。

周注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一年。

郭注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甘肃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

牟注 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中牟注部分,齐鲁书社本。

《文论选》 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本。

《集释稿》 饶宗颐等《文心雕龙集释稿》,只有前五篇,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香港版。

《合校》 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一九七○年香港版。

《注订》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一九六七年台湾版。

《考异》 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一九七四年台湾版。

《讲疏》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未征引。此指唐亦男《文心雕龙讲疏》,一九七四年台湾版,只有前五篇。

《缀补》 王叔《文心雕龙缀补》,一九七五年台湾版。

王金凌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一九八一年台湾版。

《斟诠》 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一九八二年台湾版。

桥川时雄 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打印本,只有前五篇。

斯波六郎 《原道》至《正纬》四篇指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以下各篇指《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见《文心雕龙论文集》,台湾译本。

朱X先等笔记 朱X先、沈兼士等听讲《文心雕龙》笔记原稿,只有前十八篇。朱、沈皆章太炎弟子,疑为章太炎所讲。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一
  原道 第一
  《淮南子》首列《原道训》,高诱注:「原,本也。本道根真,包裹天地,以历万物,故曰原道,用以题篇。」本书《序志》篇:「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

  《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刘勰所谓道,就是《易》道。

  元钱惟善《文心雕龙序》:「自孔子没,由汉以降,老佛之说兴,学者趋于异端,圣人之道不行,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固自若也。当二家滥觞横流之际,孰能排而斥之?苟知以道为原,以经为宗,以圣为征,而立言著书,其亦庶几可取乎?呜呼!此《文心雕龙》所由述也。」

  纪昀评(以下简称「纪评」):「自汉以来,论文者罕能及此。彦和以此发端,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又:「文以载道,明其当然;文原于道,明其本然,识其本乃不逐其末。首揭文体之尊,所以截断众流。」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札记》」):「《韩非子解老》篇曰:『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庄子天下》篇曰:『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案庄韩之言道,犹言万物之所由然。文章之成,亦由自然,故韩子又言:『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韩子之言,正彦和所祖也。」其实黄侃的意思,并非是说刘勰《原道》之道就是道家之道。《文心雕龙》全书虽以儒家思想为主,而并不排除玄学的影响,魏晋玄学就是以道家思想来说《易》的。自然之道和《易》道并不矛盾,而且在本篇是统一的。这里所谓道,兼有双重意义,广义乃指自然之道,狭义仅谓儒家之道。二者也是统一的。

文之为德也大矣〔一〕,与天地并生者,何哉〔二〕?夫玄黄色杂,〔三〕方圆体分〔四〕,日月迭璧〔五〕,以垂丽天之象〔六〕;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七〕:此盖道之文也〔八〕。

〔一〕 《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朱注:「为德,犹言性情功效。」此处句法略同,而德字取义有别。《易干文言》正义引庄氏曰:「
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德即宋儒「体用」之谓,「文之为德」,即文之体与用,用今日的话说,就是文之功能、意义。重在「文」而不重在「德」。由于「文」之体与用大可以配天地,所以连接下文「与天地并生」。

〔二〕 《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此处推其说以论文。陆机《文赋》:「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以下简称「范注」):「下文云:『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故曰与天地并生。」

〔三〕 《易坤文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又《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韩康伯注:「刚柔交错,玄黄相杂。」正义:「言万物递相错杂,若玄黄相间,故谓之文也。」《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杂五色。……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玄与黄相次也。」柳宗元《天说》:「彼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

〔四〕 《大戴礼记曾子天圆》篇:「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淮南子天文训》:「天圆地方,道在中央。」又《兵略训》:「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

〔五〕 《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尚书顾命》:「宣重光。」《释文》引马融云:「日月星也。太极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日月如迭璧,五星如连珠,故曰重光。」《庄子列御寇》:「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汉书律历志》:「宦者淳于陵渠复覆《太初历》晦朔弦望,皆最密,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六〕 《易离》彖辞:「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正义:「丽谓附着也。」「丽天」,指日月附着于天空。《易系辞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县(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

〔七〕 《论语泰伯》:「焕乎其有文草。」集解:「焕,明也。」《小尔雅释诂》:「铺、敷,布也。」《易系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正义:「天有悬象而成文章,故称文也;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条理,故称理也。」《易系辞上》:「在地成形。」韩康伯注:「『形』况山川草木也。」《论衡》:「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此佚文,据《意林》卷三引。)王叔玟《文心雕龙缀补》(以下简称「《缀补》」):「案《
刘子慎言》篇:『日月者,天之文也。山川者,地之文也。』」

〔八〕 清钱大昕《味经窝类稿序》:「道之显者谓之文。」刘永济《文心雕龙原道篇释义》:「此篇论『文』原于『道』之义,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复以云霞草木为自然之文,是其所谓『道』,亦自然也。此义也,盖与『文』之本训适相吻合。『文』之本训为●,故凡经纬错综者,皆曰文,而经纬错综之物,必繁缛而可观。故凡华采铺棻者,亦曰文。惟其如此,故大而天地山川,小而禽鱼草木,精而人纪物序,粗而花落鸟啼,各有节文,不相凌乱者,皆自然之文也。然则道也,自然也,文也,皆弥纶万品而无外,条贯群生而靡遗者也。」这里所谓「道之文」,即天地之文,亦即自然之文。这是说:以上这些现象都是大自然的美丽的文采。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斯波六郎」):「『道之文』意为表现『道』的『文』。」

仰观吐曜〔一〕,俯察含章〔二〕,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三〕;惟人参之〔四〕,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五〕。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六〕。心生而言立〔七〕,言立而文明〔八〕,自然之道也〔九〕。

〔一〕 刘熙《释名释天》:「曜,耀也,光明照耀也。」《淮南子天文训》:「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魏明帝《山阳公赠册文》:「干精承祚,坤灵吐曜。」

〔二〕 《札记》:「《易上经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为『含美而可正』,是以『美』释章。」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以下简称「桥川时雄」):「吐曜,天文,即日月也。含章,地理,即山川也。仰观二句本《易上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句。」地有山川之美,可称「含章」。

〔三〕 《易系辞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正义:「天以刚阳而尊,地以柔阴而卑。」

      《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韩康伯注:「夫有必始于无,故太极生两仪也。太极者,无称之称,不可得而名,取其有之所极,况之太极者也。」正义:「混元既分,即有天地,故曰:『太极生两仪』,即老子云『一生二』也。不言天地,而言两仪者,指其物体。下与四象相对,故曰两仪,谓两体容仪也。」

〔四〕 《荀子王制》:「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杨倞注:「参,与之相参,共成化育也。」《礼记孔子闲居》:「三王之德,参于天地。」郑注:「参天地者,其德与天地为三也。」《中庸》:「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矣。」朱注:「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为三也。」《汉书扬雄传》上:「参天地而独立兮。」注云:「参之言三也。」「之」,指天地。

〔五〕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郑玄曰:「太极函三为一,相并俱生。是太极生两仪,而三才已见矣。」《易说卦》:「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后汉书张衡传》注:「三才,天地人。」白居易《与元九书》:「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性灵」,指人的智慧。《序志》篇:「
岁月飘忽,性灵不居。」以上是说有阴阳然后有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人类。而在天地万物之中,惟人类乃「性灵所锺」,所以与天地并列为三才。

〔六〕 黄叔琳校:「一本『实』上有『人』字,『心』下有『生』字。」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人』字当在上句『为』字上,为二句之主词,应增。『生』字则涉下『文心生而言立』句衍。」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以下简称「《校注》」)谓此二句:「疑原作『为五行之秀气,实天地之心生』。下文『心生而言立』,即紧承『天地』句。《征圣》篇赞『秀气成采』,亦以『秀气』连文。」说可并存。《说文》:「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礼记礼运》篇:「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又曰:「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正义:「『天地之心』也者,天地高远在上,临下四方,人居其中央,动静应天地,天地有人,如人腹内有心,动静应人也。故云『天地之心』也。王肃云:『人于天地之间,如五藏之有心矣。人乃生之最灵,其心,五藏之最圣者也。』『
五行之端』也者,端犹首也。万物悉由五行而生,而人最得其妙气,明仁、义、礼、智,信为五行之首也。」「天地之心」就是天地的核心。

〔七〕 扬雄《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这个「心」字是指的人,「心」也可以指思想。刘勰此句意思是说:人出现了便有语言。

〔八〕 「文明」,谓文章显明。

〔九〕 《老子》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扬雄《法言君子》篇:「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论衡偶会》篇:「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又《自然》篇:「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阮籍《达庄论》:「求得者丧,争明者失,无欲者自足,空虚者受实。夫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实也。」「乾坤易简,故雅乐不烦;道德平淡,故无声无味。不烦则阴阳自通,无味则百物自乐,日迁善成化而不自知,风俗移易而同于是乐。此自然之道,乐之所始也。」

      「自然之道」,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唐独孤郁有《辨文》一文,发挥了《原道》篇的观点说:「夫天之文,位乎上;地之文,位乎下,人之文,位乎中。不可得而增损者,自然之文也。……夫天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日月星辰不可踰。地岂有意于文采耶?而山川丘陵不可加。八卦、《春秋》岂有意于文采耶?而极与天地侔(比)。夫自然者,不得不然之谓也。」

      《札记》:「案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数言自然,一则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再则曰:『夫岂外饰,盖自然耳。』三则曰:『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寻绎其旨,甚为平易。盖人有思心,即有言语,既有言语,即有文章,言语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语,惟圣人为能尽文之妙,所谓道者,如此而已。此与后世言文以载道者截然不同。」

      以上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五行组成的万物之中,人是最优秀的,只有人有性灵,能思想,所以有资格和天地并称为「三才」,而且人是宇宙的核心。人在天地之间,好象心在肉体内一样,是唯一能思想的事物。《日本学者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问题》:「一九七四年出版吉川幸次郎的《中国文学史》。吉川幸次郎认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人本主义』。他举《孝经》中『
天地之性,人为贵』,《礼记礼运》篇中『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尚书泰誓》篇中『人非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等为例。……而表现这种『
人本主义』世界观的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那便是『语言文化』,典型而为『文学』。他举《文心雕龙》作证,《原道》篇曰:『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为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见《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一九八○年第二期)

傍及万品〔一〕,动植皆文〔二〕,龙凤以藻绘呈瑞〔三〕,虎豹以炳蔚凝姿〔四〕;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五〕,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六〕。

〔一〕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以下简称「《校证》」):「何焯校『傍』作旁。」《校注》:「按何校『旁』是。《说文》上部:『旁,溥也。』……《汉书郊祀志上》:『旁及四夷。』……其词性并与此同,足为推证。『旁及万品』者,犹言溥及万品耳。」「溥」,就是普。

〔二〕 张衡《东京赋》:「动物斯生,植物斯长。」

〔三〕 《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文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舄土;人无文,则为仆(朴)人,土山无麋鹿,舄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

〔四〕 黄叔琳注(以下简称「黄注」):「《易》: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按此《革》九五、上六象辞。毛西河《仲氏易》引王湘卿云:「虎文疏而着曰炳,豹文密而理曰蔚。」正义:「有文章之美,焕然可观,有似虎变,其文彪炳。……然亦润色鸿业,如豹文之蔚缛,故曰『君子豹变』也。」「凝姿」,形成毛色的美。

〔五〕 《校注》:「按《易序卦》传:『贲者,饰也。』此『贲』字亦当训为饰。……《书伪汤诰》:『贲若草木。』枚传:『贲,饰也。……焕然咸饰,若草木同华。』盖舍人语意所本。」「华」,花,谓草木装饰上花朵。《说苑反质》篇:「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曰:『……白玉不雕,宝珠不饰。……』」此处以「雕」与「贲」对文,正犹《说苑》以「雕」与「饰」对文。

〔六〕 范注引孙蜀丞云:「《三国蜀志秦宓传》:『或谓宓曰,足下欲自比于巢、许、四皓,何故扬文藻见瑰颖乎?宓答曰:仆文不能尽言,言不能尽意,何文藻之有扬乎?夫虎生而文炳,凤生而五色,岂以五彩自饰画哉,天性自然也。盖《河》、《洛》由文兴,《
六经》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伤?』彦和语意本此。」纪评:「齐梁文藻,日竞雕华。标自然以为宗,是彦和吃紧为人处。」其实,锺嵘《诗品》亦揭「自然」之说,如云:「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然英旨,罕值其人。」即其显例。《缀补》:「彦和于文,主自然美。然其所谓自然,乃雕琢后之自然也。」

至如林籁结响,调如竽瑟〔一〕;泉石激韵,和若球锽〔二〕。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三〕。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四〕!

〔一〕 《庄子齐物论》:「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结」,构成。李详《文心雕龙补注》(以下简称「《补注》」):「宋玉《高唐赋》:纤条悲鸣,声似竽籁。」

〔二〕 吴均《与宋元思书》:「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尚书益稷》:「戛击鸣球。」孔传:「球,玉磬。」「锽」,《说文》金部云:「钟声也。《诗》曰:钟鼓锽锽。」《说文》引《诗》见《周颂执竞》,今本《诗经》作「喤喤。」毛传云:「和也。」

〔三〕 这两句一指形文,一指声文。「形立则章成」,指上文的「
动植皆文」而言。《荀子富国》:「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杨倞注:「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札记》:「彦和之意,盖谓声采由自然生,其雕琢过甚者,则寖失其本,故宜绝之,非有专隆朴质之语。」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梁之刘勰,至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三才所显,并由道妙,『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绮,林籁泉韵,俱为文章。其说汗漫,不可审理。」

〔四〕 《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康伯注:「成形曰器。」此言无知觉之物,犹且声采并茂,何况有心思的人类,焉可无文耶?斯波六郎:「彦和从与『天之文』、『地之文』的关系以及与『
声之文』、『形之文』的关系,说明『人之文与天地并生』。《情采》篇中把『文』分成『形文』、『声文』、『情文』三种,并云由此『发而为辞章者,神理之数也』,这种说法和本篇的观点是相同的。」见《日本研究文心雕龙论文集》第四十四页。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自有天地以来就有文采,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的文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为万物之灵,有了言语,就有文章,因而自然也有文采。

人文之元〔一〕,肇自太极〔二〕,幽赞神明〔三〕,《易》象惟先〔四〕。庖牺画其始〔五〕,仲尼翼其终〔六〕。而乾坤两位〔七〕,独制《文言》〔八〕。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九〕!

〔一〕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翱《杂说》:「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元」指本源或根源。

〔二〕 《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正义:「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太初太一也。故老子曰『道生一』,即此太极是也。……天地剖判,固原乎太极,即人文之始,亦复有同然也。」《淮南子览冥训》:「引类于太极之上。」高诱注:「太极,天地始形之时也。」斯波六郎引《易》纬《干凿度》郑注释「太极」云:「气象未分之时,天地之所始也。」《晋书纪瞻传》:「顾荣言:『太极者,盖谓混沌时蒙昧未分。』」

〔三〕 《校证》:「『赞』,黄本作『赞』,旧本俱作『赞』,《
御览》亦作『赞』。」按作「赞」是。《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幽,深也。赞,明也。」正义:「幽者隐而难见,故训为深也。赞者佐而助成,……故训为明也。……圣人所以深明神明之道,……神之为道,阴阳不测,妙而无方,生成变化,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汉书终军传》:「专神明之敬。」颜师古注:「明者,明灵,亦谓神也。」是「神明」即神道。

〔四〕 《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赞》:「幽赞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着乎《易》、《春秋》。」《易系辞下》:「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正义:「谓卦为万物象者,法像万物,犹若干卦之象法像于天也。」《左传》昭公二年:「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见《易》象与鲁《春秋》。」杜注:「《易》象,上下经之象辞。」按《易》象指卦象而言。《干卦》正义:「悬挂物象,以示于人,故谓之卦。」下文「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者,即指卦象而言。

〔五〕 明梅庆生注(以下简称「梅注」):「『庖牺画其始』,亦作『虙牺』。……《易系辞下》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虙」一作「伏」。明王惟俭《文心雕龙训故》(以下简称「《训故》」):「
《易》正义:『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以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

      此处以为天文、地文、人文,于混沌初开之时,即已自然呈现,然缺乏记载工具,必至庖牺画卦,书契出现后,方有文学。

〔六〕 《训故》:「《易》传:夏商之末,《易》道中微,文王拘于羑里,系以彖辞,《易》道复兴。」黄注:「《易通卦验》:孔子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为《十翼》。」《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好《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汉书艺文志》:「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子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桥川时雄:「按翼必两相辅,故引申为辅义,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两卷,十翼辅成二卷之义也。」《论衡谢短》篇:「
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

〔七〕 《干》卦为天而高,《坤》卦为地而卑,二者有固定部位,故曰「两位」。

〔八〕 《札记》:「《周易音义》:『《文言》,文饰卦下之言也。』正义引庄氏曰:『文谓文饰,以乾坤德大,故特文饰以为《文言》。』按此二说与彦和意正同。」《易干文言》正义「《文言》者,是夫子第七翼也。以《干》《坤》其《易》之门户邪?其余诸卦及爻,皆从《干》《坤》而出,义理深奥,故特作《文言》以开释之。」他卦无《文言》,止《干》《坤》两卦有,故曰「独制《文言》」。阮元《文言说》:「孔子于《干》《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为文章者,不务协音以成韵,修辞以达远,使人易诵易记,而惟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也,非孔子之所谓文也。《文言》数百字,几于句句用韵。孔子于此,发明《干》《坤》之蕴,诠释四德之名,几费修词之意。……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凡偶皆文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为文,文即象其形也。」

〔九〕 《易复》彖辞:「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注:「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正义:「天地养万物以静为心,……寂然不动,此天地之心也。」

      这里说《干》《坤》两卦所以独制《文言》,是因为言语之文饰,是天地之本心,意思是说人之有言语,而言语又有文饰,是自然本有的特点。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一〕,《洛书》韫乎九畴〔二〕,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三〕,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四〕。

〔一〕 纪评:「何晏《论语注》引孔安国之说,谓《河图》即八卦,与此孕乎八卦语相合。」《易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二〕 《尚书洪范》:「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孔传:「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正义:「畴是辈类之名,言其每事自相为类者九,九者各为一章,故《汉书》谓之九章。」《论衡正说》篇:「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

      《札记》:「《汉书五行志上》:『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艾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凡此六十五字,皆《雒书》本文。彦和云:『《
洛书》韫乎九畴。』正同此说。」

〔三〕 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河龙出图,洛龟书感,赤文绿字,以授轩辕。』(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

      《后汉书崔骃传》:「乃将镂玄珪,册显功。」注:「《诗含神雾》曰:『刻之玉版,藏之金匮。』」又《张衡传》:「
而伪称洞视玉版。」注:「《遯甲开山图》曰:『禹游于东海,得玉珪,碧色,长一尺二寸,圆如日月,以自照,自达幽冥。』」

      《大戴礼记保傅》:「书之玉版,藏之金柜。」《汉书晁错传》:「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山海经中山经》:「
玄扈之水。」郭注引《河图》云:「(苍颉)临于玄扈洛汭,灵龟负书,丹甲青文。」《淮南子俶真训》:「洛出丹书,河出绿图。」《御览》八一引《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注:「错,分也;文而以绿色分其间。」即所谓丹文绿牒。金镂,当指铜器镂文,《淮南子俶真训》言牺尊「镂之以剞●」、「华藻镈鲜」者(古以金饰物谓之镈)是也。《后汉书方术传序》:「神经怪牒,玉策金绳。」本书《封禅》篇:「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魏文帝《典论》:「汉帝卫侯送葬,皆珠襦玉匣,玉匣形如铠甲,连以金镂。」「镂」,刻也。纬书《尚书中候》称尧时「荣光出河,龙马衔甲,赤文绿地」。刘勰实据《书》纬,易「赤」为「丹」,曰「丹文绿牒」。「牒」,书版。

      「玉版」二句,互文见义,实谓玉版、金镂、丹文、绿牒的华、实。《文心》常用华、实比喻辞采的文和质,《征圣》篇:「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四〕 《诗召南采苹》:「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毛传:「
尸,主。」《易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李善注:「神理犹神道也。《周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曹植《武帝诔》:「人事既关,聪镜神理。」(诔文残缺,辑录于《全三国文》)《文选》谢灵运《述祖德》诗,歌颂祖父谢玄功绩说:「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极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吕延济注后两句说:「
言拯横流之溺,由怀道情;胜暴静乱,资神妙之理。」这诗中的「道情」与「神理」互文,合「神」与「道」便是「神道」。两句所表达的正是「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的意思。显然,「神理」之义,是本之于《周易》的。

      《论衡自然》篇:「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一〕,炎皞遗事,纪在《三坟》〔二〕,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三〕。

〔一〕 孔安国《尚书序》:「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许慎《说文解字序》:「
黄帝之史苍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作书契。」范注:「《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鸟迹,谓书契也,《情采篇》:『镂心鸟迹之中。』」《吕氏春秋君守》篇高诱注:「苍颉生而知书写,仿鸟迹以造文章。」本书《练字》篇:「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易革》象辞:「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说文》:「炳,明也。」「炳」是彰明显著。

〔二〕 「炎」,指炎帝神农氏、太皞伏牺氏。黄注:「《三坟》书久亡。元吴莱《三坟辨》:『《三坟》书,近出伪书也。世或传。大抵言伏羲本山坟而作《连山》,神农本气坟而作《归藏》,黄帝本形坟而作《乾坤》。无卦爻,有卦象,文鄙而义陋,与周官太卜所掌异焉。』」《左传》昭公十二年:「(楚)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孔安国《尚书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郑注:『楚灵王所谓《三坟》、《五典》是也。』贾逵云:『《三坟》,三王之书。』张平子说:『三坟三礼,礼为大防。……《书》曰:谁能典朕三礼。三礼,天地人之礼也。』……马融说:『三坟三气,阴阳始生天地之气也。』……此诸家者各以意言,无正验,杜所不信,故云皆古书名。」马叙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今所谓《三坟》,晁公武、陈振孙皆以为伪书,出毛渐。」(《
文学月刊》,一九三二年五月)

〔三〕 「靡追」,无从考究。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一〕。元首载歌〔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三〕。夏后氏兴,业峻鸿绩〔四〕,九序惟歌〔五〕,勋德弥缛〔六〕。

〔一〕 《校注》:「『始』,黄校云:『冯本作为。』按《御览》引作『为』。《征圣》篇:『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辞义与此同,可证作『为』是也。上文『鸟迹代绳,文字始炳』,已言文之起原;下言『元首载歌,……益稷陈谟』云云,正明唐虞文章焕乎为盛之绩。若作『始盛』,匪特上下文意不属,且与『文字始炳』之『始』字重出矣。」

      《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焕」,鲜明。孔子专言尧,而历来尧舜并称,故此连及舜。此处所谓「文章」,为广义的文章,原指典章制度而言。

〔二〕 《尚书益稷》篇(今文作《皋陶谟》):「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孔传:「元首,君也。」指舜。又:「载,成也。」

〔三〕 《札记》:「案彦和以『元首载歌』、『益稷陈谟』属之文章,则文章不用礼文之广谊。」《尚书夏书》有《益稷》。孔传云:「禹称其人,因以名篇。」正义云:「禹言暨益暨稷,是禹称其二人。二人佐禹有功,因以此二人名篇。」《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孔传:「敷,陈也;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礼之言。」「益稷」,益和后稷。「陈谟」,《说文》锴注:「泛议将定其谋曰谟。」「垂」,流传。按《益稷》篇云:「敷纳以言。……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

〔四〕 《札记》:「案业、绩同训功,峻、鸿皆训大,此句位字,殊违常轨。」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以下简称「《集注》」):「案《正纬》篇:『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会适。』《祝盟》篇:『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实务。』《
铭箴》篇:『铭实表器,箴维德轨。』位字均与此同例,非违常轨也。」

〔五〕 梅注:「《左传》云:『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按此见文公七年。《尚书大禹谟》:「
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孔传:「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汉书礼乐志》:「皆学歌九德。」师古注:「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六府三事谓之九功。九功之德皆可歌也,故言九德也。」本书《明诗》篇:「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歌咏功。」

〔六〕 「勋德」,即功德。《校注》:「《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缛」,繁采饰也。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一〕,《雅》《颂》所被,英华日新〔二〕。文王患忧〔三〕,繇辞炳曜〔四〕,符采复隐〔五〕,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六〕,制《诗》缉《颂》〔七〕,斧藻群言〔八〕。

〔一〕 《论语雍也》:「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汉书杜钦传》:「殷因于夏,尚质;周因于殷,尚文。」《校注》:「按《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舍人遣词本此。」

〔二〕 范注:「郑玄《诗谱序》:『迩及商王,不风不雅。』正义曰:『商亦有风雅,今无商风雅,唯有其颂,是周世弃而不录。故云:「近及商王,不风不雅。」言有而不取之。』」「被」同披。「英华」,花,喻辞采。《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通变》篇:「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

〔三〕 《易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史记太史公自序》:「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周易正义序》:「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

〔四〕 《左传》僖公四年:「且其繇曰。」杜注:「繇,卜兆辞。」又闵公二年:「成季之繇。」杜注:「繇,卦兆之占辞。」即指卦辞和爻辞。「炳曜」,光辉照曜。

〔五〕 《补注》:「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刘逵注:『
符采,玉之横文也。』」按原赋云:「符采彪炳,晖丽灼烁。」「符采」盖言玉之光采,在此指文章的自然文采。《练字》篇:「复文隐训。」《总术》篇:「奥者复隐。」《隐秀》篇:「隐以复意为工。」

〔六〕 《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云:「谯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为采邑,故谓周公。」《尚书金縢》:「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振」原作「缛」。冯舒校云:「『缛』,朱改作『振』,按《御览》改。」《补注》:「应璩《与王将军书》:『雀鼠虽微,犹知徽烈。』」(《文选》刘峻《广绝交论》李善注引)「振」,振兴,发扬。《诗小雅角弓》:「君子有徽猷。」毛传:「徽,美也。」「徽烈」,美业。

〔七〕 《校证》:「『制』原作『剬』,今据《御览》改。『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宗经》篇:『据事剬范。』唐写本『剬』作『制』。《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又《正义论字例》:『制字作剬,此之般流,缘古少字,通共享之。』此『制』讹为『剬』之证。(《正义》以「制」「
剬」为古今字,非。)」「制诗」,言制作诗篇。《训故》:「《书》:周公居东二年,乃为之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国语》: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按此见《周语》。范注:「据《毛诗豳风七月序》,《七月》周公所作;据《尚书金縢》,《鸱鸮》周公所作;据《国语周语上》,《时迈》亦周公所作:故彦和云『剬诗缉颂』也。」「缉」,即辑。

      《校注》:「按《国语周语中》:『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汉书刘向传》:『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秉文之德。」』《吕氏春秋古乐》篇:『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文王之德。』是《小雅常棣》、《大雅文王》、《周颂清庙》,并周公所制。故舍人云然。」

〔八〕 《扬子法言学行》篇:「吾未见好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李轨注:「斧藻,犹刻桷丹楹之饰。」司马光集注:「斧,斲削也;藻,文饰也。」范注:「《尚书大传》:『周公摄政六年,制礼作乐。』此斧藻群言也。」张华《女史箴》:「斧之藻之。」「斧藻」,修饰删正之意。

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一〕,镕钧六经〔二〕,必金声而玉振〔三〕;雕琢情性〔四〕,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五〕,席珍流而万世响〔六〕,写天地之辉光〔七〕,晓生民之耳目矣〔八〕。

〔一〕 李曰刚《文心雕龙斟诠》(以下简称「《斟诠》」):「继圣,谓继文王、周公而为圣也。」《宋书符瑞志上》:「夫体睿穷几,含灵独秀,谓之圣人。」「秀」,异也。《孟子万章》:「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本书《序志》篇:「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

〔二〕 《汉书董仲舒传》:「夫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颜师古注:「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钧,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镕钧」,陶铸之意,以喻修订。

〔三〕 《孟子万章下》:「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赵岐注:「孔子集先圣之大道,以成己之圣德者也,故能金声而玉振之。振,扬也。故如金声之有杀,振扬玉音,终始如一也。」朱注:「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玉,磬也;振,收也。此言圣德全备,如作乐之以钟发声,以磬收韵,集音之大成也。」

〔四〕 《淮南子精神训》:「衰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高诱注:「雕琢其天性,拂戾其本情,以合流俗,与世人交接也。」《淮南子精神训》先「性」后「情」。陆机《演连珠》:「情生于性。」按「情性」,元刻本、两京本,俱作「性情」,《御览》亦作「性情」,为是。「雕琢性情」犹陶冶性情,指修身言,「组织辞令」,指修辞言。

〔五〕 《校注》:「『起』,《御览》引作『启』。何焯校作『启』。按『启』字义长。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亦并作『启』,不误。『启』、『起』音近,易讹。」《校证》:「『起』,各本作『启』,梅改;黄本、张松孙本俱从之。」

      《易系辞上》:「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论语八佾》:「仪封人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安国注曰:「木铎,施政教时所振也。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尚书胤征》:「遒人以木铎巡于路。」孔传:「木铎,金铃木舌,所以振文教。」

〔六〕 《礼记儒行》:「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正义:「席犹铺陈也。珍谓美善之道,言儒能铺陈上古尧舜美善之道,以待君上聘召也。」「流」,传播。「响」,响应。

〔七〕 《易大畜》象辞:「辉光日新其德。」此句言夫子文采足与日月同光,照耀天地。

〔八〕 此句言夫子之言论有启聋振瞶之功。

      以上为第二段,叙述「人文」的发展历史,从八卦开始,其次是《河图》、《洛书》。创始文字以后,有了《三坟》,经过夏、商,周文王、周公以至孔子,集其大成。

爰自风姓〔一〕,暨于孔氏,玄圣创典〔二〕,素王述训〔三〕,莫不原道心以敷章〔四〕,研神理而设教〔五〕,取象乎河洛〔六〕,问数乎蓍龟〔七〕,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八〕;然后能经纬区宇〔九〕,弥纶彝宪〔一○〕,发挥事业〔一一〕,彪炳辞义。〔一二〕

〔一〕 《史记三皇本纪》:「太皞庖牺氏,风姓。」庖牺即伏羲。

〔二〕 《庄子天道》篇:「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纪评:「玄圣当指伏羲诸圣,若指孔子,于下句为复。」范注:「玄圣应作元圣。《说文》:『元,始也。』」张衡《东京赋》薛综注:「玄,神也。」「玄圣」,谓神明的圣王,如伏羲。

〔三〕 上文说「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述训」正指孔子的「翼其终」,「创典」则是伏羲的「画其始」。

      《北堂书钞》五十二引《论语谶》:「子夏曰:仲尼为素王。」《淮南子主术训》:「孔子……专行教道,以成素王。」《汉书董仲舒传》:「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论衡超奇》篇:「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杜预《春秋左氏传序》:「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正义:「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孔子自以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素王指有帝王之道而无其位的圣王,如孔子。《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孔子自以无天子之位,不能担当作者之任,修订《六经》,都是传述先王旧文。刘勰以伏羲为有位的「玄圣」,乃称其「创典」,即创制礼典,指始画八卦;孔子为无位的「素王」,则称其「述训」,传述故训。

〔四〕 《荀子解蔽》篇:「人心之危,道心之微。」「道心」,发于义理之心,对人心而言。《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朱子全书尚书》:「人心,人欲也;道心,天理也。所谓人心者,是血气和合做成,道心是本来禀受得仁义礼智之心。」蔡传:「心者,人之知觉,主于中而应于外者也。指其发于形气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人心易私而难公,故危;道心难明而易昧,故微。」

      《校证》:「『以敷章』,各本作『裁文章』,黄本从《御览》改。徐云:『《御览》作「原道心以敷章」,对下句,是。』案《镕裁》篇云:『两句敷为一章。』则『敷章』亦本书恒语。」「敷章」,发布辞采。

〔五〕 《易观》彖辞:「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圣人法则天之神道,本身自行善,垂化于人,不假言语教戒,……在下自然观化服从。」饶宗颐《文心雕龙集释稿》(以下简称「《集释稿》」):「神道,刘勰变言曰『神理』者,因上文言『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使上下文意相贯。」(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唐逢行珪《进鬻子表》:「莫不原道心以裁章,研神圣而启沃,弥纶彝训,经纬区中。」即出于此。

〔六〕 「河洛」谓《河图》《洛书》。「象」者,法也。

〔七〕 《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数」,运数,气数。古人卜用龟,筮用蓍。《论衡卜筮》篇:「夫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

〔八〕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云:「日月星辰为天文也。」又引干宝曰:「四时之变,县乎日月;圣人之化,成乎文章。」正义:「
圣人观察人文,则《诗》《书》《礼》《乐》之谓,当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极」,穷尽。「成化」,完成教化。

〔九〕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礼,上下之纪,天地之经纬也。」正义:「言礼于天地,犹织之有经纬,得经纬相错乃成文。」又二十八年:「经纬天地曰文。」《诗大雅皇矣》毛传同。《史记始皇本纪》:「经纬天下。」「区宇」,《文选东京赋》:「区宇乂宁。」五臣刘良注:「区宇,天地也。」即天下四方之意。挚虞《
汉高祖赞》:「经略区宇。」「经略」与经纬义同,喻治理。《程器》篇:「摛文必在纬军国。」

〔一○〕《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尚书冏命》:「永弼乃后于彝宪。」孔传释「彝宪」为「常法」。《序志》篇:「弥纶群言为难。」与「弥纶彝宪」的弥纶皆谓包罗统括。

〔一一〕挥,原作「辉」。何焯校云:「疑作挥。」范注引孙蜀丞曰:「『辉』当作挥。《御览》引正作挥,当据正。」桥川时雄:「《
易说卦》:『发挥于刚柔。』《释文》引郑注云:『挥,扬也。』」《校注》:「《程器》篇:『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尤为明证。其作『辉』者,乃音之误。」《校证》:「按王惟俭本正作挥。」《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易坤文言》:「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序志》篇:「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即谓「发挥事业」。

〔一二〕「彪炳」,辉煌,言文采焕发。《明诗》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诗品》评郭璞诗:「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彪炳辞义」,使辞义鲜明。

      《颜氏家训文章》篇论文章之作用云:「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不可暂无(一本作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风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与此处所云「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者略同。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一〕,旁通而无滞〔二〕,日用而不匮〔三〕。《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四〕。」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五〕。

〔一〕 「以明道」的「以」,《校证》谓:「原作『而』,今从《
御览》改。此文『道沿圣以垂文』二句,以『以』字札句为偶,下文『旁通而无滞』二句,以『而』字札句为偶,『弥缝文体』,至为明白。」「沿」,因也。

      《札记》:「物理无穷,非言不显,非文不传,故所传之道,即万物之情,人伦之传,无小无大,靡不并包。」《汉书司马迁传》:「孔子之时,上无圣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又曰:「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后汉书刘瑜传》:「垂文炳耀。」罗根泽说:「道不可见,可见者惟明道之圣,所以欲求见道,必需征圣。所以又作《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圣人往矣,其人不可征,惟有征沿圣以垂之文,所以又作《宗经》篇。」(《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册二百十五页)

〔二〕 黄叔琳校:「『滞』,一作『涯』,从《御览》改。」范校:「铃木云:予所见《御览》作『涯』,不作『滞』。」范注引孙蜀丞曰:「『无涯』与『不匮』义近,不当改作『滞』也。《御览》引此文亦作『涯』,不作『滞』,未知所据。」据此改作「涯」为是。「旁」,溥也。「旁通」,犹言遍通。

〔三〕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用而不匮,永锡尔类。」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袁宏《三国名臣赞》:『仁义在躬,用之不匮。』」《文赋》:「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四〕 《易系辞上》:「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韩注:「辞,爻辞也。」正义:「鼓谓发扬,天下之动,动有得失,存乎爻卦之辞,谓观辞以知得失也。」按此处所谓「辞」,本指爻辞,下文承《易》之文句而引申之,「辞」的含义遂扩大而为泛指文辞。

〔五〕 此处「道之文」,指圣人之道的文采。

      第三段说明圣人之道和文的关系,圣人是通过文辞来进行教化的,而文辞之所以能起鼓动作用,就在它有艺术性。

赞曰〔一〕:道心惟微〔二〕,神理设教〔三〕。光采玄圣,炳耀仁孝〔四〕。龙图献体,龟书呈貌〔五〕。天文斯观〔六〕,民胥以效〔七〕。

〔一〕 范注:「本书《颂赞》篇云:『赞者,明也,助也。』……《易说卦》传云:『幽赞于神明而生蓍。』韩注曰:『赞,明也。』此彦和说所本。」

      《史通论赞》篇:「夫每卷立论,其烦已多。而解论以赞,为黩弥甚,亦犹文士制碑,序终而续以铭曰;释氏演法,义尽而宣以偈言。」

〔二〕 《札记》:「此荀子引《道经》之言,而梅赜伪古文采以入《大禹谟》,其辩详见太原阎君《尚书古文疏证》。」范注:「《荀子解蔽》篇引《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梅赜采此文入伪《大禹谟》,改两之字为惟字,彦和时不知《古文尚书》伪造,故用其语。」孔传:「微则难明。」这是说「道心」是幽微难明的。

〔三〕 「神理设教」,即以神道设教。

〔四〕 上文云:「繇辞炳曜。」《诏策》篇:「符命炳耀。」说文:「耀,照也。」

      《孟子离娄》:「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又:「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论语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开宗明义章》:「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儒家之道以仁为核心,仁以孝为根本。刘勰评论某些作家作品时,也是以仁、孝作为一种尺度的。如《诸子》篇:「至如商韩,六虱五蠹,弃孝废仁,轘药之祸,非虚至也。」《程器》篇:「黄香之淳孝。」《指瑕》篇:「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这说明刘勰原道仍以儒家思想为主。

〔五〕 《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竹书纪年》:「黄帝祭于洛水。」沈约附注:「龙图出河,龟书作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宋书符瑞志》「作」作「出」,余全同。

〔六〕 《易贲》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斯」是用以把宾语提置动词前的助词。「天文」,指《河图》、《洛书》。

〔七〕 《诗小雅角弓》:「尔之教矣,民胥效矣。」郑笺:「
天下之人皆学之,言上之化下,不可不慎。」《尔雅释诂》:「胥,皆也。」

  征圣 第二
  「第」,唐写本作「弟」,以下各篇同。

  范注:「征,验也,谓验之于圣人遗文也。……彦和此篇所称之圣,指周公、孔子。」

  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国文月刊》第二十一期):「《书洪范》:『次八曰念用庶征。』郑康成曰:『征,验也。』又《礼记中庸》:『虽善无征,无征不信。……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郑康成曰:『征或为证。』又《汉书贾谊传》:『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注:『师古曰:征,证验也。』……《礼记文王世子》:『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郑康成曰:『先圣,周公若孔子。』又本篇曰:『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李曰刚《斟诠》:「彦和此篇所称之圣,即指孔子,虽曾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焉』之言,特叙笔偶及公旦耳。故篇中独举孔子之言论著述为多。两谓夫子,屡称文章,皆指仲尼。况征诸《序志》『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等句,则实属意于孔子无疑矣。」

  孙德谦《太史公书义法》卷上《宗经》篇:「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征圣》而下,继以《宗经》。所以析为二篇者,《征圣》之意,则以圣人之言用为考征,其文称『先王圣化,布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是也。昧者不察,见其中有『必宗于经』之说,遂谓此与《宗经》无异。吾谓不然。《征圣》、《宗经》,明明各自为篇。《宗经》者,盖言文章体用俱备于经,与《征圣》之奉圣人论文为主者,其道则有别。《易》之『同归殊涂』(见《系辞下》),是其说也。」

  刘永济《校释》:「纪昀评此篇为装点门面,谓『推到究极,仍是宗经』,非也。盖《征圣》之作,以明道之人为证也,重在心。《
宗经》之篇,以载道之文为主也,重在文。……二义有别,显然可见。」

  《原道》篇说:「道沿圣以垂文。」揆刘勰之意,「道」、「圣」、「经」三者为连锁关系,「道」为「圣」之本,「圣」为「经」之本,而「经」为后世文章之本。所以本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所谓「征圣」是「征于圣」的简称,就是以圣人作标准来验证,也就是从圣人那里找根据。刘勰认为只要取验于周公孔子的著作,文章就有了师范,所以《序志》篇说「师乎圣」,即要后世为文者取法于古代圣人。

  此篇以人为主,故曰征圣;下篇以书为主,故曰宗经。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一〕。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二〕。夫子文章,可得而闻〔三〕,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四〕。

〔一〕 《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郑注:「述,谓训其义也。」正义:「圣者通达物理,故作者之谓圣,则尧、舜、禹、汤是也。」「明者辨说是非,故修述者之谓明,则子游、子夏之属是也。」《汉书礼乐志》:「作者之谓圣。」注云:「作者谓有所兴造也。」《礼乐志》又云:「述者之谓明。」注云:「述谓明辨其义而循行也。」《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论衡书解》篇:「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张华《博物志》:「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二〕 《庄子逍遥游》:「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此处乃谓圣人(尧、舜、周、孔)之教化,将以陶铸众人之性情。《原道》篇云:「夫子继圣,独秀前哲。……雕琢情性,组织辞令。」「雕琢情性」,即此陶铸性情。《荀子性恶》篇:「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亦犹陶埏而生之也。」此正强调圣人之「陶」化凡人。《法言学行》篇:「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魏书儒林传》引常爽《六经略注序》:「然则仁义者,人之性也;经典者,身之文也,所以陶铸神情,启悟耳目。」陶铸之义,即包含一切教化在内。刘勰《灭惑论》云:「其弥纶神化,陶铸群生,无异也。」「功」谓功绩。《程器》篇:「自非上哲,难以求备。」《时序》篇:「
中宗以上哲兴运。」上哲,即「上智」,此处指圣人。以上是说圣人著述,莫不有人文化成的作用,即一方面可陶铸性情,敦励品德;一方面可移风易俗,化成天下。

〔三〕 《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邢昺疏:「子贡言夫子之述作威仪礼法,有文彩形质着明,可以耳听目视,依循学习,故可得而闻也。」刘宝楠《论语正义》:「据《
世家》(《史记孔子世家》)诸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

〔四〕 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情见乎辞。』唐写本无『文』字。案文谓文章,辞谓言辞。义有广狭,似不可删,循绎语气,亦应有『文』字。」《易系辞下》:「圣人之情见乎辞。」正义:「辞则言其圣人所用之情,故观其辞而知其情也。」「见」,同现。杨明照《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此用《易系》,并无增改。诚以『辞』即『文辞』,一言已足,无须更加『文』字。……今本盖传写者涉上下『文』字而衍。」(《文学年报》第三期)

先王声教〔一〕,布在方册〔二〕;夫子风采〔三〕,溢于格言〔四〕。

〔一〕 《校证》:「『声教』原作『圣化』,据唐写本改。《练字》篇亦云『先王声教』。」《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孔传:「此言五服之外,皆与王者声教而朝见。」正义:「皆与闻天子威声文教,时来朝见。」蔡传:「
声,风声。教谓教化。」

〔二〕 《礼记中庸》:「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郑注:「方,版也;策,简也。」正义:「言文王为政之道,皆布列于方牍简策。」「方」是木板,「册」是穿起来的竹片,与策通用。「方册」,泛指书籍。

〔三〕 「风采」,唐写本作「文章」。如作「文章」,则与上文「
夫子文章」重出,仍以「风采」为是。《汉书霍光传》:「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师古注:「采,文采。」《书记》篇云:「
所以散郁陶,托风采。」「风采」谓风度文采。

〔四〕 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论语比考谶》云:『格言成法,亦可以次序也。』(《文选》潘岳《闲居赋》注引,又沈约《奏弹王源》注引。)《(孔子)家语五仪》篇云:『口不吐训格之言。』注:『格,法也』」。「格言」盖即可以为法之语。《三国魏志崔琰传》云:「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格言」,在此指《论语》等书而言。《中庸》:「是以声名洋溢乎格言。」

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一〕;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二〕。此政化贵文之征也〔三〕。

〔一〕 「唐世」,指尧。《论语泰伯》篇:「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

〔二〕 《论语八佾》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安国注:「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正义:「郁郁,文章貌。言以今周代之礼法文章,回视夏商二代,则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皇疏:「郁郁,文章明着也。」

〔三〕 意谓这些是政治教化都要重视文采之证。

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一〕;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二〕。此事迹贵文之征也〔三〕。

〔一〕 《校证》:「各本『文』作『立』,冯校、何校、黄本改。」《训故》:「《春秋左传》:郑伐陈,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陈忘周之大德,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赵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盖郑伯之伐陈,晋为霸主,进行质问,子产对答适当,故云「非文辞不为功」。《左传》正义云:「子产善为文辞,于郑有荣也。」即此意。

〔二〕 《训故》:「《春秋左传》: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按此见襄公二十七年。杜注:「折俎,体解节折,升之于俎,合卿享宴之礼,故曰礼也。《周礼》:司马掌会同之事。」又:「宋向戌自美弭兵之意,敬逆赵武,赵武、叔向因享宴之会,展宾主之辞,故仲尼以为多文辞。」又引沈云:「举谓记录之也。」正义:「盖于此享也,宾主多有言辞,时人迹而记之。仲尼见其事,善其言,使弟子举是宋享赵孟之礼,以为后人之法。丘明述其意。仲尼所以特举此礼者,以为此享多文辞,以文辞为可法,故特举而施用之。」按「置」谓置办。宴享大夫时,将牲体解节,折盛于俎,称「折俎」。「俎」,盛牲体的礼器。因宾主宴会上的辞令多有文采,孔子特使弟子把这些礼节记下来。

〔三〕 范注:「『迹』,唐写本作『绩』,是。《尔雅释诂》:『绩,功也。』」「事绩」,政事邦交之功绩。因郑之献捷,宋置折俎,皆有关邦交之事。

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一〕。」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二〕。」此修身贵文之征也〔三〕。然则志足而言文〔四〕,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五〕。

〔一〕 见前引《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杜注:「足,犹成也。」

〔二〕 《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郑注:「巧谓顺而说也。」正义:「辞欲巧者,言君子情貌欲得信实,言辞欲得和顺美巧,不违逆于理,与巧言令色者异也。」又《表记》:「无辞不相接也。」郑注:「辞所以通情也。」

〔三〕 《礼记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四〕 《校注》:「此为回应上文『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之辞。」「志足」,犹志充,谓思想要充实。这句是说内在充实,外在自然美好。「而」,唐写本作「以」。

〔五〕 唐写本「乃」作「乃」。《易坤》六三爻辞:「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者也。」此处「含章」与「秉文」对,两词互义。左思《吴都赋》:「玉牒石记。」《说文》:「牒,札也。」《文选剧秦美新》:「金科玉条。」李善注:「金科玉条,谓法令也。言金玉,贵之也。」「含章」、「秉文」,均指写作。「玉牒金科」,犹金科玉律。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圣人对于文章(文采)的重视,无论政治教化,事迹功业,个人修养,都以文为贵,而写作的最高准则就是思想充实,情感真挚,言辞富于文采。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一〕;文成规矩,思合符契〔二〕;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三〕。

〔一〕 《校证》:「冯舒云:『机当作几。』何焯、黄叔琳云:『
机疑作几。』案《论说》篇:『锐思于几神之区』,正作『几』。」范注:「《易上系辞》:『阴阳之义配日月。』鉴周日月,犹言穷极阴阳之道。《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曰几。』」《释文》:「几,本作机。」是「几」亦可作「机」。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范说恐非。『鉴周日月』与赞之『鉴悬日月』同意,谓明之周遍也。」《易干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易系辞上》:「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易系辞下》:「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正义:「神道微妙,寂然不测,人若能豫知事之几微,则能与其神道会合也。」《系辞上》:「阴阳不测之谓神。」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之者也。」

      「鉴周日月」谓圣人的识鉴可以遍照日月,即谓能全面观察自然界。「妙极机神」,形容圣人智慧之入微通神。唐逄行珪《
进鬻子表》:「循环征究,妙极机神。」即本于此。吉川幸次郎《评斯波六郎文心雕龙原道、征圣篇札记》:「『妙』即心理的灵妙,……总之是说心理作用的最机微部分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二〕 「符契」,犹符节。《韩非子主道》:「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汉书高帝纪》:「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师古曰:「符,谓诸所符合以为契者也。」吉川幸次郎:「『符契』乃是『要点』之意,但『文成规矩』系表现形式合乎文章法则之意,『思合符契』……是说『思合于符契』,即作为表现前提的思索与事物的要点一致,并被紧紧地把握住。总之,『鉴周日月』是因,『文成规矩』是果;『妙极机神』是因,『思合符契』是果」

〔三〕 《札记》:「『或简言以达旨』四句──文术虽多,要不过繁简隐显而已,故彦和征举圣文,立四者以示例。」范注:「《易上系辞》:『显诸仁,藏诸用。』正义曰:『藏诸用者,谓潜藏功用,不使物知。是藏诸用也。』」

      以上四句意谓圣人著作,有时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达意旨,有时扩大篇幅、缛说繁辞来详尽地抒发感情;有时显明事理来树立文章的体制,有时隐晦含蓄把作品的用意暗藏起来,使读者有想象的余地。

      明曹学佺批:「四句文之妙的。」

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一〕,「丧服」举轻以包重〔二〕,此简言以达旨也。

〔一〕 范宁《春秋谷梁传序》:「一字之褒,宠踰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杜预《春秋左氏传序》:「《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正义:「褒贬虽在一字,不可单书一字以见褒贬。」此因杜氏主张「固当依传以为断」。

      《宗经》篇:「《春秋》辨理,一字见义。」《史传》篇:「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如《春秋》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用「克」字贬郑伯蓄意要攻弟公叔段。不称弟,贬公叔段和兄对立。

〔二〕 唐写本「包」作「苞」。黄注:「明举缌不祭,则重于缌之服,其不祭不言可知;举小功不税,则重于小功者,其税可知,皆语约而义该也。」「缌不祭」,《礼记曾子问》:「曾子问曰:相识有丧服,可与于祭乎?孔子曰:「缌不祭,又何助于人!」正义:「
此一节论身有丧服,不得助他人祭事。……言身有丧服,尚不得自祭己家宗庙,何得助于他人祭乎!」「缌」,三月服,已有缌服,不得与祭,故曰缌不祭。《礼记檀弓上》:「曾子曰:小功不税,(郑注:「据礼而言也,日月已过,乃闻丧而服曰税,大功以上然,小功轻不服。」)则是远兄弟无服也。(郑注:「言相离远者,闻之恒晚。」)而可乎?(郑注:「以己思怪之。」)」正义:「曾子以为依礼,小功之丧日月已过,不更税而追服,则是远处兄弟闻丧恒晚,终无服而可乎?言不可也。」

《邠诗》联章以积句〔一〕,《儒行》缛说以繁辞〔二〕,此博文以该情也〔三〕。

〔一〕 《训故》:「《诗》传:周成王立,年幼不能莅阼,周公以冢宰摄政,乃述后稷公刘之化,作诗以戒,谓之《豳风》。」梅注:「《邠诗》──《七月》之诗。」

      《札记》:「《七月》一篇八章,章十一句,此风诗之最长者。」范注:「《说文》:『邠,周大王国。』『豳,美阳亭即豳也。』段玉裁注曰:『经典多作豳,惟《孟子》作邠。』此云《邠诗》当指《豳风七月》篇。」

〔二〕 《训故》:「《礼记儒行》篇:哀公问曰:敢问儒行?孔子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辞」,唐写本作词。辞、词通用。范注:「据《礼记儒行篇》郑注,则孔子所举十有五儒,加以圣人之儒为十六儒也。」故曰「缛说以繁辞」。《礼记儒行》篇正义曰:「案郑《目录》云:名曰儒行者,以其记有道德者所行也。」

〔三〕 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以下简称「王金凌」):「博文该情谓辞详而兼包众意。情作情意解。」

书契断决以象《夬》〔一〕,文章昭以效《离》〔二〕,此明理以立体也。

〔一〕 《校注》:「『断决』,唐写本作『决断』。按唐写本是也。《七略》:『书以决断;断者,义之证也。』(《初学记》卷二一、《御览》卷六○九引)《易系辞下》韩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训故》:「《易系辞下》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按夬、决皆有断义。《夬》,《易》卦名,《干》下《兑》上。《彖》曰:「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夬》卦,五爻为阳,一爻为阴,故刚胜柔。「夬」,决也,书契的断决万事象之。唐写本「夬」作「史」,误。

〔二〕 唐写本「」作「晢」。《校证》:「『昭』原作『昭晰』,元本……冯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汇函本、冯本作『哲』,徐校作『』。孙诒让曰:『按《说文》日部云:「昭晢,明也。」「晢」或作「」,「晰」即「」之讹体。此书多作「哲」者,用通借字也。……』案徐校、孙说是,今据改。」又:「『效』原作『象』,唐写本作『效』。案上文以『积句』与『繁辞』异文作对,下文以『曲隐』与『婉晦』异文作对,则此亦当以异文作对,不当俱作『象』也。今据唐写本改。」

      《训故》:「《易离彖》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黄注引项安世曰:「日月丽乎天而成明,百谷草木丽乎土而成文,故离为文又为明。」《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又:「离为火,为日,为电。」为日为火,皆文明之象。「文章昭」就是效法《离》卦的卦象。

      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六《易经的美学》(二)《离》卦(见《文艺论丛》第六辑):「离●:(一)离者,丽也。古人认为附丽在一个器具上的东西是美的。……附丽和美丽的统一,这是《离》卦的一个意义。(二)离也者,明也。『
明』古字,一边是月,一边是窗。月亮照到窗子上,是为明。……而《离》卦本身形状雕空透明,也同窗子有关。这说明《离》卦的美学和古代建筑艺术思想有关。……《离》卦的美学乃是虚实相生的美学,乃是内外通透的美学。」

「四象」精义以曲隐〔一〕,「五例」微辞以婉晦〔二〕,此隐义以藏用也。

〔一〕 《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正义:「两仪生四象者,谓金、木、水、火,禀天地而有。」《系辞上》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札记》:「四象:彦和之义盖与庄氏同,故曰:四象精义以曲隐。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按如《干》卦,以干象天,当为实象。干象天,引申为父,当为假象。干,健也,当为义象。干有四德:元亨利贞,即始通和正,开始亨通,得到和谐贞正,当为用象。这四象的含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易集解》引虞翻说谓「四象」指「春、夏、秋、冬」,但此一解释无法与「曲隐」关联。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以下简称「《注订》」):「《易系上》:『居则观其象。』又云:『两仪生四象。』又云:『法象莫大乎天地。』又云:『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是天地日月即四象也。《易》有明文,何事附会?其如《正义》金木水火土之说,庄氏实象假象之说,邵氏阴阳老少之说,率作意曲解,皆非《易》之本旨也。况『《易》有四象所以示也』,非天地日月而何?然则所谓『精义以曲隐』者,盖不言天地日月而言乾坤阴阳也。」亦可备一说。

      「精义」出《系辞下》「精义入神」。韩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曲隐」出《系辞下》「其言曲而中(韩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韩注:「事显而理微也。」)」。

〔二〕 唐写本「以」作「而」。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显,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之类是也。二曰志而晦,约言示制,推以知例……之类是也。三曰婉而成章,曲从义训,以示大顺……之类是也。四曰尽而不污,直书其事,具文见意……之类是也。五曰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亡,欲盖而章……之类是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预序本此。

      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春秋》之为学也,道往而明来者也。然而其辞体天之微,故难知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孔广森通义:「微辞者,意有所托而辞不显,惟察其微者乃能知之。」

故知繁略殊形〔一〕,隐显异术〔二〕;抑引随时,变通适会〔三〕。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四〕。

〔一〕 唐写本「形」作「制」,应据改。制是文章体制。「繁」即上文「博文以该情」,「略」即「简言以达旨」。

〔二〕 「隐」即「隐义以藏用」;「显」即「明理以立体」。

〔三〕 《校证》:「『适会』原作『会适』,唐写本作『适会』。」《校注》:「按唐写本是。《章句》篇『随变适会』,《练字》篇『诗骚适会』,《养气》篇『优柔适会』,并其证也。」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按上云抑引随时,与此句相对成文,则以作适会为是。」《宋书郑鲜之传》:「变通抑引,每事辄殊。」与此处用例同。「抑」谓抑制,即压缩;「引」谓引伸。「适会」,适乎其会。「抑引」「变通」之理,《易经》发其端。《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韩注:「变通贵于适时,趋舍存乎其会也。」文章抑引变通之理,本书屡屡言之。《通变》篇:「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镕裁》篇:「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谓繁与略,随分所好。」《章句》篇:「
随变适会,莫见定准。」纪评:「繁简隐显,皆本乎经,后来文家,偏有所尚,互相排击,殆未寻其源。八字精微,所谓文无定格,要归于是。」

    这是说文章有繁简隐显四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写作时或者压缩,或者引申,要看当时的需要;至于隐显之间的变通,也要适应当前的情况。

〔四〕 《序志》篇:「师乎圣。」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圣人著作的特点,在根据不同的情况,运用繁、略、隐、显等不同方法,足以为后世师。

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

  《校证》:「『是以论文』二句,原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王惟俭本『政』前有一□,杨慎补作『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必宗于经』。……今案《宗经》篇:『迈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史传》篇:『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又云:『宗经矩圣之典。』《论说》篇:『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皆与此『征圣』『宗经』意同,并撮略为言,而不必指实为何人。《乐府》篇:『
昔子政论文,诗与歌别。』杨氏盖涉彼妄补,不可从。今改从唐写本。」按元刻本作:「是以政论文,必征于圣,必宗于经。」梅注:「
『子』字符脱杨补」,「『稚圭劝学』四字符脱杨补」。于「稚圭劝学」注云:「《汉书》: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成帝即位,衡上疏劝经学威仪之则曰: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着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桥川时雄《文心雕龙校读》:「按唐写无『子政』二字,二字后人强附,当删,未闻刘向有论文也。」又:「稚圭劝学──徐校不及此四字,何校惟从杨补,亦无所考,未详杨据何本所增,唐写本亦无此四字,而有『窥圣』二字,句顺意通。以各本无『窥圣』二字,前后意不通,故后人任意改补。」《校释》:「唐写本……当从,升庵所补非也。」「宗」是主。「窥圣必宗于经」是说圣人早已作古,欲窥知圣人的思想和文章,必须以经书为主体,所以《序志》篇说:「体乎经。」

《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一〕。」《书》云:「辞尚体要,不惟好异〔二〕。」

〔一〕 「辨」原作「辩」,据唐写本及《易经》改。唐写本「辞」作「词」。《易系辞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集解引干宝曰:「辨物,辨物类也。正言,言正义也。断辞,断吉凶也。如此,则备于经矣。」韩注:「开释爻卦,使各当其名也。理类辨明,故曰断辞也。」正义:「辨物正言者,谓辨天下之物,各以类正定言之。若辨健物,正言其龙;若辨顺物,正言其马,是辨物正言也。断辞则备矣者,言开而当名,及辨物正言,凡此二事,决断于爻卦之辞,则备具矣。」意思是说辨明事物,要用正当的言辞,这样作出的判断,就比较完备了。

〔二〕 《校证》:「『不』原作『弗』,唐写本作『不』,与伪《
毕命》合,今据改。」《校注》:「『弗惟』,唐写本作『不唯』。按『弗』作『不』,与伪《毕命》合。」(本书今作「不」者,唐写本或《御览》均作「不」,例多不具举。)《札记》:「伪《古文尚书毕命》篇:『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氏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正义:『为政贵在有常,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当不唯好其奇异。』」《风骨》篇:「《周书》云:辞尚体要,弗唯好异。盖防文滥也。」《论衡超奇》篇:「且浅意于华叶之言(《文选》陆士衡《文赋》注引作「虚谈竟于华叶之言」),无根核之深,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

      「体要」,谓切实简要。《尚书》蔡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而不至于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序志》篇:「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即指此而言。

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一〕,体要所以成辞〔二〕;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美〔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四〕;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一〕 唐写本「辩」作「辨」,下文「辩立」之「辩」并同、《校注》:「按此语承上『《易》称辨物正言』句,当以作『辨』为是。」意谓正当的言辞才是建立辨物的标准。

〔二〕 意谓切实简要才能铸成伟辞。《春觉斋论文述旨》:「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然亦有难言者,文至于语录,成万古正言之鹄,皆能一一施之文间耶?无论语录,即理学先儒之与书,语语靡不当,要观朱考亭与陆象山、陈同甫诸先生书,无语不精,亦无语不要,而浅人恒苦其邃,岂朱、陆之言尚不衷于名理,而至索人之神志?纾曰:论道之书质,质则或绌于采;析理之言微,微则坐困于思。古之文章家,本尽备各体,不必各体中皆寓以理学之言。刘勰之赞此篇,亦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大率析理精,则言匪不正,因言之正,施以词采,秀气自生。」

〔三〕 《校证》:「『美』原作『义』,形近之误,今改从唐写本。『无尤』、『有美』对文。」范校:「孙云:唐写本『(辞)成』下有『则』字。『辩』作『辨』,『立』下有『则』字。」

      二句意谓铸成伟辞就不会有追求奇异的过失,建立了辨物的标准,文辞必然有刚断之美。

〔四〕 《札记》:「案自『《易》称辨物正言』,至『正言共精义并用』,乃承『四象』二语,以辨隐显之宜。恐人疑圣文明着,无宜有隐晦之言,故申辨之。盖正言者,求辨之正,而渊深之论,适使辨理坚强。体要者,制辞之成;而婉妙之文,益使辞致姱美。非独隐显不相妨碍,惟其能隐,所以为显也。然文章之事,固有宜隐而不宜显者,《易》理邃微,自不能如《诗》《书》之明菿;《春秋》简约,自不能如《传》《记》之周详。必令繁辞称说,乃与体制相乖。圣人为文,亦因其体而异,《易》非典要,故多陈几深之言,史本策书,故简立褒贬之法,必通此意,而后可与谈经。」

      《注订》:「体要与微辞偕通,正意共精义并用者,言体要可以用微辞出之,正言可以由精义成之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刘勰思想与宗炳颜延之之关系》(四)观书贵体要:「《庭诰》云:『观书贵要,观要贵博,博而知要,万流可一。……褒贬之书,取其正言晦义,转制衰王,微辞宣旨。』《文心征圣》篇:『《易》称辨物正言,《书》云辞尚体要。……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对于体要与正言、微辞相关之义,颇受《庭诰》之启发,而加以推阐者。」

      以上申述体要与微辞,正言与精义的关系,认为二者并不矛盾,而是相得益彰。

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一〕。」虽欲訾圣,弗可得已〔二〕。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三〕。

〔一〕 《校证》:「『从』,原作『徒』。梅云:『徒』,《庄子》作『从』。何焯校作『从』,今据改。」梅注:「杨用修云:颜阖事见《庄子》。」愚按《庄子列御寇》篇:「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郭象注:「圾,危也。夫至人以民静为安,今一为贞干,则遗高迹于万世,令饰竞于仁义,而雕画其毛彩。百姓既危殆,人亦无以为安也。……饰画,非任真也。将令后世之从事者,无实而意趣横出也。」成玄英疏:「羽有自然之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又:「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意思是羽毛本有文采而又加以修饰描画。「颜阖」,春秋战国间鲁国隐士。

〔二〕 元刻本「訾」作「此言」。《校证》:「訾,旧本作『此言』二字,黄本改。冯校云:『此言当作訾。』何校云:『此言乃訾字之讹。』王谟本亦云:『此言二字,訾字之讹。』案唐写本正作『訾』。唐写本『弗』作『不』,『已』作『也』。」《论语子张》:「叔孙武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

〔三〕 《淮南子本经训》:「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衔」,口含。「衔华」「佩实」,谓既有文采,又有内容。《诠赋》篇:「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睹,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才略》篇:「吐纳经范,华实相扶。」

      《札记》:「此彦和《征圣》篇之本意。文章本之圣哲,而后世专尚华辞,则离本浸远,故彦和必以华实兼言。孔子曰:『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包咸注曰:『野,如野人,言鄙略也。史者,文多而质少;彬彬者,文质相半之貌。』审是,则文多者固孔子所讥,鄙略更非圣人所许,奈之何后人欲去华辞而专崇朴陋哉!如舍人者,可谓『得尚于中行』者矣。」

      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引钱基博云:「衔华佩实四字,厥为彦和衡文之准绳,而緟以赞曰:『
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气成采之谓衔华,精理为文之谓佩实。《
昭明文选序》谓『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此佩实而不衔华者也。然范晔《后汉书自序》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独孤及《李遐叔文集序》以为:『文教下衰,乃至有饰其辞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及其大坏也,俪偶章句,使枝对叶,文不足言,言不足志。』此衔华而不佩实者也。衔华而不佩实,其敝极于齐梁之雕藻;佩实而不衔华,其末流为宋明之语录。」

天道难闻,犹或钻仰〔一〕;文章可见,胡宁勿思〔二〕?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三〕。

〔一〕 唐写本「犹」作「且」。《论语公冶长》:「子夏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钻仰」,《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集解:「言不穷尽。」疏:「仰而求之则益高,钻而求之则益坚。」

〔二〕 唐写本「胡宁」作「宁曰」。《校注》:「《诗小雅四月》、《大雅云汉》并有『胡宁忍予』之文。」范注:「胡宁犹言何乃。」《诗邶风日月》:「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毛传:「
胡,何也。」笺云:「宁,犹言也。」又《魏风园有桃》:「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三〕 唐写本「若」字无。《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集解:「言回庶几圣道。」二句意谓在从事著作时,如能取征于圣人,从内容到形式都向圣人学习,文章就写得差不多了。

      第三段由「征圣」过渡到「宗经」,强调华实并重,「
征圣立言」。

赞曰:妙极生知〔一〕,睿哲惟宰〔二〕。精理为文〔三〕,秀气成采〔四〕。鉴悬日月,辞富山海〔五〕。百龄影徂,千载心在〔六〕。

〔一〕 唐写本「赞」作「赞」,以下各篇均同。《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邢疏:「生而知之者上也者,谓圣人也。」「妙极生知」与上文「妙极几神」类似。

〔二〕 唐写本「睿」作「叡」。《诗商颂长发》:「浚哲惟商。」《尚书洪范》:「明作哲,……睿作圣。」后世「睿哲」有圣明之义。《玉篇》:「惟,为也。」「宰」,主宰。吉川幸次郎:「
『睿哲惟宰』或可解作『睿哲』即圣人为人文之主宰。」《斟诠》:「言圣人之妙悟造于生知之极境,惟聪明睿智足以主宰一切。」

〔三〕 《文选》王僧虔《答颜延年》诗:「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李善注:「言珪璋之丽,既光于文府;精理之妙,亦穷于道心。」《时序》篇云:「微言精理,函满玄席。」「精理」,谓精深之义理。

〔四〕 本书《诸子》篇:「气伟而采奇。」《章表》篇:「气扬采飞。」圣人之文,正由于有秀气,故文成异采。《物色》篇:「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即是此意。

〔五〕 《校注》:「按《方言》扬雄答刘歆书:『(张)伯松曰:是县诸日月,不刊之书也。』」《斟诠》谓「鉴悬日月」「言圣人之见识周密,如日月之悬挂苍穹」。饶宗颐等《文心雕龙集释稿》:「
『辞富山海』即《宗经》篇『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之意。」

〔六〕 「影徂」,犹形影消逝。「徂」,往。最后两句与《诸子》篇「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取意略同。

      《集释稿》:「此云圣人往矣,而其心在,传其心于后者,由于『圣人之情,见乎辞矣』之『辞』,与『夫子风采,溢于格言』之『格言』,即其『心』在于『文』也。心以文寄,全书屡言,盖『心生文辞』(《丽辞》),文可见心,故『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知音》),非特圣人之心存乎文,他人有心,亦如是也。」

      王金凌:「此谓圣哲虽逝,其思想感情仍顺经典而流传后世,心即指其情意。」

      杨慎批:「奇句也!诸赞例皆蛇足,如此麟角,固不一二。」

  宗经 第三

  扬雄《法言吾子》篇:「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

  又《寡见》篇:「或问:《五经》有辩乎?曰:惟《五经》为辩。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舍斯,辩亦小矣。」

  桓谭《新论》有《正经》篇(第九),如言「古袟《礼记》、古《论语》、古《孝经》,乃嘉论之林薮,文义之渊海也」,即以经为文辞之源(据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

  王充《论衡佚文》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书为文。」

  清刘开《书文心雕龙后》:「伐薪必于昆邓,汲水宜从江海,此宗经所由笃也。」

  《杂记》于《辨骚》篇云:「原道之要,在于征圣,征圣之要,在于宗经。不宗经,何由征圣?不征圣,何由原道?纬既应正,骚亦宜辨,正纬辨骚,宗经事也。舍经而言道,言圣、言纬,言骚,皆为无庸。然则《宗经》其枢纽之枢纽欤?」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宋书明帝(刘彧)纪》云:『(帝)好读书,爱文义,在藩时,撰《江左以来文章志》,……旧臣才学之士,多蒙引进,参侍文籍。』宋世文章之盛,良由在上鼓吹之功,流风所被,弃经学而尚文藻。……若裴子野持论,无非欲其可被于弦歌,而止乎礼义。……彦和《文心》,力主宗经,与子野持论宗旨相符,不特说明各种文体皆导源于《五经》,且极力于经书中探索『文』之意义,以立其建言之根据。」

  按《征圣》篇说:「是以论文必征于圣,窥圣必宗于经。」「宗」是主。《原道》和《宗经》两篇,实际上是刘勰用来探索文章的「
源」和「流」的,不能割裂开来看。三极彝训〔一〕,其书言经〔二〕。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三〕。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四〕,洞性灵之奥区〔五〕,极文章之骨髓者也〔六〕。

〔一〕 《易系辞上》:「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韩康伯注:「三极,三材也。兼三材之道,故能见吉凶、成变化也。」正义:「
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是天地人三材,至极之道。」《尚书酒诰》:「聪听祖考之彝训。」孔传:「言子孙皆聪听父祖之常教。」《
尔雅释诂》:「彝,常也。」

〔二〕 《校证》:「『曰』旧作『言』,唐写本及《御览》六○八俱作『曰』,今据改正。《论说》篇『圣哲彝训曰经』,《总术》篇『常道曰经』,文例正同。」

〔三〕 斯波六郎:「《周易恒彖》:『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斟诠》:「至道,至极之道。《礼记学记》:『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刘勰认为经书宣讲的是永恒的最高的道,不可更改的伟大的说教。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总术》篇:「《六经》以典奥为不刊。」

〔四〕 唐写本「效」作「效」。范注:「《礼记礼运》:『孔子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释文》:『殽,户教切,法也。』此殆彦和说所本。」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舍人此文,统论群经。范氏所引,似有未惬。」《礼记礼运》:「故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校注》引《汉书礼乐志》:「《六经》之道同归,……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象天地」,取象于天地,效法天地。「效」,征验,从鬼神的变化得到征验。「参物序」,参究万物的秩序,如日月四时等运行的秩序。「制人纪」,制定人伦的纲纪。这是说:圣人经典的内容包罗至广,凡是宇宙万物,人生百事(天地之道,鬼神之理,人物之事),莫不在其网罗涵盖中。

〔五〕 「性灵」,性情,灵魂。颜延之《庭诰》:「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奥区」,班固《西都赋》:「防御之阻,则天地之隩区焉。」《后汉书班固传》引作「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注:「奥,深也。言秦地险固,为天下深奥之区域。」《
校注》:「『奥区』,唐写本作『区奥』。按唐写本误倒。赞中『奥府』,与此『奥区』同意。《文选》张衡《西京赋》:『实惟天地之奥区神皋。』盖舍人『奥区』二字所本。」《事类》篇:「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广雅》:「洞,深也。」全句意谓洞达人灵魂的深奥而不易见的领域。

〔六〕 《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藏骨髓。」《
序志》篇:「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极」,尽也。全句谓极尽文章之根本精神。这是说经典的功用,表现在修身与为文两方面;一方面经典能洞见性灵的奥秘,足可为陶铸性情、修身做人的指南,一方面内容与形式兼容并蓄,可为文章的楷模。

皇世《三坟》,帝代《五典》,重以《八索》,申以《九丘》〔一〕;岁历绵暧〔二〕,条流纷糅〔三〕。

〔一〕 《左传》昭公十二年:「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杜注:「皆古书名。」正义引贾逵云:「《三坟》,三皇之书;《五典》,五帝之典;《八索》,八王之法;《九丘》,九州岛亡国之戒。」孔安国《尚书序》:「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岛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岛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札记》:「此数语用伪孔《尚书序》义,彼文曰:《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尚书尧典》:「申命羲叔。」孔传:「申,重也。」申与上文「重」义同。

〔二〕 「岁历」,年代。「绵暧」,久远不明。

     《斟诠》:「谓枝条流派纷纭糅杂也。」

      以上言古代文籍需要整理,引起下文孔子删述。

自夫子删述〔一〕,而大宝咸耀〔二〕。于是《易》张《十翼》〔三〕,《书》标七观〔四〕,《诗》列四始〔五〕,《礼》正五经〔六〕,《春秋》五例〔七〕。

〔一〕 「删」,元刻本作刊。徐校云:「刊,唐作删。」唐写本正作「删」。

〔二〕 孔安国《尚书序》:「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孔安国《尚书序》正义:「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

      范注:「《易下系辞》:『圣人之大宝曰位。』」《
注订》:「《尚书顾命》云:『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大训者,三皇五帝之书也,为陈宝之一。此云大宝,乃指孔子删述之群经,与《易系辞》之『大宝曰位』无涉。」

      《斟诠》释「大宝」为伟大宝典,借指《五经》典籍。「大宝咸耀」谓群经皆大放光彩。「咸」字唐写本作「启」,亦可通。

〔三〕 《训故》:「《易》正义:《十翼》,孔子所作,《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周易正义》:「其《彖》、《象》等《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但数《十翼》,亦有多家。既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二篇,则区域各别;《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故一家数《十翼》云:《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郑学之徒,并从此说,故今亦依之。」「张」,发扬。

〔四〕 《困学纪闻》卷二《书》:「《文心雕龙》云:『《书》标七观。』孔子曰:『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诚,《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见《大传》。」原注:「《孔丛子》云:『《
帝典》观美,《大禹谟》《禹贡》观事,《皋陶谟》《益稷》观政,《泰誓》观义。』此其略略异者。」按《困学纪闻》所引「孔子曰」见《尚书大传略说》,未必为孔子语。

      范注:「六誓:《甘誓》,《汤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五诰:《酒诰》,《召诰》,《洛诰》,《大诰》,《康诰》。《商书汤诰》系东晋续出之伪古文,故《
大传》仅云五诰。」

      《札记》:「案七观所属之篇,皆在伏生二十九篇内,若信为孔子之语,何以不及百篇?疑此为伏生傅益之言,非今古文之通说也。」

〔五〕 范注:「《毛诗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云:『始者,谓王道兴衰之所由也。』案四始之义,当以此为准。其《史记孔子世家》之『《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诗大雅》正义所引《泛历枢》『《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皆今文家说,不足据。」按《颂赞》篇:「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以」《颂》为四始之一,可见刘勰用《毛诗序》说。

〔六〕 梅注:「谢耳伯云:五经,即五礼:吉、凶、宾、军、嘉也。」《训故》:「《书舜典》:『修五礼。』注:吉、凶、军、宾、嘉。」《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正义:「经者,常也,言吉、凶、宾、军、嘉,礼所常行,故云礼有五经。」

〔七〕 《征圣》篇:「五例微辞以婉晦。」注见《征圣》篇。

      以上历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由于时代久远,无法穷究,故仅举书名而已。至于《五经》,乃孔子删订,信而有征,除举出书名外,尚分别明其大要。

义既挻乎性情〔一〕,辞亦匠于文理〔二〕;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融〔三〕。

〔一〕 《校证》:「『挻』原作『极』。唐写本及铜活字本《御览》作『挺』,宋本《御览》、明钞本《御览》作『埏』。按『挺』、『埏』俱『挻』形近之误,《老子》十一章:『挻埴以为器。』『挻』与『匠』义正相比,今改。」桥川时雄:「极字不通。挺、极形似之误。挻字始然反。《老子》:『埏埴以为器。』《释文》引《声类》云:『柔也。』河上公注云:『和也。』」斯波六郎同意赵万里《
校记》之说,谓应作「埏」,是「作陶器的模型」。又说:「此字又可作动词用,如《老子》第十一章『埏埴以为器』,《荀子性恶》篇『故陶人埏埴而为器』,《齐策》三『埏子以为人』等。」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挺』盖『挻』之讹。《说文》:『
挻,长也。』《字林》同。《声类》云:『柔也。』(据《释文》引)《老子》:『挻埴以为器。』字或误作『埏』。朱骏声曰:『柔,今字作揉,犹煣也。凡柔和之物,引之使长,抟之使短,可析可合,可方可圆,谓之挻。陶人为坯,其一端也。』」按「挻」通「埏」,此处犹言陶冶。

〔二〕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匠」谓意匠经营。

      斯波六郎认为:「这二句是『《易》张《十翼》,……《春秋》五例』的结果,概括了《五经》所备的特质,照应上文『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兼与《原道》篇『雕琢性情,组织辞令』遥相呼应。」他又说以上一节在论孔子「删述的效能」。

〔三〕 《易蒙》彖辞:「蒙以养正,圣功也。」正义:「谓能以蒙昧隐默自养正道,乃成至圣之功。」《诗大雅既醉》:「昭明有融。」郑笺:「昭,光也。有,又。」「开学养正」,谓启发学者,自养正道。《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杜注:「融,朗也。」「昭明有融」谓使文章明而又朗。《斟诠》根据《毛传》、《郑笺》解作「《五经》能示学者以光明大道,又可使之长有令闻广誉也。」这样解与下文「然而」不易衔接。

然而道心惟微〔一〕,圣谟卓绝〔二〕,墙宇重峻〔三〕,而吐纳自深〔四〕。譬万钧之洪锺〔五〕,无铮铮之细响矣〔六〕。

〔一〕 《原道》篇赞:「道心惟微。」

〔二〕 「谟」,旧作「谋」,「谟」是谋议,「谟」「谋」可通。斯波六郎:「《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斟诠》:「卓绝,超越寻常莫可比并也。」

〔三〕 《校注》:「《书伪五子之歌》:『峻宇雕墙。』枚传:『峻,高大。』」「墙宇」指圣人的道德学问。《论语子张》篇:「子贡曰:譬之宫墙,……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重峻」,重迭,高峻。

〔四〕 《校注》:「『而』,唐写本无,《御览》引同。按二句一意贯注,『而』字实不应有,当据删。」《神思》篇:「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吐纳」只有吐意。「吐纳」在此指言论。

〔五〕 《知音》篇:「洪锺万钧,夔旷所定。」黄注:「《西京赋》:『洪锺万钧。』注:『三十斤曰钧。』」

〔六〕 《后汉书刘盆子传》:「即所谓铁中铮铮。」李贤注:「
《说文》曰:『铮铮,金声也。』铁之铮铮,言微有刚利也。」《说文》段注:「《后汉书》曰:铁中铮铮。铁坚则声异也。」「无铮铮之细响」,谓铁中铮铮,决无细响也。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经的意义,经的价值,以及孔子删述的《五经》之内容及其教育作用。

夫《易》惟谈天〔一〕,入神致用〔二〕,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三〕。韦编三绝〔四〕,固哲人之骊渊也〔五〕。

〔一〕 《校证》:「黄叔琳云:『「夫」字从《御览》增。』今案唐写本正有『夫』字。」范注引陈汉章曰:「《宗经》篇『《易》惟谈天』至『表里之异体者也』二百字,并本王仲宣《荆州文学志》文。」张相《古今文综缀言》:「王仲宣《荆州文学记官志》严铁桥辑本,『百氏备矣』句下,多百八十八字,语意与《文心雕龙宗经》篇同,属词不类,疑为误会。」《校注》:「陈氏盖据严辑《全后汉文》(卷九一)为言;范氏所注出处,亦系迻录严书。皆不曾一检《类聚》及《御览》,故为严可均所误。」《法言寡见》篇:「说天者莫辩乎《易》。」

〔二〕 范注:「《易下系辞》:『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此谓《易经》阐发精义进入微妙境地,足以致用。由谈天道而通于人事,所以入神致用。

〔三〕 梅注:「『文』原作『高』。孙无挠曰:按《易系辞》曰: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按唐写本正作「辞高」。「高」「远」对文,《杂文》篇亦有「辞高而理疏」语。韩康伯注:「变化无恒,不可为典要,故其言曲而中也。其事肆而隐者,事显而理微也。」正义曰:「其旨远者,近道此事,远明彼事,是其旨意深远。若龙战于野,近言龙战,乃远明阴阳斗争,圣人变笔,是其旨远也。其辞文者,不直言所论之事,乃以义理明之,是其辞文饰也,若黄裳元吉,不直言得中居职,乃云黄裳,是其辞文也。其言曲而中者,变化无恒,不可为体要,其言随物屈曲,而各中其理也。其事肆而隐者,《易》所载之事,其辞放肆显露,而所论义理幽隐也。」

〔四〕 《训故》:「《史记儒林传序》: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故为之传。」《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范注:「焦循《易图略》曰:『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非不能解也,正是解得其参伍错综之故,读至此卦此爻,知其与彼卦彼爻相比例,遂检彼以审之。由此及彼,又由彼及此,千脉万络,一气贯通,前后互推,端委悉见,所以韦编至于三绝。若云一见不解,读至千百度,至于韦编三绝乃解,失之矣。』」

〔五〕 《庄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固」,唐写本作「故」。桥川时雄:「按固故两通。」此谓《易经》蕴藏「精义」,对哲人而言,实为具有无价之宝的渊源。

《书》实记言〔一〕,而训诂茫昧〔二〕;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三〕。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四〕」言昭灼也〔五〕。

〔一〕 范注:「《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左史记言,……言为《尚书》。』」唐写本「记」作「纪」。《御览》同。

      《文史通义书教》:「《记》曰: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其职不见于《周官》,其书不传于后世,殆礼家之愆文欤!后儒不察,而以《尚书》分属记言,《春秋》分属记事,则失之甚也。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则《左氏》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见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焉。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言、事为二物也。」

〔二〕 《校注》:「『训诂』,唐写本作『诂训』。按元本、弘治本、……《四库》本亦并作『诂训』。以下文『诂训同书』及《练字》篇『雅以渊源诂训』例之,此似以作『诂训』为得。」

      《校证》:「『而训诂茫昧』至『文意晓然』三句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二句十字。黄叔琳云:『是篇梅本「书实记言」以下,有「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云云,无「
览文」以下十字。「章条纤曲」下,有「执而后显,采掇生辞,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云云,注:「四句十六字符脱,朱从《御览》补。」无「观辞立晓」以下十二字。「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案《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郁仪所补四句,辞亦不类,宜从王惟俭本。』纪云:『癸巳(一七七三)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在《四库全书》处,以《永乐大典》所载旧本校勘。正与梅本相同,知王本为明人臆改。』今按纪说是。《御览》引此文,其次序与梅本全同,固知元本、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等之为臆改,而梅六次本反改如元本,并于『表里之异体者也』下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可谓先觉而后迷者也。」按元本与黄本同,与梅六次本异。

      《集注》:「《毛诗正义》:『诂训者,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训者,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然则诂训者,古今之异辞,辨物之形貌。』」《斟诠》:「诂训,本为古言;而以今语释古言,亦曰诂训。《说文》:『诂,故言也。』沈涛《
说文古文考》:『《后汉书》桓谭、郑兴二传注及《一切经音义》皆引云:「诂训,古言也。」诂训二字连文。』茫昧,谓空虚杳冥不可知也。」

〔三〕 《训故》:「《西京杂记》:『郭盛,字子伟,茂陵人,以《尔雅》周公所制。余尝以问扬子云。子云曰:孔子门徒,游夏之俦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家君以《外戚传》称: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又《记》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则《尔雅》之出远矣。旧传皆云周公所记也,「张仲孝友」之类,后人所足耳。』」黄注:「《
尔雅序》:『《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辞,辨同实而异号者也。』《释诂》一篇周公所作,《释言》以下,或言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

      范注:「《汉书艺文志》:『《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大戴小辩》篇:《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又引叶德辉曰:『《史记五帝、夏、周纪》载《尚书》文,多以训诂代经,即读应《尔雅》也。』」《大戴礼孔子三朝记》称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乃知《尔雅》由来已久。本书《练字》篇:「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论衡是应》篇:「《尔雅》之书,《五经》之训诂。」是书详明诂训,当非一时一人之作。

      《四库提要》谓黄注本:「《宗经》篇末附注,极论梅本之舛误,谓宜从王惟俭本;而篇中所载,乃仍用梅本,非用王本,自相矛盾。所注如《宗经》篇中『《书》实纪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义晓然』句,谓『《尔雅》本以释《诗》,无关《书》之训诂』。案《尔雅》开卷第二字,郭注即引《尚书》『哉生魄』为证;其它释《书》者不一而足,安得谓与《书》无关?」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此注云云,愚所未晓。至于《五经》分论,独举《书》与《春秋》,所谓『简言达旨』,『辞尚体要』,奚必征引繁词,乃为可贵乎?《练字》篇云:『《尔雅》者,《诗》《书》之襟带。』据兹一言,益知此注之纰缪。」

〔四〕 《校注》:「唐写本『明』上有『代』字,『行』上有『错』字。按唐写本是。舍人此语,本《尚书大传略说》,而《大传》原有『代』『错』二字。当据增。《礼记中庸》:『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亦其旁证。」

      黄注:「《尚书大传》:『子夏读《书》毕,见于夫子,夫子问焉,子何为于《书》?子夏对曰:《书》之论事也,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若参辰之错行,上有尧舜之道,下有三王之义,商所受于夫子,志之于心,不敢忘也。』」范注:「郝懿行曰:『子夏叹《书》之言,见《尚书大传》,而《韩诗外传》二卷则称子夏言《
诗》,是知《诗》《书》一揆,诂训同归,故曰《尔雅》者,《诗》《书》之襟带。』」「离离」,状历历分明。《晋书刘实传》:「
历历相次,不可得而乱也。」《孔丛子论书》称子夏读《尚书》毕,见孔子说:「《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离离然若星辰之错行。」

〔五〕 「昭」,唐写本作「照」。「灼」是明亮,在此是说记载得非常明白。

《诗》主言志〔一〕,诂训同《书》〔二〕;摛《风》裁「兴」〔三〕,藻辞谲喻〔四〕;温柔在诵〔五〕,故最附深衷矣〔六〕。

〔一〕 唐写本「主」作「之」,亦可通。《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谓诗言志以导之。」

〔二〕 按元本无「诂」字。《校证》:「徐补『诂』字。冯校云:『「志」下《御览》有「诂」字。』」《札记》:「《诗疏》曰: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而篇有《释诂》《释训》,故依《雅》训而为《诗》立传。据此,则《诗》亦须通古今语而可知,故曰诂训同书。」

      范注:「《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毛诗周南关雎》《诂训传正义》曰:『诂训传者,注解之别名,毛以《尔雅》之作多为释《诗》,……故依《尔雅》诂训而为《诗》立传。』」

〔三〕 「摛风裁兴」,《斟诠》:「谓抒布风雅,镕裁比兴。」

〔四〕 「藻辞谲喻」,谓文辞华丽而比喻诡谲。《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郑笺:「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

〔五〕 这句是说在诵读中,可以体会到它温柔敦厚的特点。范注:「《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郑风子衿》传曰:『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正义:『诵之,谓背文闇诵之。』」

〔六〕 此句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俱作「敢最附深衷矣」。《校证》本校记此处有误。桥川时雄:「按作『最附深衷矣』尤通,『敢』字当从唐写、《御览》删。梅本改『敢』作『
故』,亦无谓也。」「附」,接近;「深衷」,内心的深处。

《礼》以立体〔一〕,据事制范〔二〕;章条纤曲,执而后显〔三〕;采掇片言〔四〕,莫非宝也〔五〕。

〔一〕 「以」元本、弘治本作「季」,谢恒抄本作「记」,冯舒校云:「《御》『以』。」按唐写本、黄本并作「以」,作「以」为是。

      《广雅》:「礼,体也,得事体也。」《释名》:「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范注:「《汉书艺文志》:『礼以明体。』《法言寡见》:『说体者莫辩乎礼。』立体犹言明体。」又按此句在两京本「立体」下有「弘用」二字。其后多种板本从之。但元刻本并无此二字。桥川时雄云:「『弘用』二字,后人妄附,宜删。」《礼》指《礼经》,包括《周礼》《仪礼》《礼记》。「《礼》以立体」,《礼》用来建立体制或准则。

〔二〕 根据事理来制定规范。《校证》:「制,原作『剬』,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俱作『制』,今从之。」《原道》篇:「制诗缉颂。」《校证》:「『制』『剬』隶书形近而讹。《史记五帝本纪》:『依鬼神以剬义。』正义:『剬古制字。』」

〔三〕 范注:「《论语述而》:『《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邢疏:『《礼》不背诵,但记其揖让周旋,执而行之,故言执也。』」《礼记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故云「章条纤曲」。

〔四〕 唐写本「掇」作「缀」。《校证》:「『片』原作『生』,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王』,何焯、黄叔琳云:『疑作片。』纪昀云:『生字疑圣字之讹。』案唐写本、谭校本及宋本《御览》正作『片』,今从之。《史传》篇:『贬在片言,诛深斧钺。』此亦本书作『片言』之证。」

〔五〕 此谓读者只要能采取其中的片言只语,皆可以终生受用无穷。「宝」者,为人生重要之凭借。《校证》「『执而后显』至『莫非宝也。』三句十二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句九字。」按元本「执而后显」以下四句脱。梅本云:「元脱,朱(郁仪)按《御览》补。」桥川时雄:「按『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本及《御览》补。黄校云:案冯本有『执而』以下十六字。」

《春秋》辨理〔一〕,一字见义〔二〕;「五石」「六鹢」〔三〕,以详略成文〔四〕,「雉门」、「两观」〔五〕。以先后显旨〔六〕;其婉章志晦〔七〕,谅以邃矣〔八〕。

〔一〕 《春秋繁露实性》:「《春秋》别物之理。」《法言寡见》篇:「说理者莫辩乎《春秋》。」

〔二〕 范注:「『一字见义』,谓《春秋》一字以褒贬。」《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三〕 《训故》:「《春秋左传》僖公十六年正月:陨石于宋五,陨星也。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风也。」

      梅注:「《春秋公羊传》:曷为先言殒而后言石?殒石记闻,闻其磌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范注引臧琳《经义杂记》:「《说文》鸟部:『●,鸟也,从鸟儿声。』按:《春秋》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正义:『鹢字或作●。』《释文》:『六鹢,五历反,本或作●,音同。』又《公羊》、《谷梁》,《
释文》皆云『六鹢,五历反』,可证三传本皆作『●』,与《说文》同。今《公羊》注疏皆作『鹢』,惟何休『六●无常』,此一字未改。《谷梁》注疏皆作『●』,惟经文『六鹢退飞』此一字从『益』。盖唐时《左传》已有作『鹢』者,故后人据以易二传也。」按「鹢」是一种像鹭鹚的水鸟,能高飞。《校证》:「『鹢』唐写本、《御览》作『●』。《春秋》僖十六年:『六鹢退飞。』释文:『本或作●,音同。』」桥川时雄:「按《说文》无『鹢』字。」

〔四〕 《校证》:「『略』,《御览》作『备』。」

      《春秋》僖公十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谷梁传》于此云:「子曰:石无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无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于物,无所苟而已。石、鶂且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晋范宁《集解》:「石无知而陨,必天使之然,故详而日之。鶂或时自欲退飞耳,是以略而月之。」此处「详略成文」,盖本范宁之说,以月日并记者为「详」,仅记月者为「略」。

〔五〕 梅注:「观去声。」又:「《春秋》定公二年,雉门及两观灾。注云:『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名也。』」《训故》:「
《春秋》定公二年五月,『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传》书『新作』者,讥僭王制而不能革也。」《斟诠》:「雉门,据《周礼天官阍人》郑注,为天子五门中之三门,在库门之内。」

〔六〕 梅注:「《公羊传》云:『其言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时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何休注云:『雉门两观,皆天子之制,门为其主,观为其饰,故微也。』」《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谷梁传》云:「其不曰雉门灾及两观,何也?灾自两观始也,不以尊者亲灾也,先言雉门,尊尊也。」「雉门」,鲁宫南门。「两观」,是宫门外左右二台上的楼,附属于雉门。灾实从两观起,如曰雉门灾及两观,便与事实不符,倘曰两观灾及雉门,按《谷梁传》的解释,两观卑,雉门尊,卑不可以及尊。无论按照《
公羊传》或《谷梁传》的说法,都是经文先言雉门,后及两观,并且把灾字放在两观下面,暗示两观主灾。这样既合事实,又显示雉门重要,两观不重要。此处「先后显旨」,有分别轻重或尊卑的用意。

〔七〕 黄注:「『婉章志晦』见『五例』注。」《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杜注:「志,记也,晦亦微也,谓约言以纪事,事叙而文微。」又「婉,曲也,谓曲屈其辞,有所辟讳,以示大顺,而成篇章。」又昭公十一年:「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斯波六郎:「彦和此处虽仅用『婉章志晦』二句,实际上可能含有《左氏传》『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的全部意义。将这里的『谅以邃矣』和《左氏传》『非圣人谁能修之』对照起来看,其中用意是值得玩味的。」

〔八〕 《校证》:「《御览》『谅以』作『源已』。唐写本『以』作『已』。」按作「已」字义长。

      明屠隆《文论》(《由拳集》卷二十三):「世人谭《
六经》者,率谓《六经》写圣人之心,圣人所谓道术,醇粹洁白,晓告天下,万世灿然,如揭日月而行,是以天下万世贵之也。夫《六经》之所贵者道术,固也,吾知之,即其文字奚不盛哉!《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绝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佻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出,信文章之大观也。」

《尚书》则览文如诡〔一〕,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二〕。此圣文之殊致〔三〕,表里之异体者也〔四〕。

〔一〕 《校证》:「『《尚书》则览文如诡』至『而访义方隐』四句二十四字,传校元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无。」梅注:「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纪云:「四语括尽两经,然此上疑脱数句。」黄叔琳云:「『谅以邃矣』下有『《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云云,……且《五经》分论,不应独举《书》与《春秋》,赘以『览文』云云。」《校释》:「黄叔琳……至谓不应独举《书》与《春秋》,亦非。舍人于分论《五经》之后,复提此二经并论者,正以二经隐显有别,比论之以见圣文殊致,表里异体,而各当神理也。近人张孟劬《史微》亦谓:『此篇论六艺之文,缺论《易》、《礼》、《诗》三经,疑有脱文。』其误亦同。且上文明有论《五经》一段,何得曰缺邪?」

      《札记》:「按《尚书》所记,即当时语言,当时固无所谓诡也。彦和此语,稍欠斟酌。然韩退之亦云『周《诰》殷《盘》,佶屈聱牙』矣。」

      《玉篇》:「诡,怪也。」此处谓《尚书》的文辞古怪难懂,与上文「训诂茫昧」相应。

〔二〕 桥川时雄:「唐写本『观』作『亲』,误。」

      《注订》:「《尚书》文艰义简,理近而顺,初思之易解,《春秋》辞显句约,骤求之难得。」

〔三〕 《校证》:「『圣文』原作『圣人』,徐校作『圣文』。按唐写本、《御览》俱作『圣文』,今据改。」「致」是表达,「殊致」谓表达方式不同。

      《斟诠》:「圣文,指孔子所删修之《尚书》《春秋》;殊致,谓风格互殊也。」

〔四〕 桥川时雄:「按『观辞立晓,……』凡四句二十二字,汪、畲、张、胡各本,接于『春秋则』下,续于『至根柢盘深』上,唐写、《御览》虽有一二字异同,亦与诸本同,造句颇顺,意义相通也。时又按汪、畲、张旧本『章条纤曲』下,脱落『执而』四句十六字,今从唐写、《御览》补之。则此一节可以通畅。胡、王、杨、梅诸家何意故为错倒,致群疑纷起,竟迄于不可读?劣迹可厌也。今将各本错乱次第,列述于下:

      「一、胡本、王本──以『然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十字,补于『书实纪言』下,『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十四字,则接于『最附深衷』句下,又『章条纤曲』下,有『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春秋则』十二字,『此圣人之殊致』二句,则接于『谅以邃矣』句下。

      「二、梅本──梅本注云:『自「书实记言」下,倒错难通,余从诸善本校定。』又曹能始批梅本云:『此段与青州本,互有同异,然以兹本为得。』时按是本『书实记言』下有『然览』十字,而缺『而诂』十四字,『而诂』十四字接『深衷』下,『纤曲』下有『执而』四句十六字,注云:『元脱,朱按《御览》补。』下接『
一字见义』句,此句下有『故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十字。『此圣人』二句,接『邃矣』下,倒错略与胡、王两本同,惟以从《御览》增『执而』四句为优,未及从《御览》是正全篇,可惜。

      「三、何校本──『书实纪事』句下删『而诂』十四字,附之于『深衷』下,『章条纤曲』句下,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谅以邃矣』句下,入『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观辞立晓』十八字,于『谅以邃矣』句下,入『晓而访义方隐』六字于『异体者也』句上。按何校从《御览》稍有订正,而未知完全从此是正也。

      「四、黄本──黄本颇反于旧本之正,又从《御览》增『执而』四句,诚是。惟篇末所记,甚为胡涂,是则时之所不解也。篇末记云:『是篇梅本,书实……朱从《御览》补。』时按梅本无『
而训』云云,有『然览』十字,黄本所谓梅本,并非梅本,梅本错误,一为已述于前。黄本又记云:『无「观辞立晓」十二字,……宜从王惟俭本。』……时又按梅本有『故观辞』以下十字,无《尚书》云云等句,如前数条记述,黄本所谓梅本者,实正为王本。如此之舛陋,可笑。纪昀云:『此注云王本,而所从仍是梅本。』纪昀又云:『
癸巳三月,与武进刘青垣编修……校勘……知王本为明人臆改。』时又按《四库》所著录之《永乐大典》本,亦并不与梅本相同,《四库》本则与汪、畲旧刻相同也。纪氏所记亦妄甚。」可见这一部分各本非常混乱,今一律就唐写本校正。

      斯波六郎:「上文自『夫《易》惟谈天』至『谅以邃矣』分别论述《五经》文体特色,而此处再次概论《五经》本体,方式至为繁琐,恐非彦和乐意采用者。因此可以认为『《尚书》则……』以下四句是在《五经》文体各论之后,举出《五经》中虽有『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史传》篇)这样一层深刻关系,但写法却截然相反的二经用资对照,以说明圣文的殊致异体。」

至于根柢盘深〔一〕,枝叶峻茂〔二〕,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三〕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四〕;后进追取而非晚〔五〕,前修运用而未先〔六〕。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七〕。

〔一〕 旧本无「于」字,《校证》据唐写本增。「柢」,《说文》:「木根也。」「盘」一作「盘」,与「蟠」通,弯曲意。「盘深」唐写本作「盘固」。斯波六郎:「《老子》第五十九章有『深根固柢』语,……『盘』为『盘』之意,下接『固』字校『深』为要(应是妥字)。……何以今本作『盘深』?……或是后人将『盘』解作『蟠』,故以『深』代『固』。」桥川时雄:「按有『于』是。作『盘固』,『盘深』并是。盘,盘之籀也。《文选琴赋》『盘纡隐深』,注云:『盘,曲……』」

〔二〕 《校注》:「按《楚辞离骚》:『冀枝叶之峻茂兮。』王注:『峻,长也。』」斯波六郎认为以上二句与《隐秀》篇「根盛而颖峻」意同。「『峻茂』者言枝叶非徒茂也,重点在于『峻』字。」蔡邕《月令问答》:「夫根柢植,则枝叶必相从也。」魏曹元首《六代论》:「譬之种树,久则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叶。」

〔三〕 《史记屈原列传》赞《离骚》云:「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即是「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春觉斋论文》「神味」条:「谭格谓『古人从里面涵养而得,今人从外面掇拾而得』,里面涵养者,是积万事万理,撷其精华,每成一篇,皆万古不可磨灭之作,此陈绎曾所谓『精于事理之文,假笔札以着之者』耳。『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斯云得矣。」

〔四〕 「往者」,指《五经》。唐写本「余」上有「而」字。桥川时雄:「有『而』字是。」又:「唐写本『虽』作『唯』,各本作『
虽』,时按唯、虽两通。」

〔五〕 此谓后辈从中探索并不为晚。

〔六〕 《校证》:「『运』原作『文』,曹云:『文用疑作运用。』梅六次本、张松孙本改作『运』,今从之。唐写本作『久用』。」斯波六郎:「改作『运用』颇为恶劣。」范注:「唐写本『文』作『
久』,是。」《校注》:「按唐写本作『久』是也,『文』其形误。『久用』与上句『追取』,相对为文。天启梅本据曹学佺说改作『运』,非是。」潘重规云:「班固《典引》:『久而愈新,用而不竭。』久用未先,正本班语。『未先』与『非晚』亦相对为文。」《斟诠》:「未先,未有前于此也。」直解为「未尝超先」。

〔七〕 桥川时雄:「唐写『遍』作『遍』,时按遍、遍两通。」梅注:「《公羊传》云: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乎千里。」《训故》:「《春秋考异邮》:河者水之气,四渎之精,所以流化,故曰河润千里。」按《公羊传》文见僖公三十一年。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五经》的主要写作特点,及其伟大成就。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一〕;诏、策、章、奏,则《
书》发其源〔二〕;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三〕;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四〕;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五〕: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六〕;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七〕。

〔一〕 《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首』作『旨』。」按此段说《五经》是各种文体的来源,所以用了「首」、「源」、「本」、「端」、「根」五字,作「旨」就和下面的句意不能配合了。

      《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本《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诵,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札记》:「『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谓《系辞》、《说卦》、《序卦》诸篇为此数体之原也。寻其实质,则此类皆论理之文。」《斟诠》:「『辞序』之辞乃指孔子系辞及后世题辞若赵岐《孟子题辞》之类而言,与『序述』亦相同。」斯波六郎:「
《论说》篇曾云『序』为『论』体之一种,『辞』《论说》篇未载,见于《书记》篇。」

〔二〕 《札记》:「谓《书》之记言,非上告下,则下告上也。寻其实质此类皆论事之文。」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以下简称「郭注」):「《
诏策》云:『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是『诏、策』原于『诰、誓』。《尚书》中有五诰、六誓,所以『诏、策』原于《尚书》。《议对》云『尧咨四岳』,『舜畴五人』;《奏启》云:『唐虞之世,敷奏以言』;所以『奏、议』也是『《书》发其原』。」

      《斟诠》:「颜(之推)谓檄原于《书》,刘(勰)则原于《春秋》;刘谓章奏原于《书》,颜则以书奏原于《春秋》,此其不同之处。然而《书》与《春秋》同为史则一。」

〔三〕 《札记》:「谓《诗》为韵文之总汇。寻其实质,此类皆敷情之文。」《斟诠》:「刘言赞而未言咏,颜言咏而未言赞,但歌咏相类,颂赞相近,要其大体,亦无出入。」

      郭注:「《诠赋》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乐府》云:『乐辞曰诗,诗声曰歌。』《颂赞》云:『四始之至,颂居其首。』又以为赞者,『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所以说:『
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

〔四〕 《札记》:「此亦韵文,但以行礼所用,故属《礼》。」《
周礼》太祝「作六辞」,其六为「诔」。周太史「命百官箴王阙」。《礼记祭统》录卫孔悝《鼎铭》,又《大学》载商汤《盘铭》。《
仪礼》有祝辞。《斟诠》:「惟刘言铭与箴原于《礼》,颜则以为原于《春秋》,此其相异之处。」

〔五〕 范注:「唐写本『纪』作『记』,『铭』作『盟』,是。《
汉书艺文志》云:『右史记事,事为春秋。』」《左传》僖公九年:「葵丘之盟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校证》:「『盟』,原作『铭』,唐写本作『盟』,今据改。朱、徐俱云:『铭当作移。』今按上文云:『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已出『铭』字,此不当复及之。《定势》篇云:『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分别部居,与此正复相同。《
御览》五九七引李充《翰林论》云:『盟檄发于师旅。』此『盟檄』连文之证。朱校『铭』作『移』,其义近是,但非彦和之旧耳。」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以下简称「《考异》」):「春秋盟会为盛,从『盟』是。」《札记》:「纪传乃纪事之文,移檄亦论事之文耳。」

      郭注:「《史传》云:『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故纪传以『《春秋》为根』。《祝盟》所举曹沫、毛遂、秦昭、汉祖、臧洪、刘琨诸人之盟,皆载史传;《檄移》所举刘献公、管仲、吕相等之诘责,皆见《左传》,且谓『即今之檄文』;至于张仪、隗嚣、陈琳等之檄文,亦无不见史传,所以说:『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

      《校注》:「《春秋左氏传》中所载盟辞至伙(如桓元年「越之盟」,僖九年「葵丘之盟」等不下十篇),故舍人云然。移文汉世始有(见《汉书律历志上》、《公孙弘传》、《刘歆传》、《张安世传》等),周代尚无其体,不得与檄相提并论。」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二集部总集类存目二《六艺流别》:「至刘勰作《文心雕龙》,始以各体分配诸经,指为源流所自,其说已涉于臆创。」

〔六〕 「疆」,桥川时雄:「唐写作『』。时按《说文》田部:疆,界也;俗作『』。唐写非误。」

      《集注》:「《后汉书盖勋传》:『乃指木表。』注:『表,标也。』」范注:「《礼记乐记》:『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易上系辞》:『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注订》:「树表者,建立体裁以为准则。启疆者,开拓范围以为利用。」

      斯波六郎:「『树表』与『立表』、『植表』等同义。『穷高以树表』是说文体分别显示了最高水平。又『树表』之语出《
淮南子天文训》。……『启疆』与『拓境』、『拓宇』等同义。『
极远以启疆』指把文体范围扩大到最大限度。此二句言《五经》文章是各种文体的顶峰,兼又包含各种种类,故下文云百家无有能出此范围者。由此可见彦和是把《五经》奉为绝对权威的。又范注曾引《乐记》『穷高极远』语,《乐记》郑注云:『高、远,三辰也。』『高』『远』均指天空。如从郑注,则《乐记》之『远』,与此处之用法有异。」《斟诠》解此二句:「谓树立文章之体式,来源最古;开辟后学之疆宇,流泽孔长也。」

〔七〕 唐写本无「者也」二字。范注:「《汉书艺文志》:『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
六经》之支与流裔。』」既然跳不出《五经》的圈子,就谈不上向前发展。

      《艺概》卷一《文概》:「《六经》,文之范围也。圣人之旨,于经观其大,备其深,博无涯涘。乃《文心雕龙》所谓『百家腾踊,终入环内者也』。」

      斯波六郎:「『百家』指诸子百家。《时序》篇中述及诸子亦单言『百家』。『腾跃』者,言百家有超乎《五经》之概。此种说法与《通变》『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同。『百家腾跃』承上句『穷高以树表』,『终入环内』承上句『极远以启疆』。《汉书艺文志》评诸子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乃言其思想,此处系论文章。」

若禀经以制式〔一〕,酌《雅》以富言〔二〕,是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三〕。

〔一〕 「制」,原本作「制」,古通。《札记》:「此二句为《宗经》篇正意。」「禀」谓禀承。斯波六郎:「『式』,即体式,指文章格式。」即论、说、辞、序等文体形式。

〔二〕 郭注:「《雅》,指《尔雅》。郭璞《尔雅序》:『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摘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所以说『酌《雅》以富言』。」斯波六郎:「『雅』当是《尔雅》。《练字》篇有云:『《雅》(《尔雅》)以渊源诂训,《颉》(《仓颉篇》)以苑囿奇文。……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

〔三〕 《校证》:「『即』原作『仰』,唐写本作『即』,……《
汉书吴王濞传》、《晁错传》俱有『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语,师古曰:『即,就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据改。」

      《校注》:「《史记吴王濞传》:『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汉书濞传》无水字)为盐。』索隐:『即者,就也。』此舍人遣词所本。则作『仰』者,乃形近之误也。」《汉书晁错传》:「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虖?」又《吴王濞传》:「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逆乱。」唐写本「盐」下有「者」字。斯波六郎:「『即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意为对作文者说来,经书为无尽藏之宝库;前段末尾『太山遍雨,河润千里』意为经书对每一个作文者都施以无穷的恩惠,这两个譬喻是前后呼应的。」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一则情深而不诡〔二〕,二则风清而不杂〔三〕,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四则义贞而不回〔五〕,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六则文丽而不淫〔七〕。扬子比雕玉以作器〔八〕,谓《五经》之含文也〔九〕。

〔一〕 斯波六郎:「『体』当指文章的形式和内容浑一之姿。」「
体有六义」,《文体明辨序说文章纲领总论》作「有六善焉」。王金凌:「易言之,文能宗经则可得此六项原则,施于作品亦有此六种现象。上一『体』字泛指整个文学作品的体要。」按「体」谓体制。《附会》篇云:「夫才量(童)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可见「体制」包括情志、事义、文辞等方面。义,宜也,善也。《诗大雅文王》:「宣昭义问。」毛传:「义,善。」

〔二〕 感情深挚而不诡诈。

〔三〕 风格清纯而不驳杂。《风骨》篇:「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

〔四〕 叙事真实而不荒诞。斯波六郎:「『事』是构成作品内容的事实,近于今人所谓『素材』。」

〔五〕 《校证》:「『贞』原作『直』,唐写本作『贞』。……今据改。」《广雅释诂一》:「贞,正也。」《斟诠》:「贞,正定专一之义。」直解为「义理坚正而不邪」。《校注》:「『直』,唐写本作『贞』。按唐写本是也。《明诗》篇:『辞谲义贞。』《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并其证。」「回」谓回邪。

〔六〕 文体(风格)简练而不芜杂。

〔七〕 文辞雅丽而不淫靡。《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此乃文能宗经之效。六者之中,尤以事信、体约二者为要。折衷群言,俟解百世,事信之征也;芟夷烦乱,剪截浮辞,体约之故也。」其实「情深」是首要的。

      曹学佺曰:「此书以心为主,以风为用。故于六义首见之,而末则归之以文,所谓丽而不淫,即雕龙也。」

      《校释》:「情深风清,『志』之事也。事信义直,『
辞』之事也。体约文丽,『文』之事也。……窃尝推阐其义:『志』者,作者之情思也。『辞』者,情思所托之以见之事也。『文』者,所以表其『事』而因以见其『志』者也。」

〔八〕 唐写本「扬」上有「故」字。梅注:「《扬子法言》曰: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璠玙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按此见《法言寡见》篇。

〔九〕 「文」在此处指修饰。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一〕,符采相济〔二〕。励德树声〔三〕,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四〕。是以楚艳汉侈〔五〕,流弊不还;正末归本〔六〕,不其懿欤!

〔一〕 范注:「《论语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四教之中,文与行领先,所以「四教所先」就是文与德行。

〔二〕 左思《蜀都赋》:「其间则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银砾,符采彪炳。」刘渊林注曰:「符采,玉之横文也。」《文选》曹丕《与锺大理书》李善注引王逸《正部论》:「或问玉符。曰: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猪脂,黑如纯漆,玉之符也。」珠宝之类必有特殊的光彩可据以验其真伪,故称「符采」。「济」,成。文与行相互为用,以成教化,犹玉之有符采。《抱朴子文行》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然则着纸者,糟粕之余事。……抱朴子答曰:……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也。」另一种解法是认为,虽然「文」列其首,但必须像玉与其花纹那样,和其它三项紧密地结为一体。斯波六郎:「『符采相济』宜解作文与行二者互为表里,以成符采。」

〔三〕 范注:「伪《大禹谟》:『皋陶迈种德。』枚传曰:『迈,行也。』今本『迈』误作『励』,唐写本不误。《左传》文公六年:『树之风声。』」《校注》:「按『迈』字是。《左传》庄公八年:『《夏书》曰:「皋陶迈种德。」』杜注:『迈,勉也。』又《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距跃三百,曲踊三百。』杜注:『百,犹劢也。』《释文》:『劢,音迈。』疏本误『劢』为『励』,与此同。盖初由『迈』作『劢』,后遂讹为『励』耳。」

      斯波六郎:「『迈德』与『树声』连用之例,见于魏吴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使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杼,固非质之所能也。』」

      《斟诠》:「唐写本作『迈』,亦『劢』之同音假借字。」又:「劢德,谓勉进德业。」

〔四〕 《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情采》篇:「后之作者,远弃《风》《雅》,近师辞赋。」

〔五〕 《通变》:「楚汉侈而艳。」斯波六郎:「《楚辞》之艳,《辨骚》篇云:『耀艳而采华』,『惊采绝艳』,『中巧者猎其艳辞』。」《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浮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是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夸张。……雷同景附,流宕忘返,非一时也。」

〔六〕 《校证》:「唐写本『正末』作『极正』。」

      《校注》:「按唐写本非是。『极』字盖涉赞文而误,又脱去『末』字耳。」桥川时雄:「唐写『欤』作『哉』。时按欤、哉两是。」郭注:「『末』,指当时文风。《通变》:『宋初讹而新。』《定势》:『近代辞人,率好诡巧。』『本』,指《五经》文风。」《文心诠赋》篇:「宋发夸谈,实始淫丽。……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

      斯波六郎谓最后一段:「正面论说宗经之必要性,其中又分三节。自『故论说辞序』至『煮海而为盐也』十八句为第一节。叙述后世诸文体皆源出《五经》文章。『故文能宗经』至『谓《五经》之含文也』十句为第二节,论述文章中因宗经而生的长处。『夫文以行立』至『不其懿欤』十二句为第三节,惋惜后世宗经之文甚少。……第三节之旨趣与《征圣》篇末『天道难闻,犹或钻仰……』大致相同,论述方法亦类似。」

      第三段强调为文必须宗经。作者认为文能宗经,就会产生六方面的优点,违经就会产生流弊。

又认为后代各种文体都出于《五经》,所以本书上半部从《明诗》到《书记》分论文体,不能不以《宗经》为根据。

赞曰:三极彝训,道深稽古〔一〕。致化归一〔二〕,分教斯五〔三〕。性灵镕匠,文章奥府〔四〕。渊哉铄乎〔五〕,群言之祖。

〔一〕 《校证》:「『三极彝训,道深稽古』原作『三极彝道,训深稽古』。铃木云:『案「三极彝训」已见正文。此「道」、「训」二字疑错置。』案铃木说是,今据改。」斯波六郎:「『道深稽古』云者,因其道深远,故须稽古始能明之意。」

〔二〕 《校证》:「『归』,唐写本作『惟』。」《校注》:「按『惟一』与『斯五』对,唐写本是也。《书伪大禹谟》:『惟精惟一。』」「致」,达到。张衡《二京赋》:「帝者因天地以致化。」「致化惟一」是说达到教化的途径只有一个,即宗经。

〔三〕 《校注》:「按《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乐经》久亡(篇中亦止论五经),故云『分教斯五』。」

〔四〕 钱大昕《恒言录》卷一《人身类》「性灵」:「《晋书乐志序》:『性灵之表,不知所以发于咏歌。……』《文心雕龙》:『
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斯波六郎:「『性灵镕匠』与本文『洞性灵之奥区』、『义既埏乎性情』相当;『文章奥府』与本文『极文章之骨髓』、『辞亦匠于文理』相当。」《斟诠》:「奥府,犹言渊府。《傅子》曰:『《诗》之雅诵,《书》之典谟,文足以相副,翫之若近,寻之若远,浩浩焉文章之渊府也。』」

〔五〕 「渊」,深。「铄」,美。全句意为:多么深远美好啊!

  正纬 第四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

  梅注:「纬者,谶纬之书也。经各有纬,如《易》之《通卦验》、《是虑谋》,《尚书》之《中候》,《诗》之《含神雾》,《礼》之《含文嘉》,《春秋》之《合诚图》、《元命苞》,《孝经》之《
援神契》、《钩命诀》,《论语谶》之类。按天文定者为经,动者为纬。」

  《训故》:「《困学纪闻》:《易》纬六,《书》纬五,《诗》纬三,《礼》纬三,《乐》纬三,《春秋》纬十四,《孝经》纬二。」

  范注引胡应麟《四部正讹》曰:「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有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以名其书,与纬体制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类书亦无从援引,而唐宋诸藏书家绝口不谈,……又有以纬、候并称者,今惟《尚书中候》见目中,他不可考云。」

  《四库提要易类》六云:「案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书大传》,董仲舒《春秋阴阳》,核其文体,即是纬书,特以显有主名,故不能托诸孔子。其它私相撰述,渐杂以术数之言,既不知作者为谁,因附会以神其说。迨弥传弥失,又益以妖妄之词,遂与谶合而为一。然班固称『圣人作经,贤者纬之』;杨侃称纬书之类谓之秘经,图谶之类谓之内学,河、洛之书谓之灵篇;胡应麟亦谓谶纬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则纬与谶别,前人固已分析之。」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五《谶纬》条:「吾十年前从北京图书馆借阅王西庄(鸣盛)《蛾术编》,见李越缦于书眉上以真正蝇头细字,录有关谶纬一大段文字。……文如下:『纬与谶别,纬者所以补经,三代典制,圣人微言,往往而在,康成所注,及以解三《礼》者是也。谶者,哀平以后所盛行,而秦汉间亦间有之,乃推决休咎,假托符命,多渎乱妖妄之言,如「亡秦者胡」及「赤伏符」、「白水真人」、「代汉者当涂高」,「八ㄙ子系,十二为期」之类是也。谶有图而纬无图,谶图为今世所传《推背图》之类,故曰图谶。光武最信之。《后书儒林尹敏传》:世祖令校图谶,敏对曰:「谶者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贻误后生。帝不纳。」《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桓谭传》:「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断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复极言谶之非经。」又谭上疏称:「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是谶之与纬,分别甚明,谭不信谶,非不信纬也。谶以有图,故称图书,亦曰图纬。谓纬之有图者也。《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着,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其下历引《尚书谶》、《春秋谶》、《诗谶》。又云:「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又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凡此皆绝不及纬,是衡特不信谶,非不信纬也。东汉诸儒,以纬为内学,钱竹汀、赵瓯北、王述庵皆考之甚详。然习之者众,不免有所附益,或以谶汨之,如《春秋元命苞》,本纬也,而张衡疏亦引《元命苞》,乃近谶语。《三国志魏文帝纪》注所引,皆纬谶杂出,自隋文禁谶并禁纬,悉焚其书,而今所传者零残之简,皆谶纬互乱,不可复辨。如《干凿度》最称纯粹,而亦有「孔子曰」「丘按录谶论国定符」等语,是类杂有蒙孙之名,生众妖及赤世蒙孙之语,与《三国志》注许芝所称《春秋佐助期》言汉以蒙孙亡相合,皆汉末人以谶附纬,而康成注又多为魏晋以后至唐术士所附益,支离错谬,传写窜乱,不可究诘矣。』越缦此一文独大特色,是将谶与纬劈分两部,认为谶属离经叛道,而不可信,纬则与经相对,各守内外部位,终不失为足可信据之学。」

  徐养原《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范注引自严杰《经义丛抄》)云:「昔刘彦和著书,称『纬有四伪,通儒讨核,谓起哀平』,自尔相沿,俱同此说。按刘熙(《释名》)曰:『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图,度也,尽其品度也。谶者,纤也,其义纤微也。』此三者同实异名,然亦微有分别。盖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论语》《孝经》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窃意纬书当起于西京之季,而图谶则自古有之。……要之图谶乃术士之言,与经义初不相涉。至后人造作纬书,则因图谶而牵合于经义,其于经义,皆西京博士家言,为今文学者也。……」

  刘师培《国学发微》(见乙巳年《国粹学报丛谈》):「周秦以还,图箓遗文,渐与儒道二家相杂。入道家者为符箓,入儒家者为谶纬。董、刘大儒,竞言灾异,实为谶纬之滥觞。哀平之间,谶学日炽,而王莽公孙述之徒,亦称引符命,惑世诬民。及光武以符箓受命,而用人行政,惟谶纬之是从。由是以谶纬为秘经,颁为功令,稍加贬斥,即伏『非圣无法』之诛,故一二陋儒,援饰经文,杂糅谶纬,献媚工谀,虽何郑之伦,且沉溺其中而莫反(康成于纬,或称为传,或称为说,且为之作注),是则东汉之学术,乃纬学昌盛之时代也。夫谶纬之书,虽间有资于经术,然支离怪诞,虽愚者亦察其非;而汉廷深信不疑者,不过援纬书之说,以验帝王受命之真,而使之服从命令耳。上以伪学诬其民,民以伪学诬其上。又何怪贿改漆书接踵而起乎(《后汉书儒林传》)?此伪学所由日昌也。」

  《集注》:「《文选》卷五十八《郭有道碑文》:『探综图纬。』注:『纬,《六经》及《孝经》皆有纬也。』」

  《后汉书方术传樊英传》:「善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注:「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坤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机钤》、《考灵曜》、《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泛历枢》、《含神雾》也;《礼》纬《
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协图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钩命诀》也;《
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汉含孳》、《佑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也。」

  《集释稿》:「夫纬候盖起自哀平之前,西汉之末(见徐养原《
纬候不起于哀平辨》,《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惟其勃兴昌盛,则始自东汉(见刘师培《国学发微》)。六朝以降,其势未衰。《隋书经籍志》云:『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隋志》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又有《河图》、《洛书》、杂谶等篇,俱属此类。李贤《后汉书樊英传》注列《易》《书》《诗》《
礼》《乐》《孝经》《春秋》诸纬共三十五篇,其所定未尽依《隋志》。北宋杨侃《两汉博闻》卷十一举秘经、内学、灵篇三类,以为秘经即纬书,内学即图谶,灵篇即河、洛之书也。是以谶纬之学,众说纷纭,惟谶纬厘别为二,则成定论。」

  根据上引诸论,可见谶与纬性质不同;纬与经义有关,谶为预决吉凶之书。惟近人陈盘考证,以为谶纬不分。纬固附经,而谶亦未尝不然;至其先后之序,则先有《河图》、《洛书》,然后有由此而产生之谶,然后始有纬。见陈盘《谶纬释名》(《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一本);《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集刊》第二十本)等。

  《校释》:「舍人之作此篇,以箴时也。盖谶纬之说,宋武禁而未绝,梁世又复推崇。其书多托始仲尼,抗行经典,足以长浮诡之习,扬爱奇之风。故列四伪以匡谬,述四贤而正俗。疾其『乖道谬典』,正所以足成《征圣》《宗经》之义也。故次之以《正纬》。」

  朱X先等笔记:「梁武帝深恶纬书,彦和之作是篇,亦间有迎合之意。纬书,今文学派之流亚也。」

  斯波六郎《文心雕龙札记》:「『正纬』云者,意为对纬书的正确认识,亦即对纬书的错误评价的纠正。彦和之特撰此篇,当是由于当时承后汉以来风习,纬书十分流行,而且受到不适当的过高评价所致。」

  「彦和于本篇所言之纬,意义甚广,图、谶皆包括在内。彦和把这广义的纬分为真伪两部份。他相信《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丹书》等天示圣人以祥瑞之物的存在,认为它们是真的纬书,而成于后世术士之手者,则被斥为伪的纬书。」「古来有图谶之语,图纬之语及谶纬之语。图、谶、纬三者具有大致相同的内容,然而又有互异之处。……但是古来一向把这三者视作一物,彦和也是持这种观点的,故把它们总称为纬。」

  唐亦男《文心雕龙讲疏》(以下简称「《讲疏》」):「『正』是辨正的意思。……全篇的主要内容就在辨正纬书的真伪与得失。」

  按:纬书,是汉朝人配合儒家的经书伪托孔丘的话伪造出来的。在齐梁时代,纬书还流行,刘勰要从「宗经」的观点来纠正他,所以叫「正纬」。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一〕,马龙出而大《易》兴〔二〕,神龟见而《洪范》耀〔三〕。

〔一〕 《易观》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

      《夸饰》篇:「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斯波六郎:「此处的『神道』与『天命』相对,下文又有『神教』之语,看来应解作执司神秘事物的道。」

      《注订》:「凡彦和所称神、神理、天命者,概指自然而言。自然不可穷极,故曰神。天道、神道皆统自然之理而言。究其极致者,乃谓之神理。承其赋予者,则谓之天命。」

      《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朱注:「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乃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

      范注:「《易下系》:『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韩康伯注云:『《易》无往不彰,无来不察,而微以之显,幽以之阐。阐,明也。』」

      桥川时雄:「《易系辞下》云:『君子知微知彰。』」

      斯波六郎:「此处二句当谓『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杜预《春秋左氏传序》中有『微显阐幽』语,显系据《系辞》之文,《正义》即释作『征其显事,阐其幽理』。……『神道』与『天命』,其内容大致相同。……『幽』与『微』,……一是形象上的说法,另一种是作用上的说法。」

〔二〕 范注:「《礼记礼运》:『河出马图。』郑注:『马图、龙马负图而出也。』正义引《(尚书)中候握河纪》:『伏牺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遂法之画八卦。』又引《握河纪》注云:『
龙而形象马。』」

      《集释稿》:「见于其它纬书者有:《中候考河命》:『黄龙负卷舒图,赤文绿错。』(《御览》八一引),《中候握河纪》:『龙马衔甲,赤文绿字,自河而出。』(《路史陶唐纪》注)」

      桥川时雄:「唐写及各本同,《四库》本作『龙马』。按『龙马』有典,当作『龙马』,惟各本作『马龙』,亦非不通。」

      「大《易》兴」,相传伏牺据《河图》制成八卦,周文王为八卦作卦爻辞而成《易》(见《周易正义序》)。

      斯波六郎:「『马龙出』指《河图》,『神龟见』指《
洛书》。彦和认为纬书的起源与《河图》、《洛书》有关。上文『阐幽』、『微显』如作『神道藉幽而明,天道托微而显』解,此处『马龙出』与『神龟见』则正当『幽』与『微』二字;『大《易》兴』与『《洪范》耀』则当『阐』与『显』二字。又上文『阐幽微显』如照字面直读,则彦和的看法当是『马龙出』、『神龟见』为『幽』,『
大《易》兴』、『《洪范》耀』为『阐』;同时『大《易》兴』,『
《洪范》耀』等『显』者系藉『马龙出』『神龟见』等『微』者而彰现的。」

〔三〕 「耀」唐写本作「耀」;《校证》谓唐写本作「曜」,误。桥川时雄:「按『耀』、『耀』两是,校注见《原道》篇。」

      范注:「《易上系》:『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正义引《春秋纬》云:『河以通干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孔安国以为《河图》则八卦是也,《洛书》则九畴是也。』《尚书洪范》:『
天锡禹以《洪范》九畴。』」

      《集注》:「《论语子罕》:『河不出图。』孔曰:『《河图》,八卦是也。』正义曰:『郑玄以为《河图》《洛书》龟龙衔负而出,如《中候》所说(案《后汉书方术传序》:「河洛之文,龟龙之图。」注引《尚书中候》曰:「尧沈璧于洛,玄龟负书,背中赤文朱字,止坛。舜礼坛于河畔,沈璧,礼毕,至于下昃,黄龙负卷舒图,出水坛畔。」)龙马衔甲,赤文绿色。甲似龟背,袤广九尺,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是也。』」

      《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虙牺氏继天而王,受《
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集释稿》:「《拾遗记》卷二:『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玄龟,河精之使者也,龟颔下有印文,皆古篆字,作九州岛山川之字。』《拾遗记》卷十:『员峤山,……西有星池千里,池中有神龟,八足、六眼,背负七星日月八方之图,腹有五岳四渎之象。』」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洪范》之取材,有出于战国末年者,《班志》虽首引《洪范》,复云:『
其法亦起五德终始。』是《洪范》之说,五德终始足以概之矣。」

      「洪范」,大法。「耀」谓发出光彩。这几句话和《原道》篇中「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大意相同。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一〕,圣人则之〔二〕」,斯之谓也。但世敻文隐〔三〕,好生矫诞〔四〕,真虽存矣,伪亦凭焉〔五〕。

〔一〕 「辞」唐写本作「词」。「洛」顾校作「雒」。

〔二〕 按见《易系辞上》。桥川时雄:「《前汉书五行志》又引《易》,颜注云:『则,效也。』」

      《注订》:「远古圣哲,取天地物象之有益生民者,则而法之。此建文明之始,故《河图》《洛书》决信其有,然后人以尊崇太过,乃神其说,方士乘之肆惑,使人不能无疑者矣。而夫子有叹者,亦伤时感事而已。然足证此说由来已久。」

      《杂记》:「神道阐幽,由于天命微显,非人力所能致,故圣人则之。」

〔三〕 《集释稿》:「《谷梁》文十四年:『敻入千乘之国。』范宁注:『敻犹远也。』」斯波六郎:「『文』指《河图》、《洛书》中类似文字的图形,『隐』指词义隐晦不易理解的隐语之类。」《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然神经怪牒,玉策金绳,关扃于明灵之府,封縢于瑶坛之上者,靡得而窥也。』《苏竟传》:『玄包幽室,文隐事明。』皆隐之谓也。」

〔四〕 范引孙云:「唐写本『诞』作『托』。」桥川时雄:「各本作『诞』,唐写作『托』。按『托』『诞』两通,然下有『皆托于孔子』句,作『托』似妥。」

〔五〕 《注订》:「康成注经,亦存纬说,盖在择焉而已。荀悦惜其杂真,未许煨燔,亦哲人之见也。」

      「凭」,依据,意谓假的也据此而出现。

      斯波六郎:「此两句意谓『真物虽存于世,然利用真物而问世的伪作亦应运而生』。『真』指《河图》、《洛书》之类,『
伪』指后世的所谓『纬书』。」

      以上为第一段,论纬书之发生。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一〕,《孝》《论》昭〔二〕,而钩谶葳蕤〔三〕。

〔一〕 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斯波六郎:「彪炳,谓文采美而明晰,主要是指《六经》文章。」

      《后汉书方术传序》云:「至乃河洛之文,龟龙之图,箕子之术,纬候之部,时有可闻者焉。」注:「纬,七经纬也;候,《尚书中候》也。」「七纬」见前题解。「候」,占验。

      范注:「《说文》:『稠,多也。』《苍颉篇》:『迭,重也,积也。』」「稠迭」,重复。这里指纬书的繁多。

〔二〕 《校注》「按『孝』,《孝经》也;『论』,《论语》也。《孝经》有《钩命诀》,《论语》有谶,故继云『钩谶葳蕤』。犹上之先言《六经》,而继云纬候然也。唐写本作『考』,非是。『』当从唐写本作『晢』。」《校证》:「『孝』,唐写本作『考』。今按《孝经序》疏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赵岐《
孟子题辞》云:『《论语》者,《五经》之錧,六艺之喉襟也。』据此,《孝经》为六艺之总会,《论语》为《五经》之錧。敷赞圣旨,义已昭,复有葳蕤之钩谶,则是打重台矣。旧作『孝』是,唐本作『考』,非。」

      《补注》:「明吴兴凌云本『』原作『哲』。许改。孙氏诒让《札迻》云:『《说文》日部:昭,明也。或作晰,晰即之讹体,此书《征圣》、《明诗》、《总术》三篇昭字,元本、冯钞本(指冯舒抄本)亦并作哲,用通借字也。《易大有》九四象云:明辩晢也。《释文》云:晢又作哲。彦和用经语多从别本。』(《札迻》语在《征圣》篇「文章昭晢」条下,系据黄荛圃校元至正本。案明凌云所见元本「昭哲」在《正纬》篇,故剪裁孙语归此条下。)」斯波六郎:「昭,意为条理井然,主要指《孝经》与《论语》的内容。但此处之『彪炳』与下文『昭』为互文的用法……,是说《六经》与《孝》、《论》都是文采美艳,条理清晰,从而也就暗示纬书之类对于这些典籍说来是不必要的。」

〔三〕 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纷纶葳蕤。注:言众多也。」范注:「《孝经纬》有《钩命诀》。《四部正讹》引《钩命诀》注曰:『天地失序,必有沮泄,用阴阳迻治之也。』孙《古微书》曰:『纬书以命言者,莫如《元命苞》;钩言者,莫如《春秋》之《文耀钩》,《河图》之《稽耀钩》。兹据《孝经》纬,则直言诀矣。』《论语》无纬有谶。《古微书》曰:『《论语》不入经,亦不立纬,惟谶八卷。』」

      桥川时雄:「《史记司马相如传》:『纷纶葳蕤。』索隐引张揖云:『葳蕤,乱貌。』索隐引胡广云:『委顿也。』《文选文赋》:『纷葳蕤以馺沓。』注云:『葳蕤,盛貌。』」

按经验纬〔一〕,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二〕,其犹织综〔三〕,丝麻不杂,布帛乃成〔四〕;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五〕,其伪一矣〔六〕。

〔一〕 「按」,唐写本作「酌」。桥川时雄:「按『酌』字妥。」斯波六郎:「『酌』者,引经据典斟酌之意也,更好地表达了以经为本体的观点。」

〔二〕 《集注》:「按『成』字乃『于』字之误。」《校证》:「
『成』疑作『于』,盖涉下文『布帛乃成』而误。」《考异》:「纬经有相成之势,盖作纬者必依经以成,引经为说,故『成』字为长,王校疑作『于』者非是。」

      斯波六郎:「『成』者『成就』、『成功』之『成』,……『纬以成经』的说法已见《释名释典艺》:『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也。』织机丝经有轴,纬有杼,亦以经为本体。……此句所言经书、纬书,已经就语词本身发了议论。」

〔三〕 范注:「《说文》系部:『经,织从丝也。纬,织衡丝也。』段玉裁织字注云:『经与纬相成曰织。』玄应《一切经音义》引《
三仓》:『综,理经也,谓机缕持丝交者也。屈绳制经令得开合也。』」「综」,织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纬书的配合经书,好比织布机上纬线的配合经线。「织综」,经纬线交织。

〔四〕 《校注》:「《礼记礼运》:『治其丝麻,以为布帛。』」

      斯波六郎:「『杂』者,混杂也,此处言丝线、麻线虽有经纬,但并不杂乱。与此处语意相类的说法见于齐梁间人陶弘景的《发真隐诀序》:『经者,常也,通也,谓常通而无滞,亦犹布帛之有经耳,必须铨综纬绪,仅乃成功,若机关疏越,杼轴乖谬,安能斐然成文。』」

〔五〕 范注:「孙诒让《札迻》十二:『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倍擿即下文倍摘,字并与「适」通。《方言》云:「适,啎也。」(
《广雅释诂》同)郭注云:「相触迕也。」倍适,犹言背迕也。』」

      《校注》:「『擿』,唐写本作『摘』。按『擿』、『
摘』二字本通,犹『指摘』之为『指擿』,……然以下文『伪既倍摘』例之,此当依唐写本作『摘』,上下始能一律。」

      《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又曰:「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乱中庸之典。」

〔六〕 范注夹注:「顾校(矣)作『也』。」斯波六郎:「自此句至『其伪四矣』,四个『矣』字,顾千里均改为『也』,改错了。『
矣』是自己确认客观事实时所用的语气词,彦和恐正是为了表达这种语气才用『矣』字的。」

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一〕。圣训宜广〔二〕,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三〕,神理更繁〔四〕,其伪二矣〔五〕。

〔一〕 范注:「唐写本无两『也』字,寻绎语气两『也』字似不可删。『圣』字唐写本皆作『世』,义亦通。」

      《集释稿》:「神教,郑玄《六艺论》:『《河图》、《洛书》,皆天神言语,所以报告王者也。』(《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颜延之《庭诰》:「崇佛者本在于神教,故以治心为先。」(《全宋文》卷三十六)按神教即以「神道设教」(《易观》彖辞)。

〔二〕 《校注》:「唐写本两『圣』字并作『世』。按唐写本是。《夸饰》篇:『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事必宜广。』此云『世训』(因与下句「神教」对,故作「世训」),彼云『训世』,其谊一也。」

〔三〕 唐写本无「今」字。桥川时雄:「寻前后语意,无『今』字是。」

〔四〕 这里「神理」与「神教」同义,是指纬书中所载的由神灵显示的微妙之理。《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

〔五〕 桥川时雄:「『伪二矣』,胡本『矣』作『也』。汪畲本无『伪』字,『矣』作『也』。徐校云:补『伪』字,『也』改『矣』。黄校云:案冯本无『伪』字,『矣』作『也』。校云:『其二也。』谢本亦作『其伪二矣』。顾校作『也』。」按元刻本作「其二也」。

有命自天〔一〕,乃称符谶〔二〕,而八十一篇〔三〕,皆托于孔子〔四〕,则是尧造绿图〔五〕,昌制丹书〔六〕,其伪三矣〔七〕。

〔一〕 斯波六郎:「《诗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二〕 「乃」,唐写本作「乃」。《注订》:「符指《河图》纬谶之类,下文言『康王《河图》,陈在东序』,继言『前世符命,历代宝传』,是知符命包括纬谶一类之作也。谶指《论语谶》之类。依附《六经》者曰纬,托古圣贤之言以名其书曰谶,谶纬体制有别。」

      刘勰认为真正的符命、图谶都是上天降下的。不是人造作的,所以认为纬书托于孔子不可信。

〔三〕 范注:「《隋书经籍志六艺纬类序》云:『《易》曰:「河出图,洛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着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案此即《图书秘记》,特篇数略异尔),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集释稿》:「八十一篇者,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然则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

      《注订》:「『《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见《后汉书张衡传》注。」

〔四〕 《校注》:「按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三引)」《札记》:「据《隋志》,则托于孔子者,只《
七经纬》耳。」《集释稿》:「上引《隋志》文,亦云『说者』而已,未明所指。」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

〔五〕 《训故》:「《河图挺佐辅》:黄帝至于翠妫之川,鲈鱼折溜而至。兰叶朱文,以授黄帝,名曰绿图。」

      范注:「《尚书中候握河纪》:『尧修坛河洛,仲月辛日礼备,至于日稷,荣光出河,休气四塞,白云起,风回摇,龙马衔甲,赤文绿地,临坛止霁,吐甲图而蹛。』」(录自《玉函辑佚书》)

      《校证》:「『绿』原作『录』,冯校云:『录当作绿。』黄注改。唐写本、谭校本作『绿』。『绿图』古通作『录图』。《淮南俶真》篇:『洛出丹书,河出绿图。』《经义考》二六四引刘安世作『河出丹书,洛出录图。』《说文》:『录,金色也。』然则录亦就色而为言也。」

      桥川时雄:「唐写及张、王、黄本作『绿』,何校录改绿,汪、畲、胡、梅本作『录』。黄校云云,按《春秋》隐公十年《
公羊传》云:《春秋》录内而略外。盖古人文字着在方策,即从木刻之义,而引申之也。彔、录、●、箓皆通用。然绿图与丹书对称,并非方册之谓,改作『录』『箓』皆非。又按绿、录亦通,通绿,剑名。《荀子性恶》篇『文王之录』,注云:与绿同,以色名。」

      斯波六郎:「《御览》八十引郑注云:『荣光五色,从河出,美气四塞……甲所以藏图,赤文色而绿地也。』」

      《注订》:「绿图丹书──绿、丹,贵之也。图、书,即《河图》、《洛书》。参《原道》篇注。」

〔六〕 《训故》:「《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酆,集于昌户,其书云: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

      范注:「《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镐,止于昌户,乃拜稽首受最(最要言也)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录自《玉函辑佚书》)」

      斯波六郎:「《易是类谋》有云:『文王比隆兴,始霸,伐崇,作灵台,受赤爵丹书,称王制命,示王意。』(《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春秋元命苞》云:『凤凰衔丹书于文王之都。』(同上引)」

      陈盘《论早期谶纬及其与邹衍书说之关系》:「此类云文王所受丹书。衔书者,或曰凤凰,或曰赤雀;雀所止处,或曰文王之都,或曰文王户。似与《吕氏春秋》及《封禅书》引作赤乌衔书集周社者不类。然古书多赖口授流传,不免于异辞。抑方士怪迂不经,不无随意附会。」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隋志》)又曰:『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
见《经籍志》一)原注:刘彦和曰,『有命自天,乃称符谶,……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矣。是自古旧说,皆以此八十一篇属之孔子也。」

〔七〕 下文云:「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文心雕龙杂记》:「再申有命自天,非人力所能致之旨。」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一〕,春秋之末,群经方备〔二〕,先纬后经,体乖织综〔三〕,其伪四矣。

〔一〕 「以」唐写本作「已」,古通。范注:「图录、箓图,散见纬书中。陶潜《圣贤群辅录》引《论语摘辅象》『天老受天箓』,宋均注:『箓,天教命也。』」《校证》:「唐写本『图箓』作『绿图』、旧本『箓』俱作『录』,冯校云:『录疑作箓。』黄注本改。案《文选运命论》注引《春秋元命苞》:『应箓以次相代。』《王命论》注引『箓』作『录』。则箓录古通,不必改作。」

      桥川时雄:「唐写本作『绿图』,胡、王、黄本作『图箓』,汪、畲、张、梅本作『图录』。按唐写已作『绿图』,从之似是。然图箓、录图之语,多见纬书中,则不必改,录箓亦两是。」

      《后汉书方术传》:「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又《谢夷吾传》:「综校图录。」

      斯波六郎:「『图箓』与上文『符谶』同一内容,指《
河图》《洛书》,尧之绿图,文王昌之丹书等。」《文选》王融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朕秉箓御天。」翰注:「箓、符命也。天子受命执之以御制天下也。」

〔二〕 汉儒认为《六经》是孔子在春秋末编定的,见《汉书儒林传》。纬书既是配合经书的,照理应当先经后纬,然图箓反而托言在商周以前,遂成自相矛盾。

〔三〕 「乖」,违背。「织综」,这里指经纬相成之理。经线和纬线相织,应该是先有经线,再织以纬线,即刘勰所谓「经正而后纬成」(《情采》),也就是上文所说的「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伪既倍摘〔一〕,则义异自明〔二〕,经足训矣〔三〕,纬何豫焉。〔四〕

〔一〕 《集释稿》:「黄注:『倍』疑作『掊』,抉摘之意。惟唐写本仍作『倍』。孙氏《札迻》以为与上文『倍摘』同语。」斯波六郎:「孙氏说于上文可通,于此则不可通。此句是论述纬书四伪以后的总结。如黄注所言,『倍』当是『掊』之误。『掊摘』与『发摘』、『抉摘』结构相同,乃暴露、揭露之意。此言纬书之伪已被充份暴露。」

〔二〕 斯波六郎:「『义异』,谓纬书之义与经书迥异也。此两句意为:『今之纬书托孔子之名以配经书,然其伪已如上述,故纬书与经书之异自可明白。』」

〔三〕 斯波六郎:「此『训』非『圣训』之『训』,当是『训解』之『训』。意谓经书已足训解,与纬书何干?为下文『义非配经』张本。」按「经足训矣」应解作「经书足以为训」,非指训解。

〔四〕 《集释稿》:「上句承上文『《六经》彪炳』,言经为圣训,必宗之也。下句承『纬候稠迭』,言纬多骈枝、不关弘情也,明其本不足以配经。」

      以上为第二段,论证纬书之伪有四:一、奇正不合;二、广约不伦;三、天人不符;四、先后不当。

原夫图箓之见〔一〕,乃昊天休命〔二〕,事以瑞圣,义非配经〔三〕。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四〕,如或可造,无劳喟然〔五〕。

〔一〕 唐写本「原」字无,「图箓」作「绿图」。「见」,同现,出现。

〔二〕 「乃」,唐写本作「乃」。《集释稿》:「上文已云:『有命自天,乃称符谶。』此申前说。」按《商颂长发》:「何天之休。」笺:「休,美也。」

      《注订》:「『休命』云者,天锡福命也。《左传》襄二十八年:『以礼承天之休。』注:『福禄也。』」

      《斟诠》:「昊天休命,谓上天赐给美善之使命也。昊天,天之泛称。《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休命,犹言美命。《易大有》:『顺天休命。』《书》伪古文《武成》:『俟天休命。』」

〔三〕 《集释稿》:「『事』与『义』分言,《文选序》『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是其比。瑞,《说文》:『以玉为信也。』段注:『瑞,节信也,……引申为祥瑞者,亦谓感召若符节也。』此处『瑞』用作动词,与『配』为对文。」「瑞」,祥瑞;「瑞圣」,瑞应圣王。

      斯波六郎:「『事』指图箓所载之事。『义』指图箓之意义、作用。《论语子罕》篇:『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注云:『有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无此瑞。』(敦煌本《论语》郑注同。)孔(郑)是以如圣人受命则天降瑞应的想法为前提来注《论语》的,彦和此处之『事以瑞圣』当本孔(郑)之见。此二句虽是对句,然重点在上句,是以其下又承以『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

      董仲舒《天人对策》:「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致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覆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皆积善累德之效也。」

〔四〕 范注:「《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安国曰:『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

      《杂记》:「『伪既倍摘,……无劳喟然。』三申前旨。夫经纬犹云织综,而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义非配经,谓之图箓则可,谓之纬则不可。必也正名乎。此命篇之意也。」

〔五〕 「造」,指伪造纬书。《集注》:「《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一〕,故知前世符命〔二〕,历代宝传〔三〕,仲尼所撰〔四〕,序录而已〔五〕。

〔一〕 《训故》:「《书顾命》: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

      范注:「《尚书顾命》:『《河图》陈于东序。』案《河图》与大玉、夷玉、天球并陈,意者,天球如浑天仪之类,《河图》如舆地图之类,虽历代相传,不必真是神秘之宝器。」

      《集释稿》:「《尚书顾命》:『东序西向。』堂之东厢也。」

      《顾命》与《康王之诰》本为一篇,后分为两篇。成王将崩,作《顾命》;康王立,作《康王之诰》。事本相连,犹《尧典》、《舜典》本合为一,后分为二也。

      斯波六郎:「周成王崩,子钊即康王即位。行登位仪式之处须陈列先王相传的宝物。东序即东厢,于该地陈列大玉、夷玉、天球及《河图》,事见《尚书顾命》篇。《河图》系伏羲氏君临天下时出自黄河、历代视为珍宝的异物,见《尚书》古注。故下文彦和云:『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二〕 唐写本「世」作「圣」。《汉书王莽传》:「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着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后汉书班彪传》:「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

      《集释稿》:「《汉书扬雄传》:『爰清静,作符命。』司马相如《封禅文》:『且天为质,闇示珍符。』又『修德以赐符』。《文选》卷四十八次『符命』一类。《宋书》特立《符瑞志》。」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方术传序》云:『王莽矫用符命。』又《后汉书桓谭传》注云:『图书即谶纬符命之类也。』」

      斯波六郎:「『前世』于此语意虽通,然唐写本『世』字作『圣』,一是与前文『事以瑞圣』呼应,二是避下句『历代』之『代』的同义语,自此两点观之,作『圣』字是。『符命』,……其意为天对有德者所降的符号标志,此处指《河图》《洛书》之类。上文所云『符谶』、『图箓』与此处『符命』,词形虽异,而含义相同。」

〔三〕 桥川时雄:「《周书顾命》孔氏传云:『《河图》八卦,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及《典》《谟》,皆历代传宝之。』按『历代宝传』本此。」

〔四〕 「仲尼所撰」,相传《尚书》是孔子编定的,《顾命》即在《尚书》中。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原夫纬之起也,盖王者神道设教之一端也。……《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盖包乎政教典章之所不逮矣。三五以降,我孔子录焉。」原注:「刘勰《正纬》篇曰:『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五〕 《集释稿》:「《春秋纬》:『孔子曰: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录。』(《公羊经传解诂》隐公第一疏引《春秋说》)」

      斯波六郎:「这虽是纬书之说,但彦和也可能有类似的想法。」又:「『序录』非云《经典释文》之序录,大概是指记述符命或图箓意义的记载。……彦和意谓符命皆由象征性图兆表示,孔子将它们写成文字。」此处是说仲尼所撰,仅叙述其事而已。「序录」,即叙录,这里指对「前世符命」的记叙。

于是伎数之士〔一〕,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二〕,若鸟鸣似语〔三〕,虫叶成字〔四〕,篇条滋蔓〔五〕,必假孔氏〔六〕,通儒讨核,谓伪起哀平〔七〕,东序秘宝〔八〕,朱紫乱矣〔九〕。

〔一〕 「伎」,唐写本作「技」。桥川时雄:「按作技,误。《后汉书列传桓谭传》『伎数之人』,作伎。」

      斯波六郎:「『于是』制辖下文至『必假孔氏』各句。因孔子曾作序录,故后世伎数之士又作伪书,而托孔子之名。」

      《集注》:「《后汉书桓谭传》:『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注:『伎谓方伎,医方之家也。数谓数术,明堂、羲和、史、卜之官也。』」

〔二〕 「序」,唐写本作「叙」。

      黄注:「《隋经籍志》: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

      桥川时雄:「按『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数语,《后汉书方术传序》『箕子之术』句,章怀太子注云:『箕子说《洪范》五行阴阳之术也。』『师旷之书』句注云:『
占灾异之书也。』今书七志有《师旷》六篇,彦和所言,盖综此而言。」

      「阴阳」,根据四时、节气、方位、星象来讲人事吉凶的迷信。「序」,谓叙说。

      桓谭《抑谶重赏疏》:「今诸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

〔三〕 梅注:「柳陈父云:事出《左传》:鸟鸣于亳社,如曰嘻嘻。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按此见襄公三十年。

      范注:「《汉书五行志》:『董仲舒以为伯姬如宋,五年宋恭公卒,伯姬幽居守节三十余年,又忧伤国家之患祸,积阴生阳,故火生灾也。』董说谬妄可笑,汉代阴阳灾异之说,皆董生开其端也。」

      《注订》:「《礼檀弓》:『夫子嘻其甚也。』注:『嘻,悲恨之声。』宋有灾异,鸟先感之,作声如言嘻嘻也。」

〔四〕 梅注:「汉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成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己立。昭帝崩,无子,征昌邑王嗣位,狂乱失道。(霍)光废之,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己。」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又见《宋书符瑞志》上)。《注订》:「此预言宣帝将立也。」

〔五〕 「篇条」,指名目繁多的纬书。《集注》:「《春秋左传》隐元年:『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六〕 唐写本「假」作「征」。黄注:「《隋经籍志》: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

      《集注》:「《后汉书苏竟传》:『夫孔氏秘经,为汉赤制。』《郅恽传》:『汉历久长,孔为赤制。』注:『言孔丘作纬,着历运之期,为汉家之制。汉火德尚赤,故云为赤制。即《春秋感精符》云墨、孔生为赤制』是也。」

      桥川时雄:「按《后汉书列传桓谭传》载有谭上疏文,内云『矫称谶记』云云。章怀太子注云:《东观记》载谭书云:『
矫称孔丘为谶记,以误人主也。』彦和所说盖亦本此。」

      桓谭《新论》:「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意林》引)

〔七〕 《校证》:「『伪』字旧无,唐写本有。……今案有『伪』字是。……今据补正。」

      范注:「《尚书序》正义曰 :『纬文鄙近,不出圣人,前贤共疑,有所不取,通人考正,伪起哀平。』《正义》之文,盖本彦和,唐写本作『谓伪起哀平』,语意最明。」

      黄注:「《书洪范》疏: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起哀平。」

      《补注》:「详案《书》疏即用彦和语,黄取以证此非是,通人自指张衡之说,见黄本篇后注。」

      《校注》:「『谓』下唐写本有『伪』字。按唐写本是也。《书洪范》正义:『纬、候之书,不知谁作,通人讨核,谓伪起哀平。』孔氏即袭用舍人语,正有『伪』字。传写者盖求其句整而删耳(黄注曾引《书》正义而删去『伪』字)。《玉海》六三引作『
谓为起哀平』,亦足为原有『伪』字之证。」

      按《玉海》卷六十三引作「通儒谓为起哀平」,下注「
张衡云」三字。

      《集注》:「《后汉书方术传序》:『是以通儒硕生。』注:『谓桓谭、贾逵、张衡之流也。』《张衡传》:『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著述,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汉书哀帝纪》:『待诏夏贺良等言赤精子之谶,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
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又《息夫躬传》:『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又《五行志》下之上:『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惊走,持 或棷一枚,传相付与,曰行诏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践,或夜折关,或踰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其夏,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仟佰,设(祭)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止。』」按谶在先秦就有,但只是片言只语,不成为书。编定成书,当始于汉哀帝平帝时,这跟王莽篡位大造图谶有关。

      清汪继培《纬候不始于哀平辨》:「纬候之书,周季盖已有之。谶言赤龙感女媪,刘季兴(按见《诗》纬《含神雾》,《类聚》卷九八引),刘秀发兵捕不道(按见《后汉书光武帝纪》上),以及当涂(按见《后汉书袁术传》),典午(按见《三国志蜀志谯周传》),莫不事合符节,智动蓍蔡。然而亡秦者胡,卢生奏其录(见《史记秦始皇本纪》);亡秦必楚,南公述其言(见《史记项羽本纪》)。秦楚之际,秘文迭显,其证一也。……宣帝时,王褒作《九怀》,其《株昭》篇云:『神章灵篇。』王逸以为《河图》、《洛书》谶纬文(见《楚辞章句》)。成帝时,李寻说王根云:『《五经》《六纬》。』孟康注以《六纬》为《五经》与《乐》纬;张晏注以为《五经》与《孝经》纬(见《汉书李寻传》)。本文义隐,注为阐达,其证五也。汉初求遗书,谶纬不入中秘,故刘向《七略》,不着于录。而民间诵习,历可按验。张衡谓『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又言『成于哀平之际』(并见《后汉书》衡本传)。要据其盛行之日而言。刘勰《正纬》遂谓起于哀平,荀悦《申鉴俗嫌》篇以为『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均未为得也。」(《诂经精舍文集》卷十二下。)

〔八〕 《集注》:「《后汉书班固传》:『御东序之秘宝。』注:『东序,东厢也。秘宝,谓《河图》之属。』」「东序」,见上节「陈于东序」注。「秘宝」,刘勰认为它是真的,后来的图谶是假的。

〔九〕 《集注》:「《后汉书陈元传》:『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左雄传》:『朱紫同色,清浊不分。』《黄琼传》:『使朱紫共色,粉墨杂糅。』《赵岐传》注:『玉石朱紫,由此定矣。』《张衡传》:『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这里比喻经书被纬书搅乱。

      张尔田《史微》内篇卷五《原纬》:「以刘彦和之博识,讥其无益于经典,而取其有助于文章(说见《正纬》篇)。篇中虽谓『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然所指皆系图谶附益之谬。观其后云:『东序秘宝,朱紫乱矣。』则刘氏意在去伪存真,固未尝肆言曲诋也。与刘子玄《惑经》、《疑古》不同,学者不可不知。」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朱紫乱矣』句,本张衡疏云:『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按此见《后汉书张衡传》。刘勰认为「东序秘宝」与后人伪造的谶纬朱紫相乱,所以必辨其伪而正其失。

至于光武之世〔一〕,笃信斯术〔二〕,风化所靡,学者比肩〔三〕,沛献集纬以通经〔四〕,曹褒撰谶以定礼〔五〕,乖道谬典〔六〕,亦已甚矣。

〔一〕 《校注》:「『于』,唐写本无。按此为承上叙述之辞,『
于』字不必有,当据删。」

〔二〕 《训故》:「《东观汉记》:光武避正殿读谶,坐庑下,浅露,中风,苦咳也。」

      《集注》:「《后汉书光武帝纪》:『建武十七年二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注:『《东观记》曰:上以日食避正殿,读图谶,多御坐庑下,浅露,中风发疾,苦眩甚。左右有白大司马史,病苦如此,不能动摇,自强从公。出乘以车,行数里,病差。』《景丹传》:『世祖即位,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注:『《
东观记》载谶文曰「孙咸征狄」也。』……《郑兴传》:『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之不为谶,非之耶?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桓谭传》:『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其后有诏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时序》篇有云:「自哀平陵替,光武中兴,深怀图谶,颇略文华。」

      《注订》:「《后汉书光武帝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又:『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又中元元年:『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乃北郊兆域,宣布图谶于天下。』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命之征验也。据是知东汉之世,所以笃信斯术,其原起如是。」

〔三〕 《集释稿》:「《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后汉书方术传序》:「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屈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趋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自是习为内学,尚奇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李贤注:「内学,谓图谶之书,其事秘密,故称内。」《缀补》:「《艺文类聚》二十、《御览》四百二并引《申子》:『千里有贤者,是比肩而立也。』《战国策齐策》:『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生。』」

      《申鉴俗嫌》篇:「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明黄省曾注:「光武之世,笃信斯术,学者风靡;是以桓谭张衡辈,常发其虚伪矣。」

〔四〕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文,于本句下注云:「《沛王通论》。」《训故》:「《后汉书》:沛献王辅,光武之子,好经书,善说《京氏易》、《孝经》、《论语》传及图谶,作《五经论》,时号之曰《沛王通论》。」按此见《沛献王辅传》。

      《时序》篇:「沛王振其《通论》。」

〔五〕 唐写本「撰」作「选」。《校注》:「按唐写本是。『选谶』,即《后汉书》本传所谓『杂以《五经》谶记之文』之意。若作『
撰』,则非其指矣。」

      《校证》:「唐写本『撰』作『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引徐广曰:『撰,一作选。』是其证。又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冈本『撰』作『制』。」桥川时雄:「撰、选两是。」

      梅注:「褒字叔通。」又「褒,鲁国薛人。后汉章和元年,帝令小黄门持班固所上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敕褒依礼条正,乃次序礼事,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始终制度,以为百五十篇。」按此见《后汉书曹褒传》。

      朱X先等笔记:「先有今文学派,后有纬书,故以之通经定礼。」

〔六〕 斯波六郎:「沛献与曹褒事,足可证后汉之『乖道谬典』。」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一〕,尹敏戏其深瑕〔二〕,张衡发其僻谬〔三〕,荀悦明其诡诞〔四〕,四贤博练,论之精矣〔五〕。

〔一〕 《玉海》卷六十三引,于此句下注云:「谭上疏:『巧慧小才伎数之人,矫称谶记。』」

      《训故》:「《后汉书》:桓谭字君山,沛国相人,宋弘荐为议郎给事中。时光武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上疏以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误人主,宜抑远之。」

      范注:「《后汉书桓谭传》载谭论谶事,录之如左:『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谭复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通人之雅谋。」帝省奏,愈不悦。』」

〔二〕 《校证》:「何校黄注并云:『戏,疑作巇。』(纪本误『
●』)案《鬼谷子》有《抵巇》篇。巇,罅也,此黄改字所本。寻《
后汉书儒林传》:『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此所谓戏也。《谐讔》篇:『谬辞抵戏。』《时序》篇:『戏儒简学』,用法正与此同,无事献疑也。」

      《训故》:「《后汉书》:尹敏,字幼季,南阳人。历官谏议大夫。」

      《札记》:「案『戏』字不误。《后汉书儒林传》曰:『帝以敏博通经记,令校图谶,使蠲去崔发所为王莽箸录次比。敏对曰: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帝不纳。敏因其阙文增之曰:君无口,为汉辅。帝见而怪之,召敏问其故。敏对曰: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帝深非之。』此文所谓戏,即增阙事也。」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下注云:「敏曰:『谶书非圣人所作,颇类世俗之辞。』」

      「深瑕」,唐写本作「浮假」。

      《校释》:「盖敏欲开悟光武,使知图谶本前人浮伪之所,不可信,故戏增阙文也。」

      赵万里《校记》:「案此文与上句『桓谭疾其虚伪』相对成文,则唐本作浮假是也。」

      斯波六郎:「『戏其深瑕』不可解。唐写本作『浮假』,当从之。『浮假』者,无根据之意也。……『君无口』,实为『尹』。」

      《校注》:「按唐写本是。『浮假』,谓其虚而不实也。《丽辞》篇:『浮假者无功。』亦以『浮假』连文。」

〔三〕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句,注云:「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上疏宜禁绝之。」

      《训故》:「《后汉书》: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永和初,迁侍中。衡以刘向父子领校秘书,并无谶记,成、哀之后,始闻之,殆必虚伪之徒,要取世资者为之。」

      《后汉书张衡传》:「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苞》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埶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擿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斯波六郎:「『僻谬』,意为不合于经典之伪语。张衡在上顺帝请禁绝图谶书中,从《春秋谶》、《诗谶》、《春秋元命苞》等书中列举具例,以指摘其不合经典,相互矛盾之处。」

〔四〕 唐写本「诞」作「托」。

      《玉海》卷六十三引此语作「诡诞」,下注云:「《申鉴俗嫌第三》:『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悦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

      《训故》:「《后汉书》:荀悦,字仲豫,颍川人,历官秘书监。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臣叔父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校注》:「『诡托』即『终张之徒之作』之意。应……改『诞』为『托』。」

      刘师培《谶纬论》(见乙巳年《国粹学报》文篇):「
或以灾祥验行事,或以星象示废兴(见《春秋演孔图》、《诗纬》、《春秋文耀钩》、《春秋运斗枢》诸书)。四始五际(齐诗说),已失经义之真;六甲九宫(《春秋合诚图》),遂启杂占之学。是则前知自诩,格物未明,易蹈疑众之诛,允属诬天之学。复有仓圣四目,虞舜重瞳,丹凤含书(皆见《春秋元命苞》),赤龙纪瑞(《诗含神雾》),白云覆孔子之居,赤血辨鲁门之字(见《春秋演孔图》),亦复说邻荒谬,语类矫诬。此尹敏所由致疑,而君山所由耻习也。」

〔五〕 唐写本「论」字无。

      《讲疏》:「上文所举『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乃东汉学者承受西汉今文经学杂糅阴阳谶纬的影响,此节所举桓谭、尹敏、张衡、荀悦四贤之『博练』,乃是继承刘歆古文经学的精神。」

    以上为第三段,论纬书非孔子之作,又可分为四节:
    「原夫图箓之见」至「序录而已」十四句,言孔子仅序录前圣符命。

      「于是伎数之士」至「朱紫乱矣」十二句,言伎数之士多伪造纬书,是以真伪纷杂,难以区别。

    「至于光武之世」至「亦以甚矣」八句,述后汉纬书之盛。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至「论之精矣」六句,列举后汉四贤对纬书的批判。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一〕,山渎锺律之要〔二〕,白鱼赤乌之符〔三〕,黄银紫玉之瑞〔四〕,事丰奇伟,辞富膏腴〔五〕,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六〕。

〔一〕 范注:「轩皞之皞,当指少皞。《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

      《集释稿》:「陶渊明《饮酒》诗:『羲农去我久。』羲、农有见于纬书者:『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文选东都赋》注引《春秋元命苞》)又:『伏者,别也;羲者,献也,法也。伏羲德洽上下,天应之以鸟兽文章,地应之以龟书,伏羲乃则象作《易卦》。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信耒耜,教民耕种,其德浓厚如神,故为神农也。』(《御览》卷七八引《礼含文嘉》)又:『
有神人,名石耳,苍色大眉,戴玉理,驾玉龙,出地辅,号神农,始立地形,甄度四海,东西九十万里,南北八十一万里。』(《御览》卷七八引《春秋命历序》)轩皞亦有见于纬书:『轩辕氏以土德王,天下始有堂室,高栋深宇,以避风雨。』(《御览》卷七九引《春秋内事》)又:『黄帝师于风后,风后善于伏羲氏之道,故推衍阴阳之事。』(《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春秋内事》)又:『炎帝号曰大庭氏,传八世,合五百二十岁;黄帝一曰帝轩辕,传十世,二千五百二十岁;次曰帝宣,曰少昊,一曰金天氏,则穷桑氏,传八世,五百岁。』(《礼记祭法》正义引《春秋命历序》)按炎帝即神农,《
左传》昭公十八年正义:『先儒旧说皆云,炎帝号神农氏,一曰大庭氏。』(参顾颉刚:《三皇考》)」

      这是说纬书里保留了伏牺、神农、轩辕黄帝、少皞帝挚等的传说来源。

〔二〕 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晷纬昭应,山渎效灵。」

      范注:「陈先生曰:『山渎当是《遁甲开山图》、《河图括地象》,及《古岳渎经》等。』《汉书艺文志》五行家有《锺律灾应》二十六卷,《锺律丛辰日苑》二十三卷,《锺律消息》二十九卷。」

      《集释稿》:「今引《河图括地象》残文二条于后:

      「『昆仑山为天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初学记》卷五引)

      「『昆仑之山为地首,上为握契,满为四渎,横为地轴,上为天镇,立为八柱。』(《御览》卷三八引)

      「锺律,《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锺律又见《乐纬》及《春秋纬》,各录一条如下:

      「『夫圣人之作乐,不可以自娱也,……故撞钟者以知法度,鼓琴者以知四海,击磬者以知民事。钟音调则君道得,君道得则黄锺蕤宾之律应;君道不得则钟声不调,钟声不调则黄锺蕤宾之律不应。』(《续汉书礼仪志中》注引《乐协图征》)

      「『冬至日,人主与群臣左右纵乐。……人主乃使八士撞黄锺之钟,击黄锺之鼓。公卿、大夫、列士乃使八能之士击黄锺之鼓……鼓黄锺之琴瑟……吹黄锺之律。』(《御览》五六五引《春秋感精符》)」

      《注订》:「山渎锺律四字对上文羲农轩皞而成文,四人四事耳。山即山岳,渎即川渎,锺即锺鼓,律即律吕也。因四皇之源,四事之要,纷见纬书。黄、范注皆凿,不可从。」

      斯波六郎:「『山渎』,意为五岳四渎,泛指远山大川。『锺律』可解作『音律』。此语所本当是黄锺音律为五声之本。(
《汉书律历志》上:『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或锺与律(
管)为音律之基准。……

      「黄注、范注注『山渎』、『锺律』时均举《遁甲开山图》及《锺律灾应》等书名;然彦和于此未必指特定之书,泛指纬书中所言山川、音律乃至地理、音乐等要项耳。」

〔三〕 《校注》:「『乌』,唐写本作『雀』。按《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尚书中候雒师谋》:『有火自天,出于王屋,流为赤乌。』郑玄注云:『文王得赤雀丹书,今武王致赤乌。』(《御览》卷八四引)《论衡初禀》篇:『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是赤雀为文王事,赤乌为武王事矣。然古亦混言不别,《吕氏春秋应同》篇:『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是以赤乌属之文王也。舍人此文,殆原作赤雀,传写者求其与白鱼同为武王事而改之耳。」斯波六郎:「如以唐写本为是,则彦和当是取『白鱼』于武王条,取『赤雀』于文王条。」

      《集释稿》:「按赤雀为文王事,《尚书中候我应》:『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入丰,止于昌户,再拜稽首受。』(《毛诗大雅文王序》正义引)是文王得赤雀也。……《尚书中候雒师谋》:『太子发,以纣有三仁附,即位,不称王,渡于孟津,中流受文命,待天谋,白鱼跃入王舟,王俯取鱼,长三尺,赤文有字,题目下名授右,有火自天,止于王屋,流为赤乌。』(《御览》卷八四引)是武王得赤乌也。」

      斯波六郎:「所言周武王发事,当为彦和之语所本。」

〔四〕 《校证》:「『银』原作『金』,今从唐写本改。」梅注:「『瑞』,原作『理』,孙改。」《校证》:「案唐写本、冯本、王惟俭本正作『瑞』。」

      《训故》:「《汉书》:汉武元封六年三月诏:朕礼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

      黄注:「《雒书》:王者不藏金玉,则紫玉见于深山。」范注:「唐写本『金』作『银』,是。《礼斗威仪》:『君乘金而王,其政象平,黄银见,紫玉见于深山。』」

      《集释稿》:「其它《礼》纬残文有及此者,如:『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文选》卷三四《七启》注)又:『君乘金而王,则紫玉见于深山。』(《御览》卷八○四)又:『
君乘金而王,则黄银见。』(《御览》卷八一二)『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黄银见于深山。』(《艺文类聚》卷八三)」

      斯波六郎:「诸书所用,未必各出独立之文,恐出于一文,诸书各截取所需部分耳。范氏亦持此种看法。『君乘金而王,其政平,则兰常生,……黄银紫玉见于深山』恐较近于原文。」

〔五〕 《集释稿》:「《史记留侯世家》:『魁梧奇伟。』贾谊《过秦论》:『东割膏腴之地。』」「膏腴」,指辞采丰富。

〔六〕 《札记》:「此言甚谛。然如《易纬》所说,有足以证明汉师说《易》者,《书纬》亦有可以考古历法者,未可谓于说经毫无所用也。」《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范注:「《文选注》多引纬书语,是有助文章之证。」

      《集释稿》:「《文心诸子》篇:『然洽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极睇参差,亦学家之壮观也。』」斯波六郎:「彦和此处态度与之相近,亦是弃短采长耳。」

      刘勰认为纬书故事性强,又富于辞藻,虽然对于经典的解说并无帮助,而对于文章的写作还是有帮助的,于是写了《正纬》篇。徐复观《文心雕龙漫谈》谓:「纬书与文学的关系,即是神话与文学的关系。」(见增补五版《中国文学论集》)如此理解可以帮助认识刘勰写《正纬》篇之重要意义。

是以后来辞人〔一〕,采摭英华〔二〕,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三〕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四〕;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一〕 《校注》:「『后』,唐写本作『古』。按『后』、『古』于此并通。唐写本作『古』,盖舍人自其身世以前言之。」

      《考异》:「后、古皆通,但『后』字为长,指自哀、平谶纬既兴之后而言也,不能概之以『古』。」

      《集释稿》:「案辞人指汉以下之辞赋家。《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引扬雄《法言》:『辞人之赋丽以淫。』又《情采》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二〕 《校注》:「『采』、唐写本作『捃』。按以《事类》篇『
捃摭经史』例之,唐写本作『捃』是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

〔三〕 「恐」,唐写本作「虑」。

      《集释稿》:「据《后汉书》本传,张衡上奏禁谶,有言曰:『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埶位。……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斯波六郎:「『迷学』当指于求学之际迷其正道、妄信邪说。」

〔四〕 《集释稿》:「荀悦,字仲豫,见《后汉书》卷九十二附淑传。」

      《集注》:「荀悦《申鉴俗嫌》篇:『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在上者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言必有用,术必有典,名必有实,事必有功。』」

      王鸣盛《蛾术编》卷二《说录二谶纬》条:「挚虞《
文章流别论》云:『纬候之作,虽非正文之制,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刘勰《文心雕龙》云:『《六经》彪炳,而纬候稠迭……无益经典,有助文章。是以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愚谓挚、刘皆文人,故其言如此。纬虽无益于经,康成所注,皆有益者,学者宜研究之。」

      斯波六郎:「荀悦《申鉴俗嫌》篇云:『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或曰杂,则以己杂仲尼乎,以仲尼杂己乎?若彼者,以仲尼杂己而已。然则可谓八十一首非仲尼之作矣。或曰燔诸?曰:仲尼之作则否。有取焉则可,曷其燔?』《申鉴》『以仲尼杂己』云者,指终张之徒以自身伪作为本,而杂以仲尼之作。彦和所谓『杂真』,亦是指此。所谓『真』,当是指仲尼为之序录者。」

      范注:「彦和生于齐世,其时谶纬虽遭宋武之禁,尚未尽衰,士大夫必犹有讲习者,故列举四伪;以药迷罔。盖立言必征于圣,制式必禀乎经,为彦和论文之本旨。纬候不根之说,踳驳经义者,皆所不取。」

      第四段,言纬书虽伪亦有益于文章。

赞曰:荣河温洛〔一〕,是孕图纬。神宝藏用〔二〕,理隐文贵〔三〕。世历二汉,朱紫腾沸〔四〕。芟夷谲诡〔五〕,采其雕蔚〔六〕。

〔一〕 《训故》:「《尚书中候》:帝尧即政,荣光出河,休气四塞。」按此见《握河纪》。又:「《易干凿度》:帝盛德之应,洛水先温,九日乃寒。」《集释稿》引,下有一句「五日变为五色」(《
初学记》卷九引)。桥川时雄:「『荣』,胡、梅本作『荥』,何校云:荣为荣光也,作『荥』非。按荥之本义绝小水也,无光义,从原典作『荣』是,『荥』或『荧』之误。」

      斯波六郎:「『荣河』,指河水焕发荣光。前文『尧造绿图』处引《尚书中候》『荣光起河,休气四塞』,郑注云:『荣光者,五色之光也。』」

      《校注》:「『荣』,唐写本作『采』……按『采』、『荥』二字并误。《文选》江淹《诣建平王上书》:『荣光塞河。』李注:『《尚书中候》曰:「成王观于洛河,沈璧,礼毕,王退。俟至于日昧,荣光并出幕河。」』《初学记》卷九帝王部事对:『温洛荣河。』《事类赋》卷七地部水:『温洛荣河之瑞。』并引《易干凿度》及《尚书中候》以注,尤为切证。」

〔二〕 《集释稿》:「神宝,《史记龟筴传》:『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 此句大意是:图纬所讲的道理比较隐晦,而文辞可贵。

      《讲疏》:「『理隐文贵』是说纬书中所讲的理(姑不论其是否纯正)大多为象征暗示的隐喻,但就文学写作而言,却不失为一种值得参考的方法。」

〔四〕 《集释稿》:「张衡《西京赋》:『木衣绨锦,土被朱紫。』《诗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腾。』」「腾沸」即沸腾。

      刘申叔《谶纬论》:「以经淆纬,始于西京;以纬俪经,基于东汉。」所以两汉以来真伪杂糅,「朱紫腾沸」。

〔五〕 《集释稿》:「《左氏》隐六年:『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杜预注:『芟,刈也;夷,杀也。』谲诡,王褒《洞箫赋》:『骛合沓以诡谲。』李善注:『诡谲,犹奇怪也。』」

〔六〕 《校证》:「『采』原作『糅』,据唐写本改。『采』承『
芟夷』而为言也。」桥川时雄:「胡本作糅。……如作『糅』,意不通畅,作『采』甚是。」

      《校注》:「『采其雕蔚』,即篇末『捃摭英华』之意。」

  辨骚 第五
  元刻本「辨」作「辩」。《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四库》本、崇文本『辨』作『辩』。」按唐写本作「辨」,今从之。

  桥川时雄:「《楚辞》及各本作辨,唐写本作辨。《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亦作辨,汪、张、畲、胡及《四库》本作辩。《说文》部:辩,治也。段注云:俗多与辨不别。时按辩、辨二字同音义近、非关假借,通用已久。」

  徐师曾《文体明辨》于《楚辞》类序云:「按《楚辞》者,《诗》之变也。……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兼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故宋宋祁有云:『《离骚》为辞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信哉斯言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楚辞类小序:「裒屈宋诸赋,定名《
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辨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着《离骚》』,盖举其最着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

  纪评:「《离骚》乃《楚辞》之一篇,统名《楚辞》为《骚》,相沿之误也。」又:「辞赋之源出于《骚》,浮艳之根,亦滥觞于《
骚》,『辨』字极为分明。」

  《补注》:「详案周中孚《郑堂札记》云:《史记太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又云: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汉书迁传》: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皆举首篇以统其全书,据此,彦和亦统全书而言,纪氏殆未审也。」

  《札记》:「自彦和论文,别骚于赋,盖欲以尊屈子,使《离骚》上继《诗经》,非谓骚赋有二。观《诠赋》篇云:『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是仍以《离骚》为赋矣。《隋书经籍志》别《楚辞》于总集,意盖亦同舍人。」

  范注:「《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二十五篇中,《离骚》为最重,后人因以《骚》名其全书。(《文史通义经解下》云:『史迁以下,至取《骚》以名其全书。』按《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屈原传》亦未尝单以《骚》为名。)《
时序》篇谓:『爰自汉室,迄于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响,于是乎在。』以其影响甚大,故彦和于《诠赋》篇外,别论之(《文选》亦于赋外别标骚目,其实骚非文体之名)。」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氏此篇实总《楚辞》而言(标题曰《骚》,特举其最着之一篇以代表全体),意谓《楚辞》足以嗣续《
风》《雅》也。此种《楚辞》,班固《艺文志》竟标以赋称,盖辞赋本系同体耳。刘勰别有《诠赋》篇,举班固所称古诗之流以勘赋源,以为『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盖刘氏訹于名号,必以荀况《礼》、《智》,宋玉《风》、《钓》,始敢称之。亦可谓滞于形迹者已。」

自《风》《雅》寝声〔一〕,莫或抽绪〔二〕,奇文郁起〔三〕,其《离骚》哉〔四〕!固已轩翥诗人之后〔五〕,奋飞辞家之前〔六〕。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七〕!

〔一〕 《校注》:「《文选》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汉书礼乐志》:「汉典寝而不着。」颜师古注:「寝,息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

〔二〕 《说文》:「抽,引也」扬雄《太玄经玄莹》:「群伦抽绪。」注:「抽,收也。」抽绪谓收引余绪,即曹批「直接其绪」之义。《注订》:「莫或抽绪者,叹继起无人也。」《文论讲疏》:「《论语微子》:『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盖当时官失其业而分散,雅乐由是沦亡而不可复。」

      《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夫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孟子离娄》:「王者之迹息,而诗亡。」

〔三〕 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郁』作『蔚』。时按蔚之本义,牡蒿也,古多借『蔚』为『茂』字,蔚、郁二字,亦一声之转。」

〔四〕 梅注:「《离骚》者,犹离忧也。按《史记屈原传》:原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令尹子兰谗之,王怒而疏屈平,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后人称之曰《骚经》。又作《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诸篇。」王逸《离骚序》:「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应劭曰:「离,遭也;骚,忧也。」(《史记屈原列传》索隐引)

      《注订》:「戴震《屈原赋注》:『离骚,即牢愁也。』盖古语。扬雄有《畔牢愁》,离、牢一声之转,今人犹言牢骚。」

〔五〕 「固已」,桥川时雄:「各本及唐写同,胡本作『固以』,《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故以』。」又:「按《后汉书班彪传》下注云:『轩翥,谓飞翔上下也。』《广雅释诂》一:翥,举也。《释诂》三:翥,飞也。」

      斯波六郎:「《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方言》十:「翥,举也。楚谓之翥。」』」《
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李善注:「轩翥,飞貌。」「诗人」,指三百篇之作者。

〔六〕 《日知录》二十一《诗体代降》条:「《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势也。」是骚承于《诗》,赋又承于骚,三者有连绵生长之关系。「奋飞」,振翼而飞。《
诗邶风柏舟》:「不能奋飞。」毛传:「不能为鸟奋翼而飞去。」《注订》:「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

〔七〕 《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序志》:「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桥川时雄:「《左传》襄公二十年云:惟楚有才,晋实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初论骚体之兴,继轨《风》《雅》。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一〕,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二〕。若《离骚》者,可谓兼之〔三〕。蝉蜕秽浊之中〔四〕,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五〕,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一〕 梅注:「淮南王名安,汉高帝孙,厉王长之子也。武帝时,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离骚传》条:『「传」当作「傅」,傅与赋古字通。使为《
离骚傅》者,使约其大旨而为之赋也。《汉纪孝武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高诱《淮南鸿烈解叙》云:「
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此皆本于《汉书》。《
太平御览》皇亲部十六引此作《离骚赋》,是所见本与师古不同。』」《校证》在《神思》篇「淮南崇朝而赋骚」句下云:「今案《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也。」杨树达《汉书管窥》以为当作「传」,传「记述大意」,「赋」则「传」之讹字。又其专文《离骚传与离骚赋》详论「传」在西汉是指「通论杂说式」的传,东汉方指「训故式」的传。武帝、刘安皆西汉人,故知所作《离骚传》只是「泛论大意的文字」,不是训故,所以能半日而毕。

      《校注》:「章炳麟《国故论衡明解故》上:『淮南为《离骚传》,其实序也,太史依之以传屈原。』」

〔二〕 「诽」,元刻本作「谤」。《校证》:「『诽』原作『谤』,梅据许改。按唐写本正作『诽』。」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诽』。」

      《诗大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三〕 曹学佺批:「《诗》亡之后,屈平直接其绪,故彦和正纬以辨骚也。此非刘子之言也,《国风》《小雅》,《离骚》兼之,汉人已言之矣。」范注:「唐写本『可谓』下无『兼之』二字,误。」《
史记屈原列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离骚序》:「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文论讲疏》:「按谓《离骚》兼之,恐不尽然,因《离骚》虽有《小雅》之怨诽,而不似《国风》之好色。美人香草,皆是比喻之词,屈原处境如此,安得复为色欲所驱,而追恋美人乎?」《斟诠》:「案《离骚》好色,如称宓妃、有娀、二姚之类,皆比喻,非实事。怨诽,如云『九死未悔,顑颔何伤』,亦怨而不乱也。」

〔四〕 《史记屈原列传》正义:「蜕,去皮也。」《淮南子精神训》:「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蝉脱壳比喻解脱。

〔五〕 「涅」,染黑。《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孔注:「涅可以染皂。言至白者,染之于涅而不黑;喻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皭然」,洁白貌。桥川时雄:「唐写栏下记云:『缁,黑色。』《说文》:『涅,黑土在水中者也。』故唐写栏下记云:『涅,水中黑。』」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一〕,忿怼沉江〔二〕;羿浇二姚〔三〕,与《
左氏》不合〔四〕;昆仑悬圃〔五〕,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六〕为词赋之宗〔七〕,虽非明哲〔八〕,可谓妙才。

〔一〕 班固《离骚序》:「及至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且君子道穷,命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范注: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
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

      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班固以屈原为露才扬己,意本扬雄《反离骚》,所谓『知众嫮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是也。然此论殊损志士之气。」

〔二〕 「怼」,怨恨。

〔三〕 《训故》:「《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又云:『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梅注:「羿,有穷君之号。浇,寒浞子。二姚,虞君思之女,以妻夏后少康。」《离骚》王逸注:「浞,寒浞,羿相也。……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田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又:「浇,寒浞子也。……浞杀羿而取羿妻,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也。」又:「有虞,国名,姚姓。舜后也。昔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少康逃奔有虞,虞因妻以二女。」

〔四〕 《札记》:「案班孟坚《序》讥淮南王安作《传》,说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非讥屈子用事与《左氏》不合。彦和此语盖有误。」洪兴祖《楚辞补注》卷一附录:「《离骚》用羿浇等事,正与《左氏》合。孟坚所云,谓刘安说耳。」按《左传》哀公元年:「昔有过浇,……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

      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君长。当启的儿子太康时代,因夏乱,夺取政权。浞,即寒浞,羿所亲信的国相。寒浞霸占了羿妻以后,生子过浇,武勇多力,杀死夏后相,后来他又为相的儿子少康所杀。二姚。姚姓二女,夏少康妃。

      《注订》:「此据班固《离骚序》有『及至羿、浇、少康,……然犹未得其正也』而言。但屈氏之论羿浇与《左传》并无不合,见《困学纪闻》引洪庆善说。按《左传》襄公四年,晋悼公纳魏绛说和戎,绛引夏训云,述后羿、寒浞、二姚事,与《离骚》皆同,岂班氏之说,或另有所据乎?」

〔五〕 《训故》:「《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王逸注:「悬圃,神山也,在昆仑之上。」梅注:「《水经》云:『昆仑墟在西北,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河水出其东北陬。』郦道元注云:『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松;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山海经》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黄注:「《
天问》:『昆仑悬圃,其尻安在?』注:『昆仑,山名,其巅曰悬圃。』」朱熹注:「昆仑,据《水经》,在西域,……河水所出,非妄言也。但悬圃增城,高广之度,诸怪妄说,不可信耳。」黄校:「悬,一作玄。」《校注》:「按唐写本……作『玄』,……『玄』与『
悬』古字通。」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辨骚》:「按班氏《离骚经章句叙》云:『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伍子胥。及至羿、浇、少康、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此并言淮南说《骚》之误,彦和遂云与下昆仑、虙妃同为讥屈之词,失其指矣。」

〔六〕 桥川时雄:「『然其』,唐写及各本同,《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其』作『而』,时按从班固序作『其』是。」又:「唐写无『辞』字,各本及《楚辞》夫蓉馆本有『辞』。『其文辞丽雅』,本班固序,无『辞』字,似是。序作『雅丽』。」

〔七〕 「宗」,祖,指开创者。

〔八〕 《校注》:「『非明哲』,谓其投汨罗而死,《诗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哲」,智也。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一〕,屈原婉顺〔二〕,《离骚》之文,依经立义〔三〕:驷虬乘鹥〔四〕,则时乘六龙〔五〕;昆仑流沙〔六〕,则《禹贡》敷土〔七〕。名儒辞赋〔八〕,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九〕,百世无匹」者也。

〔一〕 《训故》:「《后汉书》:王逸字叔师,南郡宣城人,顺帝时官侍中,着《楚辞章句》。」王逸《楚辞章句序》:「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辞,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
驷玉虬而乘翳』,则『时乘六龙,以御天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多者其识远。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着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楚辞补注》本「人」下有「
之」字。《诗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正义:「非但对面命语之,我又亲撕提其耳。」旧说周厉王无道,诗人作此诗讽谕,而且提撕厉王的耳朵,促使他惊觉。

〔二〕 这是认为《离骚》措辞还比《大雅抑》和缓。

〔三〕 「依经立义」,《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

〔四〕 「驷」,黄注本作「駉」,误。按唐写本、元刻本、弘治本均作「驷」。《校注》:「《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当据各本改作『驷』。」

      《校证》:「『鹥』原作『翳』。铃木云:『洪本「翳」作「鹥」,可从。……』案王惟俭本作『鹥』,今据改。洪本,谓洪兴祖《楚辞补注》也。」桥川时雄:「翳,蔽也,覆也,与『鹥』通用。故《诗凫翳》序释文云:翳鸟,凤属。」《校注》:「《离骚》……旧校云:『鹥一作翳。』……是『鹥』、『翳』二字古本相通。」按梅本正文作「翳」,在注文中作「鹥」,注云:「有角曰龙,无角曰虬。鹥,凤凰别名也。」(此王逸注)《训故》:「《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楚辞补注》:「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驷,一乘四马也。虬,龙类也,……龙子有角者。鹥,于计,乌鸡二切。」

〔五〕 《易干》彖辞:「时乘六龙以御天。」王逸认为《离骚》中的「驷玉虬」就是根据《周易》中的「乘六龙」写的。正义:「此二句申明干元乃统天之义,言干之为德以依时。乘驾六爻之阳气,以控御于天体。六龙,即六位之龙也。以所居上下言之,谓之六位也。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

〔六〕 《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王注:「流沙,沙流如水也。《尚书(禹贡)》曰:『余波入于流沙。』」《训故》:「《书禹贡》:『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招魂》:「流沙千里。」

〔七〕 《尚书禹贡》:「禹敷土。」正义:「禹分布治此九州岛之土。」

〔八〕 桥川时雄:「唐写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词』,各本作『辞』。」

〔九〕 《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很华美。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一〕;扬雄讽味〔二〕,亦言体同《诗》雅〔三〕。四家举以方经〔四〕,而孟坚谓不合传〔五〕。褒贬任声〔六〕,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七〕,翫而未核者也〔八〕。

〔一〕 《校证》:「唐写本『术』作『传』。」桥川时雄:「两是。」范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斟诠》:「嗟叹,吟诵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郑注:「嗟叹,和续之也。」是古谓吟为嗟叹也。』」《诗大序》:「言之不足,则嗟叹之。」

〔二〕 唐写本「讽」作「谈」,误。斯波六郎:「户田浩晓氏《校勘记补》曰:『锺本味作咏。』案应作『讽味』为是。『讽味』之用例,见晋东海王越之《敕世子毗》『讽味遗言』(《世说赏誉》篇,又《文选齐竟陵王行状》注引《晋中兴书》)。」《校证》:「
《古论大观》『味』作『咏』。」《缀补》:「《稗编》七三引『味』作『咏』。」按「咏」字义长。

〔三〕 《校注》:「按子云语无考,黄范诸家注亦未详。王逸《楚辞天问》后序:『昔屈原所作,凡二十五篇,世相教传,而莫能说《天问》,以其文义不次,又多奇怪之事。自太史公口论道之,多所不逮;至于刘向、扬雄,援引传记(旧校云:「一作经传。」)以解说之,亦不能详悉。』舍人谓其『言体同《诗》雅』,就此可得其彷佛。」

      桥川时雄:「按《法言吾子》卷第二云:『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又云:『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李轨注云:『事辞相称,乃合经典。』彦和所说亦本此。」

〔四〕 梅注:「四家,即汉武,淮南,宣帝,扬雄。」曹学佺批:「四家当是王逸,非汉武。」

〔五〕 范注:「铃木云:洪本『传』下有『体』字。」《斟诠》:「案『合传』与上句『方经』对文,不应有『体』字。」

〔六〕 《斟诠》:「任声,任意言谈,亦即信口批评之意。声,即言也,见《鬼谷子反应》『以无形,求有声』注。」《注订》:「
任声指其言非,过实指其义谬。」

〔七〕 唐写本,「弗」作「不」。

〔八〕 「核」,核实。全句意谓玩味而未核实。桥川时雄:「唐写『也』作『矣』,各本作『也』。」

      以上为第二段,辨别汉代各家对《离骚》的评价,认为都有失于偏颇。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一〕,称禹汤之祇敬〔二〕:典诰之体也〔三〕。讥桀纣之猖披〔四〕,伤羿浇之颠陨〔五〕: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六〕,云蜺以譬谗邪〔七〕: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八〕,叹君门之九重〔九〕:忠怨之辞也〔一○〕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一一〕。

〔一〕 《训故》:「『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注:『耿,光也;介,大也。』」

〔二〕 《校证》:「『禹汤』原作『汤武』,今从唐写本及明翻宋本《楚辞》改。」黄注:「《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周论道而莫差。』」范注:「据《离骚》应作汤禹。」《校注》:「按《楚辞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又:『汤禹严而求合兮』,并作『
汤禹』;《九章怀沙》:『汤禹久远兮』,亦作『汤禹』。疑舍人此文,原从《离骚》作『汤禹』,传写者以为失叙,乃改为汤武耳。若本作『禹汤』,恐不致误也。」王逸注:「俨,畏也。祇,敬也。」

〔三〕 唐写本脱「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四句。范注:「《诗》无典诰之体。」《注订》:「原述尧舜禹汤,得《尚书》典诰之体要,非体裁之谓。」孔安国《古文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

〔四〕 《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快捷方式以窘步。」王逸注:「猖披,衣不带之貌。……衣不及带,欲涉邪径。」犹今言行为不检。《文选》五臣注:「良曰:昌披,乱也。」

〔五〕 《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王逸注:「言羿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畋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树之诈慝,而专其权势。羿畋将归,使家臣逄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又:「浇,寒浞子。……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欲,不能自忍。既灭夏后相,安居无忧,日作淫乐,忘其过恶,卒为相子少康所诛。」

〔六〕 黄注:「《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桥川时雄:「按虬龙注见前条,黄注引《九章涉江》亦无谓也。《天问》又有『焉有虬龙』句,王逸注略同。」

〔七〕 黄注:「《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注:『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云蜺,恶气,以喻佞人。』」《校注》:「按《楚辞》王逸《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云蜺」,一作「云霓」。《楚辞补注》:「说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郭氏云:雄曰虹,谓明盛者;雌曰蜺,谓暗微者。」

〔八〕 《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洪兴祖补注:「掩涕,犹抆泪也。」《哀郢》:「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九〕 黄注:「《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注:『阃闼扃闭,道路塞也。』」《文选》五臣注:「虽思见君,而君门深邃,不可至也。」

〔一○〕唐写本「辞」作「词」。下同,不重出校语。

〔一一〕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诗》无典诰之体。彦和云『观兹四事,同于《风》《雅》』,似宜云:『同于《书》《诗》。』」斯波六郎:「案如范说,下文『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之『典诰』亦应改为『书诗』。如以彦和此之『风雅』与彼之『典诰』互文而言,此『风雅』不应改。」《注订》:「《风》《雅》概而言之也。《离骚》本《诗》之别裁,同于《风》《雅》者,不违诗人之志,而同于诗人之旨也,故曰同。」

至于托云龙〔一〕,说迂怪〔二〕,丰隆求宓妃〔三〕,鸩鸟媒娀女〔四〕: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五〕,夷羿毙日〔六〕,木夫九首〔七〕,土伯三目〔八〕:谲怪之谈也〔九〕。依彭咸之遗则〔一○〕,从子胥以自适〔一一〕;狷狭之志也〔一二〕。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一三〕,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一四〕,举以为欢〔一五〕: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一六〕,异乎经典者也〔一七〕。

〔一〕 《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王逸注:「驾八龙者,言己德如龙,可制御八方;载云旗者,言己德如云雨,能润施万物也。」

〔二〕 「迂怪」,迂远怪诞。下文所说「木夫九首,土伯三目」等事,都是「说迂怪」。

〔三〕 唐写本「丰」上有「驾」字。赵万里校记:「案此处上下文均三字为句,『驾』字当据唐本补。」黄注:「『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也,以喻隐士。』梅注:『宓妃,伏牺氏女,为洛水神也。』五臣注:『宓妃,以喻贤臣。』」

〔四〕 「娀女」,原作娥女,梅注本改,黄注本从之。唐写本「鸩」上有「凭」字,「娥」作「娀」。赵氏校记:「案唐本是也,今本有脱误,当据改。」《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注:「有娀,国名,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五〕 梅注:「康回,共工名。蛇身朱发。任智自神,俶乱天常,窃保冀方,自谓水德,欲壅防百川,隳高堙卑,以害天下。王逸《离骚注》云:共工怒触不周山,地柱折,故倾也。」《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王逸注:「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范注:「案《淮南》语在《天文训》。」桥川时雄:「
唐写误作『秉回』,『康』作秉,形似之讹。」按唐写本此字在「康」「秉」之间。

〔六〕 《校证》:「『毙』原作『蔽』,孙汝澄、徐改『彃』,王惟俭本同,唐写本作『毙』。案《天问》:『羿焉彃日』,王注:『彃一作毙。』是彦和据一本作『毙』也。翻宋本《楚辞》载此文作『弊』。《诸子》篇『羿弊十日』,一本『弊』作『毙』。『弊』即『●』之隶变,『蔽』又『●』之形误。『毙』『●』音义俱同,今从唐写本。」《诸子》:「羿弊十日。」梅注:「孙无挠曰:按《离骚》羿焉彃日。彃,射也。」《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野,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豕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始有道里。」范注:「《天问》『羿焉彃日?乌焉解羽?』王注:『
《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案《淮南》语在《本经训》。」《斟诠》:「《说文》弓部:『彃,射也,从弓,毕声。《楚辞》曰:●焉彃日。』段注:『屈原赋《天问》篇文。今本●作羿。……』……『
彃』为正字,其作『弹』者形误,作『毙』者乃音假,仍宜从许慎所见汉本《楚辞》作『彃』为是。不必从唐本作『毙』。」又:「案彦和此文作『夷羿』,盖涉《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氏』之语而混用。王逸此语注云:『夷羿,诸侯,弒夏后相者也。』是夷羿乃弒夏后相之有穷后羿,与尧时射日之羿截然为二人。《论语宪问》:『
羿善射。』孔注:『羿,有穷国之君,篡夏后相之位,其臣寒浞杀之。』」

〔七〕 《校证》:「『木夫』原作『木天』,王惟俭本作『一夫』,梅从谢改,注云:『按《招魂》云:「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今按唐写本正作『木夫』。」黄注:「《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王注:「言有丈夫一身九首,强梁多力,从朝至暮,拔大木九千株也。」

〔八〕 《招魂》:「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注:「土伯,后土之侯伯也。……其貌如虎,而有三目,身又肥大,状如牛也。」《斟诠》:「案此与上则皆见《招魂》,彦和引之,足征彦和所见《楚辞》列《招魂》为屈原之作也。」斯波六郎:「案如下文所明言『固知《楚辞》者,……』此段并论屈宋之作,引作宋玉之作,并不抵触。」

〔九〕 「谲怪」,谲诈奇怪。

〔一○〕《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王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余也。则,法也。言己所行忠信,虽不合于今之世,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

〔一一〕《九章悲回风》:「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从子胥而自适,意谓准备投水而死,追随子胥。洪注:「自适,谓顺适自志也。《史记伍子胥传》:吴王将北伐齐,……伍子胥谏王释齐而先越,而吴王不听。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之。吴王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乃仰天叹,告其舍人曰:『必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一二〕「狷狭」,「狷」谓狷介,不肯同流合污,「狭」谓胸襟狭隘。

〔一三〕《招魂》:「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王注:「言醉饱酣乐,合促席,男女杂坐,比肩齐膝,恣意调戏,乱而不分别也。」

〔一四〕《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王注:「言昼夜以酒相乐也。」朱注:「不废,犹言不已。」「湎」,沈迷于酒。《楚辞补注》:「此皆宋玉之词,非屈原意。自汉以来,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其流至于齐梁而极矣,皆自宋玉倡之。」

〔一五〕「举」与上文「指」字相对成文,当即指出之意。唐写本「
欢」作「欢」。

〔一六〕唐写本「摘」作「指」。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擿』。」《缀补》:「按上文『指以为乐』,此文『摘』作『指』,与上『指』字复,疑涉上文而误。《楚辞补注》本『摘』作『适』,古字通用。」

〔一七〕唐写本「乎」作「于」。《注订》:「摘此四事,指上四事皆怪异之文,而异乎经典。然屈宋之旨,多托词隐讽,此朱子所谓『
生于缱绻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读者不可不辨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一〕,语其夸诞则如此〔二〕,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三〕,而风杂于战国〔四〕,乃《雅》《颂》之博徒〔五〕,而词赋之英杰也〔六〕。

〔一〕 「典诰」即「同于典诰」之意。「典诰」虽属《尚书》,在此也兼指其它经书,正如「同于《风》《雅》者也」之「《风》《雅》」不专指《诗经》。

〔二〕 「夸」,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俱作「本」。梅注本改作夸,黄注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夸」。曹学佺批:「摘其夸诞,此爱而知恶也。彦和欲扶《风》《雅》之切如此。」「夸诞」,谓夸张,荒诞。「论其典诰则如彼」,是概括屈原之文所同于经典者四事;「语其夸诞则如此」,是泛指屈原之文所异于经典者四事。

〔三〕 「宪」字符刻本、弘治本不误。冯舒校云:「『宪』,朱兴宗改作『慢』,洪注《楚辞》附载此篇同作『夸』、『慢』。」梅六次本改作「慢」,注云:「元作宪,朱云:宋本《楚辞》作『体慢』。」《校证》:「『体宪』,梅据朱引宋本《楚辞》作『体慢』,……《苏东坡诗集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没追和其韵》施注亦作『体慢』。案唐写本、王惟俭本作『体宪』,今据改。屈子之文,体宪三代,故能取镕经旨。『宪』读『宪章』之『宪』。《诏策》篇『体宪风流』,正以『体宪』连文。」

〔四〕 《校证》:「『杂』原作『雅』,施注苏诗亦作『雅』。涉下文『雅颂』而误,今从唐写本改。此言屈子之文,虽风杂于战国,然亦自铸伟辞也。」范注:「『体慢』应据唐写本作『体宪』。宪,法也。体法于三代,谓同于《风》《雅》之四事。『风雅』,亦应据唐写本作『风杂』。风杂于战国,谓异于经典之四事。」《校释》:「唐写本『慢』作『宪』,『雅』作『杂』是也。按屈子之文体法三代,故能『取镕经旨』;风杂战国,故又『自铸伟辞』。此二字于辨章屈文最为切要,当据改。」

      《校注》:「《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正可作为『风杂于战国』一语注脚。」

      《艺概诗概》:「刘勰《辨骚》谓《楚辞》『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顾论其体,不如论其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异地则皆然可耳。」

      《斟诠》:「上文指屈作『同于《风》《雅》』者四事,『异乎经典』者亦有四事。故以『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二语分承。今曰『体宪于三代』者,即指『同于《风》《雅》』之『典诰』而言;曰『风杂于战国』者,则指『异乎经典』之『夸诞』而言;『宪』与『典诰』,『杂』与『夸诞』,两相针对,若作『
风雅于战国』,非惟理脉不贯,亦且命义两歧。」

〔五〕 《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史记袁盎列传》:「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集解:「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知音》篇:「
彼实博徒,轻言负诮。」范注:「博徒,人之贱者。」意指《楚辞》比《诗经》差一点。《注订》:「此谓比之《雅》《颂》,固逊之如博徒,于辞赋则崇之如英杰也。」

〔六〕 桥川时雄:「汲古阁本『词赋之英杰也』下洪注云:『此语施于宋玉可也。』」

      明许学夷《诗源辨体楚》:「刘勰云:『《离骚》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按淮南王、宣帝、扬雄、王逸皆举以方经,而班固独深贬之。刘勰始折衷,为千古定论,盖屈子本辞赋之宗,不必以圣经列之也。」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遂,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辨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一〕,虽取镕经旨,亦自铸伟辞〔二〕。

〔一〕 《抱朴子辞意》:「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按此骨鲠即骨干。《文心附会》篇:「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

      《斟诠》:「『骨鲠』本应作『骨鲠』。」《注订》:「骨鲠指意志,肌肤指文采。」

〔二〕 范注:「唐写本『伟』作『纬』,误。」《校证》:「『旨』原作『意』,唐写本、《玉海》二○四作『旨』,今定从之。」《
札记》:「二语最谛。异于经典者,固由自铸其词;同于《风》《雅》者,亦再经镕炼,非徒貌取而已。」

      《艺概赋概》:「或谓楚赋『自铸伟辞』,其『取镕经义』,疑不及汉。余谓楚取于经,深微周浃,

      无迹可寻,实乃较汉尤高。」

      《事类》篇云:「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这话是指用事说的,却也可以和「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之说互相补充。

      《注订》:「因其志行本于忠诚,故曰取镕经义;因其文采能变化《风》《雅》,故曰自铸伟辞。」

      《讲疏》:「『取镕经意』与『骨鲠所树』相呼应,是就屈原作品的『质』(内容)讲。……而『自铸伟辞』则是与『肌肤所附』相呼应,乃是就屈原作品的『文』(形式)讲。」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一〕,《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二〕;《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三〕;《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四〕。《卜居》标放言之致〔五〕,《渔父》寄独往之才〔六〕。

〔一〕 唐写本无「故」字。王逸《离骚经序》:「《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别离,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辞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前人因为尊重《离骚》,所以称之为「经」。

      王逸《九章序》:「屈原放于江南之野,思君念国,忧思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着也,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着明也。」按「朗」指「其义皎而朗」,「丽」谓雅丽,「哀志」谓使读者「哀其不遇,而愍其志。」《集释稿》:「太史公云:『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史记屈原列传》)此即刘勰所谓『哀志』也。《离骚》固属离忧之作,然哀志之句亦多。《屈原列传》云:『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离骚》……下半部自『将往观乎四荒』起,别开新意,笔调转为『朗丽』,令读之者有神采飞扬之感。」

〔二〕 桥川时雄:「『歌』,唐写作『哥』。时按:哥,声也,古文以为『歌』字,《汉书》多用『哥』为『歌』也。」唐写本「辩」作「辨」,「绮靡」作「靡妙」。

      王逸《九歌序》:「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王夫之《楚辞通释九歌序》:「熟绎篇中之旨,但以颂其所祠之神,而婉娩缠绵,尽巫与主人之敬慕,举无叛弃本旨,阑及己冤,但其情贞者其言恻,其志菀者其音悲。」

      王逸《九辩序》:「《九辩》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王夫之《楚辞通释九辩序》:「其词激宕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

      《文选》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李善注:「绮靡,精妙之言。」桥川时雄:「按《楚辞》夫蓉馆本《九辨》,作『辨』是。王逸序云:辨,变也,谓道德以变说君也。故作『辩』非。」

〔三〕 《校证》:「唐写本『惠』作『慧』,古通。」范注:「《
庄子天下篇释文》:『瑰玮,奇特也。』」「瑰」,瑰的异体字,奇伟。

      王逸《远游序》:「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遂叙妙思,托配仙人,与俱游戏,周历天地,无所不到。然犹怀念楚国,思慕旧故,……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

      王逸《天问序》:「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写愁思。」本篇上文云:「康回倾地,夷羿毙日,……谲怪之谈也。」所以说:「《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四〕 王逸《招魂序》:「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校证》:「『大招』原作『招隐』,徐校、谭校作『
大招』,冯云:『「招隐」,《楚辞》本作「大招」,下云「屈宋莫追」。疑「大招」为是。』案徐、冯、谭说是,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大招』,今据改。」《札记》:「《招隐》,宜从《楚辞补注》本作《大招》。」

      王逸《大招序》:「《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屈原放逐九年,忧思烦乱,精神越散,与形离别,恐命将终,所行不遂,故愤然大招其魂。」洪兴祖《补注》:「屈原赋二十五篇,《渔父》以上是也,《大招》恐非原作。」唐写本「
深」作「采」。《校注》:「按唐写本是。『深』,正作『』,盖『采』初讹为『』,后遂变为『深』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考异》:「淮南小山有《招隐士》在《续楚辞》中,彦和所引不及贾谊以下诸篇,故从《大招》是。」又:「耀艳,文采外发也;深华,文采内蕴也。外发故曰耀,内蕴故曰深。深者,藏也。《考工记》:『梓人必深其爪。』即藏其爪也。采、采、彩互通,与『耀』字不协,从『深』是,杨校非。」杨用修批:「耀艳深华四字,尤尽二篇妙处,故重圈之。皮日休评《楚辞》幽秀古艳,亦与此相表里,予稍易之云:《招魂》耀艳而深华,《招隐》幽秀而古朗。」

      桥川时雄:「《招魂》,《楚辞》诸本俱谓宋玉作,未知何据。但《史记》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则当属原作。玩其气调,亦与《九歌》篇同。而以《九辨》、《大招》较之,殊似不逮。然而彦和此篇引《招魂》云:『一夫九首,土伯三目。』颇似以《招魂》为原之辞,当俟再考。」

〔五〕 王逸《卜居序》:「《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乃往至太卜之家,稽问神明,决之蓍龟,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卜居》也。」《补注》:「详友丹徒陈祺寿云:『《论语微子》篇:隐居放言。集解引包咸云:放,置也,不复言世务。《卜居》云: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故彦和以放言美之。』按此句下云《渔父》寄独往之才,亦言渔父鼓枻而去,独往不返也。陈说甚确。」

      《札记》:「《卜居》命龟之辞,繁多不閷,故曰放言。放言犹云纵言。陈解未谛。」放言,畅所欲言,不受拘束。《晋书夏侯湛传》:「庄周骀荡以放言。」

〔六〕 王逸《渔父序》:「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忧愁叹吟,仪容变易,而渔父避世隐身,钓鱼江滨,欣然自乐。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范注:「孙君蜀丞曰:『《文选》任彦升《
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注引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也,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注曰:「独往自然,不复顾世。」』」徐校云:「『往』,《楚辞》本作『任』。」《
校证》:「案孙说是,徐校未可从。」《楚辞补注》作「独任之才」,注云:「一云『独任』当作『独往』。」桥川时雄:「按『任』、『往』并通,今从《楚辞》作任,与下句气往之往不重。」《庄子在宥》篇:「独往独来。」

故能气往轹古〔一〕,辞来切今〔二〕,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三〕。

〔一〕 《斟诠》:「气往轹古,言其气势一往无前,足以陵践古人也。轹,《说文》:『车所践也。』」《讲疏》:「『气往轹古』是说……风格卓绝,精神超迈,度越古人;『辞来切今』是说《楚辞离骚》为一种新兴的文体,在形式方面,无论文法或修辞,都非常新鲜奇特,不但吸引当时人的注意,并能满足读者的兴趣(切,合也)。」

〔二〕 按「切今」当指切合当前的情景。下文说:「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可证。

〔三〕 「难与并能」,是说别的作者难同他一样地擅长。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离骚》之出,其沾溉文林,既极广远,评骘之语,遂亦纷繁。……楚虽蛮夷,久为大国,春秋之世,已能赋诗,《风》《雅》之教,宁所未习?幸其固有文化,尚未沦亡,交错为文,遂生壮采。刘勰取其言辞,校之经典,谓有异有同,固《雅》《颂》之博徒,实战国之《风》《雅》,『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可谓知言者已。」

      以上为第三段,揭示《楚辞》各篇的艺术特色。

自《九怀》以下〔一〕,遽蹑其迹〔二〕;而屈、宋逸步〔三〕,莫之能追〔四〕。

〔一〕 「以」字,桥川时雄:「唐写本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已』,各本作『以』。」王逸《九怀序》:「《九怀》者,谏议大夫王褒之所作也。怀者,思也。……褒读屈原之文,……追而愍之,故作《九怀》以裨其词……。」

      范注:「彦和所云《九怀》(王褒作)以下,当指东方朔《七谏》、刘向《九叹》、严忌《哀时命》、贾谊《惜誓》、王逸《九思》诸篇。陈振孙《书录解题》云:『洪(兴祖)氏从吴郡林虙得《楚辞释文》一卷,乃古本,其篇第与今本不同。首《离骚》,次《九辩》,而后《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隐士》、《招魂》、《九怀》、《七谏》、《九叹》、《哀时命》、《惜誓》、《大招》、《九思》。』」

〔二〕 「遽」,急也。《注订》:「盖诸家皆上本屈氏之体以作赋,故云『蹑其迹』也。迹指屈宋,非指屈氏一人,因下文有屈宋逸步之语,屈宋联称,范注不省,谓专指屈氏者非。」《斟诠》:「蹑,继踵也,犹言追踪。其,指上述《骚经》、《九章》等十种屈宋之作。」

〔三〕 《庄子田子方》:「夫子奔逸绝尘,而(颜)回瞠若乎后矣。」「逸」,奔跑。

〔四〕 《典论》:「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按衒,屈原之尚也。穷侈极妙,相如之长也。然原据托譬喻,其意周旋,绰有余度矣。长卿、子云,意未能及已。』」(《北堂书钞》卷一百引)

故其叙情怨〔一〕,则郁伊而易感〔二〕;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三〕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四〕;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五〕。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六〕;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七〕。

〔一〕 范注:「其,指屈原诸作。」斯波六郎:「案『其』指屈、宋。」

〔二〕 《后汉书崔寔传》:「智士郁伊于下。」注云:「郁伊,不申之貌。」「郁伊」,同抑郁,心情不舒畅。

〔三〕 离居,这里指屈原被流放而离开国都。《九歌大司命》:「将以遗兮离居。」「怆怏而难怀」,《斟诠》:「谓悲怆怅惘,难以为怀也。……难以为怀,亦即不忍卒读之意。」

〔四〕 如《九歌》《九章》中之写山水,而写水者尤多。

〔五〕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涉江》之词曰:『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将济乎江湘。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而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而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此一段,真所谓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悉纳于小小篇幅中矣。夫惟朝廷之莫己知,遂涉江而逝。然秋冬之风扑面,回顾国都,已在苍苍莽莽之中。秋水漫天,楚江日暮,自枉渚至辰阳,初无托足之所。于是深林猿狖,雨雪凄迷,其中着一去国之孤臣,不特此身不可安顿,即此心亦宁有安顿之处?又知国家衰败,断无容己之人,即一己亦不愿变心而从俗。不待读《涉江》全文,只此小小结构,静中思之,在在咸中悲梗。」

      曹学佺批:「山水循声而得貌,节候披文而见时,此极真之文也。若纬书祗伪,惑矣,乌能真!」

      以上指出《楚辞》在抒情和写景各方面的成就。

〔六〕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史记贾谊列传》:「谊为长沙王太傅,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范注:「《汉书枚乘传》:『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艺文志》屈原赋类下有枚乘赋九篇,贾谊赋七篇,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汉书扬雄传》:『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无『是以』二字。『词人』唐写作『辞人』。」「沿波」,循屈宋的余波。

〔七〕 「衣被」,加惠于人,这里指给人以影响。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一〕,中巧者猎其艳辞〔二〕,吟讽者衔其山川〔三〕,童蒙者拾其香草〔四〕。若能凭轼以倚《雅》《颂》〔五〕,悬辔以驭楚篇〔六〕,酌奇而不失其真〔七〕,翫华而不坠其实;〔八〕则顾盼可以驱辞力〔九〕,欬唾可以穷文致〔一○〕,亦不复乞灵于长卿〔一一〕,假宠于子渊矣〔一二〕。

〔一〕 「菀」,梅注:「音郁。」唐写本作「苑」。赵万里《校记》:「案唐本是也。『苑』与『蕴』通。《广雅》云:『蕴,聚也。』是其义。」

      范注:「菀训郁,训蕴,是自动词,下列三句中『猎』、『衔』、『拾』三字皆他动词,语气不顺,疑『菀』即『捥』之假字,《集韵》:捥,取也。捥其鸿裁,谓取镕屈宋制作之大义,以自制新辞,然此非浅薄所能,故曰『才高者捥其鸿裁』也。」

      《校证》:「『菀』,唐写本作『苑』,古通,《汉书谷永传》注云:『菀,古苑字。』又《百官公卿表》上,太仆属官之牧师菀令,即苑令也。《管子水地》篇:『地者,诸生之根菀也。』旧注:『菀,囿城也。』皆『苑』、『菀』古通之证。《诠赋》篇『京殿苑猎』,以『苑』『猎』对文,与此正同。《杂文》篇云:『苑囿文情。』《体性》篇云:『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练字》篇云:『苑囿奇文。』『苑』字义并与此同。盖《离骚》一书,辞藻丰蔚,多所蕴蓄,若草木禽兽之苑囿然,后人多在其中讨生活,所谓『衣被词人,非一世也』。《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亦『苑其鸿裁』之意也。」「
鸿裁」,指文章的鸿伟体制。

      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本合校》(以下简称「《合校》」):「《汉书谷永传》师古注云:『菀古苑字。』苑囿字,六朝人往往书作『菀』,此菀即『范』也。苑囿用作动词,盖范围包括之意。《诠赋》篇云:『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才高者苑其鸿裁』,谓才高者能尽得其体制也。」

〔二〕 桥川时雄:「夫蓉馆本『中』作『志』,时按作『中巧』是。」《札记》:「中巧,犹言心巧。」斯波六郎:「案此『中』字为『中的』之『中』,喻射。故下用『猎』字。梅音『中,去声』,亦作『中的』解。」

〔三〕 按「衔」有含咏意,如「含英咀华」。《讲疏》:「『吟讽者衔其山川』是说讽诵欣赏的人,可以在《楚辞》的作品……中体会到写景的乐趣。」

〔四〕 《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正义:「童蒙,闇昧之意。」「拾其香草」,谓拾取其中香草的比喻。王逸《离骚经序》:「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杨批:「拾其香草,大奇句。」「童蒙」,启蒙的童子。《讲疏》谓「拾其香草」是说在《楚辞》的作品中「学习到各种博物的知识」,并引孔子的话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惟灵均将逝,……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皆着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坟》,《全集》第一卷)

〔五〕 《校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释文:『冯,皮冰反。』」「冯轼」,靠在车前横木上,表示尊敬。「倚《雅》《颂》」,倚重《雅》《颂》,而《楚辞》不过是「《雅》《颂》之博徒」。

〔六〕此句意谓有节制地来驾御《楚辞》,也就是有选择地学习《楚辞》,欣赏《楚辞》。

〔七〕 《札记》:「彦和论文,必以存真实为主,亦鉴于楚艳汉侈之流弊而立言。其实屈宋之辞,辞华者其表仪,真实者其骨干,学之者遗神取貌,所以有伪体之讥。」

      《校注》:「『其真』,唐本作『居贞』。按『贞』字是,『居』则非也。」

      《校释》:「贞者,正也。对奇而言贞,与实对华而言同。」又「舍人论文,每反复于奇贞华实之间。奇华者,采之外彰者也。贞实者,道之内蕴者也。屈子『取镕经旨』,故不失其贞,不坠其实。屈赋『自铸伟词』,故可酌其奇,可翫其华。」

      《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又谓:「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

〔八〕 《老子》三十八章:「处其实,不居其华。」

      「翫」,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
玩』。时按翫,习也;玩,弄也。《楚辞哀时命》『谁可与玩此遗芳』王注:玩,习也。此假玩为翫也。」按《定势》篇云:「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但是不能损害作品内容的真实性。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一节:「《文心雕龙辩骚》篇曰:『酌奇而不失其真,翫华而不坠其实。』是言真知《骚》者也。枚、贾得其丽,马、扬得其奇,此私淑者之径造其室也。然其叙情怨,述离居,论山水,言节候,综此四者,披而读之,瞑目遐想,良有不可自解者。……

      「乃知《骚经》之文,非文也,有是心血,始有是至言。贾谊《惜誓》,《九叹》,皆有所感,故声悲而韵亦长。东方、严忌诸人习而步之,弥不及矣。后人引吭佯悲,极其摹仿,亦咸不能似,似者唯一柳柳州。柳州《解祟》、《惩咎》、《闵生》、《梦归》、《囚山》诸赋,则直步《九章》,而《宥鳆蛇》、《斩曲几》、《
憎王孙》,则又与《卜居》、《渔父》同工而异曲。……即刘勰所谓真也,实也;不实不真,佳文又胡从出哉!」

      「贞」指「规讽之旨」、「比兴之义」,亦即「同于《
风》《雅》」者,是《楚辞》与《诗经》精神相通之处。「奇」指「
诡异之辞」、「谲怪之谈」,亦即「异乎经典」者,是《楚辞》所独具的光怪陆离的幻想形式。「华」是「词采」,「实」是作品的思想内容。

〔九〕 《合校》:「唐写本『盼』作『眄』。案六朝人眄字,俗写作『眄』,眄字是。」《斟诠》:「顾眄,还视曰顾,斜视曰眄。」《校注》:「按『眄』『盻』『盼』三字,形音谊俱别(王观国《学林》卷十『盼眄盻』条辨之甚详)。……三字形近,每致淆误。此当以作『眄』为是。」「驱」,谓驱遣。「辞力」,谓文辞气力。

〔一○〕「欬唾」,《庄子秋水》篇:「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玉。」因而有「欬唾成珠玉」一语。《斟诠》:「欬唾之声甚微,因假以喻言语声之轻者。」此处谓轻声吟诵自己的作品。「文致」,文章的情趣。

〔一一〕《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寡人欲徼福于周公,愿乞灵于臧氏。」「乞灵」,本指祈求神灵赐以援助,后泛指借助于外物。

〔一二〕《左传》昭公四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杜注:「欲借君之威宠以致诸侯。」范注:「王褒,字子渊,宣帝时辞家之首,故彦和云然。《北堂书钞》九十七引桓谭《新论》云:『余少时好《离骚》,博观他书,辄欲反学。』亦此意也。」

      第四段,讲《楚辞》对后代的影响。进而总结出效《骚》命篇的基本原则。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一〕!惊才风逸〔二〕,壮志烟高〔三〕。山川无极,情理实劳〔四〕。金相玉式〔五〕,艳溢锱毫。〔六〕

〔一〕 唐写本「原」作「平」。此谓《离骚》由一个伟大作家所创造。

〔二〕 此谓惊人才华,如飘风那样奔放。

〔三〕 范注:「『壮志』,唐写本作『壮采』,是。」《校注》:「《诠赋》篇『时逢壮采』,亦以『壮采』连文。」铃木云:「洪本校注云:『烟一作云。』」《考异》:「骚体志郁而文盛,『志』字非,从唐写本作『采』是。」《斟诠》:「谓其壮丽之辞采,若烟飞云翔也。」

〔四〕 《物色》篇:「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之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无穷,无极的山川,均赖作者运用匠心来表达,使主客观交融为一,故云「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斟诠》:「言屈赋所叙写之山川,固然悠远无极;所抒发之情理,实亦煞费忧劳也。」郭注:「今案劳当训辽,声之误也。《诗渐渐之石》:『山川悠远,非其劳矣。』笺云:『其道里长远,邦域又劳劳广阔。』正义:『郑以劳为辽辽,言广阔之意。』又:『广阔辽辽之字,当以辽远之辽,而作劳字者,以古之字少,多相假借。诗人口之咏歌,不专以竹帛相授,音既相近,故遂用之。此字义自得通,故不言当作辽也。』刘彦和正用《诗》之郑笺。」此又一解,赞美屈原的襟怀和感情像山川一样辽阔。

〔五〕 《校注》:「按《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左传》昭公十二年:『其诗曰:「祈昭之愔愔,……式如玉,式如金。」』」

      《斟诠》:「金相玉式,言其情辞兼备,有如以金为质,以玉为饰也。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式,饰式,法式。」

〔六〕 桥川时雄:「唐写作『艳逸锱毫』,《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艳溢锱毫』。徐校云:改本『艳溢锱毫』,又云:一作『绝艳称豪』。梅本云:元作『绝益称豪』。时按诸本纷杂,难得一是。然唐写本、《楚辞》,仅差一字。逸、溢两通。『溢』字妥。他本异同,皆出摸索,不问之可也。」

      《斟诠》:「言其片词只字,皆艳采四溢,美不胜收也。锱毫,极言其细微。陆机《文赋》:『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五臣)注:『济曰:「锱铢,秤两也。毫,细毛也。皆至微小者也。」』」

      按《时序》篇云:「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暐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二
  明诗 第六
  这是一篇诗史,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并根据他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还根据政治社会的升沉,来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一〕。」圣谟所析〔二〕,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三〕,舒文载实〔四〕,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五〕;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六〕,持之为训,有符焉尔〔七〕。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并同。《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旧传释此二句云:「谓诗言志以导之,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诗以言志。」《说文》:「诗,志也,从言,寺声。古文作●,从言,ㄓ声。」杨树达《说文十义释诗》:「志字从心,ㄓ声,寺字亦从ㄓ声。ㄓ、志、寺古音盖无二。古文从言ㄓ,『言ㄓ』即『言志』也。篆文从言寺,『言寺』亦『言志』也。……盖诗以言志为古人通义,故造文者之制诗字也,即以言志为文。其以ㄓ为志,或以寺为志,音近假借耳。……古诗、志二文同用,故许径以『志』释诗。」按「永」字通「咏」。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言也,舞动其容也。」《宗经》篇:「《诗》主言志,诂训同《书》。」

〔二〕 《宗经》篇:「圣谟卓绝。」「谟」,典谟,在此指《舜典》。

〔三〕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正义:「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故《虞书》谓之『诗言志』也。」

      《礼记孔子闲居》:「志之所至,诗亦至焉。」《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就是志,而表现为语言就是诗。志藏在内心不可见,诗歌就是把它表现于外的一种工具。

〔四〕 「文」谓文辞;「实」指实质,就是内容。《注订》:「此四字即本上注《正义》所云『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也。」

〔五〕 唐写本「诗」上有「故」字。郑玄《诗谱序》:「诗之道放于此乎?」正义:「《诗》纬《含神雾》云:『诗者,持也。』……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队。」杨慎评曰:「《仪礼》:『诗附之。』又云:『诗怀之。』皆训为持。此『诗者,持也』本此。千古诗训字,独此得之。」刘熙载《艺概诗概》:「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乐记》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吕氏春秋仲夏纪大乐》篇曰:『成乐有具,必节嗜欲。』此之谓矣。」按持有制义,「持人情性」就是节制人的情感。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和下文所说诗之「顺美匡恶,其来久矣」是有密切联系的。

〔六〕 《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包咸注:「蔽,犹当也。」正义:「诗之为体,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皆归于正,于此一句可以当之也。」「当」,有概括意。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

〔七〕 唐写本「有」上有「信」字。言「持之为训」甚合诗意也。(《注订》)

      纪评:「『大舜』九句是『发乎情』,『诗者』七句是『止乎礼义』。」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诗的产生及其教育作用。

人禀七情〔一〕,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二〕,莫非自然〔三〕。

〔一〕 《礼记礼运》:「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二〕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又:「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或询诗人『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之状,则应之曰:陆士衡《文赋》:『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此其状也。」

      《宋书谢灵运传论》:「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

      本书《物色》篇:「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朗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三〕 曹学佺批:「诗以自然为宗,即此之谓。」

      日僧空海《文镜秘府论论文意》:「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古诗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当句皆瞭也。其次,《尚书》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瞭。自此之后,则有《毛诗》,假物成焉。」

      朱熹《诗集传序》:「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朱自清先生在《诗言志辨》里说:「从反映现实的意义而言,情和志是不应有什么分别的。自从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之说,『情』和『志』才有分别。刘勰是主张『诗言志』的,这个地方的『志』明指『七情』,因为『感物吟志』既『莫非自然』,『
缘情』作用也就包在其中了。」

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一〕;黄帝《云门》〔二〕,理不空弦〔三〕。至尧有《大唐》之歌〔四〕,舜造《南风》之诗〔五〕,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六〕。

〔一〕 「昔葛天乐辞」原作「昔葛天氏乐辞云」。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天』字『氏』字『云』字均无。案此文疑当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方与下文『黄帝《云门》,理不空绮』相对成文。今本衍『氏』字『云』字,唐本夺『天』字,均有误。然终以唐本近是。」《玉海》卷一百六引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校证》:「『葛天乐辞,《玄鸟》在曲』者,谓葛天氏八阕之歌,中有《玄鸟》之乐也。《乐府》篇云『淫辞在曲』,文例正同。」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总禽兽之极》。」按操牛尾投足以歌,确实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形象。至于八阕的内容,则不可考。大体前四阕反映生产劳动和原始宗教信仰,后四阕则有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其中《玄鸟》见于《商颂》,其它各篇可能也是有歌辞的。

〔二〕 《训故》:「《周官大司乐》:奏《黄锺》,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郑注:「黄帝曰《云门》、《大卷》。……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蔡邕《独断》:「黄帝曰《云门》,颛顼曰《六茎》,帝喾曰《五英》。」

〔三〕 《校证》:「『弦』原作『绮』,朱云:『当作弦。』……按唐写本,《玉海》正作『弦』。《诗谱序》正义云:『大庭有鼓钥之器,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尚有《云门》,明其音乐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诗也。』即本《文心》。今据改。」《札记》:「理不空弦者,以其既得乐名,必有乐词也。」

〔四〕 赵氏《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唐』作『章』。」《玉海》引作「唐」。《札记》:「『唐』一作『章』。《尚书大传》云:『报事还归,二年●然,乃作《大唐之歌》。』郑注曰:『《
大唐之歌》,美尧之禅也。』据此文,是《大唐》乃舜作以美尧,则作『大章』者为是。《乐记》曰:『大章,章之也。』郑注曰:『尧乐名。』」按《庄子天下》篇亦称:「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范注:「案《大唐》乃舜美尧禅之歌,不得云尧有,似当作『大章』为是。然郑注《乐记》『大章』,已云《周礼》阙之。彦和所见,当即《尚书大传大唐之歌》,行文偶误耳。」《注订》:「
郑言『美尧之禅』,可证歌乃尧时之作,当可称『尧有』。范注称宜作『大章』,指彦和偶误,非是。」

〔五〕 《训故》:「《古今乐录》: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按《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歌辞载《孔子家语辩乐解》。本书《时序》篇:「有虞继作,政阜民暇,『熏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

〔六〕 《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

      《诗品序》:「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敻矣。」可见刘勰、锺嵘二人对于《南风》之歌的评价不同。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一〕;太康败德,五子咸怨〔二〕;顺美匡恶〔三〕,其来久矣〔四〕。

〔一〕 本书《原道》篇:「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按《尚书大禹谟》云:「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孔传:「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序通叙。蔡传:「叙者,言九者各顺其理,而不汨陈以乱其常也。歌者,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九序」是说九项重大的政治措施都安排好了。

〔二〕 梅注:「《夏书》: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诫以作歌。」歌辞见《尚书夏书五子之歌》篇。

      《史记夏本记》:「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离骚》:「五子用失乎家衖。」

      「怨」字,唐写本、《御览》并作「讽」。《考异》:「『五子咸怨』句本《尚书五子之歌》,讽字非。」按本书《才略》篇:「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仍以「怨」字为长。

〔三〕 《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匡救其恶。」郑玄《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

〔四〕 古代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揣测纷纭。《诗谱序》说:「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郑氏的意思似乎认为「诗」字最早见于《虞书》,因此就推定诗篇起源于舜的时代。按《舜典》一篇,近人考证以为源出周人,而不是虞舜时代的作品。但从郑玄以来,汉魏六朝学者每每喜欢在古书里搜罗实例,证明虞舜以前已经有诗。刘勰所根据的书,如《吕氏春秋》、《周礼》、《古文尚书》、《庄子天下篇》、《孔子家语》等,都是比较晚出的;而且他所注意的,除去葛天乐辞以外,都是帝王家的诗篇,而对于作为诗之起源的民歌不够重视,这显然是严重的缺点。

      《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因为人的感情受到外物的刺激,会发生喜怒哀乐的变化,就需要表现为诗歌,来发抒自己的胸怀。就在远古时代,情况和后代也是一样的。那么说起来,诗歌随着语言,随着人的情感而同时产生,它的来源是很远的。祗是在殷周以前的诗歌遗文,已经看不到了。而先秦诸子所纪载的,或者经史所留传的,大半是出于依托。像沈约这种多闻阙疑的精神,是比刘勰更切合实际的。

      以上为第二段,解释诗的名义并论诗歌的起源。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一〕,四始彪炳〔二〕六义环深〔三〕,子夏监绚素之章〔四〕,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五〕。

〔一〕 斯波六郎:「范氏谓『圆备』为『周备』之讹,但与下文之『亦云周备』重复。『圆通』(《论说》、《封禅》)、『圆合』(
《镕裁》)、『圆览』(《总术》)、『圆照』(《知音》)、『圆该』(《知音》)等『圆』字,不仅为彦和所好用,又『圆备』亦见于《文镜秘府论》(南):『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

〔二〕 四始有毛、鲁、韩、齐四家不同的说法,其中毛、韩二家和鲁诗的说法是比较接近的。现在引鲁诗的说法作代表。至于刘勰究竟相信哪一家的说法,在《文心雕龙》里看不出来。《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
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孔安国习鲁诗,司马迁曾从司马谈问故,似乎《史记》中说《诗》的地方,可认为代表鲁诗的说法。)「彪炳」,是灿烂的意思。

〔三〕 《左传》昭公十七年:「环而堑之。」杜注:「环,周也。」「六义环深」,犹言六义周密而深厚。

〔四〕 「监」,赵氏《校记》云:「按唐本作『鉴』,与《御览》五八六正合。」

      《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五〕 唐写本「诗」下有「矣」字。《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一〕;春秋观志,讽诵旧章〔二〕,酬酢以为宾荣〔三〕,吐纳而成身文〔四〕。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五〕。秦皇灭典,亦造仙诗〔六〕。

〔一〕 《说文》:「殄,尽也,绝也。」

      《汉书艺文志六义略》:「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二〕 《训故》:「《春秋左传》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赵孟名)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七年。

      范注:「春秋列国朝聘酬酢,必赋诗言志,然皆讽诵旧章,辞非己作,故彦和云然。」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

〔三〕 《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文子告叔向曰:……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正义:「反将公之所怨以为宾之荣宠。刘炫云:而公显然将比来之怨以为对宾之荣乐也。」

〔四〕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对曰:言,身之文也。」《斟诠》谓吐纳,「彦和用作『吐属』、『谈吐』解,指讽诵诗篇而言」。诵诗是当时外交上的礼节,就招待外宾讲,是「以为宾荣」;就显出自己的才能讲,是「以为身文」。

〔五〕 《史记屈原列传》:「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淮南王刘安《离骚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列传》引)

      范注引郝懿行曰:「按《汉志》以《骚》为赋,此篇以《骚》为诗,盖赋者古诗之流,《离骚》者含诗人之性情,具赋家之体貌也。」

〔六〕 明李元阳《史记题评》卷六《始皇本纪》「使博士为僊真人诗」引刘勰云:「秦皇灭籍,亦造仙诗。」《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史记》:始皇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梅注:「《史记》:秦始皇三十六年,有堕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训故》略同。

      《札记》:「案上文三十五年卢生说始皇曰: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凌云气,与天地久长。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范注:「《仙真人诗》不传。」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一〕,匡谏之义,继轨周人〔二〕。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三〕,严马之徒,属辞无方。〔四〕

〔一〕 梁启超云:「案孟生卒年史不载,约当汉高祖时。」(《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汉书韦贤传》载韦孟「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讽谏。……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未知孰是。楚元王为高祖同母少弟。

〔二〕 诗中说:「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偷。……曾不夙夜,以休令闻。……弥弥其失,岌岌其国。」希望楚王戊能「兴国救颠」。

      《史通载文》篇:「至如诗有韦孟《讽谏》,……篇则贾谊《过秦》,……此皆言成规则,为世龟镜。」《说诗晬语》:「韦孟《讽谏》,在邹之作,肃肃穆穆,未离雅正。」「继轨周人」是说韦孟的诗能继承周代诗人讽谏的轨范。

      《注订》:「《风》《雅》之体,盛于周人。泽竭诗亡,至汉由韦孟始复作也,故曰:继轨周人。」

〔三〕 《古文苑》卷八《柏梁台》诗:「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语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柏梁台》诗每句押韵,一韵到底,故云「列韵」。

      《时序》篇:「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竟鹜:柏梁展朝燕之诗,金堤制恤民之咏。」

      《日知录》卷二十一:「汉武《柏梁台》诗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符。……反复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后人拟作,剽取武帝以来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肆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古诗源》于《柏梁台》诗下注云:「《三秦记》谓《
柏梁台》诗是元封三年作,然梁孝王薨于孝景之世,又光禄勋、大鸿胪、大司农、执金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武帝太初元年所更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其为后人拟作无疑也。不然,郭舍人敢狂荡无礼,而东方朔乃以滑稽语为戏耶?」

      今人逯钦立《汉诗别录》二《柏梁台》诗(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三本),考证载录《柏梁台》诗最早的古籍,是西汉旧记《东方朔别传》及《汉武帝集》,而非《三秦记》。《校注》:「按《柏梁台》诗顾炎武《日知录》谓出后人拟作,确为不易之论。但前代无有疑其为伪者。如……颜延之《庭诰》:『
《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纂至七言而已。』(《御览》五八六引)王僧孺《谢齐竟陵王使撰众书启》:『《柏梁》初构,首属骖驾之辞。』(《类聚》五五引)……并其证。」

〔四〕 严,梅注、范注以为严忌,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严恐为严助。《汉书严助传》云云,又《东方朔传》云云,与司马相如并举者,有严助而无严忌。又据《邹阳传》、《司马相如传》,严忌仅仕吴、梁,未仕汉武。」《斟诠》:「案助为忌子,相如与之先后同对,此处严,彦和盖混指其父子二人,不必泥实。」

      《校注》:「《汉书礼乐志》:『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作十九章之歌。』」《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核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范注:「《玉台新咏》卷九载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出后人附会。」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诗品序》云:『王扬枚马之徒,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与此同。」

      按《礼记檀弓》:「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注:「方,犹常也。」「无方」的意思是说没有常轨,不一定是缺点,看《时序》篇的上下文就可明白。叶氏所引《诗品序》中的话,似乎和本文不符。《校注》:「郊祀歌十九章中,有三言、四言或杂言(无完整五言),并无固定形式,故云『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一〕,朝章国采〔二〕,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三〕,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四〕。

〔一〕 《汉书艺文志总序》:「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凡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二〕 《斟诠》:「朝章,指文士所作朝庙乐章,……国采,指乐府所采各地歌谣而被之管弦者,如『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是。」

〔三〕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五言诗》:「《文心雕龙》曰:汉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不见有五言。盖在西汉时,五言犹是创体,故甄录未及也。」范注:「彦和之意,似谓三百余篇中不见著名文士作五言诗,非谓三百余篇无一五言诗也。采自民间之歌谣,非辞人所作,而尽多五言,彦和殆未尝疑之也。」因为五言诗起自民间,歌谣乐府用五言的比较多。文人学士每每不重视这种新体,纵然有人作,也不自居其名。《文章流别论》云:「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如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除「宁不知」三字外,通体五言,而李延年就是出身倡家。到了东汉,五言流行久了,文人才有仿作的。

〔四〕 唐写本无「妤」字。《校证》:「《御览》『疑』作『拟』。按《宋书颜延之传》,延之《庭诰》云:『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伪托,非尽陵制。』则『疑』读作『拟』,亦通。」锺嵘《
诗品序》:「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自王、扬、枚、马之徒,诗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他并不认为可疑。

      《文选》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又苏子卿诗四首。七首中《玉台新咏》祗录苏武「结发为夫妻」一首,其余的都不录。而《艺文类聚》、《初学记》及《古文苑》所收的还有十首。大概唐朝所传的苏李诗,除《文选》中的七首以外,还有这十首。明冯惟讷《
古诗纪》则以前七首为原作,后十首为后人拟作。后十首中,李陵八首的末两首,《古文苑》祗录首次两联,下注「阙」字,可见唐时后半已经佚失。而明杨慎《升庵诗话》却有末首的全文,说是「见《修文殿御览》」。苏李诗的全部资料如此。

      苏轼《答刘沔书》:「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人,而(萧)统不悟。」章樵《古文苑注》引苏轼云:「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又云:「李陵苏武五言皆伪,而萧统不能辨。」后来洪迈《容斋随笔》、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也有类似的看法。按《
文选》卷三十载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如果失去了作者的原名,后世一定认为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赠答的作品,苏李诗大概也是这一类的。关于这个问题,梁启超在《汉魏时代之美文》一篇中辨证得详明。近人马雍又撰《苏李诗制作时代考》,比较字法、句法、章法的体裁结构,推定苏李诗为魏晋人作(见《国文月刊》)。

      《训故》:「《汉书》: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婕妤。后畏飞燕之谗,求供养太后长信宫。《文选》婕妤《怨歌行》。」

      严羽《沧浪诗话考证》:「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胡才甫《笺注》:「
按《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楚调曲》,《怨歌行》仍题班婕妤,无颜延年作,不知沧浪所据何本。」

      《文选》李善注:「《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婕妤拟之。」

      按陆机《婕妤怨》:「奇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明指此诗。纵然这首诗是后人拟作,也当在西晋以前,不可能出自颜延年的手笔。这里刘勰祗是说李陵、班婕妤的诗篇后代有人怀疑,他自己并没有肯定这些都是伪作。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一〕,孺子《沧浪》,亦有全曲〔二〕;《暇豫》优歌,远见春秋〔三〕;《邪径》童谣,近在成世〔四〕;阅时取证〔五〕,则五言久矣〔六〕。

〔一〕 《诗经召南行露》第二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本书《章句》篇:「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按《大雅绵》第九章通体五言。

〔二〕 《孟子离娄》篇载孺子之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按歌中虽然有「兮」字,而实际上是以清、缨,浊、足押韵,所以说是「全曲」五言。

〔三〕 《国语晋语》二:「优施乃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四〕 梅注:「『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汉书五行志》曰:成帝时歌谣也。桂,赤色,汉家象。花不实,无继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除此以外,《汉书尹赏传》载成帝时长安中为尹赏作歌云:「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也是通体五言。

〔五〕 「阅」,经历。「阅时取证」,从历史的发展上来证明。唐写本「证」作「征」。

〔六〕 《诗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

      《文体明辨序说》:「论者以为五言之源,生于『南风』,衍于《五子之歌》,流于三百五篇,而广于《离骚》,特其体未备耳。逮汉苏、李,始以成篇。」按刘勰所举,多是一鳞半爪,并非全体五言诗。成帝时童谣虽是通体五言,但不能算作「辞人遗翰」。刘氏之意大概是说西汉文士没有人作五言诗,至于五言歌谣,则行之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一〕,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二〕比采而推〔三〕,两汉之作乎?〔四〕

〔一〕 枚乘,字叔。《札记》:「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诗八首:『青青河畔草』一,『西北有高楼』二,『涉江采芙蓉』三,『庭中有奇树』四,『迢迢牵牛星』五,『东城高且长』六,『明月何皎皎』七,『行行重行行』八。此皆在《十九首》中。《玉台》又有『
兰若生春阳』一首,亦云枚叔作。《文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矣。」

〔二〕 唐写本「词」作「辞」。「冉冉孤生竹」一首,《文选》以为无名氏诗。《乐府诗集》题作《冉冉孤竹行》古辞,属杂曲歌辞。陈沆《诗比兴笺》卷一古诗十篇笺:「『冉冉孤生竹』首,刘勰谓:『《孤竹》篇,傅毅之词。』《后汉书》言毅少作《迪志》诗,又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讽。此诗犹是旨也。」许文雨《诗品释》:「可见旧本均题为古诗,彦和亦无断然之意也。」

〔三〕 「比」,比较;比较其文采而推论。唐写本「采」作「彩」。

〔四〕 赵万里《校记》谓:「唐写本『两』上有『故』字,『乎』作『也』。按《御览》五八六引『两』上有『固』字。『固』『故』音近而讹。疑此文当作『固两汉之作也』,今本有脱误。」按「固」「故」字通。

      黄侃《诗品讲疏》谓刘氏出此言是「以枚乘为西汉人,傅毅为东汉人故」。

      《诗品序》:「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按《古诗十九首》内容很复杂,自然不是一时代,更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沈德潜说)。刘勰根据传说,把作者归之于枚乘,自己也是疑信参半。萧统认为这些诗失去作者姓名,于是编在李陵之前,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到徐陵编《玉台新咏》,把古诗中的九首,加上作者枚乘的名字,这是没有确据的。现在把《古诗十九首》时代的可疑者,列举于后:

      「西北有高楼」,骆鸿凯《文选学》:「据《洛阳伽蓝记》四以此楼为西明门外之西北高楼,则杨衒之不以为枚乘作也。」

      「驱车上东门」,朱珔《文选集释》:「上东门乃洛阳之门,……长安东面三门,见《水经注》,无上东门之名。」又于「
遥望郭北墓」下释云:「盖洛阳北门外有邙山,冢墓多在焉。则此即谓北邙之墓矣。」黄侃《诗品讲疏》:「阮嗣宗《咏怀诗》注引《河南郡图经》曰:东有三门,最北头有上东门按此东都城门名也。故疑东汉人之辞。」

      「青青陵上柏」,诗中有「游戏宛与洛」句,《诗品讲疏》云:「古诗注曰:『《汉书》南阳郡有宛县。洛,东都也。』案张平子《南都赋》注引挚虞曰,『南阳郡治宛,在京之南,故曰南都。』《南都赋》曰:『夫南阳者,真所谓汉之旧都者也。』诗以宛洛互言,明在东汉之世。」《艺苑卮言》云:「宛洛为故周都会,但『
王侯多第宅』,周室王侯,不言第宅。『两宫』、『双阙』亦似东京语。」

      「凛凛岁云暮」,骆鸿凯《文选学》:「诗云。『锦衾遗洛浦。』准以篇中地名,显然知为东汉之作也。」

      「今日良宴会」,《北堂书钞》引以为曹植作,因「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不似西汉语。

      「去者日已疏」、「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三首,《诗品上》:「其外,『去者日已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从《诗品》的上下文看来,似乎后两首也包括在「
四十五首」之中。

      「迢迢牵牛星」,诗中有句云:「盈盈一水间。」顾炎武《日知录》:孝惠讳盈,枚乘诗「盈盈一水间」,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可知为后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适用于

      「青青河畔草」,因为诗中有「盈盈楼上女」之句。同样也适用于

      「庭中有奇树」,诗中有「馨香盈怀袖」之句。

      「行行重行行」,诗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徐中舒说西汉有「代马」、「飞鸟」对举的成语,然并不工切;东汉则有以「胡马」「越燕」对举者,有以「代马」「越鸟」对举者,均较工稳,《十九首》中亦有「胡马」「越鸟」之对,其非西汉人手笔可知(见《五言诗发生时期的讨论》)。

      「生年不满百」,范注引朱彝尊《曝书亭集玉台新咏书后》云:「就《文选》第十五首而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则《西门行》古辞也。古辞:『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生愁怫郁?当复待来兹。』而《文选》更之曰:『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辞:『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而《文选》更之曰:『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古辞:『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而《文选》更之曰:『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明月皎夜光」,《诗品讲疏》云:「案『明月皎夜光』一诗,称节序皆是太初未改历以前之言。诗云『玉衡指孟冬』,而上云『促织鸣东壁』,下云『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是此孟冬正夏正之孟秋,若在改历以还,称节序者不应如此。然则此诗乃汉初之作矣。」这是根据《文选》李善注的说法,认为孟冬指夏历的七月,因为汉初是把夏历的十月作正月的。历来以为《十九首》里有西汉诗的,这句诗是重要的客观的证据。俞平伯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辨》,在《清华学报》上发表,他的结论说:「『玉衡指孟冬』指的是夏历九月中。说『指孟冬』该是作于夏历九月立冬以后,斗柄所指该是西北偏北的方位。这和诗中所写别的景物都无不合处。」劳干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节候解》,也根据古代天文算法,证明本诗时序先后一致。可见并不能根据这句诗证明为太初以前的作品。

      根据以上各家考证,《古诗十九首》中时代可疑者,就有十四首之多。且《十九首》从表现方式来看,是那样的委婉曲折;从表现出的形式来看,虽然不像魏晋诗那样讲究对偶,但句法调法已经有一定的规范可寻,音节也比较流畅,这些都和西汉的四言诗大为不同。我们看到东汉中叶文人的五言诗还是很幼稚的,倘若西汉景帝、武帝的时代已经有《十九首》那样成熟的作品,自然应当继续发展,绝不致中断二百年,到建安黄初年间才复兴起来。

观其结体散文〔一〕,直而不野〔二〕,婉转附物〔三〕,怊怅切情〔四〕,实五言之冠冕也〔五〕。

〔一〕 「结体」,谓结构文体。「结」用作动词,如《时序》篇「
结藻清英」之例。范注:「散文犹言敷文。」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广雅释诂三》:散,布也。」「布文」,即铺陈文采。

〔二〕 《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古诗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词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象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

      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三条:「《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功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刘勰所谓「直而不野」是说《古诗十九首》虽然纯任自然,还是有一定的文采,并没有到「质胜文则野」的程度。

〔三〕 本书《比兴》篇:「比者,附也。」「婉转附物」是说委婉曲折地比附事物。《物色》篇:「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胡寅《与李叔易书》引李仲蒙曰:「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

      皎然《诗式》:「《十九首》辞义精炳,婉而成章。」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汉魏人诗语,有极得《三百篇》遗意者:……『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衣带日已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弃我如遗迹』,『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弦急知柱促』,『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愁多知夜长』,『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出户独彷徨,忧思当告谁』,此《国风》清婉之微旨也。」

      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诗之妙在托,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夫所谓托者,正之不足而旁行之,直之不能而曲致之。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

      「附物」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如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等等,随手寄兴。至如「迢迢牵牛星」一首,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没有一字实写情感,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

〔四〕 《御览》作「惆怅切情」。「怊怅」、「惆怅」义同。《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切」,切合。「切情」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

      陈祚明《古诗选》卷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情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五〕 《诗品上》:「《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沈德潜《说诗晬语》:「《古诗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复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

至于张衡《怨篇》〔一〕,清典可味〔二〕;仙诗缓歌,雅有新声。〔三〕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见《文选》注、《太平御览》。」原诗云:「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御览》九百八十三引衡《怨诗》曰:「秋兰,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二〕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雕龙》(《明诗》)云: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何焯云:「『典』,阎(若璩)作『
曲』,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赵万里《校记》:「案黄校改『曲』作『典』,与唐本及《御览》五八六引均合。」范注:「案作『典』字是。《怨诗》四言,义极典雅。」「清典」,谓清丽典雅。明梅鼎祚《汉魏诗乘》卷七引作「清曲可诵」。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

〔三〕 「仙诗缓歌」无考。范注:「乐府古辞有《前缓声歌》。」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一〕,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二〕;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三〕;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四〕;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五〕,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六〕;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七〕;此其所同也〔八〕。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踊」作「踊」。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踊』本当作『涌』。《程器》篇有『江河所以腾涌』句是正字,此以声同假用。」按《程器》篇的「腾涌」是形容江河的,此处「腾踊」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唐写本「踊」字作「跃」,意思也是一样的。

〔二〕 「节」是节制,指挥。「纵辔以骋节」,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充分发挥笼络作用。

〔三〕 《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符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咸着文赋数十篇。」《诗品序》:「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四〕 《集注》:「《文选》卷二十:曹子建《公燕诗》一首,王仲宣《公燕诗》一首,刘公干《公燕诗》一首,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卷二十二:魏文帝《芙蓉池作》一首。《南齐书文学传论》:『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卷二十九:王仲宣《
杂诗》一首,刘公干《杂诗》一首,魏文帝《杂诗》二首,曹子建《
杂诗》六首,《情诗》一首。」

      曹丕《与吴质书》:「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赉,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而不知乐也。」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建安末,余时在邺宫,朝游夕燕,究欢愉之极。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时序》篇:「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

〔五〕 谢灵运《拟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时序》篇:「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诗品》评刘桢诗也说:「仗气爱奇,动多振绝。」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建安之初,诗尚五言。七子之作,虽多酬酢之章,然慷慨任气,磊落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隐意蓄含,余味曲包,而悲哀刚劲,洵乎北土之音。」

〔六〕 「造怀」,犹言遣怀。「指事」,叙述事物。感情强烈,自然不去追求纤巧。

      《典论论文》:「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诗品》评刘桢诗也说:「雕润恨少。」

〔七〕 唐写本「辞」作「词」。元刻本、弘治本「晰」作「哲」,徐校云:「当作晰。」自梅本以下改作「晰」。

〔八〕 黄侃《诗品讲疏》:「详建安五言,毗于乐府。魏武诸作,慷慨苍凉,所以收束汉音,振发魏响。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虽体有所因,而词贵独创,声不变古,而采自己舒,其余杂诗,皆崇藻丽,故沈休文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若其述欢宴,愍乱离,敦友朋,笃匹偶,虽篇题杂沓,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文采缤纷,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叙胸情则唯求诚恳,而又缘以雅词,振其英响,斯所以兼笼前美,作范后来者也。自魏文已往,罕以五言见诸品藻,至文帝《与吴质书》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盖五言始兴,惟乐歌为众,辞人竞效,其风隆自建安,既作者滋多,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

      骆鸿凯《文选学》:「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以及游览之作,公燕之篇,充盈艺苑,皆由魏文、陈思所倡导,七子和之,新进复步其后尘,雷同祖构,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提出的看法不同,其中说:「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而露造迹。」皎然《诗式》:「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及正始明道〔一〕,诗杂仙心〔二〕,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唯嵇志清峻〔四〕,阮旨遥深〔五〕,故能标焉〔六〕。若乃应璩《
百一》〔七〕,独立不惧〔八〕,辞谲义贞〔九〕,亦魏之遗直也。〔一○〕

〔一〕 《校证》:「『及』原作『乃』,据唐写本、《御览》改。作『乃』,与下文『若乃』复矣。」「明道」,明老庄之道。

〔二〕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俗遂贵焉。」《时序》篇:「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仙心」,道家思想。

〔三〕 《集注》:「《魏志》卷九《曹爽传》:『晏,何进孙,……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范注引《名士传》曰:「是时曹爽辅政,识者虑有危机。晏有重名,与魏姻戚,内虽怀忧,而无复退也,着五言诗以见志。」他的《拟古》诗,如鹤游太清,逍遥于五湖之间。所以说「诗杂仙心」。「率多浮浅」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而意实浮浅。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意思是说:从正始以来,玄谈之风盛行,诗艺就比较差了。

〔四〕 「志」字,元明各本俱作「旨」。何焯校本「旨」改「志」,黄叔琳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志」。《文选》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

      《诗品中》:「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峻」,就是本书《风骨》篇所说的「风清骨峻」。《体性》篇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清」是清远,「峻」是峻烈。所谓清远,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从《赠秀才入军十九首》之十六及《酒会诗七首》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峻烈的诗可以《幽愤诗》为代表,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心境愤慨,情不能已,秉笔直书,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而入于峻烈一途了。

〔五〕 《集注》:「《魏志》卷二十一(《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

      《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意。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

      《文选》阮籍《咏怀诗》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世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江淹《拟咏怀诗》:「精卫衔木石,谁能测幽微?」《诗品上》谓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说诗晬语》卷上:「阮公《
咏怀》,反复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俶诡不羁,读者莫求归趣。遭阮公之时,自应有阮公之诗也」。《艺概诗概》:「阮嗣宗《
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陈子昂)《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说:「嵇阮之诗,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阮诗之体也。」其实「遥深」即是《体性》篇所列八体之一「远奥」的风格。「阮旨遥深」是说阮籍为了避祸,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很难理解。鲁迅先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六〕 《太平御览》引无此句。《才略》篇:「皆文名之标者也。」「标」指标举,高出于众。

      《中国中古文学史》:「《诗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清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也提出不同的看法:「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

〔七〕 唐写本「一」作「壹」。《训故》:「《魏氏春秋》:齐王芳即位,曹爽辅政,多违法度。璩作《百一诗》以讽。」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又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

〔八〕 《易大过》象辞:「君子以独立不惧。」《注订》:「指讽谏曹爽,不惧其权势也。下『魏之遗直』句亦本此。」

〔九〕 《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本书《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

      李充《翰林论》:「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本书《才略》篇:「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

      《诗品中》谓应璩诗:「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黄庭鹄《古诗冶》评《百一诗》「下流不可处」云:「
本讥朝士,而借己以讽,亦微而婉矣。」

〔一○〕《左传》昭公十四年:「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
遗直」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

晋世群才〔一〕,稍入轻绮〔二〕,张、潘、左、陆,比肩诗衢〔三〕,采缛于正始〔四〕,力柔于建安〔五〕,或文以为妙〔六〕,或流靡以自妍〔七〕,此其大略也〔八〕。

〔一〕 「世」字,《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出」。

〔二〕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也可以代表当时人的看法。

〔三〕 「张潘左陆」唐写本作「张左潘陆」。《诗品序》:「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但又云:「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与此所谓「比肩」稍异。沈德潜《古诗源例言》:「茂先、休奕,莫能轩轾;二陆、潘、张,亦称鲁卫。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峻上,尽掩诸家。锺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非笃论也。」

〔四〕 《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五〕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晋世尤尚绮靡。古人云: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诗品上》评陆机诗:「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古诗源》评陆机诗云:「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曾毅解释其中的原因说:「汉魏之诗,多起于患难流离之际;两晋以后,则主供恬安娱乐之为。凡人当困穷之境,其操危虑深,发之于文学者,每多幽婉感怆,可兴可观。反是而乐丝竹,盛燕游,从容文藻之中,自镂肝斲肺,倾于精巧,故其所作,恒致密而少气骨,整秀而乏精神。风会之所趋,常足以致文章之升降,虽有豪杰,犹无奈何。晋代之文渐即繁缛,有由然矣。」(曾着《中国文学史》)

〔六〕 「」同析。范注:「『文』,唐写本作『析文』,按『
析文』是。张迁、孔耽二碑『析』变作『』。《丽辞》篇:『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七〕 《校注》:「颜延之《庭诰》:『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御览》五八六引)沈约答甄琛书:『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引)……是『流靡』谓辞韵调和也。」《时序》篇:「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诗品中》评张华云:「巧用文字,务为妍合。」《诗品上》评张协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李充《翰林论》:「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绣縠。」《世说文学》篇注引孙兴公云:「潘文澜若披锦,无处不善。」(《诗品》引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

〔八〕 《孟子滕文公》:「此其大略也。」《中国中古文学史》:「张华、张载之属,均与士衡体近。然左思、刘琨、郭璞所作,浑雄壮丽,出于嗣宗。」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一〕,嗤笑徇务之志〔二〕,崇盛忘机之谈,〔三〕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四〕,而辞趣一揆〔五〕,莫与争雄〔六〕,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七〕。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盛,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殚乎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时序》篇:「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骆宾王《和学士闺情诗启》:「爰逮江左,讴谣不辍。非有神骨仙才,专事玄风道意。」《困学纪闻》卷十三《考史》于此句下注云:「愚谓东晋玄虚之习,诗体一变,观兰亭所赋可见矣。」

〔二〕 唐写本「嗤」作「羞」,「徇」作「侚」。按「徇」与「殉」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献身。司马迁《报任安书》:「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徇务」,献身于急务。干宝《晋纪总论》:「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三〕 《校证》:「『忘』原作『亡』,唐写本、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谭校本、《御览》作『忘』,……今据改。」按作「
忘机」是。「忘机」指忘记人世一切机巧之事的一种淡泊宁静的心境。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太原人。领著作郎,迁廷尉卿。《文选》又有晋孙楚诗,然此云江左,乃绰也。」《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兹引袁、孙诗各一首以见一斑。

      袁宏《从征行方头山》:「峨峨太行,凌虚抗势。天岭交气,窈然无际。澄流入神,玄谷应契。四象悟心,幽人来憩。」

      孙绰《答许询诗》其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智以利昏,识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则震惊,得必充诎。」

〔五〕 「揆」,道也。《孟子离娄》:「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文辞趋向于同一的道路,指「溺乎玄风」而言。唐写本「辞」作「
词」,「趣」作「辄」。

〔六〕 唐写本「与」作「能」。《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下》:「永嘉以来,清虚在俗。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风尚备。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七〕 唐写本「俊」作「」。《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文选》郭璞《游仙诗》李善注:「凡仙游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陈祚明曰:「景纯本以仙姿游于方内,其超越恒情,乃在选语奇杰,非关命意。《游仙》之作,明属寄托之词,若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

      《艺概诗概》:「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俊上』目之,殆犹未觇厥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遯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黄侃《诗品讲疏》:「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若孙、许之诗,但陈要妙,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复将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按郭璞所作《游仙诗》十四章,直抒胸臆,变永嘉平淡之体,无潘、陆华丽之风。虽然题作《游仙》,而实际上和阮籍《咏怀》、左思《咏史》同一用意。《诗品中》评郭璞诗:「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为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其实,「词多慷慨,乖远玄宗」正是郭璞《游仙诗》的优点。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一〕,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三〕,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四〕此近世之所竞也〔五〕。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晋世尤尚绮靡,……宋初文格,与晋相沿,更憔悴矣。」

〔二〕 《诗品序》:「谢客山水,……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卷二《双江唱和集序》:「《诗》三百五篇,于兴观群怨之旨,下逮鸟兽之名,无弗备矣。独无刻画山水者,间亦有之,亦不过数篇,篇不过数语,如『汉之广矣』,『终南何有』之类而止。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迨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务穷幽极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状。昔人所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宋齐以下,率以康乐为宗。」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玄言之杀,语及田舍。田舍之隆,旁及山川云物,则谢灵运为之主。」刘勰认为宋初山水诗的兴盛,正是对萌芽于正始,滥觞于江左的玄言诗的否定。再者,山水诗的发生,和庄老思想也不是没有关系。《缀补》云:「案谢灵运诗喜用老、庄,而此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盖山水诗化庄、老入山水,一扫空谈玄理,淡乎寡味之风也。」加上江南佳丽之地,诗人多放浪山林,漱流枕石,习染既久,刻画自工。这对于山水诗的形成也有帮助。

〔三〕 《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尚巧似……颇以繁富为累。」《诗品中》评颜延之诗云:「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颜终身病之。」按雕镂之巧,始于颜谢,对偶之习起源于此。

〔四〕 「情」在此指作品的思想、内容、情感等等。《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皎然《诗式》:「情者,如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黄庭鹄《古诗冶》卷十三引冯时可评曰:「康乐设奇托怪,钩深抉隐,穷四时之变,极万物之类。」

      黄侃《诗品讲疏》:「夫极貌写物,有赖于深思,穷力追新,亦资于博学,将欲排除肤语,洗荡庸音,于此假涂,庶无迷路。世人好称汉魏,而以颜谢为繁巧,不悟规摹古调,必须振以新词,若虚响盈篇,徒生厌倦,其为蔽害,与剿袭玄语者政复不殊。以此知颜谢之术,乃五言之正轨矣。」表面看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似乎有伤刻饰,流为繁巧,但这是对于玄言诗矫枉的必然结果。

〔五〕 本书《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物色》篇:「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李谔《上文帝论文体轻薄书》:「江左齐梁……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刘勰对于当代文学的新趋势,看得很清楚。在这趋势里,虽然也创立了一些新鲜的局面,而主要的弊病是缺乏内容。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一〕;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

〔一〕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监』作『鉴』。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鉴』,与唐本合。」

      「情变之数」指诗中思想情感变化的规律。本书《神思》篇:「神用象通,情变所孕。」《通变》篇:「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时序》篇:「时运交替,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诗体源流及历代大家。最后四句总结上文。以下分述各种诗体。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一〕;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二〕;华实异用,惟才所安〔三〕。故平子得其雅〔四〕,叔夜含其润〔五〕,茂先凝其清〔六〕,景阳振其丽〔七〕。兼善则子建仲宣〔八〕,偏美则太冲公干〔九〕。

〔一〕 挚虞《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本书《章句》篇:「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

〔二〕 「流调」谓流行曲调。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文章流别论》:「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诗品序》:「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魏晋以后,五言逐渐繁盛起来,到了齐梁,已经成为最流行的诗体。然而诗体虽定,评论家还有的眷恋旧体,不忍放弃。经隋至唐开元天宝间,李白还有「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本事诗》引)的说法。因为《风》《雅》之音,四言居多,所以古人多把它视为正体。至于诗文随着时序演进,句读也由短而加长,这是势所必然,无可避免的。因此后人写景抒情,多用五言。刘勰此处虽然四言五言并重,但「正体」「流调」之别,还是一种正统看法,不免为时代所局限的。

〔三〕 「华」,华丽,指上文的「清丽」;「实」,朴实,指上文的「雅润」。两句意谓:雅润的四言诗和清丽的五言诗功用不同,擅长何种体裁要看作者的才情。

〔四〕 本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才略》篇:「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五〕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含作合。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合,与唐本同」。沈德潜《古诗源》:「叔夜四言诗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王闿运曰:「嵇康四言则诚妙矣,然是从五言出,盖五言之靡者也。」(《文选学》二六○页引)

〔六〕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凝』作『拟』。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拟』,与唐本正合」。《校注》:「按『含』、『凝』、『振』三字并是。《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当即引此文。是空海所见,与今本正同。」《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七〕 《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才略》篇:「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诗源辨体》卷五:「景阳五言杂诗,华采俊逸,实有可观。如『房栊无形迹,庭草萋以绿;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
浮阳映翠林,回飙扇绿竹;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等句,皆华彩俊逸者也。」

      刘熙载提出不同意见说:「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锺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丽何足以尽景阳哉!」(《艺概诗概》)

〔八〕 颜延之《庭诰论诗》:「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宋书谢灵运传论》:「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
诗品上》评曹植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南齐书文学传论》:「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后绝。」《才略》篇:「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但《诗品序》云:「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又《诗品上》:「王粲……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评价与此稍异。

〔九〕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诗品上》评刘桢云:「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但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具体唯子建仲宣,偏善则太冲公干。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鲜能兼通。」显然引的是本篇,但字句稍有参差。《诗源辨体》卷四:「公干、仲宣,一时未易优劣。锺嵘以公干为胜,刘勰以仲宣为优。予尝为二家品评:公干气胜于才,仲宣才优于气。」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诗品上》评左思:「其源出于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

      以上说明诗的体式,即文体风格,以及偏于某种风格的作家。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一〕,随性适分,鲜能圆通〔二〕。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三〕。

〔一〕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四条:「作诗不必执于一个意思,或此或彼,无适不可,待语意两工乃定。《文心雕龙》曰:『诗有恒裁,思无定位。』此可见作诗不专于一意也。」「裁」,谓体裁。

〔二〕 《校证》:「『圆通』旧作『通圆』,今据唐写本《御览》乙正。《论说》、《封禅》二篇俱有『圆通』语。」「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在这里用作全面贯通的意思。《斟诠》:「《楞严正脉》疏:『耳根闻性,人人本自圆通。如十方击一鼓,一时并闻,是圆也;隔墙听音,远尽能悉,是通也。』」

      《体性》篇:「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史通自叙》:「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札记》:「此数语见似肤廓,实则为诗之道已具于此。『随性适分』四字,已将古今家数派别不同之故包罗无遗矣。」

〔三〕 《校证》:「『以』原作『之』,据唐写本、《御览》改正。」《国语晋语四》:「文公谓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将至焉。』」「妙识」,善自体认。

      《四溟诗话》卷四第六十三条:「此刘勰《明诗》至要,非老于作者不能发。凡构思当于难处用工,艰涩一通,新奇迭出,此所以难而易也。若求之容易中,虽十脱稿而无一警策,此所以易而难也。独谪仙思无难易,而语自超绝,此朱考亭所谓『圣于诗者』是也。」梅注本附曹学佺批:「彦和不易言诗,乃深于诗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四第十四条:「韩公云:『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后人祇是出之容易。须是苦思,勿先趋平淡。」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一〕;离合之发〔二〕,则萌于图谶;〔三〕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四〕;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五〕巨细或殊,情理同致〔六〕,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一〕 篇什谓《诗经》。《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章句》篇:「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
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注订》:「三言以《周南》『螽斯羽』、『麟之趾』为始,前汉《天马歌》承之。六言以《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及《邶风北门》『政事一埤益我』为始。后汉梁鸿《五噫歌》承之。杂言者,古体之不拘字限者,如间三五言者皆是。」

〔二〕 《札记》引《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通体四言。此诗又见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及《陔余丛考》卷二十二引。五言则有《艺文类聚》五十六引宋记室何长瑜《离合诗》:「宜然悦今会,且怨明晨别。肴蔌不能甘,有难不可雪。」《注订》:「离合即后人谜语、拆字所仿。」

〔三〕 《校证》「『萌』原作『明』,徐校作『萌』。案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御览》正作『萌』,今据改。」

      《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黄注引《玉函山房辑佚书孝经右契》:「孔子作《孝经》及《春秋河洛》成,告备于天,有赤虹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刻文云:『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合卯金刀为刘,禾子为季也。」范注:「纬书多言卯金刀以射刘字,又当涂高射魏字(《文选》谢玄晖《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注引《保干图》),音之于射曹字(《南齐书祥瑞志》引《尚书中候》)。」

〔四〕 梅注:「按苻秦窦滔妻苏蕙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广八寸,题诗二百余首(当作句),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宋贺道庆作四言回文诗一首,计十二句,四十八言,从尾至首,读亦成韵,而道原无可考,恐『庆』字之误也。」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案道庆之前,回文作者已众,不得定『原』字为『庆』之误。」

      范注:「《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滔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文心雕龙》云:『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又傅咸有《回文反复诗》,温峤有《回文诗》,皆在窦妻前。」原注:「皮日休曰:傅咸反复兴焉,温峤回文兴焉。」翁元圻注:「《艺文类聚》载曹植《镜铭》,回环读之,无不成文,实在苏蕙以前。」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回文类举苏蕙《璇玑图诗》中的一首如下:

      「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忘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

      回过来读是:

      「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忘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智仁。」

〔五〕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自汉武为《柏梁诗》,使群臣作七言诗,始有联句体。」《文体明辨序说》:「按联句诗起自《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后宋孝武《华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内殿》诸诗,皆与汉同。」

〔六〕 意谓三六杂言及离合、回文、联句等诗,虽有大小之不同,而情理是一致的。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各种诗体的特点。

赞曰:民生而志〔一〕,咏歌所含。兴发皇世〔二〕,风流《二南》〔三〕,神理共契〔四〕,政序相参〔五〕。英华弥缛〔六〕,万代永耽〔七〕。

〔一〕 谓人生而有志。

〔二〕 郑玄《诗谱序》:「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三〕 《诗大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四〕 《神思》篇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结虑司契,垂帷制胜。」这是说「神」与「理」相契合而成诗。

〔五〕 「序」就是《时序》篇之「序」。「政序」谓政教运转之次序。

〔六〕 《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英华」,指精美之篇章。

〔七〕 「耽」,乐也,谓欣赏,爱好。

  乐府 第七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徐师曾《文体明辨》「乐府」类:「按乐府者,乐官肄习之乐章也。」《日知录乐府》:「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

  《札记》:「盖诗与乐府者,自其本言之,竟无区别,凡诗无不可歌,则统谓之乐府可也;自其末言之,则惟尝被管弦者谓之乐,其未诏伶人者,远之若曹、陆依拟古题之乐府,近之若唐人自撰新题之乐府,皆当归之于诗,不宜与乐府淆溷也。……郭茂倩曰:「凡乐府歌辞,有因声而作歌者,若魏之三调歌诗,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是也。有因歌而造声者,若清商吴声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是也。(案此本《宋书乐志》文)有有声有辞者,若郊庙、相和,铙歌、横吹等曲是也。有有辞无声者,若后人之所述作,未必尽被于金石是也。案彦和作《乐府》篇,意主于被弦管之作,然又引及子建、士衡之拟作,则事谢丝管者亦附录焉。……今略区乐府以为四种:一、乐府所用本曲,若汉相和歌辞,《江南》、《东光》之类是也。二、依乐府本曲以制辞,而其声亦被弦管者,若魏武依《苦寒行》以制《北上》,魏文依《燕歌行》以制《秋风》是也。三、依乐府题以制辞,而其声不被弦管者,若子建、士衡所作是也。四、不依乐府旧题,自创新题以制辞,其声亦不被弦管者,若杜子美《悲陈陶》诸篇,白乐天《新乐府》是也。……」又:「彦和此篇大恉,在于止节淫滥。盖自秦以来,雅音沦丧,汉代常用,皆非雅声。魏晋以来,陵替滋甚,遂使雅郑混淆,钟石斯缪。彦和闵正声之难复,伤郑曲之盛行,故欲归本于正文。以为诗文果正,则郑声无所附丽,古之雅声虽不可复,古之雅咏固可放依。盖欲去郑声,必先为雅曲。至如魏氏三祖所为,犹且谓非正响。推此以观,则简文赋咏,志在桑中,叔宝耽荒,歌高绮艳,隋炀艳篇,辞极淫绮,弥为汉魏之罪人矣。彦和生于齐世,独能抒此正论,以挽浇风,洵可谓卓尔之才矣。」

  刘勰在本篇中所讨论的,主要是合乐的诗歌,但也涉及一些不合乐的作品。汉魏六朝诗的主流应该是乐府诗。而本篇论述的侧重在配诗的音乐,对于乐府诗的内容很少涉及。可以说本篇主要叙述了乐府的发展历史。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一〕。钧天九奏〔二〕,既其上帝〔三〕;葛天八阕〔四〕,爰乃皇时〔五〕。自《咸》《英》以降,〔六〕亦无得而论矣〔七〕。

〔一〕 《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声谓五声:宫、商、角、征、羽;律谓六律六吕,十二月之音气,言当依声律以和乐。」正义:「诗言人之志意,歌咏其义以长其言,乐声依此长歌为节,律吕和此长歌为声。」「律」是乐律,即十二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永」通「咏」。「律和声」就是用十二律来和五音相配合。

      《日知录乐章》:「《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

      《注订》:「和乐有调有辞,亦有调具而无其辞者,如古之所谓笙乐者是。」《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声,咏其声谓之歌。」

〔二〕 梅注:「《史记》: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七日乃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按此见《赵世家》,亦见《扁鹊列传》。《
吕氏春秋有始览》:「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高诱注:「
钧,平也,为四方主,故曰钧天。」

      《注订》:「九奏者,九成也。乐一终为一成。《书益稷》:『箫韶九成』」正义:「成,犹终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

〔三〕 范注引郝懿行曰:「案其字疑错,然《章表篇》有『既其身文』句,与此正同,又疑非误。」

      《校注》:「『既』,唐写本作『暨』。『其』,《玉海》一百六引作『具』。按『暨』、『具』二字并误。《章表》篇『
既其身文』,《奏启》篇『既其如兹』,句法并与此同。舍人《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金刚既其比坚』,亦可证。」

      按《程器》篇:「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书记》篇:「言既身文。」《章表》篇:「既其身文。」言其既为身之文也。《注订》:「既其上帝,爰乃皇时──此二句视九奏八阕,皆为倒装句法也,六朝文多有之。」

      《斠诠》:「上帝,通常为天,《书汤誓》:『惟皇上帝。』传:『上帝,天也。』此处指天之尊神。」直解为「传说钧天九奏之曲调,既为上帝所特有之广乐,不闻于人间」。

〔四〕 梅注:「『阕』元作『阅』。按《吕览》:葛天氏作乐也,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
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谨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是谓广乐。」按此指《吕氏春秋古乐》篇。又见《明诗》篇「葛天乐辞」注。

〔五〕 《校证》:「《玉海》一○六『乃』作『及』。」

      《集注》:「皇时犹言皇世,详见《明诗》赞。」《斟诠》:「皇时,上皇时代,犹言上古之时。《独断上》:『上古天子,庖牺氏、神农氏称皇,尧、殷、周始称王。』」

〔六〕 「以」,唐写本作「已」。《训故》:「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六英》。」

      范注:「《白虎通论帝王礼乐》:『《礼记》曰: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五英》。』郑注《周礼春官大司乐》云:『《咸池》,尧乐也。』《乐记》正义引《乐纬》云:『帝喾曰《六英》。』据宋均注作《六英》是。(宋注云:「《六英》者,能为天地四时六合之英华。」)」按《礼记乐记》:「《咸池》备矣。」郑注:「《咸池》,黄帝所作乐名也。尧增修而用之。」

      《集注》:「《汉书礼乐志》:『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濩》,言救民也。《
夏》,大承二帝也。《招》,继尧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华茂也。《六茎》,及根茎也。《咸池》,备矣。自《夏》以往,其流不可闻矣。』」

      《注订》:「《汉书礼乐志》作《五英》,与《白虎通论》引《礼记》同。不得作《六英》,《乐纬》及宋均注皆误。范注失检,其说尤非。且《汉书》云:『《五英》,英华茂也。』明为五字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盖自钧天九奏,葛天八阕,乐之来尚矣。《咸池》以降,代有作者。」

〔七〕 《斟诠》直解为:「自黄帝乐《咸池》,帝喾乐《五英》以后,亦因上古悠悠,无从得而推论矣。」

      《日知录乐章》引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

      《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二百四十一卷乐府部引周必大《书谭该乐府后》:「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犊沐《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熏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一〕;有娀谣于「飞燕」,始为北声〔二〕;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三〕;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四〕;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五〕。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同。《玉海》卷一百六引:「
《文心雕龙》曰:『涂山歌于候人……西音以兴』。」下注:「见《
吕氏春秋》,此四方之歌也。」

      梅注:「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人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按此见《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律》篇。高诱注:「取涂山氏南音以为乐歌也。」范注:「《曹风》有《候人》。」

〔二〕 《校证》:「『于』原作『乎』,《玉海》作『于』,以上下文例之,作『于』为是。今改作『于』。」「燕」,唐写本作「燕」。

      梅注:「有娀氏有二佚女,居于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谧隘(案原文作「谥隘」或「益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离骚》:「有娀之佚女。」《集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

〔三〕 梅注:「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天大风晦冥,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乃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胜也,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高诱注:「孔甲,禹后十四世皋之父,发之祖,桀之宗。」「东阳」,地名,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四〕 「整」,元作「牦」,唐写本作「厘」。《校证》:「按《
玉海》、王惟俭本正作『整』。」赵万里《校记》:「案《吕氏春秋音初》篇云: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此本当本《吕览》,自以作『整』为是,『牦』、『厘』均形近致讹。」

      梅注:「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案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毕沅注:「《竹书纪年》:『河亶甲,名整,元年自嚣迁于相。』即其事也。」集释:「
相,即西河。整甲即河亶甲。」殷代帝王。

      范注:「案吕氏之说,不见经传,附会显然。或者谓《
国风》托之以制题,殆信古太甚之失也。」

      《札记》:「案观此,则后世依古题以制辞亦昉于古,涂山有『候人』之歌,其后《曹风》亦有《候人》之篇,则《曹风》依放涂山也。有娀有『燕燕』之歌,其后《邶风》亦有《燕燕》之篇,则《邶风》依放有娀也。孔甲有《破斧之歌》,其后《豳风》有《
破斧》之篇,则《豳风》依放孔甲也。然其制题相同,托意则异。」

〔五〕 《校释》:「唐写本『音』作『心』,是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心声』二字出扬子《法言问神》篇,此指歌辞。《书记》《夸饰》《附会》三篇并有『心声』之文。高诱《淮南子修务》篇注:『推移,犹转易也。』」《楚辞渔父》:「而能与世推移。」

      《注订》:「『亦不一概矣』以上一节,皆据《吕氏春秋音律》篇为说,范注误为《音初》篇。考吕氏之书杂而未纯,不无齐东之语,然亦不尽为虚构,《文心》引之者,以证声音推移,各有其始。自《咸》《英》以降,既无得而称,引吕氏之说以求备,并为下文诗官采言张本。」

      明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关西胡鸿胪侍(明正德进士,《珍珠船》是他所著的一部类书)《珍珠船》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以辞而论,则宋胡翰(元明间人)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音杂胡戎。』」

      从「钧天九奏」到「亦不一概矣」,为一小节,推溯乐府的本源。

匹夫庶妇〔一〕,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二〕,乐胥被律〔三〕,志感丝篁〔四〕,气变金石〔五〕。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六〕,季札鉴微于兴废〔七〕,精之至也〔八〕。

〔一〕 范校:「匹,元作及,许改。孙云:唐写本及下有疋字。」《校注》:「按唐写本是。……许改于文意虽合,于语势则失矣。」

〔二〕 「采」,唐写本作「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范注:「《汉书食货志》上:『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公羊》宣十五年传何休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方言》载《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玉海》引《古文苑》「遒人」二字在「轩车使者」上,无下「使者」二字)以岁八月巡路●(音求)代语童谣歌戏。』刘说与班、何略异(应劭《风俗通义序》同刘歆说)。当以《汉书》、《公羊》注为是。」

〔三〕 《校证》:「胥,原作『育』,许改作『盲』。谢云:『乐胥、大胥见《礼记》。』今按谢说是。」

      《校注》:「唐写本作『』,即『胥』之或体。《周礼春官大司乐》:『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礼记王制》:『小胥、大胥。』郑注并云:『乐官属也。』《尚书大传略说》:『胥与就膳彻。』郑注亦云:『胥,乐官也。』即其义。此作『乐胥』,与上句『诗官』相对。《玉海》一百六引正作『胥』,不误。当据改。」

      范注:「《诗大序》正义引郑答张逸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瞽蒙歌之。其无作主,皆国史主之,令可歌。』《
周礼》瞽蒙『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此云乐盲,当指大师瞽蒙而言。」

      《考异》:「《诗小雅》:『君子乐胥。』从『胥』是。」

      《集注》:「乐盲成辞,于古无说。《汉书礼乐志》屡称『乐官』『师瞽』,则乐盲或为乐官或师瞽之误。诗官采言,乐官被律,相对成文也。」《杂记》:「言、律犹今世所谓歌谱。」《
斟诠》:「被律,比配其音律也。」

〔四〕 《校释》:「丝篁,唐写本作『丝簧』,是也。」《校注》:「按《总术》篇『听之则丝簧』,亦以丝簧连文,则此当从唐写本改作『簧』。」

〔五〕 《校证》:「唐写本『石』作『竹』,不可从。上已言『篁』,此不复言竹。」「金」指钟,「石」指磬。

      王金凌:「此处的志与气即乐府中的情意,因为能为丝篁金石所感所变的只有情意。」

      《礼记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斟诠》:「气,谓精神意气。」按指人的精神状态。

      《斟诠》:「《乐记》又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此为彦和所本。」

〔六〕 《训故》:「《春秋左传》:楚师侵郑,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按此见襄公十八年。杜注:「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

〔七〕 梅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云云。」

      《训故》:「《春秋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集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
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之子。

〔八〕 唐写本「至」作「志」。《缀补》:「按『至』、『志』古通,《荀子》中多此例。」《斟诠》直解为:「其审察音律之精妙,亦云极矣。」

      自「匹夫庶妇」至此,是讲民间歌谣与音乐足以反映一个时代的风气。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一〕,先王慎焉〔二〕,务塞淫滥〔三〕。敷训胄子〔四〕,必歌九德〔五〕,故能情感七始〔六〕,化动八风〔七〕。

〔一〕 范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校注》:「《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汉书董仲舒传》:『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民也着。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筦弦之声未衰也。』」《斟诠》:「心术,……即人运用其心思之方法,此处指内心思想情感之活动而言。浃,……彻也,见《尔雅释言》。《淮南子原道》:『不浃于骨髓。』此处有沁透渗入之意。」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三〕 《汉书礼乐志》:「然自《雅》《颂》之兴,而所承衰乱之音犹在,是谓淫过凶嫚之声,为设禁焉。」纪评:「『务塞淫滥』四字,为一篇之纲领。」

      黄注:「《乐记》: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集注》:「《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慎其所以感之者。』又曰:『郑声好滥淫志。』」

〔四〕 梅注:「《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范注:「《释文》引马云:『胄,长也;教长天下之子弟。』」「敷训」,施教。「胄子」,指卿大夫的子弟。

〔五〕 梅注:「《皋陶谟》:『皋陶曰:亦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汉书》:『古者,自卿大夫师瞽以下,皆选有道德之人,朝夕习业,以教国子。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学歌九德。』」按此见《礼乐志》。

〔六〕 范注:「《汉书律历志》上:『《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内五言。」……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顺以歌咏五常之言。』《礼乐志安世房中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孟康曰:『七始,天地四时人之始;华始,万物英华之始也。』……《尚书大传》:『七始,天统也。』郑注:『七始:黄钟、林钟、大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按彦和此文用《今文尚书》说。」黄注:「王应麟《玉海》:黄钟、林钟、太簇为天、地、人之始,姑洗、蕤宾、南吕、应钟为四时之始。」按此见《玉海》后附《小学绀珠律历》。

〔七〕 梅注:「八风,《晋书乐志》云:干之音石,其风不周;坎之音革,其风广莫;艮之音匏,其风融;震之音竹,其风明庶;巽之音木,其风清明;离之音丝,其风景;坤之音土,其风凉;兑之音金,其风阊阖。」《训故》:「《易纬》:八节之风谓之八风。《左传》: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杜注:八风,八方之风也。以八音之器,播八方之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节其制而叙其情。」

      范注:「《史记律书》说八风:不周风居西北,广莫风居北方,条风居东北,明庶风居东方,清明风居东南,景风居南方,凉风居西南,阊阖风居西方。《易》纬《通卦验》、《春秋》纬《
考异邮》、《淮南天文训》、《地形训》、《白虎通八风》篇、刘熙《释名》言八风皆先条风。惟《左传》隐五年正义引服虔说,始不周风,与《史记》合。」

      《集注》:「《左传》隐五年杜注:八风,……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方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方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方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融风。」《吕氏春秋有始览》:「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艮气所生,一曰融风;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一曰明庶风;东南曰熏风,或作景风,巽气所生,一曰清明风;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一曰凯风;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一曰凉风;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一曰阊阖风;西北曰厉风,干气所生,一曰不周风;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

      《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淮南子泰族训》:「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沈湎淫乐,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以上「八风」的具体名称虽解释不同,然大抵是八方之风。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乐府的起源及其教化作用。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一〕,秦燔《乐经》,汉初绍复〔二〕,制氏纪其铿锵〔三〕,叔孙定其容典〔四〕,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五〕,中和之响〔六〕,阒其不还〔七〕。

〔一〕 范注:「《礼记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谓傲辟骄志也):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纪评:「
八字贯下十余行,非单品秦汉。」

      《汉书礼乐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桑间、濮上、郑、卫、宋、齐之声并出。内则致疾损寿,外则乱政伤民。巧伪因而饰之,以营乱富贵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国以相间。故秦穆遗戎而由余去,齐人馈鲁而孔子行。至于六国,魏文侯最为好古,而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子夏辞而辨之,终不见纳,自此礼乐丧矣。」

      《注订》:「『雅声……腾沸』二句言乐府之衰,始自战国,秦汉以后,虽有绍复,终失旧观,慨乎其言也。」

      「溺」,沉迷,流荡不返。「溺音」,谓淫溺之音。

      《文心杂记》:「溺音者,宋、郑、齐、卫淫色害德之音,祭祀弗用,而时君之所好也。」

〔二〕 范注:「《汉书艺文志》:『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此《乐经》未经燔失之证。」「绍复」,继承恢复。《尚书盘庚上》:「绍复先王之大业。」

      有人认为根本没有《乐经》,根据是《汉书艺文志》:「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颜虚心注:「其道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

〔三〕 梅注:「《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范注引作「记其铿鎗鼓舞」,又谓《艺文志》乐类亦同此文。)「铿锵」,指节奏。

〔四〕 《校证》:「『容典』,原作『容与』,唐写本作『容典』。案《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天下创定,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经礼,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盖多阙矣。』注:『容,礼容也;典,法则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改从之。」

      《校注》:「舍人所谓『定容典』者,盖指其制宗庙乐(见《汉书礼乐志》,范注已具)之礼容法则也。《新唐书归崇敬传》:『治礼家学,多识容典。』亦可为此当作『容典』之证。」

      《集注》:「《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独上歌,不以筦弦乱人声,欲在位者遍闻之,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

      《校释》:「自秦焚《乐经》,古代庙乐,唯存《韶》《武》。汉兴,鲁人制氏独能记其铿锵鼓舞,故世在乐官。其后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其《嘉至》、《永至》、《登歌》,史志皆比附古乐为说,独《休成》、《永安》二篇不言,故知二篇乃叔孙自制。」

〔五〕 《汉书礼乐志》:「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
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乐己行武以除乱也。《文始》舞者,曰本舜《韶》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四时》舞者,孝文所作,以示天下之安和也。……高祖六年又作《昭容》乐、《礼容》乐。《昭容》者,犹古之《昭夏》也,主出《武德》舞。《礼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大氐皆因秦旧事焉。」

      「韶」谓虞舜时的《韶乐》,「夏」谓夏禹时的《大夏》之乐。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舜时,民乐其昭尧之业也,故《韶》。韶者,昭也。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韶》《夏》唯于行大礼时用之。

〔六〕 《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校注》:「按《礼记乐记》:『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荀子劝学》篇:「《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孔子家语辨乐》:「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

〔七〕 《注订》:「此本《易丰卦》『阒其无人』句,阒音去,入声,言中和之音,继起无作也。」「阒」,寂静。

暨武帝崇礼〔一〕,始立乐府〔二〕;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三〕。延年以曼声协律〔四〕,朱马以骚体制歌〔五〕。《桂华》杂曲,丽而不经〔六〕;《赤雁》群篇,靡而非典〔七〕。河间荐雅而罕御〔八〕,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九〕。

〔一〕 《校证》:「『礼』,唐写本作『祀』。案《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此盖彦和所本。唐写本作『祀』,未可从。」

〔二〕 《札记》:「此据《汉书礼乐志》文。《乐府诗集》则云:孝惠时,夏侯宽为乐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乐府云。」

      《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师古曰:「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王应麟曰:「惠帝时,有乐府令夏侯宽,更《安世乐》,似非始于武帝。」)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沈钦韩以为以后制追述前事,非乐府始于孝惠。案:惠帝时但有乐府令之官,武帝时始置乐府署。

      《注订》:「乐府之立,似不始于武帝。其实乐府令为官人,乐府为官寺,高惠时之官制,率沿秦旧,乐府亦然,武帝之立乐府,乃建制也。故言采诗夜诵,皆有其职务,不同于一令也。又师古言始置之者,言始置于当时,重振之也,非谓古之所无。诗歌永言,见于《舜典》,则乐府之实,其来甚远。」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后儒(遂)以乐府之名起于武帝,殊不知孝惠二年已命夏侯宽为乐府令,岂武帝始为新声,不用旧辞也?」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证例略》:「刘勰《文心雕龙》谓汉武始立乐府。师古不察,袭谬以注《汉书》(按见《礼乐志》)。由此读《铙歌》者,以为皆武帝时作。是大不然。高祖爱巴俞歌舞,令乐人习学之;嗣是乐府遂有巴俞鼓员矣。孝惠二年,夏侯宽为乐府令矣。读《思悲翁》、《战城南》、《巫山高》三篇,知《铙歌》肇于高祖之时;读《远如期》一篇,知《铙歌》衍于宣帝之世。推原终始,皆在西都。」

〔三〕 范注:「《艺文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案歌诗家有邯郸河间歌诗四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九篇,齐郑歌诗四篇,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歌诗凡有二十八家,彦和特举其大者言之。」按范氏所引,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赵、代」指今河北、山西一带。「齐、楚」指今山东、安徽、湖北一带。「撮」,撮取。「气」谓声气。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

〔四〕 《汉书佞幸传》:「(李)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而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繇是贵为协律都尉。」「
曼声」,引长声音。《注订》:「『曼声』即指『新变声』也。」

〔五〕 范注:「(《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相如死当元狩五年,死后七年延年始得见(元鼎六年)。是相如等前造诗,延年后为新声,多举者,言举相如等数十人之诗赋,非举其人也。』周说是。陈先生曰:『朱马或疑为司马之误,非是。案朱或是朱买臣。《汉书》本传言买臣疾歌讴道中,后召见,言《楚辞》,帝甚说之。又《艺文志》有买臣赋三篇,盖亦有歌诗,志不详耳。』……买臣善言《楚辞》,彦和谓以骚体制歌,必有所见而云然。唐写本亦作『朱马』,明『朱』非误字也。《宋书乐志相和歌辞》有《陌上桑》一曲,或即骚体制歌之遗。」

      朱所作歌曲,今不传。相传武帝时的《郊祀歌》中有一部分是司马相如作。《文体明辨》卷六「乐府」类引作「司马以骚体制歌」。

      《注订》:「朱马以骚体制歌──此为汉赋隆起之渐,武帝爱《骚》,淮南作传,是上有好之者。朱擅《楚辞》,司马能赋,是下有甚焉者。文体演进,其迹甚显。惟前言《辨骚》,此论《乐府》,着眼在『制歌』二字也。」

      《日知录乐章》:「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杂记》:「唐写本正作『朱马』。下文『缪朱所致』一语亦可证。」

      《校注》:「『朱』沈岩校作『枚』。吴翌凤校同。……按『朱』字不误。朱为朱买臣,王惟俭、梅庆生所注是也。沈、吴校为『枚』(《文选》李善注曾四引枚乘乐府诗句「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盖沈、吴所据)。徐、许改作『司』,非是。」

〔六〕 梅注:「汉高唐山夫人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有《桂华》一章。」

      《集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桂华》一章十句:〕『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纪评:「《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等篇亦不得目之曰靡,盖深恶涂饰,故矫枉过正。」「不经」谓不合正道。按刘勰此论可能是对乐曲说的,不是对歌辞说的。

      《注订》:「《桂华》《赤雁》之作,彦和讥之者,盖以其开后世符瑞颂赞之渐,违古立乐府之旨。故曰不经不典,不仅恶其涂饰,亦非矫枉过正也。」

〔七〕 梅注:「《赤雁》:汉武帝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黄注:「《礼乐志》郊祀歌:《象载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按《汉书礼乐志》,辞如下:「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校释》:「舍人此篇,于《房中》十七章举《桂华》,于《郊祀》十九章举《赤雁》,论《桂华》则曰『丽而不经』;评《赤雁》则曰『靡而非典』。证以后世通人评骘之语,益足见舍人衡鉴之精。《宋书乐志》曰:『汉武帝虽颇造新哥,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阙焉。』此舍人所谓『靡而非典』也。齐召南曰:『周诗所谓《
房中乐》者,人伦始于夫妇,故首以《关雎》《鹊巢》。汉《安世房中歌》,直是祀神之乐。』此舍人所谓『丽而不经』也。舍人虽各举一目,实可通论余篇。纪评乃谓『《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亦不得目之曰靡』,其言乖违如此,异哉!」

      《校注》:「《隋书音乐志上》:『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并足与此相发。」

〔八〕 梅注:「河间献王名德,景帝子,武帝时献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

      《汉书礼乐志》:「是时,河间献王有雅材,亦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此谓河间献王刘德曾推荐古乐,但武帝很少采用。

〔九〕 梅注:「《史记乐书》:汉武帝尝得神马渥洼水中,作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捎,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怀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耶?』」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乐府」:「《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

至宣帝雅诗,颇效《鹿鸣》〔一〕。迩及元成〔二〕,稍广淫乐〔三〕,正音乖俗〔四〕,其难也如此〔五〕。

〔一〕 《校证》:「『宣帝雅诗,颇效《鹿鸣》』,原作『宣帝《
雅》《颂》,诗效《鹿鸣》』,今据唐写本改正。盖『颇』初误作『
颂』,继又误乙在『诗』前也。『颇效』与『稍广』对文。」

      黄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雅诗」即指《中和》、《乐职》、《宣布》诗。

〔二〕 唐写本「迩」作「逮」。《校注》:「按『逮』字是,当据改。」

      《斟诠》:「迩,近也。见《说文》。元帝为宣帝子,成帝为宣帝孙,元成紧接宣帝而嗣位,故云迩及,不须改字。」

      《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注引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三〕 《汉书礼乐志》:「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庭。至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夫奢泰则下不孙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

〔四〕 范注:「正音乖俗,如河间献王献雅乐,仅岁时备数,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之类。」

〔五〕 《注订》:「意指上文所云『雅声寖微』,『中和之响,阒其不还』,及『河间荐雅而罕御』。虽宣帝再振,终难继响,亦世运之所关,故云其难也,此乐府之一大变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秦至汉初,一直就缺乏「正音」,直到汉宣帝时,才有了「雅颂之作」;但到元成之间,「淫乐」渐渐得势了。故他慨叹于「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对于汉武帝创立乐府机关,刘勰提到李延年采集民歌配上乐律的贡献,但总认为宫廷乐章里不应有「靡丽」的民间歌谣。这是由于他认为「正音乖俗」,认为雅正的音乐和民间俗曲走的不是一条路。

暨后汉郊庙〔一〕,惟杂雅章〔二〕,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三〕。

〔一〕 《校证》:「『汉』字原脱,据唐写本补。」「郊」,祭天。「庙」,祭祖。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东汉明帝分乐为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用之。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用之。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用之。其说虽具,而制亦不传。」

〔二〕 范注:「唐写本『后』下有『汉』字,是。『杂』作『新』亦是。惟新雅章,指东平王苍所制也。」

      按「杂」字义长,意谓后汉郊庙乐,杂用雅乐。《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
舆服志》。」

〔三〕 「律」,音律,和上句的「辞」字分别指乐章的两个方面。

      《札记》:「按《后汉书曹褒传》:显宗即位,曹充上言,请制礼乐,帝善之,诏曰:今且改太乐官曰太予乐,诗歌曲操,以俟君子。据此,后汉之乐一仍先汉之旧。《宋书乐志》:汉明帝初,东平宪王制舞歌一章,荐之光武之庙。(按《武德舞歌》诗见《乐府诗集》。)又章帝自作《食举诗》四篇,后汉乐词之可考者仅此。」范注:「章帝又制《云台十二门》诗。」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一〕,宰割辞调〔二〕,音靡节平〔三〕。观其「北上」众引〔四〕,「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五〕,辞不离于哀思〔六〕,虽三调之正声〔七〕,实《韶》《夏》之郑曲也〔八〕。

〔一〕 锺嵘《诗品下》魏武帝魏明帝诗:「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三祖」,太祖武帝操,高祖文帝丕,烈祖明帝叡。《训故》:「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云云,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索天气凉』云云,明帝《月重轮》及《燕歌行》。」王金凌:「气与才都指才能,即才气爽丽。爽说明思考能力迅速,丽则说明表达能力强。丽本指辞采,此处借用辞采的美,以喻才能。」按《文心》「气」的概念详见下《养气》篇,王说将「气」等同于「才」未妥。

〔二〕 范注:「《宋书乐志三》:《相和》,汉时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彦和所讥宰割辞调,或即指此。」

      《注订》:「宰割者,以新辞入旧调,或以旧辞按新声,辞之长短,调之缓促,不因袭旧律也。范注据《宋书乐志》,以明帝分相和调为二部为宰割者,非是。古乐一部二部以人分,不以辞调分也。况『音节靡平』云者,明指辞调而言,与部无涉也。」「宰割辞调」谓分裂古调,制作新曲。

〔三〕 「音靡节平」,王金凌:「靡指旋律柔和轻细,平则指节奏平淡而不强烈。」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乐府」类:「魏晋以降,世变日下,所作乐歌,率皆夸靡虚诞,无复先王之意。」

〔四〕 《斟诠》:「引,琴曲也。《初学记》:『古琴曲有九引。』」

〔五〕 《校证》:「『滔』,元本、……黄注本、王谟本作『淫』,唐写本作『慆』,今从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崇文本等,定作『滔』。」

      《缀补》:「按明嘉靖本淫作滔,《古诗纪别集》一引同。『滔荡』复语,『滔』亦『荡』也。(《淮南子本经篇》「共工振滔洪水。」高诱注:「滔,荡也。」)唐写本作『』,『』乃『慆』之误。滔、慆正假字。黄本作『淫』,盖妄改。《淮南子精神》篇:『五藏摇动而不停,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又见《文子九守》篇)。《刘子防欲》篇:『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并以滔荡连文,与此取义亦同。」「滔荡」,犹放荡。

〔六〕 黄注:「按魏太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云云,通篇写征人之苦。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云云,亦托辞于思妇,所谓或伤羁戍,辞不离于哀思也。他若文帝《于谯作》《孟津》诸作,则又或述酣宴,志不出于淫荡之证也。」

      《札记》:「《宋书乐志》载《相和歌辞》:《驾六龙》(当《气出倡》)、《厥初生》(当《精列》)、《天地间》(
当《度关山》)、《惟汉二十二世》(当《薤露》)、《关东有义士》(当《蒿里行》)、《对酒歌太平时》(当《对酒》)、《驾虹蜺》(当《陌上桑》)皆武帝作。《登山有远望》(当《十五》)、《
弃故乡》(当《陌上桑》),皆文帝作。又晋荀勖撰《清商三调》,旧词施用者,《平调》则《周西》(《短歌行》)、《对酒》(《短歌行》),为武帝词;《秋风》(《燕歌行》)、《仰瞻》(《短歌行》)、《别日》(《燕歌行》)为文帝词。《清调》则《晨上》(
《秋胡行》)、《北上》(《苦寒行》)、《愿登》(《秋胡行》)、《蒲生》(《塘上行》),为武帝词;《悠悠》(《苦寒行》)为明帝词。《瑟调》则《古公》(《善哉行》)、《自惜》(《善哉行》),为武帝词;《朝日》(《善哉行》)、《上山》(《善哉行》)、《朝游》(《善哉行》)为文帝词;《我徂》(《善哉行》)、《赫赫》(《善哉行》)为明帝词。此外,武帝有《碣石》(《大曲步出夏门行》),文帝有《西山》(《大曲折杨柳行》)、《园桃》(《大曲煌煌京洛行》),明帝有《夏门》(《大曲步出夏门行》)、《王者布大化》(《大曲棹歌行》)诸篇。陈王所作,被于乐者亦十余篇,盖乐词以曹氏为最富矣。」

〔七〕 黄注:「《晋乐志》: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又《唐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汉房中乐也,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札记》:「彦和云三调正声者,三调本周房中曲之遗声。《隋书》曰:『《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词,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平陈后获之。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按此见《音乐志》)然则三调之为正声,其来已久。彦和云三祖所作为郑曲者,盖讥其词之不雅耳。」

      「虽三调之正声」意谓虽然直接继承汉代乐府诗。

〔八〕 这句意谓三曹的作品如果和虞舜、夏禹时的古乐比起来,其地位近于过去的郑声。《注订》:「言《韶》《夏》之郑曲者,正声中有淫靡之辞,犹三百篇中之《郑风》也。」

      《校释》:「傅玄曰:『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掌谏职上疏》)盖魏武初政,乃偏霸之雄才,非休明之盛轨。文帝篡统,复崇尚放旷,不务儒术。影响及于文学,武既悲凉,文或慆荡,皆非中和雅正之音。故虽美其『
气爽才丽』,而终斥为『《韶》《夏》之郑声』也。」

      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但批评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滔荡,文辞不离哀伤,从内容到形式都加以否定,这就未免过分了。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一〕,以咏祖宗〔二〕;张华新篇〔三〕,亦充庭《万》〔四〕。

〔一〕 《训故》:「《晋书》:傅玄,……晓音律,作鼓吹曲及晋郊祀诸歌。」

      《晋书乐志》:「及(晋)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辞,凡十五篇。」傅玄造《四厢乐歌》三首,《晋鼓吹曲》二十二首,《舞歌》二首,《宣武舞歌》四首,《宣文舞歌》二首,《鼙歌》五首。

      《晋书傅玄传》:「字休奕,……博学,善属文,解钟律。」

〔二〕 傅玄所作雅歌,有祭天地、神灵、祖宗的,如《祠宣皇帝登歌》、《祠景皇帝登歌》等即咏祖宗。

〔三〕 《训故》:「张华作晋《四厢乐歌》。」黄注:「《晋乐志》:使郭夏、宋识等造《正德》、《大豫》二舞,其乐章张华所作。」

      《札记》:「张华作《四厢乐歌》十六首,《晋凯歌》二首。黄注但举舞歌,非也。」

〔四〕 梅注:「《诗》:『公庭《万舞》。』《公羊传》:『《万》者何?干舞也。』何休注云:『干为楯也。能为人扞难而不使害人,故圣王贵之,以为武乐。《万》者,其篇名。武王以万人服天下,民乐之,故名之云尔。」按引《诗》见《邶风简兮》篇,毛传:「
以干、羽为《万舞》。」朱熹《集传》:「《万》者,舞之总名,武用干戚、文用羽钥也。」毛、朱释与《公羊传》异。

      《训故》:「《春秋左传》隐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韩诗》云:《万》,大舞也。」是韩、毛皆以《万舞》为兼有文舞武舞的大舞,其说是。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一〕,荀勖改悬,声节哀急〔二〕,故阮咸讥其离声〔三〕,后人验其铜尺〔四〕;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五〕。

〔一〕 梅注:「《晋后略》曰:钟律之器,自周之末废,而汉成哀之间,诸儒修而治之,至后汉末复隳矣。魏武使协律知音者杜夔造之,不能考之典礼,徒依于时丝管之声、时之尺寸而制之,甚乖失礼度。于是世祖命中书监荀勖依典制,定钟律,既铸律管,募求古器,得周时玉律数枚,比之不差。又诸郡舍仓库或有汉时故钟,以律命之,皆不叩而应,声响韵合,又若俱成。《晋诸公赞曰》:律成,散骑侍郎阮咸谓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勖性自矜,乃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而病卒。后得地中古铜尺,校度勖今尺,短四分,方明咸果解音,然无能正者。」按《晋诸公赞》为傅畅所作,见《世说新语术解》篇注引。

      《札记》:「《魏志杜夔传》曰:『杜夔以知音为雅乐郎,后以世乱奔荆州。荆州平,太祖以夔为军谋祭酒,参太乐事,因令创制雅乐。夔善钟律,聪思过人。时散郎邓静、尹齐善咏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总统研精,远考诸经,近采故事,教习讲肄,备作乐器,绍复先代古乐,皆自夔始也。』」此谓杜夔调整音律,节奏舒缓而温雅。

〔二〕 唐写本「哀」作「稍」。《斟诠》:「『声节哀急』与上文『音奏舒雅』相对。」《训故》:「《通考》:(晋)武帝时,张华荀勖较杜夔所造钟律,不合,乃出御府铜尺铜斛七具,较减新尺,短夔尺四分。」

      《晋书乐志》:「荀勖以杜夔新制律吕校太乐总章、鼓吹八音,与律吕乖错。乃制古尺,作新律吕,以调声韵。……自谓宫商克谐,然论者犹谓勖暗解。时阮咸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咸常心讥勖新律声高,以为高近哀思,不合中和,每公会乐作,勖意咸谓之不调,以为异己,乃出咸为始平相。后有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于此优咸之妙,复征咸归。」

      《札记》:「《晋书律历志》云:『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著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以尺量古器,与本铭尺寸无差。又汲郡盗发六国时魏襄王冢,得古周时玉律及钟磬,与新律声韵闇同。于时郡国或得汉时故钟,吹律命之皆应。勖铭所云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荀勖造新钟律,与古器谐韵,时人称其精密,惟散骑侍郎陈留阮咸讥其声高,声高则悲,非兴国之音,亡国之音。亡国之音哀以思,其人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正至和之音,必古今尺有长短所致也。会咸病卒,武帝以勖律与周汉器合,故施用之。后始平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不知所出何代,果长勖尺四分,时人服咸之妙,而莫能厝意焉。史臣案:勖于千载之外,推百代之法,度数既宜,声韵又契,可谓切密,信而有征也,而时人寡识,据无闻之一尺,忽周汉之两器,雷同臧否,何其谬哉!《世说》称『有田父于野地中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勖试以校己所治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云。」

      「荀勖」,晋初音乐家。「悬」是乐器的架,这里就指乐器。「改悬」,指荀勖改变杜夔所定的律吕。

〔三〕 《校注》:「『声』,唐写本作『磬』。按唐写本是也。《
礼记明堂位》:『垂之和锺,叔之离磬。』郑注:『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正义:『叔之离磬者,叔之所作编离之磬。……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者,声解和也,县解离也,言县磬之时,其磬希疏相离。』据此,咸讥荀勖之离磬者,盖以其改悬依杜夔所造钟磬有所参池(详范注)而言,若作『声』,则非其指矣。」

      《注订》:「咸讥荀勖造新尺短古尺四分也。」

      「阮咸」,字仲容。为竹林七贤之一,与叔父阮籍齐名,有大、小阮之称。

〔四〕 《斟诠》:「指《晋书律历志》称『始平掘得古铜尺,长勖尺四分。』及《乐志》称『田夫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皆短校一米』两事而言。案:铜尺,铜铸之尺,用以量较古乐器,又可依古尺为准,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事见《晋书律历志》。」

〔五〕 《校证》:「旧本无『之』字,唐写本有,今据补。」范注:「有『之』字是。表谓乐体,里谓乐心。」按「表」指乐器,「里」指乐章。「表里相资」意谓必须乐器和乐章互相配合。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逮及晋世,则有傅玄、张华之徒,晓畅音律,故其所作,多有可观。然荀勖改杜夔之调,声节哀急,见讥阮咸,不足多也。」

      张华《上寿食举歌诗表》序:「太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华上表。勖以魏氏歌诗二三四五言与古诗不类,以问司律中郎将陈颀,颀曰:彼之金石,未必皆当。故勖造晋歌,皆为四言。唯《王公上寿酒》一篇为三言五言,此则华、勖所明异旨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两汉、魏、晋时期乐府的发展史。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一〕,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二〕。「好乐无荒」〔三〕,晋风所以称远〔四〕;「伊其相谑」〔五〕,郑国所以云亡〔六〕。故知季札观乐〔七〕,不直听声而已〔八〕。

〔一〕 《文章流别论》:「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范注:「《毛诗大序》正义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又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但乐曲既定,规矩先成,后人作诗,模摩旧法,此声成文谓之音。若据乐初之时,则人能成文,始入于乐。若据制乐之后,则人之作诗,先须成乐之文,乃成为音。声能写情,情皆可见,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盛衰,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

      《斟诠》:「《礼记乐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彦和所谓『声为乐体』与『声为乐象』义同。孔疏:『声者乐之象也者,乐本无体,由声而见,是声为乐之形象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

      曹学佺批:「先心后器,先诗后声。此极得论乐府之体。」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呜呼,乐歌之难甚矣。工于词者调未必协,谙于律者辞未必嘉。善乎刘勰之论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安得律辞兼得者而使之作乐哉!」《日知录乐章》:「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专属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三〕 黄注:「《诗唐风蟋蟀》篇。」「荒」,荒废,此句意谓喜好娱乐,不要荒废正业。

〔四〕 「远」,唐写本作「美」。

      黄注:「《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注:『晋本唐国。』」按此见襄公二十九年。此句意谓季札称之为有远见。

〔五〕 黄注:「《诗郑风溱洧》篇。」按原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伊」,乃。「谑」,调笑。

〔六〕 范注:「《左传》季札见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集注》:「『云』,『先』之误字。」按「云亡」与「称远」对文,「云」字不误。

〔七〕 《校证》:「『观乐』原作『观辞』,今依《左》襄二十九年《传》改。『观乐』与下文『听声』相属,且本赞亦作『观乐』。」

〔八〕 《校注》:「《礼记乐记》:『君子之听声,非听其铿锵而已。』」此句意谓不仅听其声调,也注意歌辞。

若夫艳歌婉娈〔一〕,怨志詄绝〔二〕,淫辞在曲,正响焉生〔三〕!

〔一〕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艳者,辞中哀急婉娈之音。又慧地(刘勰出家后名)所谓『宫商大和』,『翻回取均』(
见《声律篇》)者也。……所以郁然荆艳,取重汉代,循其音节,俗听飞驰。故刘氏释艳,专属之楚歌矣。……夫乐心在辞,务在正文;乐体在声,要归调器。汉诗辞艳,即乖雅歌,至延年协律以曼声,复亡正响。古人所谓『诗声俱郑』(《乐府》篇),以故仲舒增叹,而何武罢官者也。」

      《集注》:「《诗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曹风候人》:『婉兮娈兮。』毛传:『婉,少貌。娈,好貌。』」

      《斟诠》:「艳歌,本《相和曲》中之《瑟调曲》,如《艳歌何尝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辞情缠绵悱恻,殆即彦和所谓『婉娈』者耶?《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传:『婉娈,少好貌。』《后汉书杨震传》:『绝婉娈之私。』《朱佑传赞》:『婉娈龙姿。』注:『婉娈,犹亲爱也。』」

〔二〕 唐写本作「宛诗诀绝」。赵万里《校记》:「按唐本近是。疑此文当作『怨诗诀绝』,与上句相对。」范注:「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艳歌何尝行》:『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殆即彦和所指者耶?」《校注》:「唐写本、元本、两京本、胡本正作『诀』,未误。当据改。」

      《集注》:「《礼记礼运》:『丘之未逮也,而有志焉。』郑康成曰:『志,谓识古文。』《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辨志,盖亦谓识古文。《说文》:『诗,志也。』然则诗者,盖与史同体,故曰诗,志也。《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大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曰诗志也。」

      《斟诠》:「《怨诗》,本《相和曲》中之《楚调曲》,如《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语意幽怨凄凉,殆彦和所谓『诀绝』者耶?」

      《注订》:「『艳歌』,艳体之歌也。非如范注专指古辞《艳歌行》也。婉娈,本《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郑注:『婉娈,少女貌。』『怨志詄绝』,范注校本从唐写本作『宛诗诀绝』,非是。《论语》:『诗……可以怨。』此怨志所本。『詄绝』,《前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詄,逸出也。绝,《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注:『绝,落也。』」《
考异》:「盖詄绝状其起落不定之势,与婉娈乃对文也。」按此说不足据。

      户田浩晓:「艳歌与怨诗相对而成文,『诗』字似是。」见《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补》。「诀」,分别。

〔三〕 范注:「《宋志》皆列在大曲,故云淫辞在曲。纪评曰:『
此乃折出本旨,其意为当时宫体竞尚轻艳发也。观《玉台新咏》,乃知彦和识高一代。』……宫体起在梁代,彦和此书成于齐世,不得云为当时宫体发也。彦和所指,当即《南齐书文学传》所称鲍照体。」

      《注订》:「纪评所指,以为乐府之作,晋宋以后,渐趋靡艳,宫体形成渐着,已不限于出自宫中者,范注以为称宫体云云,非是。且彦和所指系泛论,非指鲍照之作也。」

      《斟诠》:「案当时新乐府,即宫体之先声。……此种宫体诗歌,宋齐时代作者已多女性情态颜色之艳诗,如汤惠休之《白纻歌》,颜延之即诋为『委巷中歌谣』。」

      刘勰所以对于乐府诗很少肯定,更不提民间乐府,是因为他受了儒家正统诗乐观的严重影响,所以才慨叹「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一〕,职竞新异〔二〕,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三〕;奇辞切至〔四〕,则拊髀雀跃〔五〕,诗声俱郑〔六〕,自此阶矣〔七〕。

〔一〕 《注订》:「俗听飞驰,犹近世之所谓流行歌曲也。」

〔二〕 《注订》:「职犹事也,从事竞为新异,以就世俗之所好也,与《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同旨。」

      《校注》:「按《诗小雅十月》:『职竞由人。』毛传:『职,主也。』」

〔三〕 《校注》:「按《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郑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颜氏家训勉学》

      篇:「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纪评:「『鱼睨』似是瞠视之貌,鱼目不瞬故也。」「
温恭」有「和」意,和为雅的重要条件之一。

      《集注》:「《文选洞箫赋》:『迁延徙迤,鱼瞰鸡睨。』李注:『鱼目不瞑,鸡好斜视,故取喻焉。睨,斜视也。』」《斟诠》:「『鱼睨』,乃『鱼瞰鸡睨』之省词,藐视不满之貌。」

      《注订》:「倦乏则欠伸起,味乏则鱼睨行。鱼目不瞬而能睨。此本《汉书礼乐志》:『魏文侯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四〕 《斟诠》:「《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按《祝盟》篇要求立盟时要「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奏启》篇提到汉代有名的奏文「理既切至,辞亦通畅」。《文镜秘府论论体》:「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王金凌:「温雅之作易于引起含蓄婉约的情感,奇巧之文则易于引起飞扬奔迸的情感。奔迸的情感须要较大的刺激,所以创作时……须标新立异,曲入人心,以兴发惊奇之感。」「切至」,疑指恳切周到而言。

〔五〕 《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斟诠》:「拊髀,一作拍髀,以手拍股,兴奋之状。」

〔六〕 范注:「诗声俱郑,犹言诗声俱淫。」《注订》:「『诗』指文辞。」

〔七〕 「阶」,唐写本作「偕」。

      《集注》:「《毛诗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笺云:『为乱作阶,言乱由之来也。』又《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笺云:『阶,所由上下也。』」此处指通向浮靡的阶梯。

      曹学佺批:「此非声之罪也,辞之罪也。」

      黄叔琳批:「声诗虽别,亦必无诗淫而声雅者,固知郑声既淫,则诗不待言矣。」

      从「秦燔《乐经》」到「自此阶矣」,评述中国古乐的蜕变。

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一〕,声来被辞〔二〕,辞繁难节〔三〕;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四〕,明贵约也。

〔一〕 《校证》:「『咏声』原作『诗声』,据唐写本改。……《
玉海》五九及一○六两引俱作『诗声』,则宋本已误也。」

      《校注》:「『诗声』,唐写本作『咏声』。按唐写本是。《汉书艺文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咏之正字)其声谓之歌。』舍人语似本此。《礼记乐记》:『歌,咏其声也。』《国语鲁语下》:『歌,所以咏诗也。』并其旁证。今本盖涉上『诗』字而误。」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辞者,文言也;言成文而为诗。慧地(刘勰出家后名)云:『乐辞曰诗』是也。」

      《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诗大序》正义:「然则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播于八音谓之乐,皆始末之异名耳。」

〔二〕 《晋书乐志》:「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凡此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

〔三〕 声律配合辞句时,如果辞句过于繁杂,便难于调节。两「辞」字唐写本均作「词」。

〔四〕 《校证》:「『左』原作『李』,唐写本作『左』。……此盖浅人习闻李延年,少闻左延年致误耳。今据改。」《札记》:「按李延年当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时之擅郑声者,见《魏志杜夔传》。《晋书乐志》,增损古辞者,取古辞以入乐,增损以就句度也。……

      陈思王植《七哀》诗原文(《文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踰十年,贱妾当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晋乐府所奏楚调怨诗《明月篇》东阿王词七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一解)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夫行踰十载,贱妾常独栖。(二解)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为高山柏,妾为浊水泥。(三解)北风行萧萧,烈烈入我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四解)沈浮各异路,会何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五解)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六解)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七解)……」

      《宋书乐志一》:「魏雅乐四曲:……《驺虞》、《
伐檀》、《文王》并左延年改其声。……晋武泰始五年,张华表曰:按魏《上寿》《食举》诗,及汉代所施用,其文句长短不齐,未皆合古。盖以依咏弦节,本有因循,而识乐知音,足以制声度曲,法用率非凡近之所能改。二代三京,袭而不变,虽诗章词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留曲折,皆系于旧,有由然也。」《札记》:「据此,是古乐府韵逗有定,故采诗入乐府者,不得不增损其文,以求合古矣。」

      范注:「陈思语无考。」「闲」,熟习。

观高祖之咏「大风」〔一〕;孝武之叹「来迟」〔二〕;歌童被声,莫敢不协〔三〕。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四〕,并无诏伶人〔五〕,故事谢丝管〔六〕,俗称乖调,盖未思也〔七〕。

〔一〕 「观」,唐写本作「睹」。梅注:「《史记》:十二年十月,高祖还归,过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令儿皆和习之。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按此见《
高祖本纪》。

〔二〕 梅注:「《汉书外戚传》曰:李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歌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三〕 「被声」,配合声律。《汉书礼乐志》:「初高祖既定天下,过沛,与故人父老相乐,醉酒欢哀,作『风起』之诗,令沛中僮儿百二十人习而歌之。」

      《注订》:「此言先有歌辞,后被管弦,承诏令而为,故不敢不协也。辞出成声,未必即合曲调,必乐师按拍,有衬字合声之举而后可协。」

〔四〕 唐写本「咸」作「亟」。

      《札记》:「案子建诗用入乐府者,惟《置酒》(《大曲野田黄雀行》)、《明月》(《楚调怨诗》)及《鼙舞歌》五篇而已,其余皆无诏伶人。士衡乐府数十篇,悉不被管弦之作也。今案《文选》所载,自陈思王《美女篇》以下至《名都篇》,陆士衡乐府十七首,谢灵运一首,鲍明远八首,(谢玄晖《鼓吹曲》,乐府所用。)缪熙伯以下三家挽诗,皆非乐府所奏。将以乐音有定,以诗入乐,须有增损,伶人畏难,故虽有佳篇,而事谢丝管欤?至于当时乐府所歌,又皆体近讴谣,音邻郑卫,故昭明屏不入录乎?」

〔五〕 纪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注订》:「舍人指虽有佳篇,并无诏伶人者,以其未曾下诏伶人使作谱合弦,备廊庙歌咏之也。据上文『歌童被声,莫敢不协』益明,是惜子建、士衡之佳作被弃,并未经采入乐府而言也。」

〔六〕 范注:「《古今乐录》曰:『《估客乐》者,齐武帝之所制也。帝布衣时尝游樊邓,登阼以后,追忆往事而作歌。使乐府令刘瑶管弦被之,教习卒无成。有人启释宝月善解音律,帝使奏之,旬日之中,便就谐合。』是则诗辞非必不可入乐,惟视乐人能否使就谐合耳。」「谢」,辞,不用。

      清冯班《钝吟杂录》碧沧轩本卷三《正俗》:「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增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
无诏伶人,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

      又《钝吟杂录古今乐府论》(《清诗话》本):「古诗皆乐也。文士为之辞曰诗,乐工协之于锺吕为乐。自后世文士,或不闲乐,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于乐者。故诗与乐画境。文士所造乐府,如陈思王、陆士衡,于时谓之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是文人乐府亦有不谐锺吕,直为诗者矣。」

〔七〕 范注:「《诗大序》正义曰:『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此即乖调俗说,不如彦和之洞达矣。」郭晋稀注:「今案娴于声者,则不必『依声而作诗』,亦未必『乖调』。如刘彦和之论子建与士衡是也。懵于乐者,则必依腔制曲,如正义所云是也。」

      《注订》:「此二句言世俗不明,认佳篇见弃,而无诏伶人者,皆属乖调之作,是误解也。故云『未思』,盖辨明之耳。范注引《诗》正义云云,谓不如彦和之洞达,此非也。盖乐府歌曲之作,有先成辞而后制谱入调者,有因循旧曲,而后制新辞者,故正义有『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之言,此与彦和之论无涉。」

      曹学佺批:「降及唐宋,绝句诗余,凡被之管弦者,莫不皆然。」

      黄叔琳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也。」纪评:「唐伶人所歌,皆当时之诗也,此评未确。」

      刘申叔曰:「盖歌行或不入乐,自魏晋始。」

      《文心杂记》:「案陈思称延年闲于增损,则陈亦知音者。至其所作,特未诏伶人,非乖调也。此节盖为陈思吐气,非所谓事谢丝管,聊附录也。」

      《校释》:「至舍人所谓『子建士衡,……盖未思也』者,其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时人之论,虽未详所出,窥其用意,盖主于声。曹陆之作,既不协律,而亦名乐府,以其乖于乐调,故称乖调耳。言各有当,说得两存,未可因此废彼也。」

      《斟诠》:「诗不论自立新题或袭用乐府古题,苟不依声应乐者,俗皆谓之乖调。而舍人之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

至于轩岐鼓吹〔一〕,汉世铙挽〔二〕,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三〕,缪袭所制〔四〕,亦有可算焉〔五〕。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六〕;故略具乐篇〔七〕,以标区界〔八〕。

〔一〕 《校证》:「『轩岐』原作『斩伎』。俞云:『斩疑作轩。』徐云:『斩一作轩。』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作『轩』。『伎』,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代』。黄注云:『疑作岐。』……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轩岐』,今据改。」按唐写本作「轩歧」。

      《校注》:「按作『轩岐』是。《东观汉记乐志》:『黄门鼓吹,……其《短箫铙歌》,军乐也。其传曰: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此字原脱,今补)劝士也。』」

      崔豹《古今注》:「《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使岐伯所作也。所以建武,扬德风,劝战士也。……汉乐有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短箫铙歌》,《鼓吹》之一章耳。」

      范注:「《宋书乐志》:『《鼓吹》盖《短箫铙歌》,蔡邕曰:军乐也,黄帝岐伯所出,以扬德、建武、劝士、讽敌也。』」

      「轩」,即轩辕,为黄帝名号。「岐伯」传为黄帝时主管医药之臣。

      《斟诠》:「《乐府诗集》引刘瓛《定军礼》云:『《
鼓吹》,未知其始也。汉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鸣笳以和箫声,非八音也。』」

〔二〕 黄注:「《宋书乐志》:汉《鼓吹铙歌》十八曲。谯周《
法训》:《挽歌》者,高帝召田横,至尸乡自杀。从者不敢哭,为此歌以寄哀音焉。《古今注》:《薤露》、《蒿里》,并丧歌也。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至孝武时,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呼为《挽歌》。」

      《札记》:「《铙歌》即《鼓吹》,《挽歌》即《相和辞》之《蒿里》。戎丧殊事,谓《铙歌》用之兵戎,《挽歌》以给丧事也。」

      范注:「《晋书礼志中》挚虞《挽歌议》曰:『汉魏故事,大丧及大臣之丧,执绋者挽歌,新礼以为《挽歌》出于汉武帝役人之劳,歌声哀切,遂以为送终之礼,虽音曲摧怆,非经典所制,不宜以歌为名。案《挽歌》因唱和而为摧怆之声,衔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众,虽非经典所载,是历代故事。《诗》称「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为名,亦无所嫌,宜定新礼如旧。』」

      《后汉书礼仪志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崩。」注:「丁孚《汉仪》曰:『柩将发于殿,……女侍史官三百人皆着素,参以白素,引棺挽歌,下殿就车。』」

〔三〕 范注:「唐写本无『并』字,是。」

〔四〕 黄注:「《文章志》:缪袭,字熙伯,作魏《鼓吹曲》及《
挽歌》。」《校证》:「『制』原作『致』,纪云:『当作制。』案纪说是。」

      范校:「铃木云:炖本『袭』作『朱』,『致』作『改』。」范注:「作『朱』恐误。」铃木虎雄《校勘记》「《宋书乐志》曰:《相和》,汉旧歌也。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复合之为十三曲,……《雕龙》所谓缪朱,盖指缪袭朱生而言乎?」《札记》:「按缪袭作魏《鼓吹曲》十二首,又《挽歌》一首。」

      按《晋书乐志下》:「汉时有《短箫铙歌》之乐,其曲有《朱鹭》……等曲,列于《鼓吹》,多序战阵之事。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缪袭为词,述以功德代汉。改《朱鹭》为《楚之平》,言魏也。改《思悲翁》为《战荥阳》,言曹公也。改《艾如张》为《获吕布》,言曹公东围临淮擒吕布也。改《上之回》为《克官渡》,言曹公与袁绍战,破之于官渡也。改《雍离》为《旧邦》,言曹公胜袁绍于官渡,还谯,收藏死亡士卒也。改《战城南》为《定武功》,言曹公初破邺,武功之定,始乎此也。改《巫山高》为《屠柳城》,言曹公越北塞,历白檀,破三郡乌桓于柳城也。改《上陵》为《平南荆》,言曹公平荆州也。改《将进酒》为《平关中》,言曹公征马超定关中也。改《有所思》为《应帝期》,言文帝以圣德受命,应运期也。改《芳树》为《邕熙》,言魏氏临其国,君臣邕穆,庶绩咸熙也。改《上邪》为《太和》,言明帝继体承统,太和改元,德泽流布也。其余并同旧名。」据此,从唐写本作「改」为是。

〔五〕 「可算」,可以算数。

〔六〕 《札记》:「此据《艺文志》为言,然《七略》既以诗赋与六艺分略,故以歌诗与《诗》异类。如令二略不分,则歌诗之附《诗》,当如《战国策》《太史公书》之附入《春秋》家矣。此乃为部类所拘,非子政果欲别歌于《诗》也。」

      范注:「案诗为乐心,声为乐体,诗与歌本不可分,故《三百篇》皆歌诗也。自汉代有《在邹》《讽谏》等不歌之诗,诗、歌遂画然两途。凡后世可歌之辞,不论其形式如何变化,不得不谓为《三百篇》之嫡属,而摹拟形貌之作,既与声貌离绝,仅存空名,徒供目赏,久之亦遂陈熟可厌。《别录》诗、歌有别,《班志》独录歌诗,具有精义,似非止为部居所拘也。」

      《注订》:「《汉书艺文志》:『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品文即指校群书而言。」

      「品」在这里有研究、整理的意思。在刘向、刘歆的《
七略》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里,「《诗》」属《六艺略》,「
歌」属《诗赋略》。

      《札记》本篇说明:「刘向校书,以诗赋与六艺异略,故其歌诗亦不得不与六艺之《诗》异类。然观《艺文志》所载,有乐府所采歌谣,有郊庙所用乐章,有帝者自撰歌诗,有材人名倡所作歌诗,有杂歌诗,此则凡诗皆以入录,以其可歌,故曰歌诗。刘彦和谓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殆未详考也。」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班固据《七略》编成《艺文志》,保存在《汉书》内。其中《诗》六家四百六十一卷为一类,又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为一类,故云「诗与歌别」。

〔七〕 《校证》:「唐写本『具』作『序』,凌本作『叙』。」

〔八〕 唐写本「界」下有「也」字。

      清汪师韩《诗学纂闻乐府》:「尝考《三百篇》之声歌,亡于东汉,而绝于晋;汉魏之乐府,亡于东晋,变于唐宋之长短句,而乱于金元之南北曲。前此,《文心雕龙》虽分诗与乐府为二,(原注:「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然其论元成以后之乐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又论子建士衡之篇『俗称乖调』。奈何后之拟乐府者,妄用填词之法以求合?……窃谓今人于诗,不妨以古乐府之题写我胸臆(原注:「刘彦和曰:乐心在诗。」)而不必竞竞句字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音乐和诗歌的关系。

赞曰:八音摛文〔一〕,树辞为体〔二〕。讴吟垧野,金石云陛〔三〕。《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四〕。岂惟观乐,于焉识礼〔五〕。

〔一〕 《校注》:「按《周礼春官大师》:『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征,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郑玄注:『文之者,以调五声,使之相次,如锦绣之为文章。』此句『文』字谊与彼同。」按郑玄注又云:「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也;丝,琴瑟也;木,柷敔也;匏,笙也;竹,管也。」

〔二〕 唐写本「辞」作「词」。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自后夔以来,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八音六律为之羽翼。」

      《斟诠》谓以上二句「言乐府之为歌诗,必须调和八音以舒布声华,建立雅辞以作为本体。」

〔三〕 《诗鲁颂駉》:「駉駉牧马,在垧之野。」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垧。」

      《校注》:「按『云陛』,谓宫廷。左思《七讽》:『
建云陛之嵯峨。』《南齐书孔稚珪传》:『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文选》谢朓《始出尚书省》诗:『十载朝云陛。』」

      《斟诠》谓此二句:「言初乃国郊远野匹夫庶妇所讴吟之土风民谣,逮诗官采献,乐胥被律而后,即金声玉振播诸庙堂(按应是宫廷)矣。」

〔四〕 《斟诠》释「启」为启行,亦即「开路」之意。《诗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五〕 唐写本「观」作「睹」。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礼乐相须以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

      《校注》:「此二句盖用吴季札事(篇中曾明言之)。《礼记檀弓下》:『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按上文已明言:「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诠赋 第八
  《文章流别论》:「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古之作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情之发,因辞以形之;礼义之旨,须事以明之。故有赋焉,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扬子称赋莫深于《离骚》。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观彦和此篇,亦以丽词雅义,符采相胜,风归丽则,辞剪美稗为要,盖与仲治同其意恉。」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桓谭《新论》有《道赋》篇(第十二),《全汉文》辑存四条。如云:『子云言能读千赋则善赋。』彦和引用之。皇甫谧《三都赋序》举相如、杨、班、张、马、王为赋之魁杰。彦和则益前此之荀、宋、枚、贾四家,进王褒而退季长,盖又合皇甫、挚虞之说折衷之。《文章流别》论赋极详;『四过』之说,较《文心》为精。」

  「诠赋」就是对赋体及其流变的解说。「诠」字,弘治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铨」,具有铨衡评论的意思。按以「诠」字为长。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一〕。赋者,铺也〔二〕,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三〕。

〔一〕 《诗大序》:「《诗》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二〕 《释名释典艺》:「赋,敷也;敷布其义谓之赋。」《小尔雅广诂》篇:「颁、赋、铺、敷,布也。」

      《周礼春官大师》郑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三〕 唐写本「采」作「彩」。「摛」,《说文》:「舒也。」《
文选》班固《答宾戏》:「摛藻如春华。」李注引韦昭曰:「摛,布也。」

      成公绥《天地赋序》:「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本书《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空海《文镜秘府论六义》:「二曰赋,皎云:『赋者,布也,匠事布文,以写情也。』王云:『赋者,错杂万物,谓之赋也。』」

      纪评:「『铺采摛文』,尽赋之体;『体物写志』,尽赋之旨。」

      刘熙载《艺概赋概》:「《屈原传》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文心雕龙诠赋》曰:『体物写志。』余谓志因物见,故《文赋》但言赋体物也。」

      又:「诗为赋心,赋为诗体。诗言持,赋言铺,持约而铺博也。古诗人本合二义为一,至西汉以来,诗赋始各有专家。

      「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

      「乐章无非诗,诗不皆乐;赋无非诗,诗不皆赋。故乐章,诗之宫商者也;赋,诗之铺张者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赋之为体,则指事类情,不涉虚象;语皆征实,辞必类物,故赋训为铺,义取铺张。循名责实,惟记事析理之文,可锡赋名。」

      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诗关雎》正义云:『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又云:『直陈其事不譬喻者皆赋辞。』按彦和『铺采』二语,特指辞人之赋而言,非六义之本原也。」

      按「体物写志」是说描写外物,描写内心。(《诗大序》:「在心为志。」)辞赋是着重体物的赋,骚赋是着重写志的赋。关于赋的来源,这里认为赋体来自《诗经》的赋,表明诗和赋是同源的,而赋之不同于诗,在于「铺采摛文」,即铺陈文采。这就是说赋要作铺张描写。它既要描写外物,也要描写内心,而在进行铺张的描写时,又是尽量地选用藻采的。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瞽赋〔一〕。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二〕。《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三〕,总其归涂,实相枝干〔四〕。故刘向明不歌而颂〔五〕,班固称古诗之流也〔六〕。

〔一〕 《校证》:「瞽字原脱。谢校作『师箴瞍赋』,王惟俭本同,徐校作『师瞽箴赋』。纪校同谢。谭引沈校云:『赋上当脱瞍字。』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师箴瞍赋』。案唐写本、《御览》五八七作『师箴瞽赋』,今从之。」

      梅注:「《吕氏春秋》云:厉王虐民,国人皆谤。王使卫巫监谤者,国莫敢言。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陈诗,蒙箴师诵,庶人传语。」

      《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韦注:「
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无眸子曰瞍。赋公卿列士所献诗也。有眸子而无见曰蒙。《周礼》:蒙主弦歌讽诵,谓箴谏之语也。」按「瞽赋」(或瞍赋)大抵如后世盲翁唱故事诗之类。

〔二〕 《训故》:「《汉书》:『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质深美,可与图(政)事,故可以为大夫也。』」按此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补注》:「语见今(《毛诗》)《定之方中》传。正义:『大夫,臣之最尊,故责其能。』彦和先引毛传,后言刘向云云,系分别言,不以『不歌而颂』语归之传也。」

      《札记》:「《毛传》『登』作『升』。传言九能,『
能赋』居第五。」

      《毛诗定之方中》正义曰:「升高能赋者,谓升高有所见,能为诗赋其形状,铺陈其事势也。」

〔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邵公言公卿献诗,师箴赋。《
毛传》言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赋也者,指实事而言也。若夫春秋之时,以诵《诗》为赋《诗》者,则诵《诗》者必陈其文,与铺张之义同也。」

〔四〕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

      范注:「『《诗序》同义』,谓赋与比兴并列于六义;『传说异体』,谓《周语》以赋与诗箴谏,毛传以赋与誓说诔别称,有似乎自成一体也。然要其归,皆赋《诗》陈事,非有大殊异,故曰『实相枝干』。」按「异体」指不同于《诗经》而为另一文体。此言《诗序》谓诗赋同义,而据传说则诗赋异体,实则诗与赋如树之干与枝也。

〔五〕 《校证》:「旧本『刘』上无『故』字,『向』下有『云』字,今从唐本及《御览》改正。」

      《汉书艺文志》:「不歌而诵谓之赋。」「颂」即诵。《校注》:「『不歌而颂』,本见《汉志诗赋略》(原出《诗墉风定之方中》传),而云刘向者,因《汉志》出于《七略》,而《七略》又本诸《别录》故也。」

      章炳麟《六诗说》:「《艺文志》曰:不歌而诵谓之赋。《韩诗外传》说孔子游景山上曰:『君子登高必赋。』子路、子贡、颜渊各为谐语,其句读参差不齐。次有屈原、荀卿诸赋,篇章闳肆,此则赋之为名,文繁而不可被管弦也。」

      刘文典先生曰:「赋与诗有一最清楚之界限,即不歌而诵谓之赋,古诗则未有不能被之管弦者也。」

〔六〕 班固《两都赋序》:「赋者古诗之流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诗人之作,杂有赋体。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

      《艺概赋概》:「赋,古诗之流。古诗如《风》、《
雅》、《颂》是也,即《离骚》出于《国风》、《小雅》可见。言情之赋本于《风》,陈义之赋本于《雅》,述德之赋本于《颂》。」

      上面一节,属于《序志》篇所谓「释名以章义」。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一〕,士蒍之赋「狐裘」〔二〕,结言短韵〔三〕,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四〕,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五〕。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六〕

〔一〕 梅注:「郑庄公以弟叔段之故,遂寘母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因颖考叔而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正义曰:「赋诗谓自作诗也。中、融,外、泄,各自为韵,盖所赋之诗有此辞,《传》略而言之。」

〔二〕 梅注:「《左传》:晋献公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公让之。退而赋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此士蒍自作诗也。」

〔三〕 《校证》:「『短』原作『』。……唐写本、《御览》、谢校本作『短』,今据改。」

      《札记》:「『』即『短』之讹别字。《逢盛碑》:『命有悠。』悠即修短也。《广韵》上声二十四缓:『短,都管切。』同上。」

      范注:「『结言短韵』谓郑庄之赋仅二句,士蒍之赋仅三句也。」

      《文赋》:「或托言于短韵。」李善注:「短韵,小文也。」

〔四〕 唐写本「词」作「辞」。《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正义:「融是大明,故为朗也。」这是说日初有光,尚未大亮。此处比喻赋体只是萌芽,尚未昌盛。

〔五〕 「唱」字,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一引作「赋」,本书《物色》篇:「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矣。」「声貌」,声音形貌,这里指绘形绘声。《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六〕 《校证》:「『而』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玉海》五九补。」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诠赋》:「《
诗》有六义,赋居其一,故曰受命。《楚辞》,无赋名也。『拓』字为是,言恢拓疆宇耳。作『括』非。」

      《斟诠》:「《汉志诗赋略》云:『春秋之后,周道寖衰,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所谓受命于诗人,语义本此。」

      「受命」,谓受名,得名。「拓宇」,纪评曰:「开拓之义也。」《文选》颜延年《宋郊祀歌》:「奄受敷锡,宅中拓宇。」李善注:「范晔《后汉书》虞诩曰:先帝开拓土宇。」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并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巨为工。」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辩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这一节是说:起初,赋皆短章,至屈原作《离骚》而始演为长篇,意谓赋出于诗,至《楚辞》而始自成一体。

于是荀况《礼》《智》〔一〕,宋玉《风》《钓》〔二〕;爰锡名号,与《诗》画境〔三〕。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四〕。遂客主以首引〔五〕,极声貌以穷文〔六〕,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七〕。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文心雕龙》于本句下注云:「《汉志》:荀卿赋十篇,今其存者《成相》、《佹诗》并《赋篇》,而《赋篇》曰《礼》、曰《知》、曰《蚕》、曰《箴》、曰《云》。」

〔二〕 元刻本「钓」作「钧」,以下各本多误作「钧」。《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宋玉《风》《钓》」,注云:「见《文选》、《古文苑》。」

      《艺概赋概》:「宋玉《风赋》出于《雅》,《登徒子好色赋》出于《风》,二者品居最上。《钓赋》纵横之气骎骎乎入于说术,殆其降格为之。」

      《札记》:「宋赋自《楚辞》《文选》所载外,有《讽》、《笛》、《钓》、《大言》、《小言》、《舞》六篇,皆出《古文苑》。」

〔三〕 范注:「谓荀宋所造,始以赋名。」这是说赋至此始自立名目,显然与诗划分界限。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慨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

      清王虬孙《汉赋卮言导源》篇:「荀况《赋》篇言:『请陈佹诗。』班固言:『赋者古诗之流也。』曰佹,旁出之辞;曰流,每下之说。……单行之始,椎轮晚周;别子为祖,荀况屈原是也。继别为宗,宋玉是也。追其统系,《三百篇》其百世不迁之宗矣。下此则两家歧出,有由屈子分支者,有自荀卿别派者。……相如之徒,敷兴摛文,乃从荀法;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虽云一毂,略已殊涂。」

〔四〕 「蔚」,文采盛貌,谓赋本诗之附庸,今已独立而成为一大国。《注订》:「上言赋附庸于诗,然自屈宋以降,风裁特盛,故云蔚成大国也。」

      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寖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赋之首也。」

      《艺概赋概》:「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皇甫士安《三都赋序》云:『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可见赋之尚辞不待言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文心雕龙》之论赋也,谓『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吾观诗有六义,赋之为体,与比兴殊。……自战国之时,楚骚有作,词或比兴,亦冒赋名(故班《志》称《
离骚》诸篇为《屈原赋》),而赋体始淆。」

〔五〕 《校证》:「梅引许云:『遂当作述。』徐()校作『述』。四库本、崇文本、《读书引》十二作『述』。」按作「述」义长。

      《汉书艺文志》分赋为四类:屈原以下二十家为一类,陆贾以下二十一家为一类,荀卿以下二十五家为一类,客主赋以下十二家为一类。《论文杂记》第八谓「客主赋以下十二家皆汉代之总集类也。」不知其何所据而云然。「述客主」云云,是设为主客问答之辞。

      范注:「荀子赋皆用两人问对之体,《客主赋》当取法于此。『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故曰:『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按洪迈《容斋五笔》:「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辞,后人作者,悉相规仿。」本书《杂文》篇云:「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根据本篇下文「序以建言,首引情本」来看,「述客主以首引」是以叙述主客问答之辞开端。荀卿《赋篇》固有问答,但并非在篇首。且荀卿赋与《客主赋》在《汉书艺文志》中也不属于一类。《客主赋》列于杂赋之首。范说恐误。《考异》:「首引者,言序为赋之首引也。」

      《国故论衡辨诗》:「屈原言情,孙卿效物,陆贾赋不可见,……盖纵横之变也。」依章太炎的解释,屈原一派为抒情之赋,孙卿一派为体物之赋,陆贾一派为纵横之赋,杂赋为谐讔之赋。古赋共分此四类。他又考汉人之赋,大半出于屈原,少数出于荀卿。武帝以后,宗室削弱,纵横之辞无所用,故陆贾一派之赋亦不多见。按《客主赋》一类,《汉书艺文志》列杂赋居多,又有「成相杂辞」及「隐书」,故章氏谓为谐讔之赋。《杂文》篇所论之《答客难》《解嘲》,可以算是《客主赋》的变相。例如《解嘲》可以说是出于《楚辞》的《卜居》《渔父》及宋玉《对楚王问》,也可说是由赋中之问答体变化而来。

〔六〕 「极声貌以穷文」是说极力描摹声情形象,使得声韵铿锵,形容尽致。「声」字,唐写本作「形」。《斟诠》:「本篇上文『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下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皆『
声貌』连文。」又:「声貌穷文,谓宋赋穷极声貌,实启辞文之淫丽也。按范注『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是。至云『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则非,当谓宋玉赋,观上文荀、宋并举可知。」

〔七〕 「别诗之原始」仍是申说诗赋之别。「命赋」,命名为赋。《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这两句为本节主旨,既溯赋体的来源,更划清诗赋的分野。

      以上为第一段,讲赋的含义、起源及其与《诗经》《楚辞》的关系。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一〕。汉初词人,循流而作〔二〕:陆贾扣其端〔三〕,贾谊振其绪〔四〕,枚、马播其风〔五〕,王、扬骋其势〔六〕;皋、朔已下,品物毕图〔七〕。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八〕。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九〕。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作「秦世颇有杂赋」,注云:「《汉志》:秦时杂赋九篇。」按《汉书艺文志》「秦时杂赋」属孙卿赋一类。

〔二〕 《校证》:「『循』原作『顺』,今从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改。」「作」谓起也。

〔三〕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志》二篇。」(按应作三篇)

      《训故》:「《史记》:陆贾,楚人,文帝时拜太中大夫。贾有《孟春赋》。」《札记》:「贾赋今无可见。」「扣其端」谓开其端。按陆贾赋在《汉志》为一类之首。本书《才略》篇:「汉室陆贾,首案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

      《斟诠》引王念孙《广雅疏证》谓扣与叩通:「《论语子罕》篇:『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传训叩为发。」又:「至陆贾之作,盖纵横家之变,主于『骋辞』。舍人所谓『秦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固汉赋中自成一家而岿然独出之人物,堪称汉赋开山之祖。」

〔四〕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七篇」。范注引王应麟曰:「《惜誓》、《吊屈原》、《鵩赋》,《古文苑》有《旱云赋》。」按贾谊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文章流别论》:「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振其绪」,《斟诠》:「绪,业也,见《礼记中庸》『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

〔五〕 《玉海》引此句注云:「枚乘九篇,相如二十九篇。」枚乘赋今存《梁王菟园赋》和《柳赋》,见《全汉文》卷二十。司马相如赋今存《子虚赋》、《上林赋》、《哀秦二世赋》、《大人赋》、《
长门赋》、《美人赋》,见《全汉文》卷二十一、二十二。按枚乘、司马相如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

      《校证》:「『播』原作『同』,《御览》、徐校本作『洞』。唐写本作『播』。按作『播』义长,今据改。」《校注》:「按汉赋至枚、马发扬光大,唐写本作『播』是。播,扬也。」

〔六〕 《玉海》引此句注云:「王褒十六篇,扬雄十二篇。」按:《汉志》王褒赋属屈原赋一类,扬雄赋属陆贾赋一类。王褒赋今存《
洞箫赋》,见《文选》卷十七。扬雄赋今存《甘泉赋》、《长杨赋》等八篇,见《全汉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七〕 《汉书艺文志》:「枚皋赋百二十篇。」属陆贾赋一类。《汉书枚皋传》谓皋「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作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又云:「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今俱失传。

      东方朔赋今不存,《汉书艺文志》也不列东方朔赋。「品物毕图」谓皋、朔以后一切品物皆取以为赋料,尽行描绘。《斟诠》:「品物毕图,言各种物类描绘尽致也。品物,犹众物。」

      《注订》:「皋、朔受诏咏物,赋体别开畦径,自此始。」

〔八〕 《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着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按《汉志》本于刘歆《七略》,总举诗赋百六家,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省其中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则为赋七十八家,一千零四篇。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献赋》:「献赋始于汉。宋玉诸赋,颇称楚王,然由意撰,羌非实事。汉赋孝成之世,奏御者千有余篇,然非由自献。盖其时犹有輶轩之使,采诗夜诵,赵代秦楚之讴,皆列乐府;赋亦当在采中,故刘勰云『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也。」

〔九〕 《文章辨体序说》「古赋」类:「古今言赋,自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盖非魏晋已还所及。」

      《论文杂记》第四:「秦汉之世,赋体渐兴,溯其渊源,亦为楚辞之别派:忧深虑远,《幽通》《思玄》,出于《骚经》者也;《甘泉》《藉田》,愉容典则,出于《东皇》《司命》者也;《
洛神》《长门》,其音哀思,出于《湘君》《湘夫人》者也;《感旧》《叹逝》,悲怨凄凉,出于《山鬼》《国殇》者也;《西征》《北征》,叙事记游,出于《涉江》《远游》者也;《鵩鸟》《鹦鹉》,生叹不辰,出于《怀沙》者也;……《七发》乃《九辩》之遗,《解嘲》即《渔父》之意。渊源所自,岂可诬乎?盖骚出于《诗》,故孟坚以赋为古诗之流。」申说赋成立于楚而盛行于汉。

若夫京殿苑猎〔一〕,述行序志〔二〕,并体国经野〔三〕,义尚光大〔四〕,既履端于唱序〔五〕,亦归余于总乱〔六〕。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七〕;乱以理篇,写送文势〔八〕。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九〕,故知殷人缉《颂》〔一○〕,楚人理赋〔一一〕。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一二〕。

〔一〕 《校证》:「『若』字旧无,据唐写本、《御览》增。」

      黄注:「京殿,《文选》《两都》《二京》《灵光》《
景福》之类是也。苑猎,《上林》《甘泉》《长杨》《羽猎》之类是也。」此谓赋之取材。

〔二〕 「序」,范引孙云:「唐写本作『叙』,《御览》亦作『叙』。」

      黄注:「述行,《北征》《东征》之类是也;序志,《
幽通》《思玄》之类是也。」此类作品常带有自传性质。

〔三〕 《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郑注:「体犹分也。经谓为之里数。」王安石《周官新义》:「宫门城阙堂室之类,高下广狭之制,凡在国者莫不有体,此之谓体国。井牧,沟洫,田莱之类,远近多寡之数,凡在野者,莫不有经,此之谓经野。」「国」,都城;「野」,田野。「体国经野」旧时也泛指治理国家。

〔四〕 取义在崇尚规模光辉宏大,所以叫作「大赋」。《易坤卦》:「含弘光大,品物盛享。」正义:「包含宏厚,光着盛大。」

〔五〕 《校证》:「『唱』,黄注本作『倡』,旧本俱作『唱』,唐写本、《御览》亦作『唱』。按作『唱』是,今据改。《说文》:『唱,导也。』上文『灵均唱骚』,《明诗》篇『韦孟首唱』,……是其证。」

      《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正义:「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乃置闰也。」「履端」,这里借指开端。

〔六〕 「归余」,本指推算历法每年积余时日,这里借指归结。

      《离骚》「乱曰」王逸注:「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大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词,或去或留,文彩纷华,后结括以言,以明所趣之意也。」《注订》:谓「赋以序为首,以乱为终。乱者,……盖犹后世戏曲之有尾声也。」《斟诠》:「言开始既于篇首冠引序,以导叙作赋之缘由;最后又于篇末系乱辞,以总束一篇之指趣也。」

〔七〕 「首引情本」,谓首先引出作赋的本情。

〔八〕 《校证》:「『写送文势』原作『迭致文契』,今从唐写本、《御览》改。《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云:『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此彦和所本。《附会》篇亦有『寄在写以远送』之语。意俱谓收笔有不尽之势也。《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有《写送文势》之语,即本《文心》。」

      赵万里唐写本校记:「案《御览》五八七引此文,与唐本正合。」范注:「写送是六朝人常语,意谓充足也。《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送。』亦谓一篇之终,当文势充足也。」

      何焯《义门读书记文选赋》宋玉《高唐赋》:「苏子瞻谓:『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赋,而此谓之序,大可笑。』(按见《东坡志林》卷五)按相如赋首有亡是公三人论难,岂亦赋耶?是未悉古人之体制也。刘彦和云:『既履端于唱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则是一篇之中,引端曰序,归余曰乱,犹人身中之耳目手足,各异其名。苏子则曰:莫非身也。是大可笑得乎?」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谋篇》:「《诠赋》曰:『履端于唱序,归余于总乱。乱以理篇,迭致文契。』盖赋重发端,尤慎结局矣。」

      户田浩晓《作为校勘资料的〈文心雕龙〉敦煌本》:「
斯波六郎博士又认为『写送』可能有收束之意,如《文镜秘府论》(
南)云:『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所谓六言七言宜于开发及收束,故《晋阳秋》『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或许是批评用此韵叙述时有欠收束。又《高僧传》卷十三云释昙智『既有高亮之声,雅好转读,……高调清彻,写送有余。』这是指在转读的段落或结束处引伸余韵;又《附会》篇『寄在写送』,也是说在完篇时,为了发挥文章效果,应注意如何收束。……斯波博士所引《高僧传》卷十三中,在释昙调条下有『写送清雅,恨工夫未足』的评语,与前引释昙智语并见于经师项下,仍可解释为经文转读之际音声的收束方式很是清雅。因此,我主张……将『写送』释为『收束』。」

      《斟诠》:「《诗小雅蓼萧》:『我心写兮。』集传:『写,输写也。我心输写而无留恨也。』《玉篇》:『写,尽也,除也。』……此处『写送』联词,有『尽情送足』之意。」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案写,尽也;送,毕也。……《古今乐录》:『《欢闻歌》者,晋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欢闻不?」以为送声,后因此为曲名。』又曰:『《子夜变歌》前作「持子」送,后作「欢娱我」送。《子夜警歌》无送声,仍作变。』『《杨叛儿》送声云:「叛儿教侬不复相思。」』『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此外,《唐书乐志》也有关于『送声』的记载。送声为乐曲之终了,此可为斯波『收束』说明证。」

〔九〕 梅注:「朱郁仪云:『闵焉』当作『闵马』,见《鲁语》。愚按《鲁语》:齐闾丘来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闵马父笑,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乱,乐之卒章也。)」韦昭注:「辑,成也。凡作篇章,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诗者,歌也,所以节者也,如今三节矣,曲终乃更变章乱节,故谓之乱也。」闵马父语见《国语鲁语下》。

〔一○〕《校证》:「『缉』原作『辑』,今据唐写本改。《原道》篇亦云『制诗缉颂』。」「殷人缉颂」指闵马父称乱事。

〔一一〕「赋」指屈原宋玉之赋。《艺概赋概》:「《文心雕龙》云:『楚人理赋。』隐然谓《楚辞》以后无赋也。李太白亦云:『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这两句承上,是说从《商颂》到《楚辞》都有乱辞。

〔一二〕「鸿裁」、「雅文」,与下文「小制」、「奇巧」相对,都指大赋而言。「寰宇」,指范围。「斯」,指序与乱而言。这两句是说序和乱属于大赋的范围,也是形成「雅文」的关键。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一〕,则触兴致情〔二〕,因变取会〔三〕,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四〕;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五〕。

〔一〕 黄注:「《(汉书)艺文志》: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

      范注:「《西京杂记》虽云出自吴均,然其时或尚及见汉代杂赋之遗。」注中录《西京杂记》所载小赋数首:枚乘《柳赋》、魏文帝《柳赋》、路乔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羊胜《屏风赋》、邹阳《几赋》、中山王胜《文木赋》。

〔二〕 「致」,引起。「触兴致情」谓触物起兴而动情。《艺概赋概》:「春有草树,山有烟霞,皆是造化自然,非设色之可拟。故赋之为道,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能无为识者厌乎?」

〔三〕 因事物的变化而取得情与物的会合。

〔四〕 《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形容」,犹言形貌。「诸」,犹其也。注:「干刚坤柔各有其体,故曰拟诸形容。」疏:「拟诸其形容者,以此深赜之理,拟度诸物形容也。」「象其物宜者,圣人又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阳物,宜于刚也;若象阴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若《泰卦》比拟泰之形容,象其泰之物宜。」这里四句话的意思是说:描摹事物的形貌时,言词务必细密,取象时则贵在根据物性之所宜而作出贴切的比附。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诠赋》曰:『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侧附二字,可谓妙于语言。」

      《斟诠》:「此数句论杂赋之特色。……侧附,谓偪近切合也。《仪礼公食大夫礼》:『侧其故处。』疏:『侧,近也。』……附,合也。」

〔五〕 「小制」指禽兽、器物、草木诸赋而言,即所谓小赋。「区畛」指范围。纪评:「齐梁之际,小赋为多,故判其区畛,以明本末。」

      以上为第二段,主要说明汉赋之兴盛及大赋与小赋的特点。这里把赋分为京殿苑猎、述行序志、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和《
昭明文选》的分类方式基本上是相同的。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一〕;宋发巧谈,实始淫丽〔二〕。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三〕;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四〕;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五〕;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六〕;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七〕;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八〕;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九〕;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一○〕。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一一〕。

〔一〕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赵人荀况,游宦于楚,考其时在屈原之前。所作五赋,工巧深刻,纯用隐语,若今人之揣谜。于《诗》六义,不啻天壤,君子盖无取焉。」但刘勰本人对荀赋是肯定的。《谐隐》篇说:「荀卿《蚕赋》,已兆其体。」《才略》篇说:「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范注:「案《荀子》五赋,皆假为隐语,以问于人,如《礼赋》曰:『臣愚不识,敢请之王。』其下则所问之人重演其义而告之。如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此即彦和所谓『事数自环』也。」《考异》:「自环者,回环反复,自设问答也。如《荀子》五赋皆此体」按「数」字与下联「实始淫丽」的「始」字相对,乃是频数或数次之义。「事数自环」乃是反复回环,来缩小包围圈,以形成谜语。如《礼赋》于「此夫文而不采者与」之下,又有:「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这样反复暗示,而「归之礼」,就是「事数自环」。

〔二〕 范注:「『巧谈』,唐写本作『夸谈』,是。」范引孙云:「《御览》作『夸』。」按《玉海》引此句仍作「巧谈」,是本两传,「巧」未必为形误。《注订》:「巧谈者,不依正则也。如宋玉有《好色》《神女》诸赋,故下句讥以『实始淫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

      《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时序》篇:「宋玉交彩于风云。」

      清程廷祚《骚赋论(中)》:「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辞人之赋兴焉。……观其《高唐》《神女》《风赋》等作,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瑰丽窈冥,无可端倪。」(《金陵丛书》本《青溪集》卷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屈原《离骚》,引辞表旨,譬物连类,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沈怨,与《风》《雅》为节。……及宋玉、景差为之,涂泽以摛辞,繁类以成体,振尘滓之泽,发芳香之鬯,亦《葩经》之嗣响也。」

      《校释》:「宋玉各篇,辞多夸饰,如《风赋》本止言大王之风芳凉,庶人之风秽恶,以见感于人者之不同耳。而写大王之风,则以『凌高城』、『入深宫』、『抵华叶』、『徘徊桂椒』、『
翱翔激水』、『击芙蓉』、『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上玉堂』、『跻罗帷』、『经洞房』,为增饰之辞。写庶人之风,则以『起穷巷』、『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入瓮牖』,为增饰之辞,故曰『夸谈』。他如《高唐》形容山势之高峻,《
神女》敷写容色之艳丽,皆闳衍巨丽之文也。故又曰『淫丽』。」

      《斟诠》:「赋与骚之不同,要在赋之偏重夸饰描写。宋玉之《九辩》已具有此倾向,《文选》所载之五篇,即由《九辩》过渡而完成赋之形式,舍人所谓『宋玉《风》《钓》,爰锡名号』,又曰『宋发夸谈,实始淫丽』是也。」

〔三〕 《校证》:「『菟园』原作『兔园』,唐写本、元本、……及《御览》、《玉海》俱作『菟园』。案《古文苑》载枚氏此文正作『菟园』,《比兴》篇亦作『菟园』,今据改。」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语,下注云:「见《古文苑》、《艺文类聚》。」

      黄注:「《汉书》:枚乘,字叔。游梁,梁客皆善属词赋,乘又高。菟园,苑名。《赋苑》有枚乘《菟园赋》。」

      《校释》:「枚乘《菟园》,今存残文,复多讹夺,不易句读。然词致检炼,铸语新奇,尚循览可得,故曰『举要以会新』。」

〔四〕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甚众,侈靡过其实。」

      《西京杂记》卷二:「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跃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又卷三:「司马长卿,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又:「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程廷祚《骚赋论(中)》:「《子虚》《上林》,总众类而不厌其繁,会群采而不流于靡,高文绝艳,其宋玉之流亚乎?」

      《校释》:「相如《子虚》《上林》,实为一篇。前篇以子虚夸楚王游猎之盛,故以《子虚》为名,先叙云梦之山、之土、之石,复从其东、南、西、北,分写四节,而南、西、北三节之中,又用高埤、中外、上下,带叙其草木、鸟兽、鳞甲之属,文辞已极繁富矣。其写畋猎一段,既分猎走兽、弋飞鸟、网钓水族三节详写,于一二节之间,复插入美女一节,亦极其绚烂。下篇言天子之上林,文尤闳博。其中写上林所在一段,先写水势、水族、水中珍异、水鸟,次写山之林木、阜陵、香草、走兽,已包含极富,而写上林之宫室、美玉、嘉果、茂木,以及林中之兽,其奇瑰又与前异;其写天子之出猎之事一段,中间如所搏之兽,所弋之禽,皆珍奇之类,较前赋又不同;至其后叙置酒张乐,以及声色之娱,尤极夸张之致,故曰『繁类以成艳』。」

〔五〕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西京杂记》卷六:「长沙俗以鵩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鵩鸟赋》,齐生死,等荣辱,以遣忧累焉。」

      《比兴》篇:「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缠。』此以物比理者也。」《事类》篇:「唯贾谊《鵩赋》,始用《
鹖冠》之说。」

      纪评:「《鵩赋》为谈理之始。」

      《艺概赋概》:「《鵩赋》为赋之变体,即其体而通之,凡能为子书者,于赋皆足自成一家。」又:「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相如得其文,虽涂径各分,而无庸轩轾也。……贾生之赋志胜才,相如之赋才胜志。」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贾生《鵩赋》,旨贯天人,入神致用,其言中,其事隐,撷道家之菁英,约儒家之正谊,其源出于《易经》。」

      《校释》:「贾谊《鵩鸟》,……通篇大旨,在以道家齐物之理,自慰远谪之情。故曰『致辨于情理』。」

〔六〕 范注:「《汉书王褒传》:『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为谏大夫。……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文选》有《洞箫赋》,……其篇末乱辞结句云:『连延骆驿,变无穷兮。』彦和穷变二字所本。」

      《才略》篇:「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

      《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子渊之赋《洞箫》,马融之赋《长笛》,咸洞明乐理,则亦音乐之妙论也。」

      《校释》:「子渊《洞箫》,……首叙箫材所出之地,次叙制器审声之巧,皆题前之文也。次写度曲之时,音随曲异,故以『巨音』、『妙声』、『武声』、『仁声』分写,复从声之感人动物处形容其微妙,已能曲尽题旨。而乱辞又总理一篇之意,悉从箫声着笔。故曰『穷变于声貌』。」

〔七〕 《后汉书班固传》:「(固)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

      何义门云:「昭明选赋,独冠《两都》,以兼扬马之长,义正而事实也。擘分宾主,堂堂正正之格。」(《评注昭明文选》)

      「明绚以雅赡」谓风格鲜明绚烂而典雅繁富,明绚偏于辞句方面,雅赡偏于内容方面。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班固《两都》,诵德铭勋,从雍揄扬,事核理举,颂扬休明,远则相如之《封禅》,近师子云之《羽猎》,其源出于《书经》。」

      《校释》:「孟坚《两都》,……上篇首段总列西都之形势,次写前汉增饰之闳丽,因继以城池市廛之广,士女豪侠之众,与夫郊原冠盖之盛,货殖之富,……再次写畿内之繁庶,则自山林原隰之饶沃,水利漕运之宜便皆具焉;再次写宫馆之壮丽,……再次写田猎之盛,宴饮之娱,游观之乐……。下篇以……明帝之增修洛京,皆合于法度,故于制度典礼,言之特详,其搜狩则顺时讲武也,其行幸则修祀崇礼也,其饮宴则王会燕享也,而劝农兴学,崇俭抑侈,莫非王政之要,……非精熟一代典章制度者,不能为之,此舍人所谓『
雅赡』也。」

〔八〕 「发」字,唐写本、《御览》、元刻本作「拔」。《校注》:「按作『拔』是。……六朝习用『拔』字,如《晋书文苑袁宏传》『辞又藻拔』,《梁书文学上庾肩吾传》『谢客吐言天拔』……是也。」

      《后汉书张衡传》:「张衡,字平子。……永元中,……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

      《晋书左思传》:「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才略》篇:「张衡通赡。」《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陆厥《与沈约书》:「平子恢富,《羽猎》累于凭虚。」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二》:「足与《两都》抗衡者,良为平子之《二京》。东汉自光武及和帝,均都洛阳,西都父老颇怀怨望。故孟坚作《两都赋》,归美东都,以建武为发端,详叙永平(明帝年号)制度之美,力与西都穷奢极侈之事相反,以坚和帝西迁之心,虽颂扬,实寓讽谏。平子之叙西京,尤侈靡无艺:首述离宫之妍华,次及太液之三山,又次及于水嬉猎兽,杂陈百戏;百戏不已,又叙其微行,及歌舞靡曼之态,纵恣极矣。一转入东京,则全以典礼胜奢侈。班、张二子,皆抑西而伸东,以二子均主居东者也。左思仍之,故《三都》之赋,力排吴、蜀,中间贯串全魏故实,语至堂皇,以魏都中原,晋武受禅,即在于邺,此亦班、张二子之旨。」

      《校释》:「《二京》虽步趋孟坚,而《西京》盛举荒靡,讽意尤切,故曰『迅拔』;《东京》铺排典制,辞意渊深,故曰『宏富』。」「迅拔」,《斟诠》直解为(文情)「迅疾拔卓」

〔九〕 《校证》:「『伟』原作『玮』,据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伟』。」按「深玮」之「玮」,乃据原赋「游观屈奇瑰玮」而来,不必误。「玮」,深奇。

      《汉书扬雄传》:「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为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能)为,党鬼神可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体性》篇:「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两汉而下,作者继起,独贾生以命世之才,俯就骚律,非一时诸人所及。他如相如长于叙事,而或昧于情;扬雄长于说理,而或略于辞。至于班固,辞理俱矣。若是者何?凡以不发乎情耳。然《上林》《甘泉》,极其铺张,而终归于讽谏,而风之义未泯。《两都》等赋,极其眩曜,终折以法度,而《雅》《颂》之义未泯。……故虽词人之赋,而君子独有取焉,以其为古赋之流也。」

      《骚赋论(中)》:「《甘泉》深伟,庙堂之鸿章也。」

      《校释》:「子云……赋《甘泉》,以讽谏为主;又多识奇字,喜沈思,故其文前半叙甘泉宫室,后半写郊祀典礼,铸词用字,皆渊深而奇伟,故曰『构深玮之风』。」

〔一○〕《后汉书文苑传王逸传》:「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

      《才略》篇:「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

      《校注》:「宋刘沆《谢启》:『对灵光之殿,难含飞动之词。』(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四《记文》。)遣辞即出于此……(沈佺期《祭李侍御文》有『思含飞动』语)。」

      《校释》:「文考《灵光》,专赋宫殿,篇中凡阶堂壁柱,扉室房序,栌枅栭牚,以及栋窗之雕刻,榱楣之绘画,一一铺写,皆能得营造之精意,读之觉鸟革翚飞之状如在目前。故曰『含飞动之势』。又此文既以摹略物象为主,故用字铸词,亦能曲尽其妙,与子云之作,可以比观。惟子云《甘泉》为赋典礼之先型,文考《灵光》则赋宫殿之极则;赋典礼故以『深玮』为宜,赋宫殿则贵有『飞动』之势。双举两家,可见其同,各谥二字,足表其异,舍人评骘之精若此。」

〔一一〕《艺概赋概》:「古者辞与赋通称。《史记司马相如传》言:『景帝不好辞赋。』《汉书扬雄传》:『赋莫深于《离骚》,辞莫丽于相如。』则辞亦为赋,赋亦为辞,明甚。」

      冯舒校本「英杰」原作「流」,校云:「流,《御》英杰。」元刻本作「流」,沈岩录何校本「流」字改「英杰」。

      《校注》:「按『流』字过于空泛,当以作『英杰』为是。《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彼言为『伟』,此言为『英杰』,其义无异也。《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而词赋之英杰也。』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唐写本、文溯本作『英杰』,不误。《御览》、《类要》、《玉海》、《小学绀珠》四引,亦并作『英杰』。」

      《三都赋序》:「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毫纤之内,并充车联驷,不足以载,广夏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有文,蔚尔麟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

      王应麟《小学绀珠》卷四艺文类《辞赋十家》:「荀卿、宋玉、枚乘《兔园》、相如《上林》、贾谊《鵩鸟》、子渊《洞箫》、孟坚《两都》、张衡《二京》、子云《甘泉》、延寿《灵光》。原注:『《文心雕龙》:凡此十家,辞赋之英杰。』」

      以上为周末及两汉之代表作家。刘勰在评论两汉的代表作品时,指出了这些赋的风格特点,这就是《序志》篇所谓「选文以定篇」。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一〕;伟长博通,时逢壮采〔二〕;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三〕;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四〕;景纯绮巧,缛理有余〔五〕;彦伯梗概,情韵不匮〔六〕;亦魏晋之赋首也。

〔一〕 《三国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范注:「发端,唐写本作发篇,是。严可均《全后汉文》辑粲赋有《大暑》、《游海》、《浮淮》、《闲邪》、《出妇》、《思友》、《寡妇》、《初征》、《登楼》、《羽猎》、《酒》、《
神女》、《槐树》等赋,虽颇残缺,然篇率遒短,故彦和云然。」按「发端」亦可通。《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团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曹丕《与元城令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过也。」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视仲宣集《述征》《登楼》,前即甚佳,其余平平,不得言情处。」(《陆清河集》)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

〔二〕 《魏志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

      《札记》:「徐干赋,《典论》所称《玄猿》、《漏卮》、《团扇》、《橘赋》四篇,并皆不存,所存赋无一完者。惟《齐都赋》一篇,多见征引,劣能窥其体势耳。」

      《斟诠》:「《全后汉文》辑徐干赋有《齐都》、《西征》、《序征》、《哀别》、《冠》、《团扇》、《车渠》、《》等赋,皆残阙太甚,而识辨辞雄,殆彦和所谓『博通』『壮采』者欤?」

      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

      《才略》篇:「徐干以赋论标美。」

〔三〕 《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司空张华见而叹曰:『
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晋书潘岳传》谓岳「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善其事」。

      范注:「策勋鸿规谓潘岳作《藉田赋》,左思作《三都赋》。《文选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泰始四年正月丁亥,世祖初藉于千亩,司空掾潘岳作《藉田颂》也。』注又曰:『《
藉田》《西征》咸有旧注。』是岳赋以此二篇为最巨制,故独有旧注。《藉田》尤关国家典制,彦和意即指此。」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东汉以来,词赋虽逞丽词,左思《三都》矫之,悉以征实为主。」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及潘岳之徒为之,《藉田》一赋,义典言弘,亦典、诰之遗音也。」

      《斟诠》:「策勋,书勋劳于简策。《左氏》桓公二年《传》:『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杜注:『既饮置爵,则书勋劳于策,言速纪有功也。』鸿规,谓伟大谋度。」

〔四〕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晋书文苑成公绥传》:「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文选》录成公绥《啸赋》。

      「底」,引致。《左传》昭公元年:「底禄以德。」注:「底,致也。」阮元谓经典中当「致」讲的底,皆应作「厎」,之尔切。《尚书禹贡》:「覃怀底绩。」底绩就是获致成绩。《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远。」

      范注:「案陆机《文赋》言文之流品制作;成公绥《啸赋》言因形创声,随事造曲;殆彦和所谓『底绩于流制』者欤?」「
流制」,谓流行制作。

〔五〕 《晋书郭璞传》:「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

      《世说文学》篇引《郭璞别传》:「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其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文选江赋》注引《晋中兴书》曰:「璞以中兴,王宅江外,乃着《江赋》,述川渎之美。」

      范注:「彦和称景纯缛理有余,缛谓文藻粲丽,理则如《江赋》『忽忘夕而宵归,咏《采菱》以叩舷;傲自足于一讴,寻风波以穷年』之类。」

      王金凌:「《江赋》一篇,述川渎之美,举凡岸石之嵯峨,波涛之崩骇,水物之怪奇,羽族之繁类,莫不穷极描摹,令人目不暇观,叹为绝景。而此赋之所以为绮,亦在景物造形之瑰伟与鲜丽。」

      《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六〕 《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札记》:「
袁宏赋存者亦无完篇。《晋书文苑传》曰:宏有逸才,文章绝美,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流。……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校注》:「按本段评论赋家,皆举其名篇而言;此二句所指,疑为宏之《北征赋》。……『梗概』应与《时序》篇『梗概多气』之『梗概』同,犹言慷慨也。」范注谓:「《东征赋》述名臣功业,皆略举大概,故云『彦伯梗概』。」似有未安。

      《世说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字,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注:「《晋阳秋》曰:宏尝与王珣、伏滔同侍温坐,温令滔续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云,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滔乃云:得益写一句或当小胜。桓公语宏;卿试思益之。宏应声而益,王伏称善。」即所谓「情韵不匮」也。

      《注订》:「此节称十家为英杰,仲宣以下为赋首者,概见轩轾之分也。惟太冲、安仁虽后于延寿,实接踵扬马,彦和立意,盖遵时取论,用着沿革而已。至以雅赡论孟坚,宏富论平子,为简当之至,其余系语,各依其份,亦不易之言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先秦两汉以至魏晋辞赋中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一〕,故词必巧丽〔二〕。丽词雅义,符采相胜〔三〕,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四〕,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五〕。此立赋之大体也〔六〕。

〔一〕 「登高」承上文「登高能赋」而言。「情观」之「观」,唐写本作「睹」。

〔二〕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

      《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情形于辞,则丽而可观;辞合于理,则则而可法。使读之者有兴起之妙趣,有咏歌之遗音,扬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者是已。此赋之本义也。」

      「义」就是内容,「义必明雅」就是说内容必须鲜明雅正。换言之,作赋时,首先要明确这篇赋的思想感情是由什么事物引起的,而且在赋里表现的内容应当是鲜明正确的,不应当由淫邪的事物所引起。这是就「写志」来说的。「物以情观,则词必巧丽」,是就「体物」来说的。赋在描写外物的时候,不是平板地进行描写。赋家观察外物,是通过情感来进行观察的,因此他所用的文词,必然具有感情色采,而表现得精巧华丽。

〔三〕 《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逵注:「符采,玉之横文也。」「符采」,盖指玉之纹理光采,借指作品的感情色彩和文采。「相胜」,谓相称。

      《艺概赋概》:「赋,辞欲丽,迹也;义欲雅,心也。『丽辞雅义』,见《文心雕龙诠赋》。前此,《扬雄传》云:『
司马相如作赋甚宏丽温雅。』《法言》云:『诗人之赋丽以则。』『
则』与『雅』无异旨也。」

      又:「古人赋诗与后世作赋,事异而意同。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讽谏,《周语》『瞍赋蒙诵』是也;一以言志,《左传》赵孟曰『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韩宣子曰『二三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是也。言志讽谏,非雅丽何以善之?」

〔四〕 「组织」,丝麻之属,分析经纬,纵横交贯,以编织成幅,曰组织。「品」指品列,亦可解作品分。

      《札记》:「『组织之品朱紫』二句,本司马相如语意。《西京杂记》(卷二)载相如之词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若赋家之心,控引天地,总揽人物,错综古今,此得之于内,不可得而言传。」

      「着」字,唐写本、《御览》作「差」。《缀补》:「
差犹别也。」说亦可通。

〔五〕 《校证》:「『杂』原作『新』,据唐写本、《御览》改。」

      《校注》:「按作『杂』是。《淮南子本经》篇高注:『杂,糅也。』《广雅释诂一》:『糅,杂也。』此云杂,下云糅,文本相对为谊;若作新,则不伦矣。」「本」,《御览》、《玉海》、《喻林》八八引作「仪」。《国语周语下》:「仪之于民。」韦注:「仪,准也。」谓准则,法度,义亦可通。

      按相如之论与彦和之文,论赋之藻采同而取义有别。彦和意谓:辞赋之体,必先具明雅之义,感物之情,有本有质,而后以巧丽之辞附之。而相如之言则谓赋内贵乎网罗宏富,其外则以经纬纂组、宫商谐协为极则。惟以事类之宏富与词句之整饬为主,而未涉及赋之本质。在刘勰看来,「雅义」是根本,丽词是末节。无论词藻如何华丽,都不应埋没赋之本质。这所谓「本质」,即是要有「风轨」,要起劝戒作用。

〔六〕 「大体」,指对某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者对某体的风格要求。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然则学古者奈何?曰:发乎情,止乎礼义。其赋古也,则于古有怀;其赋今也,则于今有感;其赋事也,则于事有触;其赋物也,则于物有况。以乐而赋,则读者跃然而喜;以怨而赋,则读者愀然以吁;以怒而赋,则令人欲按剑而起;以哀而赋,则令人欲掩袂而泣。动荡乎天机,感发乎人心,而兼出于六义,然后得赋之正体,合赋之本义。」这里是强调赋之本质,但在刘勰看来,要使「雅义」在作品中充分地体现出来,还必须具有相应的完美艺术形式,这犹如一幅织锦,一幅图画,材料质地虽好,如无朱紫玄黄等颜色的调配,终究不能算是艺术品。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一〕,愈惑体要〔二〕,遂使繁华损枝〔三〕,膏腴害骨〔四〕,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五〕,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六〕。

〔一〕 黄注:「桓谭《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善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首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

      《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二〕 「体要」,谓大体与纲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在《文心雕龙》里,「体要」有时也作「大体」或「大要」,都是一个意思。在这篇里,「体要」就是指的「大体」。

〔三〕 《补注》:「《战国策秦策》:『木实繁者披其枝。』」

〔四〕 《风骨》篇:「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五〕 《奏启》篇:「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是「风轨」犹风范。

      皇甫谧《三都赋序》:「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将以纽之王教,本乎劝戒也。」

      《论衡谴告》篇:「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

〔六〕 《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西汉学童必习秦书八体,虫书、刻符是其中的两体,纤巧难工。以喻作赋绘景状物,与雕刻虫书、篆写刻符相似,都是童子所习的小技。「雾縠」,言锦绣,以比文章之浮华而无实用者。

      以上是说那些舍本逐末的人,蔑视而遗弃本质。他们虽然读了上千篇的赋,对于作赋的要领(包括风格要求)越来越弄不清楚。这样铺陈辞采的结果,好象大量的花朵压损了花枝;大量的肥油反而有害于骨体。在风范品德方面没有什么可贵之处,对于劝戒也没有帮助。这样的赋就成了雕虫小技,没有什么价值了。

      范注:「李调元《赋话》云:『邺中小赋,古意尚存。齐梁人为之,琢句愈秀,结字愈新,而去古亦愈远。沈休文《桐赋》喧密叶于凤晨,宿高枝于鸾暮,即古变为律之渐矣。』齐梁文人,竞尚藻艳,淫辞害义,观戒莫闻。」

      第四段讲作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就是《序志》篇所谓「敷理以举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一〕。写物图貌,蔚似雕画〔二〕。抑滞必扬,言旷无隘〔三〕。风归丽则〔四〕,辞翦荑稗〔五〕。

〔一〕 「分歧异派」,唐写本作「异流分派」。

      纪评:「此分歧异派,非指赋与诗分,乃指京殿一段、草区一段言之,而其说仍侧注小赋一边。」

      《斟诠》谓「异流分派」,「言赋为六义之附庸,其体裁导源于诗,而屈偏写志,宋宗铺采,同源而异流,荀则兼综咏物说理,陆贾则主博辨骋辞,一致而分派;后之词人,顺流而作,或为京殿苑猎之长篇巨制,或为草区禽族之小型短品,采姿翻新,未可一概论也。」

〔二〕 《后汉书文苑传》:「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这里讲「蔚似雕画」是专对赋而言,和「非雕非蔚」的观点稍有区别。

      《艺概赋概》:「戴安道画《南都赋》,范宣叹为有益。知画中有赋,即可知赋中宜有画矣。」《斟诠》:「论其描写景物,图模形貌,文采郁茂,有似雕刻绘画之美。」

〔三〕 《校证》:「『抑』原作『』,据唐写本改。『旷』原作『庸』,唐写本作『旷』。孙人和曰:『陆士衡《文赋》云:言旷者无隘。此彦和所本。』……今据改。」按《文赋》原文为「言穷者无隘,论达者为旷」。

      《校注》:「赋主于铺张扬厉,故曰:『抑滞必扬,言旷无隘。』」《斟诠》:谓作赋「言语放旷,文思自可通畅无阻」。

〔四〕 《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

〔五〕 「荑」原作「美」。《札记》:「美当作荑。《孟子告子上》:『不如荑稗。』荑与蕛通。」按唐写本作稊。「稊」,草名,似稗,亦作蕛。《尔雅》郭注:「蕛似稗,布地生秽草。」

      元祝尧《古赋辨体》卷三《两汉体上》:「骚人之赋与诗人之赋虽异,然犹有古诗之义,辞虽丽而义可则。……词人之赋,……辞极丽而过淫伤已。诗人所赋,固以吟咏情性也;骚人所赋,有古诗之义者,亦以其发乎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于辞,其辞不自知而合于理。情形于辞,故丽而可观;辞合于理,故则而可法。然其丽而可观,虽若出于辞,而实出于情;其则而可法,虽若出于理,而实出于辞。……或失之于情,尚辞而不尚意,则无兴起之妙,而于则乎何有?……又或失之于辞,尚理而不尚辞,则无咏歌之遗,而于丽乎何有?……二十五篇之《骚》,莫非发乎情者,……所以其辞也丽,其理也则。……汉兴,赋家专取……骚中赡丽之辞以为辞,……若情若理,有不暇及。故其为丽已异乎《风》《骚》之丽,而则之与淫遂判矣。……心乎古赋者,诚当祖《骚》而宗汉,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则庶不失古赋之本义云。」

      梁章巨《退庵论文》(《文学津梁》本):「王惕甫有《读赋卮言》一卷,自导源至总指,凡分十六段,自序谓上下源流,考镜得失,略仿东莞《雕龙》之例,盖近人之善言赋,无有过于是书者。」

  颂赞 第九
  范注:「赞应作赞,说见《征圣》篇。」《释名释言语》:「
颂,容也,叙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又《释典艺》:「称颂成功谓之颂。」又:「称人之美曰赞。赞,纂也,纂集其美而叙之也。」

  《文章流别论》:「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勋立而铭着,嘉美终而诔集。……《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称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庙,告于鬼神。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

  《札记》:「以今考之,诵其本谊(义),『颂』为借字,而形容颂美,又缘字后起之谊也。……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美功德。至于后世,二义俱行。」

  《校释》:「《说文》曰:『诵,讽也。』『颂,貌也。』诵之与颂,其义迥别。康成注《诗》《礼》,皆以美盛德之形容者为颂,古无以刺过之诗为颂者。是以彦和论颂,谓『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惟诵之为用,止于讽诵,故其为体,得兼美刺。家父之诵,诵之刺也,吉甫则美诵矣,其显证也。然诵、颂二名,声近通用,经典多有。后人多闻颂为诗篇之异体,鲜知诵亦乐章之别称,遂习而不察也。」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下)》(刘申叔遗说,罗常培笔述,《国文月刊》一卷十期):「赞之一体,三代时本与颂殊途,至东汉以后,界囿渐泯。考其起源,实不相谋。赞之训诂:(一)明也;(二)助也。本义惟此而已。文之主赞明者,当推孔子作《十翼》以赞《周易》为最古;乃知赞者,盖将一书之旨为之融会贯通以明之者也。及班孟坚作《汉书》,于志、表、纪、传之后,缀以『赞曰』云云,皆就其前之所纪,贯串首尾,加以论断,亦与此旨弗悖。由是以推,东汉以前,赞与颂之为二体甚明。即就形式言,颂必有韵,而赞则可有韵亦可无韵也(《汉书》之赞皆无韵)。

  「逮及后世,以赞为赞美之义,遂与古训相乖。不知《汉书》纪、传所载,非尽贤哲,而孟坚篇必有赞,岂皆有褒无贬,有美无刺乎?(如吴王濞传亦有赞)盖总举一篇大意,助本文而明之耳。正以见其不失古义也。

  「至范蔚宗《后汉书》,乃以孟坚之传为论(无韵),而以叙传中述某某第几为赞(四言有韵)。《文选》因名之为述赞,别立一类。夫以《汉书》本文祇称为述者,而《后汉书》易名之曰赞。即此可以明两汉与六朝区分文体之不同之点矣。

  「东汉,郑康成有《尚书赞》,叙《尚书》之源流;文亦散行,有类于后世之序。而汉碑中多有四言韵文而称为序者,又实即后世之所谓赞体。且古常以序赞并称,故知赞之与序实源出一途。至如后之以赞颂相近,盖就变体以言,非其本也。然自东汉以后,颂与赞已不甚分别矣。彦和于赞之本源,考之犹有未精,因附益之于此。」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一〕。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二〕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三〕。自商已下〔四〕,文理允备〔五〕。

〔一〕 范注:「四始见《宗经》篇。郑玄《周颂谱》:『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颂声乃作。』正义:『此解名之为颂之意。颂之言容,歌成功之容状也。』」

      《诗大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正义引郑玄答张逸云:「《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正义又云:「诗之至者,诗理至极,尽于此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下注:「朱文公曰:颂、容古字通。」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上)》(《国文月刊》,一卷九期):「郑康成以容为包容之义,故《诗谱》云:『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周颂谱》)与《诗序》不合。今案《说文》:『颂,貌也。』则仍当从《诗序》形容之义。」

      《周礼太师》郑注曰:「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孙诒让云:「颂、诵、容并声近义通。」

      《文镜秘府论六义》:「六曰颂。王曰:『颂者,赞也,赞叹其功,谓之颂也。』」

〔三〕 梅注:「咸墨,帝喾臣。帝命咸作《九韶》、《六列》、《
六英》。」《左庵文论》:「彦和以咸墨(当依唐写本作咸黑)之颂为最古,今考《庄子》谓,黄帝张乐洞庭,有焱氏作颂(见《天运》篇)。当又在前。又,《古诗纪》引有黄帝时之《衮龙颂》,谓见《
史记乐书》。案《史记》无此文,第见于晋王嘉《拾遗记》,真伪尚不可定。」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帝喾命咸黑(《玉海》一○三引《吕氏春秋》作咸墨。)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乃命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毕沅校云:「《招》、《列》、《英》至此始见,故诱于此下注,则上乃衍文明矣。」范注:「按《困学纪闻》四:『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然则《九招》作于帝喾之时,舜修而用之。』『
墨』,唐写本作黑;『韶』,唐写本作招。是。」《校注》:「按作『咸黑』是。咸黑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古乐志》亦云:『
古之善歌者有咸黑。』(《御览》卷五七三引)」又:「按作『招』与《吕氏春秋古乐》篇合,……当据改。」

〔四〕 《校注》:「『商』下唐写本有『颂』字。按有『颂』字,语意始明。《御览》、《唐类函》引,亦并有之。」按《唐类函》作「自《商颂》以下,文理克备。」《玉海》卷六十引作「自商以下」。其实《商颂》亦宋人歌其先祖之诗,非殷商时之作。

      《考异》:「此言自商以下之文理允备,非专指颂而言,故下文列举风、雅、颂各体也。唐写本『颂』字衍。」

〔五〕 《商颂谱》:「问:周太师何由得《商颂》?曰:周用六代之乐,故有之。」正义:「自夏以上,周人亦存其乐,而得无其诗者,或本自不作,或有而灭亡故也。」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诗》有六义,六曰颂。《庄子》曰:『黄帝张《咸池》之乐,有猋氏为颂。』《文心雕龙》曰:『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商周及鲁皆有颂,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诏策》:「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奏启》:「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谓文辞条理。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一〕,风正四方谓之雅〔二〕,雅容告神谓之颂〔三〕。风雅序人,故事兼变正〔四〕,颂主告神,故义必纯美〔五〕。

〔一〕 《论语颜渊》:「草上之风必偃。」这是说风吹草倒,旧用以比喻教化的普及。《晋书潘尼传》《释奠颂》:「学犹莳苗,化若偃草。」《诗大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二〕 《诗大序》正义:「诗人总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道说天下之事,发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施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风正四方」,意谓以风匡正四方。

〔三〕 《校证》:「『雅容告神谓之颂』,原作『容告神明谓之颂』,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斟诠》:「彦和开宗明义云:『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又曰:『雅容告神谓之颂。』此据《诗大序》立说,与《释名》所谓『颂,容也,序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及『称颂成功谓之颂』如出一辙。」又:「案《渊鉴类函》一九九引『雅容』作『雍容』。」「雅容告神」,谓以雍雅之仪容昭告神明。

〔四〕 《校证》:「原无『故』字,据唐写本、《御览》补。又《
御览》『兼』作『资』。」《校注》:「《御览》、《唐类函》引,亦有两『故』字,与唐写本合。」《诗大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变」,指的是时世由盛变衰,政教纲纪大坏。郑玄《
诗谱序》:「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在《国风》中,《邶风》以下十三国风为变风,但《豳风》有描写西周初期周公东征的事;《大雅》中《民劳》以后的诗、《小雅》中《六月》以后的诗为变雅,但其中也有赞扬美政的。马瑞辰以为正变以政教得失而分,而不以时间为界。

〔五〕 《玉海》卷六十引,此二句下注云:「《流别论》曰:『颂,诗之美者也。』」《左庵文论》:「颂之本源盖出于《诗》。六义四始,颂并厕焉。《诗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斯其涵义,第一重美。彦和云:『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是风雅可有美刺,颂则有美无刺也。其次重形容。《说文》:『颂,貌也。』(即形容之容字,『容』本为包容之义,与形容之义无涉。)古代诗歌皆可入乐。乐者,兼备歌舞;故形容盛德,必舞与声相应以方物之也。又次重告于神明。颂之最古者,推《商颂》五篇,其词率皆祭祀祖宗所用。即《周颂》三十余篇,非祭祀天神地祇,即为祭宗庙之文。是知告于神明乃颂之正宗也。逮及《鲁颂》,多美僖公,不皆祭神之词,是颂体之渐变。两汉以降,但美盛德,兼及品物,非必为告神之乐章矣。」

      曹学佺批:「颂亦本于风雅,故挚虞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
      总以上,纪评曰:「此颂之本始。」

鲁以公旦次编,商以前王追录〔一〕,斯乃宗庙之正歌〔二〕,非燕飨之常咏也〔三〕。《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四〕;哲人之颂,规式存焉〔五〕。

〔一〕 《训故》:「《诗》传:成王赐鲁天子之礼乐,以祀周公,故有《鲁颂》。《诗商颂玄鸟》,祭祀宗庙之乐,而曰『天命玄鸟』,又曰『奄有九有』,是追叙商王之所由生,以及有天下之初也。」按此二句梅本、黄本俱作「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此据唐写本及《御览》改。

      黄注:「《诗序》:《商颂那》,祀成汤也;《烈祖》,祝中宗也;《玄鸟》,祀高宗也;《长发》,大禘也;《殷武》,祝高宗也。皆前代祭祀宗庙之乐。」范注:「郑玄《鲁颂谱》:『
初,成王以周公有太平制典法之勋,命鲁郊祭天三望,如天子之礼(
此据《礼记明堂位》文);故孔子录其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又《商颂谱》:『宋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以祀其先王(郑说本《鲁语》)。孔子录诗之时,唯得此五篇而已。』」

      《鲁颂谱》正义:「《明堂位》云:『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是成王命鲁之郊天也。……由命鲁得郊天,用天子礼,同于王者之后,故孔子亦录取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也。王者之后而有颂者,正谓宋有《商颂》,解《鲁颂》所以得与《商颂》同称颂之意也。」「鲁以公旦次编」意谓鲁以成王赏赐天子礼乐以祀周公,故其颂《駉》、《有駜》等四篇,得紧次编列于《周颂》之后。

〔二〕 唐写本「正歌」作「政哥」。《左庵文论》:「此语义殊未备,因告于神明,括有郊祀天地社稷宗庙而言;非仅限于宗庙也。」

〔三〕 《校注》:「『燕飨』,唐写本作『飨燕』……按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飨燕』,与唐写本合。」

      《校证》:「《御览》、《玉海》『常』作『恒』。」按《玉海》六十于「非飨燕之恒咏也」句下注云:「《商颂》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鲁颂》咏僖公功德,纔如变风之美者耳,又与《商颂》异。」

〔四〕 唐写本「制」作「制」。《国语周语上》:「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韦昭注:「文公,周公旦之谥也。颂,《时迈》之诗也。武王既伐纣,周公为作此诗,巡守告祭之乐歌也。」《左庵文论》:「《国语》引《时迈》,谓为周文公之颂(《周语上》)。彦和之言,盖本于此。」

      范注:「《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正义》曰:『宣十二年《左传》云,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明此篇武王事也。《国语》称周公之颂曰「载戢干戈」,明此诗周公作也。』」

〔五〕 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一〕;晋舆之称原田〔二〕,鲁民之刺裘s〔三〕,直言不咏〔四〕,短辞以讽,丘明、子高,并谓为颂〔五〕,斯则野颂之变体〔六〕,浸被乎人事矣〔七〕。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二〕 《训故》:「《春秋左传》:晋侯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杜注:「高平曰原,喻晋军美盛,若原田之草每每然,可以谋立新功,不足念旧惠也。」「每每」,同膴膴,肥美貌。

〔三〕 梅注:「《吕氏春秋》曰:『孔子始用于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x,投之无戾。x而麛裘,投之无邮。』」「鹥」,人名也。「麛」,鹿子也,其皮以为裘,加裼衣以朝君。「投」,弃也。「
戾」、「邮」,皆罪也。按此见《乐成》篇。唐写本「s」作「x」。《斟诠》:「x,《释名》训蔽膝;s,《诗小雅》毛传训容刀。字本有别,惟《集韵》谓『s』为『x』之或字。」

〔四〕 「直言不咏」,唐本作「直不言咏」。《考异》:「直言与下句短辞相偶,唐写本笔倒,误。」

〔五〕 《训故》:「此子顺述孔子之事,非子高也。子高,孔穿之字。」

      范注:「《孔丛子陈士义》篇: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并谓为颂」原作「并谍为诵」。《校释》:「『
谍』疑『谓』误。『诵』应从唐写本作『颂』。」

〔六〕 《校证》:「『颂』原作『诵』,据唐写本改。」

〔七〕 唐写本「乎」作「于」,应据改。

      总以上,纪评:「此颂之渐变。」《左庵文论》:「『
夫民各有心』至『浸被乎人事矣』。此节彦和羼诵于颂,实为失考。案《说文》:『诵,讽也。』与颂义别。如所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舆人之诵,及《孔丛子》载鲁人谤诵孔子之词(见《陈士义》篇),并皆百姓之歌谣;乃讽诵之诵,而非风、雅、颂之颂。」

      《斟诠》直解为「是则民间口头之协韵之诵语,乃颂之变体,而颂体由原本告祭宗庙之舞乐,亦渐进加诸人事矣。」

      《校释》:「舍人此篇,辨章颂之源流,乃举『原田』『裘s』,皆谓之颂。考原田、裘s,本属诵体,故美刺可用。若果是颂,则斯体之讹,不自后代矣。惟今本此文『为颂』、『野颂』皆作『诵』字,与唐写本异。疑后人据《左传》《吕览》改舍人之文。细绎此段文章,舍人原本固是『颂』字,岂当时传写《左传》《吕览》有作『颂』者,舍人因据以入文,又于诵、颂通用之故,有所未照?是以文意不免小疵。然『末代讹体』之论,实为不刊之言,因为辨正之如此。」

及三闾《橘颂》〔一〕,情采芬芳〔二〕,比类寓意〔三〕,又覃及细物矣〔四〕。

〔一〕 梅注:「三闾,即屈原,掌王族昭、屈、景三姓,故曰三闾。」何焯批云:「《橘颂》乃赋也。」

      黄注:「《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着《九章》,内一篇曰《橘颂》。」

      范注:「《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橘颂》即《橘诵》,亦即《橘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

〔二〕 《校证》:「唐写本『情采』作『辞采』。」斯波六郎:「
作『辞采』者是。此句专谓形式。」

〔三〕 《楚辞集注》:「旧说: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徙是也。篇内意皆放此。」《校证》:「《御览》『寓意』作『属兴』。」屈原用橘来自比,如「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四〕 此句唐写本作「乃覃及乎细物矣」。范注:「覃,延也。」《楚辞通释》:「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左庵文论》:「『及三闾《橘颂》』至『又覃及细物矣』。此节推论颂体之渐变。颂之本源,用于容告神明;降及战国,称美物类者,亦可称为颂。议其正变,则《汉书礼乐志》之《郊祀歌》及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皆以祭神为主,与《商颂》、《周颂》相同,实为颂之正宗。至于屈平《九章》之《橘颂》,美及细物,乃颂之变体矣。汉魏之际,此类最多。如《菊花颂》等篇,与三代之颂殊途,然亦颂之一体。盖虽非述德告神,而与『美』之旨弗悖焉。三代之时,赋颂二体,皆诗之附庸;自兹而后,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为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一〕;汉之惠景〔二〕,亦有述容〔三〕;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四〕。

〔一〕 唐写本「于」作「乎」。《玉海》卷六十引此文,注云:「
见《史记》。」黄注:「《史记》:秦始皇者名政,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札记》:「《史记》载泰山、琅琊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文凡六篇,独不载邹峄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韵,其后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而三韵辄易,清音渊渊,如出金石,说者以为创体,而不知远效秦文也。」范注引严可均《全秦文》曰:「案秦刻石三句为韵,唯《琅琊台》二句为韵,皆李斯之辞。」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琊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琊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又:「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又:「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论衡须颂》篇:「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琅琊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

      《左庵文论》:「秦之刻石,与三代之颂不同。颂之音节虽无可考,然三代之诗皆可入乐,颂为诗之一体,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则恐皆不能谱入乐章。故三代而后,颂与诗分,此其大变迁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本文于本句下注云:「李思《孝景帝颂》十五篇。」

〔三〕 范注:「《汉书艺文志》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案彦和之意,以孝惠短祚,景帝崇黄老,不喜文学;然《郊祀志》(
按应为《礼乐志》)尚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以尊太宗庙。』故云亦有述容也。」《安世乐》、《昭德舞》,是惠帝景帝继述高祖的音乐而成的乐舞,所以称「述容」。《斟诠》:「『亦有述容』云者,正指此颂乐之舞容而言。」

〔四〕 《汉书淮南王安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总以上,纪评:「此颂体之初成。」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一〕,孟坚之序戴侯〔二〕,武仲之美显宗〔三〕,史岑之述熹后〔四〕,或拟《清庙》〔五〕,或范《駉》《那》〔六〕,虽浅深不同〔七〕,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八〕。

〔一〕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见《汉书》。」《文章流别论》:「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黄注:「《赵充国传》:充国字翁孙,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扬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按《赵充国颂》见《汉书赵充国传》、《文选》卷四十七。

      《左庵文论》:「扬雄《赵充国颂》将充国一生战功皆括于内,最为切题。盖作颂以根据事实为主,不宜流于浮泛。如其人功德行事有足称述,则为之作颂,应将其实在之美德或事实之源委确切写出之;若徒作空泛之语,美则美矣,而于形容之义何关乎?」

〔二〕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窦融。」黄注:「《后汉书》:窦融,字周公,光武八年,与大军会高平,封安丰侯,卒谥戴。《文章流别》有班固《安丰戴侯颂》。」文今佚。

      《文章流别论》:「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三〕 武仲,傅毅字。《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傅毅作《
显宗颂》十篇。显宗,东汉明帝庙号。」

      《训故》:「《后汉书》:傅毅与班固贾逵典校秘书,毅追美孝明帝功德最盛,而庙颂未立,乃依《清庙》作《显宗颂》十篇。」按此见《傅毅传》。

      《札记》:「武仲之美显宗并有上颂表,见《文选责躬诗》注,而文皆佚。」范注:「文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得两条。」《文章流别论》:「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四〕 《校证》:「『熹』,……唐写本作『燕』,即『熹』形误。」《玉海》卷六十于此句下注云:「《流别集》及《集林》载史岑《和熹邓后颂》并序。」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注云:岑一字孝山,着《出师颂》。《后汉书》:平望侯刘毅以和熹邓太后有德教,请令史官着《长乐宫圣德颂》。《文章流别》有《和熹邓皇后颂》并序。」

      黄注:「《文选》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显。《文章志》七志并载岑《出师颂》,而《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计莽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曰:『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史岑,明帝时己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字孝山者,当和熹。书典散亡,未详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

      《札记》:「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时,与王莽时谒者史岑字子孝者为二人,见《文选出师颂》注。《和熹颂》今亦佚。」

      《左庵文论》:「傅毅《明帝颂》,史岑《和熹颂》,俱见《全后汉文》。」

      《文选出师颂》李善注:「史岑有二: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李周翰注:「此颂盖后汉安帝舅邓骘出征西羌之颂。」和熹邓后,东汉和帝的皇后。和帝死后,子殇帝立,邓后临朝。殇帝死,安帝立,后仍临朝。后死后,安帝始亲政。和熹是邓后谥号。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即熹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宜令史官着《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帝从之。」

〔五〕 范注:「《周颂清庙》一章,章八句。……无韵。王国维《观堂集林说周颂》篇谓《颂》之声较《风》《雅》为缓,故《风》《雅》有韵而《颂》多无韵。」

      《清庙》,《周颂》之首篇。序云:「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

〔六〕 范注:「《鲁颂駉》四章,章八句。」「《商颂那》一章,二十二句。」

      「《駉》」,《鲁颂》之首篇,序谓「颂僖公也」。「
《那》」,《商颂》之首篇,序谓「祀成汤也」。《文体明辨序说》:「若商之《那》,周之《清庙》诸什,皆以告神,乃颂之正体也。至于《鲁颂駉》、《閟》等篇,则用以颂僖公,而颂之体变矣。后世所作,皆变体也。其词或用散文,或用韵语。」

      傅毅的颂摹仿《清庙》,扬雄的颂当是摹仿《那》,从赞美汉宣帝联系到赞美赵充国。

〔七〕 《校证》:「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浅深』作『深浅』。」《校注》:「『浅深』,唐写本作『深浅』,《御览》引同。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深浅』,未倒。」

〔八〕 《斟诠》直解为「褒美功德,显扬仪容,同为一代之典礼文章,无二致也」。按本篇上文谓「颂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一〕,岂不褒过而谬体哉〔二〕!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三〕,何弄文而失质乎〔四〕!

〔一〕 《校证》:「『西征』原作『西逝』,梅、冯疑『逝』作『
巡』,黄本改『巡』。唐写本作『西征』,今据改。傅毅有《西征颂》,见《御览》三五一引。」

      《校释》:「『西巡』原作『西逝』,朱校改。按傅毅有《西征颂》,当作『征』。」

      《玉海》卷六十引「西征」作「西逝」,又于「变为序引」下注云:「班固、傅毅《窦将车北征颂》,又班固《东巡南巡颂》。」黄注:「《后汉书》:窦宪迁大将军,以傅毅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世。毅所著诗、赋、诔、颂诸作,凡二十八篇。固所著赋、铭、诔、颂诸作,凡四十一篇。」

      《札记》:「班有《窦将军北征颂》、《东巡颂》、《
南巡颂》,傅有《窦将军北征颂》、《西征颂》。班之《北征颂》在《古文苑》。」《斟诠》:「序、引,皆文体名。《论说》篇云:『
序者次事,引者胤辞。』」

〔二〕 唐写本「过」作「通」,误。《左庵文论》:「『西巡』或作『西逝』,误。《艺文类聚》引有傅毅《西巡》、《北巡》、《东巡》诸颂。《后汉书》有班固之勒石《燕然山铭》(见《窦宪传》),即《北征颂》也(按《古文苑》十二、《艺文类聚》九十六均引有班固《车骑将军窦北征颂》)。此二篇之作法相同;序文较长而有韵;颂仅数语;事实皆叙于序中。(《北征颂》用「兮」调仅寥寥五句而已,而序中叙窦宪之事实甚详。《西巡颂》序文与《典引》相近,颂亦甚短。)故彦和以为非颂之正体。然后世亦颇不乏祖述之者,陆士龙、鲍明远皆有此体,是序长颂短之篇,于六朝时亦正多也。」「
褒过」,褒美过实。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
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先写车骑将军窦宪才干德行,次写他统率将士北征,再写他的破敌制胜,再写他的功迹。刘勰认为颂的体例在于歌颂功德,不宜铺叙事实,变为序引,褒美过分而不合于体例。」

〔三〕 《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见本传。」冯舒校云:「『《
上林》』疑作『《东巡》』。」斯波六郎:「《玉烛宝典》三有马融《上林颂》之残句。」《校注》:「按舍人此评,本《文章流别论》。既沿用仲治之语,想必得见季长之文。《玉烛宝典》三引马融《上林颂》曰:『鹑●如烟。』是季长此颂,隋世尚存,故杜氏得征引之也。何能因其颂文久佚,而遽疑作《东巡》耶!」《训故》:「广成,苑名。」

      「马融」,东汉前期经学家、文学家。有集九卷,已亡佚。张溥辑《汉魏六朝原三名家集》中有《马季长集》一卷。严可均辑《全后汉文》辑其文为一卷。

      《后汉书马融传》:「(融)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临朝,骘兄弟辅政。而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搜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云云。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长史。时车驾东巡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

      《札记》:「《广成颂》见《后汉书》本传。《上林》无可考,黄注谓《上林》疑作《东巡》。案《全后汉文》十八有《东巡颂》佚文,其体颇与《广成》相类。」

      《左庵文论》:「『广成』之下,疑脱二字,或当作『
体拟《上林》』。观下文云『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则此或谓《广成颂》摹拟《上林》,非体之正也。颂文见《后汉书》融本传。前有序文,与司马相如、扬雄之《上林》《羽猎》无殊;又,句不限于四言,三言与五言杂出,直为赋体。案彦和以为赋、颂本为二体,不能相谋;故《广成》之类,实非其正。然东汉之时,赋、颂不甚区分;如马融《长笛赋》称为『颂曰』,是直与《长笛颂》相同,亦足征二体之混淆矣。」范注:「郝懿行曰:『案黄注《上林》疑作《
东巡》,从《马融传》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作《广成》《上林》,是必旧有其篇,不见于本传而后亡之耳。』案《艺文类聚》引《典论》逸文,亦称融撰《上林颂》,是融确有此文矣。」

      《校证》:「《汉志诗赋略》荀赋类有李思《孝景皇帝颂》。《文选》潘安仁《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作《藉田颂》,此并赋、颂通称之证。何、吴并云:『《北征》《广成》,虽标颂名,其实赋也。《汉书王褒传》亦谓《洞箫》为颂,并沿《橘颂》之名。何以致讥?』」

      《校释》:「马融《广成》名颂而实赋者。何焯云:『
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者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扬之《羽猎》亦有「遂作颂曰」之文。』按融作《长笛赋》,序曰:『追摹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颂》云。』子渊《洞箫赋》,《汉书》谓之颂。《
汉志》赋家亦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盖不仅赋、颂可通为一名,实亦成于敷布,又皆为不歌而诵之体也。《上林》旧校疑作《东巡》,据《融传》,无《上林》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亦谓:『《
广成》《上林》,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则似果有《上林颂》者。《艺文类聚》一百引《典论》曰:『议郎马融,以永兴中,帝猎广成,融从,是时北州遭水潦蝗虫,撰《上林颂》以讽。』今检《广成颂序》,有『虽尚颇有蝗虫』之言,又似《上林》即《广成》。旧文阙佚,疑不能明,姑记于此,以俟详考。」

      王金凌:「此颂有一段序文,旨在劝搜狩以兴武。中段从『是以大汉之初基也』至『胥而来同』,叙述搜狩的过程,铺张扬厉,纯为汉赋笔调。刘勰称雅,是就此颂命意纯正而言;讥其似赋,则就中段而言。」

〔四〕 本书《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王金凌:「颂须要文,但不是华侈、巧丽的文。而《广成颂》中段却全为赋体,流于巧丽,所以刘勰称其弄文失质。」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一〕,并致美于序〔二〕,而简约乎篇〔三〕。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四〕;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五〕。

〔一〕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瑗《南阳文学颂》,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并见《艺文类聚》,《后汉郡国志》引蔡邕作《樊陵颂》。」

      《训故》:「《后汉书》: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历官议郎。京兆尹樊德云开渠利民,蔡作《樊惠渠颂》。」

      按瑗为崔骃之子。《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

      《札记》:「案《南阳文学颂》见《全后汉文》四十五,盖《南阳文学官志》之颂也。」

      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序云:「阳陵县东,……土气辛螫,嘉谷不植,……而泾水长流。……京兆尹樊君讳陵,字德云,……遂……树柱累石,委薪积土,基跂工坚,……清流浸润,……曩之卤田,化为甘壤,……农民熙怡,悦豫且康。……谓之樊惠渠云尔。」

      《左庵文论》:「崔瑗《南阳文学颂》,蔡邕《樊惠渠颂》,并见《全文》。彦和以此二篇别为一节,与班、傅之《北征》《西巡》分别言之者,缘彼二篇序亦有韵,此二篇序无韵,颂亦较长,惟序文终较颂为长耳。推舍人之意,以为颂之正文既以叙事为主,序文仍叙事,则有迭床架屋之弊。故序不宜『致美』,而以《赵充国颂》等篇为正也。」

〔二〕 「致美」,表达赞美之意,如《京兆樊惠渠颂》序首述农田水利之重要,并谓京兆尹樊陵命伍琼开掘樊惠渠,使卤地化为良田,受到人民歌颂。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宋书》曰:鲍照为《河清颂》,其序甚工,颂诗有序,亦不可略也。」

〔三〕 「而简约乎篇」以上,纪评:「此后世通行之格。」

〔四〕 挚虞《文章流别论》云:「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札记》:「案仲治论颂,多为彦和所取,然于颂之源流变体,有所未尽。」《斟诠》:「唯其如此,故彦和于叙及其『杂以风雅』之语后,而有『不辨旨趣』之讥也。」又:「彦和此节论挚虞《文章流别论》之品藻,虽颇精核,但……以为其语过于空洞,并未说明颂与风雅之旨趣究竟有何不同,使读者难于了解其指归所在,故于『至云杂以风雅』句后,即紧接此断案曰:『而不辨旨趣。』则其所谓『不辨』云者,自指挚虞之评语但言其然而未申述其所以然而言。若作『变』,则系转为扬傅二家之颂有所辩护,无论于语气辞意,俱嫌脱节,故以改从唐写本为胜。」唐写本「变」作「辨」,按作「辨」字是。

〔五〕 《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又柔则锩,坚且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

      《注订》:「牣则亏坚,坚则失牣,黄自黄,白自白,不可混杂。坚不可以为牣,牣不可以为坚也。犹赋即赋,颂即颂,颂之变近于赋者,则非赋非颂,体乱则名不正矣。名不正则失义为多,故彦和之述颂,盖欲正其名也矣。」

及魏晋杂颂〔一〕,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二〕;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三〕;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四〕

〔一〕 《校证》:「『杂』原作『辨』,据唐写本改。」范注:「
辨,唐写本作『杂』,是。」《斟诠》:「『杂颂』隐指下文『陈思所缀』,『陆机积篇』为说。」

〔二〕 《玉海》卷六十引作「以《皇太子》为标」,下注云:「《
皇子生颂》见《初学记》,《皇太子颂》见《类聚》。」

      《札记》:「文见《全三国文》卷十七。」范注引陈思王《皇太子生颂》,谓见《艺文类聚》四十五。按「缀」谓缀文,连缀辞句以成文也。「标」指标举,突出。

〔三〕 《玉海》卷六十引句下注云:「见《文选》。」黄注:「《
陆机集》有《汉高祖功臣颂》。」陆云《与兄平原书》:「《汉功臣颂》甚美。」梅注:「汉高祖功臣三十一人。」「积篇」,谓多篇。

      《汉高祖功臣颂》,对汉高祖及其功臣主要是褒,但亦有贬,如称彭越为「谋之不臧,舍福取祸」,称韩王信为「人之贪祸,宁为乱亡」。即为「褒贬杂居」。

〔四〕 《左庵文论》:「『其褒贬杂居』二句,此专就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而言,与陈思王《皇子生颂》无涉。

      「总上彦和之意,以为颂之体式所宜注意者有三:一、序不可长;二、与赋不同,应分其体;三、义主颂扬,有美无刺。」

      「末代」,亦称末世,衰乱之世。《文心雕龙》两用「
末代」(另一次见《书记》篇),均指魏晋时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颂之意义、起源及颂体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颂惟典懿〔一〕,辞必清铄〔二〕,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三〕;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四〕;揄扬以发藻〔五〕,汪洋以树义〔六〕,虽纤曲巧致〔七〕,与情而变〔八〕,其大体所底〔九〕,如斯而已。

〔一〕 《校证》:「『典懿』原作『典雅』,谢校、徐校作『典懿』。案唐写本、《御览》正作『典懿』,今从之。」按「雅」亦通。

〔二〕 《诗周颂酌》:「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毛传:「铄,美。」《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王金凌:「铄是光采、光耀。……颂须清铄,这是在丽的基础上,配合褒德显容而表现其光采。」

〔三〕 《左庵文论》:「『颂惟典雅』至『而不入华侈之区』。颂主告神美德,与赋之『铺采』『体物』者有殊。故文必典重简约,应用经诰以致其雅。在赋如摛写八句,在颂则四语尽意。盖赋放颂敛,体自各别也。」

      「赋」主要是铺陈事物,有所赞美,一般也是表现在「
体物」之中。「颂」则是直截了当地对人、事进行讴歌,若有所描绘,也是为颂德所需。

      《三国志魏书武宣卞皇后传》注引《魏略》曰:「
(卞)兰献赋赞述太子(曹丕)德美,太子报曰:『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

〔四〕 《左庵文论》:「三代之铭,分为二体:一主儆戒,略近于箴;一主颂美,与颂为伍。皆铭刻于器。前者如汤之《盘铭》及《大戴礼武王践祚》篇之铭十七章;后者如孔悝《鼎铭》是也。彦和此所谓铭,专指近于箴之一体而言,故谓颂应『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不知铭中尚有颂美之一体。此句若易铭为箴,则义无不安;以箴铭之作俱宜简敛,而箴则惟有规戒之义,无颂美之义也。」

      陆机《文赋》:「颂优游以彬蔚。」李善注:「颂以褒述功德,以辞为主,故优游彬蔚。」吕向注:「优游,纵逸。彬蔚,华盛貌。」刘文典曰:「优游由雍容转来,颂陈之大堂之上,故须态度雍容。」黄叔琳评:「陆士衡云:诵优游以彬蔚,不及此之切合颂体。」《札记》:「按彦和此文『敷写似赋』二句,即彬蔚之说;『
敬慎如铭』二句,即优游之说。」

      这是说颂的特征在铺张描写上有似于赋,但不像赋那样的华丽夸张;在写颂的态度上,敬慎有似于铭,但不像铭那样的含有规戒之意。

      《札记》:「又或变其名而实同颂体,则有若赞,有若祭文,有若铭,有若箴,有若诔,有若碑文,有若封禅,其实皆与颂相类似。」《文镜秘府论论体势》引此作:「颂者敷陈似赋,而不华侈;恭慎如铭,而异规箴。」

〔五〕 班固《两都赋序》:「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引举」即称扬之意。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六〕 刘孝威《重光诗》:「风神洒落,容止汪洋。」「汪洋」用来形容深广,常指人的气度或文章气势。柳宗元《宣城县开国伯柳公行状》:「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唐写本「义」作「仪」。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雅之裁也。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文选序》:「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

〔七〕 《校释》:「唐写本作『虽纤巧曲致』,是。」《校注》:「《谐隐》篇『纤巧以弄思』,正以『纤巧』连文;《神思》篇『文外曲致』,亦以『曲致』为言。」《斟诠》:「案仍从今本为胜。盖『纤曲』与『巧致』上下对文,二者皆状名短语,而非并列复词,如此始可与下句『与情而变』相贯串,否则便难于索解矣。《佩文韵府》卷六十三、四『寘』三『巧致』条引与今本同。」又:「纤曲巧致,此四字与《神思》篇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二语之用词大同小异。『纤曲』一词亦见《宗经》篇『礼以立体,据事制范,章条纤曲』。唯彼此用法不同。彼作并列复词,此则为状名短语,不可不辨。所谓『纤曲』,谓纤微之衷曲,有『微意』之义。……『巧致』,谓巧妙之意致,犹言『妙恉』。」

〔八〕 唐写本「与」作「兴」。

      《校证》:「《明诗》篇『情变之数可监』,……《隐秀》篇『文情之变深矣』,……是『情变』一词,本书习见,此文亦以『情变』为言,非以『兴情』连文也。」

〔九〕 《校注》:「『底』唐写本作『弘』,《御览》引同。按:『弘』字是,『弘』与『宏』通,『底』盖『宏』之形误。《通变》篇『宜宏大体』,语意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弘』读如《序志》篇『弘之已精』之『弘』,亦通。」按「底」通「抵」,到也。

      王应麟《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赞颂皆韵语,体式类相似。赞者赞美之辞,颂者形容功德。然颂比于赞,尤贵赡丽宏肆(夹注:须铺张扬丽,以典雅丰缛为贵)。」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西山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陈绎曾《文说》:「颂宜典雅和粹。」

      《左庵文论》:「颂之作法:第一,应有雅音,常手为文,音节类不能和雅;试取东汉蔡伯喈所作,与常文相较,即可辨其高下之所在。第二,颂虽主形容,但不可死于句下;应以从容揄扬,涵蓄有致为佳。第三,颂文以典雅为主,不贵艰深;应屏退杂书,惟镕式经诰。现汉人所传之颂,皆文从字顺,自然而工;正不赖僻典诂字,以致奥远(颂中若如《法言》《典引》及赋之用字,即为讹体),可以知已。

      「后世之颂,大抵摹拟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者为多。斯篇文固细密,作法亦中准绳。惟取格宜高,以此为法,恐易流于板滞。(后世之颂,即使体裁去古未远,然决不能如古人之简约,以乏疏朗之致,而有涂附之弊也。)今欲作颂,姑舍《周颂》、《商颂》以去高远;其切而近者,自应以陆士衡《功臣颂》为式,而参以汉人之疏朗,以矫其板滞,再求音节和雅,即可得其体要矣。」

      以上为第二段,论颂的写作要领及其风格特点。

赞者,明也,助也〔一〕。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二〕,盖唱发之辞也〔三〕。

〔一〕 范注:「谭献校云:『案《御览》有助也二字,黄本从之,似不必有。』案谭说非。唐写本亦有『助也』二字。」

      《校证》:「下文『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即承此『明也,助也』为说。」

      《札记》:「彦和兼举明、助二义,至为赅备。详赞字见经,始于《皋陶谟》。郑君注曰:『明也。』盖义有未明,赖赞以明之。故孔子赞《易》,而郑君复作《易》赞,由先有《易》而后赞有所施,《书》赞亦同此例。至班孟坚《汉书》赞,亦由纪传意有未明,作此以彰显之,善恶并施。故赞非赞美之意。而后史或全不用赞,或其人非善,则亦不赞。此缘以赞为美,故歧误至斯。史赞之外,若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则赞为画施;郭景纯《山海经、尔雅图赞》,则赞为图起,此赞有所附者,专以助为义者也。」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赞」类袭此文云:「赞者明事,而嗟叹以助辞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赞」作「赞」,其下注云:「《尚书大传》。」

      《尚书大传》:「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乐正进赞曰:『尚考大室之义,唐为虞宾,至今衍于四海;成禹之变,垂于万世之后。』于时,卿云聚,俊士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郑注:「舜既使禹摄天子之事,于祭祀避之宾客之位……乐正,乐官之长,《周礼》曰大司乐。」王通《中说礼乐》篇:「薛收曰:『赞其非古乎?』子曰:『唐虞之际,斯为盛大,禹皋陶所以顺天休命也。』」

      《左庵文论》:「『乐正重赞』见《尚书大传》。此为赞字见于古书之最早者。当为赞礼之赞,有助字之义,犹言相礼也。彦和以为『唱发之辞』,恐不尽然。」

      《斟诠》:「乐正重赞,《御览》五七一……引《尚书大传》作『乐正道赞』,《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引《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惟《路史后纪》十二叙舜咨禹而巽位下云云作『乐人重赞』。按从《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义最可通。」

〔三〕 唐写本「辞」作「词」。唱发之辞,指歌唱之前所作发引之辞。

及益赞于禹〔一〕,伊陟赞于巫咸〔二〕,并扬言以明事〔三〕,嗟叹以助辞也〔四〕。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五〕,即古之遗语也〔六〕。

〔一〕 唐写本「赞」作「赞」。梅注:「《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传:「
赞,佐;届,至也。益以此义佐禹,欲其修德致远。」益也称伯益,舜时东夷部落的首领。相传助禹治水有功,禹要让位于益,益避居箕山之北。

〔二〕 梅注:「《史记》: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乂》。」按《史记殷本纪》:「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范本夹注:「孙云:唐写本两『赞』字皆作『赞』。」《校证》:「按作『赞』是。」《玉海》卷六十二引作「赞」,于句下注云:「《尚书》。」

      范注:「《周礼》州长、充人、大行人,注皆云『赞,助也』。《易说卦》传『幽赞于神明』,《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韩注、孔传皆曰『明也』。《书序》:『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按此指《咸乂序》。孔传:「伊陟,伊尹子。赞,告也。巫咸,臣名。」

      《左庵文论》:「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此仍当为助字之义。彦和下云『嗟叹以助辞』,亦似误会赞有赞叹之义。盖惑于当时之诂训,其实本义不如是也。」

〔三〕 《比兴》篇:「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时序》篇:「扬言赞时,请寄明哲。」「扬」,「扬」的异体字。按《史记封禅书》:「伊陟赞巫咸,巫咸之兴自此始。」《
索隐》:「案《尚书》,巫咸,殷臣名,伊陟赞告巫咸。」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校证》:「《事物纪原》、《事物原始》『扬』作『
扬』。」

〔四〕 唐写本「也」字无。「嗟叹」,《礼记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毛诗序》:「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五〕 《校证》:「『言』原作『拜』,今从顾校作『言』。」按「拜」亦通,无烦改字。《训故》:「《汉书》注:胡广曰: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九宾也。」

      《汉书百官公卿表》:「典客,秦官,……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应劭注曰:「郊庙行礼,赞九宾,鸿声胪传之也。」《斟诠》:「『唱拜』犹言『赞拜』,古者臣下朝拜天子,相者从旁习礼也。《后汉书何熙传》:『赞拜殿中,音动左右。』」

      《左庵文论》:「此亦助字之义。」

      宋高承《事物纪原》集类「赞」:「《文心》曰:『昔虞舜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考异》:「以唱名引拜于殿上以谒君为职,故云唱拜。」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文事》赞类:「《文心》曰:『昔舜禹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如相如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盖取益赞于禹之义。要自相如赞荆轲始。」

〔六〕 古之遗语,指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语。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一〕。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二〕。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三〕;又纪传后评〔四〕,亦同其名〔五〕。而仲治《流别》〔六〕,谬称为述,失之远矣〔七〕。

〔一〕 《玉海》于本句下注:「《文章缘起》。」《校证》:「《
御览》《玉海》『笔』作『词』。」

      黄注:「司马相如《荆轲赞》,世已不传。厥后班孟坚《汉史》以论为赞,至宋范晔更以韵语。」

      《补注》:「《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自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案王氏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彦和论系于《荆轲论》下,而未辨论与赞歧分之故;详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故采入《颂赞》篇。若是论字,则必纳入《论说》篇中,列班彪《王命》、严尤《
三将》之上矣。」

      《左庵文论》:「《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原注曰:『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彦和之言,当本于此。惟究为论为赞,今不可考。或即如《后汉书》之论,而在司马相如时,尚称为赞耶?」

      《事物纪原》集类「赞」:「如相如之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皆取益赞于禹之意。要之,自司马相如赞荆轲始。」

〔二〕 「迁史固书」原作「史班固书」,梅本校改,黄本从之。《
御览》及《玉海》引均作「及史班书记」。唐写本作「史斑固书」。

      《左庵文论》:「所谓『托赞褒贬』者,盖颂有褒无贬,赞则可褒可贬也。抑可见二体之异。」

      范注:「《史记》于纪传之后,必缀『太史公曰』。《
汉书》每篇之后,必加『赞曰』。郑樵《通志序》云:『班彪《汉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纪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间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纪传之后,更加褒贬?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著述!殆非迁、彪之意。况谓为赞,岂有贬词?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诠,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固也。』案赞有明、助二义。纪传之事有未备,则于赞中备之,此助之义也;褒贬之义有未尽,则于赞中尽之,此明之义也。郑氏误以赞为赞美之意,故不觉言之过当如此。」

      《文体明辨序说》「赞」类:「按字书云:赞,称美也。字本作『赞』。昔司马相如初赞荆轲,其词虽亡,而后人祖之,著作甚众。……其体有三:一曰杂赞,意专褒美,若诸集所载人物文章书画诸赞是也。二曰哀赞,哀人之殁,而述德以赞之者是也。三曰史赞,词兼褒贬,若《史记》索隐,《东汉》、《晋书》诸赞是也。」又「评」类:「按字书云:评,品论也。史家褒贬之辞。盖古者史官各有论著,以订一时君臣言行之是非,然随意命名,莫协于一,故司马迁《史记》称『太史公曰』,而班固《西汉书》则谓之赞。范晔《
东汉书》又谓之论,其实皆评也,而评之名则始见于《三国志》。」

〔三〕 《左庵文论》:「『约文以总录』与赞体正合。至『颂体以论辞』一语,『论辞』甚切,而云『颂体』则非也。」按下「以」字,唐写本、《御览》均作「而」,是。「总」,总结。「录」,记录。唐写本「辞」作「词」,下有「也」字。《校释》:「李详《黄注补正》……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章太炎则谓:『
司马相如始为《荆轲赞》,以辅助论者。据彦和此文,赞应与论相系属者。』按李说臆断不足信,章说从舍人明助之义悟入,说似可通。然观迁固纪传后文,意存褒贬,舍人谓其『颂体而论辞』。相如之作,或亦同此。又《论说》篇辨论有四品八名,其三品曰:『辨史则与赞评齐行。』是则赞之为论,原论说之支条,未必定系属于论后也。」

      《辞学指南》「赞」类:「赞者,赞美赞述之辞。……《文章缘起》曰:『司马相如《荆轲赞》,班史以论为赞,范晔更以韵语。』」

      周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有个全书序目,讲每篇内容,如:『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班固《汉书叙传》作:『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拏,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述《文纪》第四。』像这样的全书序目有褒有贬,故说『托赞褒贬』。是各篇内容的概括,文体像颂,又发议论,故说『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四〕 《札记》:「谓太史公《自序》述每篇作意,如云作《五帝本纪》第一之类。《汉书叙传》亦仿其体,而云述《高祖本纪》第一。诸纪传评皆总萃一篇之中,至范氏《后汉书》始散入各纪传后,而称为赞,其用韵则正马班之体也。」

〔五〕 《史通论赞》篇云:「《左传》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谷梁子,《史记》云太史公,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譔,刘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而史官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归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郭注:「『纪传后评』不同于上文所言之『托赞褒贬』,指《史记》《汉书》全书自叙中之后评而言,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先述每篇作意,而后云『作××本纪第×』『作××列传第×』是也。《汉书叙传》依仿《史记》,……《后汉书》始以『纪传后评』散入每篇之后,亦为『赞曰』。《后汉书》『赞曰』用韵,正与《史》《汉》相同。」

〔六〕 范注引铃木虎雄《校勘记》:「挚虞,字仲治,作洽、作冶皆误。」梅注:「杨用修云:挚虞着有《文章流别论》。」

〔七〕 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五:「司马子长撰《史记》,其《
自序》一卷,总历自道作书本意,篇别有引辞,即孔安国所云『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也』。扬子云着《法言》,其本传亦载《法言》之目,篇皆引辞。及班孟坚为《汉书》,亦放其意,于叙传内又历道之。而谦不敢自谓作者,避于拟圣,故改作为述。然叙致之体,与马扬不殊。后人不详,乃谓班书本传之外,别为覆述,重申褒贬。挚虞撰《流别集》,全取孟坚书序为一卷,谓之《汉述》,已失其意。而范蔚宗、沈休文之徒撰史者,详论之外,别为一首,华文丽句,标举得失,谓之为赞,自以取则班马,不其惑欤?刘轨思(按应作彦和)《文心雕龙》虽略晓其意,而言之未尽。」

      《汉书叙传下》师古注曰:「自『皇矣汉祖』以下诸叙,皆班固自论撰《汉书》意,此亦依放《史记》之叙目耳。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作,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但后之学者,不晓此为《汉书》叙目,见有述字,因谓此文追述《汉书》之事,乃呼为《汉书述》,失之远矣。挚虞尚有此惑,其余曷足怪乎?」王先谦曰:「《文选》目录于此书纪传赞称『史述赞』。善注引皆作『《汉书述》』,并其证也。」

      《左庵文论》:「挚虞《流别》以班固之四言有韵者为述,并未以纪传后评为述;而《文心》以为其合纪传后评并称之,故有此言。实非仲治之失也。《史记》篇末无『赞』『论』字,祇作『
太史公曰』。《汉书》于纪传之后皆题『赞曰』,并无『述』字;惟叙传中述有某某第几,盖以有韵者为述,无韵者为赞。而彦和乃以述及赞并称为赞也。」

      《文体明辨序说》:「刘勰有言:赞之为体,促而不旷(应作「广」),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其颂家之细条乎!可谓得之矣。至其谓班固之赞,与此同流,则余未敢以为然也。盖尝取而玩之,其述赞也,名虽为赞,而实为评论之文(今入论类);其叙传也,词虽似赞,而实则小序之语(今入小序类),安得概谓之赞而无辩乎?」按徐师曾的划分赞体,是根据赞美之义。本篇给赞的解释是「明也,助也」,取义比较宽。「迁史固书,托赞褒贬。」这样的赞,可以帮助发明传意,所以不论人的善恶,都可以叫作赞,和专门赞美的赞稍有区别。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一〕,义兼美恶〔二〕,亦犹颂之变耳〔三〕。

〔一〕 唐写本「注」下有「尔」字,「必赞」作「赞之」。《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隋志》郭璞《尔雅图赞》二卷。」

      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札记》:「案景纯《尔雅图赞》,《隋志》已亡,严氏可均辑录得四十八篇。」按《隋志》注:「梁有《尔雅图赞》二卷,郭璞撰,亡。」

      《尔雅释文叙录》:「《尔雅》,郭璞注,三卷,音一卷,图赞二卷。」宋以后不著录。今有严可均、马国翰及王氏黄氏辑本。马本序云:「其赞皆韵语古奥,词寓箴规。」

〔二〕 《校证》:「『义』,唐写本作『事』,《御览》作『赞』。」

      周注:「如《蝉》:『虫之精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是赞美。如《枳首(两头)蛇》:『虽资天然,无异骈拇。』是贬。」

〔三〕 《左庵文论》:「郭璞注《山海经》及《尔雅》皆有图赞(
见《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其体仍不失古赞义。盖总括其事物,而以有韵之文包含之,并非每事称美如东汉以来之所谓赞也。与颂体实不同。考赞之起源,本以助记诵为主。一书散漫,记诵甚难;故括其义,约其辞,总期文连贯而记诵可资,固不问其体之有韵无韵也。西汉之时,有韵之文称为赞者甚少(此体所传亦不多);至于东汉,则以有韵四言,其体近颂而称为赞者至多。大致有象赞及哀赞二种。《蔡中郎集》有《胡公夫人哀赞》(卷四),前有序文,甚似诔碑之体;与颂相去甚远。而汉以后,亦无闻焉。象赞者,就有德行者之画像而赞之也。孔文举诸人集中,皆有斯体。此与颂无甚分别。汉魏以后其体日多;遂使赞体变为称美不称恶之文。又后,非有韵不称为赞矣。《文心》本篇,未叙及郑康成之《尚书赞》,亦为失考。」

然本其为义,事生奖叹〔一〕,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二〕,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三〕,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四〕。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五〕,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六〕!

〔一〕 《左庵文论》:「赞之本义,并非奖叹;彦和此言,仍囿于后世之训。」《札记》:「案奖叹即托赞褒贬,非必纯为赞美。」

〔二〕 黄校:「广一作旷,从《御览》改。」唐写本亦作「旷」。《札记》:「案四言之赞,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惟《东方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汉书》偶一换韵。至崔子玉《草书势》,蔡伯喈《篆势隶势》,则又似赋矣。唐世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造语精警,亦赞之美者也。」

      《左庵文论》:「三国之时,颂赞虽已混淆,然尚以篇之长短分之。大抵自八句以迄十六句者为赞,长篇者为颂,其体之区别,至为谨严。彦和所谓『促而不广』云云,正与斯时赞体相合。及西晋以后,此界域遂泯。如夏侯湛之《东方朔画像赞》,篇幅增恢,为前代所无。袁弘《三国名臣赞》,与陆机《高祖功臣颂》实无别致,而分标二体。可知自西汉以下,颂赞已渐合为一矣。」

〔三〕 唐写本「乎」作「于」,「辞」作「词」。《斟诠》:「盘桓本谓行动之徘徊不前貌,彦和借以喻声和之盘旋而有余韵也。」

〔四〕 唐写本「昭」作「照」。《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送文』作『述义』,谢校、徐校亦作『述义』。」《斟诠》:「审上下文义,以作『送文』为是,上句既言『约举以尽情』,情可包义,指赞之内容言,文则就赞之外形言,送文谓写送文华也。《诠赋》篇云:『乱以理篇,写送文势。』赋之乱词,与赞文类似,彼以『送文』属辞,可为的证。」

      李充《翰林论》:「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之致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德,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此处「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可以拿来解释这两句话。纪评:「《东方赞》稍衍其文,亦变格也。」

〔五〕 意谓赞从舜禹时开始,发源远,但它的适用场合较少。

〔六〕 《左庵文论》:「赞之作法,以四言有韵为最通见,蔡中郎间有六字句者。汉人所为赞,篇幅亦不甚长,其体则与颂相近,如班孟坚《十八侯铭》即为前汉之功臣赞;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亦与扬子云之《赵充国颂》无别。又《三国蜀志杨戏传》(卷十五)称,戏作《季汉辅臣赞》,赞昭烈以下臣子,是皆颂体也。惟以此种称为赞,而古时无韵之赞遂灭而不彰,若郑康成之《易赞》、《尚书赞》,东汉以后,无支流矣。

      「《文心》是篇所论,大概皆谓有韵之赞。推赞之本源,既别于颂体,虽后世已混淆无分,然实不能尽同。盖颂放而赞敛,颂可略事铺张,赞则不贵华词,观汉人之赞,篇皆短促,质富于文,朴茂之中,自然典雅。既不伤于华侈,亦不失之轻率:斯其所以足式也。」

      元陈绎曾《文说》:「赞宜温润典实。」这和他说的「
颂宜典雅和粹」非常类似,可见这两种文体的风格是非常接近的。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三:「综言之,……(颂赞)二体均结言于四字之句,不能自镇则近佻,不能自敛则近纤;累句相同,不自变换,则近沓;前后隔阂,不相照应,则近蹇;过艰恶涩,过险恶怪,过深恶晦,过易恶俚。……文既古雅,体不板滞;下字必严,撰言必巧,近之矣。」这是林纾根据桐城派的「义法」,对颂赞二体的语言风格要求,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他又说:「赞体不能过长,意长而语约,必务括本人之生平而已,与颂略异。」这主要是就赞美人的功德的赞来说的。

      魏桓范《世要论赞象》篇说:「夫赞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之所耻也。」(《全三国文》卷三十七)这些话可以证成本节的说法。

      范注:「颂有称颂功德之义;赞则无之。故彦和首标明助二训,盖恐后人之误会也。郑玄注《皋陶谟》曰:『赞,明也。』孔子赞《易》,郑作《易赞》,皆以义有未明,作赞以明之。自误赞为美,而其义始歧,此考正文体者所当知也。至于赞之为体,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东方朔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后汉书》赞,偶一换韵。彦和所谓『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盖即指此。陆士衡《高祖功臣颂》与《三国名臣赞》同体;郭景纯《山海经图赞》与江文通《闽中草木颂》同体,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按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金楼子立言》篇亦云:「铭颂所称,兴公而已。夫披文相质,博约温润,吾闻斯语,未见其人。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孟坚之颂,尚有似赞之讥。士衡之碑,犹闻类赋之贬。」

      《文章辨体序说》「赞」类:「按赞者,赞美之辞。……西山(真德秀)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大抵赞有二体:若作散文,当祖班氏史评;若作韵语,当宗《东方朔画像赞》。《金楼子》有云:『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信然。」

      《斟诠》:「晋左贵嫔有《德柔颂》,又有《德刚赞》,文体如一,而别二名,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第三段论赞之体用及其历代流变,并辨明颂、赞之异同。

赞曰:容体底颂〔一〕,勋业垂赞。镂影摛声,文理有烂〔二〕。年积愈远〔三〕,音徽如旦〔四〕。降及品物,炫辞作翫〔五〕。

〔一〕 《校释》:「『容体』,唐写本作『容德』,是。」本文说:「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可证。《孟子离娄》:「舜尽事亲之道,而瞍底豫。」赵注:「底,致也。豫,乐也。」

〔二〕 黄本原作「镂彩摛文,声理有烂」。此据唐写本。《校注》:「按唐写本是也。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彩』并作『影』,与唐写本合,惟『声文』二字误倒。『影』『声』相对成义,『文理』连文亦本书所恒见。」「镂影摛声」,犹绘影绘声。

〔三〕 《校注》:「『积』,唐写本作『迹』。按『迹』字是。『
年迹』与下『音徽』对。」按「积」字亦可通。本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四〕 《校注》:「《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音徽与春云等润。』李善注:『音徽即徽音也。』」《斟诠》:「音徽,谓令闻广誉。」

      《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郑笺:「徽,美也。」「徽音」,犹德音。「如旦」,像太阳初升那样明耀。

〔五〕 可见刘勰对于描写「品物」的颂赞,是不重视的,认为这类的颂赞只是炫耀辞令,供作翫赏之用而已。

      《左庵文论》:「赞文之有韵者,可分为四:(一)哀赞──以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为准则。(二)像赞──李充《翰林论》云:『图象立而赞兴。』知东汉时,此体至为盛行;《后汉书赵岐传》云:『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卷九十四)可证《东方朔画赞》即属此类。(三)史赞──此类以范蔚宗《后汉书》纪传后之赞为最佳。(
大抵撮其人大略,为之作赞者,不出三类。特东汉之时,有为当时具令德之人作赞者,如蔡中郎《焦君赞》;亦有为古人作赞者,如王仲宣《正考父赞》是也。)(四)杂赞──以上三者皆为对人而作。至于为一切品物作赞者,则属此类。如郭璞《山海经图赞》、《尔雅图赞》,皆据图而为物作赞者,如繁钦《砚赞》等是。抑可知汉魏之赞,不限于人而已也。哀赞一体,后渐流为与诔、祭文、神诰三体相合。即如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先叙其父母之德行,后言己身之悲哀,本为人子思念考妣而作,及三体之文兴,而此哀赞之名泯矣。」

  祝盟 第十
  纪评:「此篇独崇实而不论文,是其识高于文士处。非不论文,论文之本也。」

  《杂记》:「先师吴翌亭云:『祝、盟二者本不相同,而其为陈信之用者,则义固无殊也。』青案《宗经》篇云:『铭诔箴祝,则《
礼》总其端。』以下三篇,皆自《礼》衍出。」

  范注:「案《周礼春官》大祝掌六祝,作六辞,此《祝盟》命篇之本。」

  又:「《说文》:『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儿口。』《释名》:『祝,属也,以善恶之词相属者也。』《玉篇》:『祝,祭词也。』《尚书洛诰》:『逸祝册。』谓使史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告神。《
齐策》:『为仪千秋之祝。』注:『祈也。』《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祝之本训为祭官,引申为祭神祈福之辞。」

  《注订》:「祝,《书洛诰》:『逸祝册。』孔颖达疏:『使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唯告文武之神。』盟,《周礼秋官》:『司盟职,掌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据是,主神明者曰祝,系邦国者曰盟;一则企福于未来,献功于当日者,属之祝;结信于一时,要质于永久者,属之盟。二者必假文辞以行,故祝有赞词,盟有盟载,其义匪轻,其体宜立,故以祝盟成篇,亦述者之要也。」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按《礼记》:『莅物曰盟。』亦称曰誓,谓约信之辞也。」

  在先秦两汉时代,祝文应用的范围是很广的。盟誓要告天,也是取信于神。其实祝文和盟誓本来是两种不大相关的文体,这里把二者合在一起来论述,可能是因为二者都是和神打交道的。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一〕,六宗既禋〔二〕,三望咸秩〔三〕,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四〕。牺盛惟馨,本于明德〔五〕,祝史陈信,资乎文辞〔六〕。

〔一〕 唐写本「祀」作「礼」。斯波六郎:「《周易说卦》:『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又:「《尚书舜典》:『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注订》:「群神指下文六宗、三望而言。」

〔二〕 梅注:「《尚书》:『禋于六宗。』《孔丛子》:『宰我问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于太昭,所以祭时也;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书》正义云:『汉世以来,说六宗者多矣。』『孔光、刘歆……谓乾坤六宇。』『贾逵谓……天宗三,日、月、星;地宗三,河、海、岱。』『马融云:天地春夏秋冬。』『郑玄谓……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

      黄注:「《书》:『禋于六宗。』孔安国传:一四时,二寒暑,三日,四月,五星,六水旱。」

      范注:「《尚书舜典》:『禋于六宗。』王肃注曰:『精意以享谓之禋。宗,尊也。所尊祭者其祀有六:谓四时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也,水旱也。』先儒说六宗者多家,……未知孰是。……姑以王肃说当之。」

      「六宗」,古代尊祀的六位神。《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六宗」的说法不一,一说是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是天地四方,参阅俞正燮《癸巳类稿》一《虞六宗义》。

      「禋」,升烟以祭。《通典礼四禋六宗》引郑玄注:「禋,烟也,取其气报升报于阳也。」引申为祭祀的通称。《国语周语上》:「精意以享,禋也。」

〔三〕 梅注:「三望:《左传》杜注云:分野之星,国中山川,望而祭之。」

      《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非礼也,犹三望,亦非礼也。」《春秋经》僖公三十一年杜注:「三望,分野之星,国中山川,皆因郊祀望而祭之。鲁废郊天而修其小祀,故曰犹。犹者,可止之辞。」

      《校注》:「按《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谷梁》范注引郑玄曰:『望者,祭山川之名也。望海也,岱也,淮也。』)舍人上云『六宗』,此云『三望』,皆实有所指。」

      「三望」,祭祀名。「望」,不能亲诣所在,遥望而祭的意思。《尚书舜典》:「望秩于山川。」《传》:「如其秩次望祭之。」在这儿就是有次序的意思。《尚书洛诰》:「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咸秩,都按次序祭祀。

〔四〕 「黍稷」,孙云:「唐写本作『稷黍』。」斯波六郎:「作『稷黍』是。《诗小雅甫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礼记郊特牲》:「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

〔五〕 《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郑注:「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正义:「在于章明己之光明之德。」

      斯波六郎:「『牺盛』为『牺牲粢盛』之略。《尚书泰誓上》:『牺牲粢盛,既于凶盗。』(《春秋公羊传》桓公十四年何注:『黍稷曰粢,在器曰盛。』)《春秋左氏传》僖公五年:『《
周书》曰:黍稷非馨,明德为馨。』(《尚书君陈》同)」孔传:「所谓芬芳,非黍稷之气,乃明德之馨。」「明德」,美德。

〔六〕 唐写本「乎」作「于」。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史」,原来掌管祭祀和记事。《左传》昭公二十年:「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

      《注订》:「(以上)四句即所谓『美报兴焉』。虽备牺盛,必赖明德;虽事陈信,必具文辞。此祝文之要,为前半篇之纲领。以下溯祝文之始,及其沿革,此彦和述笔常法。」

      范注:「《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祠者,交接之辞),二曰命(命,谓盟誓之辞),三曰诰(如盘庚将迁于殷,诰其世臣卿大夫,道其先祖之善功),四曰会(会,谓会同盟誓之辞),五曰祷(祷,贺庆言福祚之辞),六曰诔(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彦和以祝盟连称,盖本于此。」

      《校释》:「古者巫祝为联职。《周官春官》祝之属,有太祝、小祝、丧祝、甸祝;巫之属,有司巫、男巫、女巫。盖巫以歌舞降神,祝以文辞事神。《国语》谓聪明圣知者始为巫觋(见《
楚语》)。郑注《周官》,谓有文雅辞令者,始作大祝。是知二者乃先民之秀特,而文学之滥觞也。其后祝复与史同称。燕礼大射,皆称『祝史』。司马迁亦云:『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盖古者通称掌文辞之官为史。祝以作六辞为职,亦择善为文辞者任之。故舍人释祝之名义,亦曰『祝史陈信,资乎文辞』也。」

      《文体明辨序说》:「按祝文者,飨神之辞也。刘勰所谓『祝史陈信,资乎文辞』者是也。」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一〕,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二〕。」则上皇祝文〔三〕,爰在兹矣。舜之祠田云〔四〕:「荷此长耜〔五〕,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六〕。」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

〔一〕 《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释文》:「或云即帝尧是也。」《礼记郊特牲》:「天子大蜡八。」《释文》:「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蜡」,为周代于每年农事完毕后举行的祭祀。一、先啬,祭神农;二、司啬,祭后稷;三、农,祭古时田官之神;四、邮表畷,祭始创田间庐舍、开道路、划疆界的人;五、祭猫虎,因其吃野鼠野兽,保护了禾苗;六、坊,祭堤坊;七、水庸,祭水沟;八、祭昆虫,以免虫害。

〔二〕 此四句见《礼记郊特牲》。郑注:「此蜡祝辞也。」正义:「土即坊也;反,归也;宅,安也。土归其宅,则得不崩。水,即水庸;壑,坑坎也。水归其壑,谓不泛滥。……昆虫毋作,谓不为灾。草,苔稗;木,榛梗之属也。当各归生薮泽之中,不得生于良田,害嘉谷也。」

      唐写本「毋」作「无」。陈澔注:「土安则无崩圮,水归则无泛溢,昆虫谓螟蝗之属害稼者。作,起也。草木各归根于薮泽,不得生于耕稼之上也。『毋』『无』通。」

〔三〕 《文体明辨》:「此祝文之祖也。」「上皇」,上古帝王,指伊耆氏。

〔四〕 《校证》:「『祠』,王惟俭本作『祀』。」「祠」,祭祀。

      范注:「《说文》:『祠,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辞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得求曰祠。』女祝:『凡内祷祠之事。』注:『报福丧祝以祭祀祷祠焉。』正义:『祈请求福曰祷,得福报赛曰祠。』」

〔五〕 宋罗泌《路史后纪》:「舜掘地财,取水利,股肱不居,故祠于田曰:『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志利民也。乃作米廪,以教于国,以臧帝耤。」

      《注订》:「舜之祠田云云:耜与亩协,类古歌辞,疑即祠田之文也。」

      《易系辞下》:「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上古时代的翻土工具。按《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舜祠田渔雷泽」条:「
《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太平御览》有「历山」二字)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文心雕龙(祝盟篇)》:『舜之祠田云:荷此耒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谓之祠田,岂别有所据乎?」

〔六〕 唐写本「四」上有「与」字,是。

      范注:「《札迻》十二:顾广圻校云:『《困学纪闻》卷十引《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案《尸子》文见《御览》八十一。『其田也』作『其田历山也』,无祠田之文,今无可考。」

      按此处疑当作「『与四海俱有其利』,爱民之志,颇形于言矣」。「颇形于言矣」以上,纪评:「祝之缘起。」

至于商履〔一〕,圣敬曰跻〔二〕,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三〕,即郊禋之词也〔四〕;素车祷旱〔五〕,以六事责躬〔六〕,则雩禜之文也〔七〕。

〔一〕 《注订》:「商汤,字天乙,又名履也。」

〔二〕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曰跻。』笺云:『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按正义:「其圣明恭敬之德日升。」

〔三〕 范注:「《论语尧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孔安国注曰:『《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孙诒让《墨子闲诂兼爱下》注云:『《论语尧曰》篇集解:孔安国云:「《墨子》引《汤誓》。」《国语周语》内史过引《汤誓》与此下文略同。韦注云:「《汤誓》,《商书》伐桀之辞也。今《汤誓》无此言,则散亡矣。」按孔安国引此作《汤誓》,或兼据《国语》文。《尚贤中》篇引《汤誓》,今书亦无之。』郝懿行曰:『案《白虎通三军三正》篇并引《论语》「予小子履」数语为汤伐桀告天之辞。』」

      《注订》:「《书汤诰》:『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又:『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四〕 「郊禋」,祭天。

〔五〕 范注:「《墨子兼爱下》:『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此文与《汤誓》大略相同。据《墨子》意,则汤祷旱之辞也。《吕氏春秋顺民》篇:『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

      范注:「《说文》:『祷,告事求福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云:『祈福曰祷。』『大祝作六辞,五曰祷。』注云:『祷,贺庆言福祚之辞。』《礼记檀弓》:『君子谓之善颂善祷。』注云:『祷,求福也。』……是祷与祈一也。」

〔六〕 唐写本「责」下衍「人」字。梅注:「汤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

      范注:「《尸子》:『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着布衣,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艺文类聚》八十二、《初学记》九引)《荀子大略》篇载其祷辞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公羊解诂》二引《韩诗传》、《说苑君道》篇、《御览》八十三引《帝王世纪》略同。)」

      《说苑君道》篇:「汤之时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烂石。于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盖言未已,而天大雨。」

      《校注》:「按《荀子(大略篇)》《说苑(君道篇)》所载汤祷旱之辞,均未标有六事二字。《后汉书锺离意传》:『
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李注引《帝王世纪》同。)」

〔七〕 唐写本「则」作「即」。梅注:「《说文》:祷雨为雩,祷晴为禜。《左传》:龙见而雩。雩,旱祭也。又云:雪霜风雨之灾,则禜之。禜,禳也。」

      范注:「《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又:『禜,设绵蕝为营,以禳风雨、雪霜、水旱、疠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

      《注订》:「《论语先进》:『风乎舞雩。』《周礼春官》司巫:『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注云:『雩,旱祭也。』禜音咏,又音营,祭名。《左传》昭元年:『山川之神,则水旱疫疠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又按禜,许氏《说文》本《左氏》昭元之传。」

及周之太祝,掌六祝之辞〔一〕,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二〕;夙兴夜处,言于祔庙之祝〔三〕;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四〕;宜社类禡〔五〕,莫不有文〔六〕。所以寅虔于神祇〔七〕,严恭于宗庙也。

〔一〕 「祝」,范注引孙云:「唐写本作祀。」《校证》亦谓唐写本作「祀」,实则唐写本作「祝」。《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祈福祥,求永贞。一曰顺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筴祝。」郑司农云:「顺祝,顺丰年也;年祝,求永贞也;吉祝,祈福祥也;化祝,弭灾兵也;瑞祝,逆时雨,宁风旱也;筴祝,远罪疾也。」按又见蔡邕《独断》。

〔二〕 《大戴礼记公符》第七十九:「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维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祭天辞》)。……维某年某月上日,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惟予一人某敬拜迎日于东郊(《迎日辞》)。」又按《尚书洛诰》:「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庶物」,即万物。「旁」,溥,广大。「穆穆」,美好。意为用「光明普照」等语来拜迎日出。

〔三〕 唐写本「处」作「寐」,「祝」作「祀」。《斟诠》:「『
祀』原作『祝』,形近而误。」范注:「《仪礼士虞礼》:『明日以其班祔,用嗣尸。(卒哭之明日也。班,次也。《丧服小记》曰:祔必以其昭穆。用嗣尸,谓从虞至祭惟用一尸而已。)曰:孝子某孝显相,(称孝者,吉祭,显相,助祭者也。)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宁,(不宁,悲思不安。)用尹祭(尹,祭脯也。)嘉荐普淖,(嘉荐,醢也。普淖,黍稷也。)普荐溲酒,适尔皇祖某甫,以隮祔尔孙某甫。尚飨。』」

      《注订》:「祔庙──《说文》:『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又合葬亦曰祔。」

      《释名释丧制》:「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

〔四〕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尸执以命祝。(命祝以嘏辞。)卒命祝,祝受以东北,面于尸西,以嘏于主人曰: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女孝孙。来女孝孙,使女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替,废也。引,长也。)」

      《仪礼少牢馈食礼》:「少牢馈食之礼。」郑玄注:「羊、豕曰少牢,诸侯之卿大夫祭宗庙之牲。」「布」,布陈、陈述。「少牢之馈」,诸侯的卿大夫用少牢到祖庙去祭已死的祖和父的祭礼。荐祭品于神及祖先曰「馈」。

〔五〕 梅注:「《礼记》:『天子将出征,宜于社。』郑玄注云:『宜,祭名。』《诗》:『是类是禡。』注:『师祭也。』师出征伐,类于上帝,禡于出征之地。」

      《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禡于所征之地。」郑注:「类、宜、造皆祭名,其礼亡。禡,师祭也,为兵祷。」陈澔注:「禡,行师之祭也。」《注订》:「
宜、社、类、禡,皆祭名。宜,《尔雅释天》:『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社,《说文》:『地主也。』又《礼记郊特牲》:『社,祭土。』类,《虞书》:『肆类于上帝。』谓非常祀也。禡,《说文》:『师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禡。音骂。」

〔六〕 《校注》:「《周礼春官大祝》:『大师宜于社,造于祖,设军社类上帝,国将有事于四望;及军归,献于社,则前祝。』郑玄注:『前祝者,王出也,归也,将有事于此神;大祝居前,先以祝辞告之。』舍人所谓『有文』者,即指祝辞言之也。」

〔七〕 斯波六郎:「『虔』疑当作『畏』,《尚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盖彦和所本。」《斟诠》:「寅虔,谓寅畏虔诚也。」

      《文体明辨序说》「祝文」类:「厥后虞舜祠田,商汤告帝,周礼设太祝之职,掌六祝之辞。春秋以降,史辞寖繁,则祝文之来尚矣。考其大旨,实有六焉:一曰告,二曰修,三曰祈,四曰报,五曰辟,六曰谒。用以飨天地、山川、社稷、宗庙,五祀群神,而总谓之祝文,其辞亦有散文、俪语之别也。」

      以上为第一段,言祝之起源及夏、商、周三代祝文所起的作用。

自春秋已下,黩祀谄祭〔一〕,祝币史辞〔二〕,靡神不至〔三〕。至于张老成室,致美于歌哭之祷〔四〕;蒯聩临战,获佑于筋骨之请〔五〕;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六〕。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也〔七〕。

〔一〕 《校证》:「『自』字原无,据唐写本补。」

      《书说命》:「黩于祭祀。」「黩」,亵慢不敬。《
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二〕 《校注》:「《左传》成公五年:『梁山崩,……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祝币,史辞,以礼焉。』杜注:『(祝币)陈玉帛;(史辞)自罪责。』又昭公十七年:『祝,用币;史,用辞。』杜注:『用币于社,用辞以自责。』」

〔三〕 《校注》:「按《诗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郑笺:『言王为旱之故,求于群神,无不祭也。』又:『靡神不宗。』郑笺:『言遍至也。』」

〔四〕 《校证》:「唐写本『于』作『如』,『成』作『贺』。『
美』原作『善』,从唐写本改。」

      《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郑注:「文子,赵武也。作室成,晋君献之,谓贺也。诸大夫亦发礼以往。……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张老」,晋国大夫。《校注》:「(《檀弓》下)郑注:『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则此『祷』字当作『颂』,舍人盖误记。『成』、『善』亦当依唐写本改作『贺』『美』。」

〔五〕 《校证》:「『佑』原作『佑』,从唐写本改。」《校注》:「《说文》示部:『佑,助也。』」

      《左传》哀公二年晋郑之战,卫太子蒯聩在晋赵鞅部下作战,「望见郑师来,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卫太子祷曰:『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乱从(郑声公助臣作乱),晋午(晋定公)在难,不能治乱,使(赵)鞅讨之。蒯聩不敢自佚,备持矛焉。敢告:无绝筋,无折骨,无面伤,以集大事,无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请,佩玉不敢爱。』」

〔六〕 《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解引马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朱注:「颠沛,颠覆流离之际。」

〔七〕 纪评:「《招魂》似非祝辞。」范注:「《楚辞招魂》王逸注谓宋玉哀原厥命将落,欲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故作《招魂》。……又《招魂》句尾,皆用些字。《梦溪笔谈》曰:『今夔峡湖湘及江南獠人,凡禁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即祝之俗字。」

      《注订》:「《楚辞集注招魂》:『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又王逸注:『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又《说文》:『招,手呼也。』」

      《校证》:「『丽』原作『纚』,从唐写本改。《法言吾子》篇:『雾縠组丽。』李轨注:『雾縠虽丽,蠹害女工。』此彦和所本。今作『纚』者,涉上文偏旁而误也。又唐写本『丽』下有『者』字。」

      《法言吾子》篇:「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这是说雾縠虽丽,但蠹害女工,以喻词赋虽巧,却惑乱经典。

汉之群祀〔一〕,肃其旨礼〔二〕,既总硕儒之义〔三〕,亦参方士之术〔四〕。所以秘祝移过〔五〕,异于成汤之心〔六〕;侲子驱疫〔七〕,同乎越巫之祝〔八〕:礼失之渐也〔九〕。

〔一〕 《校证》:「唐写本『汉』上有『逮』字。」

      《校注》:「『之』,唐写本作『氏』。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奏启》篇『晋氏多难』,句法与此相同,则唐写本作『氏』是也。」《考异》:「盖『氏』指晋氏族业之兴衰,此二字为指事类之相属,『之』字为长。」

      《注订》:「汉之群祀,始于高祖入关,为汉王,立黑帝祠曰北畤,后又诏于上帝山川诸神,各以其时礼祀之如故,则皆沿秦旧也。」

〔二〕 《校注》:「『旨』字,唐写本作『百』。何焯校作『百』。按『旨』字不可解,作『百』是。『百礼』盖概括之辞,言其礼多耳。《诗小雅宾之初筵》、《周颂丰年》及《戴芟》并有『以洽百礼』之文,皆谓合聚众礼以祭也。」

      《汉书郊祀志上》:「高祖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范注:「文帝以下,迭有增益,《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言之详矣。」

〔三〕 《校证》:「『义』原作『仪』,从唐写本改。」范注:「
按当作『议』为是。既总硕儒之议,亦参方士之术,谓如武帝命诸儒及方士议封禅,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之类。」《校注》:「按范说是。《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文选》吕向注:「总,纳。」)可证。」

〔四〕 《史记封禅书》:「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颇采儒术以文之。」

〔五〕 梅注:「《汉书郊祀志》云:秦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训故》:「《汉书》文帝诏: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范注:「《史记封禅书》:祝官有秘祝,即有菑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谓有灾祥辄令祝官祠祭,移其咎恶于众官及百姓也。)孝文帝下诏曰: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六〕 参阅上文:「至于商履,……以万方罪己。」

〔七〕 梅注:「王性凝曰:事见《后汉书》。愚按《邓后纪》注云: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侲子,逐役之人也。《礼仪志》云:大傩: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音凶,磔音窄。」「驱」,驱的异体字。《训故》:「大傩:选黄门为侲子,丹首皂制,逐恶鬼禁中。」「侲」音振,童男童女。《注订》:「大傩,谓逐疫于禁中也。」

〔八〕 《史记封禅书》:「是时即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乃令越巫立越祝祠。」按「越」,《汉书郊祀志》作「粤」。唐写本「祝」作「说」,意谓和越巫骗人的说法相同。《斟诠》:「所谓『越巫之说』者,盖指越人勇之所言也。」

〔九〕 《校证》:「唐写本以下诸本『礼』作『体』,黄注本改『
体』。」《校注》:「何焯校『体』为『礼』。按『体』谓事体,即上所云『汉氏群祀』。……《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夸竞之兴,体失之渐。』(卷四五)即舍人所本。」「体」,指祝祀的大体。「渐」,开始。意谓春秋以来的祝祀已经变质。《斟诠》:「体谓体统,指祭祀之规制仪式而言。所谓『体失之渐』,谓祭祀之规制仪式渐流于荒诞淫滥,而非祭祀之礼典本身有何废弛也。」

      总以上,纪评:「祝之流弊。」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一〕,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二〕,于是后之谴,务于善骂〔三〕。唯陈思《诘咎》〔四〕,裁以正义矣〔五〕。

〔一〕 唐写本「祝邪」作「耶」。张君房《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黄叔琳云:「祝,又音昼,《诗大雅》『侯诅侯祝』是也。俗作『』,非。故诅骂亦祝之一体。」

〔二〕 《训故》:「《古文苑》:王延寿《梦赋序》:臣弱冠尝夜梦见鬼物与臣战,臣遂得东方朔与臣作《骂鬼》之书。」

      黄注:「按朔与延寿隔世久远,或朔本有书,延寿得之则可,曰『与臣作』,谬矣。倘作书亦是梦中事,便无所不可。然彦和又岂以乌有为实录乎?非后人传写之误,即前代有传写失实者。」

      范注:「案黄说甚是。东方朔骂鬼之书,今不可考。惟延寿《梦赋》尚存(《古文苑》卷六)。盖亦骂鬼之流也。」

〔三〕 纪评:「《诅楚文》之类是也。」

〔四〕 《校证》:「『诘』原作『诰』,从唐写本改。……子建《诘咎文》,见《艺文类聚》一百(「诘」误「诰」)。」

      梅注:「曹能始曰:按曹子建《诰咎文》序曰:五行致灾,先史咸以为应政而作。天地之气,自有变动,未必政治之所兴致也。于时大风发屋拔木,意有感焉。聊假天帝之命,以诰咎祈福。」

      《补注》:「案《困学纪闻》(卷十七)引作诘咎,谓假天帝之命以诰风伯雨师,诘字较诰字为长。陈思此文前诘风伯雨师,后有『皇祇赫怒』,『顾叱丰隆,息飙遏暴』,『庆云是兴』,『
甘泽微微,雨我公田,爰既予私』,『年登岁丰,民无馁饥』云云,所谓『裁以正义』也。」

〔五〕 《诘咎文》中经过对风雨之神的责问,最后使得风调雨顺,「年登岁丰,民无馁饥」。「裁」,谓裁夺。曹植文不迷信鬼神,所以说「裁(断)以正义」。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一〕;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二〕。祭而兼赞,盖引神而作也〔三〕。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四〕;周丧盛姬,内史执策〔五〕。然则策本书赠〔六〕,因哀而为文也。是以义同于诔〔七〕,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八〕,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九〕。

〔一〕 《校证》:「『祝』原作『祀』,从唐写本改。告飨之祝,见《仪礼少牢馈食礼》。」「礼之祭祝」,指上文所指祭神和祝文。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主人西面,祝在左,主人再拜稽首。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羊也)、刚鬣(豕也)、嘉荐(菹醢也)、普淖(普,大也。淖,和也。德能大和,乃有黍稷。),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伯某,其字也)。以某妃(某妃,某妻也)配(合食曰配)某氏(某氏,若言姜氏、子氏)。尚飨。』(
尚,庶几。飨,歆也。)」《斟诠》:「告飨,谓奉献酒食,祝告鬼神歆享之也。」

      范注:「《说文》:『祰,告祭也。』《尔雅释诂》:『祈,告也。』《毛诗大雅行苇》:『以祈黄●。』笺云:『
祈,告也。』『告』,本字作『祰』。」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祭文」类袭此文云:「夫礼祭以诚,止于告飨。」

〔二〕 范注:「中代祭文,据《文章缘起》有杜笃《祭延锺文》,文佚。」范注引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见《后汉书桥玄传》,又见《魏志武帝纪》注引《褒赏令》。

      《文体明辨序说》:「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古者祀享,史有册祝,载其所以祀之之意,考之经可见。若《文选》所载谢惠连之《祭古冢》,王僧虔之《祭颜延之》,则亦不过叙其所祭,及悼惜之情而已。」「中代」,本书《颂赞》篇称晋代为末代,可见这里是以「中代」指汉魏时期。

〔三〕 《校注》:「『神』,徐校作『伸』。……按此言祝文体制之蕃衍,『伸』字是。《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而」,唐写本作「之」。「引伸」,谓从哀祭引出赞德行来。

      《古今文综》第六部第一编第四章《祭吊哀诔》甲「祭文」:「《孝经》疏云: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周礼》: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告飨有文,此其嚆矢。迄乎后世,体寖孳乳。唐翼修曰:祭文之用有四:祈祷雨旸,驱逐邪魅,干求福泽,哀痛死亡,如此而已。」

〔四〕 「山陵」,帝王坟墓。《广雅释丘》疏证:「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哀策」,颂扬天子后妃生前功德之文章。范注:「《后汉书礼仪志》:『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注曰:『晋时有人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有两行科斗书之。台中外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博士束。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也。」检校果然。是知策用此书也。』案彦和谓『哀策流文』指此。《文章缘起》:『汉乐安相李尤作《和帝哀策》。』文佚。」「流文」,谓有哀策文流传下来。「哀策流文」,汉代祭皇帝陵墓,用哀策文,因而流行成为文体,即下文所说「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

〔五〕 《穆天子传》六:「天子西至于重璧之台,盛姬告病,……天子哀之。是日哀次,天子乃殡盛姬于谷丘之庙。……于是殇祀而哭,内史执策。」郭璞注:「策,所以书赠赗之事。内史,主策命者。」哀册文不传。

〔六〕 范注:「『书赠』,唐写本作『书赗』,均通。」

      《校释》:「唐写本『赠』作『赗』,是。」按「赗」音奉,给丧家送葬之物。

      《校注》:「按《仪礼既夕礼》:『书赗于方。』郑注:『方,板也。书赗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则唐写本作『赗』是也。『赗』『赠』二字形近,每易淆误。」

〔七〕 范注:「挚虞《文章流别论》:『今哀策,古诔之义。』(
《御览》五百九十六引)」

〔八〕 《校释》:「『仪』疑作『义』。」按仍应作「仪」。哀策文开头像诔,结尾是哀词,体裁像颂,而进行仪式像祝。

〔九〕 《校证》:「『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汪本以下作『太史所作之赞,因周之祝文也。』今参定如此。言汉之哀策,即周之祝文耳。」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奉常……属官……有太史。」《后汉书续百官志》:「太常,卿一人。……本注曰:掌礼仪祭祀。每祭祀,先奏其礼仪;及行事,常赞天子。」注曰:「《汉旧仪》曰:赞飨一人,……掌赞天子。」范注:「案太常卿属官,有太史令一人。《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则彦和所云『太史作赞』,当为指汉代而言矣。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语意似不甚明。」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案此二句,疑当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十字。《续汉礼仪志》下曰:『太史令自东南北面读哀策。』据此,则汉太史令读哀策可知。」

      《校释》:「按汉之太史,属于奉常,《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是此二句应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言汉之哀策,与祝文实同一物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续汉百官志》二:『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以上为第二段,言祝之流弊及其流变。

凡群言务华〔一〕,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二〕,在于无媿〔三〕。祈祷之式,必诚以敬〔四〕;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五〕班固之《祀涿山》〔六〕,祈祷之诚敬也;潘岳之《祭庾妇》〔七〕,祭奠之恭哀也〔八〕:举汇而求〔九〕,昭然可鉴矣。

〔一〕 《校证》:「『务』原作『发』,据唐写本改。」

〔二〕 《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正义:「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此处借指写祝辞的真诚。《斟诠》:「观此,知祭文可分二种:一为祭告山川,一为祭奠亲友。我国古代最重祀典,远至唐虞之世,设有专官,以司其事。而祭奠亲友则为后起。东汉杜笃《祭延锺文》,当为祭奠亲友文之较早者。此外又有所谓『祝文』,实为祭文之先导,与祭文异名同实。」

〔三〕 《校证》:「唐写本『媿』作『愧』。」斯波六郎:「见『
祝史陈信』条。又《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

〔四〕 《校注》:「按《礼记曲礼上》:『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郑注:『庄,敬也。』」「式」指祈祷文之体式。

〔五〕 纪评:「此虽老生之常谈,然执是以衡文,其合格者亦寡矣。所谓三岁小儿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也。」

      《文章辨体序说》「祭文」类:「大抵祷神以悔过迁善为主,祭故旧以道达情意为尚。若夫谀辞巧语,虚文蔓说,固弗足以动神,而亦君子之所厌听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按祭文者,……盖祝文之变也。……刘勰云:『祭奠之楷,宜恭且哀。』若夫辞华而靡实,情郁而不宣,皆非工于此者也。」

〔六〕 「祀」唐写本作「祠」。《校证》:「『涿』原作『蒙』,今从唐写本改正。」

      范注:「班固《祀蒙山文》不可考。唐写本『蒙』作『
涿』。严可均《全后汉文》二十六辑得《涿邪山祝文》四句。」「涿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

      《校释》:「按固有《涿邪山祝文》,今亦讹『涿』为『蒙』。」

〔七〕 黄注:「《潘岳集》有《为诸妇祭庾新妇文》。」范注谓见《艺文类聚》三十八,文缺不全。又见《全晋文》卷九十三。

〔八〕 《校证》:「『祭奠』原作『奠祭』。今从唐写本乙正。」

      《校注》:「上文『祈祷之式,必诚以敬』,故承之曰『祈祷之诚敬也』。此当作『祭奠之恭哀也』,始能与上『祭奠之楷,宜恭且哀』句相应。」

〔九〕 「汇」,类聚。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对祝文的规格要求。

盟者,明也〔一〕。骍毛白马〔二〕,珠盘玉敦〔三〕。陈辞乎方明之下〔四〕,祝告于神明者也。

〔一〕 《释名释言语》:「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周礼秋官序官》:「司盟。」郑注:「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着其信也。」

〔二〕 黄注:「《左传》: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按此见襄公十年。杜注:「骍旄,赤牛也。举骍旄者,言得重盟,不以犬鸡。」范注:「案『骍毛』当依《左传》作『骍旄』。唐写本正作『骍旄』。」「骍旄」,赤色的牛。黄注:「《汉书》: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按此见《王陵传》。

〔三〕 黄注:「《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注:「敦,盘类,珠玉以为饰。古者以盘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

〔四〕 《校注》:「按《仪礼觐礼》:『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方明者,木也。方四尺,设六色,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玄下黄。』郑注:『方明者,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上下四方之神者,所谓神明也。会同而盟,明神监之,则谓之天。天之司盟有象者,犹宗庙之有主乎?』《周礼秋官》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北面诏明神。郑玄注:『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明神,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觐礼加方明于坛上,所以依之也。诏之者,读其载书以告之也。』」

在昔三王,诅盟不及〔一〕,时有要誓〔二〕,结言而退〔三〕。周衰屡盟〔四〕,弊及要劫〔五〕,始之以曹沫〔六〕,终之以毛遂。〔七〕

〔一〕 黄注:「《谷梁传》:诅盟不及三王。」按此见隐公八年。范宁注:「三王,谓夏、殷、周也。夏后有钧台之享,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会,众所归信,不盟诅也。」《周礼春官》诅祝:「诅祝掌盟、诅、类、造、攻、说、禬、禜之祝号。」郑注:「八者之辞皆所以告神明也。盟诅主于要誓。大事曰盟,小事曰诅。」

〔二〕 《周礼春官》诅祝:「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贾公彦疏:「作盟诅之载辞者,为要誓之辞,载之于策。人多无信,故为辞对神要之,使用信,故云以叙国之信用。」

      《左传》襄公九年:「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斟诠》:「要,结约也。……誓,约束也,见《说文》言部。」

〔三〕 《春秋》桓公三年经:「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左传》:「不盟也。」杜注:「申约言以相命,而不歃血也。」《公羊传》:「古者不盟,结言而退。」

〔四〕 《校注》:「按《诗小雅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郑笺:『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背违。』」《文体明辨序说》:「三代盛时,初无诅盟。虽有要誓,结言则退而已。周衰,人鲜忠信,于是刑牲歃血,要质鬼神,而盟繁兴。然俄而渝败者多矣。」

〔五〕 《校证》:「『弊』原作『以』,『劫』原作『契』,今从唐写本改。」《校注》:「按唐写本是。《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已盟,曹子摽剑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雠,而桓公不怨。』《解诂》:『臣约束君曰「要」,强见要挟而盟尔,故云「可犯」。以臣「劫」君,罪「可雠」。』是『要劫』不能……截然分为两事……且舍人于此语下,即紧接『始之以曹沫,终之以毛遂』二句,『要劫』史实已为指明。」

〔六〕 《史记刺客列传》:「曹沫者,鲁人也,……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乃许尽归鲁之侵地。」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又云:「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不记其行事之时也。」

〔七〕 《训故》:「《史记》:秦围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议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楚王叱之,遂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其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议定,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按此见《平原君列传》。

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一〕;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二〕。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三〕,崇替在人,何预焉〔四〕。

〔一〕 梅注:「杨用修云:『黄龙盟见《西南夷传》。』愚案《后汉书》:『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夷人安之。』」按此见《南蛮西南夷列传板楯蛮夷传》。

      范注:「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

      《校注》:「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云:『按黄龙非可输之物,疑「黄龙」当为「璜珑」之省文。《说文》:「璜,半璧也。珑,祷旱玉也,龙文。」(按见玉部)抑或作黄珑,为珑玉色黄者耳。』其说当否,姑录以备考。」

〔二〕 黄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厉」,同「砺」,磨刀石。

〔三〕 《左传》成公十二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渝始」,改变原来誓言。

〔四〕 《校证》:「唐写本『』作『祝』。」「崇替」,兴废。

      《斟诠》:「此言盟起于周衰,春秋之世最盛。祝告神明以取信,后世盟书是其滥觞。誓始起于《尚书汤誓》《牧誓》,所以征伐誓师,与汉祖封建诸侯不同。」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一〕;刘琨铁誓,精贯霏霜〔二〕;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三〕。故知信不由衷〔四〕,盟无益也〔五〕。

〔一〕 《校证》:「唐写本『歃辞』作『唾血』。『唾』乃『歃』误。」《斟诠》:「唐写本『歃』作『喢』,字通。《后汉书冯衍传》:『喢血昆阳。』唐写本行书如此。」

      梅注:「《后汉书》:臧洪,广陵射阳人也。灵帝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弒帝,图危社稷,超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应作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某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皇天后土,实皆鉴之。」按此见《臧洪传》,下文云:「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后来臧洪为袁绍所败,被杀。「歃」,歃血,口含血,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截」,断。王金凌:「盟辞内容为奖掖王室,誓灭董卓,的确有一股刚正之气在,则『气截云蜺』似乎应指正气。」

      《校注》:「唐写本『歃辞』作『唾血』,『气』作『
辞』。……元明以来各本因脱去『血』字,故移『辞』字属上,而增一『气』字以弥缝其阙,于文殊不辞矣。」按「气截云蜺」之「气」指辞气而言,核诸《后汉书》原文,说亦可通。而且「气截云蜺」与下文「精贯霏霜」形成对偶。

〔二〕 梅注:「《晋书》: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琨与段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俱集襄国(按此见《刘琨传》)。《北堂书钞》琨与匹磾盟文曰:天不靖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煽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于草莽,千里无烟火之庐,列城有兵旷之邑,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陨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后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神明,结之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于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后,皆尽忠竭节,以翦夷二寇。有加难于琨,磾必救;加难于磾,琨亦如之。缱绻齐契,披布胸怀,书功金石,藏于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霏」,云气。「霏霜」,雪霜,比喻坚贞。

      黄注:「《刘琨传》:琨字越石。建武元年,……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

〔三〕 《校证》:「唐写本无『于』字。『汉晋』原作『晋汉』,今从唐写本乙正。」

      黄叔琳原评:「二盟义炳千古,不宜以成败论之。」

      纪评:「彦和此论纰缪,北平先生(黄叔琳)讥之是也。」

      《补注》:「案黄注引《后汉书臧洪传》『无不激扬』下,当添入『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原引《晋书刘琨传》『以势弱而退』下,当添入『
未波许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未之知也。来见匹磾,匹磾遂留琨。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遂称有诏收琨,遂缢之』。如此方与彦和本文『无补晋汉,反为仇雠』相合。」臧洪后被同时起来反对董卓的袁绍所杀。所以说「无补」。

      范注:「案彦和所云『无补晋汉,反为仇雠;信不由衷,盟无益也』诸语,乃指当时与盟之人而言,于臧、刘二子,固已推崇无所不至矣。」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隐公三年:『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衷」与「中」通。

〔五〕 《校注》:「按《左传》桓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一〕;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二〕,此其所同也〔三〕。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四〕。后之君子,宜存殷鉴〔五〕,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一〕 斯波六郎:「《离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王逸注:「指,语也;九天,谓中央八方也;正,平也。」《仪礼士昏礼》:「女出于母左,父西面戒之,必有正焉。」正义:「以物为凭曰正。」是「正」亦可作凭证解。「戮」,合力。

〔二〕 《后汉书杨震传》:「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切至」,形容言辞的恳切周到。

〔三〕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誓」附):「夫盟誓之文,必序危机,奖忠孝,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词,此其所同也。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亦存乎人焉耳。呜呼,勰为斯言,其知盟誓之要者乎?」

〔四〕 《斟诠》:「此二语从《韩非子说难》『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蜕化而出。……《韩非子》宋注释其句云:『其思,邻父非不知也,但处用其知,不得其宜,故或见戮,或见疑,故曰处之难也。』是此『处辞』之处,当作处用解,而处用有遵守之意。全句谓非撰写誓辞之难,而是遵守誓辞为难也。」

〔五〕 《校证》:「『存』原作『在』,从唐写本改。」《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以上第四段,言盟的意义、来源、发展及其规格要求。

赞曰:毖祀钦明〔一〕,祝史惟谈〔二〕。立诚在肃〔三〕,修辞必甘。季代弥饰〔四〕,绚言朱蓝〔五〕。神之来格〔六〕,所贵无惭〔七〕。

〔一〕 唐写本「毖」作「秘」。《尚书洛诰》:「予冲子夙夜毖祀。」孔传:「言政化由公而立,我童子徒早起夜寐,慎其祭祀而已。」范注:「唐写本『钦明』作『唾血』,非是。」《校证》:「『
唾』亦『歃』误。」

      《尚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正义:「照临四方谓之明。」

      《校注》:「『钦明』疑为『方明』之误(篇中有『方明』之文)。此句本统言祝与盟二者,『毖祀方明』即慎祀上下四方神明之意。于祝于盟,均能关合。作『钦明』,既不惬洽;若据唐写本之『唾血』改为『喢血』,则又不能施之于祝矣。」

      《注订》:「《书酒诰》:『汝劼毖殷献臣。』正义曰:『毖训为慎。』」

〔二〕 「谈」,指祀辞或盟辞。

〔三〕 《校证》:「顾校、谭校『立』作『意』。案顾、谭校不可从。『修辞立诚』,乃《易干文言》文,彦和此文本之。上文『
修辞立诚』,『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并作『立』,可证。」

〔四〕 「季代」,末代,和《时序》篇中「季世」同,指晋代以后。

〔五〕 《校证》:「『言』,何云:『疑作焉。』」「绚言朱蓝」,言辞绚烂而尚华采,指后世祝盟崇尚辞藻,但祝盟宜求质实。

〔六〕 《诗大雅抑》:「神之格思。」毛传:「格,至也。」《斟诠》:「格亦训感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七〕 《校注》:「篇中『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媿』云云,即『所贵无惭』之意。」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三
  铭箴 第十一
  《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注:「铭,谓书之刻之以识事者也。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着己名于下。」

  铭箴一开始就是先秦贵族的产物。《左传》襄公十九年载臧武仲云:「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这里说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举动得时而有功可以铭,大夫讨伐别人有功,也可以铭。总之,这种铭都是当时贵族纪念所谓「功德」的。《文章流别论》云:「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咸以表显功德。」另外有一种刻在器物上的铭,是以警戒为目的的。这种警戒,有的是自戒的,有的是警戒别人的。褒赞功德的铭有两种:一种是表扬生者的功德,一种是表扬死者的功德。至于箴,则完全以警戒为主,而且警戒的目的也有警戒别人和自戒两种:警戒别人的叫「官箴」,作自我警戒的叫「私箴」。箴的本义为针石之针,是医生治病的工具,因此把补缺防患的规戒之辞,就叫做箴。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五《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蔡邕有《铭论》(《全后汉文》七四)崔瑗有《叙箴》(《全后汉文》四五)。」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一〕,大禹勒笋而招谏〔二〕,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三〕,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四〕,周公慎言于金人〔五〕,仲尼革容于欹器〔六〕,则先圣鉴戒〔七〕,其来久矣〔八〕。

〔一〕 《校注》:「《事始》引作『轩辕舆几以弼不逮』,《事物纪原》集类四、《事物考》二引同,宋本《御览》五百九十引作『昔轩辕帝刻舆以弼违』,活字本《御览》作『昔轩辕刻舆以弼违』。喜多本、鲍本《御览》作『昔轩辕帝刻舆几以弼违』。按诸书所引,皆有脱误。《帝王世纪》:『(黄帝)或曰帝轩。』(《御览》七九引)……《文选》张衡《思玄赋》『会帝轩之未归兮』,又颜延之《赭白马赋》『昔帝轩陟位』,是称黄帝为『帝轩』之证。《书益稷》:『予违汝弼。』此『弼违』二字所自出。(《谐隐》篇「其次弼违晓惑」,亦以弼违二字连文。)『舆几』与下句『笋』相俪。唐写本作『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与今本正同。又按《国语楚语上》:『左史倚相曰:「……在舆,有旅贲之规;……倚几,有诵训之谏。」』韦注:『规,规谏也。诵训,工师所诵之谏,书之于几也。』李尤《几铭序》:『昔帝轩仁智恭恕,恐事之有阙,作倚几之法。』(《书钞》一三三、《御览》七百一十引)张华有《倚几铭》,见《
书钞》一三三及《御览》(七百一十)引。据此,则『舆几』似为二物。」

      《玉海》卷三十一:「《皇王大纪》:黄帝作《舆几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几之铭》以戒逸欲。」范注:「《汉书艺文志》道家载《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曰:『黄帝有巾几之法。』《后汉书朱穆传》:『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注曰:『黄帝作巾儿之法。』《路史疏仡纪》载黄帝《巾几之铭》曰:『毋翕弱,毋俷德,毋违同,毋傲礼。毋谋非德,毋犯非义。』诸书均作巾几,无作舆几者。留存《事始》:『《文心》曰:轩辕舆几,与弼不逮,即为箴也。』留存,唐人,引《文心》作『舆几』,是彦和本作『舆几』,别有所本也。宋胡宏《皇王大纪》亦谓帝轩作舆几之箴,以警晏安。」

      《校证》:「『以弼违』,《事始》、《事物纪原》、《事物原始》、《山堂肆考》作『以弼不逮』。案《谐讔》篇亦有『
弼违』语,此疑出高承臆改。」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始于黄帝,《汉艺文志》道家有《黄帝铭》六篇。(应劭曰:盘盂诸书,黄帝史孔甲所作铭也。)」

      《书益稷》:「予违汝弼。」孔安国传:「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后因称纠正过失为弼违。《晋书武帝纪》:「
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

〔二〕 唐写本「笋」作「簨」,「而」作「以」。《校证》:「《
御览》『而』作『以』。」

      梅注:「《淮南子》: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鼗,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鼗。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按此见《泛论训》。

      《训故》:「《鬻子》:大禹为铭于笋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以义者击钟,教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

      范注:「《周礼春官》典庸器注引杜子春曰:『笋读如博选之选。横者为笋,从者为鐻。』《释文》:『鐻,今或作。』」

      《注订》:「《周礼冬官考工记》:『梓人为笋。』注:『乐器所县,横曰笋,直曰。』」

      按《周礼春官》典庸器:「帅其属而设笋。」「笋」,同簨,古代县钟磬的架。「勒」,刻。

      《校注》:「『笋』,唐本作『簨』。按笋、簨音同谊通。《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之龙簨。』《释文》『簨本作笋』即其例。」

〔三〕 范注:「《礼记大学》篇:『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郑注:「《盘铭》,刻戒于盘也。」正义:「
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注订》:「盂,器名。此云『盘盂』,与『舆几』相类,皆引伸增文。」

〔四〕 唐写本「戒」作「诫」。《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禹铭笋,汤铭于盘(铭者,名也,因其器名,书以为戒也),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

      《训故》:「《大戴礼》:师尚父曰:臣闻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
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凡二十五章。」

      梅注:「《户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懃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懃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席铭》(按原书作《席四端铭》)曰:『安乐必敬,无行可悔。一反一侧,亦不可不志。所鉴不远,视尔所代。』」按以上均见《大戴礼武王践阼》。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焉,于机为铭焉,于鉴为铭焉,于盥盘为铭焉,于楹为铭焉,于杖为铭焉,于带为铭焉,于履屦为铭焉,于觞豆为铭焉,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于剑为铭焉,于弓为铭焉,于矛为铭焉。」

〔五〕 《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患,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范注:「周公《金人铭》无可考。案严可均(《全上古文》卷一《金人铭》注)云:《金人铭》旧无撰人名。据《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知即黄帝六铭之一。《金匮》仅载铭首二十余字。《说苑敬慎》篇载其全文,录之于下: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云云。」其文与《孔子家语》所载略同。范注:「此道家附会之辞,伪迹显然,不可信。」

      《注订》:「《金人铭》撰人失载,此云周公,必舍人别有所据,蔡邕《铭论》有『周庙金人』语。」郭注:「今案此铭刻之于周之太庙,故彦和云『周公慎言于金人』也。」《斟诠》:「古所称金人,多铸铜为之,即铜人也。」

〔六〕 《淮南子道应》篇:「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余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按梅注引《家语》与此略同。

      《校注》:「按仲尼观欹器事,互见各书,早者自属《
荀子》;然舍人『革容』二字,则本《淮南子道应》篇也。(上言「慎言」,故此以「革容」对。)」

      纪评:「欹器不言有铭,此句未详,或六朝所据之书,今不尽见耳。」周注:「欹器不闻有铭,这是连类而说。」

      「欹器」,本作「敧器」。《荀子宥坐》「有欹器焉」杨倞注:「《文子》曰:『三王五帝有劝戒之器名侑卮。』注云:『欹器也。』」「欹器」当为古代盛酒用的一种祭器,因其倾欹易覆,故名。晋杜预、南朝祖冲之皆曾仿制,今其制已不传。「革容」,变色,指引起警惕。

〔七〕 《校注》:「唐写本作『列圣鉴戒』,《御览》引同。按唐写本、《御览》是也。今本『则』字乃『列』之形误;『则圣鉴戒』,于文不辞,故又增『先』字以足之耳。《封禅》篇:『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正以『列圣』连文。」

〔八〕 《注订》:「自黄帝始,迄于仲尼,列举古圣贤,其重铭也如彼,才不及圣贤者,又将何如哉!述其沿习,即所以重其影响,所谓文外趣致,不可不知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铭者,古人儆励之词也。铭始于黄帝,故《汉志》道家类列黄帝铭六篇,厥后禹铭笋虡,汤铭浴盘,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而周代卿士大夫,莫不勒铭于器以示子孙。」

      徐炬《事物原始》「铭」类:「铭,志也,记铭其功也。汤有《盘铭》,武王有《衣铭》《镜铭》。《觞铭》曰:『乐极则悲,沉湎致非。』崔子玉《座右铭》曰:『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谨勿念,受施谨勿忘。』僧立《息心铭》曰:『毋多虑,毋多智。』」

      《文体明辨序说》:「考诸夏商鼎彝、尊卣、盘匜之属,莫不有铭,而文多残缺,独《汤盘》见于《大学》,而《大戴礼》备载武王诸铭,使后人有所取法,是以其后作者寖繁,凡山川宫室门井之类,皆有铭词。然要其体,不过有二:一曰警戒,二曰祝颂。」

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一〕。盖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二〕。」夏铸九牧之金鼎〔三〕,周勒肃慎之楛矢〔四〕,令德之事也;吕望铭功于昆吾〔五〕,仲山镂绩于庸器〔六〕,计功之义也;魏颗纪勋于景钟〔七〕,孔悝表勤于卫鼎〔八〕,称伐之类也。

〔一〕 唐写本无「故」字。《校注》:「唐写本作:『铭者,名也,亲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按唐写本仅『亲』字有误(唐写本『观』皆作『亲』),余并是也。今本作『观器必也正名』,盖写者涉《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之文而误。后遂于『名』字下加豆。『盛』,《御览》、《玉海》六十引亦并作『慎』,与唐写本合(余同今本)。《法言修身》篇:『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是铭之用,固在慎德矣。《颂赞》篇:『
敬慎如铭。』亦可证。」潘重规云:「唐写本『观』旁『劝』旁草书皆与『亲』相似,实非误字。」《校释》:「唐写本作『观器必名焉』为句,『正名』属下『审用』为句。是也。」

      范注:「《毛诗墉风定之方中》正义曰:『作器能铭者,谓既作器能为其铭。若栗氏为量,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为则。」是也。(案此铭见《考工记》)。《大戴礼》说武王盘盂几杖皆有铭,此其存者也。铭者,名也,所以因其器名而书以为戒也。』……《释名释典艺》:『铭,名也,述其功美,使可称名也。』」

      《周礼夏官》司勋:「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丞,司勋诏之。」郑康成注:「铭之言名也。」《释名释言语》:「铭,名也,记名其功也。」

      《注订》:「铭,古通作名。《礼记祭统》:『鼎有铭,名者自名也。』加金旁者,以其题勒于钟鼎也。」

      《文章流别论》:「德勋立而铭着。」

〔二〕 唐写本无「武」字,「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三句脱。范注:「《左襄十九年传》:『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锺,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言时计功(举得时,动有功,则可铭也),大夫称伐(铭其攻伐之劳)。』」「臧武仲」,鲁大夫,臧孙氏,名纥,官司寇。「令」,善,美。此指铭其美德。

〔三〕 唐写本「鼎」字「矢」字均缺。范注:「《左宣三年传》:『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贡金九牧(使九州岛之牧贡金),铸鼎象物(象所图物,着之于鼎),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案《禹贡》不言有铭,彦和以意说之。」

      《斟诠》:「九牧,九州岛之长也。《礼记曲礼下》:『九州岛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汉书郊祀志》:『禹收九州岛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岛。』」

〔四〕 《国语鲁语下》:「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韦昭注:「刻曰铭。栝,箭羽之间也。」「肃慎氏」,古族名,商周时居「不咸山(长白山)北」,「东临大海」,北至黑龙江中下游。「楛矢」,楛木做的箭。楛茎似荆,木可以作矢干。

〔五〕 黄注:「《史记》: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

      范注:「蔡邕《铭论》:『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逸周书大聚解》:『乃召昆吾冶而铭之金版。』昆吾,当时善冶人名。」

      《斟诠》:「吕望,即太公望吕尚也。『昆吾』有四义:一曰圜器,谓圜浑也。《说文》:『壶,昆吾圜器也。』段注:『
缶部曰,古者昆吾作匋。壶者,昆吾始为之。』二曰古国名,夏之昆吾国,夏伯昆吾封此,为成汤所灭。……三曰山名,《山海经中山经》:『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四曰冶人名。」

〔六〕 《训故》:「《古文苑》《仲山甫鼎铭》注:窦宪北征,南单于遗宪古鼎,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崔骃时为主簿,因为之铭。」「仲山甫」,周宣王时卿士,见《诗经大雅烝民》。

      《周礼春官》典庸器:「掌藏乐器、庸器。」注:「
庸器,伐国所获之器,若崇鼎、贯鼎及以其兵物所铸铭也。」

      《斟诠》:「庸器,一谓伐国所获之器也。……一谓铭功之器也。《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有功者铸器以铭其功。』《后汉书窦宪传》:『南单于遗宪古鼎,容五斗,其旁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

〔七〕 《校证》:「『钟』……唐写本、《御览》作『锺』,……『锺』『钟』古通。」

      黄注:「《国语》: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锺。」按此见《晋语》七。韦昭注:「景锺,景公锺。」铭文今不存。

      《斟诠》:「魏颗,春秋晋大夫●子,仕为卿。《左传》宣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景钟,晋景公所铸之钟也。」

〔八〕 《礼记祭统》:「故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躬恤卫国,共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勤」,劳苦。

      《玉海》卷六十引《文心雕龙》作:「夏铸九鼎,周勒楛矢,令德之事也。吕望铭昆吾,仲山镂庸器,计功之义也。魏颗景锺,孔悝卫鼎,称伐之类也。」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西山先生曰:古之为铭,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者,卫孔悝《鼎铭》是也。有着儆戒之辞于器物者,如汤《盘铭》、武王几、杖、楹、席之铭是也。」

      魏文帝《与锺繇五熟釜书》:「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卫之孔悝,晋之魏颗,彼四臣者,并以功德勒名钟鼎。」

      《斟诠》:「孔悝,春秋卫正卿,逐辄立蒯聩,是为庄公。庄公德之,铭之于鼎。事见《左传》哀公十五、六年。」

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一〕,灵公有夺里之谥〔二〕,铭发幽石,吁可怪矣〔三〕。赵灵勒迹于番吾〔四〕,秦昭刻博于华山〔五〕,夸诞示后,吁可笑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六〕。

〔一〕 梅注:「杨用修云:『飞廉事见《史记秦纪》。』愚按《
秦纪》:飞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泰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泰山。」范注引《史记》索隐曰:『言处父至忠,国灭君死而不忘臣节,故天赐石棺,以光华其族。事盖非实,谯周深所不信。』彦和意同谯周,故云可怪。『石椁』当据《史记》作『石棺』。」

      《注订》:「飞廉,一作蜚廉。《史记秦本纪》:『
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斟诠》谓:「『石北方』之『石』字当据《御览》及《渊鉴类函》改作使。处父,飞廉字。」

〔二〕 梅注:「《庄子》:仲尼问于豨韦曰:夫卫灵公所以为灵者何耶?豨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之(原书作「
其」)子,灵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搜神记》曰:人死,精神归于蒿里。」

      范注:「《博物志异闻》篇:『卫灵公葬,得石椁。铭曰:不逢箕子,灵公夺我里。』」

      「夺里」旧作「蒿里」。《校注》:「蒿,唐写本作『
旧』;《御览》引作『夺』。按『夺』字是,『旧』盖『夺』之形误,『蒿』则写者臆改。『夺里』见《庄子则阳》篇。」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博物志》:石椁铭云:灵公夺之我里。」

〔三〕 《校注》:「《鲍氏集芜城赋》:『莫不埋魂幽石。』」「吁可怪矣」唐写本作「噫可怪也」。

      《注订》:「石椁之锡,蒿里之谥,皆铭发幽石,非人情也。况飞廉被逐,见于《孟子》,此秦人之后,自炫其说以耀祖,非事实也。故云『吁可怪矣』。」「幽石」,指埋藏于地下的石椁。

〔四〕 梅注:「杨用修云:赵灵事见《韩非子》。番吾,山名,何物白丁,改作番禺?番禺在南海古岭,赵武灵何由至其地耶?按《韩子》: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潘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按此见《外储说左上》。潘吾,即番吾。唐写本《御览》正作潘吾。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谓:「在今正定府平山县东南。《汉地理志》云:『县有铁山。』」

      《玉海》卷六十引作:「赵灵勒迹于番禺。」原注云:「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番吾,刻疏人迹其上,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札记》:「刻疏当连读,疏亦刻也。」

      《玉海》卷六十:「《韩非子》:先王之赋颂,锺鼎之铭,皆番吾之迹,华山之博也。」「赵灵」,赵武灵王,号主父。

〔五〕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

      梅注:「《韩非子》: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范注:「赵武灵王自称主父,秦昭王岂亦生时自谥耶?」

      陈奇猷《集释》:「博,同簙,《说文》云:『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博雅》云:『博箸谓之箭。』」

〔六〕 《注订》:「自『若乃飞廉』以下至末,列举二灵秦昭,皆怪诡妄作,非义之正也。」

      蔡邕《铭论》:「《春秋》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昔肃慎纳贡,铭之楛矢,所谓天子令德者也。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盘杅之诫,殷汤有《甘誓》之勒,毚鼎有丕显之铭,武王践阼,咨于太师,而作席几楹杖杂铭十有八章。周庙金人,缄口书背,铭之以慎言,亦所以劝进人主,勖于令德者也。昔召公作诰,先王赐朕鼎,出于武当曾水。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汉获齐侯宝樽于槐里,获宝鼎于美阳。仲山甫有补衮阙式百辟之功,《周礼》司勋凡有大功者,铭之大常,所谓诸侯言时计功者也。宋大夫正考父三命兹益恭,而莫侮其国。卫孔悝之父庄叔,随难汉阳,左右献公,卫国赖之,皆铭于鼎。晋魏颗获秦杜回于辅氏,铭功于景钟,所谓大夫称伐者也。钟鼎礼乐之器,昭德纪功,以示子孙,物不朽者,莫不朽于金石,故碑在宗庙两阶之间。近世以来,咸铭之于碑,德非此族,不在铭典。」

      以上为第一段,解说铭之起源、意义并据先秦铭文举出类例。

至于始皇勒岳〔一〕,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二〕。若班固《燕然》之勒〔三〕,张昶《华阴》之碣〔四〕,序亦盛矣〔五〕。

〔一〕 《训故》:「《史记》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刻石颂秦德焉而去。」

      范注:「《颂赞》篇云:『秦政刻文,爱颂其德。』彼实颂体,而刻石则铭。」

      就其文而言是颂,就其刻石而言就是铭。但有时颂赞等即使刻石也称颂赞,而铭文也不一定全是歌颂的文章。换言之,刻石的不一定就是铭,也可能是其它文体,而铭文则以刻石或刻于器物为常。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巡行各地,在山上刻石称颂秦功德的,有《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西观铭》、《之罘东观铭》等。铭文均李斯所作。

〔二〕 唐写本「有」作「其」。《史记五帝本纪》:「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

      《礼记经解》:「疏通知远,书教也。」孙希旦《集解》:「疏通,谓通达于政事。」《斟诠》:「彦和藉其词而申其义,承上文『政暴而文泽』言,有『疏导政理,通达民情』之意存焉。」

〔三〕 唐写本无「若」字。《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
后汉书》。」

      《训故》:「《文选》:班固从窦宪北征,过燕然山,勒铭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μ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后汉书窦宪传》:「会南单于请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大破之。……登燕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班兰台《封燕然山铭》文至肃穆,序不以华藻为敷陈,骨节锵然,铭用《楚辞》体,实则非也,《楚辞》之声悲;铭词之声沉;《楚辞》之声抗,铭词之声哑。其词曰:『铄王师兮征荒裔,……熙帝载兮振万世。』吐属不类兰台。然兰台深知铭体典重,一涉悲抗,便为失体,故声沉而韵哑。」

〔四〕 《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古文苑》,《文选》注有张昶《华山堂阙铭》。」

      《训故》:「《古文苑》《华阴堂阙碑铭》,张昶为北地太守段煨作,其首云:岳有五,而华处其一;渎有四,而河在其数。其灵也至矣。盖合祀河岳之神也。」

      范注:「张昶,唐写本作张旭,《古文苑》十八载昶此文亦一作张旭。昶文又见《艺文类聚》七、《初学记》五。……昶字文舒,建安初为给事黄门侍郎。」「碣」,圆顶的碑石。

  〔五〕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和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都有很壮盛的序文。

蔡邕铭思,独冠古今〔一〕。桥公之钺,吐纳典谟〔二〕;朱穆之鼎,全成碑文〔三〕;溺所长也〔四〕。

〔一〕 范校引孙云:「《御览》作『蔡邕之铭,思烛古今』。」《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蔡氏所长,唯铭颂耳。』」

      《斟诠》:「《蔡中郎集》中多铭碑之文,且其构思之美巧,盛于别体,故云:独冠古今。」

〔二〕 唐写本「吐」上有「则」字。《玉海》引于句下注云:「《
桥玄黄钺铭》见《艺文类聚》。」

      《蔡中郎集桥玄黄钺铭》:「帝命将军,执兹黄钺,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公之莅止,群狄斯柔,齐斧罔设,介士斯休。」范注:「《水经注淮水》篇谓此文是李友字仲僚所作。」又见《
全后汉文》卷七十四。「吐纳」,指模仿。文辞典雅,故言吐纳典谟。

      李翱《答开元寺僧书》:「夫铭,古多有焉。汤之《盘铭》,其辞云云;卫孔悝之《鼎铭》,其辞云云;秦始皇帝之《峄山铭》,其辞云云。于盘则曰盘铭,于鼎则曰鼎铭,于山则曰山铭,盘之辞可迁之于鼎,鼎之辞可移之于山,山之辞可书之于碑,惟时之所纪尔。或盘或鼎,或峄山,或黄钺,其意与言皆同。」

〔三〕 黄注:「《蔡中郎集》忠文朱公,名穆,字公叔。延熹六年卒。『肆其孤用,作兹宝鼎,铭载修功,俾后裔永用享祀,以知其先之德。』(按此见蔡邕《鼎铭》)按伯喈作《朱公叔坟前石碑》,前用散体,后系四言韵语,至《鼎铭》则纯作散体大篇,不着韵语,所谓『全成碑文』也。」

      《玉海》卷六十引于此句下注云:「《文章流别》云,见上。」按《文章流别论》:「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天子铭嘉量,诸侯大夫铭太常勒钟铭之义。所言虽殊,而合德一也。」朱公叔,名穆,南阳宛人。官至尚书。有集二卷,已亡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其文共十一篇。《后汉书》卷四十三有传。

      《注订》:「铭体之变,始于蔡中郎,多有散体居前,韵语缀后之作。《鼎铭》则通体作散,不着韵语,全以成碑文一类。唐宋以后从之,此铭文之变也。」又:「此即『观器必也正名』之义,故此云『全成碑文,溺所长也』云云,有讽旨焉。」《斟诠》:「
所谓『全成碑文』,极言其格意之失当。」

〔四〕 蔡邕特长于写碑文,《全后汉文》辑其碑文四十余篇。「溺」,溺爱,指蔡邕惯于写碑文,在他擅长处犯错误,把铭写成碑文。

至如敬通杂器〔一〕,准矱戒铭〔二〕;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三〕。崔骃品物,赞多戒少〔四〕;李尤积篇,义俭辞碎〔五〕。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七〕;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八〕!

〔一〕 《玉海》卷六十引此句,注云:「冯衍,见上。」按指上引《初学记》冯衍《席前右、后右铭》。

      《训故》:「《后汉书》: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历官司隶从事,以新阳侯事贬黜。《古文苑》载衍《车铭》。」

〔二〕 范注:「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是。冯衍,字敬通。《全后汉文》二十辑衍铭文有《刀阳》、《刀阴》、《杖》、《车》、《席前右》、《席后右》、《杯》、《爵》等,盖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校证》:「唐写本、《御览》『戒』作『武』。」武铭:指传为武王的《席四端铭》、《杖铭》等。《注订》:「取法乎武王践祚诸铭而为体也。如《大戴记》所载,参前『武王户席』注。」

      《斟诠》:「准矱,模范之意。武铭,谓武王践阼诸铭。全句言冯敬通之杂器铭文盖模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

〔三〕 周注:「铭文同物不相应,详略不恰当。如《刀阴铭》:『
温温穆穆,配天之威。苗裔无疆,福禄来绥。』温穆同苗裔无疆等都和刀背无关。这篇铭是四句,《杖铭》是八句,长短相差一倍。」

〔四〕 《训故》:「《后汉书》: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历官长岑长。《古文苑》载骃《尊铭》、《袜铭》。」

      范注:「《全后汉文》四十四辑有《车左》、《车右》、《车后》、《仲山甫鼎》、《樽》、《冬至袜》、《六安枕》、《
刀剑》、《刻漏》、《缝》、《扇》等铭文。」《斟诠》:「各篇充满赞美之辞,故云:赞多戒少。」如《樽铭》:「献酬交错,万国咸欢。」《冬至袜铭》:「长履景福,至于亿年。」

〔五〕 《训故》:「《后汉书》:李尤,字伯仁,广汉雒人。和帝时拜兰台令。」

      《文章流别论》:「李尤为铭,自山河都邑,至于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讨论润色,亦可采录。」

      《李尤集序》:「尤好为铭赞,门阶户席,莫不有铭。」(《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李注引)

      范注:「《全后汉文》五十严可均注曰:『按《华阳国志》十中「和帝召作《东观》《辟雍》《德阳》诸观赋铭《怀戎颂》百二十铭;着《政事论》七篇,帝善之。」今搜集群书,得八十四铭,其余三十七铭亡。』……《蓍龟》《臼杵》铭佚。(《北堂书钞》六十二引魏文帝《典论》:李尤,字伯宗,年少有文章。贾逵荐尤有相如、扬雄之风,拜兰台令史,与刘珍等共撰《汉纪》。)」「义俭辞碎」:意义贫乏,文辞琐碎。王金凌:「今观李尤《围碁铭》,旨在陈述由碁而想起的道理。……既无警戒,亦乏褒赞,内容空泛,难怪刘勰称其『义俭』。」

〔六〕 《校证》:「唐写本、《御览》『中』作『下』。」按「下」字是。「下」与「末」相对成文。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探迹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

〔七〕 「嘉量」,古代标准量器名。《周礼考工记●氏》:「
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汉书律历志上》:「准绳嘉量。」颜师古注引张晏曰:「量知多少,故曰嘉。」唐写本「臼杵」作「杵臼」。

      《辞学指南》「铭」类:「蔡邕《铭论》曰:『德非此族,不在铭典。』《诗》传曰:『作器能铭,可以为大夫。』《考工记》:『嘉量有铭。』《文选序》曰:『铭则序事清润。』陆倕《石阙》、《漏刻》二铭皆有序。」

      《校注》:「按《考工记》有《嘉量铭》。挚虞《文章流别论》:『天子铭嘉量。』(《御览》五百九十引)故舍人云然。」

〔八〕 「闲」,通「娴」,熟悉。《注订》:「彦和讥李伯仁诸铭体杂未闲者,指《蓍龟》、《嘉量》各铭,与《围棋》、《杵臼》诸篇并列也。」

魏文《九宝》〔一〕,器利辞钝。唯张载《剑阁》〔二〕,其才清采〔三〕。迅足骎骎〔四〕,后发前至〔五〕,勒铭岷汉〔六〕,得其宜矣。

〔一〕 《玉海》卷六十魏《九宝铭》:「《典论》:文帝为三剑、三刀、三匕首,因姿定名,以铭其柎(此即九宝)。」

      《全三国文》卷八魏文帝《典论剑铭》自序云:「为宝器九。剑三:一曰飞景,二曰流采,三曰华锋。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一曰清刚,二曰扬文。灵陌刀一:曰龙鳞。」铭文较质直,故云「辞钝」。

〔二〕 黄注:「《(晋书)张载传》:载『父收,蜀郡太守』。载『至蜀省父,道经剑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着铭以作诫』,『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铭文载《
文选》卷五十六、《晋书张载传》。

〔三〕 「其才清采」,唐写本作「清采其才」。王金凌:「清采,指文辞省净而无杂语。……此处藉辞藻清采,说表达能力,谓其文才在运词时,能表达得省净。」

〔四〕 「骎骎」,马速行貌。《诗小雅四牡》:「载骤骎骎。」毛传:「骎骎,骤貌。」

〔五〕 《注订》:「后发,起步在后也。前至,到达居先也。指张载生后于古人,而为铭刻优于古人也。」

      斯波六郎:「《汉书艺文志》:『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辞学指南》「铭」类:「张载《剑阁铭》末云:勒铭山阿,敢告梁益。则寓儆戒之旨。」

      《剑阁铭》云:「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H趄;形势之地,非亲勿居。」意在劝戒梁益三州(均在今四川)之人,服从晋廷,不要作乱。

      岷山与剑阁相连,汉水上源亦与剑阁相近。故以「岷山」代指剑阁。

〔六〕 《校注》:「『勒铭』,唐写本作『诏勒』。按唐写本是也。『诏勒』,即《晋书》载本传所谓『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之意。今本盖写者据铭末『勒铭山河』句而改耳。」

      孙执升曰:「巉巉剑阁,宛然在目。然勒铭之意,正为险不可恃也。归重『德』字,深得古今制胜长策。通体典质,可与山川争寿。」(见于光华《评注昭明文选》)

      《文章辨体序说》「铭」类:「按铭者,名也,名其器物以自警也。《汉艺文志》称道家有《黄帝铭》六篇,然亡其辞。独《大学》所载成汤《盘铭》九字,发明日新之义甚切。迨周武王则凡几席觞豆之属,无不勒铭致警。厥后又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为铭者,如春秋时孔悝《鼎铭》是也。又有以山川宫室门关为铭者,汉班孟坚之《燕然山》,则旌征伐之功,晋张孟阳之《剑阁》,则戒殊俗之僭叛,其取义又各不同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秦汉以至魏晋以来各家铭文之雅俗与得失。

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一〕。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余句颇存〔二〕。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三〕,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四〕。

〔一〕 范注:「《说文》竹部:『箴,缀衣箴也。从竹,咸声。』又金部:『针,所以缝也。从金,咸声。』箴与针通。针俗作针。『
箴者』下应从唐写本补『针也』二字。韦昭注《周语》曰:『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古以石针刺穴道治病。

      《校注》:「唐写本『箴者』下,有『针也』二字。……《御览》五八五引『防』作『除』,『石』下有『垣』字。按本书释名,概系二字以训,此应从唐写本增『针也』二字。《淮南子说山》篇:『医之用针石。』《汉书艺文志》:『而用度箴石。』颜注:『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并足证《御览》『石』下『垣』字之非。」

      《校证》:「『针也』二字原无,唐写本有。案据本书文例,如『赋者,铺也』,『铭者,名也』,『哀者,依也』,『吊者,至也』,皆以双声迭韵字为训,此正其比,今据补。」

      《文选序》:「次则箴兴于补阙。」五臣注:「箴所以攻疾防患,亦犹针石之针以疗疾也。」

      《辞学指南》「箴」类:「箴者,谏诲之辞,若箴之疗疾,故名箴。」

      《文体明辨序说》:「按《说文》云:箴者,诫也。盖医者以箴石刺病,故有所讽刺而救其失者,谓之箴,喻箴石也。」徐炬《事物原始》:「箴,诫也。张蕴古作《大宝箴》,扬雄作《酒箴》戒成帝。……按《文心》曰:轩辕舆几,以弼不逮,即为箴之始。」

      《论文杂记》:「箴者,古人谏诲之词也。」自注:「
《书盘庚》篇云:无伏小人之攸箴。《诗庭燎序》云:『因以箴之。』《左传》载师旷之言曰:『百工诵箴谏。』」

〔二〕 《玉海》卷二百四《辞学指南》:「《文心雕龙》曰:『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夏箴》见于《周书文传》篇;《商箴》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

      《玉海》卷三十一《夏箴》条:「《周书文传解》第二十五:文王受命九年,时维暮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吾语女,所保所守,厚德广惠,忠信爱人,君子之行。《夏箴》曰:『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开望》曰:『土广无守,可袭伐;土狭无食,可围竭。』《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文选》王元长《策秀才文》注:《周书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妻子非其妻子也。』(《太平御览》引之。)《文心雕龙》:『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原注:「《吕氏春秋》有《商箴》、《周箴》。」)」

      《吕氏春秋应同》篇引《商箴》云:「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

      《补注》:「案严氏元照《蕙櫋杂记》,据《吕览谨听》篇引《周箴》:『夫自念斯,学德未暮。』谓三代皆有箴,不独夏商。举此为《周箴》余句之证。」

      胡广《百官箴叙》曰:「箴谏之兴,所由尚矣。圣君求之于下,忠臣纳之于上。故《虞书》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墨子著书,称《夏箴》之辞。」

      《北堂书钞》一○二《周书夏箴》云:「天有四殃,水旱饥荒;非务积聚,何以备粮?」

〔三〕 《文章流别论》:「祝史陈辞,官箴王阙。」《文选序》:「箴兴于补阙。」

〔四〕 《校证》:「『及周之辛甲』至『唯《虞箴》一篇』,三句十四字,原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正。」

      《校注》:「按今本文意不明,当据唐写本及《御览》订补。《事物考》二引作:『及周辛甲,《百官箴》阙,《虞人之箴》,体义备焉。』《文章缘起》注引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人箴》一篇,体义备焉。』词句虽小异,要足以证今本之非。」范注引孙蜀丞云:「《御览》五八八引此文云:『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箴》一篇,本义存焉。』」「体义」,体制、本义。

      《训故》:「《春秋左传》:魏绛谓晋侯曰:『夏训有之,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曰:『昔周辛甲之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岛,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按此见襄公四年。末二句,范注引《正义》曰:「魏绛本意主劝和戎,忽云有穷后羿,以开公问,遂说羿事以及《虞箴》,乃与初言不相应会,故传为此二句以解魏绛之意。」杜注:「辛甲,周武王太史。阙,过也。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

      「辛甲」,原为商臣,多次劝谏纣王,不被采纳,遂离商到周。在周任太史,曾命令百官各为箴辞,劝戒武王。《左传》襄公四年载有《虞人之箴》,传为当时百官所作箴之一。「虞人」,掌山泽田猎的官员。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按许氏《说文》:箴,戒也。《商书盘庚》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盖箴者规诫之辞,若箴之疗疾,故以为名。古有夏商二箴,见于《尚书大传解》、《吕氏春秋》,而残缺不全,独周太史辛甲命百官官箴王阙,而虞氏掌猎为《
虞箴》,其辞备载《左传》。后之作者,盖本于此。东莱云:凡作箴,须用官箴王阙之意,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敢告仆夫』之类。」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夏箴》已亡,一见于《逸周书》。《商箴》则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周箴》则见于《左氏传》魏绛告晋侯之言。所足以留为世范者,唯一《虞箴》。」

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一〕,楚子训民于在勤。〔二〕战代已来〔三〕,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萎绝〔四〕。

〔一〕 「魏绛」,又称魏庄子,晋国大夫。初任中军司马,后任新军之佐,旋升为下军之将,曾力主与戎族和好,为晋悼公采纳。

      《左传》襄公四年:「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恤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信而使之,以为己相。……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

      《三国魏志王朗传》引魏文帝诏书云:「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

〔二〕 《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楚子」,指楚庄王。「
民」,唐写本及《御览》引作「人」。

〔三〕 《校证》:「『战代』本书常语。《诸子》篇『战代所记』、《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才略》篇『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并本书(应作「篇」)作『战代』之证。」

〔四〕 《校证》:「『萎绝』原作『委绝』,从唐写本、《御览》校改。《夸饰》篇『言在萎绝』、《楚辞离骚》『虽萎绝其何伤』,并作『萎』。」王逸注:「萎,病也。绝,落也。」

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一〕,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二〕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三〕,指事配位,鞶鉴可征,〔四〕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五〕。

〔一〕 《辞学指南》「箴」类:「周辛甲为太史,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掌猎为箴,汉扬雄拟其体为《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后之作者咸依仿焉。」

      《训故》:「《汉书》扬雄自序:箴莫大于《虞箴》,故作《州箴》。又《古文苑》扬雄《州箴》九,《官箴》十六。」按此见《扬雄传》。

      崔瑗《叙箴》曰:「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例如《虞箴》之末云:「兽臣司原,敢告仆夫。」意以兽臣有司郊原之责,吾不敢直告之,但告其仆。扬子云仿之作《州箴》,《冀州》曰:「牧臣司冀,敢告在阶。」《扬州》曰:「牧臣司扬,敢告执筹。」《荆州》曰:「牧臣司荆,敢告执御。」《青州》曰:「牧臣司青,敢告执矩。」《徐州》曰:「牧臣司徐,敢告仆夫。」

〔二〕 《四库提要》卷一四八《扬子云集》:「然考《(后汉书)胡广传》,称雄作《十二州箴》,《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则汉世止二十八篇。刘勰《文心雕龙》称『《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则又亡其三。」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扬子云集》条:「刘勰著书,意在评文,不甚留心考证。观其命笔遣辞,平铺直叙,意谓扬雄所作只《二十五官箴》,而忘其尚有《十二州箴》;非亡佚之余,仅存此数也。此盖行文时,惟凭记忆,未暇检书,失之不详审耳。」

      《斟诠》校改此句为「作《十二州牧》,《二十五卿尹》篇」。云:「《胡广传》所谓『十二州』,即彦和之『十二州牧』,所谓『二十五官箴』,即彦和之『二十五卿尹篇』,辞虽小异,义实一致。……张溥《百三集》所收之整篇二十箴,益以《侍中》、《
太史令》、《国三老》、《太乐令》、《太官令》五箴之阙文,适为严辑所得之三十三篇,若再益以所亡之四箴,则为三十七,此即雄作之全数所谓『作十二《州牧》,《卿尹》二十五篇』是也。……总之,今存雄箴,全文完整者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十六,共为二十八箴。《卿尹箴》文字残阙者五,全文亡佚者四。分目统计,则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二十五,合如校定文句之数。」

〔三〕 《训故》:「《古文苑》:扬雄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胡广复继作四篇,总名《百官箴》。」

      黄注:「《文章流别论》: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十二官箴》传于世。不具九官,崔氏累世弥缝其阙,胡公又以次其首目,而为之解,署曰《百官箴》。」

      《补注》:「案《后汉书胡广传》:『初,扬雄依《
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范注:「《
扬雄传》谓箴莫大于《虞箴》,故遂作《九州岛箴》,崔、胡诸人亦皆放《虞箴》为之,故彦和云:『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八引崔瑗《叙箴》云:「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诗与箴一实也。故自《虞箴》既显,扬雄、崔骃、胡广为《官箴》,气体文旨,皆弗能与《虞箴》异。盖箴规诲刺者其义,诗为之名。后世特以箴为一种,与诗抗衡,此以小为大也。」扬雄所作《州箴》凡十二首:《冀州牧箴》、《兖州牧箴》、《青州牧箴》、《幽州牧箴》、《徐州牧箴》、《扬州牧箴》、《荆州牧箴》、《
豫州牧箴》、《益州牧箴》、《雍州牧箴》、《幽州牧箴》、《并州牧箴》、《交州牧箴》。姚鼐《古文辞类纂》云:「按子云本传:『
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艺文志》以《州箴》列于儒家。此本(按指《十二州箴》)录从《艺文类聚》,别无善本,盖多舛误。子云文尚奇诡,而《赵充国颂》及此文独平易,盖箴颂之体宜尔也。汉武帝元封五年,始置刺史部十三州。……至平帝元始三年,始更十二州分界郡国所属。……其文必平帝时作。」《十二官箴》,据《后汉书胡广传》当作《二十五官箴》。扬雄所作《二十五官箴》,在汉代已有亡阙,今可考见其文的篇目是《大司农箴》、《侍中箴》、《光禄勋箴》、《大鸿胪箴》、《宗正卿箴》、《卫尉箴》、《
太仆箴》、《廷尉箴》、《少府箴》、《执金吾箴》、《将作大匠箴》、《城门校尉箴》、《太史令箴》、《国三老箴》、《太乐令箴》、《太官令箴》、《上林苑令箴》,均收于严可均《全后汉文》中。严氏辑文列于扬雄所作的《官箴》还有《司空》、《尚书》、《太常》、《博士》四箴,云崔骃、崔瑗所作,《艺文类聚》作扬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箴者,下规上之辞,须有古人讽谏之意,惟官名可以命题,所谓百官官箴王阙,各因其职以讽谏,如出《周保章箴》,则当以敬天为说,其它皆然。又有非官名而出箴者(若宣室、上林、清台之类),亦当引从规讽上立说。」

〔四〕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予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正义曰:「鞶是带也,鉴是镜也。此与定六年传皆鞶鉴双言,则鞶鉴一物,故知以镜饰带。」

      范注:「『可』,唐写本作『有』。鞶鉴有征,犹言明而有征。」「鞶带」,束衣的革带。《斟诠》:「古亦书箴词于其上,以为鉴戒。」

〔五〕 「信所谓」唐写本作「可谓」。斯波六郎:「从文义推,作『可』者是。」《注订》:「箴体大备,承前启后,隆于两汉。惟自崔、胡以降,其体渐驳,故有下文云云。」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扬雄学古至深,为《九州岛牧箴》,语质义精,声响高骞,未易学步。」

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一〕;温峤《侍臣》,博而患繁〔二〕;王济《国子》,引多而事寡〔三〕;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四〕:凡斯继作,鲜有克衷〔五〕。

〔一〕 黄注:「(《三国魏志》)《卫觊传》:建安末,河南潘勖与觊并以文章显。(注引)《文章志》:勖字符茂,初名芝,改名勖。」曹操九锡策命,为勖所作。

      范注:「潘勖,……献帝时为尚书郎,有集二卷。《符节箴》佚。」

〔二〕 《训故》:「《晋书》:温峤为太子太庶子,献《侍臣箴》,略云:不以贤自盛,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屏彼佞谀,纳此亮直。」

      《晋书温峤传》:「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宏益。」范注:「今本误侍为傅,唐写本不误。……此文见《艺文类聚》十六,彦和谓其博而患繁,未审其故。」

〔三〕 《训故》:「《晋书》王济字武子,太原人,历官太仆,文辞秀茂,作《国子箴》。」

      范注:「王济《国子箴》,佚。《晋书王济传》谓济尝为国子祭酒,则《国子箴》当作于此时也。」

      「引多而事寡」原作「引广事杂」。黄校云:「一作引多事寡。」《校注》:「按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御览》引同。《
玉海》引作『文多事寡』,惟『文』字有异。」

      《校释》:「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下句『正』下亦有『而』字,是也。」

〔四〕 《训故》:「《晋书》:潘尼,字正叔,中牟人,岳从子也。历官著作郎,作《乘舆箴》,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受,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不敢指斥至尊,故以《乘舆》名篇。」

      《晋书潘尼传》载《乘舆箴》云:「先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范注:「尼祖勖作《符节箴》,此云高祖,恐误。《颜氏家训风操篇》:『潘尼称其祖曰家祖。』正当指此文言,则『高』是『家』字之误无疑。」)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

      按尼附见《晋书潘岳传》,晋怀帝永嘉中卒,年六十余,有集十卷。《乘舆箴》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故刘勰评以「义正」。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潘尼以正反史例衬托主旨,铺排亦多,……由此而言,《乘舆箴》非但不简,反而显得烦冗。……刘勰认为箴文须简,则《乘舆箴》所以为芜,就在其繁杂。」

〔五〕 衷,正中不偏。

至于王朗《杂箴》〔一〕,乃寘巾履〔二〕,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三〕。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四〕,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五〕。

〔一〕 《训故》:「《魏志》:王朗字景兴,东海郡人。历官御史大夫。所著奏、议、论、记,咸传于世。」

〔二〕 唐写本「履」作「屦」。《杂箴》已散失,仅存数句。其中有《巾箴》、《履箴》,当是写在巾履上。

〔三〕 唐写本「戒」作「诫」,无「所」字。《文心雕龙杂记》:「此谓巾履应施于铭,施于箴为失也。」下文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而《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故谓「失其所施」。

〔四〕 《校注》:「『戒』,唐写本作『武』;《御览》引同。按『武』字是。『武铭』者,武王所题席、机等十七铭也。景兴《杂箴》,多所则效之,故云。」《考异》:「宪章于武王之诸铭也。」

〔五〕 案《艺文类聚》八十:「魏王朗《杂箴》曰:家人有严君焉,井灶之谓也。俾冬作夏,非灶孰能?俾夏作冬,非井孰闲?」

      《注订》:「上言『失其所施』者,戒慎于己,义不及人,故云志有偏而近私也。」

      以上为第三段,解释箴之意义及其来源,以为汉代箴文可以媲美周代,魏晋以后箴文失之芜杂。

夫箴诵于官〔一〕,铭题于器,名目虽异〔二〕,而警戒实同〔三〕。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四〕;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五〕;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六〕,其摛文也必简而深〔七〕,此其大要也。

〔一〕 《校注》:「《左传》襄公四年:『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箴王阙。』杜注:『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诗小雅庭燎》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国语周语上》:『师箴。』韦注:『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并『箴诵于官』之义。」

〔二〕 《校注》:「『目』,唐写本作『用』,《御览》引同。按此承上『箴诵于官、铭题于器』之词,『用』字是也。」

〔三〕 所不同者,是铭以自戒为主,而箴以警戒别人为主。再就是铭多了一个褒赞功德的作用。

〔四〕 《校注》:「确,黄校云:『元作确,朱改。』按唐本、《
御览》五八八引并作『确』。以《奏启》篇『表奏确切』证之,自以作『确』为是。」「确」音学,所谓「确切」,就是切实坚正。

      黄注:「确,坚正也。《崔实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按此见《后汉书》。

      《注订》:「确,坚实也。《后汉书崔寔传》:『言辨而确。』注:『坚正也。』或体作『壳』,作『确』者非。音胡角切,又作『埆』。」

      《文体明辨序说》「箴」类:「于是扬雄仿而为之,其后作者相继,而亦用以自箴。故其品有二:一曰官箴,二曰私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自宁之心,乃称作者。此刘勰所以有『确切』之云也。」箴的作用,完全在消极方面的攻疾防患,所以要求「确切」。否则,辞涉游移,便失去它御过的作用了。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西山先生曰:箴铭赞颂,虽均韵语,然体各不同,箴乃规讽之文,贵乎有警戒切劘之意。」

      至于写箴的目的,既在于裨补阙失,就须立言谨严,也就是文字要写得「确切」。因为要求不严格,不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这和《文赋》所说的「顿挫」「清壮」之义也是比较接近的。但是「
确切」不等于直斥。《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体六事,其六说:「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惟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切至之失也直。体尚专直,文好直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确切」和《文镜秘府论》所说「切至」的风格是一致的。

〔五〕 黄叔琳评:「陆士龙(应作「衡」)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亦同斯旨。」

      《文赋》:「铭博约而温润。」李善注:「博约谓事博文约也。铭以题勒示后,故博约温润。」《文选序》:「铭则序事清润。」《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定势》篇:「箴铭碑诔,则体制乎宏深。」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铭箴之大要曰:『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弘润非圆滑之谓也。辞高而识远,故弘;文简而句泽,故润。……箴者,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综言之,陈义必高,选言必精,赋色必古,结响必骞。」

      「弘润」和「温润」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因为铭中含教训的意义,但对于贵族阶级又不能板着面孔教训,所以要温润。而且铭还兼具褒赞德业的作用,含有积极方面的意义,旨不弘深,辞不温润,便不易收积极的效果。

〔六〕 《校注》「『核』,黄校云:元作『覆』。按『核』字是。唐写本、张本……作核。」《典论论文》:「铭诔尚实。」《注订》:「必核以辨,必审精而辨明也。」

      陈绎曾《文说》:「箴宜谨严切直,铭宜深藏切实。」《典论论文》所谓「尚实」,就是要切实,就是「其取事也必核以辨」,也就是说要考核事实,不能作不必要的夸张。桓范《世要论铭诔》篇说:「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综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全三国文》卷三十七)可见魏晋时代的铭诔多么不切实际。

〔七〕 《文章流别论》:「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则既论之矣。」《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文体贵乎简约清新。」又:「《文心雕龙》曰:箴贵确切,铭贵弘润,事必核以辨,文必简而深。」

      《文赋》所谓「博约」就是言简意赅,就是「其摛文也必简而深」。因为铭是刻在器物上的,不能长篇大作。而且铭箴都是为了使人谙诵,以便日夕反省的;篇幅长了,也不便于日夕谙诵。所谓「深」是和浮浅相对的。《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清典之失也轻,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

      总之,本篇对铭箴所提出的风格共同要求是切合事实,言简意赅,不作不切实际的夸张。铭箴所不同者,祇是铭比较典重(
赞曰:「义典则弘」),比较温润;而箴要写得比较严切,更富于警戒意味而已。

然矢言之道盖阙〔一〕,庸器之制久沦〔二〕,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三〕。惟秉文君子〔四〕,宜酌其远大焉〔五〕。

〔一〕 《补注》:「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盖阙』迭韵字。案二字虽见《论语》,而义近歇后,如盍各、言提之类,六朝人所习用也。」

      矢言,誓言也。《书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孔传释「矢言」为「正直之言」。蔡传:「矢,誓也。史臣言盘庚欲迁于殷,民不肯往,盘庚率呼众忧之人,出誓言以喻之,如下文所云也。」

〔二〕 「庸器」,铭功之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崔骃《西征赋序》:「愚闻昔在上世,义兵所克,工歌其诗,商陈其颂,书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显武功也。」(《艺文类聚》五十九引)

〔三〕 《校证》:「『寡』原作『异』,《御览》作『实』;唐写本作『寡』,与上下文意合,今据改。」《考异》:「作『寡』是,承上文盖阙久沦之意也。」

      「后」原作「于」。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施下有后字,案唐本是也,与《御览》五八八引合。黄本『施』下有『于』字,即『后』字之讹。」

      纪评:「此为当时惟趋诗赋而发,亦补明评文不及近代之故。」

〔四〕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秉」,主持,执掌。「秉文」,犹言主文。

〔五〕 唐写本「大」下有「者」字。「酌」,择善而取。「远大」,指弘润、深远。

      以上是最后一段,指出箴铭二者名实之异同,及其写作要领。

赞曰:铭实器表〔一〕,箴惟德轨〔二〕。有佩于言〔三〕,无鉴于水〔四〕。秉兹贞厉〔五〕,警乎立履〔六〕。义典则弘〔七〕,文约为美。

〔一〕 「器表」原作「表器」。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谓唐本「『表器』作『器表』。器表与下句德轨相俪见义」。「器表」,器物的表记。

〔二〕 《易干文言》:「君子进德修业。」「德」,指德行。

〔三〕 《斟诠》:「佩,谓服膺也,识之于心,有铭佩、感佩之意。」江淹《为建平王谢玉环刀等启》:「垂光既深,铭佩更积。」「
有佩于言」意谓把应警戒的话铭记于心。

〔四〕 《校注》:「按《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孔传:『视水见己形,视民行事见吉凶。』《国语吴语》:『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按此伍子胥谏吴王语。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

〔五〕 斯波六郎:「此二句据《周易履》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正义:「厉,危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本卦传解:「贞,正也。」传意:「夬履贞厉,比喻人用破裂之工具,行事虽正,亦有危险;然而不至于咎凶者,因其人以正道守其职位。」

〔六〕 《校证》:「『警乎立履』原作『敬言乎履』。今据唐写本改正。『警』之作『敬言』,此一字误为两字也。铃木云:『当作「
警乎言履」,「言」「乎」二字,易地亦通。』」「言履」,即言行。「警乎言履」,即警惕自己的言行。

〔七〕 「典」,谓典雅;「弘」,谓弘润。

  诔碑 第十二
  《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

  《斟诠》:「诔,初本行状,后世以为哀祭文之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累列其生时功业,以致悼念,与施于卑幼夭折之『哀吊』有异。《说文》:『诔,谥也。』段注:『当云所以为谥也。』」

  诔是用以表彰死者功业德行,表达哀悼之情的文章。

  碑本来就是石碑,不是一种文体。《诔碑》的碑,严格说来应该叫作「碑文」。凡是刻在石碑上的文章,应该就叫作碑文。《诔碑》篇所论的碑文。是叙述死者生平的那一种。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一〕。大夫之材,临丧能诔〔二〕。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三〕。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四〕。周虽有诔,未被于士〔五〕。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六〕,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七〕。读诔定谥〔八〕,其节文大矣〔九〕。

〔一〕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其六曰诔。」郑注:「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春秋传》曰:孔子卒,哀公诔之。」

      《校注》:「《后汉书种岱传》:『(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章怀注:『《周礼》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丧,赐谥诔也。」』」

      《斟诠》:「铭诔皆记述死者功德之文辞。《荀子礼论》:『其铭诔系世(谓《帝系》《世本》之属),敬传其名也。』分别言之:铭,书死者名于旌,见《周礼春官》小祝『置铭』郑注。又《仪礼士丧礼》:『为名各以其物,亡,则以缁长半幅,经末长终幅,广三寸,书铭于木,曰某氏某之柩。』注:『铭,明旌也。杂帛为物,大夫士之所建也。……』舍人铭诔连文,则皆以铭诔各为哀祭文之一种。」

〔二〕 「材」,唐写本作「才」。《毛诗墉风定之方中》传曰:「丧纪能诔,……可谓有德音,可以为大夫。」范注:「《定之方中》正义曰:『丧纪能诔者,谓于丧纪之事,能累列其行,为文辞以作谥。』」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又:『诔,谥也。谥,行之迹也。』盖诔与谥相因者也。」

〔四〕 范注:「唐写本『详』作『词』,是。……《御览》引《礼记外传》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谥法周公所为也。尧、舜、禹、汤皆后追议其功耳。』然殷代亦间有谥号,如成汤武丁之属,故《
白虎通论谥》曰:『《礼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此言生有爵,死当有谥也。』其诔词世无传者,故曰:其词靡闻。」

      《文心雕龙杂记》:「《仪礼士冠礼》:『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郑注:『今谓周衰,记之时也。古谓殷,殷士生不为爵,死不为谥。』」

〔五〕 范注:「陈立《白虎通论谥疏证》曰:『《周礼》典命:天子、公、侯、伯、子、男之士皆有命数。又《檀弓》云:「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是周初士有爵无谥之明证。』《周礼春官》大史:『小丧赐谥。』注:『小丧,卿大夫也。』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皆士死无诔之证。」

〔六〕 《训故》:「《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按刘勰云:『柳妻诔惠子,辞哀而韵长。』则今私诔之所由起也。盖古之诔本为定谥,而今之诔惟以寓哀,则不必问其谥之有无,而皆可为之。至于贵贱长幼之节,亦不复论矣。」

〔七〕 《校证》:「『其』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其』字当有。于『乘』下加豆,文势较畅。《诏策》篇:『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檄移》篇:『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章表》篇:『其在文物,赤白曰章。』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谥南郊》曰:『天子崩,大臣至南郊谥之者何?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称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至南郊,明不得欺天也。故《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至南郊告谥之。」』陈立《疏证》:『《释名释典艺》云:「王者无上,故于南郊称天以诔之。」《礼曾子问》注亦云:「《春秋公羊》说以为读诔制谥于南郊,若云受之于天然。」则此今文说也。《
曾子问》又云:「天子至尊,故称天以诔之。」有诔必有谥,故知天子谥于南郊也。』」

〔八〕 《校注》:「《周礼春官》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逸周书谥法解》:「维周公旦,大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

〔九〕 《书记》篇:「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颜氏家训风操》:「执烛沃盥,皆有节文。」「节文」,指礼节仪式,《礼记乡饮酒义》:「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

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一〕;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二〕,观其慭遗之辞〔三〕,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四〕。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五〕。

〔一〕 梅注:「《檀弓》: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郑注:十年夏。)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援绥。公曰:『
末之卜也!』(郑注:末之犹微哉,言卜国无勇。)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郑注:二人赴敌而死。)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郑注:白肉,股里肉。)公曰:『
非其罪也。』遂诔之。(郑注:诔其赴敌之功以为谥。)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郑注:周虽以士为爵,犹无谥也。殷大夫以上为爵。)」按此见《礼记檀弓上》。

      「乘丘」,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滋阳县西北。

〔二〕 《校证》:「『之』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训故》:「《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三〕 《校证》:「『辞』原作『切』,从唐写本、《御览》改。」《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不慭」,犹言宁不,何不。

      范注:「《礼记檀弓上》亦载:『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郑注曰:『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

〔四〕 纪评:「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叡作」,明智之作。

〔五〕 《训故》:「刘向《列女传》:柳下惠卒,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柔屈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弊(蔽)兮。岂弟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梅注引《说苑》同。《柳下惠诔》见《列女传》卷二。「韵长」,谓情韵深长。纪评:「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

暨乎汉世〔一〕,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二〕,沙麓撮其要〔三〕,而挚疑成篇〔四〕,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五〕!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六〕;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金哉〔七〕!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八〕,孝山、崔瑗,辨絜相参〔九〕,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一○〕,固诔之才也〔一一〕。

〔一〕 唐写本「乎」作「于」。

〔二〕 唐写本「烦」作「繁」。

      黄注:「《汉书》:王莽建国五年,元后崩。诏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左庵文论文心雕龙诔碑篇篇义》:「见《汉书元后传》及《全汉文》卷五十四。彦和讥其烦秽,绎今所传,亦不尽然。」王金凌:「此文名为诔元后,但中间一段,为王莽作回护,有悖诔文体例,所以称为烦秽。」

〔三〕 《校注》:「『麓』,唐写本作『鹿』,《御览》引同。按《春秋经》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作『鹿』,舍人必原用『鹿』字。今本盖写者据《汉书元后传》改耳。」

      《校证》:「唐写本无『其』字。何校云:『有脱误。』谭云:『沙麓句脱误。』」沙麓,山名。在河北省大名县东。《汉书元后传》:「昔《春秋》沙麓崩。」《春秋》僖十四年:「沙麓崩。」《公羊传》:「沙鹿者何?河上之邑也。」《谷梁传》:「沙,山名也,林属于山为鹿。」按「其」字不当有,「沙麓撮要」者,谓《元后诔》:「沙麓之灵,太阴之精,……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已撮举全文的要领。因沙麓,指元后生长的地方。全文烦秽,实际上撮其要领,也不过是这四句话。

〔四〕 唐写本「挚」作「执」。范注:「『挚疑成篇』句,黄云有脱误。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云:『按此盖谓挚虞读雄此诔,而疑《汉书》所载为成篇耳。』孙诒让《札迻》十二云:『案此谓扬雄作《元后诔》,《汉书元后传》仅撮举四句,非其全篇也。挚疑此篇,挚当即挚虞。盖扬文全篇,虞偶未见,撰《文章流别》遂疑全篇止此四句,故彦和难以累德述尊,必不如此阔略也。文无脱误。』按姚、孙二氏说是也。《汉书元后传》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元后诔》全文见《艺文类聚》十五,《古文苑》二十。」

      《杂记》:「案孙说是也,而『疑』字不误,无『疑』字则不词矣。又四句当作四韵,《汉书》所录,六句四韵也。」

〔五〕 《校注》:「『累』,另一明钞本《御览》引作『诔』。按作『诔』非是。《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累德述怀』,是其证。」「累德」,累述尊贵者的德行。

      「阔略」,疏略。《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论衡实知》:「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六〕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四十七):「笃以为尧隆稷契,舜嘉皋陶,伊尹佐殷,吕尚翼周,若此五臣,功无与畴。今汉吴公,追而六之,乃作诔曰云云。」

      《左庵文论》:「今只传《大司马吴汉诔》一篇,见《
全后汉文》卷二十八。句皆直写,不甚锤炼。汉人之诔,大致如此。」《校释》:「『他』,《御览》作『结』。详审文气,盖指《吴诔》结尾未工,『他』字非。」

〔七〕 《校证》:「《御览》『改盻』作『顾眄』,顾校『盻』作『盼』。」按应作「顾盼」,眷顾也。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说淳于髡:)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句意谓不能以光武帝称美即以为价值千金也。

〔八〕 唐写本「制」作「制」。《左庵文论》:「傅毅有《明帝诔》及《北海王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三。调多转折,音节甚高。」「伦序」,即伦次,指文章写得有次序。

〔九〕 黄注:「《后汉书》:苏顺,字孝山,和、安间,以才学见称,所著赋、论、诔、哀辞、杂文凡十六篇。」按此见《文苑苏顺传》。唐写本「孝山」作「苏顺」。范注:「彦和于傅毅、崔瑗皆称名,不容独字苏顺,当据唐写本改正。顺所撰诔文有《和帝诔》(《
艺文类聚》十二)及《陈公》(《文选》曹植《上责躬诗表》注)、《贾逵》(《初学记》二十一)二诔残句。」

      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字子玉。……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李贤注:《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彦和称瑗为诔之才,而本传不着。《艺文类聚》载瑗所撰《和帝诔》。」

      《左庵文论》:「崔瑗所撰有《和帝诔》,《窦贵人诔》,《司农卿鲍德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范注:「辨絜,犹言明约。」《校证》:「唐写本、《
御览》『絜』作『洁』。」纪评:「所讥者烦秽繁缓,所取者伦序简要新切,评文之中,已全见大意。」

      《左庵文论诔之源流》:「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扬雄《汉元后诔》见《全汉文》五十四),傅毅之诔显宗(傅毅《明帝诔》,见《全后汉文》四十三),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见《列女传》二《贤明传》),已启士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朱穆传》云:『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李贤注引袁山松书曰:『蔡邕议曰:鲁季文子君子以为忠,而谥曰文子。又传曰:忠,文之实也。忠以为实,文以彰之,遂共谥穆。荀爽闻而非之。故张璠论曰:夫谥者,上之所赠,非下之所造,故颜、闵至德,不闻有谥。朱、蔡各以衰世臧否不立,故私议之。』(《后汉书》卷七十三《朱晖传》附)《陈寔传》云:『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同上卷九十二)私谥既盛,诔文遂繁,亦必然之势也。古代诔文确可征信者,惟鲁哀公诔孔子(见《全上古三代文》卷三页二引《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孔子世家》,又见《檀弓》上)及柳下惠妻诔其夫(见《上古三代文》卷十一页十一引《列女传》二)二篇。汉代之诔,皆四言有韵,魏晋以后,调类楚词,与辞赋哀文为近,盖变体也。」

〔一○〕纪评:「调字平声。」

      《补注》:「《艺文类聚》(十二)苏顺《和帝诔》略云:『往代崎岖,诸夏擅命。爰兹发号,民乐其政。奄有万国,群臣咸秩。大孝备矣,閟宫有恤。由昔姜嫄,祖妣之室。本支百世,神契惟一。』(又卷十五)崔瑗《窦贵人诔》云:『若夫贵人,天地之所留神,造化之所殷勤。华光耀乎日月,才智出乎浮云。然犹退让,未尝专宠。乐庆云之普覆,悼时雨之不广。忧国念祖,不敢迨遑。』彦和所谓序事如传,词靡律调,于此可见一斑。」

〔一一〕《国故论衡正赍送》:「自诔出者,后有行状。诔之为言累其行迹而为之谥,故《文心雕龙》曰:『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之才也。』此则后人行状实当斯体。」

潘岳构意,专师孝山〔一〕,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二〕,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三〕。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四〕,并得宪章,工在简要〔五〕,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六〕,其乖甚矣〔七〕。

〔一〕 《校证》:「唐写本『意』作『思』。」《左庵文论》:「
彦和此语,盖以孝山诔文已为安仁导乎先路。此或齐梁之际,孝山所作流传较多,彦和见其情文相生,有类安仁,故为此论。由今所传数篇观之,已不足见其师袭之迹矣。」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序』作『叙』。唐写本、徐校本……『切』作『丽』。」按唐写本作「切」,王校疏误。「新切」,新颖而亲切。《左庵文论》:「夫诔主述哀,贵乎情文相生。而情文相生之作法。或以缠绵传神,轻描淡写,哀思自寓其中;或以侧艳表哀,情愈哀则词愈艳,词愈艳音节亦愈悲。古乐府之悲调,齐梁间之哀文,率皆类此。安仁诔文以后者胜,故彦和谓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也。其后谢庄之《宋宣贵妃诔》,谢朓之《齐敬皇后哀策文》(并见《文选》卷五十七),情富哀思,词甚清丽,余风遗韵,并出安仁。降及徐陵、庾信,文极侧艳,调亦过悲,此在诔文尚不违述哀之旨,施及他体,固非所宜矣。」又「安仁文气疏朗,笔姿淡雅,而愈淡愈悲,无意为文而自得天然之美。虽累数百言,而意思贯串,如出一句,与说话无异。」

      范注:「本书《才略》篇云:『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与此同意。严可均《全晋文》九十二辑岳诔文有《世祖武皇帝诔》(《艺文类聚》十三)、《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马汧督诔》、《夏侯常侍诔》(并《文选》)等篇。兹录《皇女诔》一篇示例,亦彦和所谓巧于序悲者也。」

      《皇女诔》(《艺文类聚》十六):「厥初在鞠,玉质华繁;玄发儵曜,蛾眉连娟;清颅横流,明眸朗鲜;迎时夙智,望岁能言。亦既免怀,提携紫庭;聪惠机警,授色应声;亹亹其进,好日之经;辞合容止,闲于幼龄。猗猗春兰,柔条含芳;落英凋矣,从风飘扬;妙好弱媛,窈窕淑良;孰是人斯,而罹斯殃!灵殡既祖,次此暴庐;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孤魂遐逝,存亡永殊。呜呼哀哉!」

      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伤寒暑之退袭,悲霜露之飘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交游之诔,实同哀辞,后妃之诔,无异哀策,诔之本意尽失,而读诔赐谥之典亦废矣。」《左庵文论》:「诔之体裁,曹植云:『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上卞太后诔表》见《全三国文》卷十五页九上引《艺文类聚》十五)故其作法应与铭颂异贯。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惟就其传于今者二十余篇观之,殆少情文相生之作。欲尽诔体之变,以达述哀之旨,必须参究西晋潘安仁各篇,始克臻缠绵凄怆之致,亦犹析理绵密之议论文,东汉各家不逮魏晋之嵇叔夜耳。」

      按「易入新切」只是说明潘岳所写的诔文的特点,这是属于他的个人风格的。这种个人的风格特点,不一定能为诔体共同的风格要求。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可见葛洪就认为诔文不应当是「侧艳」的。刘师培说「情愈哀则词愈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在六朝比较有名的诔文中,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就主要以朴素的风格来叙述陶潜的高风亮节,并寓哀伤之意,其中没有任何「侧艳」的成份。可见「侧艳」不能作为诔的风格要求。

〔三〕 《校证》:「『代』疑作『世』,避唐讳改。《才略》篇亦有《隔世相望》语。『徽』原作『征』,谢校作『徽』,按唐写本正作『徽』,今据改。」范注:「唐写本『征』作『徽』,是。徽,美也。」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引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

〔四〕 《训故》:「《后汉书》:刘陶,字子齐。」《补注》:「
《后汉书崔骃传》: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二十一篇。《刘陶传》言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辨疑,凡百余篇。蔚宗所记皆不言有诔,彦和差远范氏,乃作此云,宜具目睹,所未详矣。」

〔五〕 《御览》「工」作「贵」,较胜。「宪章」,法度。

〔六〕 《校证》:「『百言』原作『旨言』,谢校作『百言』。案唐写本、《御览》作『百言』,谓《文帝诔》末百余言,皆自陈之辞,今据改。」唐写本「言」下有「而」字。范注:「陈思王所作《文帝诔》,全文凡千余言。诔末自『咨远臣之渺渺兮,感凶问以怛惊』以下百余言,皆自陈之辞。『旨』,唐写作『百』,是。」

      《左庵文论》:「陈思王《文帝诔》,见《全三国文》卷十九。彦和因篇末自述哀思,遂讥其『体实繁缓』。然继陈思此作,诔文述及自身哀思者不可胜计。衡诸诔以述哀之旨,何『烦秽』之有?惟碑铭以表扬死者之功德为主,若涉及作者自身,未免乖体耳。」

〔七〕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十四,《文章变化与文体迁讹》:「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

若夫殷臣咏汤〔一〕,追褒玄鸟之祚〔二〕;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三〕。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四〕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雰雾杳冥」〔五〕,始序致感〔六〕,遂为后式;影而效者〔七〕,弥取于工矣〔八〕。

〔一〕 《校证》:「『咏』原作『诔』,纪云:『诔汤之说未详。』案唐写本作『咏』,今据改。」《校释》:「唐写本『诔』作『咏』,是。」

〔二〕 梅注:「《商颂玄鸟》之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范注:「《商颂长发》序云:『《长发》,大禘也。』正义曰:『
成汤受天明命,诛除亢恶,王有天下;又得贤臣为之辅佐,此皆天之所佑,故歌咏天德,因此大禘而为颂。』玄鸟之祚,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之事,正义所谓歌咏天德也。若然,彦和文意当指《长发》篇言之。」「祚」,赐福。「玄鸟」,燕子。《玄鸟》篇朱注:「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简狄,祈于郊禖,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后世遂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见《史记》。」

      《校注》:「按此文明言『追褒玄鸟之祚』,而《长发》七章并无咏述简狄吞鳦卵生契词句,恐非舍人所指。《玄鸟》篇首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发端,即『追褒玄鸟之祚』也。『篇中曰「武汤」、曰「后」,曰「先后」、曰「武王」,皆谓汤』(陈奂《
诗毛氏传疏玄鸟》篇中语),即『咏汤』也。然则此二句所指,其为《商颂》之《玄鸟》篇乎?」

〔三〕 梅注:「《周颂思文》之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范注:「《大雅生民》序云:『《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

      周注:「《大雅文王有声》歌颂周文王,再向上追溯,阐明周代祖先后稷的功绩。」

〔四〕 《易系辞上》:「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王金凌:「此谓诔本施于祖宗,其后延及他人,而以傅毅《北海靖王兴诔》为例。」

〔五〕 黄注:「《后汉书》:北海靖王兴,齐武王伯升子也。永平七年薨。《古文苑》:傅毅此诔,其文不全,亦无白日幽光之语。」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文心雕龙辑注书后》云:『《练字》篇:「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傅毅作《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傅毅用日暗雾昏来写悲哀,借景物来抒情,即所谓触类而长。

〔六〕 「始序致感」,谓《北海王诔》序云: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亲」。

〔七〕 《校证》:「『影』原作『景』,从唐写本、《御览》改。」

〔八〕 《校证》:「『工』原作『功』,谢改。徐云:『功当作「
切」,承上「新切」语意。』案唐写本作『功』,宋本《御览》作『
切』,铜活字本《御览》、谭校本作『巧』。」《斟诠》:「案黄从谢改是。功工古通。切与巧皆功之形误。」直解为「取法精到,益形工巧矣」。

      《左庵文论》:「彦和此节所论未允。《玄鸟》《后稷》二篇皆是颂体,与葬时读诔定谥之辞不同。且古者贱不诔贵,下不诔上,尤无于君死后数百年始作诔者。彦和引此二篇,意在证明诔以颂功德为主,序述哀情由于后代引申,不知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体本不同,未容相混,即如最古之鲁哀公诔孔子云:『昊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以『呜呼哀哉』作结,而亦未及孔子之功德。故知诔之为用,原在述哀,惟以欲知所诔者为谁,因兼及其言行耳。」

      以上为第一段,叙诔的意义及其历史发展,并论各家诔文之优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一〕,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二〕。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三〕;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此其旨也〔四〕。

〔一〕 《斟诠》:「言行二者皆指死者而言,选录则属于作者。」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曹植《王仲宣诔》:『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左庵文论》:「
此三句所论,甚为明晰:诔须贴切本人,不应空泛,故谓之『传体』;文则四言有韵,故谓之『颂文』。前半叙死者之功德,后半述时人之悲哀,故谓之『荣始而哀终』。」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者也。」「传体而颂文」,即主体是叙事,但接近颂体。

〔三〕 《校注》:「按『』字《说文》所无,当本是『僾』字。《说文》人部:『僾,仿佛也。』《礼记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说苑修文》篇:「祭之日,将入户,僾然若有见乎其容。」《释文》:「僾,微见貌。」正义:「僾,髣佛见也。」)」

      《校证》:「《时序》篇赞:『焉如面。』辞意与此同。『』借『僾』字,《说文》:『僾,仿佛也。《诗》曰:「僾而不见。」』」

      《左庵文论》:「此即谓叙言行非贴切不可,一人之诔不可移诸他人也。」又:「曹子建《王仲宣诔》『乃署祭酒,与君行止』至『荣耀当世,芳思晻蔼』,叙粲作侍中时事,句句贴切,不能移诸他人:此即彦和所谓『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也。『吾与夫子,义贯丹青』以下,子建自叙与仲宣之交谊及其哀伤。彦和讥之云:『陈思叨名,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按此篇与潘安仁诸诔皆叙自己对死者之交谊,以表达其哀伤。良以缠绵悱恻之情必资交谊笃厚而发,诔主述哀,与铭颂不同,故无妨牵涉自己也。」

〔四〕 《御览》五九六引《文章流别论》曰:「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仿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

      《文赋》:「诔缠绵而凄怆。」李善注:「诔以陈哀,故缠绵凄怆。」意思是在缠绵的文采中隐寓着死者的事迹,而情感则要切至凄怆。颜延之《陶征士诔》可以为例。

      《文章流别论》虽然在当时说「诔无定制」,可是到了宋齐以后,诔还是有定制的。「旨」谓要旨。

      以上为第二段,讲诔的写作特点。

碑者,埤也〔一〕。上古帝皇,纪号封禅〔二〕,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三〕。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四〕,亦古碑之意也〔五〕。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六〕,事止丽牲,未勒勋绩〔七〕;而庸器渐缺〔八〕,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九〕,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一○〕。

〔一〕 范注:「《说文》石部:『碑,竖石也。从石,卑声。』《
释典艺》:『碑,被也。此本王葬时所设也。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兼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埤裨二字,皆有增益之义,然裨训接益也,埤训增也,用埤字较适。」梅注:「埤,音皮。」

      《校释》:「『埤也』,唐写本作『裨也』,下『埤岳』同。《御览》五八九同。按二字古通用。」《斟诠》:「舍人以埤训碑,盖音训,取其自卑增高之意耳。」

〔二〕 范注:「《管子封禅》篇: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唐写本『皇』作『王』,是。王谓禹、汤、周成王之属。」《史记封禅书》正义「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玉海》卷六十:「《事始》: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此碑之始。」「纪号」,记功绩。《汉书武帝纪》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纪号。」又引应劭曰:「刻石纪绩也。」「号」,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白虎通封禅》:「王者易姓而起,必升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日,改制应天,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皆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效也。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三〕 唐写本「埤」作「裨」。《斟诠》:「附于衣者曰裨,附于土者曰埤。此以作『埤』义胜。」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正义引《白虎通》云:「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基以报地。」

〔四〕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子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按此见卷三。

      范注:「《穆天子传》二:『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天子五日观于舂山之上,乃为铭迹于县圃之上,以诏后世。』郭璞注云:『谓勒石铭功德也。秦始皇、汉武帝巡守登名山,所在刻石立表,此之类也。』欧阳修《集古录自序》云:『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穆王铭辞,岂宋时尚存欤?」弇山,即崦嵫山,在今甘肃省。古代神话传为日没之处。

〔五〕 《校注》:「『古』唐本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石』。按『石』字误。……《玉海》六十引无『古』字,与唐写本正合。当据删。」

      《文体明辨序说》碑文类引无「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铭于峄山之巅,此碑之所从始也。」「峄山」,指李斯《峄山刻石》,见《全秦文》卷一。

〔六〕 范注:「树之两楹,谓碑树于中庭,其位置当东楹西楹两楹之间。(《文选头陀寺碑》注引蔡邕《铭论》:「碑在宗庙两阶之间。」)」刘宝楠《汉石例》卷一《墓碑例称碑例》:「宫庙之碑,皆在中庭,而《文心雕龙》云云,《玉海》亦谓『碑树两楹』。按两楹不得有碑,此说误也。」

      《训故》:「《礼记祭义》:『祭之日牵牲入庙门丽于碑。』孙何亦云:碑非文章之名,后人假以载其铭耳。」

      《补注》:「刘氏宝楠《汉石例》(卷一)云:『纪功德亦以石,但不名碑,故《史记封禅书》引《管子》、《秦始皇本纪》并云刻石,不言立碑。墓用石名碑。与刻石纪功德名碑皆始于汉。《文心雕龙》谓碑名肇自上古,其说恐非。又两楹不得有碑,是盖指中庭之碑言也。」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碑字云:『《(仪礼)聘礼》郑注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凡碑引物者,宗庙则丽牲焉。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檀弓》:「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注曰:「丰碑,斲大木为之,形如石碑。」按此《檀弓》注即《聘礼》注所谓「窆用木」也。非石而亦曰碑,假借之称也。秦人但曰刻石,不曰碑,后此凡刻石皆曰碑矣。《始皇本纪》上邹峄山立石,上泰山立石,下皆云刻所立石,其书法之详也。凡刻石必先立石,故知竖石者碑之本义,宫庙识日影者是。』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碑者,竖石也。古宫庙庠序之庭碑,以石丽牲,识日景;封圹之丰碑,以木悬棺綍,汉以纪功德,一为墓碑,丰碑之变也;一为宫殿碑,一为庙碑,庭碑之变也;一为德政碑,庙碑墓碑之变也。皆为铭辞,所以代钟鼎也。』」

〔七〕 《校注》:「止,黄校云:『元作「正」。』按唐本、《御览》五八九、《玉海》六○并作『止』。《祝盟篇》:『事止告飨。』句法与此相同,亦足为当作『止』之证。又按《礼记祭义》:『
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既入庙门,丽于碑。』郑注:『丽犹系也。』《正义》:『君牵牲入庙门,系着中庭碑也。』」

〔八〕 「庸器」,古代用以纪功的铜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郑玄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

〔九〕 唐陆龟蒙《野庙碑》:「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见《唐文粹》)

      宋孙何《碑解》「……碑非文章之名也,盖后假载其铭耳。铭之不能尽者,复前之以序,而编录者通谓之文,斯失矣。陆机曰:碑披文而相质。则本末无据焉。铭之所始,盖始于论撰祖考,称述器用,因其镌刻,而垂乎鉴诫也。铭之于嘉量者,曰量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量不可也。铭之于景钟,曰钟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钟,不可也。铭之于庙鼎者,曰鼎铭,斯可矣,谓其文为鼎,不可也。古者盘盂几杖,皆可铭,就而称之曰:盘铭、盂铭、几铭、杖铭,则庶几乎正,若指其文曰盘、曰盂、曰几、曰杖,则三尺童子,皆将笑之。今人之为碑,亦由是矣。天下皆踵乎失,故众不知其非也。蔡邕有《黄钺铭》,不谓其文为黄钺也。崔瑗有《座右铭》,不谓其文为座右也。《檀弓》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释者曰:丰碑,斲大木为之。桓楹者,形如大楹,谓之桓植。《丧大记》曰:君葬四綍二碑,大夫葬二綍二碑。又曰:凡封用綍去碑。释者曰:碑,桓楹也。树之于圹之前后,以拂绕之,间之辘轳,挽棺而下之,用綍去碑者,纵下之时也。《祭义》曰:祭之日,君牵牲,既入庙门,丽乎碑。释者曰:丽,系也,谓牵牲入庙,系着中庭碑也。或曰:以纼贯碑中也。《聘礼》曰:宾自碑内听命。又曰:东西北上碑南。释者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考是四说,则古之所谓碑者,乃葬祭飨聘之际,所植一大木耳。而其字从石者。将取其坚且久乎。然未闻勒铭于上者也。今丧葬令其螭首龟趺。洎丈尺品秩之制,又易之以石者,后儒增耳。尧、舜、夏、商、周之盛,六经所载,皆无刻石之事。《管子》称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者,出自寓言,不足传信。又世称周宣王搜于岐山,命从臣刻石,今谓之石鼓,或曰猎碣。洎延陵墓表碑,俗目为夫子十字碑者,其事皆不经见,吾无取焉。司马迁着《始皇本纪》,着其登峄山、上会稽甚详,止言刻石颂德,或曰立石纪颂、亦无勒碑之说,今或谓之『峄山碑』者,乃野人之言耳。汉班固有《泗水亭长碑文》,蔡邕有《郭有道》《陈太丘碑文》,其文皆有序冠篇,末则乱之以铭,未尝斥碑之材而为文章之名也。彼士衡未知何从而得之。由魏而下,迄乎李唐,立碑者不可胜数,大抵皆约班蔡而为者也。虽失圣人述作之义,然犹髣佛乎古。迨李翱为《高愍女碑》,罗隐为《三叔碑》、《梅先生碑》,则所谓序与铭皆混而不分,集列其目,亦不复曰文。考其实,又未尝勒之于石,是直以绕绋丽牲之具而名其文,戾孰甚焉。复古之士,不当如此。贻误千载,职机之由。今之人为文揄扬前哲,谓之赞也;警策官守,谓之箴可也;针砭史阙,谓之论可也;辨析政事,谓之议可也;祼献宗庙,谓之颂可也;陶冶情性,谓之歌诗可也。何必区区于不经之题,而专以碑为也!……」

      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孙何纠之,拔俗之识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礼记祭义》:『牲入庙门,丽牲于碑。』贾氏(公彦)以为『宗庙皆有碑,以识日景。』……按此数说,则古人宫寝坟墓,皆植大木为碑。而其字从石者,孙何云:取其坚且久也。(见《宋文鉴》卷一二五《碑解》)刘勰则谓『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后代自庙徂坟,以石代金。』」

〔一○〕范注:「《礼记檀弓上》:『孔子既得合葬于防。……于是封之崇四尺。』郑注:『聚土曰封。』」《书武成》:「封比干墓。」传:「封,益其土。」正义:「增封其墓也。」「自庙徂坟」,《斟诠》直解为「由宗庙扩及坟圹」。

      《校释》:「碑之为用,初树之宗庙,所以丽牲,后立之墓穴,所以下棺。故汉碑首必有穿,其遗制也。舍人所谓『纪号封禅』、『树石埤岳』,当起于后世。虽《管子》有古者封禅之君七十有二之说,其事未足深信。至于就碑撰文,实盛于东京,蔡氏其首选也。」

      唐封演《闻见记》云:「丰碑本天子诸侯下棺之柱,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其上,又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纤索之象。则是墓道之有碑刻文,本由于悬窆之丰碑,而或易以石也。」

      牟注:「《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殷商时坟、墓有别,坟是封土隆起的,墓是平的。这里的『封墓』指上句说的『坟』,用以喻石碑同样可保持长久。」

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一〕;才锋所断,莫高蔡邕〔二〕。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三〕,《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四〕。《周》《胡》众碑〔五〕,莫非清允〔六〕。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七〕,巧义出而卓立〔八〕;察其为才,自然而至矣〔九〕。

〔一〕 唐写本「以」作「已」。黄注:「《后汉书》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按此见《窦宪传》注。

      范注:「《说文》:『碣,特立之石也。』《文体通释》曰:『碣者,与楬通,特立之石,藉为表楬也。石,方曰碑,圆曰碣。』赵岐曰:『可立一圆石于墓前。』洪适曰:『似阙非阙,似碑非碑。』隋唐之制,三品以上立碑,七品以上立碣。主于表扬功德,与碑相通。」陈绎曾《文说》:「碑宜雄浑典雅,碣宜质实典雅。」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碣,杰也。揭其操行,立之墓隧者也。其文与碑体相同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古碑之传于世者,汉有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见《隶释》卷十二);又蔡邕作郭有道、陈太丘墓碑文,载在《文选》。后汉崔寔卒,袁隗为之树碑颂德(见《崔寔传》)。故刘勰谓『东汉以来,碑碣云起』。」

〔二〕 王金凌:「以锋言才,是说蔡邕叙事该要,缀采雅泽,有如锋刃斩斫,无有枝蔓,则才锋指叙事运词时的表达能力。」「才锋所断」,根据才锋所作的评断。《校注》:「李充《起居诫》:『中世蔡伯喈长于为碑。』(《北堂书钞》一百引)」

〔三〕 《训故》:「《后汉书》:杨赐,字伯献,太尉秉之子,以通《尚书》侍灵帝讲于华光殿中,历官太尉,卒谥文烈。」

      范注:「《蔡中郎集》有《杨赐碑》四篇,……骨鲠训典,犹言以训典为骨干。」「训」、「典」,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伊训》等篇。《左传》文公六年:「告之训典。」注:「
训典,先王之书。」《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

      《文章流别论》:「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注订》:「《杨赐碑》辞章结构,力慕典诰,故曰骨鲠训典,犹韩文公之于《平淮西碑》也。」

〔四〕 「词」,唐写本作「句」。《训故》:「《后汉书》: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除太丘长。《蔡中郎集陈太丘碑文》。《后汉书》: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以有道征不应。《蔡中郎集郭有道林宗碑文》。」

      范注:「陈仲弓、郭林宗,汉季高士,德望并茂;《世说新语德行》篇注引《续汉书》:『林宗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惭容,唯有《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后汉书郭太传》:「蔡邕谓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
郭有道》无愧色耳。」)』故彦和谓其词无择言。(《尚书吕刑》:「罔有择言在身。」《孝经》:「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择,败也。)」

      《校注》:「『词』,黄校云:『一作句,从《御览》改。』按『句』字不误。唐写本、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句』。……『言』作『字』解,『句无择言』者,谓每句无败字也。」

      《斟诠》:「句无择言,谓语句确实无可指摘也。」

      《注订》:「择,简选也。无择言者,无可指摘更易也。」沈约《答乐蔼书》:「郭有道汉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绝。」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唯伯喈作铭,林宗无愧。」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伯喈雄藻,待林宗而无愧。」骆鸿凯《文选学》:「中郎《郭有道碑》自谓无媿辞,然观稚川正郭之篇,则有道之人品可知。然文虽失实,于体无害也。」

〔五〕 《校证》:「『胡』原作『乎』,从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胡』。周谓周勰,胡谓胡广、胡硕。」

      《校释》:「唐写本『乎』作『胡』,《御览》同,是。按《中郎集》有胡广、胡硕等碑,故曰『众碑』。」

〔六〕 《校证》:「『莫非清允』,宋本《御览》作『莫不精允』,明抄本《御览》、明活字本《御览》『清』作『精』。徐曰:『清一作精。』」

      《斟诠》:「『清允』与下文『清词』义重,揆诸下文,『叙事也该而要』及『巧义出而卓立』之申述语,自以作『精』为胜。」

      范注:「《困学纪闻》十三:『蔡邕文今存九十篇,而铭墓居其半,曰碑、曰铭、曰神诰、曰哀赞,其实一也。自云为《郭有道碑》独无愧辞,则其它可知矣。其颂胡广、黄琼,几于老、韩同传(《史记》韩非与老聃同传),若继成《汉史》,岂有南、董之笔!』(翁注曰:琼非广所能几及,邕作颂而无所轩轾,故王氏讥之。)」

      《日知录》十九《作文润笔》条云:「《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寔各三碑,桥玄、杨赐、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至为此。史却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

〔七〕 「该而要」,碑文不如史传详尽,但也不能遗漏太多,因此必须精要。然而为求精要,有时不免漏略,则又须强调该赡。《左庵文论》:「清词转而不穷──凡碑铭及有韵之文,句宜典重,而用笔宜清。伯喈此篇(指《郭有道碑》)无一句轻而无一句不清。又文调常变,故音节和雅而不板滞:斯并足以垂范后昆者也。」又:「《陈太丘碑》,铭文不长,而颇能传神:句句气清,而善于含蓄。」「转」,移,指变化。

〔八〕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勰既以诔碑列于有韵之文,并述碑文之为体:『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是说也,殆以碑文原于诗之颂乎?」

      在唐宋八大家中,韩愈以碑版文字著称,他写的比较优秀的碑文,能显示死者的人格特点,这就是刘勰所谓「巧义出而卓立」。

〔九〕 《校证》:「『矣』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左庵文论》:「此段推崇蔡中郎之碑文为第一,盖非一人之私言,实千古之定论也。试以伯喈之文与普通汉碑比较;一则词调变化甚多,篇篇可诵,非普通汉碑之功候所能及;二则有韵之文易致散漫,而伯喈能作出和雅之音节,『清词转而不穷』,此皆其出类拔萃处。伯喈碑文,既可空前绝后,而传于今者又多,潜心研索,当可尽其变化。」

      又:「综观伯喈之碑文,有全叙事实者,如《胡广碑》(本集四,《全后汉文》七十六);有就大节立言者,如《范丹碑》(本集二,《全后汉文》七十七);有叙古人之事者,如《王子乔碑》(本集一,《全后汉文》七十五);有叙《尚书》经义,并摹拟《
尚书》文调者,如《杨赐碑》(本集三,《全后汉文》七十八);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重复之字句,而无重复之音调,无重复之笔法;洵非当时及后世所能企及也。」

孔融所创,有摹伯喈〔一〕,《张》《陈》两文〔二〕,辨给足采,〔三〕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四〕,志在于碑〔五〕,《温》《王》《郗》《庾》〔六〕,辞多枝杂〔七〕,《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八〕。

〔一〕 《校证》:「『摹』原作『慕』,据唐写本。」《校注》:「谓其摹仿也。」

      《训故》:「《后汉书》:孔融字文举,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之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所著诗、颂、碑文凡二十五篇。」按此见《孔融传》。

〔二〕 黄注:「孔文举有《卫尉张俭碑铭》,《陈》文无考。融没于曹子建之前,非陈思王也。」

      范注:「《全后汉文》八十三据《艺文类聚》四十九、又《文选》注辑得孔融《卫尉张俭碑铭》一篇,残缺不全。《陈》文亡佚。」张俭,字符节,汉末名士。

〔三〕 《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辨给」,谓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历官著作郎,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按此见《孙绰传》)。《世说新语》:孙兴公作《庾公诔》,多寄托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按此见《方正》篇)。」

〔五〕 「志在于碑」原作「志在碑诔」。《校注》:「唐写本作『
志在于碑』,《御览》引同。按《晋书》绰本传止称其善为碑文,本段亦单论碑,诔字实不应有,当据订。《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亦足以证『诔』字误衍。」

〔六〕 《校证》:「『郗』原作『却』,今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改。」

      范注:「《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六有《太尉庾亮碑》,皆颇残阙不全。《桓彝碑》全佚。」「王」谓《王导碑》,「温」谓《温峤碑》。

〔七〕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周易系辞》:『中心疑者其辞枝。』枝,言辞分散也。舍人屡用之与其它字构词,不特枝杂。如《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左庵文论》:「东晋以碑铭擅长者,当推孙绰、袁宏为最。兴公之《桓彝碑》,今已不传。所存《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五)、《太尉庾亮碑》(
《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六),亦多残阙。其文笔之雅虽逊伯喈,而辞句清新,叙事简括,转折直接,皆得力于伯喈者为多。彦和谓其『辞多枝杂』,盖亦责备贤者之意。」

〔八〕 《训故》:「《晋书》: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历官宣城内史,在郡,苏峻反,为其将韩晃所害,绰为碑文。」按此见《桓彝传》。《桓彝碑》全佚。

      《校释》:「本篇选文,首举邕作。孔、孙诸制,乃其流亚。今观蔡氏诸碑,类皆逾扬盛美之辞,实启贡谀献媚之渐。故桓范着《世要论》,有『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之讥。而魏武励俗,乃严立碑之禁,降及晋世,禁乃稍弛。」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

      《校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议对》篇:『辞裁以辨。』亦可证。」

      以上为第三段,讲碑的意义及其发展,并论各家碑文。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一〕,其序则传〔二〕,其文则铭〔三〕,标序盛德〔四〕,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五〕:此碑之制也〔六〕。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七〕,因器立名,事先于诔〔八〕,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九〕,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一○〕。

〔一〕 《斟诠》:「属碑之体,谓撰述笔体之文字也。『属』读『
属文』之『属』。」纪评:「东坡文章盖世,而碑非所长,足证此言之信。」

〔二〕 《左庵文论》:「『其序则传』──碑前之序虽与传状相近,而实为二体,不可混同。盖碑序所叙生平,以形容为主,不宜据事直书。自两汉以迄唐五代,其用典对仗,递有变化,而作法一致,型式相同。……未有据事直书,琐屑毕陈,而与史传、家传相混者。试观蔡中郎之《郭有道碑》,岂能与《后汉书郭泰传》易位耶?彦和『其序则传』一语,盖谓序应包括事实,不宜全空,亦即陆机《文赋》所谓『碑披文以相质』之意,非谓直同史传也。六朝碑序本无与史传相同之作法,观下文所云:『标序盛德,……必见峻伟之烈。』则彦和固亦深知形容之旨,绝不致泯没碑序与史传之界域也。」

〔三〕 骆鸿凯《文选学》:「碑文之作,乃子孙为其父祖,弟子为其师尊,亲故为其亲故。揆之人情,宜以颂扬为本。『授徒三千』,『行有九德』,辞虽溢美,义固无愆。《文赋》所云『披文相质』,彦和亦云『序传文铭』。昌黎以史为碑,更张旧作,自谓拔俗,于体乖矣。」

〔四〕 唐写本「序」作「叙」。《北堂书钞》一○二引李充《起居戒》云:「古之为碑者,盖以述德纪功,归于实录也。」又引袁兴《
万年书》云:「夫碑铭将以述咏功德,流美千载。」

〔五〕 「昭」,明。「懿」,美。「峻」,高。「烈」,功业。刘师培所谓「形容」就是刻划形象,要有描写成分,不是纯粹朴素的叙述。《文选》李善注解释《文赋》「碑披文以相质」云:「碑以叙德,故文质相半。」也就是这个意思。刘勰所谓「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就是说要把死者的高风亮节烘托出来,以显示死者的雄伟英烈。其实富于文学意味的史传文字,也需要艺术加工、塑造形象,并不是平铺直叙。

〔六〕 唐写本「制」作「致」,误。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

〔七〕 《文章流别论》:「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

      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有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广弘明集》二十三)然《洛阳伽蓝记城东》篇载隐士赵逸之言曰:「生时中庸之人尔,及死也,碑文墓志必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五:「大抵碑版文字,造语必纯古,结响必坚骞,赋色必雅朴;往往宜长句者,必节为短句,不多用虚字,则句句落纸,始见凝重。」

      范注:「陆机《文赋》云:『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案彦和不以碑为文体,观『其序则传,其文则铭』;『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数语,义至明显。」

〔八〕 《校证》:「『先』原作『光』,徐、梅俱云:『当作先。』案唐写本正作『先』,今据改。」范注:「『因器立名,事先于诔。』谓刻石纪功,可用于生人,而诔则必用于死亡之后也。」《注订》:「按『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入铭之域,同诔之区』,由彦和此言,知碑之立名,孕于铭诔而生焉。所谓『因器立名』者是也。」

〔九〕 《校注》:「『石』,唐写本作『器』,《御览》引同。按『器』字是。《铭箴》篇:『铭题于器。』即其义也。」

〔一○〕《校证》:「『亡』原作『己』,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校正。」

      《左庵文论》:「古代勒铭于铜器,后世始易为刻石,碑者刻石之通称,铭者刻文之常体,故谓『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也。又彦和以『勒石赞勋』及『树碑述己』为铭诔之区划,用意亦欠明晰。盖碑铭不限于赞勋,或纪功以昭遗爱,或表墓以彰景行,树石勒铭,用兼生死。推彦和之意,惟以纪功者为铭,而以表墓者同诔。实则自汉以后,墓碑之体,显与诔殊:一则纯以死者为主,一则兼抒作者之悲。述德陈哀,宜别人我。混而同之,转兹迷惘矣。」其实刘勰并没有把诔、碑二体「混而同之」,只是说「树碑述亡者」和诔属于一类,「勒石赞勋者」和铭属于一类。

      又:「碑之源流──古者竖石庙庭之中央,谓之碑,所以丽牲,或识日景引阴阳也。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见《仪礼聘礼》郑注)。三代以上,铭皆勒于铜器,刻石者甚少。石鼓之时代,为姬周抑为宇文周,聚讼迄未能决(详见王厚《后斋碑录》)。故三代有无刻石,尚属疑问。然则竖石盖为碑之本义,刻铭则其后起义也。树碑之风,汉始盛行,而东都尤甚。惟乃刻石之总名,而非文体之专称。自其体制言,则有墓碑(此体最多,蔡中郎《郭有道碑序》云「树碑表墓,昭铭景行」,又《汝南周勰碑序》亦云「建碑勒铭」,实铭体也),有祠堂碑(如《梁相孔聃神祠碑》,见《隶释》五),有神庙碑(如《西岳华山庙碑》,见《隶释》二,《三公山碑》、《
石神君碑》,均见《隶释》三,《尧庙碑》,见《隶释》一),有杂碑(如《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见《隶释》四),有纪功碑(如《
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见《金石萃编》卷七)。自其文体言,则有铭(此体最多,如《周憬功勋铭》,见《隶释》四,普通汉碑多有「乃作铭曰」四字),有颂(如《西狭颂》,见《隶释》四),有叙(如《张公神碑》,见《隶释》三),有记(如《高朕修周公礼殿记》,见《隶释》一),有诔(如《堂邑令房凤碑》,见《隶释》九),有诗(如《费凤别碑》,见《隶释》九)。有铭后附以乱者(如《
巴郡太守樊敏碑》,见《隶释》十一),有有韵者(普通皆然),有无韵者(如《修周公礼殿记》,《三公山碑》,《冯绲碑》,见《隶释》卷七):盖凡刻石皆可谓之碑,而非文章之一体,与铭箴颂赞之类不同。准是以言,则蔡邕石经及孔庙之官文书,虽非文章,而既刻于石,亦得称碑,惟以铭体居十之六七,故汉人或统称碑铭,碑谓刻石,铭则文体也。后世或以序文为碑,有韵之文为铭;或以有韵之文为碑铭,无韵或四六之文为碑;皆不知碑为刻石之义也。又刻于阙者谓之阙铭(如《嵩岳太室石阙铭》,见《隶释》四),以非竖立神道中央,故亦不得称碑。至于墓表之名,汉人间亦用之,但就华表之石而名,体与墓碑无别。唐代以有铭者为碑,无铭者为墓表;后世又以大官称神道碑,小官称墓表(潘昂霄《金石例》卷一,黄宗羲《金石要例》,皆曰三品以上神道碑,三品以下墓表):此皆近代不通之制度,实则汉人之墓表皆有韵,亦无官秩大小之别也。」

      又:「墓志铭──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观汉魏刻石之出土者,并无墓志,亦足证此体之始于六朝也。墓志一体,原为不能立碑者而设,而风尚所趋,即本可立碑或帝王后妃之已有哀策者,亦并兼有之。《南史》中此类例证,不一而足,盖变例也。后世于墓志之外,复有墓碣、墓表,亦自此体而出。」

      第四段论写碑文的基本要求,兼及碑和铭、诔的关系。

赞曰:写实追虚〔一〕,诔碑以立。铭德纂行〔二〕,文采允集〔三〕。观风似面〔四〕,听辞如泣〔五〕。石墨镌华〔六〕,颓影岂戢〔七〕。

〔一〕 「写实」,谓「选言录行」叙事如传。「追虚」,谓在描写时,「必见清风之华」、「峻伟之烈」,或者「论其人也,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

〔二〕 《校证》:「『纂』原作『慕』,从唐写本改。」

〔三〕 《校释》:「文采,唐写本作『光彩』,是。」

      《斟诠》:「光彩,本泛谓物相之光辉色彩,此乃喻人之事功彪炳,声闻显著,及文章华美而言。」

〔四〕 「风」,风采。上文云「必见清风之华」,此风字正承上文而言。「似面」,似亲见其面。

〔五〕 《左庵文论》:「二句甚佳,作诔尤须有听辞如泣之致。」

〔六〕 《斟诠》:「《说文》墨字桂注:『古者漆书之后,皆用石墨以书。《大戴礼》所谓「石墨相着则黑」是也。汉以后松烟桐煤既盛,故石墨遂堙废。』案石墨,……古用于石刻漆书,取其黑色显明,易于醒目也。镌华,谓刻书其文华,用以表扬死者。」

〔七〕 《校注》:「『忒』,唐写本作戢。按本赞纯用缉韵,此当以作『戢』为是,若作『忒』,则失其韵矣。《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而『贰』俗又作『●』,与『戢』形近。盖『戢』初误为『』,后又误为『忒』耳。」

      《校释》:「唐写本作『岂戢』,是。」

      《校证》:「《类聚》九七引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影』,此彦和所本。」按《初学记》三十《萤火赋》:「当朝阳于戢景兮,心宵昧而是征。」「颓」,衰败。

      《斟诠》:「颓影,谓死者颓坠之遗影。戢,《说文》训藏兵,又敛息之义。……戢影有伏藏、敛息其影之义。此处所谓『
颓影岂戢』者,极言诔碑之用,能增光泉壤,流誉后世,俾死者遗影不致淹灭无闻也。」

  哀吊 第十三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

  《文章辨体序说》「哀诔」类:「大抵诔则多叙世业,故今率仿魏晋,以四言为句。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之不同焉。」

  又「哀辞」类:「昔汉班固,初作《梁氏哀辞》,后人因之。……其文皆为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吴讷乃并而列之,殆不审之故欤?今取古辞自为一类云。」

  又「吊文」类:「吊文者,吊死之辞也。刘勰云:『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故谓之吊。古者吊生曰唁,吊死曰吊。」

  章太炎《正赍送》:「古者吊有伤辞,谥有诔,祭有颂,其余皆祷祝之辞,非着竹帛者也,《上曲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正义曰:『吊辞口致命,伤辞书之于版。』……伤辞多者,不过万字。上世作者,虽若灭若殁哉;观魏武帝过桥玄墓,不忘畴昔,为辞告奠,其文约省,哀戚已隆矣。斯盖古之令轨,为法于今者乎?……自伤辞出者,后有『吊文』,贾谊《吊屈原》,相如《吊二世》,录在赋篇。其特为文辞,而迹可见于今者,若弥衡《吊张衡》、陆机《吊魏武帝》,斯皆异时致闵,不当棺柩之前,与旧礼言吊者异。……今之祭文,盖古伤辞也。……其旁出者有哀辞,《文章流别论》曰:『
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盖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长殇(年十九至十六而死者)以下,与鲜死者同列(《左昭五年传》:「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不可致吊,于是为之哀辞。礼以义起,是故马仲都以元舅车骑将军之重,从驾溺死,明帝命班固于马上三十步为哀辞。盖君臣慎礼,不以贵宠越也。今人以哀辞施诸寿终,斯所谓失伦者。」

  《斟诠》:「彦和『哀吊』与后世文论家所谓『哀祭』一体,内涵有别。前者……仅为『哀辞』、『吊文』二者之并称,后者则通常包括哀、诔、祭、吊四者为一大类。《文心雕龙》以诔合于碑,为《
诔碑》篇,祭附见于《祝盟》篇。《哀吊》其所以特立一篇者,殆因前代文体已有定制。……其时各体文既均有专集行世,疑有序引,可供采撷。……反观后世文论家所设之哀祭类,……以凡人之告于鬼神者,为其标类之总纲,固可收执简驭繁之便;而无如所包名目滋多,义用并非一致,究不若《文心雕龙》之囿别区分,比物丑类,而能各适其宜也。」

  哀辞和吊文的区别,从本篇的说明来看,是哀辞多施于幼童,吊文多施于古人。从表面形式上来看,哀辞是四言体与骚体并用,而吊文一概属于骚体。至于《昭明文选》的「哀」类,「哀上」收潘岳《
哀永逝文》,是伤妻之辞。「哀下」所收对皇后的两篇「哀策文」,和刘勰所论似不属于一体。

赋宪之谥〔一〕,短折曰哀〔二〕。哀者,依也〔三〕。悲实依心,〔四〕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五〕,故不在黄发〔六〕,必施夭昏〔七〕。

〔一〕 「赋宪」二字,旧校:「孙云:当作『议德』。」纪评:「
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

      《困学纪闻》卷二《书》:「《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终葬,乃制谥。』今所传《周书》云云,与《六家谥法》所载不同。」原注:「盖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

      《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范注:「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

〔二〕 《斟诠》:「短折,谓短命夭折也。」《书洪范》:「一曰凶短折。」传:「短,未六十;折,未三十。」《逸周书谥法解》:「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孔晁注,人「未知事」或「
功未施」而死,谓之哀。

〔三〕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斟诠》:「盖悲哀实依心而发,故下又云『悲实依心』。」意思是说,悲是由心发出来的。

〔四〕 《文体明辨序说》「哀辞」类:「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遣哀,故谓之哀辞也。」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说文》:●,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

〔五〕 「遣」,发,指表达。《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

      《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

〔六〕 范注:「《尔雅释诂上》:『黄发,老寿也。』《诗南山有台》及《行苇》正义引舍人曰:『黄发,老人发白复黄也。』」

〔七〕 《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正义谓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一〕,《黄鸟》赋哀〔二〕,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一〕 《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按『枉』字是。《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并其证。」《注订》:「夭横,横读去声。非理之死,故曰横也。」《新唐书西域传》:「少死则曰夭枉,乃悲。」

〔二〕 梅注:「《史记》:秦缪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针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范注:「《诗秦风黄鸟》序曰:『《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正义曰:『文六年《左传》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赋《黄鸟》。」又《秦本纪》云:「穆公卒,葬于雍,从死者百七十人。」然则死者多矣,主伤善人,故言哀三良也。』」《黄鸟》中有「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故此云:「百夫莫赎。」

暨汉武封禅〔一〕,而霍嬗暴亡〔二〕,帝伤而作诗〔三〕,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四〕,汝阳王亡,崔瑗哀辞〔五〕,始变前式。〔六〕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七〕,「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八〕;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彷佛乎汉武也〔九〕。

〔一〕 《注订》:「封土于山,而禅祭于地也。《诗周颂时迈》笺:『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又《史记》正义:『以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以泰山上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按此见《封禅书》)。汉武以元封元年行封禅礼于泰山。」

〔二〕 《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

      《校注》:「『子侯』,黄校云:『……又一本作霍嬗。』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训故》:「《汉书》:霍去病,元封六年薨。子嬗嗣。嬗字子侯,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暴病死。《汉武帝集》:嬗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

      梅注:「《汉书》:霍去病子名嬗,字子侯。武帝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封泰山,下东方。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按此见《霍去病传》及《郊祀志》。

〔三〕 《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

〔四〕 《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

〔五〕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

      「王」字,宋本《御览》作「主」。范注附录章锡琛据宋本《御览》校记云:「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注:「《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

〔六〕 「前式」,指哀辞最初的体式用途。哀辞原只用于夭折者,后不尽限于幼年。

〔七〕 《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

      《校注》:「按《论衡订鬼》篇:『《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今本无)《文选》陆机《挽歌》:「『今托万鬼邻。』李注引《海水经》(当是《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名度索,上有大桃树,东北瘣枝名曰鬼门,万鬼所聚。』」

〔八〕 纪评:「此后世祭文之通病。」《注订》:「『履突鬼门』四字与下句『驾龙乘云』皆为崔瑗哀辞中语。『怪而不辞』,『仙而不哀』,盖讥之也。」

〔九〕 范注:「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

      《校注》:「汉武《伤霍嬗诗》及崔瑗《汝阳王哀辞》,均不可考;惟《史记封禅书》索隐引顾胤云:『案《武帝集》,帝与子侯家语云:「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可推其所作之不哀也。」「亦彷佛乎汉武也」唐写本作「亦髣佛乎汉式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一〕,虽发其精华,而未极其心实〔二〕。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三〕。

〔一〕 《校证》:「『顺』原作『慎』,据唐写本、《御览》改。」范注:「苏顺着《哀辞》等十六篇。张升,字彦真,亦见《后汉书文苑传》,着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六十篇中必有哀辞,本传失举耳。)二人所著《哀辞》并佚。」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苏顺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东汉安帝、和帝年代,以才学知名,官郎中。《后汉书文苑传》有传。《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四篇,无哀辞。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精』字;王惟俭本『精』作『情』。『其』字原无,据唐写本补。《御览》『心』作『其』。」赵万里云:「疑此当作『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实』。『未极其实』意指未尽其情,或未尽其诚。《国语晋语五》:『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

〔三〕 《训故》:「《曹子建集行女哀辞》云:『三年之中,二子频丧。』是子建之幼子也。」黄注:「《文章流别论》:『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哀辞。』是伟长亦有《
行女篇》也。」

      徐干,字伟长,北海人。官五官中郎将,有《中论》六卷,集五卷。原集已佚。《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十篇。现存徐、刘二家辑文中,都无哀辞。《斟诠》:「恻怛,即忉怛,悲喜伤痛也。」《校注》:「《礼记问丧》:『恻怛之心,痛疾之意。』」

及潘岳继作,实锺其美〔一〕。观其虑赡辞变〔二〕,情洞悲苦〔三〕,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四〕: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五〕莫之或继也〔六〕。

〔一〕 《校证》:「『锺』原作『踵』,唐写本、《御览》作『锺』。《左昭二十八年传》:『天锺美于是。』杜预注云:『锺,聚也。』此彦和所本。」《斟诠》:「岳巧于序悲,擅长哀辞,继徐伟长而起之能手。……锺美,兼其众长之意。」

      《校注》:「按『锺』字是。《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是其证。」

〔二〕 《校证》:「『赡』原作『善』,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赡』。按『赡』字是,『瞻』乃『赡』之误。《章表》篇『观其体赡而律调』,《才略》篇『理赡而辞坚』,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赡」,周密。《杂文》篇:「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

〔三〕 唐写本「悲」作「哀」。郭注:「洞,深入也。」

〔四〕 王金凌:「潘岳哀辞全为四字句,而无任何长句,比较起来,毫无调节的余地,因此称其『促节』。促系指节奏进行较快。缓则相反。」「缓句」,松懈之句。

〔五〕 黄注:「《潘岳集》:《金鹿哀辞》。金鹿,岳之幼子也。又《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泽兰,子咸之女也。」

      《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范注:「潘岳巧于序悲,故擅长哀辞。《金鹿》《泽兰》而外,《全晋文》九十三尚辑有数篇。」

〔六〕 唐写本「也」字无。周注:「《金鹿哀辞》说:『嗟我金鹿,天资特挺。鬒发凝肤,蛾眉蛴领。柔情和泰,朗心聪警。呜呼上天,胡思我门!良嫔短世,令子夭昏。既披我干,又剪我根。块如瘣木,枯荄独存。捐子中野,遵我归路。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鬒发』四句叙事如传,『捐子』四句结言摹诗,情极深婉。《泽兰哀辞》的结尾说:『耳存遗响,目想余颜;寝席伏枕,摧心剖肝。相彼鸟矣,和鸣嘤嘤;况伊兰子,音影冥冥。彷徨丘垄,徒倚坟茔。』写情叙悲,极为深切。」

      以上为第一段,援引谥法以明哀文之意义及其运用范围,兼论汉晋名家之作。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一〕。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二〕。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三〕。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四〕;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五〕,乃其贵耳〔六〕。

〔一〕 《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二引《文章流别论》:『
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注订》:「两句为哀辞定义,所以别乎诔碑者也。」「穷」,尽。《斟诠》:「大体,犹言要领。……《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

〔二〕 按唐写本「于」作「乎」。「誉止乎察惠」,《御览》作「
兴言止乎察惠」;「悼加乎肤色」,《御览》作「悼惜加乎容色」,应以《御览》为是。《文体明辨序说》:「或以有才而伤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寿。幼未成德,则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此哀辞之大略也。」范注:「惠与慧通。」《文章辨体序说》:「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不同。」《斟诠》:「成德,成就德行也。《易干》:『君子以成德为行。』」又:「
察惠,谓明察敏慧也。」

〔三〕 两「奢」字唐写本均作「夸」。范注:「『隐』本字作『殷』,《说文》『殷,痛也。』《情采》:『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与此互相发明。」

      《诗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传曰:「隐,痛也。」

      陆机《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

〔四〕 朱熹《答王近思》:「大抵吾友诚悫之心似有未至,而华藻之饰常过其哀。故所为文,亦皆辞胜理,文胜质,有轻扬诡异之态,而无沉潜温厚之风,不可不深自警省,讷言敏行,以改故习之谬也。」

〔五〕 《注订》:「『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与《辨骚》篇『情往轹古,辞来切今』同一句法,皆警策之文。凡哀辞之作,要不出此范畴,故曰可贵耳。」

〔六〕 《校证》:「『乃其贵耳』,《文章缘起注》作『乃为贵乎』。」《校释》:「舍人论文,以情性为本柢,以理道为准则。全书斥浮诡,黜繁缛,不一其词。哀吊之文,尤在抒情摅悲,若文过缛丽,则情为词掩,体与义乖,将何以发读者之叹息哉!篇中『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二语,实斯事之至要。」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哀辞虽以伤悼为主,但也要辨明哀悼对象,针对实际情况,恰如其分地表示惋惜和哀悼。内心有了隐痛,然后执笔为文,就容易写得恰当;假如「为文而造情」,则容易作不适当的夸张。夸张过度的哀辞,虽然词藻华丽,而内心没有哀痛,还是不能感动人的。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六节说:「哀词者,既以情胜,尤以韵胜。韵非故作悠扬语也,情赡于中,发为音吐,读者不觉其绵亘有余悲焉,斯则所谓韵也。」所谓「韵」,就是有情韵,就是音调的抑扬和内心的旋律一致。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就属于哀辞一类。其所以千古以来打动人心者,即由于作者内心的沉痛,有真实的感情。但如说哀辞「以韵胜」,还是有语病的。

      以上为第二段,讲哀词之体制及其写作要领。

吊者,至也〔一〕。《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二〕。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三〕,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四〕。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五〕。

〔一〕 范注:「《尔雅释诂上》:『吊,至也。』郝懿行《义疏》曰:『吊者,●之假音也。《说文》云:「●,至也。」通作「吊」。《诗》「神之吊矣」(《小雅天保》),「不吊昊天」(《小雅节南山》),「不吊不祥」(《大雅瞻卬》),《传》《笺》并云:「吊,至也。」《书》云「吊由灵」(《盘庚》下),《逸周书祭公》篇云「予维敬省不吊」,其义皆为「至」也。』……案《
说文》人部:『吊,问终也(谓有死丧而问之也),从人弓。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会驱禽也。』此训问终之吊也。部:『●,至也。从,吊声。(都历切)』此训至之吊也。」

〔二〕 范注:「《小雅天保》:『神之吊矣,诒尔多福。』笺云:『神至者,宗庙致敬,鬼神蓍矣。』」

      唐写本「至」上有「之」字。《斟诠》:「是知训『问终』之字作『●』,从人弓;训『至到』之字作『●』,从,吊声,作『吊』者,乃其音假。……舍人此篇谓『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言神之至也』者,吊●假音为训也。」

〔三〕 《斟诠》直解为:「乃人事之极尽,情理之至哀者。故宾客之吊慰丧主,必以至到为名也。」

〔四〕 《校证》:「唐写本、《御览》『以』上有『亦』字。」按有「亦」字是,上云「言神至也」,此处应云「亦以至到为言也」。

      范注:「此说稍迂,由未知『吊』『●』『●』三字之分。」《文心雕龙杂记》引钱基博云:「短折曰哀,所以哭死。至则称吊,实用慰生。《记》曰:『知生者吊,知死者伤,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伤;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古人有别,刘氏已混。」

〔五〕 「乖道」,乖违常道,不是善终。范注:「《礼记檀弓上》:『死而不吊者三(谓轻身忘孝也):畏(人或时以非罪攻己,不能有以说之死之者。孔子畏于匡),厌(行止危险之下为崩坠所压杀),溺(冯河潜泳,不为吊也)。』正义曰:『除此三事之外,其有死不得礼,亦不吊。』」

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一〕,国灾民亡,故同吊也〔二〕。及晋筑虒台〔三〕,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四〕,虐民构敌,〔五〕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六〕。

〔一〕 黄注:「《左传》庄公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

      范注:「《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皆火。……郑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周礼》大宗伯职『以吊礼哀祸灾』,郑注:『祸灾,谓遭水火。』《司寇》小行人职:『若国有祸灾,则令哀吊之。』《左传》谓许不吊灾,是诸侯皆相吊灾矣。」

      「行人」,官名。《周礼秋官》有行人,司朝觐聘问。春秋战国时,各国都有设置。后为使者之通称。「奉辞」,谓以文辞慰问。

〔二〕 「同吊」,谓对水火之灾的慰问,如同吊唁。

〔三〕 梅注:「虒音斯,元作虎,孙改。」又:「《左传》:『晋筑虒祁之宫,鲁叔弓如晋,贺虒祁也。游吉相郑伯以如晋,亦贺虒祁也。史赵见子太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贺之。子太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贺,将天下实贺。』杜注:『虒祁,地名。』筑宫于虒祁之地。史赵,晋史也。子太叔,即游吉,郑大夫也。」按此见昭公八年,虒台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县。

〔四〕 梅注:「《国策》:燕文公卒,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齐王按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也。上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鴈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按此见《燕策一》。

      纪评:「史赵、苏秦,乃一时说辞,不得列之吊类。」《注订》:「晋侯筑虒祁之宫,叔向曰:『是宫成,诸侯必反。』故曰:『有可吊而又贺之』也。」

〔五〕 此句《御览》作「害民构怨」。范注:「虐民,谓晋筑虒祁:构敌,谓齐伐燕。」《注订》:「『虐民』指晋筑虒台,『构敌』谓秦仇齐,皆为反贺为吊之证,此亦吊之非常也。彦和列之此类以为广义耳。故下云『凡斯之类,吊之所设也』云云。纪评讥之者,是与彦和指归相左。」《斟诠》:「『构』之正书应作『构』。案《说文》有『构』字,无『构』字。……《孟子告子》:『秦楚构兵。』焦循正义:『构与构通。』雷浚《说文外编》:『构是南宋人避讳字,故贾昌朝《群经音辨》手部尚无构字。』」

〔六〕 《补注》:「纪云云,案彦和明言『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与上『吊者至也』一段,彼明吊字之训,此推吊字之例,未为不可。」

或骄贵以殒身〔一〕,或狷忿以乖道〔二〕,或有志而无时〔三〕,或行美而兼累〔四〕,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一〕 《校证》:「『以』原作『而』,据唐本、《御览》改。」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暗引此段,作:「或骄贵而殒身,或狷忿而道乖,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后人追而慰之,并名为吊。」《御览》「忿」作「介」。

      范注:「骄贵殒身,谓如二世;狷忿乖道,谓如屈原;有志无时,谓如张衡;美才兼累,谓如魏武。唐写本美才作行美,非是。」「骄贵殒身」,如司马相如《哀秦二世赋》中谓胡亥「持身不谨」等。

      吊文之作,往往是对古人致追慕、追悼或追慰之意。对于死者,或悲其有志而不成功,或伤其怀才而不见用,或怪其狂简而遭累,或惜其忠诚而殒身。以恻怆剀切,使读者能明是非,辨邪正为目的。

〔二〕 扬雄《反离骚》中谓屈原作品放肆,思想狭窄。刘勰《辨骚》篇中谓屈原有「狷狭之志」。

〔三〕 《校注》:「《后汉书赵岐传》:『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祢衡《吊张衡文》谓:「伊尹值汤,吕望遇旦,嗟矣君生,而独值汉。」此叹张衡生不逢时。「有志」谓怀抱理想。

〔四〕 陆机《吊魏武帝文》谓:「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兼」,加倍。「兼累」,谓更多疵累。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一〕,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二〕,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三〕;及卒章要切〔四〕,断而能悲也〔五〕。

〔一〕 《校证》:「『周』原作『同』,据唐写本、《御览》改。贾文名吊,不得云『体同』也。徐校亦作『周』。」范注引(铃木)《校勘记》:「炖本『同』作『周』。案《诸子》篇曰:『吕氏鉴远而体周。』此周字是也。」「事核」,谓取事精要。

      《文选》贾谊《吊屈原文》序云:「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罗而死。谊追伤之,因自喻。」李善注引应劭《风俗通》曰:「贾谊与邓通为侍中同位,数廷议之。因是文帝迁为长沙太傅,及渡湘水,投吊书曰:阘茸尊显,佞谀得意。以哀屈原离谗邪之咎,亦因自伤为邓通等所愬也。」《文体明辨序说》:「若贾谊之《吊屈原》,则吊之祖也。然不称文,故不得列之此篇。而后人又称为赋,则其失愈远矣。」

〔二〕 《史记司马相如传》:「常从上至上杨猎……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赋兼见《汉书》。

      黄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武帝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注:宜春本秦之离宫,胡亥于此为阎乐所杀,故感其处而哀之也。」周注:「赋说:『登陂陀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这样写全为赋体,用铺陈笔法。」

〔三〕 范注:「桓谭语当在《新论》中,亡佚。」《斟诠》:「荀悦《冯唐论》:『贾谊过湘水吊屈原,恻凄动怀。』」

〔四〕 「卒」,原作「平」。范注:「唐写本『平章』作『卒章』,是。卒章,谓『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以下也。」按《哀二世赋》卒章云:「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

〔五〕 《校证》:「王惟俭本此句原注云:『此句疑有误字。』」按宋本《御览》「章」字下有「意」字。此处断句应为「及卒章意要,切断而能悲也」,意思是说这篇吊文的卒章,具有重要含意,言辞剀切决断,而又能表示悲痛之情。

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一〕,故辞韵沈膇〔二〕;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三〕,然影附贾氏〔四〕,难为并驱耳。

〔一〕 《校证》:「『反骚』原作『文略』,据唐写本改。」范注:「《汉书扬雄传》: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愍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意深文略』,唐写本作『意深《反骚》』,是。意深《反骚》,犹言立意反《骚》。」

〔二〕 范注:「《左传》成公六年:『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子云此文,意在反《骚》,了无新义,故辞韵沈膇,淟涊不鲜也。」

      「沈膇」,《斟诠》:「谓辞语滞板,韵调臃肿也。」王金凌:「以比喻旋律滞塞而不流畅。」

〔三〕 《训故》:「《蔡中郎集吊屈原文》:囗世而遥吊,托白水而腾文。」

      范注:「班彪《悼离骚》、蔡邕《吊屈原文》均残缺不完。」《校注》:「『语』,唐写本作『诘』;宋本、钞本《御览》引同。按『诘』字是。下句云『影附贾氏,难为并驱』,今诵长沙《
吊屈原文》,自『讯曰』以下有『致诘』意。叔皮伯喈所作,虽无全璧,然据《类聚》(卷四十引蔡邕《吊屈原文》,卷五六引班彪《吊离骚文》)所引者,亦皆有『致诘』之词。《老子》第十四章:『此三者,不可致诘。』是『致诘』二字固有所本也。《后汉书袁安传论》:『虽有不类,未可致诘。』《抱朴子内篇微旨》:『渊乎妙矣难致诘。』亦并以『致诘』为言。」斯波六郎:「致诘,盖致反诘之意。」

〔四〕 《斟诠》:「影附贾氏,谓模拟贾谊过于密切也。影附,谓如影之依附于形也。」周注:「影附贾氏,摹仿贾谊。班文:『惟达人进止得时,行以遂伸;否则诎而尺蠖,体龙蛇以幽潜。』即贾文:『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蔡文:『鸋鴃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即贾文:『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胡、阮之《吊夷齐》〔一〕,褒而无闻〔二〕;仲宣所制,讥呵实工〔三〕。然则胡阮嘉其清〔四〕,王子伤其隘〔五〕,各其志也〔六〕。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七〕;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八〕。降斯已下,未有可称者矣〔九〕。

〔一〕 黄注:「《文选思旧赋》注:胡广《吊夷齐文》曰:『援翰录吊以舒怀兮。』《魏志》:阮瑀,字符瑜,为魏武管记室。《吊伯夷文》曰:『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求仁得仁,见叹仲尼。没而不朽,身灭名飞。』」按《后汉书胡广传》:「胡广,字伯始。……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援翰录吊以舒怀兮」一语上下文不可知。

〔二〕 范注:「『闻』唐写本作『间』,是。孔安国注《论语泰伯》篇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复间厕其间。』……胡广《吊夷齐文》,《艺文类聚》三十七载其残文曰:『遭亡辛之昏虐,时缤纷以芜秽;耻降志于污君,溷雷同于荣势。抗浮云之妙志,遂蝉蜕以偕逝;徼六军于河渚,叩王马而虑计。虽忠情而指尤,匪天命之所谓;赖尚父之戒慎,镇左右而不害。』阮瑀《吊伯夷文》(《艺文类聚》三十七):『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东海让国,西山食薇;重德轻身,隐景潜晖;求仁得仁,报之仲尼;没而不朽,身沉名飞。』」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文合校》(以下简称「《合校》」):「胡广、阮瑀、王粲均有《吊夷齐文》。胡阮则褒嘉无闲然之辞,仲宣则讥呵有伤之之意。宜从唐写本作『无闲』,文义方贯。」《校注》:「按唐写本是也。『无闲』二字出《论语泰伯》。……『褒而无闲』,盖谓伯始、元瑜所作,止有褒扬而无非难也。今观《类聚》所引残文,诚有如舍人所评者。」

〔三〕 「制」,唐写本作「制」。王粲《吊夷齐文》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七。范注:「王粲依附曹操,故有『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念』之讥。」按除去这两句以外,下文还说:「絜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王子伤其隘」。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仲宣文,……其《吊夷齐》辞不为伟,兄二吊自美之;但其呵二子小工,正当以此言为高文耳。』是舍人此评,本士龙也。」

〔四〕 《校注》:「《孟子万章下》:『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斟诠》:「谓胡广阮瑀嘉美二子之清高。」

〔五〕 《校注》:「《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伯夷隘。』」《斟诠》:「指王粲以二子之行径狭隘而惋伤也。」

〔六〕 《校证》:「『其』字原无,……按唐写本及《御览》正有『其』字。《奏启》篇『各其志也』,《才略》篇『各其善也』,《
章句》篇『亦各有其志也』,俱有『其』字,今据补。」斯波六郎:「《论语先进》:『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阮瑀《吊伯夷文》称赞他「重德轻身」,「求仁得仁」,完全肯定。王粲《吊夷齐文》批评他们「忘除暴之为念」,「愆圣哲之大伦」。二者一褒一贬,是由于各有自己的观点。

〔七〕 黄注:「《后汉书》:祢衡,字正平。《吊平子文》:『余今反国,命驾言归,路由西鄂,追吊平子。』平子,张衡字也。衡,楚西鄂人。」祢衡《吊张衡文》见《御览》五百九十六,其中无此数语。

      「缛丽而轻清」,谓辞采缛丽而笔调轻清。王金凌:「
言平子不遇,则以伊、吕反衬;言平子不朽,则以石、星、河水之有灭竭反衬;追慰平子,则以周旦先没,发梦孔丘为喻,语气虽轻狂,文辞则简要,结构也紧密。刘勰称其轻清,就是从简要来评论的。」

〔八〕 《御览》「序」作「词」。按应作「序」。此序开始云:「
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帝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方伯海曰:「若不将操生前惊天动地事业,极力扬厉,亦安见遗令之可哀。此是作文声东击西法。然后叙其死由出师西夏,复由平日遇险必济,何至一疾便死,谁想到有此番遗令,此又是借彼形此法。然后将序文各截遗令,叙事间以议论,岭断云横,不使粘连一片,浑雄深厚,……真晋文之雄也。」黄侃曰:「此文诮辱魏武,亦云酷矣,特托之伤怀耳。」(见《文选学》)

〔九〕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六有晋李充《吊嵇中散文》一篇,颇合彦和之准绳。」

      以上为第三段,叙吊之意义及其所施之事例范围,并品评汉、晋各家吊文。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未造〔一〕;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二〕。固宜正义以绳理〔三〕,昭德而塞违〔四〕,割析褒贬〔五〕,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六〕。

〔一〕 范注:「《左传》庄公十一年:『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又襄公十四年:『卫侯出奔齐,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先吊君,复吊卫诸臣)此吊祸灾之辞也。其辞皆质直无华,后世始敷以华辞耳。郝懿行曰:『未造,疑末造之讹。』是也。」

      《斟诠》:「末造,谓及衰亡之季世也。《仪礼士冠礼》:『公侯之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为彦和借喻为后代之意。」

〔二〕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大抵吊文之体,髣佛楚骚,而切要恻怆,似稍不同。否则,华过韵缓,化而为赋,其能逃乎夺伦之讥哉!」王金凌:「痛伤之始,情切心悲,因此音节以急为主。痛伤既久,于是其悲转为低徊,故其音节以缓为主。……其所谓缓,即节奏进行的速度缓慢。」

〔三〕 「绳理」,按一定的标准衡量事理。

〔四〕 《左传》桓公二年:「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正义:「昭德谓昭明善德,使德益彰闻也。塞违,谓闭塞违邪,使违命止息也。」

〔五〕 《校注》:「『割』,唐写本作『剖』。……按剖字是。(
「剖」「割」形近,古籍中每淆误。)《体性》篇『剖析毫厘』,《
丽辞》篇『剖毫析厘』,并以『剖析』言之。」

〔六〕 《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传:「伦,理也。八音能谐,理不错夺,则神人感和。」

      《注订》:「此节示吊文之体,演至后世,皆文胜其质,宜有裁夺范畴,而后无失体之病,要惟贾生之作为准。『固宜』以下,纪评称为『四语正变分明,而分寸不苟』,诚然。」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吊文不应该过于华丽,如果过于华丽而音调过缓,就会变成赋体。吊文对于死者,虽然致慰悼之意,但是也要掌握分寸。应当以义理为准绳,表扬其优点而杜绝以后的缺点,因此对于死者一字之褒贬都必须加以仔细的剖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六说:「古人有哭斯吊,……盖必循乎古义,有感而发,发而不失其性情之正;因凭吊一人而抒吾怀抱,尤必事同遇同,方有肺腑中流露之佳文。」总之,吊文以哀惋的风格为主,纵然有的地方褒赞或歌颂死者的功德,也是和颂赞不同的。

      第四段提出吊文写作要领。

赞曰:辞之所哀〔一〕,在彼弱弄〔二〕。苗而不秀,自古斯恸〔三〕。虽有通才〔四〕,迷方失控〔五〕。千载可伤,寓言以送〔六〕。

〔一〕 《校证》:「『之』原作『定』,『哀』原作『表』,据唐写本改。」

〔二〕 范注「《左传》僖公九年:『夷吾弱不好弄。』杜注:『弄,戏也。』」《注订》:「弱弄指上文『下流之悼』及『必施天昏』者而言也。」

〔三〕 范注:「《论语子罕》篇:『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安国注曰:『言万物有生而不育成者,喻人亦然。』邢昺疏曰:『此章亦以颜回早卒,孔子痛惜之,为之作譬也。』」《论语先进》:「颜渊死,子哭之恸。」

〔四〕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郭注:「通才,如夷、齐、屈原、魏武;不是指作家中通才。」

〔五〕 《校证》:「『失』原作『告』,据唐写本改。『迷』『失』对文。」《补注》:「鲍照《拟古》第一首:迷方独沦误。」范注:「迷方失控,谓如华过韵缓,化而为赋之类。」

      《斟诠》:「窃意『迷方失控』殆谓遭时不遇,迷惘行方;偏宕放恣,失却控制。亦即概括篇中所谓『骄贵殒身,狷忿乖道,有志无时,美才兼累』四者而言。后人作文,一吊之,大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之感。盖吊文与哀辞之别,在其对众迥异。『虽有通才,迷方失控』,乃与『在彼弱弄,苗而不秀』两相对映者也。况以前后各四句分摄『哀辞』与『吊文』,亦舍人赞辞关照题目之常例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按此非谓吊作者,谓吊人也。』诚然。」

〔六〕 「寓」,寄托。「送」,犹言追吊。《校注》:「《礼记祭义》:『哀以送往。』又《问丧》:『哀以送之。』」

  杂文 第十四
  孙梅《四六丛话凡例》:「若乃辨体正名,条分缕析,则《文选序》及《文心雕龙》所列,俱不下四十;而《雕龙》以《对问》、《七发》、《连珠》三者入于杂文,虽创例,亦其宜也。」

  又卷二十六杂文类:「能文之士,无施不可。多或累幅,少即数言,……虽无当于赋颂铭赞之流,亦未始非著作文章之任。则《雕龙》有《杂文》一目,《丛话》仍之。」

  刘师培《论文杂记》论杂文源流曰:「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叙杂文为一类。吾观杂文之体约有三端。一曰:『答问』,始于宋玉,盖纵横家之流亚也。厥后子云有《解嘲》之篇,孟坚有《宾戏》之答,而韩昌黎之《进学解》,亦此体之正宗也。一曰『七发』,始于枚乘,盖《楚词九歌》《九辩》之流亚也。厥后曹子建作《七启》、张景阳作《七命》,浩瀚纵横,体仿《七发》,盖劝百讽一,与赋无殊,而盛陈服食游观,亦近《招魂》《大招》之作,诚文体之别出者矣(柳子厚《晋问》篇亦七类也)。一曰『连珠』,始于汉魏,盖荀子演《成相》之流亚也。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辞,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中之别成一派者也。」

  《注订》:「杂文者,于诗、赋、箴、诔诸体以外之别裁,以其用不宏,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也者,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式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焉。惟『对问』之体,其源最古,《尚书》《论语》正导先河,盖古文辞贵简要涵深,『对问』之体最为便,然彦和谓宋玉始造『对问』者,以琳琅宏肆,在申其志耳。其取意或欲稍叛于典籍,而又忽于《卜居》《渔父》之在其前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杂文》──取傅玄《七谟序》《连珠序》。」

  《斟诠》:「《文心雕龙》论文叙笔,分文体二十类。于『文』中有所谓『杂文』者,乃《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诔碑》、《哀吊》及《谐隐》九类以外之别裁也。以其多为即兴之作,或因事造文,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体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者也。」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一〕,辞盈乎气〔二〕。苑囿文情〔三〕,故日新殊致〔四〕。宋玉含才,颇亦负俗〔五〕,始造『对问』,以申其志〔六〕,放怀寥廓〔七〕,气实使之〔八〕。

〔一〕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辩知闳达,溢于文辞。』颜注:『溢者,言其有余也。』」「辞」唐写本作「词」。

〔二〕 「辞盈」之「辞」,唐写本作「辩」。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从上句之关系推之,疑当从唐写本。」

〔三〕 范注:「苑囿,禽兽草木所聚,以喻文情丰茂也。」

      《注订》:「情以气养,文以情生,故文盛则辞成,辞成则藻显,若花木禽鸟之聚养生息于苑囿之中也。」《斟诠》:「苑囿,有荟萃之意。」《体性》篇:「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四〕 唐写本「新」下有「而」字,是。「殊致」,情态不同。

〔五〕 《越绝书越绝外传记范伯》:「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负俗」,谓受到世俗的讥刺和批评。《汉书武帝纪》:「
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颜注引晋灼曰:「负俗,谓被世讥论也。」

      《对楚王问》中有「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故本篇云:「颇亦负俗。」

〔六〕 纪评:「《卜居》《渔父》已先是对问,但未标『对问』之名耳。然宋玉此文载于《新序》,其标曰『对问』,似亦萧统所题。」

      《校注》:「按《文心》成于齐代,为时先于《文选》,昭明既可标题,舍人又何尝不可?纪说过泥。」

      范注:「《文选》『对问』类首列宋玉《对楚王问》一首,文如下:『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遗行,可遗弃之行也)?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

      「对问」一体,《昭明文选》叫做「设论」,其体式是设为问答之辞。《文章辨体序说》改称之为「问对」,并加以解释说:「『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着其意者也。」《文体明辨序说》「问对」类:「按『问对』者,文人假设之词也。其名既殊,其实复异。」「以申其志」,谓发抒宋玉如鲲凤般的大志。

〔七〕 范注:「放怀寥廓,谓以凤鲲自比。」「寥廓」,器量远大。《汉书邹阳传》:「今欲使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于位势之贵。」颜注:「寥廓,远大之度也。」又「寥廓」,空阔。《汉书司马相如传》:「犹焦明已翔乎寥廓之宇。」

      何义门曰:「此文见于《新序》。」又:「气焰自非小才可及。」

〔八〕 唐写本「之」作「文」。「气实使文」,谓气势在驾驭文辞。

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一〕,腴辞云构〔二〕,夸丽风骇〔三〕。盖七窍所发〔四〕,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五〕

〔一〕 《文选》李善注:「《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犹《楚辞七谏》之流。枚乘事梁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发》以谏之。」

      此篇旧题「八首」,实为一篇。《六臣注文选》李善注:「八首者,第一首是序。中六是所谏,不欲犯其颜;末一首始陈正道以干之。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

      《校释》:「七体之兴,舍人谓始于枚乘,章实斋谓肇自孟子之问齐王,近世章太炎独以为解散《大招》、《招魂》之体而成。今核其实,文体孳乳,必于其类近,孟子问齐王之文,意虽近似,而文制相远,《大招》、《招魂》,历陈宫室、食饮、女乐、杂伎、游猎之事,与《七发》体类最近,特枚氏演为七事,散着短章耳。辨章之功,吾许太炎矣。」

      《斟诠》:「《七发》虽不以赋名,然实赋体,以反复问答,敷陈故事,其中虽偶然杂有诗句之余响,而终不害其为整篇散文化之汉赋体型也。……文凡八首:第一首是序,叙吴客为楚太子陈致病之由,在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案即指出楚太子之腐化享乐安逸懒惰是贵族子弟病根所在,非药石针灸所能治,此显系作者针对当时贵族之腐朽生活而提出之讽刺与劝戒。中六首是所谏之事:先陈音乐之妙,次陈饮食之美,次陈车马之盛,次陈巡游之乐,次陈田猎之壮,次陈观涛之奇,由静而动,由近而远,逐步启发,诱导其改变生活方式,但太子均以病辞。末首始陈正道,欲进方术之士与太子,『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涣然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全篇结构如此。作者体认安逸享乐腐化堕落之痼疾,唯有着手思想治疗,始可从根救起,实具有深刻意义。」

〔二〕 「构」字,《合校》:「六朝、唐人写本,『木』旁多作『
才』。」案《比兴》篇:「比体云构。」《时序》篇:「英采云构。」

〔三〕 「风骇」,如风之四起。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协风傍骇。」李善注引《广雅》:「骇,起也。」「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就是铺写繁艳,夸饰宏丽。例如其中观涛一段,既写了涛势的汹涌奇诡,也写了观涛者的感受,就显示了这种特点。

〔四〕 「七窍」,谓眼、耳、鼻、口之七孔。《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

〔五〕 范注:「彦和谓『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斯解最得其义。至此体之兴,章实斋《文史通义诗教上》:『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采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孙德谦《六朝丽指》云:『枚乘《七发》,近儒以《孟子》「齐宣王」章肥甘不足于口数语,谓为此体滥觞,此固探本之谈矣。然征之《孟子》,犹不若「
说大人」章益为符合,其中迭言「我得志弗为」,非枚乘之所宗欤?』案枚乘《七发》,本是辞赋之流,其所托始,仍应于《楚辞》中求之。考《楚辞大招》,自『五谷六仞』至『不遽惕只』,言饮食之醲美,即《七发》『犓牛之腴』一段所本也;自『代秦郑卫』至『听歌譔只』,言歌舞音乐之乐,即《七发》『龙门之桐』一段所本也;自『朱唇皓齿』至『恣所便只』,即《七发》『使先施、征舒……嬿服而御』所本也;自『夏屋广大』至『凤凰翔只』,言宫室游观鸟兽之事,即《七发》『既登景夷之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将以八月之望』诸段所本也。《大招》篇末言『上法三王国治民安之事』,即《七发》末首所本也。详观《七发》体构,实与《大招》大致符合,与其谓为学《孟子》,无宁谓其变《大招》而成也。俞樾《文体通释》叙曰:『古人之词,少则曰一,多则曰九,半则曰五,小半曰三,大半曰七。是以枚乘《七发》,至七而止。屈原《九歌》,至九而终。不然,《七发》何以不六,《九歌》何以不八乎?若欲举其实,则《管子》有《七臣》、《七主》篇,可以释七。』案俞说名七之故,甚是。」

      《注订》:「如《易》之『七日来复』,《书》之『以齐七政』,皆《七发》之所本,固不必如诸氏之所云也。昭明之立七体,亦以后人承作者众,理繁归类之道,宜其如彼,无可非焉。至于彦和之释,虽曲解微嫌,但新意可喜,备一说则可,古人之立体之初,或不至若是耳。」《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七发》中有「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纵耳目之欲」,「众芳芬郁,乱于五风」。又问:「太子能强起听之乎?」「太子能强起尝之乎?」「太子能强起观之乎?」足证「七窍所发,发乎嗜欲」之说。《七发》末段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这就是「始邪末正」,而所谓「膏粱之子」即《七发》篇中所说的「
贵人之子」。

      《文章流别论》:「《七发》造于枚乘,借吴、楚以为客主。先言『出舆入辇,蹙痿之损;深宫洞房,寒暑之疾;靡曼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曜之害。宜听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导引,蠲淹滞之累』。既设此辞以显明去就之路,而后说以色声逸游之乐,其说不入,乃陈圣人辨士讲论之娱,而霍然疾瘳。此因膏粱之常疾,以为匡劝,虽有甚泰之辞,而不没其讽谕之义也。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文体明辨序说》:「按『七』者,文章之一体也。词虽八首,而问凡七,故谓之『七』;则『七』者,『问对』之别名,而《楚词七谏》之流也。」

      何义门曰:「数千言之赋,读者厌倦,裁而为七,移步换形,处处足以回易耳目,此枚叔所以为文章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亦是楚骚流派,分条侈说,全祖《招魂》,……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同上)

      邵子湘曰:「妙在奇丽中有跌宕之气。」(同上)

      方伯海曰:「按《七发》中,莫善于观涛一截。涛是倏来倏去之水,性情形状,与江海之水却又不同。……心思魄力,凿险洞幽。……神技也,亦绝技也。」(同上)

      杨佩瑗云:「合之为巨制,析之各为小赋,楚人之遗则,源亦从《招魂》《大招》出耳。」(见《文选学评骘》篇引)

      章士钊《柳文指要》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注云:「《文心雕龙》云:『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弟也。』据此,《七发》本乎七窍所发而得名,然则曹子达《七启》、张协《七命》,亦七窍所启所命乎?彦和之论,姑备一说。或谓七者少阳之数,乘欲发明阳德于君云。」

      又:「吾尝读《吕氏春秋本生》篇有言:『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相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由重生故也。』此之三患,枚生引之而增为四,又错综其词,至易『招蹶』为『蹶痿』,李善因訾其谬为好奇。虽然,《吕览》本杂家言,其标《本生》一目,原不过依事类而赋,了无深意。独至一入枚手,持与要言妙道相辅,致获龙门声价之誉。或且断言此经一万年仍是真理。夫言之当否之为差距,其大如此。窃谓《七发》虽伟大,而意义偏于负面,短少正面;譬之于医,祇当医案,而未具疗程;所谓要言妙道,亦止于空谈,而并无实际。」

扬雄覃思文阁〔一〕,业深综述,碎文璅语〔二〕,肇为「连珠」,〔三〕其辞虽小〔四〕,而明润矣。凡此三者〔五〕,文章之枝派,〔六〕暇豫之末造也〔七〕。

〔一〕 《校注》:「『覃』,唐写本作『淡』……误。……此文覃思,即《汉书扬雄传》『默而好深湛之思』也。又《叙传》述:『
辍而覃思,草《法》纂《玄》。』《文选》班固《答宾戏》:『扬雄覃思,《法言》《太玄》。』《晋书夏侯湛传》:『扬雄覃思于《
太玄》。』盖舍人谓雄覃思之所本。《神思》篇『覃思之人』,《才略》篇『业深覃思』,亦并以覃思连文。」

      《校证》:「『阁』原作『阔』。王惟俭本、《玉海》五四、《文通》作『阁』。」纪评:「当作阁。」铃木云:「案《御览》、《玉海》『阔』作『阁』。《玉海》删『业深综述』四字。」

      范注:「覃思,犹言静思(《后汉书文苑侯瑾传》「覃思著述」,注云:「覃,静也。」)。『文阔』,当作『文阁』。《汉书扬雄传赞》:『雄校书天禄阁。』」

      《注订》:「《书》孔安国序:『研精覃思。』《释文》:『深也。』」

〔二〕 《校注》:「『璅』,《御览》引作『琐』。按『璅』『琐』二字,古多通用不别。……以《诸子》篇『璅语必录』证之,此当作璅,始能前后一律。」以上两句谓其学业深于对碎文琐语作综合论述。

〔三〕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连珠』始于《韩子》」条:「《韩子》比事,初立此名,而组织短章之体,则子云也。勰曰:『雄覃思文阁,碎文琐语,肇为「连珠」。』是可想已。」

      梅注:「《艺文》傅玄《叙连珠》(亦作《连珠序》)云:『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于古诗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愚按西汉扬雄已有《连珠》,班固拟《连珠》,非始于固也。」杨慎《丹铅总录》:「《北史李先传》:魏帝召先读《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韩子》,《
韩非子》。韩非书中有联语,先列其目,而后着其解,谓之『连珠』。按此则『连珠』之体兆于韩非。任昉《文章缘起》谓『连珠』始于扬雄,非也。」

      沈约《注制旨连珠表》曰:「窃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虽复金镳互骋,玉轪并驰,妍蚩优劣,参差相间。翔禽伏兽,易以心威;守株胶瑟,难与适变。水镜芝兰,随其所遇,明珠燕石,贵贱相悬。」

      《文史通义诗教上》:「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而或以第始于傅毅之徒,非其质矣。」

      范注:「《李先传》所云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今读韩非书,并无『连珠论』之目。按《韩非子内储说上》有《七术》七条,《内储说下》有《六征》六条,《外储说左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下》所举凡五条,……李先……以其辞义前后贯注,扬雄拟之称《连珠》,因名为『连珠论』。」扬雄所作《连珠》,今不全,《全汉文》卷五十三辑得数条。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穿贯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按『连珠』者,假物陈义以通讽谕之词也。连之为言贯也,贯穿情理,如珠之在贯也。盖自扬雄综述碎文,肇为『连珠』,而班固、贾逵、傅毅之流,受诏继作,傅玄乃云兴于汉章之世,误矣。然其云:『辞丽言约,合于古诗讽兴之义』,则不易之论也。」

〔四〕 唐写本「其」上有「珠连」二字。

〔五〕 「凡此三者」,唐写本作「凡三此文」,《御览》无「凡三者」三字。

〔六〕 「派」,《御览》作「流」。

〔七〕 唐写本「豫」作「预」。范注:「(《国语》)《晋语二》:『优施曰: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时序》篇:「暇豫文会。」「末造」,犹言末技。

      以上为第一段,总的介绍对问、七、连珠三种文体及其来源。

自《对问》已后〔一〕,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二〕,托古慰志〔三〕,疏而有辨〔四〕。扬雄《解嘲》,杂以谐谑〔五〕,回环自释,颇亦为工〔六〕。

〔一〕 「已」字,旧本作「以」。《注订》:「凡两汉名篇,辞属问答,而目则别属者,皆归对问一类,亦彦和杂文立篇之意。」

〔二〕 余嘉锡《古籍校读法明体例第二》「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设论」条:「(《汉书》)《东方朔传》:『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按据传末言,此文(即《答客难》)亦在朔书二十篇之内(按《汉志诸子略》杂家有《东方朔》二十篇)。其体本是杂文,源出于屈原之《渔父》,宋玉之《对问》;而宋又仿《庄子》之寓言。故《文心雕龙杂文》篇曰:『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也。」

〔三〕 《汉书东方朔传》:「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其中「托古」,为自己的不被重用作辩护,用以自慰的话,如:「
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

〔四〕 意谓虽然粗疏而有辨析。

〔五〕 唐写本「谑」作「调」。黄注:「(《汉书》)《扬雄传》: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文章流别论》:「若《解嘲》之弘缓优大,《应宾》之渊懿温雅,《达旨》之壮厉慷,《应间》之绸缪契阔,郁郁彬彬,靡有不长焉矣。」

      《汉书扬雄传》:「或嘲雄以玄尚白。」而《解嘲》云:「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又云:「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此所谓「杂以谐谑」。

〔六〕 姚鼐于《古文辞类纂》中评此文云:「此文前半以取爵位富贵为说,后半以有所建立于世成名为说,故范雎、蔡泽、萧、曹、留侯,前后再言之而义别,非重复也。末数句言人之取名,有建功于世者,有高隐者,有以放诞之行使人惊异,若司马长卿、东方朔,亦所以致名也。今进不能建功,退不能高隐,又不肯失于放诞之行,是不能与数子者并,惟著书以成名耳。」

      方伯海曰:「按前后段落自明。前是嘲其草《玄》不适时用,下则解以时异战国,士虽有才,无地可展。极赞玄理之妙。后是嘲古来乘时立功,不必草《玄》。下则解以诸人会逢其适,故得以功名见。时不同古,强学所为,必膺世祸,不如确守玄业为正。爽达中饶有奇气,而前后血脉,亦复彼此关通。」于光华《文选集评》其中以战国与汉代比,以世乱与世治比,反复说明时势不同处境亦异,即所谓「回环自释」。

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一〕;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二〕;张衡《应间》,密而兼雅〔三〕;崔寔《客讥》,整而微质〔四〕;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五〕;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六〕;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七〕。

〔一〕 上引《文章流别论》之《应宾》,即是班固《答宾戏》。《
训故》:「《后汉书》:班固自以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按此见《班固传》。

      黄注:「班固《汉书叙传》:固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著述为业。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其辞曰《宾戏》。」

      方伯海曰:「按所云著作,或是指《前汉书》而言。宾客之戏主,全在著作不足成名,欲其乘时取富贵以立功。因答以古来昧君子守身之正道,诡随希合,一时尊显,祸机旋发,若著作虽一时无赫赫之名,本道德发为文章,虽晦于前,必传于后。正是君子守身不失其正处。视之《客难》、《解嘲》,道理尤正。……此篇虽是戏,当日必有其人,有其语,故借宾以发之。」(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以正道作主张,自是理胜。造语最入细,字锤句炼,极典雅工缛之致,可谓织文重锦,第风骨不若《解嘲》之古劲。」(同上)

      何义门曰:「丽过于扬(指《解嘲》),其气质则远不逮矣。」(同上)

〔二〕 「裁」,唐写本作「式」。

      范注:「崔骃《达旨》,见《后汉书》本传。」本传曰:「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扬雄《解嘲》,作《达旨》以答焉。」按《后汉书》此段注引《华峤书》曰:「骃讥扬雄,以为范、蔡、邹衍之徒,乘衅相倾,诳曜诸侯者也,而云『彼我异时』。又曰:窃赀卓氏,割炙细君,斯盖士之赘行,而云『不能与此数公者同』。以为失类而改之也。」但下引《
达旨》,无此内容,可能非全文。「典言」,谓典重的语言。「裁」,体制。

〔三〕 《校注》:「唐写本及诸本『间』俱作『问』,冯校云:『
问,当作间。』黄注本改『间』。」

      黄注:「《张衡传》: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徒。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

      张衡《应间》,见《后汉书》本传。李贤注:「闲,非也。」注引《衡集》云:「观者,睹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按此即《应间》之序。「密而兼雅」,谓文辞细密而雅正,如云:「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

〔四〕 按《后汉书》,寔为崔骃之孙,崔瑗之子。

      梅注:「后汉崔寔《客讥》曰:客有讥夫人之享天爵而应睿哲也,……慕荣名而失厚,思虑劳乎形神。答曰云云。」

      黄注:「『客』疑作『答』。《崔寔传》:寔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建宁中病卒。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按《后汉书》原文为:「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位边郡,而愈贫薄。……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范注:「『客讥』应作『答讥』。……『答』,即此《答讥》也。《艺文类聚》十五(应为二十五)载《答讥文》。」「整」,整饬,齐整。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客讥』不应遽改为『答讥』,盖称《答客讥》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云:「《答客讥》如《答客难》、《答宾戏》之类。或《类聚》作《答讥》,彦和称为『《客讥》』。」

      周注:「客讥崔子潜思励节,而勤苦贫困。答以『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即为了避祸及保持高尚节操,甘于贫困。」

〔五〕 《后汉书蔡邕传》:「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闻邕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闲居翫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客难》及扬雄、班固、崔骃之徒设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作《释诲》以戒厉云尔。」下引《释诲》之辞:「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为守彼而不通此?……胡老曰:居,吾将释汝。……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文炳」,文彩炳耀。王金凌:「华颠胡老列举史例,表明祸福相倚之理,实无庸卑俯外戚之门,终则援琴而歌,歌颂遗俗宁情,遯世无闷之乐。综观全文,自无赋篇之丽,亦不致唤起色泽之美,而『炳』实自内容的光采焕发出来。」

〔六〕 唐写本「景纯」作「郭璞」。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着《客傲》。」

      范注:「景纯,应改郭璞,唐写本是。《客傲》见《晋书》本传。」

      王金凌:「其中于景物之描写,颇为华美,『蔚』字系指此而言。」

〔七〕 《注订》:「『属篇之高』指以上《客难》诸作而言,所谓无间然者也。以下所列,则概有微辞,《文心》一书,属意至高。所论至严。」

      《文章辨体序说》「问对」类:「《文选》所录宋玉之于楚王,相如之于蜀父老,是所谓问对之辞。至若《答客难》、《
解嘲》、《宾戏》等作,则皆设辞以自慰者焉。」洪迈《容斋随笔》:「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则屋下架屋,章摹句写,读之令人可厌。迨韩退之《进学解》出,则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

至于陈思《客问》〔一〕,辞高而理疏〔二〕;庾敳《客咨》〔三〕,意荣而文悴〔四〕。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五〕。

〔一〕 范注:「《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广绝交论》注引陈思《辩问》,疑《客问》当作《辩问》。文佚无考(仅存「君子隐居,以养真也」,「游说之士,星流电耀」数语)。」

〔二〕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总术》篇:「或理拙而文泽。」

〔三〕 唐写本「咨」作「谘」。范注:「庾敳(五来切),字子嵩,《晋书》有传。《客咨》佚。」《晋书庾敳传》:「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

〔四〕 《校证》:「『悴』原作『粹』,……梅据朱改『悴』。按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悴』。《总术》篇:『或义华而声悴。』《
附会》篇:『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悴』与『华』、『憔悴』与『荣华』对言,与此正同。」

〔五〕 《校证》:「『才』原作『裁』,从唐写本改。」斯波六郎《范注补正》:「疑作『才』者可从。『无所取才矣』句亦见《檄移第二十》。『才』与『材』通。《论语公冶长》:『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黄叔琳评:「凡此数子,总难免屋下架屋之讥,七体如子厚《晋问》,对问则退之《进学解》,体制仍前,而词义超越矣。」

      纪评:「词高理疏,才士之华藻;意荣文悴,老手之颓唐,惟能文者有此病。此论入微。」

原夫兹文之设〔一〕,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二〕,时屯寄于情泰〔三〕;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四〕,此立体之大要也。〔五〕

〔一〕 《校证》:「『夫』字原无,据唐写本增。」

〔二〕 斯波六郎:「《淮南子精神》篇:『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

〔三〕 「于」唐写本作「乎」。《易屯》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故「屯」有艰难意。《易泰》象曰:「天地交,泰。」又《说卦》:「履而泰,然后安。」故「泰」有安意。

〔四〕 《注订》:「『渊岳其心』,指意境;『麟凤其采』,指辞章。」《斟诠》解「渊岳其心」为「其所抒写之心情,无不如山岳之高,海洋之深」。

〔五〕 「体」原作「本」。

      《校注》:「唐写本作『体』。按唐写本是也。体,俗简写作体,后又误为本耳。……《征圣》篇『或明理以立体』,《宗经》篇『礼以立体』,《书记》篇『随事立体』,《定势》篇『莫不因情立体』,并足为此当『立体』之证。」

      这类文章,虽然有似游戏体裁,而作者的写作态度是很严肃的。以上这几句话是说:这种文章既然是发愤而作,就一定会有高深的思想,而辞采也是雄伟绚烂的。

      《文体明辨序说》:「古者君臣朋友口相问对,其词详见于《左传》、《史》、《汉》诸书。后人仿之,乃设词以见志,于是有问对之文;而反复纵横,真可以抒愤郁而通意虑,盖文之不可阙者也。」

      以上为第二段,评对问体作品及其写作要领。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一〕。及傅毅《七激》〔二〕,会清要之工〔三〕;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四〕;张衡《七辨》,结采绵靡〔五〕;崔瑗《七厉》〔六〕,植义纯正〔七〕;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八〕;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九〕。

〔一〕 「七」是从枚乘《七发》创始的,后来有些文人专门仿效这篇文章的组织方式,随形成一种文体。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傅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为讽。」范注:「傅毅《七激》载《艺文类聚》五十七。」又见《全晋文》卷四十六。

〔三〕 傅玄《七谟序》:「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是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周注:「《七激》讲徒华公子托病幽处,清思黄老。玄通子劝他出来建功立业,先劝他听妙音,次劝他吃美味,次劝他驾驭、观猎,听歌、观舞,最后劝他学圣道,公子听了就兴起。全篇不像《七发》辞藻富丽,所以称『会清要之工』。」

〔四〕 「博雅」,唐写本作「雅博」。范注:「崔骃《七依》,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九条。」周注:「《七依》是写客用美味、宴乐、打猎、音乐等来劝说公子,使他振作起来。如写宴乐:『回顾百万,一笑千金。振飞縠以舞长袖、袅细腰以务抑扬。』巧于描写。」

〔五〕 范注:「张衡《七辨》,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条。」周注:「《七辨》写无为先生隐居修仙,有七个人去劝说,虚然子讲宫室之丽,雕华子讲美味,安存子讲音乐,阙丘子讲美女,宫桐子讲舆服,依卫子讲游仙,仿无子讲圣学,把先生说服了。如写美女:『
鬓发玄髻,光可以鉴。靥辅(面有酒涡)巧笑,清眸流眄。皓齿朱唇,的皪粲练。』写得有文采而细致。」

〔六〕 黄注:「《崔瑗传》有《七苏》、无《七厉》。」

      范注:「崔瑗《七厉》,据本传应作《七苏》。李贤注曰:『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全后汉文》自《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五辑得『加以脂粉,润以滋泽』两句。」《注订》:「此作《七厉》,或别有一篇也。」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崔瑗《七厉》,《后汉书》子玉本传但有《七苏》,无《七厉》。傅休奕《七谟序》云:昔枚乘作《七发》,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见《类聚》卷五十七引),据此则《七厉》乃融作耳,彦和误也。」《后汉书崔瑗传》:「
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凡五十七篇。」集解:「《文心雕龙》云:『崔瑗《七厉》。』又傅玄《七谟序》称:『马季长作《七厉》。』刘勰恐误以季长为瑗,则瑗所著仍从传作《七苏》为是。」

〔七〕 《校注》:「『植』,唐写本作『指』。按以《檄移》篇『
故其植义扬辞』证之,此当以『植』字为是。」

      《校证》:「《奏启》篇『标义路以植矩』,用法亦同。」

〔八〕 黄注:「曹子建《七启序》:『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粲字仲宣,作者曰《七释》。」《文选》卷三十四收曹子建《七启》八首。《评注昭明文选》于题下注云:「启,开也。除前小序外,第一首为序,后七首是启也。」

      何义门曰:「《七启》之作,可以希风平子。」(见《
评注昭明文选》)

      杨佩瑗云:「以意运,遂欲抗手枚生。」(见《文选学评骘第八》引)

      《文选学读选导言第六》评《七启》云:「造语之精,敷采之丽,汉代所无。而力趋工整,竟为俪体开先。」

      周注:「《七启》说玄微子隐居深山,镜机子去劝他不要抛弃功名。玄微子认为『名秽我身,位累我躬』。开头先有一翻辩论,这是本文特点。于是镜机子用美食、美服、打猎、宫室、声色、游侠、朝廷来打动他,最后说服他出来做官。它描写舞蹈:『长裙随风,悲歌入云。蹻捷若飞,蹈虚远跖。凌跃超骧,蜿蝉挥霍。翔尔鸿翥,濈然凫没。纵轻体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刘勰对本篇取其宏壮之美。」

〔九〕 范注:「王粲《七释》,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三条。」

      周注:「《七释》说潜虚丈人避世隐居,有位大夫用七件事来开导他。如:『登俊乂于垄亩,举贤才于仄微。置彼周行,列于邦畿。九德咸事,百僚师师。于是四海之内,咸变时雍,普天率土,比屋可封。是以栖林隐谷之夫,逸迹放言之士,鉴乎有道,贫贱是耻。』刘勰对本篇取其事理明辨。」「致辨于事理」,谓对事理致力辨析。

自桓麟《七说》以下〔一〕,左思《七讽》以上〔二〕,枝附影从,十有余家〔三〕。或文丽而义暌〔四〕,或理粹而辞驳。

〔一〕 《训故》:「《后汉书》:桓麟字符凤,桓帝初为议郎。《
文章志》:麟文十八篇,有《七说》一首。」

      范注:「桓麟《七说》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五条。」

      《后汉书桓荣传》附《桓彬传》:「父麟,字符凤,早有才惠。桓帝初,为议郎,入侍讲禁中,以直道啎左右,出为许令,病免。……所著碑、诔、赞、说、书凡二十一篇。」注:「案挚虞《文章志》,麟文见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诔七首,《七说》一首,《沛相郭府君书》一首。」

〔二〕 范注:「左思《七讽》,佚。《文选齐安陆王碑文》注引左思《七略》:『闿甲第之广袤,建云陛之嵯峨。』《七略》,当作《七讽》。《指瑕》篇云:『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所谓『文丽而义暌』也。」《注订》:「此篇亦作《七讽》,或是《七讽》之外别有《七略》也。」

〔三〕 范注:「上文所举诸篇外,尚有多篇,其著者,如崔瑗《七苏》、张协《七命》、陆机《七征》、左思《七讽》等作。汉魏以下文人,几无不作『七』。梁有《七林》十卷(卞景撰),又有《七林》三十卷(《隋志》总集类),洋洋乎大观矣。」

      「十有余家」,从桓麟到左思之间,除刘勰已举出的傅毅、崔骃等六家外,还有桓彬、刘广世、崔琦、李尤、徐干等,都有七体之作。

〔四〕 「暌」,暌违,不合。「义暌」,思想违反正道。《斟诠》解为「旨意乖违」。

      《史通序例》篇:「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辩》,音辞虽异,旨趣皆同。此乃读者所猒闻,老生之恒说也。」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七』,骚之余也。自枚乘继屈原、宋玉、景差、贾谊之徒为之,而独扬一帜,赓而和者百家,至千余年不息。昭明太子辑《文选》,至揭与曹植、张协并列,而未加可否。洎夫最近,有友人为言:『七体唯枚生之作为有政治意义,其余大抵唱《招隐》之词,适得屈、宋、景、枚之反,而索然寡味』。其识绝伟。」

      《文章辨体序说》「七体」引《容斋随笔》云:「枚乘《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辞,固为可喜。后之继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厉)》、曹植《
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及唐柳子厚作《晋问》,虽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汉晋之间沿袭之弊一洗矣。」

      《文体明辨序说》「七」类:「盖自枚乘初撰《七发》,而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崔瑗《七苏》、马融《七广(厉)》、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桓麟《七说》、左思《七讽》,相继有作。唯《七发》、《七启》、《七命》三篇,余皆略而弗录。由今观之,三篇辞旨闳丽,诚宜见采;其余递相摹拟,了无新意,是以读未终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

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一〕。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二〕。甘意摇骨髓〔三〕,艳辞动魂识〔四〕,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五〕。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六〕;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七〕。

〔一〕 唐写本「畋」作「田」。《斟诠》:「(畋、田)古通。《
礼记王制》:『百姓田猎。』……《孟子梁惠王》:『今王田猎于此。』《说文通训定声》:『田,假借为畋。』」

〔二〕 「瑰奇」,珍贵奇异。左思《吴都赋》:「搜瑰奇。」

      《补注》:「《文选》张衡《南都赋》:『侍者蛊媚。』善注:『蛊,已见《西京赋》。』案《西京赋》『妖蛊艳夫夏姬』,善注:『《左氏传》:子产曰:在《周易》,女惑男谓之蛊。蛊,媚也。』又张衡《思玄赋》:『咸姣丽以蛊媚』。」

〔三〕 《校证》:「『髓』,原作『体』,杨、徐并云:『当作髓。』案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正作『髓』,今据改。」

      《校注》:「《宗经》、《体性》、《风骨》、《附会》、《序志》诸篇,并有『骨髓』之文。」摇骨髓,动摇骨髓,说明感人之深。

〔四〕 《校证》:「『动』,冯本、王惟俭本、《御览》作『洞』。」按唐写本亦作「洞」。《校注》:「上句云:『摇骨髓』,此文云『动魂识』,嫌复。当以作『洞』为是。……本书屡用『洞』字,皆指其深度言。『洞魂识』,犹司马相如《上林赋》『洞心骇耳』之『洞心』然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颜注:「洞,彻也。」)」「魂识」,即魂魄。

〔五〕 《校注》:「《后汉书文苑下边让传》:『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辞,而终之以正。』」此即第一段所谓《七发》「始邪末正」之意。

      范注:「观此数语,益信『七』之源于《大招》。《大招》取《招魂》而扩充之,已稍流于淫丽,汉魏撰『七』诸公,更极淫丽,使人厌恶。」

      这种文章,到了刘勰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没有人续作了,所以刘勰对它没有提出明确的风格要求来。但从「甘意摇骨髓,艳辞动魂识」来看,就可以窥知七体是如何的淫艳了。

      纪评:「仍归重意理一边,见救弊之本旨,所谓与其不逊也宁固。」

〔六〕 《文章流别论》在评论枚乘《七发》后接着说:「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崔骃既作《七依》,而假非有先生之言曰:『呜呼,扬雄有言,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孔子疾小言破道。斯文之族,岂不谓义不足而辨有余乎!赋者将以讽,吾恐其不免于劝也。』」

      《礼记学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自反」,本谓反求诸己,此处谓反于正道。

〔七〕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亦戏乎!』(谓扬雄之论过轻相如也。)」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先』及『卫之』三字。案《汉书司马相如传赞》:『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疑此文『先』为『犹』俗文『●』形近之误。唐写本、《御览》无之,亦是。」此谓七体诸篇,颇如扬雄所说也。

唯《七厉》叙贤〔一〕,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二〕。

〔一〕 范注:「『七厉』,当作『七苏』,即上所谓『植义纯正』也。」按前引傅玄《七谟序》:「马(融)作《七厉》,张(衡)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此处则说「《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而马融又是大儒,似此当指马融之《七厉》。唐写本作「七例」,非。

〔二〕 《补注》:「《汉书景十三王传赞》:『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文用此。」

      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按此于《七发》以下,得其源流矣。李氏以为《七谏》之流,考东方朔在枚叔之后,何得拟之?且《七谏》自属骚体,与此不类,故刘氏不数之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七」类的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一〕。杜笃、贾逵之曹〔二〕,刘珍、潘勖之辈〔三〕,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四〕。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五〕;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六〕。

〔一〕 《玉海》卷五十四引此文,注云:「《文选》注引扬雄《连珠》、杜笃《连珠》。」此处「连珠」指扬雄所作。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杜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补注》:「杜笃《连珠》云:『能离光明之显,长吟永啸。』(《文选蜀都赋》注、嵇康《
幽愤诗》注、《秀才入军诗》注引)贾逵《连珠》云:『夫君人者,不饰不美,不足以一民。』(《文选景福殿赋》注引)」

      《训故》:「《后汉书》: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历官中郎将。」

      黄注:「《贾逵传》:逵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

〔三〕 《训故》:「《后汉书》:刘珍,字秋孙,南阳蔡阳人,历官卫尉,着诔、颂、连珠,传于世。」范注:「《后汉文苑传》:刘珍着诔、颂、连珠凡七篇。珍《连珠》佚。潘勖《连珠》,《艺文类聚》五十七载其文。」「潘勖」,字符茂,事见《魏志卫顗传》及注引《文章志》。着有《拟连珠》,今不全。

〔四〕 黄注:「《参同契》(卷上):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按《文选》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李善注引《韩诗外传》:「白骨类象,鱼目似珠。」

〔五〕 黄注:「《庄子秋水》篇:『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按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邯郸,赵之都。弱龄未仕,谓之余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既乖本性,未得赵国之能,舍己从人,更失寿陵之故。是以用手据地,匍匐而还也。」

〔六〕 「嚬」,亦作●,作颦,皱眉。《庄子天运》篇:「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惜乎!」

      以上列举杜、贾、刘、潘诸人作品,存者已无多,所评确否,难于验证;但从刘勰对前面一些作家的片善不遗的态度看,这里的苛评,可能接近实际。

惟士衡运思,理新文敏〔一〕;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二〕。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三〕

〔一〕 《校证》:「唐写本、《玉海》作『唯士衡思新文敏』。」范注:「唐写本无『运』、『理』二字,似非。《文选》载陆机《演连珠》五十首(刘孝标注)。」

〔二〕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考之《文选》,止载陆士衡五十首,而曰《演连珠》,言演旧义以广之也。」

      黄注:「按《文章缘起》:『连珠,扬雄作。』是连珠非始于班固也。嗣后潘勖《拟连珠》,魏王粲《仿连珠》,晋陆机《
演连珠》、宋颜延之《范连珠》,齐王俭《畅连珠》、梁刘孝仪探物作艳体连珠。」

      于光华《文选集评》于《演连珠》题下引傅玄《叙》曰:「……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下面接着说:「机复引旧义而广之也。」

      孙月峰曰:「虚词括事理,而撰语特工丽,构法全本韩公子《内外储》来,但彼间排,此则全排也。中有谈理处尽入妙,此以知士衡之学非徒藻绘。」(见上书引)

      方伯海曰:「连珠之体,虽无指实之事,凡一切持身涉世,应事接物,皆可以意相求。大抵前虚后实,前伏后应,前案后断,法总不外于宾主反正、开合浅深,用风人比体为多。一篇之中义取相生相足,必有根据以立言,五十首中,多取于书以演其说。作固不难,学之亦易也。」(同上)

      谭献云:「文字之用,不外事理,骈俪词夸,不能尽理之精微、事之曲折,乃为谈古文者所鄙夷。承学之士,先学陆、庾《
连珠》,沈思密藻,析理述事,充之复何所滞?」(同上)

〔三〕 唐写本「仲」作「中」。范注:「《列仙传》:『朱仲者,会稽人也。常于会稽市上贩珠。鲁元公主以七百金从仲求珠,仲乃献四寸珠,送置于阙,即去。』」黄注:「《风俗通》:耳珠曰珰。」此句意谓莫非因其羡慕朱仲所献之大明珠而以篇幅广大为美乎?

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一〕。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二〕,磊磊自转,可称珠耳〔三〕。

〔一〕 「闲」,悠闲。「赡」,丰润。以下数句即第一段所云「其辞虽小而明润」。

〔二〕 意谓能使文义明显而词藻纯净,事理圆通而声调润泽。

〔三〕 《校证》:「唐写本『磊磊』作『落落』。《练字》篇有『
磊落如珠矣』句,《才略》篇有『磊落如琅玕之圃』句,『磊』『落』声近通用。」傅玄《连珠序》:「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全晋文》卷四十六)「磊磊」,圆转貌。此处有众多而鲜明之意。因为文章小,所以显得玲珑而鲜净。《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贯穿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其体展转,或二或三,皆骈偶而有韵,故工于此者,必『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乃可称珠』。否则『欲穿明珠,多贯鱼目』,恶能免于刘勰之诮邪?」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七节:「(连珠)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词,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之别成一派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谓《连珠》以下之拟作,皆弄巧反拙,惟陆机能推陈出新。从而提出写连珠的规格要求。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一〕,或览略篇章〔二〕,或曲操弄引〔三〕,或吟讽谣咏〔四〕。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五〕;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六〕。

〔一〕 范注:「班固《典引序》……李善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此为以典名篇之始。《后汉文苑李尤传》,尤所著有典,是当时文士固有作典者矣。」

      黄注:「诰,《尔雅》:『诰、誓,谨也。』注:『皆所以约勤谨戒众。』」《文章缘起》:「诰,汉司隶冯衍作《德诰》。」《文章缘起》:「誓,汉蔡邕作《艰誓》。」范注:「问,如汉武帝元光元年『诏贤良曰……受策察问』之问。」

      《注订》:「典、诰、誓、问诸体皆载群经。《书》有二典、《汤诰》、《甘誓》。《论》《孟》有诸子问曰。后人摹拟,其以典称者有班固《典引》,冯衍有《德诰》,蔡邕有《艰誓》,王右军有《告誓帖》。问则有两汉策问之制。典者,《说文》:『五帝书也,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诰者,刘熙《释名》:『上敕下曰诰也。』誓,《毛诗传》曰:『师旅能誓。』誓者,约束之也。问,有所质问也,《文选》有策问类是也。」

〔二〕 范注:「览,未详。汉来杂文当有以览名篇者。《吕氏春秋》有《八览》。《隋志》子类儒家有《要览》、《正览》,杂家有《
宜览》、《皇览》等。」《斟诠》:「览,周视也,观其大要曰览。」

      黄注:「略,《汉艺文志》: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篇,《汉艺文志》:《凡将》一篇,司马相如作;《急就》一篇,黄门令史游作;《元尚》一篇,将作大匠李长作。」范注:「然皆属记文字之书,似非彦和所指,当别有以篇名文者。章,详下《章表》篇。」《斟诠》:「与《章表》篇之章有别,推舍人意当为叙述情由之文曰章。如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有《急就章》。」

〔三〕 黄注:「曲,《鼓吹曲》一曰《短箫铙歌》。蔡邕《礼乐志》:『《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劝士也。《晋书乐志》:武帝令傅玄制鼓吹曲二十二篇以代魏曲。』操,《风俗通》:闭塞忧愁而作,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失其操者也。」「弄」,范注:「《文选》王褒《洞箫赋》:『时奏狡弄。』注:『小曲也。』马融《长笛赋》:『听簉弄者。』注:『簉弄,盖小曲也。』」黄注:「《古今注》:《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文体通释》曰:「操者,……自显志操之琴曲也。」又:「引者,……歌曲之导引而长者若引弓也。……汉以来乐府拟作者甚多。」

〔四〕 黄注:「吟,《古今乐录》:张永元《嘉技录》有吟叹四曲,一曰《大雅吟》。」范注:「《释名释乐器》:『吟,严也。其声本出于忧愁,故其声严肃,使人听之凄叹也。』……讽,如韦孟《
讽谏诗》。讽与风通。《文选甘泉赋》注:『不敢正言谓之风。』《文体通释》曰:『谣者,省作●,徒歌也。诗歌之不合乐者也。《
尔雅》曰:「徒歌谓之谣。」《毛诗传》曰:「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主于有感徒歌,动得天趣。源出……《康衢童谣》,流有《丙之晨童谣》,《汉邪径谣》(见《五行志》)。……』咏,如夏侯湛《离亲咏》,谢安《洛生咏》(《世说新语雅量篇》)。郑注《礼记檀弓》『陶斯咏』曰:『咏,讴也。』正义:『咏,歌咏也,郁陶情转畅,故曰歌咏之也。』」

〔五〕 唐写本「入」字无,「讨」作「诗」。范注:「凡此十六名,虽总称杂文,然典可入《封禅》篇,诰可入《诏策》篇,誓可入《
祝盟》篇,问可入《议对》篇,曲、操、弄、引、吟讽、谣、咏可入《乐府》篇;章可入《章表》篇;所谓『各入讨论之域』也。(览、略、篇,或可入《诸子》篇。)」《斟诠》:「若审察区分其义类,则可分别纳入本书其它相似体类之领域中讨论。」

      《文体明辨序说》「杂着」类:「按杂著者,词人所著之杂文也;以其随事命名,不落体格,故谓之杂着。然称名虽杂,而其本乎义理,发乎性情,则自有致一之道焉。刘勰所云:『并归体要之词,各入讨论之域(上句与原文不符)。』正谓此也。」

〔六〕 「贯」,条贯。「曲」,详尽。

      第五段讲上述三种以外的种种杂文名目,说明这些将分别在有关文体中讨论。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一〕。负文余力,飞靡弄巧〔二〕。枝辞攒映〔三〕,嘒若参昴〔四〕。慕嚬之心,于焉祗搅〔五〕。

〔一〕 《校证》:「『才』原作『多』,据唐写本改。《体性》篇:『才有天资,学慎始习。』《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财富而学贫。』又云:『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才略》篇:『然自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皆以才学对文。」

〔二〕 《庄子逍遥游》:「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靡」,轻丽也。「飞靡弄巧」,飞动轻丽的文墨来玩弄工巧。

〔三〕 「枝辞」,即上文所云「文章之枝派」,指本篇所论各种杂文。

      《比兴》篇:「攒杂咏歌,如川之涣。」「攒」,簇聚也。

〔四〕 《补注》:「《毛诗小星》篇:『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也;参,伐也;昴,留也。』笺云:『言此处无名之星亦随伐留在天。』案彦和借譬杂文,正用笺义。」《召南小星》朱注:「参、昴,西方二宿之名。」这里指小星。《斟诠》:「喻其光芒一如参昴二星之微弱也。」

〔五〕 《注订》:「慕嚬,即效颦也。」

      《校注》:「唐写本作『慕嚬之徒,心焉祗搅。』按唐写本是也。今本盖先误『徒』为『于』,因乙『心』字属上句耳。……『祗』与『祇』字,字异义别,此当以作『祗』为是。……《诗小雅何人斯》:『祗搅我心。』」《广雅释言》:「祗,适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语辞之适,皆借祗敬字为之,传写或省去一点,……皆不为典要。」朱注:「搅,扰乱也。……则适所以搅乱我心而已。」《斟诠》:「《何人斯》:『祗搅我心。』祗郑笺训适。用作助词,亦训但、只。」二句意谓从事形式模仿,只是徒费心机。

  谐讔 第十五
  《校证》:「『讔』原作『隐』,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清谨轩抄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讔』,与正文释谐讔之名合。今据改。」

  《校注》:「『隐』唐写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崇文本并同。按『谐隐』字本止作『隐』。然以篇中『讔者,隐也』譣之,则篇题原是『讔』字甚明。」

  《汉书东方朔传》:「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师古注:「谐者,和韵之言也。」

  晋郭璞《客傲》:「进不为谐隐。」

  《斟诠》:「《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辞,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宋齐梁陈文学概略总论》:「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于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嗣则卞铄、邱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

  《杂记》:「兹篇盖论有韵文之终篇也。其不置杂文之前,不归杂文之囿者,谐隐无一定之体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谐,《齐谐》,古有其体,见《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隐即廋辞也,见《国语晋语》……斯二者,文章之末流,辞谐义隐,要归于讽刺,而失于正,故彦和存其说,辨其义,求备于文体之一格,有不可废者焉。」

  「谐」是谐辞,就是诙谐的小文章。「讔」是隐语,就是谜语。参阅朱光潜《诗论》第二章《诗与谐隐》。

芮良夫之诗云〔一〕:「自有肺肠,俾民卒狂。」〔二〕夫心险如山〔三〕,口壅若川〔四〕,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五〕。

〔一〕 梅注:「芮良夫,周大夫芮伯。『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大雅桑柔》篇。」

      《毛诗大雅桑柔序》:「《桑柔》,芮伯刺厉王也。」郑笺:「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

      《正义》:「文元年《左传》引此曰,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且《周书》有《芮良夫》之篇,知字良夫也。」

〔二〕 「自有肺肠,俾民卒狂」,郑笺:「自有肺肠,行其心中之所欲,乃使民尽迷惑也。」正义:「自以己有肺肠,行心所欲,不谋于众人,任用恶人,乃使下民化之,尽皆迷惑如狂人。」朱注:「狂,惑也。……彼不顺理之君,则自以为善,而不考众谋,自有私见,而不通众志,所以使民眩惑,至于狂乱也。」

〔三〕 《训故》:「《庄子》: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按此见《列御寇》。成疏:「人心难知,甚于山川,过于苍昊,厚深之状,列在下文。」

〔四〕 黄注:「《国语》: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按此见《周语上》。

      周厉王暴虐,国人訾议。厉王怒,使卫国的巫者监视訾议之人,凡被告发者,尽杀之。自此,国人不敢言。厉王以为禁止了人民的訾议,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亦如之。」

〔五〕 「谑」是戏谑,嘲笑。「无方」,无常。此谓欢快、戏谑之言是多种多样,变化无常的。

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一〕;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三〕。

〔一〕 梅注:「《左传》: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又:「华,去声。睅音罕。」

      《左传》宣公二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囚华元。……宋人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杜注:「睅,出目。」「城者」,指筑城的百姓。「睅目」,形容华元监工的眼睛睁得很大。

      华元被囚于郑之后,逃回宋,宋筑城,华元主其事。一日,华元监工,筑工者歌云:「睅其目……」意谓华元睁大眼睛,挺着肚皮,抛弃甲衣,临阵败归。

〔二〕 梅注:「《左传》襄公四年: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杜注:「臧纥,武仲也。鄫属鲁,故救之。狐骀,邾地。臧纥时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纥短小,故曰侏儒。」邾国攻打鄫国时,臧纥带着鲁国军队去救鄫国,却为邾国所败。臧纥身子本来不魁梧,这里也比喻他才能的短小。「国人」谓鲁国人。

〔三〕 范注:「『内怨为俳』,『俳』,当作『诽』。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内怨,即腹诽也。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作为隐语,以寄怨怒之情:故虽嗤戏形貌,而不弃于经传。与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语也。」

      《斟诠》:「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寄内心之怨怒而为俳谐之隐语也。范注读俳为诽,……说虽可通,但仍以不改为胜。」

      《校注》:「按『内』读曰『纳』。《说文》人部:『
俳,戏也。』『内怨为俳』,即『纳怨为戏』也。」此句意谓内心有了某种怨怒之情用嘲讽的形式来表现。说明这类歌谣是人民对于执政者怨俳讽刺的表现。

又「蚕蟹」鄙谚〔一〕,「狸首」淫哇〔二〕,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蟹」作「解」。冯舒校曰:「应作『』。」

      梅注:「《礼记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歌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范,蜂也。緌谓蝉喙,长在腹下,此嗤兄死者,其衰之不为兄也。」

      郑注:「蚩(嗤)兄死者。言其衰之不为兄死,如蟹有匡,蝉有緌,不为蚕之绩,范之冠也。」正义:「成人不为兄服,闻孔子弟子子皋其性至孝,来为成宰,必当治不孝之子,故惧而制服。蟹背壳似匡。范,蜂也。蜂头上有物似冠也。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蚕则须匡以贮丝,而今无匡,蟹背有匡,匡自着蟹,非为蚕设。……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为制服。服是子皋为之,非为兄施,亦如蟹匡蝉緌,各不关于蚕蜂也。」「鄙谚」,俗语。

      陈澔注:「成,鲁邑名。匡,背壳似匡也。范,蜂也。朱氏曰:丝之绩者,必由乎匡之所盛;然蟹之有匡,非为蚕之绩也,为背而已。首之冠者,必资乎緌之所饰,然蝉之有緌,非为范之冠也,为喙而已。兄死者必为之服衰,然成人之服衰,非为兄之死也,为子皋而已。盖以上二句喻下句也。」

〔二〕 梅注:「《礼记》:『原壤母死,孔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狸首之斑,言木文之华也。「卷」与「拳」同,如执女手之拳,言沐椁之滑腻也。)」按此见《檀弓下》。此段正义曰:「狸首之斑然者,言斲椁材文采似狸之首。执女手之卷然者,孔子手执斤斧,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嵇康《养生论》:「耳务淫哇。」「淫哇」,邪曲之声。刘勰以原壤在服丧期间作歌,非礼之甚,故以为淫哇。

      《书记》篇:「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以上为第一段,讲谐隐的意义和作用,其中举例说明民歌谚语的教育意义。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一〕。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二〕;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三〕;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四〕。

〔一〕 《注订》:「此以声为训,因文见义,是为新解。《玉篇》作合和调偶诸义,咸不出皆字义也。」

〔二〕 梅注:「淳于髡,……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威王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按此见《史记滑稽列传》。《尚书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传:「甘,嗜无厌足。」

〔三〕 黄注:「《文选》:大夫登徒子侍于楚襄王,短宋玉。玉着《登徒子好色》之赋,王称善。」范注引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并序。李善注曰:「此赋假以为辞,讽于淫也。」《登徒子好色赋》以守德、守礼来勉励襄王。「燕集」,指会合近臣燕饮后宫而言,不然,与宋玉赋好色无关。《诠赋》篇:「宋发巧谈,实始淫丽。」

〔四〕 「微讽」,隐微的讽刺。

及优旃之讽漆城〔一〕,优孟之谏葬马〔二〕,并谲辞饰说〔三〕,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四〕,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五〕。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六〕。

〔一〕 《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优旃」,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优孟」,误。

〔二〕 《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者,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坐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优孟」,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优旃」,误。

〔三〕 「谲」,诡诈,虚假。《斟诠》:「谲辞饰说,谓诡变伪辞,文巧正说,依违咏歌之间,以寄其讽谕之旨也。……饰说,与饰辞同。《战国策赵策》:『虞卿曰:此饰说也。』」

〔四〕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辞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扬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又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同异也。」《楚辞》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

〔五〕 「倾回」,歪邪。「义」,宜,善也。按《哀吊》篇:「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六〕 「雅」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杂」,误。纪评:「文家有必不可作之题,自有必不可作之体格,虽高手无所施其巧,抑或愈工而愈入恶趣,皆所谓本体不雅者也。」

      「体」,指体制。《注订》:「本体不雅──指下文东方、枚皋诸氏之作,丑妇、卖饼之类是也。」

于是东方、枚皋〔一〕,餔糟啜醨〔二〕,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三〕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四〕,「见视如倡」〔五〕,亦有悔矣。

〔一〕 《汉书东方朔传》:「(东方朔)常为郎,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又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諆东方朔,又自诋諆。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范注:「案此即彦和所谓诋嫚媟弄,无益时用者,故班固谓『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

〔二〕 《斟诠》:「餔糟啜醨,谓食其糟粕渣滓,有拾人牙慧之意。《孟子离娄》:『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赵注:『餔,食也;啜,饮也。』《楚辞渔父》:『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王注:『糟,即酒滓。醨,即薄酒。』」在这里是指随波逐流。

〔三〕 《校证》:「媟,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误作『媒』。」

      按东方朔与枚皋的情况,并不一样。据《汉书枚皋传》称:每逢武帝巡游,皋随从奉命作赋,「颇诙笑」,其中「尤嫚戏不可读者」,达数十篇之多。而东方朔在政治上早有抱负。当时,「
天下侈靡趋末,百姓多离良亩」,武帝问以化民之道,朔乃陈文帝的俭约,指武帝的「淫侈」。朔还因商韩之语,上书言农战强国之计。文辞「颇复诙谐」,并非无所「匡正」。朔对武帝措施也有不满,故借谐辞以「匡正」之。《史记东方朔传》:「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他「大隐」于朝以存身,他着《非有先生论》及《答客难》,抒发失志的苦闷。又仿《离骚》作《七谏》,以屈原的穷困自喻。总之,他的谐辞还是有所「匡正」的。

      《注订》:「诋音抵,诃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亵,狎也;弄,玩也。」《考异》引《汉书枚乘传》:「其子皋为赋好嫚戏,以致得媟渎贵幸。」《斟诠》:「谓诋諆,嫚侮,媟狎,戏弄也。」

〔四〕 《注订》:「俳,戏也。」

〔五〕 《斟诠》:「然谐辞若仅为智术之游戏,而无严肃之本质,则其『辞虽倾回』,而绝不足以言『意归义正』。是以『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而『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诋嫚媟弄』,『见视如倡』。祗以『本体不雅』,自必『无益时用』。然而魏晋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效尤,莠言蜂出,虽抃衽席,有亏德音,亦文道日漓,而世风浇薄之征也。」

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一〕,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二〕,虽抃笑衽席〔三〕,而无益时用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岩录何校本,「大」改「文」。何云:「『文』字以意改。」

      范注:「《魏志文帝纪》未言其着《笑书》,裴松之注最为富博,亦未言及,《隋志》不著录,诸类书亦无引之者,未知何故。魏文同时有邯郸淳,撰《笑林》三卷(隋唐《志》同),马国翰辑得一卷(《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七十六),……魏文《笑书》当亦此类也。」

      《校证》:「『文』原作『大』,……案魏文《笑书》,未详,黄注亦未言及。疑『大』为『人』字之误,指魏人邯郸淳之《笑林》也。」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子部九,小说家《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按《文心谐讔》篇曰:『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或即是书。淳奉诏所撰者,或即因《笑书》别为《笑林》,亦未可知。」

〔二〕 《训故》:「《吴志薛综传》:综字敬文,仕吴守谒者仆射。蜀使张奉来聘,综<之曰:『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

      范注:「《吴志薛综传》:『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耶!」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

      《斟诠》:「薛综,三国吴竹邑人。枢机敏捷,善于辞令,孙权召为五官郎中。所著诗、赋杂论凡数万言,又……注张衡《
二京赋》。」

〔三〕 「笑」字原无,「衽」原作「推」。范注:「『推』,当是『帷』字之误,抃帷席,即所谓众坐喜笑也。」《校释》:「按范注说是,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故曰『帷席』。」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一年第三辑):「唯『抃帷席』,语殊不通,疑有脱字,应为『虽抃笑帷席,而无益时用矣』。『抃笑』一词亦见于同篇『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

      沈岩录何校本「虽抃推席」改为「虽忭欢几席」。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推席』不词,明有误字。检本书《
时序》篇云:『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衽席连文,知『推』盖『衽』形近之讹。(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曰「『推』疑当作『帷』」,非是。)」

      《注订》:「抃,犹今言鼓掌也,意是虽鼓掌推席,只供笑谑,无益时用也。下文有『忭笑』一词,此句疑脱笑字,宜作『
虽抃笑推席』,诸本似皆误。」《考异》:「推席者,推席而起欢喜之态,王校改『推』为『衽』者误。」

      《校证》:「『虽抃笑衽席』,原作『虽抃推席』,义不可通。谭云:『有脱误。』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三课:『推』疑『雅』字。案下文有『抃笑』语,《时序》篇有『雍容衽席之上』语,此文盖『抃』下脱『笑』字,『推』为『衽』形近之误。今辄为补正如此。『抃笑衽席』与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相承,《论说》篇『抵嘘公卿之席』句意并近。」周注:「抃笑,拍手欢笑。衽席,席,酒席,衽即席。」

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一〕;潘岳丑妇之属〔二〕,束皙卖饼之类〔三〕,尤而效之〔四〕,盖以百数〔五〕。

〔一〕 《易小畜》象曰:「君子以懿文德。」正义:「懿,美也。」范注:「枉辔,犹言枉道。」《注订》:「枉道而趋,失义之正也。」《斟诠》:「枉辔,误入歧途也。」

〔二〕 《校注》:「按岳文已佚。《初学记》十九引有刘思真《丑妇赋》(《御览》三八二所引较略),安仁所作,或亦类是。」

〔三〕 《训故》:「《文士传》:束皙字广微,汉疏广之后,避难去『疏』之『疋』为束氏,曾着《饼赋》,文甚俳谑。」

      黄注:「《束皙传》:『束尝为《劝农》及《》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范注引《饼赋》一段,谓「自《续古文苑》二节录」。《饼赋》见《全晋文》卷八十七。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伟。」

      周注:「束皙《饼赋》如『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形容中带有嘲戏。」

〔四〕 《校证》:「『而』旧本作『相』,冯校云『相当作而』。黄注本改。」沈岩本「相」改「而」,「何云:『而』字以意改。」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僖公二十四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公二十一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意谓知道过错,还仿效它。」

〔五〕 《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魏晋文学之变迁》丁《总论》:「
晋人之文,如张敏《头责子羽文》、陆云《嘲褚常侍》、鲁褒《钱神论》亦均谐文之属。」

魏晋滑稽,盛相驱扇〔一〕。遂乃应玚之鼻,方欲盗削卵〔二〕;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三〕。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四〕,岂非溺者之妄笑〔五〕,胥靡之狂歌欤〔六〕!

〔一〕 「驱扇」,扇动风气,喻追逐。

〔二〕 范注:「应玚事未闻其说。」《斟诠》:「此或谓应玚形之丑,有如被盗贼削去一半之鸡卵也。」

〔三〕 《世说新语排调》篇:「头责秦子羽云:……『范阳张华,……或头如巾齑杵。』谓头着巾,形如齑杵也。」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言其头小而锐,如捣齑之杵,而冠之以巾也。」又引程贵震云:「《文心雕龙谐隐》篇作握舂杵。」

      斯波六郎:「案《世说新语》注引头责子羽文『头如巾齑杵』恐指『河南郑诩』,非『范阳张华』。『范阳张华』是『或淹伊多姿态』。或彦和别有所本耶?」

〔四〕 「曾是」,乃是。

      《诗邶风谷风》:「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朱注:「德音,美誉也。」

      《注订》:「《诗小雅》(《正月》):『莠言自口。』传:『莠,丑也。』」

〔五〕 梅注:「『笑』,元作『茂』,朱改,云:溺者必笑出《左传》。」《训故》:「《春秋左传》:越围吴,赵简子降于丧食。使楚隆干吴。吴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史黯何以得为君子?」按此见哀公二十年。

      《斟诠》:「《左哀二十年传》:『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杜注:『以自喻所问不急,犹溺人不知所为而反笑也。』《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高注:『《传》曰:「溺人必笑。」虽笑不欢。』」

〔六〕 《汉书楚元王传》:「楚王戊淫暴,申公、白生二人谏不听,胥靡之。」注:「晋灼曰:胥,相也。靡,随也。」师古曰:「
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故谓之胥靡,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庄子庚桑楚》:「胥靡登高而不惧。」释文引司马云:「刑徒人也。」《斟诠》:「案刑徒皆受拘缚,故称为胥靡。」

      范注:「汉末以后,政偷俗窳,威仪丧亡。《典论》曰: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又如曹植得邯郸淳甚喜,诵俳优小说数千言,其不持威仪,可以想见。《吴志诸葛恪传》: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题其面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喜。君臣之间,竟相戏弄若此。晋尚清谈,此风尤盛;故彦和讥为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也。(溺人必笑,见《左传》哀公二十年。胥靡,刑徒人也。胥靡狂歌,未知所本,当自《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句化出。)」高诱注:「当死强歌,虽歌不乐。」

      范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有袁淑《诽谐文》十卷,是撰诽谐集之始。其文存者,有《鸡九锡文》,《劝进笺》,《
驴山公九锡文》,《大兰王九锡文》,《常山王九命文》。」

      按:刘勰虽然把谐讔列为专篇,但却看成游戏文章,很不器重。他说谐辞「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又说它「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因而对于谐辞的风格特点没有论述。

      以上为第二段,专论历代谐辞的得失,肯定「意在微讽」能「抑止昏暴」的作品,而批判「无益时用」之作。

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廋辞讔喻谓隐书也」条:「《晋语》:『有秦客廋辞于朝。』注:『廋,隐也。』《新序》曰:『齐宣王发引书而读之。』(见《杂事》二)东方朔曰:『乃与为隐耳。』(见《汉书朔传》)……《吕览审应》篇:『成公贾之讔喻。』高注:『讔语。』」

      范注:「讔,廋辞也,字本作隐。《国语晋语》五:『有秦客廋辞于朝。』韦昭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东方朔曰:非敢诋之,与为隐耳。』」

      《杂记》:「又谶纬所纪,如白玉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祖龙卯金之谶,亦云隐语而已。所不同者,谶纬主验,隐主谲谏,貌同而实异也。」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析字」类:「衍义析字──衍绎字义的析字也可分作三式:……(丙)是弯弯曲曲,演述得似乎有关连又似乎没有关连,必须细细推究才能明白的,叫作演化。例:『
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赍名纸至省门,遇(侯)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
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
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对曰:「白在省门,仓卒无处觅秤,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太平广记》二百四十八引《启颜录》)这种辞法以前称为『缪语』(见下文所引《左传》杜注)。缪语就是《文心雕龙谐讔》篇说的『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一种讔语。当初原是一种暗中通情的方法,必须说得对方懂,旁人不懂,才算完全达到了目的。」

      《注订》:「《孟子》:『遯辞知其所穷。』『遯』即『遁』本字。」又:「谲譬──《诗大序》:『主文而谲谏。』《
论语》:『晋文公谲而不正。』《说文》:『权诈也。』」

      《斟诠》:「案《正字通》:『讔与隐通。』刘向《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隐即讔。《尔雅释诂》:『隐,微也。』郭注:『微,谓逃藏也。』此即彦和所谓『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谐辞是以「悦笑」取讽谏,以「谲辞饰说,抑止昏暴」的。而隐言则「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可见谐辞隐语都是人们对某事不满,不得不说,又不便明言直说,只得隐谲示意,以寄怨怒之情。

      隐语又分两类,一是「遯辞以隐意」,作品如「喻眢井而称麦曲」;一是「谲譬以指事」,作品如「伍举刺荆王以大鸟」。

昔还社求拯于楚师〔一〕,喻眢井而称麦曲〔二〕;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三〕;伍举刺荆王以大鸟〔四〕,齐客讥薛公以海鱼〔五〕;庄姬托辞于龙尾〔六〕,臧文谬书于羊裘〔七〕。

〔一〕 《校注》:「黄校云:『(社)元作「杨」,(拯)元作「
极」。』(此沿梅校)按梅改是。《汉书艺文志考证》八、《谐语》二、《文通》引,并作『昔还社求拯于楚师』。」《校证》:「『拯』原作『极』,梅改,王惟俭本亦作『拯』。」按元刻本「拯」字不误,弘治本始作「极」,形近而讹。

〔二〕 《升庵文集》卷四十六《隐书》:「《左传》:薳杨求救于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曲,……」

      梅注:「眢音鸳。」又:「《左传》:『楚子伐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号而出之。』还无社,萧大夫;司马卯、申叔展,楚大夫。号平声,鞠音芎。」「曲」,梅本作|,乃异体字。按此见宣公十二年。杜注:「还无社,萧大夫也。司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无社素识叔展,故因卯呼之。麦曲、鞠穷所以御湿,欲使无社逃泥水中,无社不解,故曰无。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叔展言无御湿药,将病也。无社意解,欲入井,故使叔展视虚废井,而求拯己。出溺为拯也。叔展又教结茅以表井也,须哭乃应,以为信也。号,哭也。」《斟诠》:「《左传会笺》不以杜解为然,辨证云:『麦曲、鞠穷此二物,医书无言御湿者。李时珍引此传始言之,则未足为据。俞樾曰:『此二物实非所以治湿。梁简文《劝医论》曰:「麦曲、芎藭反止河鱼之疾。」亦以杜氏所说出乎药性之外也。夫楚师是时始傅于萧,尚未知必克与否,何以即教以逃死之策?叔展此问,盖先探其国中之虚实也。……麦曲之功主于消食,芎藭之用主于去风。食自内积,喻内乱也;风自外来,喻外患也。问有麦曲、山鞠穷者,问消弭内乱,袪除外患之方术也。乃二者俱无,则萧之君臣束手无策,外之强寇压境,内之奸民生心,虽楚未能即克,而萧亦必将自溃矣。故亦问曰:「河鱼腹疾奈何?」杜氏误解上文,谓欲使逃泥水中,故解河鱼腹疾,曰无御湿药将病。夫逃之法亦多矣,无社之逃于眢井,亦偶然事。叔展何为必使之逃泥水中,因其不解又再三言之哉?』俞说是也。叔展既知萧之将溃,因问萧溃之后,将何以自免,故曰:『河鱼腹疾奈何?』无社因曰:『目于眢井而拯之。』乃始告以逃匿之处,令其拯救也。眢井,废井也。井无水,若目无精也。若,女也。申叔使无社结茅为绖,标所匿之井,城陷妄出,恐其为军人所杀,故待己哭井而应之,哭井即下文『号而出之』,只是讔语,故不云号而曰哭耳。」

〔三〕 梅注:「叔仪,吴大夫,姓申。」「《左传》:『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对曰:「粱则无矣,粗则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则诺。」』杜注:『庚,西方,主谷;癸,北方,主水。』」按此见哀公十三年。杜注又云:「申叔仪,吴大夫;公孙有山,鲁大夫;旧相识。」「橤然,服饰备也。己独无以系佩,言吴王不恤下。」「褐,寒贱之人。言但得视,不得饮。」「军中不得出粮,故为私隐。」正义:「食以稻粱为贵,故以粱表精。若求粱米之饭则无矣。粗者则有之。若我登首山以叫呼『庚癸乎』,女则诺。军中不得出粮与人,故作隐语为私期也。庚在西方,谷以秋熟,故以庚主谷。癸在北方,居水之位,故以癸主水。言欲致饼并致饮也。」

〔四〕 《缀补》:「案《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刺作谏。」梅注:「
伍举,楚大夫。」「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坐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按此见《韩非子喻老》篇。《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杂记》:「《史记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案以上两则,指(《楚世家》和《滑稽列传》)问答词悉同,知本隐书也。」

〔五〕 梅注:「薛公,靖郭君。」又「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过。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按此见《战国策齐策一》。隐喻靖郭君必须作齐国的屏藩才能生存,从而讥刺他背叛齐的阴谋。

〔六〕 梅注:「楚庄姬上楚王书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问之,对曰:『鱼失水,离国五百里也。龙无尾,年四十,无太子也。墙崩不视,祸将成而王不改也。』」

      《古列女传》卷六《辨通楚处庄侄》云:「初顷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时。……庄侄……持帜伏南郊道旁。……王见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欲言隐事于王,……』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弼辅,必且殆也。墙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案《列女传》『侄』作『姬』。《
渚宫旧事》三引《列女传》作『侄』,『姬』字定误。」

〔七〕 梅注:「臧文仲使于齐,齐人系之狱。遗鲁君书曰:『敛小器,投诸台,食猎犬,组羊裘,琴之合,甚思之。臧我羊,羊有母,食我以桐鱼,冠缨不足带有余。』公得书,与诸大夫议之,莫能知之者。有言:『臧孙母,世家子也,君何不试召而问焉?』于是乃召而语之曰:『吾使臧子之齐,今持书来云尔,何也?』臧孙母泣下衿曰:『吾子拘有木治矣。』公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言取郭萌,内之于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言趣飨战斗之士而缮甲兵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是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桐鱼,桐者其文错,错者所以治锯,锯者所以治木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头乱而不得梳,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矣。」按此见《列女传》卷三《列女仁智传鲁臧孙母》。

      《杂记》:「隐语亦称谬书、谬辞、谬语、谬言、廋语、廋辞。」

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一〕: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二〕。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三〕,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四〕。

〔一〕 范注:「纪传,当作记传。」「被」,加。「纪传」指上引《左传》、《战国策》、《史记》、《列女传》等书。

〔二〕 「济身」,救济人身。「弼违」,改正过失。「晓惑」,开导迷惑。

〔三〕 「权谲」,权变诡诈。「机急」,机密、紧急。

〔四〕 淳于髡的故事以饮酒可多可少,引出「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的道理,与伍举以不蜚不鸣的鸟比不出号令的王,性质相同,但刘勰把前者归于谐,后者归于隐。因为前者诙谐,后者严肃。谐辞和隐语,有同有异,同的是二者语意都委曲,含蓄,有讽刺作用,异的是谐辞语意浅近滑稽,隐语则深奥矜肃,贵在见机。故二者仿佛物之表里,相反而又相成。

汉世《隐书》十有八篇〔一〕,歆、固编文,录之赋末〔二〕。

〔一〕 黄注:「《汉艺文志》:《隐书》十八篇。师古曰:刘向《
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按此见《诗赋略》。王先谦补注引王应麟曰:「《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

〔二〕 《校证》:「『赋末』,原作『歌末』,李详曰:『案「歌末」当作「赋末」,《汉书艺文志》「杂赋」十二家,《隐书》居其末。孟坚云:「右杂赋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数,有《
隐书》十八篇在内,则作「赋末」宜矣。』按李说是,今据改。」刘向编录《艺文》,谓之《别录》。《隐书》当为先秦以来隐语汇编。向子歆因《别录》所载,总括群篇,论其指归,以为《七略》,班固取《七略》,删其要,作《汉书艺文志》,此即所谓「歆固编文」。今《七略》、《别录》均佚,惟《汉书艺文志》尚存。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一〕。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二〕。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三〕。

〔一〕 黄注:「《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曰:喜隐谓好隐语。」

      《校注》:「《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新序杂事二》:『楚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并足为楚庄王好隐语之证。」《注订》:「楚庄事见前『大鸟』注。齐威见《战国策齐策》:『邹忌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入朝见威王云云。』」

〔二〕 《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郭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舍人恚曰:『
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乌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俛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渐洳径也;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者,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出,莫能穷者。」

      《校注》:「按《汉书东方朔传》:『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又《叙传》述:『东方赡辞,诙谐倡优。』并曼倩巧辞述之证。」

〔三〕 范注:「谐辞与隐语,性质相似,惟一则悦笑取讽,一则隐谲示意,苟正以用之,亦可托足于文囿。然若空戏滑稽,则德音大坏矣。」

      「诋」,嘲弄。朔隐语「无益规补」,与上文斥谐辞「
无所匡正」、「无益时用」意实一贯。

      《斟诠》:「谬辞,犹谬言,谬语,皆隐语之意。《吕氏春秋重言》『好讔』注:『讔,谬言。』《左传》宣公十二年:『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杜注:『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又:「惟有难言之痛故隐,惟有委曲之情故隐,惟有不便直达之意故隐,惟有祗能独喻之心故隐:由是而有『遯辞』,遯辞固非得已;由是而有『谲譬』,谲譬又可奈何?此所以『意生于权谲,事出于机急』也。故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必也『会义适时』,始可『
振危释惫』,若徒『谬辞诋戏』,则『无益规补』矣。」

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一〕,而君子嘲隐〔二〕,化为谜语〔三〕。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四〕。

〔一〕 《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冯舒校本「以」作「已」。

〔二〕 《校注》:「黄校云:『一本无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无『嘲』字,是也。此处『隐』字作显隐之隐解,非嘲隐意也。上云『自魏代已来,颇非俳优』,此言其变为谜语之故耳。」

      《考异》:「宜作『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语意始全。」

〔三〕 刘勰认为谜语产生于魏代,可能是因为汉代以前,书上还未出现「谜」字。(钱南扬《谜史》:周秦两汉之书,不载「谜」字。宋刻本《说文解字》有之,则后人增入也。)而魏代以后,谜语在文人当中已相当流行。谜语在当时有两种类型:一类用于斗智的,如见于《世说新语捷悟》篇所载「绝妙好辞」等的有关字谜的传说故事;一类用于嘲讽的,如尹龙虎的箸谜:「咸阳王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合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曰:『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因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见《魏书》卷二十一《咸阳王禧传》)

      《太平广记东方朔》和《五色线》载有东方朔和郭舍人斗谜的故事:「郭舍人以蚊谜问东方朔曰:『客从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门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不伤。』东方朔曰:『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舍人辞穷。」(《太平广记》文末注明「出本传」,但《史记》和《汉书》均无此记载,可能出自他书,或民间传闻。)《汉书》本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

      宋周密《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言也,而俗谓之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

      黄注:「《古诗所》鲍照有井字谜。」

      清曾廷枚《香墅漫钞》卷三《子类》「古无『谜』字」:「《演繁露》:『古无谜字,……至《鲍照集》,则有《井谜》(
见卷七)矣。」此言谜语之兴,由隐语演变而生,亦实同而名异也。

〔四〕 范注:「《说文》言部新附『谜,隐语也。从言迷,迷亦声。』」

      「回互」,谓委婉,变换其辞。《修辞学发凡》:「现今许多人都把廋语、隐语与所谓谜语混同。但是『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重在斗智,而廋语隐语却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间略有分别:我们或许可以说谜语是从廋语『化』出来的,但不能把廋语、谜语混看为一件东西。」

      《斟诠》:「回互,回转也。见《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李周翰注。」

或体目文字〔一〕,或图象品物〔二〕,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三〕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四〕。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五〕

〔一〕 范注:「体目文字,谓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
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刘注谓『曹娥碑在会稽中,而魏武、杨修未尝过江』,事固可疑,然离合解义之法,谶纬中固多有之矣。」

      《修辞学发凡》:「本例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知道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析字格复合体的活例。其构成方法,都是重用化形衍义两类,其基本方法:如『绝』先化作『色丝』,再衍义作『黄绢』;『妙』先化作『少女』,再衍义作『幼妇』。余仿此。」

      《斟诠》:「体,训分解。目,训辨识。」前人体目文字之游戏,最显著者,无如孔融之《离合作郡姓名字诗》二首,隐『
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可谓为字谜。」

〔二〕 范注:「图象品物,谓如《捷悟篇》:『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人飨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复何疑!』又《简傲篇》:『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嵇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下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图象品物」,即今之射物谜语。

〔三〕 意谓常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

〔四〕 《斟诠》:「魏代以后,文士颇非俳优,于是谐隐化而为谜语,此彦和述讔而及于谜也。然讔降而为谜,若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虽『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则亦『童稚之戏谑』而已耳!」

      隐与显意义好象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

〔五〕 黄注:「《赋苑》荀卿《蚕赋》,通篇皆形似之言,至末语始云:夫是之谓蚕理。」

      梅注:「有物于此,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蚕赋》见《荀子赋》篇。

      《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斟诠》:「案荀卿《蚕赋》一篇,内容几全以蚕之形态、生活、功能等描绘影射,可谓为谜语之滥觞。故彦和之论谜语,而有『已兆其体』之说也。」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一《隐》(《国文月刊》第四十期):「先秦之世好『隐』,其可考者,齐楚为最盛。《韩非子难三》篇:『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吕氏春秋审应览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政),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将以定其志也;其不飞,将以长其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惊人。」「贾出矣,不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又云:『成公贾之讔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讔喻乎庄王,而荆国以霸。』按此事,《韩非子喻老》篇亦载之,而稍不同。《
喻老》云:『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不谷知之矣(详见前引梅注)。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史记楚世家》又以谏庄王者为伍举事。《世家》云:『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曰:「愿有进隐。」曰:「……吾知之矣。」(见前引范注)』《新序杂事第二》篇又以谏者为士庆。《杂事第二》云:『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再拜进曰隐(按「曰隐」二字倒):「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不蜚不鸣,不审其何故也?」王曰:「此鸟不飞,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矣。」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其词并大同小异。惟其中所设之『隐』及射者之词,多为韵语,则『隐』之为体应尔。而《史记滑稽传》又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盖传闻之异也。又按《列女传楚处庄侄传》,处庄侄言『隐』事于顷襄王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对曰:『「大鱼失水」者,……而王不改也(详见前引范注)。』(按此与《韩非子难三》篇所述略同)亦并用韵语。又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淳于髡见驺忌子曰:『
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
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弊,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所谓『微音』者,即『
隐』也,亦多用韵语。此等比喻,似为『连珠』体之所由仿。又按《
新序杂事第二》篇云:『齐有妇人,丑极无双,号曰无盐女。行年三十,无所容入,衒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拂拭短褐,自诣宣王,愿一见。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于是宣王乃召而见之,谓曰:「亦有奇能乎?」无盐女对曰:「无有,直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王曰:「
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惟之,又不能得。明日,复更召而问之,又不以「隐」对。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又按《国语晋语五》载范文子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韦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是秦人亦喜『隐』也。此并秦以前『隐』语之可考者。至汉世东方朔之徒犹能为之。《汉书艺文志》有《隐书》十八篇,盖此类也。又其无『隐』之名,而有『隐』之实者,若麦鞠之喻(见宣十二年《左传》),庚癸之歌(见哀十三年《左传》),齐客海鱼之讽(见《战国策齐策一》),文仲羊裘之书(见《列女传臧孙母传》),殆难遍举。乃至庄周之寓言,屈原之《离骚》,荀卿之《赋》篇,下逮图谶歌括,童谣谜语,皆其流也。而我国文学中所谓比兴,所谓寄托,所谓婉而多讽,其树义陈辞莫不以『隐』为之体。『隐』之时义大矣哉!昔刘彦和已尝言之,而有未尽,故复考论之如此。」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一〕;高贵乡公〔二〕,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三〕。

〔一〕 简约而精密。

〔二〕 黄注:「《晋阳秋》:高贵乡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景王曰:上何如主也?锺会对曰: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高贵乡公」,曹髦,为曹丕之孙,其谜语不传。

〔三〕 「远大」,指上述隐语「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作用。

夫观古之为隐〔一〕,理周要务〔二〕,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三〕!

〔一〕 《校注》「『夫观』二字当乙。《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史传》篇『观夫左氏缀事』,《比兴》篇『观夫兴之托谕』《
事类》……《才略》……并作『观夫』,可证。」

〔二〕 意谓寓理周至,切合时务。

〔三〕 意谓岂但引人拍股为乐,击掌助笑而已哉!

      《校注》:「《史记李斯传》:『夫击瓮叩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文选谏逐客书》无目字,是)者,真秦之声也。』此『搏髀』二字所本。(搏,犹拊也。……《乐府》篇亦有「拊髀雀跃」语。)」

      《颜氏家训书证》篇:「《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类,盖术数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

然文辞之有谐讔〔一〕,譬九流之有小说〔二〕。盖稗官所采〔三〕,以广视听〔四〕,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五〕,旃孟之石交乎〔六〕!

〔一〕 《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讔』作『隐』。」

〔二〕 黄注:「《汉艺文志》有儒家者流,道家者流,阴阳家者流,法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纵横家者流,杂家者流,农家者流,小说家者流。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

      范注:「《汉书艺文志》列诸子十家,而云『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其一家即小说家也。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补注》引沈钦韩曰:『《滑稽传》「东方朔博观外家之语」即传记小说也。《文选》注三十一引桓子《新论》曰:「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谕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词。」』」

      《校释》:「舍人此书所涉文体,封域至广,独不及小说。惟《诸子》篇有『《青史》曲缀以街谈』一语耳。《汉志艺文》,小说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窍论其实,固由文士之狡狯,亦乃赋家之旁枝,或广记异闻,供文家之采撷,或虚述逸事,资客座之谈谐,大抵出入子史之涂,兼揽诗赋之辔,恣意自游,最为轻利者也。有于滑稽谑戏之中,亦寓讽戒之意,尤与谐讔之文,沆瀣相通。舍人谓『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虽非专论小说,而小说之体用,固已较然无爽,不得以罅漏讥之也。」

〔三〕 黄注:「《汉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如淳曰: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师古曰:稗官,小官。《汉名臣奏》:唐林请省置吏,公卿大夫至都官稗官各减什三是也。」

〔四〕 使扩大视听范围,多知道些事理。

〔五〕 纪评:「『袒而』,疑作『朔之』。」范注:「纪说是。淳于髡、东方朔,滑稽之雄,故云然。」但从全篇所论来看,刘勰对东方朔没有好评,与此处文意不符。且自上文观之,朔与枚皋的谐语「
无所匡正」,惟旃、孟能「抑止昏暴」。是朔、皋同类,而朔不可与髡、旃、孟并列。《孟子公孙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袒」,露臂。《考异》:「髡袒本《史记滑稽列传》中有罗襟尽解而言也。」

〔六〕 范注:「《史记苏秦列传》:『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旃」指优旃,「孟」指优孟;「石交」是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注订》:「按上言『入室』『石交』云者,以为谐隐一类,为文章末流,故言如九流之视小说也。其不宜升堂入室,以当金石之交,而与髡、朔、旃、孟为伍焉。盖典诰之体,固异于谐隐之流耳。」

      第三段讲「隐」及其发展而为「谜」的意义,并评论历代作家作品的得失。

赞曰:古之嘲隐〔一〕,振危释惫〔二〕。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三〕。会义适时〔四〕,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五〕。

〔一〕 「嘲隐」,指谐辞和隐语。

〔二〕 《斟诠》:「救仁义之颠危,解正道之困惫也。」《校注》:「按《史记滑稽列传》序:『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三〕 范注:「《左传》成公九年引逸诗语。」

      《斟诠》引《左传会笺》:「菅似茅,滑泽无毛,韧宜为索,沤及晒尤善。蒯亦菅之类。《史记孟尝君传》:『又蒯缑。』注:『蒯,茅之类,可为绳。』夫丝可为帛,麻可为布,菅蒯皆草,可为粗用者。言虽有精细之物,然粗物亦不可弃也。」《注订》:「谐隐体属文章末流,用虽不宏,其来已远,亦如菅蒯之不可弃耳。」

〔四〕 会合义理,适应时机。

〔五〕 「德音」,注见第二段「有亏德音」。





文心雕龙义证

卷 四
  史传 第十六
  纪评:「彦和妙解文理,而史事非其当行,此篇文句特烦,而约略依稀,无甚高论,特敷衍以足数耳。学者欲析源流,有刘子玄之书在。」
  范注:「案《史通》专论史学,自必条举细目;《文心》上篇总论文体,提挈纲要,体大事繁,自不能如《史通》之周密。然如《史通》首列《六家》篇(《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特重《左传》、《汉书》二家,《文心》评论《左传》《史》《汉》,其同一也;《史通》推扬二体(编年体,纪传体),言其利弊,《文心》亦确指其短长,其同二也;至于烦略之故,贵信之论,皆子玄书中精义,而彦和已开其先河,安在其为敷衍充数乎!」《校释》:「纪氏讥其『史事非当行』,『诸子为谰言』,非知言也。今按此篇以『依经』『附圣』为纲领,深得史迁著述之遗意,前已论之矣。而『二难』、『两失』『四要』,尤得史法之精微。后世子玄作《史通》,盖即此意扩言之者,安可宗子玄而祧彦和哉?」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一〕。《曲礼》曰:「史载笔。」〔二〕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三〕。古者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四〕。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五〕。
〔一〕 金毓黻《文心雕龙史传篇疏证》(以下简称「疏证」):「《说文》叙:『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初造书契。』《荀子解蔽》篇:『好书者众矣,然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史通史官建置》篇:『盖史之建官,其来尚矣。昔轩辕氏受命,仓颉、沮诵,实居其职。』案:仓颉为黄帝之史,且为创造吾国文字之祖,传说已久,是否可信,姑不必论。然黄帝果为古帝,应有司记载、主文书之史官在其左右。……刘勰梁人,搉论史传,上及轩辕并不为过。刘勰固云:『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载籍有征,何为置而不言。如《说文》叙、《荀子解蔽》,皆为可征之文献,不能去而不取。故刘勰考论吾国史官,仍以仓颉为始。」(《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二〕 《校证》:「『史载笔』下,梅本有『左右』二字。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俱无。案梅本『左右』二字,此涉下文『执笔左右』而误衍;何允中本无之,是也,今据删。」范注:「《礼记曲礼上》:『史载笔,士载言。』」
      《疏证》:「《曲礼》:『史载笔。』谓史官从君于会同,则载笔以从也。孔疏:『不言简牍而云笔者,笔是书之主,则余载可知。』」
〔三〕 《校证》:「『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二句八字原脱,梅按胡孝辕本补。按《御览》六○三正有此八字。」
      《疏证》:「若刘勰『史者使也』之义则出于《白虎通》。其说云:『所以谓之史,何?明王者使为之也。』陈立《疏证》云:『《汉书杜延年传》注,史、使一也,或作使字。』然愚不敢谓然。盖以史、使同音而曲为之解,仍以记事者为史之义为正。又案:《说文》以『记事者』三字释史,则古所谓史,即为史官之简称,乃专指记事之人而言。至汉魏以后,乃泛称记事之书为史,非本义也。」
〔四〕 黄注:「《(礼记)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校证》:「『左史记言,右史书事』,原作『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今据《御览》改。《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礼记玉藻疏》引《六艺论》:『右史记事,左史记言。』荀悦《申鉴时事》篇:『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动为《春秋》,言为《尚书》。』此彦和所本。浅人习见《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之文,径改此书。而不知《玉藻》『左』『右』字,今亦互讹,黄以周《礼书通故》三四官四,辨之究矣。」
〔五〕 《疏证》:「至《尚书》记言,《春秋》记事,则诸家说皆无异。然《尚书》未尝不记事,《春秋》有《左氏传》,《传》亦未尝不记言。《文史通义书教》篇申此义云:『夫《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目,则左史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而言亦具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矣。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与言为二也。』」
唐虞流于典谟,夏商被于诰誓〔一〕。洎周命维新〔二〕,姬公定法〔三〕,紬三正以班历〔四〕,贯四时以联事〔五〕,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六〕,彰善瘅恶,树之风声〔七〕。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八〕,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九〕。
〔一〕 《校证》:「『夏商』原作『商夏』,今乙正。」
      《疏证》:「案《尚书序》、《虞书尧典、舜典、大禹谟》三篇,皆记尧舜二帝事,藉以流传于后。故曰:『唐虞流于典谟。』然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以《舜典》合于《尧典》,无《大禹谟》。伪孔传本有《大禹谟》,则赝作也。又今文《尚书》,《商书》有《汤誓》一篇,《周书》有《牧誓》、《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费誓》、《秦誓》篇,而《书序》《商书》又有《汤诰》、《仲虺之诰》,皆已久佚。伪孔本有之,亦赝作也。诰以告谕众民,如今公文之布告。誓以誓师,如今世之誓师文。《尧典》曰:『光被四表。』被谓被及。言如日光之充被四表也。夏商之事,借所撰诰誓而传之久矣。故曰:『商夏被于诰誓。』又《谷梁传》隐八年云:『诰誓不及五帝。』注谓:『五帝之世,治化淳备,不须诰誓。』此为刘勰所本。」
〔二〕 《校证》:「『洎』原作『自』,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谭校本作『洎』,今据改。『自』与下文『自平王微弱』字复。」
      《校注》:「『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合刻本,……作『惟』。……《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则作『维』是也。《封禅》篇『固维新之作也』,亦作『维』。」
      《斟诠》:「(《文王》)传云:『乃新在文王也。』陈奂传疏:『周自太王徙岐,故称旧邦,维犹乃也,言周自文王而始新之。』周命维新,即周之国运乃新。」
〔三〕 《疏证》:「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云:『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又曰:『盖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又曰:『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仲尼从而修之,以成一经之通体。』……愚谓……姬周隆盛之世,秉政大臣如周公者,前后何限?一切秉属之周公,不亦拘而鲜通乎?特刘勰所说仍用杜义,以为有周开基,周公已创史例,以垂将来。故曰『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也。」
〔四〕 梅注:「夏以斗建寅之月为正,平旦为朔,法物见,色尚白。周以斗建子之月为正,夜半为朔,法物萌,色尚赤。紬者,系王于正二三月之上也。书『王正月』者,周王之正月也。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正义》引何休说。
      黄注:「《书甘誓》:『怠弃三正。』注:『三正,子、丑、寅之正也。』」
      范注:「《史记历书》:『紬缉日分。』《索隐》:『紬缉者,以言造历算运者,犹若女工缉而织之也。』……彦和紬三正以班历之义,似用何休说也。」
      《斟诠》:「谓缀集夏、商、周三代之正朔以颁布历法也。紬音抽、缀集之也。……班,《说文》:『分瑞玉也。』此『班布』之本字,今借作『颁』。」
      《疏证》:「所谓『三正』者,谓夏以建寅之月为正,商以建丑之月为正,周以建子之月为正也。《史记历书》曰:『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正。』马融注《尚书》,亦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汉儒如贾谊、董仲舒皆为一代帝王之兴,必改正朔,易服色。夏以寅月为正,商以丑月为正,故周以子月为正。凡姬周一代制度,说者皆以为周公所创。周改正朔,定为建子,以树三正之法,当亦为周公所创。紬三正以颁历,属周公创法之一也。」
〔五〕 梅注:「《春秋》无事,四时必书首月,如春王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是也。」
      黄注:「杜预《春秋序》:『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笔以为所记之名。」《斟诠》:「谓贯串春夏秋冬四时之统序,以联叙世事也。」《疏证》:「所谓『贯四时以联事』者,杜序所释綦详。例如《春秋》隐公二年,经云:『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经于『公及戎盟于唐』六字之上,系以『庚辰』,是为『以事系日』。又于『庚辰』二字之上,系以『八月』,是为『以日系月』。又于『八月』二字之上系以『秋』字,是为『以月系时』。至是秋为隐公二年之秋,可以一览而知,是为『以时系年』。案此书法,为周室所颁成式之一。……故周代定例,史官书事,必年、时、月、日四者兼具。刘勰立论,盖用杜义。故以月日上贯四时之法,亦属之周公也。」
〔六〕 《校注》「按《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申鉴时事》篇:『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君举必记,臧否成败,无不存焉。』」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载彪《略论》云:『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书,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又杜预《春秋序》:『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刘勰谓『诸侯建邦,各有国史』,盖本班论杜序之言。」
      《斟诠》:「杜预序:『周礼有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达四方之志,诸侯亦各有国史。《孟子》曰: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而鲁谓之《春秋》,其实一也。』」
〔七〕 《校注》:「按《书》伪《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枚传:『明其为善,病其为恶,立其善风,扬其善声。』」
      《疏证》:「《左传》成公十四年谓:『《春秋》之称有五。』其五曰:『惩恶而劝善。』……故刘勰以诸侯各有国史,为『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而作也。」
      《史通曲笔》篇:「史之为用,记功司过,章善瘅恶。」又《直书》篇:「史之为务,申以劝戒,树之风声。」
〔八〕 郑玄《王城谱》云:「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
      《疏证》:「文、武、成、康,为周之盛世。昭、穆之世,王政已替。幽厉之世,周道遂衰。宣王中兴,劣能自振。当此之时,中朝臣僚所撰之诗,皆谓之雅,以言王政废兴,亦可谓之『政能及雅』也。洎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政令仅行于境内,不复遍及于诸侯。是时輶轩使者在王境所采之诗,谓之曰《王风》,而不复名之为雅。以其仅言王境之事,已下侪于列国,不复能及天下之事,非王政废兴所由系也。故刘勰云:『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又案:『及雅』义同『复雅』。……范宁《谷梁传序》云:『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复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此……云『政不及雅』者,即政不复雅也。」
〔九〕 《校注》:「按《书洪范》:『彝伦攸斁。』孔传:『斁,败也。』」《疏证》:「杜预《春秋序》云:『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案此即『宪章散紊』之证也。《孟子滕文公》篇曰:『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注家谓《孟子》此语,指周室东迁而言。此即『彝伦攸斁』之证也。凡『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二者之失,皆由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所致。故刘勰举此,以为『政不及雅』之证。又范宁《谷梁传序》有:『昔周道衰陵,干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亦为刘勰因袭所自。」
      《尚书洪范》蔡传:「彝、常,伦、理也,所谓秉彝人伦也。……此彝伦之所以败也。」「攸」,语词。
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一〕,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二〕,临衢而泣麟〔三〕,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四〕,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标劝戒〔五〕;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六〕。
〔一〕 黄校:「『昔者』二字从《御览》增。」《疏证》:「本文『昔者』二字,潮阳郑氏据《御览》增入,今通行本无之。愚意应从通行本,文义乃顺。」又:「『王道衰』一语,已见《毛诗序》。篇中曰『王道缺』。缺,即衰也。又《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盖孔子作《春秋》,由于王者之迹熄。王迹,即王道也。刘勰谓『夫子闵王道之缺』,义出于此。」
      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幽王以暴虐见祸,平王以微弱东迁,征伐不由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二〕 《疏证》:「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至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预何?』注家谓斯文为礼乐制度之类。玩其语意,即『伤斯文之将坠』也。孔子又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此所谓『静居以叹凤』也。」
      范宁《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文王之道丧,兴之者在己。」
〔三〕 梅注:「《孔丛子》曰:叔孙氏之车子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亦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往观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云: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按此见《记问》篇,黄注同。
      《疏证》:「《孔丛子》为后人伪作,刘勰之说,别有所本。《春秋左传》哀公十四年云:『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同年《公羊传》云:『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又曰:『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案《史记孔子世家》即取《左》《公》二传以成文,然无『弃之五父之衢』之语。盖伪撰《孔丛子》者别有所本。文曰:『临衢而泣麟。』盖用《孔丛子》,不知其为伪作也。」
〔四〕 范注:「《论语八佾》篇:『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子罕篇》:『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疏证》:「合此两文,所谓就太师以正雅颂也。杜预谓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以正其典礼,此所谓因鲁史以修《春秋》也。刘勰此文,悉本范宁《谷梁传序》。序曰:『于是就大师而正雅颂,因鲁史而修《春秋》。……举得失以彰黜陟,明成败以着劝诫。……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疏云:『云就大师而正雅颂者,大师,乐官也。诗者,乐章也。以大师掌诗乐,故仲尼自卫反鲁,就而正之。』」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魏文帝黄初二年以孔羡为宗圣侯《置吏修庙诏》:『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
〔五〕 《疏证》:「范序疏又云:『云举得失以彰黜陟者,谓若仪父能结信于鲁,书字以明其陟。杞虽二王之后,而后代微弱,书子以明其黜。云明成败以着劝戒者,成败黜陟,事亦相类。谓若葵丘书日,以表齐桓之功。戎伐凡伯,言戎以明卫侯之恶。又定、哀之时,为无贤伯,不屈夷狄,不申中国,皆是书其成败,以着劝善惩恶。』又案:范序『成败』二字,刘勰易为『存亡』者,功成则存,事败则亡,二者之义一也。」
〔六〕 《疏证》:「范序疏又云:『言仲尼之修《春秋》,文致褒贬。若蒙仲尼一字之褒,得名传竹帛,则宠逾华衮之赠。若定十四年,石尚欲著名于《春秋》是也。若被片言之贬,则辱过市朝之挞。若宣八年,仲遂为弒君不称公子是也。言华衮则上比王公,称市朝则下方士庶。』……范序『辱过市朝之挞』一语,刘勰易为『诛深斧钺』,不过变文以明片言之贬,可畏之甚,而语义又加重。」《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然睿旨幽隐〔一〕,《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二〕;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三〕。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四〕。
〔一〕 《校证》:「『睿旨』下原有『存亡』二字,徐云:『《御览》作「睿旨幽秘,经文婉约」,无「存亡」二字,为是。』梅云:『二字衍。』黄丕烈云:『案冯本(指冯舒校本)「存亡」校云:「各本衍此二字,功甫本无。」此亦误衍,《御览》亦无。』案《史略》亦无此二字,今据删。」「睿旨」,深远的意旨。
〔二〕 范注:「《汉志》云:『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
〔三〕 范注:「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正义》云:『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则圣人之趣虽远,其赜可得而见。』)」
      《疏证》:「《汉志》所谓仲尼『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退而异言』,此即『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之注脚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杜氏之释『微而显』曰:『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释『志而晦』曰:『约言示制,推以知例。』释『婉而成章』曰:『曲从义训,以示大顺。』案曰微、曰晦,其为幽隐可知。曰约言,曰曲从,其为婉约可知。是其所谓幽隐婉约,又为《春秋》之义例矣。」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杜预《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
〔四〕 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广雅释言》云:『传,转也。』)《史通六家》篇:『《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着《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疏证》:「盖传对经而言。经为高文典册,其长在二尺以上。传之本字为专。《说文》:『专,六寸簿也。』其尺寸小于经,专为释经而作。左氏为《春秋经》作传,以论其本事,传盖附经以行者也。」
      「羽翮」,翅膀,指辅助。
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一〕,秦并七王〔二〕,而战国有《策》〔三〕。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四〕。
〔一〕 《疏证》:「战国之世,史籍流传绝少。然刘勰犹谓『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何也?考战国时代,史籍仅有《竹书纪年》,出自汲冢。今所传者,虽为后人伪造,然其文多有依据。……杜预《春秋传后序》论及《纪年》曰:『《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惟特记晋国。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据预所言,《纪年》真本,后半独记魏事,其为魏国史官所记,已属无疑。……《战国策》所记,为『继春秋之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其为何人所著,虽不可知;然班彪《略论》已云:『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此为刘勰『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所本。盖其书为秦统一六国时所采辑,其所据者必出于各国之史籍。合以上述纪事,皆为『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之证。」
      周注:「战国尚有史官。如《史记蔺相如传》:『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当时秦赵御史皆主记事,即为史官。」
〔二〕 周注:「秦灭六国是六王,秦王改称皇帝,去掉王号,所以称七王。」
〔三〕 黄注:「《战国策》刘向序:《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迄楚汉之起,二百四十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得三十三篇。」《校注》:「《汉书司马迁传赞》:『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兼诸侯,有《战国策》。』」
      《补注》:「(刘)向盖改原名《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诸名,然终以刘勰『即简为名』为正。观其言『战国有《策》』,加一有字,则指史策明矣。」
〔四〕 《疏证》:「《史通六家》篇云:『暨纵横互起,力战争雄,秦兼天下,而着《战国策》。……夫谓之策者,盖录而不序,故即简以为名。或云汉代刘向以战国游士为之策谋,因谓之《战国策》。』案刘知几前说,承用刘勰之说,意谓为记战国时事之简策;后说则节录刘向之言;盖兼取二者之义,案而不断。李氏补注,是刘勰而非子政,亦未见必然。刘向序本谓:『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黄注于『国策』二字上,脱去『中书本号或曰』六字,一似《战国策》为向所命新名,实则不然。玩『或曰《国策》』四字之义,即知书本名《战国策》也。」「叙」,按时叙录。《战国策》本不按时叙录,刘向校录,也只略以时次之。
      《春秋左氏传》疏:「蔡邕《独断》曰:『策者,简也。』……单执一札,谓之为简,连编诸简,乃名为策。」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史传》:「按录而不序,即简为名,刘知几亦同彦和此说。余谓此较向序(指刘向《战国策书录》)之义为优。」
      以上为第一段,讲史传的含义,和从初设史官到战国时期史书的编写情况。
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作《楚汉春秋》〔一〕;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二〕;子长继志,甄序帝绩〔三〕。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玄圣〔四〕。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五〕,纪纲之号,亦宏称也〔六〕。
〔一〕 《斟诠》:「汉高帝刘邦,……八载而成帝业,故云武功积年。」
      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类:《楚汉春秋》九篇。自注:『陆贾所记。』《史记陆贾传》索隐:『贾撰记项氏与汉高初起及惠、文间事。』《汉志补注》引沈钦韩曰:『《隋志》九卷,《唐志》二十卷。《御览》引之。《经籍考》不载,盖亡于南宋。』王先谦曰:『《后书班彪传》云:「汉兴,定天下,大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
      《疏证》:「班彪『记录时功』一语,即刘勰『汉灭嬴项,武功积年』二语所由出。陆氏之书,既为叔皮所盛称,则其内容必甚可观。」
〔二〕 黄注:「《太史公自序》:司马喜生谈,谈为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有子曰迁。太史公发愤且卒,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执简」,指担任史官职务。
      《疏证》:「太史公《自序》谓:『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故太史谈有『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一语。此亦刘勰『世惟执简』之由来也。」
〔三〕 《校注》:「『志』,黄校云:『元作至,胡改。』《御览》、《史略》引,正作『志』。《礼记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继志』二字出此。」又:「『绩』,宋本《御览》六百四引作『续』,合字本、喜多本、鲍本并作『绩』。按绩、绩古今字。然以《封禅篇赞》『封勒字绩』例之,则此亦当作『绩』,前后始能一律。」「甄」,甄别。
〔四〕 范注:「位杂中贤,谓后世帝王不皆贤圣;文非元圣,谓迁不敢比《春秋经》。《自序》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君谓壶遂)比之于《春秋》,谬矣』是也。」
      《疏证》:「盖壶遂尝以迁书比于孔子之作《春秋》,迁谦不敢当,且曰:『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寻刘勰之旨,以为孔子删《书》,首列《尧典》,即为『甄序帝绩』,而子长修史,叙帝王事为本纪,亦为『甄序帝绩』,何以不称典而称纪?即由于不敢比尧也。孔子删《书》之外,又作《春秋》,后人以《春秋》列为六经之一。《春秋》虽非如《尚书》之『甄叙帝绩』,然假鲁史以寓尊王之义,称周王曰天王,称正月曰王正月,犹以当代之帝王为诸侯之共主。且迁之撰本纪,年经月纬,兼详时日,即用《春秋》之法,何为不以《春秋》名书?即由不敢比孔也。本纪所载尧、舜、禹、汤、文、武之外,兼及世承诸王,下逮秦、楚、汉初,圣贤并载,明昏兼叙,故曰:『位杂中贤。』」
      《校证》:「『玄圣』,原作『元圣』,今改。说已详《原道》篇。」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附子固《典引》篇,有曰:『故先命玄圣,使缀学立制。』注:『玄圣,谓孔丘也。《春秋演孔图》曰:孔子母征在梦感黑帝而生,故曰玄圣。』……《春秋》为孔子所作,故可题以经号。《史记》之文,由迁所作,不敢比拟孔子,故曰:『文非玄圣。』按明刊本及今本皆作『元圣』者,盖由宋人讳『玄』而改。」
〔五〕 《训故》:「《史记》:吕不韦,阳翟人,始皇立,尊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不韦招致士,厚遇之,使客人人着所闻,为八览、六论、十二纪。」
      范注:「本纪之名,彦和谓取式《吕览》,恐非。《史记大宛传赞》两言《禹本纪》,正迁所本耳。」
      《疏证》:「《吕览》虽有十二纪,以纪一岁十二月,然非史官纪事之作可比。盖与《史记》之本纪,仅有几微之相似。谓为取式,岂得谓然?惟其前有《禹本纪》,而子长仍用其名,是为得之。《史通本纪》篇云:『昔汲冢《竹书》,是曰《纪年》;《吕氏春秋》,肇立纪号。盖纪者纲纪庶品,网罗万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过于此乎!』刘知几一则曰『《吕氏春秋》,肇立纪号』;再则曰『纲纪庶品,网罗万物』;其为袭用刘勰之说,已极显然。……本纪为提纲挈领而作,故子玄谓其『纲纪庶物』,无所不包,而刘勰亦谓为纲纪之宏称也。」
      清晏世澍《沅湘通艺录》卷二《太史公本纪取式吕览辨》:「按《吕览》凡十二纪,八览、六论,大抵据儒书者十之八九,参以道家、墨家之书理者十之一二,二十余万言,颇为有识者所推重,盖不韦宾客之所集也。观其《报任安书》曰:『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又曰:『恨私心有所未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着于后世也。』言为心声,自比如此,岂非有所欣羡于其素哉!以此知刘舍人之言为有据,其为取式无疑也。」
〔六〕 「纪纲」,法纪政纲。《史记五帝本纪》索隐:「纪者,记也。……而帝王书称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斟诠》:「徐灏《说文解字注笺》:『经传多纲纪并言,总持为纲,分系为纪,如网罟,大绳其纲也,网目其纪也。』号,名号也。《周礼春官》大祝:『辨六号。』郑注:『号谓尊其名更为美称焉。』
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一〕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爵〔二〕,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尔其实录无隐之旨〔三〕,博雅弘辩之才〔四〕,爱奇反经之尤〔五〕,条例踳落之失〔六〕,叔皮论之详矣〔七〕。
〔一〕 范注:「《史记》本纪十二,世家三十,列传七十,书八,表十,共一百三十篇。本篇不言世家,恐有脱误。疑当据班彪《史记论》作本纪以述帝王(《史记》首列《五帝本纪》,《三皇本记》司马贞补撰),世家以总公侯(《自序》谓三十辐共一毂,此总字所取义),列传以录卿士,文始完具。《史通》云:『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付之列传,此其义也。』(《本纪》篇)又云:『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列传篇》)又云:『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本纪不殊(各国自用其年),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他称,名为世家。』(《世家》篇)」
      《疏证》:「班彪《略论》云:『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彪以本纪、世家、列传三者并举,当为刘勰所本。……盖本书文有脱误使然,否则『列传以总伯侯』,语不可通。又遗世家而不举,果何说耶?」
〔二〕 梅注:「八书,《史记》司马迁作:《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十表,《史记》:《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汉兴以来诸侯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
      《疏证》:「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之分,以《史通》所释为最明晰。……其于表,则一见于《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此其证欤?」』一见于《杂说》上篇,云:『观太史公之创表也,于帝王则叙其子孙,于公侯则纪其年月,列行萦纡以相属,编字辑而相排。虽燕赵万里,而于径寸之内,犬牙可接;虽昭穆九代,而于方尺之中,雁行有序。使读者阅文便睹,举目可详,此其所以为快也。』其于志,则论于《书志》篇,曰:『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着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刘勰谓『八书以铺政体』,政体即典礼之异称,典礼亦称政典,从政者必守之典也。体即体要,体要即典要也。又谓『十表以谱年爵』者,凡《史记》十表皆称年表,而汉兴功臣侯以下诸表,又专为谱爵而作。其谓『殊古式』者,古史皆编年,而司马迁改为本纪、世家、列传、志、表五体,异乎周代史官所用之成法,故云然也。」「铺」,铺陈。「谱」,叙录。
〔三〕 《训故》:「《汉书司马迁(传)赞》: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啎,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才,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四〕 《疏证》:「(班彪)《略论》所云:『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此非所谓『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乎?」周注:「博雅宏辩,论称:『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
〔五〕 黄注:「扬子《法言》:『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史记》叙传(事),但美其长,不爱(贬)其短,故曰爱奇。」按黄引《法言》见《君子》篇。「尤」,过失。
      《斟诠》:「彪着《史记论》载于《后汉书班彪传》,云:『……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
〔六〕 《疏证》:「(《略论》)又云:『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又云:『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此非所谓『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乎?
      「再细核之,『质而不俚』,即『实录无隐』也。『辩而不华』即『博雅弘辩』也。『文质相称』,即『实录无隐』而又兼乎『博雅弘辩』也。『采经摭传,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多闻广载』。即『爱奇反经』也。『细意委曲,条例不经』,『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即『条例踳落』也。又细审《(司马迁)传赞》所云:『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即为本文『实录无隐』之注脚。尤为固采父作之确证,彪之所论,略具于此,故曰『叔皮论之详矣』。」「踳落」,乖舛错落。
〔七〕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史传》篇沿袭了班彪对《史记》的批评,……没有正确指出《史记》在文学方面的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这显然是受了以儒家为正宗的思想影响的缘故。」
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一〕,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二〕。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三〕,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四〕
〔一〕 黄注:「《汉书叙传》:固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
      范注:「颜师古注曰:『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然,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前业,谓太初以前多本《史记》,太初以后,又本其父班彪《后传》数十篇。」《校释》:「『司马迁』《御览》作『史迁』是。」《疏证》:「固之所述,太初以上,取自《史记》,悉录原文,略易字句而已。太初以下,采取父作六十五篇,当亦尟有改易。试以《司马迁传赞》例之,刘勰已指为叔皮之论。此外所采,亦未必尽着明。且如向、歆父子及冯商、扬雄之徒所续,亦必间有采获。然刘勰所谓『因循前业』者,仍指采取父作一端言。又其钞取《史记》,适当全书之半,故曰『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斯波六郎:「《易系辞下》:『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
〔二〕 梅注:「十志:《汉书》,班固作《律历志》、《礼乐志》、《刑法志》、《食货志》、《郊祀志》、《天文志》、《五行志》、《地理志》、《沟洫志》、《艺文志》。」周注:「赞序:《汉书》的《本纪》《志》《列传》末有赞,《八表》的开头有序,又全书末有《叙传》。」
      《疏证》:「《汉书》十志,视《史记》为博赡整齐。《地理》、《食货》、《刑法》、《艺文》四志、尤为创作。……范晔……尝曰:『班氏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其见重于前代者如此。《史通论赞》篇之称班固曰:『孟坚辞唯温雅,理多惬当,其尤美者有典诰之风,翩翩奕奕,良可咏也。』其说与蔚宗异。盖蔚宗盛称自撰之赞为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故于班赞有贬词焉。……今考刘勰于班氏十志,则称为『该富』,赞序则称为『弘丽』,又以『彬彬儒雅,信有遗味』兼称十志及赞序,其推许之深,倾服之至,又加于蔚宗一等,信乎其为杰作也。」
〔三〕 《后汉书班固传论》:「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矩」,画方形的器具,引申为模仿、学习。
〔四〕 黄注:「遗亲攘美──《史记》必称父谈太史公。《汉书》多踵彪所作《后传》而曾不及之。」
      又:「《后汉书》:仲长统,字公理,着论曰《昌言》。」《四库提要》评黄注本云:「『公理』为仲长统字,此必所著《昌言》中有辨班固征贿之事,今原书已佚,遂无可考。观刘知几《史通》,亦载班固受金事,与此书同,盖《昌言》唐时尚存,故知几见之也。乃不引《史通》互证,而引陈寿索米事为注,与《前汉书》何预乎?」
      范注:「至于以下四事,当在仲长统《昌言》中,惜其书佚亡,不能知所以辨之之辞。案《汉书叙传》,固自谓『旁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谓帝纪也)、表、志、传凡百篇』,又言『凡《汉书》,叙帝皇,……穷人理,该万方;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自负甚至,因而有人嫉忌,造作谤语。『宗经矩圣之典,端绪(犹言条理)丰赡之功』二句,当即统证明《叙传》说非夸诞之语。《汉书》赞中数称司徒掾班彪云云,安得诬为遗亲攘美?」
      《疏证》:「《后汉书仲长统传》:『着论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万言。』……盖原书久佚,而公理所辨究者,应在所亡诸篇之中也。然其所论,亦非不可参见。其一为遗亲攘美。考班固所撰《汉书叙传》,叙父彪事,无一语及作《史记后传》。乃曰:『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纂前记,缀辑所闻,以述《汉书》。详此,则太初以前,出于司马迁,而太初以后,则固缀辑所闻,而自为之纂述也。微《后汉书班彪传》所载,则后人何从而知彪曾作《史记后传》?微《史通正史》篇所载,又何从而知所撰至于六十五篇之多乎?所谓遗亲攘美,盖即指此。……
      「其二为『征贿鬻笔』,案《史通曲笔》篇云:『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审此,可为班固『征贿鬻笔』之证。……
      「至公理所论『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虽难考见,亦可推寻。《汉书叙传》之末节有:『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之语,非所谓『宗经矩圣』乎?又有『准天地,统阴阳』,『穷人理,该万方』,『函雅故,通古今』之语,非所谓『端绪丰赡』乎?又华峤之评《汉书》曰:『固之叙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案:非『宗经矩圣』,何以能不激诡,不抑抗』?非『端绪丰赡』,何以能『赡而不秽,详而有体』?盖公理所论,先阐其长,后张其短,二者兼举,两不相妨。『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举其长也。『遗亲攘美,征贿鬻笔』,举其短也。阎若璩云:『公理辨之究矣。辨之究,犹上文论之详,非辨其诬也。』所论甚允。……」
      顾广圻批注:「《困学纪闻》十四:『刘允济曰:班生受金。受金事未详。』阎若璩曰:『《北史柳虬传》:班固致受金之名。』」
      《校注》:「按《傅子》:『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意林》五引,今本错入杨泉《物理论》中,此从严可均《全晋文》卷四七《傅子》解题下说。)《颜氏家训文章》篇:『班固盗窃父史。』并足证成仲长公理之说。」黄侃曰:「后北周柳虬亦袭其论,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不足信也。」「究」,穷尽。
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一〕。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二〕,述者宗焉〔三〕。
〔一〕 《疏证》:「《左传》为释经而作,亦为《春秋》之羽翼,故『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然无论先经后经,为依经错经,其为附经缀事,论者皆无异议。以其附经缀事,语有断限,故曰『于文为约』。然《左传》纪事,以年为次、日月先后,秩然可寻。若事属于一人,则分见于各年之下,散述于诸事之中,漫无统纪,寻绎为难。且如晋国诸臣,如司空季子,一名胥臣,一名臼季;……如赵衰,一名子余,一名赵成子,一名成季,一名孟子余,一名原大夫;如怀嬴,一名嬴女,一名辰嬴;若斯之类,殊难殚举。非览杜注,几无以知之。其于氏族,诚哉其难明也。」
      周注:「《左氏春秋》与孔子《春秋》本分行,至晋杜预以两者合并,作《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左氏才附经间出。间出,迭出。」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左传》叙事人名错杂」条:「《左传》叙事,每一篇中或用名,或用字,或用谥号。盖当时文法如此。然错见迭出,几使人茫然不能识别:如子越椒之乱(见《左传》宣公四年),一斗般也,忽曰斗般,忽曰子扬;一蒍贾也,忽曰蒍贾,忽曰伯嬴。……此究是古人拙处,史迁以后则无此矣。刘勰亦谓『左氏缀事,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也。」
〔二〕 《疏证》:「《史记》一书,……惟列传以纪人为主,凡属某一人之事,悉具于本传。其事兼二人以上者,则互有详略,以免重出。譬诸草木,区以别之,故曰:『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校释》:「『区』下有脱字,天启本补『别』字,疑当是『分』字。」
      《校注》:「按今本语意欠明,确有脱文。以《论说》篇『八名区分』、《序志》篇『则囿别区分』例之,『区』下当补一『分』字。」
〔三〕 周注:「述者宗焉:司马迁《史记》为人物作列传,为后来纪传体的历史家所取注。」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史传》篇曰:『观夫左氏缀事……述者宗焉。』此专言史传之传。实则,『传』之为言『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章实斋《文史通义》曰:『经礼二戴之记,各传其说,附经而行,虽谓之传可也。其后支分派别,至于近代,始以录人物者区为之传,叙事迹者区为之记。」
及孝惠委机,吕后摄政〔一〕,史、班立纪,违经失实〔二〕。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三〕。汉运所值,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四〕;妇无与国,齐桓着盟〔五〕;宣后乱秦〔六〕,吕氏危汉〔七〕,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八〕。
〔一〕 「委机」,抛弃万机;即抛弃国家大事。《训故》:「《史记吕后本纪》: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崩。太子立为皇帝,号令一出太后。帝壮,出怨言,太后幽杀之,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文帝立,大臣以非孝惠子,诛之。」
      黄注:「《汉外戚传》:惠帝以戚夫人事,因病岁余,不能起,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太后临朝称制。」
      《疏证》:「此段谓《汉书》不应为高后立纪也。范文澜云:『委机,谓孝惠因吕氏戮戚夫人,以忧疾不听政而崩。』其说甚是。至云吕后摄政,非谓因孝惠委机而摄政,乃谓孝惠既崩,吕氏立后宫子为帝,而自临朝称制也。」
〔二〕 《校证》:「此二句原作『班史立纪,违经实』,梅据朱于『经』下补『失』字,徐校同。张之象本第二句作『并违经失』,王惟俭本作『史、班立纪,并违经实』,义较长,今从之。」按仍以作「违经失实」为长。
      范注:「按少帝及恒山王弘实孝惠后宫子,八年之间,帝位两易,班氏为整齐计,故立《高后纪》,以省烦扰(如立《少帝纪》,则文帝有篡窃之嫌)。彦和怵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阉宦肆虐,故云违经失实。」
      《疏证》:「《史记》于《高祖本纪》之下,继以《吕后本纪》,附孝惠七年之事于《后纪》而不举其名。至《汉书》乃为孝惠立纪,继以高后,下接孝文。」
〔三〕 范注:「《说文》女部:『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郑玄依《春秋纬》注《礼记明堂位》云:『女娲,三皇承伏羲者。』郑不言其为女身,彦和当即用郑义也。」《疏证》:「女娲氏,乃以女娲为氏,非女身也。……依许说,则女娲氏为古女帝。然不为刘勰所取,故曰:『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
〔四〕 《训故》:「《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范注:「《通典》六十七载晋庾翼《答何充书》曰:『中古以上,未有母后临朝,女主当阳者也,乃起汉耳。』」
〔五〕 黄注:「《谷梁传》:葵丘之盟曰:毋使妇人与国事。」按此见僖公九年。
〔六〕 《训故》:「宣后,《史记》:秦昭襄王母,楚人,姓氏,号宣太后。又《匈奴传》云: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疏证》:「宣后为秦昭王母,事见《史记匈奴列传》。传云:『……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审此,则宣太后转因与戎王乱,得以开边强国,非宣后能乱秦也。且所谓戎王与宣太后乱,乃淫乱之乱。刘勰取与『吕后危汉』对举,非其义矣。」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宣后乱秦』和『吕氏危汉』的性质是相同的,都与淫乱毫不相干。《史记穰侯列传》:『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登台执政的女后。《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这就是『乱秦』的部分内容了。」(《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四年四期)
〔七〕 黄注:「《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立恒山王弘为皇帝。太后崩,禄、产谋作乱,悉捕诸吕皆斩之。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尊立文帝。」
      范注:「《史记吕太后本纪》:『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
      《疏证》:「黄注引《汉书高后纪》:『太后以惠帝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语有节删,致成大谬。案原文作『太后立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云云。此所云无子,谓皇后无子,非谓惠帝无子也。」
〔八〕 《疏证》:「刘勰以为女后立纪,不合古人『牝鸡无晨』,『妇无与国』之训。谓之『违经』,然不得谓之『失实』。嫌其违经,而为吕后立纪,则失实弥甚。二者盖不可得兼,且吕后临朝称制,孝惠所不能违,大臣所不能废,事实尤彰彰矣。史官秉笔为记,欲不违经,其何可得?刘勰所论,未见其然。
      「刘勰一则曰『汉运所值,难为后法』;再则曰『岂惟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盖鉴于后世母后临朝,外戚擅权,为祸甚烈,欲假此以为鉴戒。吕后称制,诚难为法于后世。然所谓『政事难假,名号宜慎』者,乃君人者之事,亦岂史官之所能预哉!」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仲尼闻之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平二后,欲为立纪〔一〕,缪亦甚矣。寻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二〕;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三〕;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四〕?
〔一〕 《校证》:「『元平二后』,原作『元年二后』,梅从孙汝澄改为『元帝王后』,其六次本,又改作『元平二后』,张松孙本同,今从之。铃木亦云:『年疑平字之讹。』」
      《疏证》:「篇中『元帝王后』一语,别本作『元平二后』,意谓『帝王』二字与『平二』近似而讹。然《张衡传》明言宜为《元后本纪》,自不含平后在内,别本似不可从。」
      黄注:「《张衡传》:衡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
      《疏证》:「此文乃刘勰不主为吕后立纪,并斥张衡建议之谬也。张衡于安顺二帝之世,两为太史令,尝疏请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故刘勰有『张衡司史』之言。以其欲为元后立纪,与《史》《汉》之为吕后立纪同旨,故曰『惑同迁、固』。」
〔二〕 梅注:「《史记》:宣平侯张敖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佯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吕太后幽杀之。复立孝惠后宫子恒山王义,更名曰弘。」按此见《吕后本纪》。「要」,总。
      范注:「子弘实孝惠子,群臣立文帝,故强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彦和所云『子弘虽伪』,谓伪称张后子,非谓其非孝惠子也。」
〔三〕 梅注:「《汉书》:孺子婴,宣帝玄孙,平帝崩,无嗣,王莽迎而立之。」
      黄注:「《(汉书)王莽传》:平帝崩,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立之。」
      《疏证》:「案《汉书王莽传》:居摄元年三月,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而莽居摄,为假皇帝。此即莽鸩平帝之翌年也。……然王莽居摄之日,孺子实未为君,用以纪年,亦乖史实。……张衡欲为元后立纪,以存汉统。不惟元后实未称制,难以上比吕后。且元后崩于王莽建国五年,去莽之亡尚赊十年,将系何氏之号,以下接更始、光武乎?衡主立纪,其论实谬,然不能以例迁固。……要之,为高后立纪则是,为元后立纪则非。至子弘、子婴,皆无立纪必要。所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者,岂得谓之达论哉?」
〔四〕 《校证》:「元本、……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崇文本『二后』误『三后』、冯校云:『三后当作二后。』」
      《校注》:「按作『二后』是。……此乃总驳司马迁、班固、张衡之辞,『二后』即《史》《汉》所立《吕后本纪》之吕后,及张衡欲为《元后本纪》之元后。」
      《史通序例》篇:「晋齐史例皆云,坤道卑柔,中宫不可为纪,今编同列传,以戒牝鸡之晨。窃惟录皇后者编为传体,自不可加以纪名。」
      赵翼《陔余丛考》卷五「《汉书》」:「又王莽篡位,班书不列入本纪而别为莽传,附于卷末,固是。但其体例,仍以本纪叙事。后汉张衡以为莽传但应载篡事;至于编末纪月,宜为《元后本纪》(见《后汉书张衡传》)。此亦创论。然元后殁后莽尚未败,则宜何书?……愚谓是时并不必立《元后纪》而立《孺子婴本纪》为是。孺子婴被更始所杀之岁,即光武建元建武之岁,年月略无空缺。(原注:「余既创此论,自以为得作史之法;及阅《文心雕龙》,有云:『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则谓《王莽传》宜改为《孺子婴纪》。实有先获我心者。」)」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史记》《汉书》之得失。
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一〕。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二〕。若司马彪之详实〔三〕,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四〕。
〔一〕 《训故》:「杜氏《通典》:东京图书,悉在东观。故使名儒硕学,入直其中,撰述国史。」
      黄注:「《东观汉记》一百四十三卷,起光武至灵帝。刘珍等撰。」
      《疏证》:「《史通正史》篇记载纂修《汉记》之始末最详。谓:『明帝始诏班固与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作《世祖本纪》,并撰功臣及新市、平林、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又诏史官谒者仆射刘珍及谏议大夫李尤杂作纪、表、《名臣》、《节士》、《儒林》、《外戚》诸传,起自建武,讫乎永初。事业垂竟,而珍、尤继卒。复命伏无忌与谏议大夫黄景作诸王、王子、功臣、恩泽侯表,南单于、西羌传,《地理志》。至元嘉元年,复令太中大夫边韶、大军营司马崔寔、议郎朱穆、曹寿杂作孝穆、崇二皇及顺烈皇后传,又增《外戚传》……寔、寿又与议郎延笃杂作《百官表》、顺帝功臣孙程、郭愿……等传凡百十有四篇,号曰《汉记》。熹平中,光禄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扬彪、卢植著作东观,接续纪传之可成者。』……观上文所述《汉记》之体,一踵《汉书》,纪、传、志、表,无一不备。刘勰举其多者言之,故称曰『后汉纪传』。《后汉书》之作者,既有十一家之多,而以《汉记》居先,且皆由帝室命撰,接续而成,为诸家之所本。故又曰『发源东观』也。」
〔二〕 《隋书经籍志》:「《后汉书》九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晋秘书监袁山松撰。」又「《后汉南记》四十五卷。」原注:「本五十五卷,今残缺。晋江州从事张莹撰。」又「《后汉记》六十五卷。」原注:「本一百卷,梁有,今残缺,晋散骑常侍薛莹撰。」又「《后汉书》一百三十卷。」原注:「无帝纪,吴武陵太守谢承撰。」范注:「案谢承之外,尚有晋祠部郎谢沈《后汉书》八十五卷。彦和所指,未知何人。」
      《史通杂说》篇:「谢承《汉书》,偏党吴越。」《匡谬正俗》卷五谓承书失实。洪亮吉亦云:「承书最有名,又最先出,而其纰缪非一端。」
      《疏证》:「刘勰谓『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者,指袁山松《后汉书》、张莹《后汉南记》而言也。黄奭袁书辑本,谓其文多排迭,喜志灾祲,皆非史载所尚。刘勰所谓『偏驳不伦』者,殆谓是欤?刘勰又谓『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者,指谢承《后汉书》、薛莹《后汉记》而言也。谢承,吴人;薛莹,亦吴人,……后入晋为散骑常侍,故《隋志》称为晋人。姚之骃《后汉书补逸》尝称:『谢伟平之书,东汉第一良史也。』惟仅由逸文窥见略,未必衷于情实。之骃又论薛莹之书曰:『读世祖及显宗二论,波屡云委,灏瀚苍郁,洵良史乎!』然袁宏《后汉记》称及谢承,而不及薛莹,岂以其书无可称道之故。刘勰谓其『疏谬少信』,虽无可考,必非妄语。」
〔三〕 黄注:「《(晋书)司马彪传》:彪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
〔四〕 黄注:「《(晋书)华峤传》:『峤以《汉记》烦秽,慨然有改作之意,起于光武,终于孝献,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峤以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传》以继末编,非其义也,故易为皇后纪,以次帝纪。又改志为典,以有《尧典》故也。而改名《后汉书》,奏之。诏朝臣会议。时中书监荀勖、令和峤、太常张华、侍中王济,咸以峤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实录之风,藏之秘府。』」
      《史通正史》篇:「华峤删定《东观记》为《汉后书》,……自斯已往,作者相继,为编年者四族,创纪传者五家,推其所长,华氏居最。」
      《史通序例》篇:「峤言辞简质,叙致温雅,味其宗旨,亦孟坚之亚欤。」
      范注:「案《史通正史》篇论《后汉书》,于《东观记》之下,即论司马彪、华峤二书,亦可以证彦和详实准当之评必非虚也。」
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一〕。《阳秋》《魏略》之属〔二〕,《江表》《吴录》之类〔三〕,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四〕。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五〕。
〔一〕 《校证》:「《御览》《史略》『互』作『并』。」
      黄注:「潘岳诗:『三雄鼎足。』注:『三雄即三国之主。』」《疏证》:「三国史撰者甚多,《隋志》著录者约二十余种。厥后陈寿荟萃以为《三国志》。本文所举仅为四种,不过其略耳。黄注引潘岳诗,见《文选》二十四,题云《为贾谧作赠陆机》。所谓注,即李善注。」
〔二〕 《疏证》:「晋孙盛着《魏氏春秋》二十卷,见《晋书》本传及《隋志》。《史通模拟》篇有『孙盛魏、晋二《阳秋》』之语。是知《魏氏春秋》本名《魏阳秋》(应为《魏阳秋》本名《魏氏春秋》)。晋简文帝太后名阿春,故晋人讳『春』,改《春秋》为《阳秋》。本文所云《阳秋》,指《魏阳秋》而言也。……
      「《隋志》著录《典略》八十九卷,魏郎中鱼豢撰。《旧唐志》著录《典略》五十卷,《魏略》三十八卷,皆鱼豢撰。《新唐志》则仅著录《魏略》五十卷。姚振宗考证,谓《隋志》合《典略》、《魏略》为一书,且多序录一卷,故为八十九卷。其说是也。今有辑本《魏略》可考。」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阳秋》,谓习凿齿《汉晋阳秋》,非谓孔衍《汉魏春秋》及孙盛《魏氏阳秋》也。」
〔三〕 黄注:「《虞溥传》:『溥撰《江表传》。卒后,子勃上于元帝,诏藏于秘书。』《吴录》三十卷,张勃撰。」
      《疏证》:「虞溥《江表传》二卷,不见《隋志》。《唐志》入杂史。黄注引《晋书》本传。而《三国魏志少帝纪》注亦云:鄱阳内史虞溥着《江表传》,粗有条贯。《吴录》三十卷,著录《隋志》。《史记伍子胥传》索隐:张勃,晋人,吴鸿胪俨之子也,作《吴录》。」
      《斟诠》:「《史通外篇正史》篇:『张勃撰《吴录》,异文错出,其流最多。』即指此书。」
〔四〕 《疏证》:「《三国志》裴注曾谓:「孙盛著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又云:『孙盛言诸所改易,非别有异闻,自以意制,多不如旧。』《史通模拟》篇也谓:『孙盛魏、晋二《阳秋》,每书年首,必云某年春帝正月。夫年既编帝纪,而月又编帝名,以此拟《春秋》,所谓貌同心异也。』按此为《魏阳秋》之疏失之可考见者。《史通题目》篇曰:『鱼豢、姚察着魏、梁二史,巨细毕载,芜累甚多,而俱榜之以略。』此又《魏略》之疏失之可考见者。《江表传》及《吴录》之疏失,则不可考。刘勰『抗激难征』之论,似指《阳秋》;『疏略寡要』之论,似指《魏略》。」
      牟注:「激,激切。抗,对抗,指不同于时俗的观点。《晋书孙盛传》中说:『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难征」,谓难于征信。
〔五〕 《训故》:「《晋书》:陈寿,字承祚,蜀巴西人,历官著作郎,撰魏、吴、蜀《三国志》。张华深善之,曰:当以《晋书》相付耳。无迁固之语。《华峤传》:峤书成时,中书监荀勖等咸以峤文直事核,有迁固风。」「洽」,协调。
      《校注》:「《华阳国志后贤志》:『陈寿……吴平后,寿乃鸠合三国史,着魏、吴、蜀三书六十五篇,号《三国志》。……品藻典雅。中书监荀勖、令张华深爱之,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
      《疏证》:「案刘勰谓其『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即本之《华阳国志》。……惟荀、张二氏常称华峤之书文质事核,有迁、固之规,不应于寿同持斯论。二者或有一误,然必咎在常璩,而与刘勰无涉。」
      《斟诠》:「《晋书陈寿传》:『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戒,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
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一〕。陆机肇始而未备〔二〕,王韶续末而不终〔三〕,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四〕;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五〕。
〔一〕 《疏证》:「明刊本『繁』字作『系』,校勘诸家多以『繁』为误字。愚谓此文有两释义;一谓晋代之书系乎著作者,晋代以著作郎、著作佐郎任修史之责。……一曰诸家所修之晋史甚繁。如唐修《晋书》以前晋史有十八家之多,……然(刘勰)所举晋代作者,仅陆、王、干、孙四家,一如所举撰后汉史诸家之例,然不害其为作者之繁。由是言之,则今本『繁』字,亦未见其必为误也。」
      黄注:「《晋书》:元康二年诏,著作旧属中书令,秘书既典文籍,宜改为秘书著作,于是改隶秘书省。著作郎一人,谓之大著作,专掌史任。」按此见《职官志》。
〔二〕 《训故》:「《通志》:陆机《晋三祖纪》四卷。」《史通本纪》篇云:陆机只叙其事,而不编年。所以称其未备。
〔三〕 《训故》:「《南史》:王韶之,字休泰,琅邪人。初为谢琰行军参军,私撰《晋安帝阳秋》。书成,时人谓宜居史职,除著作佐郎,使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晋安帝崩。」
      《补注》:「《隋书经籍志》:《晋纪》四卷,陆机撰。《晋纪》十卷,宋吴兴太守王韶之撰。《史通正史》篇:《晋史》:『洛京时,陆机始撰《三祖记》。晋江左史,自邓粲、孙盛、王韶之已下,相次继作。远则偏记两帝,近则唯叙八朝。』案:陆机止记宣、景、文三帝,是肇始未备也。《宋书王韶之传》:『韶之私撰《晋安帝阳秋》成,时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佐郎,续后事讫义熙九年。』是续末而不终也。」下距晋亡尚有七年,故谓「不终」。
〔四〕 黄注:「《(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王导荐之元帝,领国史。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新唐书艺文志》列干宝《晋纪》于编年类,是「审正得序」谓编年审正而有顺序。
〔五〕 《训故》:「《(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累进秘书监,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晋简文宣郑太后,讳阿春,故讳云『阳秋』。」
      《疏证》:「干、孙二氏之书,已为当代所称,本书《才略》篇亦云:『孙盛、干宝,文盛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略同。』是二氏为刘所盛称,可与本文互证。《史通》论之尤详,《二体》篇曰:『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曰: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遗也。』又《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时议者,莫不宗之。』按此所论,皆以彰干宝撰史之长也。又《采撰》篇曰:『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荛鄙说,列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又《模拟》篇亦论及《晋阳秋》。……此则又以明孙盛撰史之得失也。《文选》著录干氏《晋纪总论》,诚不愧文盛为史之誉。详观刘知几所论,则『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允矣。至孙盛《阳秋》,仅有辑本。其『以约举为能』,则无明征。」
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一〕。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二〕。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三〕。又摆落汉魏〔四〕,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五〕,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六〕。
〔一〕 黄注:「《春秋序》:『发凡以言例。』注:『知隐公七年,凡诸侯同盟,于是称名之类。有五十条,皆以凡字发明类例。』《疏证》:「杜预所释,以《春秋》有新旧二例。传言凡者,是为旧例,其数五十,周公之所垂法也。传不言凡,而比于凡者,是为新例,孔子之所补定也。无论杜释之为是为非,而《春秋》书法本于凡例,则显然可见。至其何者为凡,何者为例,则一由传发之。故刘勰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之语。盖《春秋》经传之凡例,即为吾国所创之史例。」
      周注:「杜预《春秋序》:『其发凡以言例。』疏:『言发凡五十。』序又称:『诸称「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书曰」之类,皆所起新旧,发大义,谓之变例。』五十凡是正例,此外还有变例。称『书』的,如《左传》襄二十七年『书先晋(诸侯集会,把晋写在前),晋有信』。称『不书』的,隐元年『春正月,不书即位,摄也(隐公摄位)』。称『先书』的,桓二年『君子以(华)督有无君之心,故先书弒其君』。象这样《春秋》的凡例,《左传》加以发明。」
〔二〕 范注:「班彪论《史记》,谓其细意委曲,条理不经。范晔谓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狱中与诸甥侄书》)。彦和之说本此。然《史》《汉》一为通史,一为断代,皆正史不祧之祖。后之撰史者,无能踰其规范,所谓莫有准的,特以比《春秋经传》为不足耳。」
      《疏证》:「《史记》有《自序》,《汉书》有《叙传》,而皆无凡例。《三国志》则并自序而无之。故曰:『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史通序例》篇云:『昔夫子修经,始发凡例。左氏立传,显其区域。科条一辨,彪炳可观。降及战国,迄乎有晋,年逾五百,史不乏才。虽其体屡变,而斯文终绝。』详其所论,亦本于刘勰之旨以立言也。」
〔三〕 《校注》:「『璨』,黄校云:『元作●,朱改。』……按当依《御览》、《史略》、《玉海》四六引作『粲』,始与《晋书》本传合。」
      《训故》:「《史通》: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遽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按此见《序例》篇。
      黄注:「《邓粲传》:『荆州刺史桓冲请为别驾,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乃着《元明纪》十篇。』」
〔四〕 《校注》:「『摆落』,黄校云:『一作撮略,从《御览》改。』按《史略》亦作『摆落』。寻绎上下文意,作『摆落』是。《陶渊明集饮酒》诗:『摆落悠悠谈。』」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彦和此篇,于晋人所撰史传,舍推崇陈寿《三志》外,其属于后汉者,则崇司马彪、华峤之书(司马彪撰《续汉书》,起于世祖,终于孝献,为纪、志、传八十篇,见《晋书彪传》。华峤作《后汉书》,为帝纪十二卷,皇后纪二卷,十典十卷,传七十卷,及三谱序传目录,凡九十七卷,见《晋书峤传》。今惟彪书八志存),谓胜袁(宏,着《后汉纪》)谢(吴谢承,着《后汉书》百三十卷,晋谢沈,作《后汉书》八十五卷及外传)薛(莹,撰《后汉纪》百卷)张(张莹,撰《后汉南纪》五十五卷;张璠,撰《后汉纪》三十卷)诸作(晋袁山松亦撰《后汉书》);其属于晋代者,惟举陆(机,撰《晋纪》四卷,《史通》谓其直叙其事,竟不编年)干(宝,作《晋纪》二十卷,《晋书》谓其书简略,直而能婉)邓(粲,撰《晋纪》十一卷)孙(盛,撰《晋阳秋》三十二卷,《晋书》谓其词直理正)王(宋王韶之,撰《晋安纪》十卷)五家,……是犹论魏吴各史,深抑《阳秋》(习凿齿撰《汉晋阳秋》四十七卷)《吴录》(张勃作《吴录》三十卷)诸书也。」
〔五〕 《疏证》:「《晋书邓粲传》:『着《元明纪》。』盖所录者,为东晋元、明二帝之事。《隋志》著录《晋纪》十一卷,注云:『讫明帝。』可资互证。粲,长沙人,故刘勰以『湘川曲学』呼之。」
      《校证》:「旧本『川』皆作『州』,王惟俭本、何校本、黄本、张松孙本作『川』。」斯波六郎:「『川』疑『州』之误。邓粲,长沙人,故云湘州。」
      《校注》:「《隋书地理志》下:『长沙郡,本注:「旧置湘州。」』则『州』字是。《战国策赵策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说苑说丛》篇:『穷乡多曲学。』」「曲学」指偏颇狭隘的言论,也指孤陋寡闻的人。
〔六〕 《疏证》:「粲着《晋纪》,先立条例。而孙盛《晋阳秋》效之,故曰『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考晋、宋人撰史之有例者,不止邓、孙二氏。《史通序例》篇云:『唯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史例中兴,于斯为盛。』据此,则丘明而后,重立史例者,是惟干宝。故刘知几以『史例中兴』称之。至邓、孙二氏之史例,乃为蹑踪干氏。刘勰之语有误,故刘知几特为正之。范晔《后汉书》、檀道鸾《续晋阳秋》,皆有例,章怀注数举范例。故《序例》篇又曰:『必定其臧否,征其善恶。干宝、范晔,理切而多功;邓粲、道鸾,词繁而寡要。』于是邓史之例,又得一证。谓其『词繁寡要』,则又不能无病。无怪乎刘勰以『湘川曲学』称之也。
      「刘勰所见诸晋史,惟邓、孙二氏有例,而邓氏在前,故以始立条例归之。《史》《汉》《三国》诸史皆无例,邓氏不此之从,故曰『摆落汉魏』;上法仲尼、丘明,重立史例,故曰『宪章殷周』。」
      范注:「《才略》篇云:『孙盛准的所拟,志乎典训。』盖取法邓粲也。」
      以上为第三段,评后汉、魏、晋的史书。
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一〕,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二〕。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三〕,欲其详悉于体国也〔四〕。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五〕,检残竹〔六〕,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一〕 《斟诠》:「百氏谓诸子百家也。《汉书叙传》:『纬六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彦和以『百氏』作『百家』用者,于此处外,尚有二处见于《诸子》篇,曰:『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爰序《道德》,以冠百氏。』曰:『斯则得百氏之华彩,而辞气之大略也。』」
〔二〕 《疏证》:「此言作史旨趣之所在也。载籍即谓史策。凡古之六经,汉魏以来之诸史,皆载籍也。史策所载,上宗《六艺》,旁赅诸子,无所不包。故曰『贯乎百氏』。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观前,亦惟史策有此功用。故曰『被之千载』。史之所记,为往代盛衰兴废之事,非假记载,莫由征其盛衰。传之后世,更可鉴其兴废。《周礼》以详官制,《仪礼》以述节文。兼《史》《汉》以下,所立书志诸篇,皆所以详一代之制。《尚书》所载,皆王者之迹。《春秋》所载,皆霸者之迹。秦汉以下诸史所载,治世之迹近王,乱世之迹近霸。然何以欲述一代之制及王霸之迹?盖使之『共日月而长存,并天地而久大』耳。刘勰盖以作史旨趣,应不外是。」
〔三〕 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集解引如淳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
      《疏证》:「司马迁自云:『常厕下大夫之列。』又曰:『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之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如果谈、迁官太史公位丞相上,比于三公,则不能以下大夫自称,更不能以倡优为喻。即如《汉旧仪》所说,实有太史公秩二千石之官,亦不得位于丞相之上。《汉书律历志》及《儿宽传》,皆称迁为太史令,而不称公,即为汉无太史公一官之反证。司马贞《索隐》谓『迁尊其父故称公』,而斥『位丞相上』之说为谬,允矣。
      「……汉承周制,以太史典藏计书,即官署簿书,可资保藏,以供修史之用者。其正本应上史官,故曰『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文计」,文书计簿。
〔四〕 《校证》:「『也』字原无,《玉海》有。案各本『国』下有『必』字,属下句读;『必』即『也』形近之误,今据《玉海》改正。『故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练于稽古也』句法正同。」
      《疏证》:「《周礼天官大冢宰》有『体国经野』之语。《尚书尧典》亦以『曰若稽古』为起语。注家谓『体国』为『分国』,『稽古』为『考古』,『体国经野』为君相所有事。其事之炳著者,必着记于史官。是唯史官乃能详细于体国。『曰若稽古』以造典谟,而着之竹帛,掌于史官,故史官必假于竹帛,乃能博练于稽古也。」
      《校释》:「『必』乃上句末『也』字之讹。『欲其详悉于体国也』与下『欲其博练于稽古也』,句法相同。言郡国文计体国之事,太史所当详悉者也。」《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营建国中的宫城门途,如身之有四体,谓之体国,后泛指治理国家。
〔五〕 《校注》:「《史记自序》:『迁为太史令,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作『紬』字;《汉书司马迁传》亦作『紬』。颜注:『紬,谓缀集之。』」
〔六〕 《疏证》:「《史记太史公自序》更有『秦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之语。《索隐》曰:『案石室金匮,皆国家藏书之处。』《墨子天志中》篇云:『书于竹帛,镂之金石。』《说文叙》云:『着于竹帛谓之书。』……古籍密藏于石室金匮,须启辟而后能阅览。故曰:『阅石室,启金匮。』书之最古者,其竹简必有残缺,其缣帛必有断裂,故曰『抽裂帛,检残竹』也。」
是立义选言〔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二〕;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三〕。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四〕。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五〕。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六〕,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七〕。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八〕,傅玄讥《后汉》之尤烦〔九〕,皆此类也。
〔一〕 范注:「『是』下当有『以』字。」
〔二〕 《疏证》:「刘勰论文,以《征圣》《宗经》居首。撰史之旨,亦不外是。本篇谓『宗经矩圣之典』,为公理所辨究之一事,当为刘勰论史所本。此所谓经,为《春秋》之经。此所谓圣,为孔子之圣。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是谓立义。太史公曰:『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春秋》经孔子之笔削,而后谓之为选言。凡立义选言,皆应以《春秋》为极则,故曰『宜依经以树则』。《春秋》以褒贬示劝戒,即因褒贬而有所与夺。然非圣人不能得褒贬与夺之公,必取法孔子而后可,故曰『必附圣以居宗』。究而言之,依经附圣,为刘勰素所持论。迨刘知几出,以《疑古》、《惑经》名篇,始于《春秋》孔子有驳难之言。」
〔三〕 黄注:「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疏证》:「『谢承曰诠,陈寿曰评』二语,出《史通论赞》篇。……刘勰谓论史能依经附圣,然后诠评得当,否则不免于苛滥。盖持论苛,则失之过;持论滥,则失之宽。苛而过,滥而宽,皆不得谓之诠评昭整。」「昭整」,昭晰、齐整。
      《斟诠》:「是立义选言,……苛滥不作矣。」此数句标出作史之准的。
〔四〕 范注:「纪以编年,传以缀事。」《疏证》:「『纪传为式,编年缀事』二语,应为下二段之纲。此刘知几撰《二体》篇之所本也。……盖自后汉、魏、晋以迄刘勰,作者辈出,要不逾于纪传、编年二体。纪传一体为撰史之正轨,班陈以下莫不因之,故刘勰有『纪传为式』之言。编年一体,发生虽早,乃自有马、班二史,降居次位。如因有《两汉书》而别有《汉纪》,因有《晋书》而别有《晋纪》,因有《宋书》而别有《宋略》,皆其明证。然编年之史,重于纪事,而不必如列传之多载文翰。故刘勰又有『编年缀事』之论也。下文一言『总会』,盖论编年;一言『诠配』,盖论纪传。」
〔五〕 《疏证》:「此节论编年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编年之史,莫古于《春秋》。《春秋》循鲁史记事之法,造语至简,皆按实而书,故文非泛论。《左传》于记事外,间举凡以示例,或为『君子曰』以发其旨,是虽有泛论,曾不失按实而书之旨。刘子玄《史通烦省》篇论《左传》曰:『其书自宣、成以前,三纪而成一卷;至昭、襄已下,数年而占一篇。是知国阻隔者,记载不详;年浅近者,撰录多备。』此非所谓『岁远则同异难密』乎?又《二体》篇曰:『至于贤士贞女,高才俊德,事当冲要者,必盱衡而备言;迹在沈冥者,不枉道而详说。……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弃。』此非所谓『事积则起讫易疏』者乎?刘知几在《二体》篇又谓:『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事,莫不备载其是。形于目前,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按此语实兼《左传》而并言,亦即善于『总会』,而为编年史之冠冕者。厥后,荀悦效《左传》之体而撰《汉纪》,司马光更撰《通鉴》。……年代愈长,总会愈难。」
      《斟诠》:「年代久远,史有缺文,事类繁多,传说纷纭;二者于史家皆不易处理,故彦和特发此难。」《注订》:「上文叙作史之指归,此言从事之不易,慎其不易,则指归易得。」
〔六〕 「功」,同「工」。
〔七〕 《疏证》:「此节论纪传之史之难于撰作也。纪传一体之史,莫先于《史记》,而以善于诠配见长。《史通二体》篇论《史记》曰:『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论诠配之难,最为昭。而其论旨,则本之刘勰。盖记一事而涉数人,述一事而分见数传,欲其无所复重。免于不周,则属甚难,亦为纪传之史之所短。刘勰故特表而出之,亦举重略轻之旨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七:「化编年为列传,成正史之传体,其例实创自史迁。而刘彦和虑其『事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诠配之未易也』之数语者,可谓深明史体。邵泰衢《史记疑问》谓《功臣表》汉九年吕泽已死,而《留侯世家》汉十一年不应又有吕泽。叶荣甫曰:『《史》《汉》并称良史,乃其中有分一人为二人,合二人为一人者。如伯益、伯翳一人尔(见《郑语》及《后汉地志》),《史记》于《陈杞世家》之末乃云:「伯翳之后分为秦。」又云:「垂、益、夔、龙,其后不知所分。」是以翳、益为二人也。阚止、子我一人尔(见《传》哀六年杜预注及《史记齐世家》贾逵注),《史记》于《田氏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又云:「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阚止。」是又以一人为二人。』诸如此类,仁和梁玉绳《史记质疑》中言之指不胜屈,即所谓同异难密者也。至于同归一事,则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重复,偏举则病于不周。愚按此着史公似有专长,能于复中见单,令眉目皎然,不至于淆乱。但以樊、郦、滕、灌四传论之,四人悉从高帝,未赏特将,为功多同,史公颇患其溷,故于四传中各异其书法以别之(以下举例从略)。四人皆从高帝,虽有分功之事,而序事能各判其人,此谓因事设权者也。」
〔八〕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章怀注曰:『《衡集》其略曰:「《易》:宓戏氏王天下,宓戏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史迁独载五帝,不记三皇,今宜并录。」又一事曰:「《帝系》,黄帝产青阳、昌意。《周书》曰:『乃命少皞清。』清即青阳也。今宜实定之。」』」
      《疏证》:「衡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即衡所摘《汉书》之舛滥也。」
〔九〕 范注:「《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严可均《全晋文》有《傅子》辑本,无论《后汉》尤烦之文。惟《史通核才》篇引傅玄云:『观孟坚《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于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者也!是后刘珍、朱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于时而不得自尽乎!何其益陋也。』三史,谓《史记》、《汉书》、《东观汉记》。其评断惜亡佚不可考。」
      《疏证》:「详《史通》所引傅玄之语,即本传所谓『撰论三史故事,详论得失』。其评论《东观汉记》之语,又殆所谓『讥后汉之尤烦』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提出对编写史书的任务和要求,强调征圣、宗经,并提出「总会」和「诠配」之难。
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一〕荀况称:「录远略近。」〔二〕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三〕。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四〕,穿凿傍说〔五〕,旧史所无,我书则传〔六〕,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也〔七〕。
〔一〕 黄注:「《汉艺文志》:『《公羊传》十一卷。』注:『公羊子,齐人。师古曰:名高。』《传》曰:『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
      《疏证》:「此言述远之史难于征信,应阙疑为贵也。所见异辞三语,《公羊传》凡三见:一见隐公元年『公子益师卒』下;一见桓公二年,『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下;一见哀公十四年结尾数语。何氏《解诂》云:『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依何氏所诂,则知《春秋》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已分为三期。即:第一期为传闻期,第二期为所闻期,第三期为所见期。所见期最详最确,然犹不免异辞,况为所闻期,或远而为传闻期乎?盖去吾愈远,则异辞愈多,而愈难信。故刘勰有『追述远代,代远多伪』之言也。」
〔二〕 《校注》:「《荀子非相》篇:『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舍人所称,当即此文。然意义适与之反,且与本段亦相舛驰。岂传写有误邪?《史通烦省》篇亦作『录远略近』,浦二田《通释》卷九已论及之矣。」
      《疏证》:「《史通烦省》篇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则知史之详略不均,其为患者久矣。』其文亦同《文心》。今浦氏《通释》本改为『远略近详』。且曰:『《史通》此文,以涉《文心》而误。』理或然也。《韩诗外传》(三)亦引《荀子》之语,文有小异,曰:『夫传者,久则愈略,近则愈详。略则举大,详则举细。故闻者闻其大不知其细,闻其细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繇此以证『录远略近』一语,应有舛误。细审本文,所谓『录远略近』,似为录远宜略之义。下文又云:『录远而欲详其迹。』正为录远宜略之反义。否则,前后之语意不合。」斯波六郎:「『录远略近』据上下文义,非是。恐为『远略近详』之误。」
      陈书良:「『录远略近』不误,是记录远古之事简略于近世之事意。重点在录远。如改为『详近略远』,则与上文『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及下文『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不合。又刘知几《史通烦省》云:『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二刘所据《荀子》,殆别本乎?」
      《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荀子非相》:『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彦和曰『录远略近』,本与荀子无忤。《史通烦省》因以为言:『昔荀卿有云:「录远略近。」』浦起龙以彦和误引荀文,作《史通通释》,改曰『远略近详』。殊不知《文心》『略』字后省介词『于』,有比之意,谓作史记录远代之事,宜比近代的简略。下文言俗人『爱奇』,作史竟『录远而欲详其迹』,恰与此相反,故非之。」
〔三〕 《校注》:「按《谷梁传》桓公五年:『《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
      《疏证》:「《论语》:『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集解》引包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此为篇中『文疑则阙,贵信史也』二语所本。」《论语为政》:「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子太叔曰:……吉也闻之,弃同即异,是谓离德。』」
〔五〕 《斟诠》:「谓任意牵合,附会杂说也。」
〔六〕 《校证》:「《御览》《玉海》『传』作『博』。」
〔七〕 范注:「彦和此论,见解高绝,《史通疑古》、《惑经》诸篇所由本也。孔子修《春秋》,托始乎隐,以高祖以来事尚可闻之也。《尚书》托始于尧舜,以尧舜为孔子所虚悬之理想人物。……《竹书纪年》起于夏禹,不必可信。司马迁撰《史记》,乃又远推五帝,作《五帝本纪》。张衡欲记三皇,司马贞本其意补《三皇本纪》。宋胡宏撰《皇王大纪》,又复上起盘古。愈后出之史家,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牵引附会,务欲以古复有古相高,信述远之巨蠹矣。」
      《疏证》:「此言述远之讹滥,由于爱奇好异,且不能阙疑之所致也。……刘勰所谓『俗皆爱奇,莫顾实理』者,非指孔子与司马迁而言也。惟后人说古史者,实多荒诞不经之说。考刘勰以前,流传乙部之书,如《纪年》、《古文琐语》、《穆天子传》,皆出自汲冢,尚为古史之仅存者。又如《逸周书》、《山海经》,行世在汲冢古书之前。太史公且言及《山海经》,是汉代已有其书矣。至若……著录于隋、唐二志者,林林总总,不可胜数。非失之『弃同即异』,即不免『穿凿傍说』。且其所说多不为《左传》、《国语》、《国策》、《史记》、《汉书》所载。若斯之类,正如范君所指『愈后出之史家,所知乃愈多于前人』,故曰:『旧史所无,我书则传。』
      「寻刘勰立论之旨,凡后代人追述前代史事者,皆谓之述远,以与下文『同时之枉』一节对举。……《史记》述春秋以往之事最略,春秋战国时事差详,而记汉代事最详,甚符《荀子》『远略近详』之旨。然本篇尚论诸史,于《左氏》则曰『氏族难明』,于《史记》则曰『爱奇反经』,于《后汉史》则曰『疏谬少信』,于《三国史》则曰『激抗难征』,皆以明述古讹滥之弊。依公羊氏述高祖以上事即为传闻,则不免异其辞。依本篇所述,述前代事即为录远,录远则难于求详。凡『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者,皆讹滥之本源也。」
至于记编同时〔一〕,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二〕,而世情利害〔三〕。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嗤埋〔四〕:吹霜煦露〔五〕,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六〕。故述远则诬矫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七〕!
〔一〕 《斟诠》:「『记编』乃并列动词,『记编同时』与上『追述远代』相对文。」
〔二〕 黄注:「《史记》:『孔子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谓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疏证》:「黄注所举《史记》及《匈奴传赞》语。」又:「此言时近之枉,又不同于述远也。《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解诂云:『孔子畏时君,上以讳尊隆恩,下以避言容身,慎之至也。』《史记》用《公羊》家说,故曰:『定、哀之际则微。』」「诡」,欺诈。
〔三〕 《斟诠》直解为「乃基于世俗之常情与权衡当时之利害,不得不然也」。
〔四〕 此处原作:「虽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煦露。」《校注》:「『常嗤』当依《御览》、《史略》改作『嗤理』。『理』即『埋』之误。上句之『常』字与此句之『欲』字,皆系妄增。」
      《校释》:「旧校:『理欲二字衍。』按《御览》作『虽令德而蚩埋』,『蚩』乃『嗤』省,『理』为『埋』误,『欲』则『吹』之衍而误者。」
      《校证》:「《史略》作『嗤埋』。按作『嗤埋』是,今据改。旧本因『埋』误为『理』,文不可通,因于『嗤』上加『常』字耳。」
      「嗤埋」,讥笑而被埋没。「煦」,温暖。
〔五〕 《斟诠》:「谓吹寒气可凝成严霜,呵暖气可降为甘露也。」《史通杂说上》:「左氏之叙事也,……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
〔六〕 《疏证》:「《史通曲笔》篇发挥记近多枉之义最晰,其言曰:『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子野、休文,解纷相谢。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借为私惠;或诬人之恶,特报己仇。……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又曰:『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又曰:『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案刘知几此论,实与刘勰同符。……刘勰云:『勋荣之家,……虽令德而常嗤。』实为子长而后吾国旧史学家之通病。
      「陈寿谓丁仪、丁廙之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魏收之撰《魏书》,『性憎胜己,喜念旧恶。甲门盛德,与之有怨者,莫不被以丑言,没其善事。迁怒所及,毁及高曾。又以杨遵彦为北齐贵臣,势倾朝野,撰其家传甚美。由是世传其书,号为秽史。』夫陈寿有良史之目,魏收亦富于史才。一则以求米贻讥,一则以秽史见病。『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惟魏收一类人,足以当之。
      「述古易诬,记近易枉,其趋虽异,厥失惟均。刘勰论史,慨乎言之,足以昭示准的矣。」
〔七〕 「素心」,黄本改作「素臣」,注曰:「《春秋序》:说者以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丘明为素臣。」
      纪评:「陶诗有『闻多素心人』句,所谓有心人也,似不必改作『素臣』。」
      范注:「案纪说是也。素心,犹言公心耳。」
      《校注》:「《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长实素心。』李注:『《礼记》曰:「有哀素之心。」郑玄曰:「凡物无饰曰素。」』《江文通文集陶征君田居诗》:『素心正如此。』并以『素心』连文。《养气》篇:『圣贤之素心。』尤为切证。不必泥于本篇所论,而改『心』为『臣』也。」《斟诠》:「心地朴素亦曰素心,如陶潜《移居》诗:『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文选》颜延之《陶征士诔》:『弱不为养,长实素心。』注:『素,无饰也。』」
      《校释》:「梅子庾以杜预《春秋序》有『丘明为素臣』之说,改作『素臣』,以配孔子素王,亦通。」
      《疏证》:「如作『素臣』,则上下文义甚顺。否则费解。」又:「此数语为总结上文之辞。述远之弊为诬矫,记近之弊为回邪,皆与修史之旨无当。述远以讹滥为巨蠹,讹滥即诬矫也。记近以同时之枉为可叹,同时之枉即回邪也。诬矫、回邪,俱有不可。惟有出于『析理居正』之一途。
      「何谓析理?『贯乎百世,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是也。何谓居正?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是也。必如《史记》之实录无隐,博雅宏辨,乃得谓之析理。又如《汉书》之宗经矩圣,端绪丰赡,乃得谓之居正。盖作史必能析理,而后述远不失于诬矫;必能居正,而后记近不至于回邪。刘勰举『析理居正』四字,所以箴述古记近之失也。
      「素王、素臣之名,既见杜预《春秋序》,疏复为之说曰:『……丘明自以身为素臣,故为素王作《左氏之传》。汉魏诸儒,皆为此说。』又曰:『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也。』由此说推之,素臣之义,亦为无位而空臣。又杜预于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下注云:『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故不言一年一月也。』审此,更知左丘明为素臣,而『体元居正』,亦左氏作传之始义。盖刘勰以左氏为史家之冠冕,故亟称之以示准。」
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一〕;奸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二〕;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焉〔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四〕。
〔一〕 范注:「《公羊闵公元年传》:『《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瑾瑜,谓尊者贤者。讳尊贤,惩奸慝,为作史之准绳。」《校注》:「《左传》宣公十五年:『瑾瑜匿瑕。』」
      《疏证》:「尊谓君,亲谓父,贤谓贤士大夫。史贵直笔,而于君亲贤士大夫,例须为之隐讳。此为《公羊》家所谓《春秋》之法。刘勰以『尼父之圣旨』释之。
      「《左传》宣公二年:『太史书曰:赵盾弒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怀矣,自贻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
      「本篇尚论古史,于《左氏》之外,兼用《公羊》之说。以《春秋》为仲尼所笔削,而为尊贤隐讳,亦为尼父之圣旨。」此处「纤瑕不能玷瑾瑜」,谓瑕不掩瑜。
〔二〕 《校注》:「《左传》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薀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莠」,狗尾草,是恶草。
〔三〕 《斟诠》:「科,即科条。准,此指准绳。」《疏证》:「《孟子滕文公》篇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应指良史直笔,可收惩奸戒慝之效而言。刘勰喻以农夫之除莠,尚能当理。第自迁固以下,历代秉笔之士,其于君上,则寓以隐恶扬善之旨;其于奸慝,则寄以惩恶劝善之法。此为仲尼以来修史准绳之所在。刘勰所以又谓『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也。」
〔四〕 范注:「《史通》全书,皆推阐此四句之义,孰谓彦和此篇是敷衍足数者!」
      《疏证》:「此文所举之四事,乃刘勰所建立之修史总纲也。……『寻繁领杂之术』,即搜集史料之谓也。『务信弃奇之要』,即整理史料之谓也。『明白头讫之序』,即辑成史着之谓也。初步征集之史料,是为原料;继而整理之史料,是为长编;最后葺成之史着,是为定本:此为修史必经之序,刘勰已备言之矣。
      「不特此也,修史尤贵有例,以立载笔之准。刘知几曰:『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春秋各国史官,皆依王室所颁之例,以为载笔之准。唐宋以来,纂修国史,亦莫不先订凡例。古今一揆,盖已久矣。是则删成勒定之际,尤贵先立史例。此刘勰所以又有『品酌事例之条』之说也。
      「再就上文所述,加以申明。『寻繁领杂之术』,实为总会。『明白头讫之序』,属于诠配。总会之后,必知『务信弃奇之要』,乃能诠配得当。诠配之际,必依『品酌事例之条』,乃究总会之极功。四者缺一,又不可也。总上四事,定为修史之总纲。握定总纲以修史,则万殊归于一本,自可有条不紊。故曰『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也。再案《史通采撰》、《探赜》、《补注》诸篇,皆以论『寻繁领杂之术』;《浮辞》、《直笔》、《曲笔》、《模拟》诸篇,皆以论『务信弃奇之要』;《断限》、《编次》、《叙事》、《序传》、《烦省》诸篇,皆以论『明白头讫之序』;《六家》、《二体》、《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诸篇,皆以论『品酌事例之条』。」「品酌事例之条」谓确定评量得失的条例。
然史之为任,乃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一〕。秉笔荷担,莫此之劳〔二〕。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三〕!
〔一〕 《校证》:「『赢』,旧本皆如此,梅本、黄本作『嬴』,不可从。」范注:「『嬴』,当作『赢』。赢,贾有余利也。韩愈不敢作史,恐赢得是非之祸尤耳。」
      《校注》:「按『赢』字是。……赢,受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杜注),担负也。」「弥纶」,包举。「尤」,责备。
〔二〕 范注:「荷担,犹言负责。」
      《疏证》:「此言修史之责重也。自班固断代为史,以撰《汉书》,后世仍之。故刘勰谓『修史之责,足以弥纶一代』。董狐直笔,见称于仲尼;魏收秽史,见訾于当代:其『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又为何如?由此而知秉笔修史之士,其劳亦莫甚矣。盖上文言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是修史尚非难事。此文又言修史之责重,且足以酿生是非,而其劳亦可念。以明修史仍非易事,用以警惕作者。」
〔三〕 范注:「迁、固皆良史,而后世尚诋呵之;若褒贬任情,抑扬失正,则生绝胤嗣,死遭剖斲,难乎免于殃戮矣。韩愈不敢撰史,盖深有见于其难也。」
      《疏证》:「班彪《略论》谓:『司马迁论议浅而不笃,其论学术,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其子固作《司马迁传》,亦用父说为赞,其文微异。……《后汉书班彪附子固传论》云:『彪、固讥迁,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议论,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又《史通书事》篇云:『傅玄之贬班固也,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折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以上皆刘勰所谓历诋迁、固之辞也。
      「篇中『任情失正』四字,对上文『析理居正』而言。惟不能析理者乃任情,不能居正者乃失正。文者,斯文也。『文其殆哉』,即斯文将丧之旨也。迁、固通人,犹为后世所历诋。若下于此,而任情失正,则斯文有将丧之惧。以言修史,不亦远乎!刘勰以慨叹作结,以明修史之非易事。」
      第五段论述修史在「述远」「记近」中两种不良倾向,并提出修史的四条大纲。
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一〕。腾褒裁贬,万古魂动〔二〕。辞宗丘明,直归南董〔三〕。
〔一〕 范注:「《南齐书鱼腹侯子响传》:『刘绘为豫章王嶷乞葬蛸子响表云:积代用之为美,历史不以云非。』称史为历史,即『世历斯编』之义。」《疏证》:「或谓此即『世历斯编』之义。按此云历史,即历世之史之义,与今言历史之义不殊。』」《斟诠》:「言历代世事之因革变迁,均荟萃于史册,人类行为之是非善恶,皆总括于其中也。」
〔二〕 《疏证》:「本篇云『轩辕之世,史有仓颉』,是为『史肇轩黄』。又云『姬公定法』,夫子『因鲁史以修《春秋》』。周公立作史之凡,仲尼奠编年之体,是为『体备周孔』。本篇于《史》《汉》以下,兼叙后汉、魏、晋诸家之作,而惩恶劝善之旨以备,是为『世历斯编,善恶偕总』。又云:『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釜钺。』是为『腾褒裁贬,万古魂动』。」
      《斟诠》:「言因褒扬而腾声,由贬斥而抑价,史家秉笔,消息万古。其机如此,足令人心惊魂动也。」
〔三〕 《训故》:「《春秋左传》:崔杼弒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春秋左传》: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按前者见襄公二十五年,后者见宣公二年。
      《疏证》:「史之直笔,应以南董为归;史之辞采,应以《左氏》为宗。南董之直笔,更于《春秋》见之。本篇曰:『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此直归南董之注脚也。又曰:『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乃……记籍之冠冕。』此『辞宗丘明』之注脚也。……本文以南、董皆能直笔,故并称之。」
  诸子 第十七
  梅注:「《汉书艺文志》:《鬻子》二十二篇,《老子道德》二篇,《孟子》七篇,《庄子》五十二篇,《墨子》七十一篇,《尹文子》一篇,《野老》十七篇,《驺子》四十九篇,《申子》六篇,《商子》二十九篇,《鬼谷子》十三篇,《尸子》二十篇,《青史子》五十七篇,《吕氏春秋》二十六篇,《荀卿子》三十三篇,《惠子》一篇,《列子》八篇,《韩非子》五十五篇,《公孙龙子》一十四篇,《魏公子牟》四篇,《管子》八十六篇,《晏子》八篇,《邹奭子》一十二篇,《随巢子》六篇,《尉缭子》二十九篇,《鹖冠子》一篇,《文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淮南子》内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
  纪评:「此亦泛述成篇,不见发明。盖子书之文,又各自一家,在此书原为谰入,故不能有所发挥。」
  范注:「案纪氏此说亦误。柳子厚谓『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彦和论文,安可不及诸子耶!」
  《注订》:「诸子之文,别于群经,然说理见道则一也。其先后尊逊有互异者,时与势有不同耳。故《五千言》与孔《论》体相近也,《墨》、《庄》、《孟》、《荀》体相近也。然旨虽异趣,而其为文章大宗,派衍无穷,谁有闲言哉!彦和继《史传》之后,有《诸子》,此必然耳。盖《汉志》云:『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也。』纪评『谰入』之说非是。」
  饶宗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诸子》用葛洪《尚博》篇说。」
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一〕。太上立德,其次立言〔二〕。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三〕;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四〕。唯英才特达〔五〕,则炳曜垂文〔六〕,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七〕。
〔一〕 《校证》:「《玉海》五三『入』作『述』。」《校注》:「按以下文『述道言治』证之,《玉海》所引盖是。」
      范注:「《汉书艺文志》曰:『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
      朱X先等笔记:「是子书者,凡发表个人意见者,皆得称之,若《论语》、《孝经》者,必子书类也。后人尊孔过甚,乃妄入经类。」
〔二〕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正义:「太上,谓上圣之人也。……老、庄、荀、孟、管、晏、孙、吴之徒,制作子书,……皆是立言者也。」
〔三〕 《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难矣哉。」「显」是显达。
〔四〕 《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章」,通「彰」。
〔五〕 《礼记聘义》:「圭璋特达,德也。」「特达」,超出一般人之上。
〔六〕 《校注》:「按『曜』当作『耀』。已详《原道》篇『繇辞炳曜』条。」「炳曜垂文」,意谓光采照耀,文章流传。
〔七〕 「腾」,飞腾,此处指传播。
昔《风后》、《力牧》、《伊尹》〔一〕,咸其流也。篇述者,盖上古遗语,而战代所记者也〔二〕。
〔一〕 《汉书艺文志》兵、阴阳家有「《风后》十三篇」,自注:「图二卷,黄帝臣依托也。」又道家有「《力牧》二十二篇」,自注:「六国时所作,托之力牧。力牧,黄帝相。」又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自注:「汤相。」小说家有「《伊尹说》二十七篇」,自注:「其语浅薄似依托也。」
〔二〕 《校证》:「『战代』,原作『战伐。』」《校注》引郝懿行云:「按『伐』疑『代』字之讹。盖《风后》《力牧》诸篇,皆六国人依托也。」《札迻》十二:「『战伐』,元本作『战代』(冯本、活字本并同)。纪云:『战伐当作战国。』案元本是也。《铭箴》《养气》《才略》三篇,并有『战代』之文。纪校非。」
      范注:「风后、力牧、伊尹诸人,非自著书,至战国时始依托之述于篇耳。」「篇述」,篇章著述。
      《注订》:「篇述指世所传《风后》《力牧》诸作,因《汉志》皆注云依托;惟彦和认为虽为战代依托之作,但上古遗语存焉,未可偏废也。此见甚卓。」
至鬻熊知道〔一〕,而文王咨询,余文遗事,录为《鬻子》〔二〕。子自肇始,莫先于兹〔三〕。
〔一〕 《训故》:「鬻熊,高氏《子略》:魏相奏记,霍光曰:文王见鬻子,年九十余。」梅注:「鬻熊,姓,楚之先也。」黄注:「《子略》:鬻子年九十见文王,王曰:老矣。鬻子曰:使臣捕兽逐麋,已老矣;使臣坐策国事,尚少也。文王师焉,著书二十二篇,名曰《鬻子》。」
〔二〕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子」:「《文心雕龙》曰:鬻熊作书,题曰《鬻子》。盖周初人,此名子之始也。」
      《四库提要》曰:「考《汉书艺文志》道家《鬻子》二十二篇,又小说家《鬻子说》十九篇,是当时本有二书。《列子》引《鬻子》凡三条,皆黄老清静之说,与今本不类,疑即道家二十二篇之文。今本所载与贾谊《新书》所引六条文格略同,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今本或唐以来好事之流,依仿贾谊所引,撰为赝本,亦未可知。观其标题甲乙,故为佚脱错乱之状,而谊书所引,则无一条之偶合,岂非有心相避,而巧匿其文,使读者互相检验,生其信心欤?且其篇名冗赘,古无此体,又每篇寥寥数言,词旨肤浅,决非三代旧文,姑以流传既久,存备一家耳。」
      朱X先等笔记:「彦和所见《鬻子》已系伪书,惟贾生所引当尚真。」
      《汉书艺文志》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自注:「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楚祖。」小说家又有「《鬻子说》十九篇」,自注:「后世所加。」
〔三〕 纪评:「『自』当作『之』。」沈岩录何校本「自」改「氏」。
      《校注》:「《玉海》、《汉书艺文志考证》六引并作『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按王氏所引,未必是《文心》之旧;然今本『自』字实误。」
      《汉书艺文志考证》卷六《道鬻子二十二篇》:「刘向《别录》云:『鬻子名熊,封于楚。』刘勰曰:『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谋,诸子肇始,莫先于斯。』」清周广业《意林注》卷一《鬻子》:「案《文心雕龙诸子》篇云:『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询。……子氏肇始,莫先于兹。』政言熊为诸子之权舆也。然曰录其遗文,则固非自熊手矣。」
      《注订》:「今传《鬻子》,据《四库提要》所云:『疑即小说家之《鬻子说》也。』然《汉志》所注,是为文王师,在子类其书最古,故彦和首举。故曰『子自肇始』也。『子自』二字不误,纪说及诸本皆以意为之改订;言自者,明其所从来也。其肇始之由,莫先于《鬻子》也。」
及伯阳识礼,而仲尼访问〔一〕,爰序《道德》,以冠百氏〔二〕。然则鬻惟文友,李实孔师〔三〕,圣贤并世,而经子异流矣〔四〕。
〔一〕 黄注:「《史记》: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谓弟子曰:『老子其犹龙耶?』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
      《注订》:「《礼记曾子问》,孔子凡三称『吾闻诸老聃曰』,是老子识礼也。」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老子者,……姓李氏,名耳,字伯阳,谥曰聃。……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二〕 范注:「孔子问礼于老聃,见《礼记曾子问》篇,当可信。惟着《道德经》之老子,当即其子为魏将者,时代远在孔子后,不得为孔子师。」
      《校注》:「按《吕氏春秋当染》篇:『孔子学于老聃。』《韩诗外传》五:『仲尼学乎老聃。』《白虎通辟雍》篇:『孔子师老聃。』《潜夫论赞学》篇:『孔子师老聃。』《后汉书孔融传》:『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李注:『《家语》(按见《观周》篇)曰:「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而达今,通礼乐之源,明道德之归,即吾之师也,今将往矣。』遂至周,问礼于老聃焉。」』据此,舍人之说,实有所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