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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_1

  作者:宋  褚伯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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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經名: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南宋褚伯秀纂集,約成書於咸淳庚午年。郭象、呂恵卿、林疑獨、陳祥道、陳碧虚(景元)、王雱、劉概、吴傳、趙以夫、林希逸、李士表、王旦、范應元等十三家注,又加以自己裁斷或統論。十三家注之外的音讀或義釋亦間有雜引。一百零六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逍遙遊第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餛。餛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烏,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烏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1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而#2已矣。
  郭象註:餛鵬之實,吾所未詳。莊子大意,在乎逍遙遊放,無為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達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餛之化鵬,非冥海不足以運其身;非九萬里風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奇哉?直以大物鈴生於大處,大處必生此大物,理固然也。夫鵬翼大難舉,故搏扶搖而後能上九萬里,一去半年,至天池而息也。野馬,遊氣,鵬憑以飛。鵬之自上以視地,亦猶人之自地觀天也。
  呂惠卿註:通天下一氣也。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如環之無端,萬物隨之以消息盈虛者,莫非是也。北冥之餛,化為南冥之鵬,由陰而入陽也。陰陽之極,皆冥於天而已。三千九萬,皆數之奇。六月,則子與巳、午與亥之相距也。言鵬之數奇而去以六月息,則餛之數耦而去以六月消,可知也。野馬、塵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息者,氣之所為,充塞天地而無間。人於其間,自下視天,見其蒼蒼,果正色邪?遠而無所至極,不可知也。唯不可知,故未嘗以所居為下,則鵬之自上視下,亦豈知所以為高哉?
  林疑獨註:北者,水之方。冥者,明之藏。北冥,則陰陽之所出入也。莊子以鵾鵬明陰陽變化,故以北冥為始。鯤,陰物也。鵬,陽物也。太玄云:幽無形,深不測,靜曰復命者,其象在鯤。夫物芸芸,瑩天功,明萬物者,其象在鵬也。餛之初化為鵬,雖日陽類而未離幽眇,故不知幾千里。次言三千里,數之未遂也。終言九萬里,動必有極也。益有體之物,雖至遠至大,亦不逃乎陰陽之數,故動則九,止則六也。去以六月息,乃反歸於陰,陰陽迭運,相為無窮而不可致詰者也。野馬、塵埃,生物之息,以明風起於微而積之至於厚,然後鵬待之以圖南也。
  陳詳道註:道散而為陰陽,陰陽散而為萬物。出陰陽而復於道,則無適而不逍遙;入陰陽而麗於物,則無適而不係累。冥者,明之藏。明者,冥之發。北冥則入而為道;南冥則出而為事。莊子所以於北則寓淵潛之魚,於南則寓搏飛之烏,水於方為北,於氣為精,於時為冬,於數為一。物之化也,常始於此。夫鲲之為物,陰中陽也;鵬之為物,陽中陰也。潜北、徙南,不離陰陽之方。九萬、六月,不離陰陽之數。背若太山,翼若垂雲,不免乎有體。化則資水,搏則資風,不免乎有待。怒而飛,不能無情。飛而息,不能無窮。以鲲鵬之大,其囿於陰陽也如此。況蜩鳩斥鸚乎?
  碧虛子陳景元註:夫道,以生化為先,以陰陽為原。北冥生鵾,化而為鵬,氣形已具,皆不知所以然而然。盖陰陽生化,神變莫測者也。物之初變,量未可窮,故云:不知其幾千里。有生叉有所詣,故怒飛而徙於南冥。有生有詣,材力不能無限,故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而去以六月息。六,陰數,故云息也。天地之問,元氣氤氳,昇降往復,故有野馬、塵埃之喻。有生之物,莫不互以息氣鼓吹而交相乘御,故彷徨束西,莫之夭闆也。若以形之小大而有所域,則陰陽隔絕、上下異見,莫之能適矣。
  王雩註:鯤,潛則處於北。鵬,飛則徙於南冥。有體之物,雖至大而能 變亦不免乎陰陽之類,是以攝制於造化而不能逍遙。易日:方以類聚,物以羣分。所謂逍遙遊者,其唯無方無體者乎?水擊三千里,陽數始暢也。動鈴有極,故搏扶九萬里,去以六月息也。野馬、塵埃,則鵬之所待以飛者,其在上而視下,亦猶人之在地觀天。自大視小者不明,則鵬亦以大為累也。
  虛齋趙以夫註:莊子鲲鵬,以明天地陰陽之氣。魚化而烏,北徙而南,由陰而陽,由靜而動也。經以南冥為天池,天包地外,則北冥亦天池也。三為陽之始,一函三也。九為陽之極,三三九也。一陽生於子,六陽極於巳,故以六月息。野馬、塵埃,生息相吹,細大雖殊,其氣則一。人之視天,亦猶鵬之視下,高卑雖殊,其理一也。
  林希逸鬳齋口義云:餛鵬變化之論,只是形容胸中廣大之樂。益謂世人見小故有紛紛之爭,若知天地外有如許世界,則自視其身不啻太倉粒粟也!鲲鵬亦寓言,不必拘陰陽之說。烏之飛也,必以氣。下一恕#3字,便自奇特。三千九萬,只形容其高遠。去以六月息者,一舉必歇半年也。野馬、塵埃,生息相吹,三句正發明下文。視天無極,以形容鵬飛之高卻如此。下語可見筆力。
  褚氏管見云:冥者,一氣之混同而無問者也。北主潤氣,所以滋孕萬物。南主烜氣,所以長養萬物。先北而後南,陽由陰生也。位雖有殊而氣本無間。特以相去遼遠,漸化不覺,猶四時之運,祁寒隆暑非一朝成,故餛港、鵬化,靜極而動,搏風九萬,六月而息,不出乎陰陽之互變,亦在乎一氣混冥中耳。是以南北皆謂之冥焉。南華老仙益病列國戰爭,習趨隘陋,一時學者局於見聞,以縱橫捭闔為能,掠取聲利為急,而昧夫自己之天。遂慷慨著書,設為遠大之論,以發明至理,開豁人心。言得此道者,與天地合德,陰陽同運,隨時隱顯,無往而不逍遙。天地之陰陽,即人身之陰陽,水火因之以發源,性情資之以通化。上際下蟠,無所不極。然非視聽所可及,故立鲲鵬以強名,使學者始因物而明心,終忘形以契道,深根寧極,妙合化機。吾身之陰陽,無時不運;吾身之天地,未嘗或息也。”由是知人之本性具足逍遙,而世俗真迷,忘真逐偽,當生憂死,慮得患失,罔知所謂逍遙。故申言以破其惑,謂人之生死如魚變鳥,失鱗甲而得羽翰,舍游泳而從飛舉,情隨形化,各全其天。造化無極,與之無極,何所容其愛惡哉?物之初化,其變未量,故不知幾千里。及乎鵬徙南冥之後,三千九萬之數形焉,去以六月息者,陰消陽長,造化不停之機。野馬、塵埃,即事物過前之譬。儻善操其本,而得鵬飛之要,則超逸絕塵,徜徉物表。六合之進氣港運,萬彙之生息交噓,適所以相吹,舉而莫足為之累。動容周旋,無入而不自得,所以為逍遙遊也。故以冠.一經之旨。其問怒而飛一句,諸解罕詳及。偶得言外意,附于條末云:天地,禀乎一氣者也;萬物,稟乎天地者也。自一氣分而為天地,天地交而生萬物。互離互合,生化無窮,小大短長,咸足其分。由受氣至於具形,數極至於變質。負陰抱陽,時各有待,當化者不得不化,當飛者不得不飛,皆天機所運,受化者不自知也。怒而飛者,不得已而後動之義。怒,猶勇也,為氣所使,勇動疾舉有若怒然,非憤激不平之謂也。凡物之港久者爻奮,屈久者鈴伸。豈厭常樂變而為此哉?益囿形大化中,則隨二氣而運,盈虛消長,理不可逃。《齊物論》:萬竅怒嘮。《外物篇》:草木怒生,亦此意。《道德經》所謂萬物並作是也。於此以觀其復,則六月息之義可知。世人見其怒而不見其息,知其作而不知其復,故背夫逍遙之鄉,日趨有為之域,以至事物膠葛,患累糾纏,薾然痕役,不知所歸,可不哀邪!關尹子云: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夫欲免為二氣所役者,請於冥魚未形已前求之。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備鳩笑之日: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春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樁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段起喻,以衍上文;次設蜩鳩對辮,以明小大之分,各足其足而無企羨之心。此所以為逍遙遊也;又論所適有遠近,則所資有少多。曾二蟲之何知,指蜩鳩無知而同於同也。小知、大知、小年、大年,重重起喻,不越此義。經文大意明白,不復集解。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餛。有烏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日: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4譽之而不加勸,舉世#5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夫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陸德明音義載:棘子,湯時賢人。
  崔氏云:亦齊諧之徒,能識冥靈、大樁之冬者也。郭象註: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呂惠卿云:此引湯之問棘者,以其言自古有之,所謂重言也。棘之言鲲鵬,即今所引者,見於列子,益其略也。林疑獨註載:殷湯夏革之事。始於古初有物。終於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之外,復無無極。正與上文相貫。故引以為證q 而郭氏乃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非莊子本意。觀者求正於《列子》可也。
  褚氏管見云:按《列子》 作殷湯問夏革,革、棘,聲相近而義亦通,皆訓急也。崔說以此句結承上文靈樁之論,呂註從此句起下文冥海之談,各據所見分章耳。大觀八註本,以此句獨立條似亦牽於上下文,未次所附故也。林氏註正與上文相貫,則同崔論。碧虛陳景元本,第二章從此句始,則同呂說。今詳考經意,益欲實鲲鵬之義,故一唱題而兩舉證,首引齊諧所志,次以湯之問棘,再參《列子□湯問篇》冥海天池之論,以印莊子之言,則此章自合始於湯之問棘句末,加是已者,證上文而生下語,觀者多不明辮,誤作前章結句。若以為結句,則意已盡矣,後章從窮髮之北重起論端,非立言之體也。故僭迷所以附于條末以釋其疑。竹溪林氏亦云:據此句合在下以結句為起句,是其作文鼓舞處。下文乃再舉鲲鵬之論,不在重釋知效官、行比鄉等語,言人知能小大各有所施,以得用為適耳。宋榮子猶然笑之,則不以榮利動其心,而全無用之用者也。超出知能一等矣。而真人猶以為未立,則所見超詣可知。如列子能御風而不能無待,叉至於御六氣以遊無窮,斯為至也。故斷之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此三者,人道之極,用以總結《逍遙遊》首章大意。益至道窮神妙,躋聖域,不越乎三無之論,入而言至,出而言聖,神運於其中,無方而不側,弘之在人,理亦寄耳。因言立教則不無序焉。凡厥有生私利,易植貴乎忘己。驕矜易萌,次當忘功。己功既忘,人譽鈴至。又須忘名,以遠世累,累遠身全,道純德粹,以之處人應物無不盡善,而三者之名亦混融俱化矣。竊觀古今才能英傑之士,建功立名不為不多,而明哲自全者無幾,豈其智弗及邪?道心未明,有以障之耳。夫幼學壯行,期於立功,功所以及物也,而功成又見忌,修身立業期於揚名,名所以礪俗也,而名下難久居,非功名之過,病在於有我。信能無己,則避功、逃名、隱迹、全道,若五湖之泛、赤松之遊、桐江之釣,四海一身將有餘樂,何危機之足慮哉?《太上》云:功成弗居,名遂身退,良有以也。儻致知、力行動與理合,則善窮善達、樂生樂死,無往而不逍遙。所謂至、神、聖者,物被其德而歸美之。稱何足以極天遊之妙?郭氏註:理至則逃滅,其說盡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日: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象註: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代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尋其所況。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得以治之者,許由也。失之遠矣。夫治由乎不治,為出於無為,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山林之中,然後稱無為者,此老莊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也。夫自任者對物,順物者與物無對。堯無對於天下,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之?與物冥者,羣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玄應,唯感之從,汎若不繫之舟,束西之非己,故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往而不為天下君矣。次舉庖人、尸祝各安所司,為獸、萬物各足所受,帝堯、許由各靜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故堯許之行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呂惠卿註:自堯言之,由雖無為而未嘗不可以有為,故請政天下而不疑。自由言之,堯雖有為而未嘗不出於無為,故以天下既治而不肯受。自言以其邊,言人以其心故也。夫以無事取天下而天下治,此無為之實也。天下既治,而吾猶代之,則是取天下而為之。將見其不得也,是取其無為之名而已,名者,實之賓,吾肯為之乎?是故方其有為也,四海九州樂推而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一枝滿腹歸休而不為不足。此所以無用天下為,而堯、許之所以逍遙也。林疑獨註:日、月、時、雨出於自然,故不見其有為而功大,爝火、浸灌出於人力,故見其有為而效淺。堯謂許由無為之道既行,則有為之道不能無愧,故請致天下。許由謂子治天下,天下既治則雖無為而無不為矣。《易》日: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者,神也。聖人之功,以神為體,神何嘗有功哉?唯堯也,吉凶與民同息,故不免於有為。有為之極,復歸無為。所以讓天下於由也,夫聖之在神,有為在無為,猶滴水之在冥海也。邊雖有為,但無累於心,亦天下之至妙。不叉羨乎無為也!.後舉庖人宰割以喻有為,尸祝接神以喻無為,神人不得不無為,聖人不得不有為也。
  陳詳道註:堯,治天下者也。由,忘天下者也。治天下則實喪而名立,忘天下則實聚而名泯。治天下而天下已治則不可致之於人,忘天下而天下兼忘則不可代之於彼,此堯之志所以不得行於由,而由之志所以不屈於堯也。日、月出矣,智周萬物之譬也。時雨降矣,道濟天下之譬也。鷦鷯一枝,足乎外也。偃鼠滿腹,足乎內也。庖人,有事於事者也。尸祝,無事於事者也。有事則多累,故無事者未嘗過而問焉,此由所以不越分而代堯也。
  陳碧虛註:名器,不可假人。大寶,惡敢輕受!許由貴身賤物,不以天下為利,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治矣!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志可則也。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知人則無以通利害而處人間,不自知則無以知天命而冥自然。此堯之所以知由,而由之所以自知也。
  王旦論云:天出於無為,人出於有為。無為者,以有為為累。有為者,以無為為宗。方其有為也,堯為天子,富有天下,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由為匹夫,隱於箕山,不為不足。以由喻天之所為,日、月、時雨是也。以堯喻人之所為,嬌火、浸灌是也。夫堯以由能治天下而不敢尸,由以堯能治天下而不肯代。然則天下將誰治之?曰:治於堯,則有為而無為者也。治於由,則無為而有為者也。益道之在聖人,出則堯也,隱則由也。庸何擇乎?
  虛齊趙以夫註:堯與許由非二人也,觀者當於言外求之。《天運篇》中堯舜問答即此意。
  褚氏管見云:伏讀堯讓章,淳古揖遜之風儼然在目,有以見聖人尊道貴德,後己先人,真以治身,土苴以治天下之意。彼戰爭攘奪於尺寸土地之間,何後世之濂薄耶!堯以嬌、灌比功,其謙虛至矣!豈以黃屋為心哉?由以鷦、鼠喻量,其素分足矣!豈僥倖富貴者哉!為有神堯在位,斯有許由在野,氣類感召,理有由然。堯之憂天下也深,謂四海雖已治,非由莫能繼。由之待天下以忘,謂四海既已治,吾將曷與哉!非大任而不疑,無以見堯之真知卓絕。非高視而不受,無以見由之抱道精純。益聖人不以出處分重輕,而以義理為去就。此有係乎道之卷舒、時之當否耳。夫堯之知由也審,故不俟歷試而舉以代己,使由幡然受禪不失乎端拱巖廊之尊,使堯翛然得謝則可以韜光。太古之上,聖人顯晦在道,若合符節,豈世俗得以窺其蘊哉!且由之於堯,以分則民,以道則師,其啟沃之微,心傳之妙,由之所以資堯者,至矣。雖受之天下亦未為過,而由也誠,何以天下為。至若名者實之賓一語,足為萬世法。即此語而推,非惟醒鄧鄴之夢,息觸蠻之爭,抑使後人想像箕山、穎水之趣而風樹,一瓢猶以為累也。終以尸祝不越俎而代庖言堯之至德明於知人,由之隱德明於處己,各安所安,各足其足,而天下無事矣。夫尸祝之於庖人,雖尊卑勞逸,勢若不伴,然均於以誠接神、臨事尚敬、有可代之理,古人猶不為之。季世薄俗,乃有叛倫背理而妄希代者。幸是經不泯,足以明進退之節,量授受之分,而絕天下姦倖之心吁。南華老仙亦聖矣,知世道交喪之後,有人與人相食者,故具迷先聖揖遜之迹覬由逃而求其心,是亦盧扁投藥於未病之義,誠有以密輔世教,而人罕知者,敬衍其所以言之意而表出之。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1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磚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寶然喪其天下焉。
  郭象註:神人,即所謂聖人也,雖處廊廟之上,無異山林之中,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無由識,故乃託之絕垠之外,推之視聽之表耳。
  呂惠卿註:藐姑射山,唯有道者能登之。神人,即人心之所同有。唯窮神者能見之。藐,猶眇視。姑,且也。射,厭也。言登此山者,視天下事舉無足為,故藐且射之,非神人孰能與於此。
  林疑獨註:此一節皆至理。聖人所秘而不言者,益道至於此不可以言言,故引接輿之言,以明神聖之道而寓意於姑射。藐,言其遠,非必有是山也。猶《列子》 云:五山之類。神人者,聖而不可知,又惡可以言盡哉。陳詳道註:藐姑射山,以喻道也。神人無體,即道為體;神人無用,即道為用。則神人之所居者,道而已矣。
  陳碧虛註:神人者,寓言體道聖君,淡泊無為,與化升降。言無治跡,故有為者笑之,以為狂而不信也。
  呂儔註:藐姑射山,在託辭於寰海之外,以妙神人之妙處而非世俗所知也。
  王雱註:藐姑射山,在北海中,以喻歸根復命之意。
  西蜀無隱范講師云:山以喻身。藐射言其幽眇。神人即身中至靈者。人能求諸幽眇之中而得吾身之至靈,則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御龍,遊於四海非過論也。或者求之於外,不亦遠乎?
  褚氏管見云:姑射神人章,非食煙火,語不因親接聖訓,何由下教人間。寓道真切,莫要乎此。而言微旨奧,初學難窺,詳前諸解,呂林二公得其端緒,後有無隱講師盡略衍義,直指玄微,發先聖不言之秘,開學人固有之天,恨不手挈群生俱登姑射,同為逍遙之遊。其用心可謂普矣!伯秀幸聆慈誨,不敢己私,敬附諸解之末,以弘法施併推廣餘意,詳釋下文云:肌膚若冰雪,體抱純素,塵莫能汙也。綽約若處子,守柔自全,害莫能及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則絕除世味,納天地之清冷,乘雲御龍,遊乎四海,則淡厲太空,同元氣之冥漠。所謂不行而至,與造物遊者也。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則養神之極者,非唯自全而已,又足以贊天地之化育,輔萬物之自然。此言推己以及物之效,所以合神不測,契道無方也歟!或者為名相所移,求是山於絕垠之外,則所謂神人者益遠矣!竊謂經中窮神極化之妙,備見此章。而聞者以為狂而不信,豈止一肩吾而已哉?按此與《列子.黃帝篇》 第二章文小異而義實同。南華託之於接輿二又所以神其迹也。餘文平易可通,不復贅釋。獨猶時女也一句有二說,郭、成諸解並云:猶及時之女,自然為物所求。但智之聾瞽者,謂無此理,虛齋趙氏以時訓是,女音汝,《尚書》時女功義同。連叔謂肩吾神人似是汝也。列子所謂生生形形者,庸齋口義同趙音訓。又塵垢粃糠陶鑄堯舜之語,若輕堯舜然,及考經旨所歸,實尊之至也。謂世人所稱堯舜推尊之為聖人者,徒名其塵垢粃糠耳。堯舜之實惡可得而名言耶。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四子說亦不同,按陸德明音義載:司馬舊註謂王倪、齧缺、被衣、許由也。郭象註四子者,寄言以明堯之不一於堯耳。夫堯實冥矣,其進則堯也。自進觀冥,內外異域。世徒見堯之為堯,豈識其冥哉?故將求四子於海外而據堯之所見,因謂與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遙也。
  成法師疏:四子,四德也: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也。言堯反照心源,洞見道境,超玆四句,故云往見四子。
  呂惠卿註: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是見神人也。神人,即吾心見吾心,則無我。無我,則雖有天下,亦何以天下為哉?又解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日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四子皆能窮神,而堯因之以入,是往見之也。林疑獨註:堯資治天下之功業,往見許由、齧缺、王倪、被衣,而不為四子所售,猶宋人資章甫而適越也。
  陳詳道註:四子者,不以天下與物為事者也。連叔以大浸不溺、大旱不焦歸之神人;王倪以澤焚不熱、河沍不寒歸之至人;河伯以寒暑不害、禽獸不賊歸之德人;仲尼以經太山而不介、入淵泉而不濡歸之真人。此四人者皆心與元氣合,體與陰陽冥。堯得四子之道,故云往見之也。
  陳碧虛註:夫忘天下者,無寄託之近名,然歸之愈衆而忘之愈冥。故外其身而身存,後其身而身先。此天下樂推而不厭者也。吳儔註:自述觀堯,則內外異境,治天下、平海內者,見其邊而已。若乃堯之為心,豁然四達,遠在遼絕,一方不足以係之也。
  虛齋趙以夫註堯往見四子:豈真有人之可見哉?亦反而求之耳。能知許由即堯者可以語此,本篇主意,在肩吾連叔問答。能通此,則首尾之意皆貫矣。林氏庸齊。
  義云:四子既無名,或以為許由、齧缺、王倪、被衣;或云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如此推尋,轉見迂誕,不知此正莊子滑稽處!如今人所謂斷頭話,正要學者於此揣摸,盖謂世人局於所見,不自知其迷,必有大見識方能照破也。西蜀無隱范講師云:四子喻四大,藐射言其幽眇,謂堯雖治天下、平海內,迹若有為而心不離道,能反觀四大於幽眇之中。故累盡而逍遙也。
  褚氏管見云:已上諸解四子之論不齊,或大意混成而於數不合;或稽數合符而考義差遠求之近解中。虛齊實為理勝。范講義數兼該。皆可服膺者也。按:此所謂四子,乃寓言以明道,而道之為物恍惚,窅冥難以形數定,在學者用志不分,親有所見,始究端的,非語言能盡。今據經意,擬為之說。堯之師日許由,由之道盖出於齧缺、王倪、被衣,則四子之道一而已矣。堯能忘形以求道,是為往見之藐姑射山,即前反觀身中幽眇之喻,此道古今無殊,君民罔問#7。君得此道,即今之帝堯;民得此道,即今之許由也。汾水,堯所都,不離當處而得見四子,言道不在乎遠求。窅然喪其天下,棄如弊展之謂也。又固研味祖經,密有所契,敬以有象、有物、有精、有信,參解四子,義若脗合。既見四子,則至貴在我。萬乘之尊、四海之富,有不足顧者矣。
  惠子謂莊子日: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槳,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日: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拼澼絖為事。客開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拼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齋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昊王。越有難,吴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篷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日: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郭象註:其藥能令手不拘拆,故常漂絮於水中。蓬,非直達者也。盖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適夫?小大之物,若失其極,則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則物皆逍遙也。
  呂惠卿註:惠子拘於形器,謂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故以大瓠況之。自其種而樹之成,明我於其言始終察之也,而實五石至不能自舉,則求之於形器而累於有身者也。剖之以為瓢,瓠落無所容,則用之而域於宇宙,不能出者也。夫用大物叉於大處,今惠子累於有身,是以疑而有問,故莊子答以拙於用大。遂引不龜手之藥為喻,道之為言一也,不善用之,不足以周四體,則世世洴澼絖不過數金之謂也。善用之,非特周吾身而已,雖天下淪溺,猶將拯之,則用之水戰裂地而對之謂也。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此亦人之江湖也。今子有大器不能浮之於大處,而患其無所容,則謂之有蓬之心也宜矣?惠子未悟,又以大樗為問。夫物以有用為用,用之小;以無用為用,用之大。狸狌跳梁,死於網罟,不能無為而以知巧殺身之譬也。斄牛至大,不能執鼠。逍遙、無為全其形生之譬也。聖人之於道,體之以深根固蒂,則其為樹也大矣。欲樹之者,莫若反求吾心,心之為物,莫知其鄉,得其莫知之處而安之,是樹之於無何有之鄉也。充之而彌廣六虛,靜之而萬物莫撓,逍遙其側,寢外其下,未始須臾離也,則所謂大而無用者,安所困苦而子息之乎?盖惠子雖至聰明,未能劇心去知,以至於未始有物,則於道不能無疑,故莊子於無用無情之說而致其辭焉。後之疑者可思而得之矣。
  林疑獨註:魏王貽我大瓠之種,喻天遺我虛中之性。樹之成,喻受而全之。實五石,喻充以五常。以盛水漿,清冷可為萬物鑑也。其堅不能自舉,五常在身,不亦重乎?剖以為瓢,則分而為二。瓠落無所容,以為無用而掊棄之,喻性散而不能全,亦莫不瑩然在耳。遂自以為不可復而弗悟其為情所奪也。今子不能全大瓠之用,猶人不能盡其性也。故引宋人不龜手之藥以明所用之異,人有虛中之性,當充以逍遙,任其無為,猶因大瓠之形慮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反憂其無所容邪!未盡性則不真達,故云有蓬之心。惠子復以大檸為問擁腫卷曲,衆所伺去,以譏莊子之言大而無用,遂引狸狌、斄牛以答之。雖小大有異,敏鈍亦殊而長於用者,不免有所困苦。是以聖人全其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樗者深其根而枝葉榮,命者固其本而萬事理。《易》日:貞者事之幹。此又幹之所以為本也。何有,言其虛無。廣莫言其寬大。今子有大樹,亦猶人之有正命也,何不真之於虛無廣莫之地,任其逍遙無為、不夭不害?此神人所以為大祥也。
  陳詳道註:物有所宜,事有所適,患不善用之而已。不龜手之藥一也,宋人用之其利小,吴人用之其利大。弱七國之衍一也,晁錯用之則禍興,主父偃用之則亂息。大瓠之用,豈異是哉?瓠之為物,中虛而善容,外圓而善浮,寘之於地,則失浮之性。圓而其堅不能舉,剖以為瓢,則毀圓之體而瓠落無所容。若夫慮以為樽,浮於江湖,則不勞而自舉,無適而不宜矣。几天下之物,小者為用易,大者為用難,而人之情用小者常工,用大者或拙於其難,而處之以工非因性任理,去蓬心之累者,孰與於此。惠子又以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況之大樗,是知有用之甩而不知無用之用也。莊子答以狸狌小而有用,不免於禍;斄牛大而無用,物莫之害。是有用之用,不若無用之用也。大樗無用矣,又樹之無用之地,則樹之者得以彷徨逍遙,而為樹者得免斧斤之息與轉徙於利害之塗而拾擊於世俗者,豈可同日而語哉!
  陳碧虛註:物有不適世用者,或便拾棄之,是未明無用之用也。故物無小大精粗,在人善用。繼又寓言大樗,再釋無用,狸牲以輕脫中機,斄牛以無技全質。才能之速禍,愚鈍之全身,久矣!夫前論鵬、鸚以有情逍遙,貴其飛翔自適。結以瓠、樗以無情逍遙,要在不夭、不拾。達玆趣者,何往而非善進哉!王秀註:大同疑獨而節其文。
  趙虛齊註:惠子以大瓠、大木為無用而發問莊子,以不龜手與犛牛答之,以明無用之用也。
  林氏膚齋口義云:樽,浮水壺,繫腰可渡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謂此。莊子既以不龜手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日有此大瓠,何不思為浮江之湖?蓬心茅塞其心也。惠子又以大樗擁腫譏莊子之言,答以狸狌小而桀頜卒中機網,斄牛大而無技亦可全生。謂物有大小,所適不同,不可以大者皆為無用也。無何、廣莫,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樂之地。雖無用於世而禍害亦可幸免矣。
  褚氏管見云:造化生物,盈天地間有用無用係一時之逢,林不林又其次焉。故或用於昔而棄於今,或棄於今而用於後,此出於人為,非物所能必也。觀夫芻狗之陳,朱陳媲胲之散未散可見矣。況魏王之瓠異於凡種,見者張皇驚賅之不暇,又惡知所以為用哉?宜惠子怪而有問也。莊子知其拙於用大,遂以不龜手之事喻之。物本一也,而其貴賤或相什伯、或相千萬者,在人善用不善用之間耳。人多工於用小,世亦甘於就小,則所成可知矣。世多拙於用大,人或安於守大,則所蘊可知矣。夫五石之瓠,樹之成也,豈一朝之功?今則非唯不能成其大用,而又拾擊暴珍之,何斯瓠之不幸邪!凡出類之物亦造化間氣所鍾,其無用也,意或有待,既大而不可剖為室家之用,當思全而為江湖之用,濟深利涉與舟楫同功,則大瓠之無用適為妙用矣。以惠子之多方,而不知出此蓬塞其心也,夫惠子又以大樗擁腫、不中規矩譏莊子之大言無用,對以狸牲點慧死於機辟,犛牛無技幸全其生,得失果何如哉!今子有大樹,不能樹之於無用之地以全逍遙之樂,而乃反憂匠者之不顧,此南華所深惜。故因其問而救正之,使脫形器之桂桔,保性命於虛玄,超有為而入無為,以不用而成大用。庶乎《逍遙遊》之本旨也。
  《逍遙遊》篇敷叔宏博,引喻高遠,辭源浩渺,意趣卓絕,使讀之者若御泠風而登汗漫,忘世累而極天遊。真所謂超衆義、徹重關、解牯釋縛之洪規,通玄、究微之捷逕也。伯秀不揆荒蕪,楘陳管見,復於篇末為之統論云:循至理者,以道通乎萬事;全正性者,與物同乎一。天理性得而不逍遙者,未之有也。夫赤子之心本無知識,識隨形長,物接乎前,得失存懷,冰炭交作,舍彼役此,無休歇期。儻非燭理洞明,道義戰勝,雖居至貴、至富,亦有所不免焉。故學道之要,先須求聖賢樂處,切身體究,方為得力。《易》云:樂天知命。顏氏草瓢自樂,孟子養浩而充塞天地,原憲行歌而聲出金石,此皆超外物之累,全官己之天,出處動靜,無適非樂,斯可以論逍遙遊矣。北冥之餛,化而為鵬,搏風擊水,徙於南冥,益謂學者見聞狹陋,趨向細微,罔知性海之淵澄,併與命珠而淪失。遂舉此大物,生於大處,以明已之所自來,涵養既久,體神合變,出陰入陽,其用莫測。俾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悟外物之可輕,己天之當重,將見培風、絕雲,與化無極。何世累之能及哉!故爻至於乘天地、御六氣以遊無窮,然後為逍遙極致,所謂至神聖者,亦混融俱化而已,功名皆外物矣。堯讓許由章,所以證成前義,啟廉遜之風,警省後人,絕券外之慕,裨益治道為多。及肩吾聞言於接輿,發揮神人之祕以喻身中至靈,務操存涵養以致之,初不在乎遠求也。塵垢、枇糠陶鑄堯舜,言神人之德與天同運,推其緒餘,猶足以成唐虞之治,而其真則非世人所知也。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中,存妙理,難以臆度,鈴須親造姑射四子當不言而喻,學者勉之。是篇首論餛、鵬、蜩、鳩、靈樁、朝菌,知年小大皆窮理之談。末舉大瓠以虛中自全,大檸以深根自固,喻盡性以至於命。學道之大成而入乎神者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何往而非逍遙遊哉。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一竟
  #1世德堂本有『者』 字。
  #2郭家注本『而』作『則』。
  #3據經文『恕』 作『怒』。
  #4郭象本有『而』字。
  #5郭象本有『而』字。
  #6釋文為『掉』。
  #7『問』 應作『聞』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一
  南郭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塔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日:何居乎?形固r 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日: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遊曰:敢問其方。子驀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參參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汙者;激者、嘀者、叱者、吸者、叫者、讓者、突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嗎。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1乎?子遊日: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郭象註:同天人,忘彼我,故嗒然解體,若失其配。槁木、死灰,言其寂寞無情,止若枯木,行若遊塵,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無心自爾,吾所不能二也。夫我既喪矣,何物足識哉!簫、籟參差,官、商異律,故有短長、高下,萬殊之聲而所禀之度一也,咸其自取,天地之籟見矣。大塊噫氣,豈有物哉!天地塊然而自噫耳。萬竅之怒號,衆木之異竅,衆竅之殊聲,莫不稱其所受,調調、刁刁,風欲止而微動貌已。上既明人籟、地籟,子游遂問天籟,子綦曰: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籟也。天籟者,豈復別有物哉!即人籟、地籟,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夫生者塊然而自生,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自己而然謂之天然。豈蒼蒼之謂哉?
  呂惠卿註:人之所以有其形心者,以其有我而已。苟為無我,則如死灰、槁木,不足異也。子游不知我之所自起,為形心所役而不得息,不知何居而可使至此也,然於嗒然之間知今昔隱几之不同,則其觀之亦察矣。益昔之隱几應物時也,今之隱几遺物時也,苟知我之所自起,則存與喪未始不在我也。比竹之為物,人皆聞之,知其空虛無有也。我之所以為我者,亦然。萬竅怒號,何異有我而役其心形之時邪?衆竅為虛,何異喪我而若槁木、死灰之時邪?曰:而獨不聞、獨不見者,言地籟之作,止汝之所嘗聞見;而心之起滅,汝之所未嘗聞見也。以其所嘗聞見而究其所未嘗聞見則天籟可知矣。
  林疑獨註:風出空虛,尋求無迹,起於靜而復於靜,生於無而歸於無,惟竅之所受不同。在人之所聞亦異,比於萬物稟受亦然,衆竅為風所嗚,萬形為化所役。風不能嗚,則萬竅虛;化不能役,則萬物息。若夫無聲無竅者,非風所能入。列子所謂疑獨是也。
  王雱註大同林說。
  陳詳道註:人籟出於使然,天籟則有自然者,存而尸之者誰邪?咸其自取怒而已。夫日晷有常度,憂喜者視之有長短之異。月行有常遡往來者視之則束西俱馳。風之吹萬不同,而咸其自取,豈異是哉?此所以為天籟也。風以虛而善入,竅以虛而善容,籟者出於虛而已。即虛以觀物,物無不齊。即實以觀物,物無不異也。
  陳碧虛註:天地之有風,猶人身之有元氣,是為無作,猶人坐忘時也。萬竅怒號,猶人應用時也,惟其竅穴有異,所以聲籟萬殊,益亦出於自然耳。詳夫三籟之自然,理歸坐忘之冥極者也。
  趙虛齋註:聲出眾竅,誰實怒之?盖有聲聲者存乎其中,不可得而聞見。此地籟中之天籟也。人籟亦猶是,而非比竹所能盡,故後章喻以知、言、夢、覺、喜、怒、哀、樂,日夜相代不知所萌。萌者,生之始。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所謂真宰、真君亦此意。
  林氏庸齋口義云:莊子之文,如此一段妙中之妙者。古言詩為有聲畫,謂其能寫難狀之景也。未嘗見畫得聲出來。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聲。于、喁,又是其相和之聲也。天地間無形無影之風,可聞不可見之聲,卻就筆端寫出,此所以為妙。褚氏管見云:竊考上文:形固可使如槁木,正言之也。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反問之也。子綦曰:今者吾喪我,知其為吾,則心不應如死灰,是有真我存。滅動不滅照之義。子游請問其方,答以大塊噫氣,特證以地籟而已。洎再請,子綦乃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至此始泄天籟真機,惜乎子游知形可槁,心不可灰之為真我,而弗悟此即籟之天也。心為天君,籟即吾心之用,凡所以致知格物、酬機應變、形諸言動者,皆是。不必見於聲而後為籟也。君可端拱無為,不可一日失位。心可寂靜無思,不可一時泯滅。心雖無聲,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如鍾鼓在懸,不待扣而後知。昧者泥夫形相之起滅,是以聲聞有間斷耳。人籟、地籟,有動有寂;天籟自然,超乎動寂,而有真宰、真君,實聲聲聞聞之主。後文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矣。百姓日用不知,與接為構,滑神勞精,而病物之不齊,是猶抱薪而止火也。學者儻能反而求之,得其歸趣,則內揆諸身,外觀諸物,始終各契於本源,小大皆均於一致。安有不齊者哉?績考大塊之義,郭氏謂無物。成法師云:造物是也。亦自然之稱。又云:天也。按:本經大塊載我以形,《列子》云:地,積塊耳。釋之以地,義或近之。詳此所謂大塊,似指天地之閒噫氣,即《道德經》所謂其猶橐籥乎是也。闢闔之機,陰陽之本,一元之氣運化於斯,所以鼓舞萬物,動、蕩、振、發而使之敷舒長茂焉。大而飛屋、拔木、摧山、立海,此奮發之暴戾者。及其機停、籟息,寂然歸無,則向之鼓舞者安在。真人以此喻心之起滅,實為至論。而所以起滅者,在人精思而善求之。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2之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勝#3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一及、樂、慮、嘆、變、恕、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妄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郭象註:夫知言,寐覺之不同,交接恐怖之異態,以至衰殺日消,溺而遂往,性情事變,日夜相代,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迹。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今夫行者,信己可行,情當其物,形不別見,則百骸、九竅,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悅之,則有所私,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於自當。真君則任其自爾,而非偽也。几得真性,用其自為者,知與不知,皆自若。然知者守知以待終,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順相交,各信偏見,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衆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人未嘗以此為悲,性故然也。物各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則終身役役,薾然痕困,雖生而實與死同比。又哀之大而人未嘗以為哀,則几所哀者不足哀也。
  呂惠卿註:閑閑、間間,明量小大之不同也。寐、覺、接、構,有縵、窖、密之不同也。好惡藏於中而物觸之,則其發若機括。名節臨於外而物引之,則其留如詛盟。是其趣之向背不同也。殺如秋冬至莫使復陽,則欲之淺深不同也。喜、怒、哀、樂至姚、佚、啟、態,則其情狀發見之不同。凡此皆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如樂之出盧,蒸之成菌,日夜相代,莫知所萌,乃天籟無為之為也。夫器之小大、趣欲、向背、淺深之不同,不乃似畏佳、竅穴之異形乎?閑、間、縵、惴、喜、怒、哀、樂,情狀之不同,不乃似怒號于喁之異聲乎?樂之出虛,蒸之成菌,求其所萌而不可得,不乃似風濟、竅虛、調調、刁刁而不知所歸乎?由此觀之,則我之為我者,安在?形安有不如槁木?心安有不如死灰者乎?夫天籟之難知,真君之難見,唯咯然喪我以心契之,斯可得。旦暮得此、所由以生,是知其莫知所萌而以心契之者也。不得其眹、不見其形,則不得其所為使而遍索於形骸之內,知其未嘗有在也。人之一身無不愛,則百骸、九竅,吾誰與親?無所獨親,則皆為臣妾,莫有君之者。臣妾不足以相治,則遞相為君臣,非真君也。於形骸之內求其所為使者不可得,則有真君存焉可知矣。人莫不有真君,不為求得其情而加益,不得其情而加損。何則?彼非無心之所得近,非有心之所得遠故也。
  林疑獨註:以至約之心,鬥至多之物,終亦疲漬而後已。縵者蔽之淺,窖者蔽之深,密則尤深者也。機栝言其發不可追。詛盟,言其守不可奪。逐於是非,係於守勝,其精氣之殺,如秋冬搖落;其沈溺利欲,不能使復之於善也。自上文炎炎、閑閑至姚、佚、啟、態,皆論不能見獨者,為陰陽所役,有此情態萬殊。樂出虛,則聲出於無聲。蒸成菌,則形生於無形。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所生之始,旦暮得此以生而不知所以然也。非真宰,則我不生;非我,則真宰之名無所取。真君出命而無為,宰則承君之命而有所宰制。其為物也,不屬陰陽、內外,可以神會,不可象求。性命之至,情待真宰而後行,而真宰之形不可見也。夫人之百骸、九竅,宜任其自然,苟不能忘而愛之則有私親於其間,所悅者為君,不悅者為臣妾。臣妾不足以相治,叉有真君以治之。真君者,無為而居中虛之地,百體、九竅,皆為役用而不自知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老子云:絕學無憂,言求無益於得也。夫物在造化中,其變無極而真君固不亡。世人偶得為人,遂至於有我,而不知有不亡者。與物相刃相靡,薾然痕役,形與心化則亦已矣。可不大哀乎?
  陳詳道註:夫以知、言應於外,鬥、恐攻於內,則其發有是非之累;其留有守勝之蔽。消殺其德而至於不可復,厭塞其心而至於不復陽,則喜、怒、哀、樂唯物之感而已,豈知所謂逍遙哉?樂出於虛,蒸而成菌,陰陽之變,日夜相代乎無窮之中,即形聲而觀所以形聲者,遠矣!而莫知其所萌。即彼我而觀,則亦近矣!而莫知所為使,故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真宰,道之用也。夫目視、耳聽、手執、足行,吾皆存之而已,又孰親私之哉?臣妾者,事人而不足以相使。遞相為君臣,則不能無為。有真君存焉,則未嘗有為。當視之時,目為君,而使然者有尊目存焉。當行之時,足為君,而使然者有尊足存焉。几此皆人之固有,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夫操有時之具,託無窮之間,則形奚足有。彼生生之厚者,有之而不亡,與物轉徙於是非之塗,至於形化而心與之然,此哀之大者!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是也。趙虛齊註:知、言、寐、覺、接、鬥、窖、密,酬酢萬變,猶風作籟嗚,吹萬不同也。發者,方動之初有機焉。留者,既動之後有守焉。豐者殺,長者消,已之漸也。入而不出,閉而不開,至於涸竭歸盡,已之終也。厲風濟,則衆竅為虛,此所謂使其自己也。喜、怒至啟、態,十二者發乎情,見乎聲、音、顏色,是孰使之然邪?樂由虛出,菌由蒸成,所以明十二者之咸其自取也。情與物接,起伏相因,不知其所生之始,凡有生於無,無之中有主宰存焉。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非彼,無我,《中庸》謂:不誠無物,然非物無以見誠,故日:非我無所取。此言幾於道矣。不知誰實使之,若有真宰存於中,而無端之可尋。信者,率性而行。情者,性之已發。性則無形之可見也。人之一身,百骸、九竅不能相純,吾誰與親?其有私焉?言其中必有真君,然後能統之。仁者見之謂之仁,求得其情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不得其情也。得與不得,其真無所加損。一受此以成形,形有盡而性不亡,世之人顛冥於是非、利害,而不知止,甘與草木俱腐,是可哀已!鬳齋口義云:大知之人,從容自得;小知之人,計星筭兩。大言炎炎,有光輝也。莊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內。小言詹詹,瞻前顧後,百家之說、市井之談皆在此一句內。魂交則神集於心,形開則四體皆動,此兩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內。言人夜則安寢,平旦遇合之間便有應接,役心如戰鬥然,即孟子所謂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者是也。縵者,緩縵不切。窖者,語存機穽。密者深思,一線不露。此言世之應物用心者,皆憂苦畏懼,不得自在。所謂小人長戚戚是也。孔子謂小人戚戚。莊子之意,則謂堯、舜、周、孔,皆為戚戚矣。議論主於是非,如射之謀中的。好勝之心自守不化,若與人有詛盟。然用心憂勞,日消月鑠,意有所溺,一往無回,此等人,身雖暫生而心已不可復活也。已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等十二字。又形容其狀貌變態,如樂之出虛、氣之蒸菌,皆造物使之。是為吹萬不同也。日夜相代,言造物往來而莫見所起之處。旦暮之間,不過得此而生。此指造物非造物,則我不能生。造物所為,叉因人而見,如此論之若近而可睹,而所以見使於造物者,人實不知之。真宰,即造物。若有者,不敢以為實有也。不得其眹,即是莫知其所萌。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但不見其形。故莫知所為使。有情,言有實,即已信也。自日夜相代以下,言造物之所為,雖在面前而人不可見。欲人於此著意點檢也。百骸、九竅、六藏,人皆備,此吾何所獨親而私喜乎?如頭疼手搔,則手為頭之役。目望足行,則足為目之役。役者,臣妾也,不足以相治。手、足、耳、目、鼻、口互相為用,以受役者,為臣。役之者,為君。百體之君臣,既不可定名,則心者一身之主,宜以為君。心又不能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則造物為真君矣。如此尋求欲見到實處。然見得與見不得,所謂真君者,初何加損乎?人受形造物,相守不亡,待此形歸盡而後已。而不能委順,乃為外物所汨。盡其一生,如駒過隙,薾然痕役,可不哀邪?其形化者,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形衰而心亦疲,是其心與之然也,可不謂大哀乎?重歎其不可復救也。
  已上集解詳明,玆不復贅。其間慮、歎、變、慹、姚、佚、啟、態八字,真人矢口成文,他書無。所見諸論,多不及。獨成法師疏云:慮則預度未來,歎則咨嗟既往,變則改易舊事,慹則屈伏不伸。據慮歎,疏釋誠善。而變慧之義,尚欠發明。今擬解云:變則輕躁而務作為。熱則畏懼而不敢動。庶盡經意云。又疏:姚則輕浮,佚則奢縱,啟則開張情欲,態則嬌淫妖冶。似亦未稱上文。今擬解云:姚則悅美以自肥,佚則縱樂而忘反,啟則情開而受物,態則驕矜而長憶。言人之徇物忘已者,一體之中有此異狀,計得慮失,焦火凝冰,是以形化心俱,日消而近死也。然此豈性所有哉?由厭溺物欲、情識顛倒、忘其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譬夫樂之出虛,蒸而成菌,幻塵泡影,倏起倏滅,何足以介。浩然之懷,當知有湛然、寂然者,亘古常存。而此擾擾,特其變境塵綠偶遇識破即空,反究我之與物,原於本無,暫寄世間。姑酬宿業思,所以解胎根於厚地,襲氣母於先天,不將不迎,常清常靜,則雖身處囂塗,神超聖境。何世累之能及哉?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且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日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象註:今夫知者,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生者,不知所以生而自生。故日天下莫不芒也。人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自師其成心,則各自有師,付之自當,以成代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師其成心,未有用其所謂短,而舍其所謂長者。未成心而有是非,猶今日適越而云昔至,明夫是非者,韋品所不能無。故至人兩順之。理無是非,而惑者以為有。此以無有為有。惑心已成,雖聖人不能解也。言者各有所說,故異於吹。我是、彼非,以為有言邪,未足有所定;以為無言邪,據此以有言。言與轂音,有辮無辮,亦未可定。是天下之情不鈴同,而所言不能異也。夫道焉,不在言,何所隱蔽而有真偽、是非,不知此道之皆存、皆可也。小成、榮華自隱於道,而道不可隱,則真偽、是非者,行於榮華而止於實當,見於小成而滅於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見,今欲是儒、墨之所非,非儒、墨之所是,不若以儒、墨反覆相明,則知其所是者非是,所非者非非然。物皆自是,故無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無彼無是,所以玄同。物皆不知彼之所見,而自知其所知,自以為是,則彼以為非。譬之生者,方自以生為生,而死者方自謂生為死,可不可也亦然。故儒墨之辯,吾所不能同。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異。因天下之是非,而是非無不當也。是亦彼也,則我為彼所彼。彼亦是也,則彼自以為是。彼是、有無,未果定也。是非相尋,反覆無窮,謂之環。環,中空者也。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中空,則無是無非故能應乎是非,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也。
  呂惠卿註:我與物敵,形與心化而不自知,芒昧之甚者。至人之心,其靜如鑑,非有待而然,得其成心而已。我不得其成心,所以獨芒。彼至人者,固不芒也。人誠能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乎?奚必知代其故習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不芒而可師者,不知求之耳。成心,吾所受於天而無虧者。故足以明真是非。苟為物所虧,則所謂是非者未定也。是非本無而以為有,雖禹之神猶不能為之方。吾將奈何哉?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為物之所吹,非吹物而使之者。故所言未定,則有言之與未嘗有言,其異於鷇音,不可得而辯也。道無不在,則言莫非道。道惡乎隱而有真偽,物無非道,則言亦道也。言惡乎隱而有是非,知道無不在,則何往而不存?知言莫非道,則何存而不可?然有不存不可者,以道隱於小成而不知大全,言隱於榮華而不知本實。由是有儒、墨之是非,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明者,復命知常之驗也。今儒墨之是非,不離乎智識而未嘗以明,故不足為是非之正。若釋知回光,以明觀之,則物所謂彼是者果無定體。無定體則無非彼,無非是矣。自彼則不見,故以彼為彼。自知則知之,故以己為是。在彼之論亦然,則是本無定體也。而世以為有彼,是猶方生者以生為生,而方死者以死為生,是以無有為有也。自道觀之,物之方生也,求其所以生自何來;其方死也,求其所以死自何去。知死生之一體,則方生乃所以為方死,方死乃所以為方生。可不可也,亦然。此皆吾心之所造,盡心窮神,復乎無我,則其體未嘗有異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更相為用而已。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則以明之謂也。
  林疑獨註:人生芒昧之中,非無不芒之真性也,為物所蔽而不自知耳。聖人則不由是非之塗,忘懷息慮,照之于天,然吾之所照特因世有是非者耳。故日:亦因是也。以此為是,亦為彼所彼;以彼為非,彼亦自以為是。彼之與此,各有一是一非,莊子欲明其無彼是而不定其所以然。故託以果且有無之語。既忘彼是,又忘其所以彼是,彼是不得與我為偶,此謂道樞。樞者,運轉開闔之機。環者,虛而未離乎形。樞之體圓而動,妙有也。環之體圓而靜,真空也。妙有、真空相資為用,所以應無窮也。非天下之至明,孰能與於此?陳詳道註:人心固清明於水火,與物相馳,與形俱化,而至於芒乎無知者,無明覆之耳。益芒者,人也;不芒者,天也。善養心者,不以人滅天,存其不芒者而已。人之生也,天與之成形,道與之成心。隨其成心而師之,則冥與道契。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代者,陰陽之變;知代而心自取道,則知者也。人皆有成心可師,奚必知者為然?未成心而有是非,是以無為有。榮華其言,雖有神禹且不能知,況非神禹乎?夫人之心,以道尊之則君,以道求之則師。有是非之心而師之,則是是、非非而全於知。有是非之心而役之,則是非、非是而歸於愚。古之人始乎師心而卒乎忘心。師心,則是非所以彰。忘心,則是非所以泯也。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吹出於自然而無所停,言出於有辯而無瑕謫。鷇音不出於所倡而猶有辯。言始於有言,而卒於無言,故有異於吹。辯始於有辯,而卒於無辯,故異於鷇音。道惡乎往而不存,則道固無隱矣,而隱於小成。言惡乎存而不可,則言固無隱矣,而隱於榮華。小成則不冥於大道,而真偽所以生。榮華,則不要於實際,而是非所以著。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歸於真是;非儒墨之所是,而歸於真非。聖人不由彼是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樞,所以運轉開闔。環,則圓虛善應。樞得環中,以為運轉。萬物得樞,以為之應。所以付是非於兩行而無窮也。陳碧虛註:人之生也,皆以欲惡蕩真,是非滑性,芒昧而不明。至人超然生死,妙理昭明,豈有芒昧者乎?夫不師道法古,而自執己見,謂之成心。若隨成心師之,誰獨無師?人人自有師,則不須賢以代不肖也。若以成心自取,而為有所得者,則愚人黨與亦衆矣。故道者同於道,失者同於失也。心未成而有是非,越未適而云先至,理本無而強謂之有,因是有而有有莫窮,雖至德神人,亦不能知其所以。吹,猶嗚也。故與言異彼此持勝,故無定言。言者,所以宣意。吹則無義可取。若不以義取言,其與鷇音何異?大道未嘗隱而學者有真偽,至言未嘗晦而語者有是非。道人無間,何適不有,言化韋品何往不通。大道廢,有仁義,小成之謂也。知慧出,有大偽,榮華之謂也。儒學周孔,墨宗夏禹。儒之所是,墨之所非;墨之所是,儒又非之。今欲是儒者所非而非墨者所是,莫若反覆相明,而彼此是非兩行矣。物情本無非彼,因其對偶故也。本無非是,因其自勝故也。自彼則不見,如緩之成儒,不見彼翟之為墨。自知則知之,翟之守墨,出於自勝,緩以儒自是,亦因有翟而已。彼此、是非亦猶方生者貴生、方死者樂死,是以聖人照之於天,不由於人,亦不得謂無,因是也。彼是各一是非,而求其果且有無,歸於忘言之極,則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者,中空轉而不滯,戶樞之用要在環中,以應無窮。若乃道之樞,則以理轉物,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無有能對道樞之妙者矣。
  虛齋註:芒,即役役而不知所歸則不芒矣。成心,即子思所謂誠者自成也。此本然之性,能盡其性,則無所不通,人皆有是心,奚必他求師邪?代者,晝夜生死之理。人能師其成心,則此理自明,奚必求知如子路之問鬼神與死?是鈴欲知代也。故孔子答以事人、知生,欲其自取於心耳。理未明而先有是非,以無有為有,此妄人也。雖聖人亦無如之何。言,心聲。吹,風聲與比竹聲。鷇音,烏子欲出卵之聲。三者不同,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則未嘗有異。言者有言,謂欲言未言之間,故未定。果有言邪?則其言未出。未嘗有言邪?則其言將出。於此之時,不可得而辯,猶鷇音也。道無不存,而有真偽之辮。言無不可,而有是非之分。儒、墨互相是非,非明莫辯也。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是天也。彼,人也。自人而求之,不可得而見。自知則知之,知性則知天矣。彼出於是,有形生於無形也。是亦因彼,無形依於有形也。彼是方生之說,有無動靜相生也。世人昏迷於是非之塗,莫之能辯。聖人灼見是非之理,要亦不過因其是者是之而已。彼是相因,有無相生,皆不能以相異。莫得其偶者,離彼是、有無而獨立,此乃道之樞要。樞者,處中而運外,酬醉萬變,如環無端,惟知者知之。
  庸齋口義云:芒,芒然無見識貌。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天理未嘗不明,以人欲昏蔽,故至於芒昧。知道□之人,豈如是乎?成心者,天理渾然而無不備。若能以此為師,誰獨無之?知代,古賢者之稱。代,謂變化。言其知變化之理。自取,言其有所見。若未能見此渾然之理,而強別是非,猶今日適越而昔至,本無所見,強以為有,雖聖人亦不能曉悟也。吹萬不同,皆聲而已。聲成文謂之言,則非吹比。言者有言,各宣其意,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論所由生。其所言者,出於汝邪?出於造物邪?故云:未定。鷇音未有所知亦由是也。道本無真偽,因何隱晦而有此真偽?言本無是非,因何隱晦而有此是非?道則小、大、精、粗皆存,言則是是、非非皆可。小成謂小識、偏見。榮華者,自誇詡而求名。偏見之言勝,則至言隱矣。自此而有儒、墨相非之論。若欲一定是非,須燭以自然天理。物我對立,而後有是非,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亦猶生叉有死,死又有生。二者不可相離,不若因其所是而是之。聖人所以不任一偏之見,而照之以天理,混彼我而一之,為得道之樞要,始如環中之空而應物無窮,是非各無窮,亦照之以天理而已。
  按:諸解多以成心為善,或以成心為否。考之下文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則成心者,是非分別之所自萌,不可以善言之也。愚嘗侍西蜀無隱范先生講席,竊聆師誨云:未成心,則真性混融,太虛同量。成心,則已離乎性,有善有惡矣。人處世間,應酬之際,有不免乎成心,即當師而求之於未成之前,則善惡不萌,是非無眹,何所不齊哉!其論精當,足以盡松前惑。再衍餘意,輒陳管見云:夫人之止念非難,不續為難,能自初成心,即師而求之於未成心之前,則念不續而性可復矣。是故對物則心生,忘物則性現。心者,性之用,萬法之本原,一身之主宰,益不可蔑無,若曰成心,則流乎意矣。心之為物,出入無時,莫知其鄉,然方寸之所欲為,未有不因物而生者。心,离也,离主火,火不能自形,必有所麗而後見。心同太虛,則無所麗矣。且心麗物而為善,猶不若無心無為,況麗物而為惡乎?關尹子云:來干我者,如石大,頃以性對之,物浮浮然,此遺物、離人、攝性、歸性之要道也。學者歸而求之,有餘師矣。知字,舊音去聲,或讀如字,以下文愚者與有證之,則音智為當,與音預。碧虛以黨與釋之,獨異於衆。知代之義,諸解不同。審詳經意,知代而心自取者,正指師心之人以知代用自取於道,以為成心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二竟
  #1據世德堂本和盧文粥校,兩『刁』字均作『刀』。
  #2衆家本守下有『勝』字。
  #3『勝』乃『之』字之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二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筵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
  陳碧虛云:指馬之喻,自司馬彪、向秀、郭象至有唐名士,皆謂漆園寓言構意而成斯喻,遂使解者指歸不同。今閱公孫龍六論內《白馬》、《指物》二論,有白馬非馬、而指非指之說,乃知漆園迷作有自來也。
  郭象註: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以我指喻彼指,則彼指於我指為非指;覆以彼指喻我指,則我指於彼復為非指矣。彼我同於自是,又同於相非。此區區者,各信其偏見耳。聖人知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故浩然大寧,各當其分,同於自得,無復是非。可於己者,即謂之可;不可於己,謂之不可,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譬夫筳橫、楹縱、厲施#1、西施好,所謂齊者,豈叉齊形狀、同規矩哉?故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夫物,或此以為毀,而彼以為成,我所謂成,彼謂之毀者,皆生於自見而不見彼。唯達者無滯於一方,寄當於自用,因而不作故也。不知所以因而因,謂之道。道,即一也。達者之於一,豈勞神哉?若勞神明於為一,與彼不一無異矣,亦同衆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聖人莫之偏任,付之自均,聽天下之是非,兩行而已。
  呂惠卿註:以指喻指之非指,雖有名實、小大之辨,不出於同體,曷足為非指乎?以馬喻馬之非馬,雖有毛色、駑良之辯,不離於同類,曷足為非馬乎?唯能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則出乎同體,離乎同類,然後足以定天下之真是非。故天地雖大,無異一指,以其與我並生而同體也。萬物雖衆,無異一馬,以其與我為一而同類也。則物之可不可,其孰自哉?道行之而成,非無為而成也。物謂之而然,非本有而然也。其所然、所可,乃不然、不可之所自起,而求其為之者不可得,則知其本無有,此物之所齊也。胡為趨舍於其間哉?小大美惡,固常相反,今以道通而一之,則其分也,乃所以成;其成也,乃所以毀,而萬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故我則不用,寄萬物之自用,寄物則通,通則無入而不自得,適得而近道,未可以為道,以其猶知其然也。知是之無體而因之,已而不知其然而後謂之道,道所以通為一者,以其小大、美惡之所自起,有在於是。若不知其然,勞神明而為之,乃所以為不一也。猶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離乎七,而皆怒皆悅,此羣狙所以見畜於公,而公所以籠韋狙也。亦因是而已o
  林疑獨註:是非各執,彼我異情,以我指比他指,則以我指為是、他指為非。今欲息是非之辯,反以他指為主,以比我指,則他指為是,我指為非矣。以馬喻馬,其義亦然。反覆相喻,則彼我既同於自是,又伺於相非。是非同歸於道,則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近取諸身,則一指。遠取諸物,則一馬也。夫無可無不可、無然無不然者,天下之至理也。可道之道,行之而成;可物之物,謂之而然。己以為然而然之,己以為不然而不然之,皆不免於所係,莫若任物之自然、自可。縱橫、美惡復通為一,則道無不成,物無不然也。其分也成也,言道散為物。其成也毀也,有始叉有終。夫道,無成毀。成毀者,物之獨見。分木以為器,器成而木毀,固在造化之問耳。達者廢獨見,而冥至理。為是不用而寓諸庸,盖寄之常用,則無往而不通,無入而不自得,斯為近道矣。道本無通無得,為物不通不得,所以有通得之名,因是而復歸於無則已矣。既已而不知其然,強名之日道也。夫神明在身,宜任其自然,今勞而求其為一,失之遠矣,何異狙公賦芧、朝暮四三,名實無虧,喜怒為用。世人不通至理者,與衆狙同乎喜怒,是以聖人和同乎是非,而休乎自然;聽其兩行,而歸乎一致也。
  陳詳道註:近取諸身以明天地,則天地一指也;遠取諸物以明萬物,則萬物一馬也o 益天地雖大,不離乎有體;萬物雖衆,不離乎有用。不離有體,則於空中猶一指而已;不離有用,則於天下猶一馬而已。若夫道,則無體而體以之成,無用而用以之備,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豈一指、一馬之謂哉?
  陳碧虛註:指者,指斥是非也,凡人之情皆以此為是,指彼為非,彼不知非,又指此為未是,因執此指為是,而謂彼指為非。若天下無有相指者,則物自為物,不為人強物;指自為指,不矜此妄指。物不為人強物,則忘物;指不矜此妄指,則非指矣。且不指物之指,元無彼此是非。為指物之指,強生彼此,是為非指也。馬固有形、色,拾色命名,益言馬耳。言馬,則天下之馬一馬也,白、墨不與焉。今求色命馬,故日白馬。求白馬,則黃黑之馬去矣。是因求色而失其形,求色失形,則白馬非馬也。若乃時之尚白,則以白為是,以馬為非,斯則以非為是,以是為非也。夫懷是非之心而不能齊者,指物有彼此、忘彼此,則雖天地之殊猶一指也。分種類之多而不能一者,形色有去取,脫去取則雖萬物之繁,猶一馬也。自其同者視之,可乎可也;自其異者視之,不可乎不可也。非道行之則敗,敗則孰謂之然。凡順理則然於然,無物不然也;逆理則不然於不然,無物然也。若詣理全當,則無不然、無不可而自然冥會也。夫物狀萬態,形類不同,唯道通而一之,譬工之造器,計其成器,孰慮其毀樸哉?論成則無毀,論毀則無成,其於道也,復通為一。故達者因道樸之不為世用,而寄諸自用,是用之者假不用也。知不用之用,則有得於己,適得而盡矣。猶有迹存焉,知道之深者,心冥體會而已。已而不知其然,無因是之逵也。若勞神明以為一,則如狙公之役知以籠羣狙,韋狙之以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王秀註:舉指、馬以喻非指、非馬,據此已有指有馬矣。故鈴至於未始有物而後為得也。天地異體,萬物異用,有體故雖大而均於有在,有用故雖衆而均於有窮,若無不該、無不遍者,豈一指、一馬之謂乎?萬物之變,固自有可不可、然不然者,但當冥夫至理,不係於心而已。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則可不可、然不然,皆為至理。合乎至理,則物之縱橫、美惡皆為一矣。道又散而為物,終則有始也。成毀者,物之妄見,冥於理則無成與毀,道通為一也。雖然,固不廢萬物之成毀,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耳。故無往而不通,通則得,得則近矣。若勞神明而為一,豈知其同哉!故繼以狙公之喻,朝暮雖異而芋無增喊,事變雖殊而心無得失,任世情而不覈至理,未有不同乎衆狙者,聖人則和是非之有無而聽其兩行也。
  趙虛齊註:知指之外別有運動之者,則知指之非指;知馬之外別有驅馳之者,則知馬之非馬。指、馬有形者也;非指、非馬,無形者也。以有形喻形之非形,不若以無形喻形之非形也,則知天地之運、萬物之生,皆別有主宰之者,求之於天地、萬物之外可也。可不可、然不然、縱橫、美惡、恢、憶、橘、怪、是非、成毀復通為一,則無是非,雖是亦不用也。庸,常也,常者無用之用,所以為通。通則得,得則近於道矣。因是已已,則不特非者息,是者亦息,是非皆息,而猶不知其然,是未嘗有真知而離形去知,以為坐忘,非勞而何。神,即明也;明,即神也。朝三、暮四,即朝四、暮三,惑於是非、先後而不知其同也。狙公因眾狙之喜而從之,亦因是也。庸齋。義云:指,手指也。以我指為是指,則以人指為非指。彼非指之人,又以我指為非指。物我對立,是非不可得而定也。馬,博塞籌,《禮記□投壺篇》下馬有多寡,博者之相是非亦然。緣有彼我,故有是非。若天職覆,地職載,亦豈可以彼我分乎?此言物論之不可不齊也。可者可之,不可者不可之。道行而成,皆自然也。物謂而然,說底便是亦何所然,何所不然。言物物分上,本來有所然、有所可,既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橫、直者各當其分,美、惡者各全其質,皆通而一之,歸諸造物也。凡物無毀則無成,無成則無段,如伐木以作室,室成而木毀。知此理,則去其是者不用而寓諸庸,常以為用,隨用皆通,通則得,得則盡矣。人有勞苦神明,自為一偏之說,而不知理本同者謂之朝三,做此二字以設喻,與方生文法同。名、實未變,喜、怒隨之,喻是非之名雖異,而實理則同,但能因是,則世自無爭而任是非之兩行也。
  褚氏管見云:彼我異情,是非互指,東家之西,即西家之束;天地之先,亦太極之後。此亙古今而不齊者也,而真人舉非指、非馬之喻,可謂善齊物論矣。以指喻指之非指,常人之見也。以非指喻指之非指,至人之見也。非馬之義亦然,世之至見少而常見多,則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之論又所以重增其惑也。請解之曰:所異者天下之情,所同者天下之理。一理可以通萬情,則非指亦是也。萬情不能歸一理,則是馬亦非也。益指馬涉乎形述,所以不免是非,非指非馬則超乎形數言議之表,故天地雖大,而一指可明,以其與我並生也。萬物雖多,而一馬可喻,以其與我為一也。几得其情而通其理,則物雖萬殊,融會在我,事隔千里,契之以心,古之一羣情、有大物者,得諸此。太上云:得一萬事畢。此物之所齊,論之所止,而非言之極議也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有#2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郭象註:人而知夫未始有物,則外不察乎宇宙,內不覺其一身,故曠然無累,無所不應。其次有物而未有封,雖未都忘,猶能忘其彼此。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雖未忘彼此,猶能忘彼此之是非,無是非,道乃全。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果且有無成與虧乎哉?夫聲不可勝舉也。故吹管、操絃雖有繁手,遺聲多矣,而執籥、嗚絃者,欲以彰聲也,彰聲而聲遺,不彰聲而聲全。故欲成而虧者,昭文之鼓琴;不成而無虧,昭文不鼓琴也。夫三子者,皆欲辮,非己所明而明之,故知盡形勞,枝策假寤,據梧而暝。賴其盛,故能久,不爾早困也。三子自以殊於衆人,欲使同己所好而彼竟不明,故己之道術終於昧然。文之子又終文之緒亦卒不成。若三子而可謂成,則我之不成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物與我無成也。聖人各冥其所能,曲成而不遺。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彼,不亦妄乎?聖人,無我者也。滑疑之耀,則圖而域之。恢、恑、憰、怪,則通而一之。使羣異各安所安,衆人不失所是,則已不用而萬物之用用矣。放蕩之變,倔奇之異,曲而從乏,用雖萬殊,歷然自明也。呂惠卿註:道無不在,則物無非道;物無非道,則道外無物。此古之人所以為未始有物,能即物而為道者也。知止於此,則至矣。其次以為有物而未有封域,未能即物為道,而能以道通,物。其次以為有封,而未有是非,未能以道通物,而能遺物以合道。二者所知雖未盡善於道,猶未虧也。至於是非之彰,道所以虧,道虧而情生,愛之所以成也。然自達者觀之,未始有物,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氏之鼓琴,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明有無成虧之意,亦幾矣。若是而可謂成,則無成者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則物與我卒無成也。奈何役心於有無、成虧之問,而欲以為成哉?几光耀未盡,以滑吾心,而疑於有無者,猶圖而去之,復歸於明而後止。況容有物乎?所以為是不用而寄諸萬物之自功,此之謂以明。
  林疑獨註:死生物之至大,能無死生,則餘物不待無而自無。故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其次有物而未有封,未忘死生為有物,猶未至於彼此封疆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離俗學道,已有封矣,猶能知彼我異情、任其自是自非,而無是非也。夫 道體渾淪,本無彼此,是非既立,各止一隅,此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有愛則有惡而彼是具焉,君子論道本以救虧,而言有所彰更成分別,故莊子於此不定成虧之有無,得意忘言,有在於是。古之聖人極高明則寂然不動,此昭氏之不鼓琴也。道中庸,則感而遂通,此昭氏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三子之知皆近道而未至,然其藝衛之盛載之末年,言終身不悟也。不盡性則滑,不窮理則疑。耀者,光之散也。聖人之所圖,不在於覺而在於妄,故寄之眾人之常用而能不昧也。陳詳道註:太易者,未見氣也,而體之者以為未始有物,至矣,盡矣!太初者,氣之始,而體之者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太始者,形之始,而體之者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益以生死為喪反者已。犯於物而未離乎道,故未始有封。有封者,德也。以無有、生、死為首、體、屍者,已囿於封,未涉於事。故未有是非,道未嘗虧,而虧於是非之彰,愛未嘗成,而成於道之所虧。道,樸也。是非,器也。器成,則樸毀。道,江湖也。愛,濡沬也。江湖失,則濡沬與,此成虧之所以長相仍,而莊子亦不定言其有無,在人以意求之。夫不資物而樂,天樂也。資物而後樂,人樂也。昭文、師曠、惠子之樂,皆不免於資物,其好徒異於眾人。身之所欲明者,卒於似是而非也。几物未嘗無成,亦未嘗有成。以俗觀三子之衛,則無不成,此所以耀矣不光而天下為之滑疑也。
  陳碧虛註:未始有物,即遊於物之初,謂隱几者也。其次有物而未有封,咯然喪偶之謂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吾喪我汝知之乎是也。是非彰而道虧,道虧愛所以成,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文、師曠、惠子之技,性所長者,而欲使性短者明之,則知盡精竭,不能兩得也。大意在乎自明、自治而已。若以明示他人,皆常技者也,安可謂之成哉?聖人以精奇卓異之事為燴亂非常,故規畫限域,處物之分內,而寄諸自用,則三子之技,各有所明矣。
  趙虛齊註:《 列子》日生物者則不得謂之無,無極而太極也。有太極則有陰陽,是謂有封。陰陽分而剛柔有體,善惡生焉。喜、怒、哀、樂未發,則未始有物。謂之中,則未始無物。喜、怒、哀、樂,封也。中節、不中節,是非之彰也。中既發,則性動而情矣。愛者,情之根本。有動靜,則有成虧矣。昭文之琴,非師曠不知其音。惠子之辯,非莊子不知其旨。三子各造於妙,而不鼓之鼓、不聽之聽、不辮之辮,益未之知也。故莊子後之。莊子自謂所以異惠子者,我之所明異於彼,彼於不足明而明之,雖肆堅白、同異之辯,終於昏昧不明。若昭文之子,不知無絃之玄,終於無成而已。如此而謂之成,亦可謂之不成,亦可皆不係乎其真。是故滑亂、疑惑之中而明出焉。聖人之所尚也。
  《庸齋口義》云:此一段,固是自天地之初說來,然會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既起,便是有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惡、喜、怒,便有是非。未能回思一念未起之時,但見胸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成。及此念一過,依然無事,便見得何嘗有成虧。若能如此體認,皆是切身受用。先說成虧之理,卻以鼓琴喻之,繼以師曠、惠子,三子之技皆有盛名於世,以終其身。三子之好,自以為異於天下,故誇說以明之,而聽者不能曉。故終身無成。堅白,公孫龍之事,莊子卻以為惠子,但借其分辮堅白之名耳。滑亂而可疑,似明不明也,言聖人之心所主未嘗著跡,故所見若有若無。圖字,訓欲。聖人之所欲者正若此。所以去其是不用而寓諸尋常之中,此之謂以明。古之人貴真知而遣妄知,去滯有而存妙有,所以保性命之真,全自然之道也。人心澆漓,世道愈降,有物以窒其虛明,有封以限其疆域,物我對而是非彰,是非彰而道虧愛成也。果且有無成虧乎哉?又重提唱以警省人心,俾悟夫齊物之本旨也。夫成虧者,物之粗逵,信能復乎無物,何成虧之有?昭文鼓琴之至精者,以其未超乎形、聲、度、數,故不逃成虧。枝策謂以杖擊樂。據梧者,隱几談論。此師曠、惠子之所長,各以其能自是,至老好之不衰,非唯已好之,又將以明彼,不度彼之所宜,徒強聒以求合,以至昧然而終,莫覺莫悟。而文之子又以綸終,終身無成。明前三子成於技而虧於道,固自以為成。文之子既虧於技,又虧於道,亦自以為是,言彼是之各偏,成虧之無定也。滑疑之耀,謂三子之技滑亂於世而疑眩耳目。故聖人之所圖,為此不可用而寓之於常道,求以漸復其初,是謂善用其光而不耀者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郭象註:今言無是非,不知其與言有者,類乎?不類乎?謂之類,則我以無為是,彼以無為非,斯不類矣。此雖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則與彼類矣。故類與不類,相與為類,與彼無異也。將大不類,莫若無心。既遣其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是非去矣。雖然,試嘗言之,有始也者,言叉有終。有未始有始也者,無終始而一死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齊,斯又忘其一也。有有也者,有有則美惡是非具焉。有無也者,有無則未知無無,是非好惡猶未離懷。有未始有無也者,知無無矣,而猶未能無知。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都忘其知,俄然始了無耳。了無,則天地萬物,彼我是非,豁然確斯也。又不知吾所謂之果有果無爾,乃蕩然無纖芥於胸中也。夫以形相對,則太山大於秋毫。若各據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足於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太山不獨大其大。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大未有過於秋毫。若其性足非大,則雖太山亦可稱小矣。太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秋毫為大,則天下無小。足於天然,安其性分,故雖天地未足為壽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為一也。萬物萬形,自得則一,已自一矣,理無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故謂一以正之。既謂之一,即是有言。一與言為二,一本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謂之三乎?以言言一,猶乃成三,几物殊稱,何可勝紀?故一之者,與彼未殊;而忘一者,無言而自一也。
  呂惠卿註:夫人所以不能遣彼我、忘是非以至於未始有物者,以不知彼我、是非之心所自始也。欲達此理,鈴於其始觀之,故日有始也者。始本無,自有此始,則有自矣。又日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自也。遣之而所遣者不去,亦不免為有所自而已。又日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遣也。既無所自,又無所遣,則我心之所自起,豁然得之。知今之所有者,舉出於無也。唯能知此,則存亡在我,我欲無之不起而已。故日有無也者,然有此無亦未免為有,日未始有無也者,所以遣其無也。日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遣其所遣也。夫求其所始者不可得,又求其所無者亦不可得,則其悟在倪仰之問,膾然自合,故日俄而有無矣,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使學者忘言而以心契之。雖然,吾今所言亦未始有物也,則有謂、無謂吾安得而知之。又使學者知夫言之未嘗有言也。夫唯知吾心之所自起,則毫末、太山、殤子、彭祖以至天地、萬物,莫不起於此也,則小大久近,豈有常體哉?無名,天地之始,苟知此則我亦始於無名也。有我則有天地,故天地與我並生。有名,萬物之母,苟知此則我亦生於有名也。無我則無萬物,故萬物與我為一也。林疑獨註:無言然後見獨,見獨然後不類。今且有言者,欲遣其有,而言出更自為有。遣有歸無以求不類,而遣之則更與為類。故類與不類,復同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然不言則無以悟天下之迷,故試言之。有始也者,有形而可見,見物不見道也。有未始有始也者,見道未忘道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淪,此道之極致。有有也者,非妙有也。有無也者,非真無也。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哉,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然而未能忘言,不得已而有謂,其果有謂乎?果無謂乎?世人所謂小大者言其形,吾所謂小大者言其道。世人所謂壽夭者言其生,吾所謂壽夭者言其無也。秋毫近於無形,以太山言之,足以為大。對無成虧而言,太山又為小矣。殤子近於無生,以彭祖言之,足以為壽。對無死生而言,彭祖又為夭矣。近於無生,故能與天地並生;近於無形,故能與萬物為一也。
  陳詳道註:夫道之在天下,無終無始,非有非無;及散而寓於物,則終始相循,有無相生。故自繳觀之,則有始也者,有有也者;自妙觀之,極於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無,斯為至矣。《 老子》曰:無名,天地之始。無者體,始者用也。今先以有始而繼以有無,即用以原其體而已。夫道之為物,無而非虛,有而非實,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故古之言道者,常處以疑似,而不膠於有無,所以遣為言之累也。陳碧虛註:有始,謂道生一。未始有始,混洞太無。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視聽不及,虛之虛者也。此三者叔道,未始有氣。有有,謂物形獨化,塊然自有。有無,謂物形未兆,怕然虛寂。未始有無,謂形兆之先,沈默空同,至無者也。未始有夫未始有無,謂冥寂虛廓,搏之不得,無之無也。此四者叔道未始有形。俄而有無矣,謂道無不在,生化無時,萬物卓然而疑獨,翩然而往復,天地密移疇覺,其有無哉。有謂、無謂,未免其述。欲超二者,其唯忘言乎。趙虛齋註:有始,有有,皆有也。等而上之,至於無始、無有,既以為無而有我者存,則不得謂之無。然則所謂有無,何從而知之乎?天地與我並生,無壽夭也。萬物與我為一,無巨細也。纔說一,即涉有言。有言,即有數。自無適有,不可勝窮。唯無所適,則所謂因是者,亦無之矣。況於非乎。
  《庸齋口義》云:有始、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始,即《列子》所謂太質、太素、太初之意。又謂若以太山為大,天地更大於太山,故太山亦可謂之小。彭祖至壽,比之天地,又為夭矣!天地與我並生於太虛之間,萬物與我並生於天地之間,雖草木昆蟲,亦與我混然為一矣。
  凡天下之論大,莫過乎太山;壽,莫過乎彭祖。此以形論,不能無限。若以虛空性體觀之,太山直細物,彭祖直嬰孩耳。秋毫雖細,而有形之初同具此理,何嘗無至大者存?殤子雖幼,而有生之初同稟此性,何嘗無上壽者?寓天地特形之大,萬物特形之衆,原其所自來,益未嘗不一也。故翻覆互言,以破世人執著之見,以開物理造極之機。由是而進,黍珠容黎土,芥子納須彌之義,可類通矣。學者信能得其環中之空,休乎天均之分,則大秋毫而小太山,壽殤子而夭彭祖之論,非徒矯流俗之弊,救責生之失,究理之極,有誠然者。奈何世眼,徒見萬物之進擾擾不齊,而方寸澄明之區與之俱滑,如水赴壑,莫覬還源?故真人諄諄訓導,使之反究本初,混融物我,同胞同體,無間吾仁,嗥嗥熙熙,共樂清靜,則羲黃帝代今日是也。聖賢密傳此心是也。復何壽夭、彼此、大小、古今之辯哉!並生為一,大樂與前一指一馬之喻相類。雖語若乖宜,而理實精到,所謂正言若反,可與知者,道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吵: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謂之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日:我欲伐宗、膾、胥放,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郭象註:道未始有封,冥然無不在。言未始有常,是非無定也。道無封,故萬物得恣其分域。左右異便,物物有理,羣分類別,逐競辯爭,略而判之:有此八德。六合之外,謂物性分之表,雖有理存焉,未嘗以感聖人,故不論。六合之內,陳其性而安之。先王之志,順其成迹凝乎至當,故物物自分,事事自別,若由己以分別之,不見彼之自別也。聖人以不辯為懷,衆人則辯己所知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大道無稱,付之自稱。大辯不言,而自別。大仁無愛而自存。大廉無所容其賺盈。大勇無所往而不順彼,以道明彼,彼此俱失;以言分彼,不及自分。物常愛必不周。康激然則非清。忮逆之勇,天下疾之。此五者,皆以有為傷當,不能止乎本性,而外求無已,猶以圓學方,以魚羨烏耳。故所不知,皆性分之外,不求強知,止於不知之內而至矣。不言、不道,此謂天府浩然都任之也。至人之心,應而不藏,理存無迹,任其自明而光不蔽也。昔堯欲伐三國而問於舜,舜謂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若不釋然、何哉?十日並出,無不光被,德進乎日,則又無所不照。今欲奪蓬艾之願,而伐使從己,於道未弘,故不釋然神解。若物暢其性,各安所安,則彼無不當,我無不怡也。呂惠卿註:道無往而不存,未始有封也。言惡存而不可,未始有常也,由其自無適有,於是有畛域矣。夫惟有畛,故有左右以至於有競爭,言其不能不德,遂至於此。是以或存而不論,或論而不議,或議而不辯。觀六經之言,則聖人之所以論不論、議不議、辯不辯者可知矣。益理極則分有不分,辯有不辯。若欲事事物物分而辯之,卒至於有競有爭,聖人知理不可辯,懷之而已。衆人則辯以相示,而有不見也。故道、言、仁、康、勇五者,皆圓而判其銳,則趨於道矣。心之出為銳,圓而到其銳,則不以生其心,豈容有知於其間哉?此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也。天府者,有萬不同而至富,故注不滿、酌不竭而不知所由來,此光而不耀者也。堯欲代宗、膾、胥敖而不釋然,三子猶存乎蓬艾之間,是未伐之也;未伐而不釋然,非應物而不藏,物探而後出者也。德進於日,其有不釋然者乎?言智日之所未照,故猶有是論也。宗、膾、胥敖之事,史所未聞。
  林疑獨註:道有分者,物物自分;有不分者,我未嘗分辯也者。事事自辯,有不辯者,我未嘗辯。物自分,故分而不分;事自辯,故辯而不辯。聖人藏而不言,衆人辯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夫道,無不在,不可名稱。不言之辯,斯真辯也。萬物各正性命,吾何所施其仁哉?大廉無隅,故無所容其嗛。大勇不忮,神武而不殺者也。凡物滯,則有圭角,通則無方隅。五者,皆患在於滯:道滯於昭,言滯於辯,仁滯於常,廉滯於清,勇滯於忮。若圓剉其圭角以同乎大全,則幾於道之方矣。天府者,自然之藏,萬物所歸。故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比性命之情不增不喊,求其所自來而不可得,此之謂葆光,其光在內,蔽而不發也。夫聖心冥寂,各安所安,無遠近幽深,付之自得。此天府之所自藏,葆光之所自出也。
  陳詳道註:道未始有封,梯榫、瓦礫無乎不在也。言未始有常,存而不論、議而不辮也。及道降為德,出而有吵、以體則有左右,以理則有倫義,以言則有分辮,以事則有競爭,何望乎物之齊哉?道昭而不道,公孫休之徒是也。言辯而不及,公孫龍之徒是也。仁常而不成,墨翟之徒是也。廉清而不信,於陵仲子之徒是也。勇忮而不成,北官黝之徒是也。此五者,皆銳其圭角,能到而圓之,則近於道矣。推而上之,極於不可知之神,所謂真知無知是也。無乎不藏,天府也。不危其真,葆光也。此性之無喪無得者也。不言之辯,無所不舉;不道之道,無所不通。此即道以盡性之效也。弘於道者,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若以物我為心,是非為辯,而欲攻人於蓬艾之間,至南面而不釋然,則所希者小、所損者大,非所謂知葆光也。陳碧虛註:無有入無間,有封孰所礙。至言無不當,有常孰為定。然可道、可言,豈得無規法?左右、倫義屬封,分辯、競爭屬言。其封其言,理有實際,故謂之德。六合之外,聖人不論,理存則事遣也。六合之內,聖人不議,事當則言忘也。歷代帝王治亂,聖人詳議褒貶,垂戒將來,非矜其博辯也。故分於內者,不分於外;辯於此者,不辯於彼。聖人懷之,知者不言;衆人辯之,言者不知也。大道不稱,謂無所不宜。辯、仁、康、勇五者備矣,則於道無為,於理自齊。若乃一事傷當,如以圓向方,必與物逢矣。故不越分求知以戕自然之性,不言之辯,不道之道,皆藏于人心,豈非天府哉?有形則注爻滿,有源則酌必竭。今不滿不竭者,是知無源,源之深;無形,形之大。深、大莫睹,故日葆光。三子猶存蓬艾之問,猶鹪鹩安於一枝。十日,比堯之德,言其無幽不燭也。
  《道德經》云: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趙虛齋註:道未始有封,無往不存也。言未始有常,無存不可也。為欲明其是,然後有封畛,左右至競爭八者是也。六合之外,無形者也。六合之內,有形者也。有形生於無形,叉有無形者為之本。存而不論,無言也。論而不議,有言也。事至於議,辯論紛起矣。《春秋》聖人筆削之書,寓是非於褒貶,益出於不得已,而諸傳又未必得聖人之心。故曰:有不見也。莊子借此以自明其著書之意。大道不稱至大勇不忮五者圓而幾向方也,圓乃破肌為園之義,幾向方,近於道也。道昭至勇忮五者,皆道一名立,則道裂矣。知止乎其所不知,則無能名焉,道之至也。不言之言,有言言者;不道之道,有道道者。若人能知此,則其中虛,故日天府,言物之所自出也,至於注不滿、酌不竭,則是無所底止,不知其所由來,併與知去之矣。葆光,言自晦其明也。宗、膾、胥敖,不見於經史。下章言正處、正味、正色,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四肢之於安佚,有性存焉,堯欲克而去之,雖處至尊,不以為樂。舜告堯以帝有真見,財是三者安其所當,安何必去之哉。唯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以是觀之,則宗、膾、胥敖似是寓言。
  《庸齋□口義》云:有封,即彼我。有常,有所主也。至道、至言,本無彼此,因人心之私有箇是字,生出許多畛域。八德只是物我對立之意,纔彼此對立說理說事,便各有所主,分辯無已?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釋氏所謂:四維上下,不可思量。六合之內有許多道理,聖人何嘗不說?但不詳議以強天下之知。見於史冊者,皆先王經世之意,聖人豈容不議?然亦何嘗爭競是非?凡天下之理,忘言為至,纔到分辯,則是胸中無見,故有不分、有不辯也。大道不稱,謂、無對立者,。大辯不言,迺至言也。大仁不仁,無仁之迹。猴藏食處日嗛,滿也。以康為廉,則意自滿,不得為大廉矣。不技者,不見其用勇之邊。圓,圓也。已上五者,皆是圓物,本自混成,若稍有迹,則近於方物,有圭角也。真知無知,便可以見天理之所會矣。故欲益不能,欲損不可,而不知其所由來。藏其光而不露,是日葆光。宗、膾、胥敖,事無經見,亦寓言耳?蓬艾之間,喻物欲障蔽,謂彼三子物欲自蔽,不能向化。我纔有不悅之心,則物我對立矣。日於萬物無所不照,況德進於日而不能容此三子乎?物我是非,聖人所以真之不辯者,照之于天也。十日之說,即莫若以明之喻。堯欲伐宗、膾、胥敖一節,似與上文不貫,然句首加故昔者,則是因上文而引證無疑。第此事不見他經,無所考訂。三國之名,義亦難分,諸解缺而不論。獨音義載崔氏云:宗一、膾二、胥敖三也。陳碧虛音義亦引崔說,一云宗膾叢支胥教三國。人問世篇亦有堯攻叢支胥敖之語,然觀者又當究其立言之意,不可以事迹拘也。偶得管見,附于編後,以俟博識。竊詳經旨,自上文有封、有常、有吵而來。意三國者,借喻前六合內外、先王之志日論曰議日辯三條,皆欲攻而去之,所以離言辯之是非,復道德之玄默,而堯猶未能自勝,以問於舜,舜答以三子者猶存蓬艾之間,謂皆已存而不論,莫若聽其自處於無人之境,則在我不以介懷,在彼無所礙累,何不釋然之有?復證云昔者十日並出,羣陰皆退,有目有趾,待是成功,況今帝德又過乎日,則彼三者不待攻而自去,理固然也。益以寓言夫論、議、辮不生,則是非自息,此齊物之大旨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三
  #1據郭注『施』字當為『醜』字。
  #2 衍『有』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三
  齧缺問乎王倪日: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日: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日: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詛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鰭然乎哉?木處則惴慄徇懼,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蛆甘帶,鸱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編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鰭與魚游,毛牆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烏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央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般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日: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1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郭象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不知,即為有知而不能任羣才之自當。故齧缺三問而王倪答以三不知也。汝豈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魚泳於水,水物所同,咸謂之知。自烏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故舉民、鰌、猿三者,以明萬物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無主。又舉猿、猵、麋、鹿、鱔、魚、毛、麗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鈴是,唯莫之辯,蕩然俱得。齧缺未能妙其不知,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至人神矣,言體與物冥,雖涉至變而未始非我也。
  呂惠卿註:知止乎不知,物之所同是也。知物所同是,則非不知也。唯道不可知,知之所以不知;不知所以知之,則道之為體可見矣。今夫民,以體知安佚為正處,口知芻豢為正味,目知好色為正色,至於繪、猿之所安,蛆、鴉之所甘,魚、烏、麋鹿之相與為偶者,如彼是各以其知為知之正,則民與萬物之所知豈有正處、正味、正色哉?誠不得正處、正味、正色而知之,則其所知者非正可知矣。故自我觀之,仁義是非,樊然殼亂,吾安能知其辯?所以四問四不知也。至人神矣,神則妙萬物而為言。萬物莫非我,而我則無矣。孰能寒熱而驚懼之哉?
  林疑獨註:民人之與烏獸,各隨所好,交相憎愛,孰知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哉?天下之正處,無處是也。天下之正味,無味是也。天下之正色,無色是也。雖然,以無為是者,見無而已,故但言有處、有味、有色之殊,而不言無之為正。自我觀之,是非仁義,樊然骰亂,孰從而正之?故不知其辮乃所以辯也。
  陳詳道註:道以不知為內,知之為外,故知乃不知,不知乃知。然不知而知,其不知亦不免於有,故不定云知與不知。又不言無處、味、色之為正,凡以遣其為言之累而已。夫澤焚不熱,河沍不寒,疾雷不驚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故也。乘雲氣,騎日月,則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陳碧虛註:以同為是,則無非。以非為同,則無是。凡物形類不同,各不相知,雖都忘其知而物各存焉。且吾所知者,庸言不知,彼不知此也。吾所不知者,庸言知之,物各不相知也。吾所謂知者,萬物之理。所不知者,萬物之性。故濠粱之上,知脩魚之樂,庸詛信之哉?蟬飲而不食,蠶食而不飲,自不知其所以然。凡物之形類不同,色、味亦爾,性情所稟,豈可強齊?則仁義是非宜聖人所不辮也。至人神變不測,故造化莫移,方寸之地虛矣。身非我有,雲氣可乘也,視聽不用,日月可騎也。所在皆適,四海可遊也。生死莫變,利害何有哉。
  趙虛齊註:吾所謂知未必知,所謂不知未必不知。子日: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於無知,斯為真知。居處、味、色,人與烏獸各適所欲,不能皆同。孟子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正類此言。欲識居處、色、味之正,必離居、處、色、味而後有真識。欲知仁義、是非之正,必離仁義、是非而後有真知。齧缺復以至人為問,王倪遂以姑射神人之說告之。二子皆寓言也。
  《庸齋江義》云: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對,即是知止其所不知。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益謂不知即真知也。次論正處、正味、正色,皆是非物我之喻。結以化義、是非紛然殺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哉?王倪即至人神矣,妙萬物而無邊。不熱、不寒、不驚,即遊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且不為之動心,況利害是非乎。
  諸解於齧缺首問物之所同是一句,似欠發明。竊考經意,益謂人物之所同者性;所異者情。性流為情,物各自是,彼此偏見,指馬相非,論殊而嫌隙生,辯極而忿爭起,以至肝膽楚越、父子路人者,有之。其患實始於知之一字,妄生分別。故王倪三答吾惡乎知之,欲齧缺反求其所不知,得其同然之性,而冥夫大通之理,則近道矣。又恐未能心會,繼以嘗試言之,引喻人、烏、獸之異宜,以證處、味、色之非正,然則所謂知者豈其真知?所謂不知豈真不知哉?太上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今既有言矣,如知何?日:合其多知而求其所不知,因其有言而究其所言,則孰知不知之非真知,有言之非無言邪?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日: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綠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日: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胳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菴,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林,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郭象註:務來理自應,非從而事之。任而直前,無所避就。斯獨至者也。無彼有謂,有此無謂。是以言之者孟浪,聞之者聽瑩。付當於塵垢之外,玄合乎視聽之表。今瞿鵲方聞孟浪之言,便以為妙道之行,無異見卯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予試妄言之,子試妄聽之,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謂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謂也。以有所賤,故尊卑生,滑湣紛亂,莫之能正,不若委之自爾,胳合自然也。故衆人馳騖役役,聖人奄然無知,舉萬世而參其變,可謂雜矣,而與化為一,常遊於獨。積是於萬歲,萬歲一是也。積然於萬物,萬物一然也。惡知悅生惡死之非惑邪?如麗姬者,一生之內,情變若此,況死生之異,惡能相知哉?觀寤寐之間事變情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死生雖異,而各得所願。以方夢而不知其夢,則方死亦不知其死,必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愚者夢中自以為寤,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所惡為牧圉,可謂固陋。況復夢中占夢哉?此非常之談,吊當詭異,萬世一遇,猶旦暮然,言玄同生死者,至希也。
  呂惠卿註: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違;無不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綠道,有謂乃所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唯無心者足以與此。瞿鵲子嘗聞夫子言之以為孟浪而已,則以為妙道,然二者皆非。夫道,非言默所載。故黃帝之所聽瑩,夫子何足以知之。時夜生於卯而卯非時夜,鴞炙得於彈而彈非鴞炙,妙道因於所聞而所聞非妙道也。今之聞道者,自以為悟,而不知日損以至於無為,皆瞿鵲之徒也。道不可以言傳耳聽,予言之而汝聽之皆妄而已,欲其忘言而以心契之也。知日月之所以為日月,而與之合其明,則可旁矣。知宇宙之所以為宇宙,而其機在乎手,則可挾矣。為其胞合,此所以為妙道之行,非特聞之而已。滑湣而以隸相尊者,固置而不取矣。衆人役役,不見成功,聖人則愚而無知,菴而不散,雖萬歲之久,參而一之則成純矣。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我體備萬物、萬物即吾體之謂也。參萬歲而一成純,則殤子可以壽於彭祖矣。萬物盡然以是相蘊,則秋毫可以大於太山矣。以麗姬觀之,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斬生?又何生之可悅、死之可惡乎?
  林疑獨註:聖人應之於不得已,何嘗從事於務哉。無揀擇故無就違,心至足故無求綠,乃能默時說,說時默,而遊乎塵垢之外也。聽主乎聰,瑩主乎明,謂黃帝之聰明乃能不惑、不蔽,而丘也何足以知之。如脗之合者,為之滑亂而湣者置之使各盡其極,臣隸於君,僕隸於臣,自然之勢也,任其不齊而不廢吾心之平等。故愚奄不別,參萬歲之變而一成純粹也。夫人莫不悅生而生不能延;莫不惡死而死不能免。在生安生,麗姬之在艾封也;在死安死,麗姬之在王所也。惡知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陳詳道註:聖人不以己絕物,未嘗忘務而不應,不以物累己,未嘗役務而從事,利之不吾益,故不就;害之不吾損,故不違;供物之求,故不喜求;與道為一,故不綠道。終日不言而未嘗無言,終日言而未嘗有言也。孟浪則不中平,聽瑩者聽而明也。夫子以為孟浪,則不及;瞿鵲以為妙道,則過矣。故日:太早計。居日月之下而旁日月,生宇宙之中而挾宇宙,非役陰陽、官天地者,不足以與此。胳合則為之,為其所可為也。滑涽則置之,不為所不可為也。雖相與為君臣,時適然耳。役役愚菴,《老子》所謂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是也。參萬歲則古猶今,一成純則衆由一也。人皆知生之樂不知生之苦,皆知死之惡不知死之息,是以生生死死不知悅惡之為妄。況知生死乎?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弱喪不知歸,人以為迷,生而不知死非迷邪?生死往反,猶覺夢然,知夢之悲樂不足為是,則覺之悲樂豈誠然哉?
  陳碧虛註:孟浪,不精要貌。瑩,玉色。辯玉當以視,而云聽,豈非惑哉?黃帝道之宗師,視聽不以耳目,若未忘言是猶聽瑩也。夫司晨在雞,造炙須鵲,契道由心,此有其本也。今見末而喜者,早計輕悅音脫之徒耳。旁日月者,常照也。挾宇宙者,總攬也。為其脗合,從事無述也。置其滑湣,忘其違就也。以隸相尊,世俗役役也。聖人愚芚,灰心槁形也。參萬歲而一成純者,通古今如日一暮,合萬變為混成也。夫安生樂死,未出陰陽之域,惡得體冥乎道?故麗戎之女失艾封之樂,得晉國之歡,舍彼從此,木#2為無著,一生之內悲喜莫知,生死之際安可輕議?夫夢飲酒、夢哭泣者,情變之所致,非至人所有,以萬世為一旦,此大覺者也。以死生為一條,豈復有夢哉?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尊己為君,視人如牧,斯固陋之甚也。至人以生死為大夢,超生死為大覺。衆人以魂交為夢,形開為覺,顛倒詭異,惑於生死。是故達人發此覺夢之至言,以吊趣死之詭異。夫生死之係,雖無繩約而不可解,若乃經歷萬世,一遇大聖釋此生死之縛者,是猶旦暮之遇也。
  王雱註:儒者之所以知,孔子不出乎形器之間,故於道未全然,所謂不知乃真知也。凡有言、有聽,不足以盡其真,故皆曰妄。旁日月、挾宇宙,此益識者所了,不可為眾人道,如膾之合者,為之置世之滑湣,使各盡其極,而不以縈懷,若臣隸於君,僕隸於臣,自然之勢,本無高下。衆人役於滑湣,聖人冥於無物,萬歲之間、萬物之化,殼維多矣。參合其變,俱為純粹,此可以心了,不可以言受也。次論悅生惡死,證以麗姬之喻,義甚切當,益謂《齊物論》者始於齊彼是,終於一死生,死生既一,物安有不齊者乎?夫大覺者本自無覺,對未悟而言,強立覺名,即是不覺之覺。覺與不覺,俱不可著。愚者之竊竊然自以為覺,亦夢也,直為其有是夢,故吾不得不為之言夢,然大覺者知覺與夢本無異也。古之人不得已而有言,益為發明此處,吊當於至理而詭異於衆人也。
  趙虛齋註:聖人不從事至塵垢之外,乃長梧平時告瞿鵲者,瞿鵲以為妙道而長梧以為孟浪。瞿鵲未免有疑,長梧又語之日此數語乃黃帝之所聞見,非我所知,且汝未造此而遽以為妙,無乃太早計乎。世之養生家不知大道之所存,以乾坤為門戶,坎離為轂軸,求合吾身之造化,其不可曉者置之不言,而以百骸、九竅、六藏遞為君臣,是何足以相治。所謂以隸相尊,而不知有真君者存。衆人役役顛冥於利害,聖人愚電,則知而不言,萬物各具此理而出機入機,安知死之不樂於生邪?《列子》載,周之尹氏大治產,夜則夢為人僕,其役夫夜則夢為國君,夢中為君、為牧,若固有之也。今吾與子問答已是夢語,告子此語是夢亦是夢,說其名為吊詭,言舉世為夢幻眩惑而不自覺,是可吊憫也。萬世之後一遇大聖,言舉世未有知之者,能知其解,是旦暮遇之。言悟此理在頃刻問耳。
  《庸齋口義》云:孟浪,不著實。聽瑩,聽而能明也。太早計,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道之行,見少而自多之意。旁附日月、挾懷宇宙、脗合至理、混而為一,世人滑湣以隸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臣僕皆隸也,而自為尊卑;衆人役役,聖人則渾然無知,合萬歲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麗姬悔泣以破悅生惡死之惑,飲酒哭泣覺夢之問變幻,若此夢中占夢之說,皆曲盡人情,則知衛玠之問,樂廣之答,未為深達。大覺,即大悟。君牧,貴賤之分。吊詭,至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而中存妙理,萬世之後有大聖人出,知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又知我之意。
  聖人無為,任物自為,故利害莫,得而及,非有心於避就也。不喜求,則方寸內虛;不綠道,則虛亦忘矣。不言而令行,無謂有謂也。言而無滯迸,有謂無謂也。若是則何塵垢之能染哉?此瞿鵲平日聞於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自以為妙道之行。舉以求證於長梧,長梧謂此言誠妙,唯黃帝聽之始能明了,恐夫子亦未盡知之,況汝踐履未充,徒欺羨其美,是為太早計,猶見卯而求時夜也。予試妄言,汝試妄聽,以為何如?旁日月、挾宇宙,此神人之事,非與日月參光,天地為常,未易語此。儻能行前所論聖人之事,則可進乎是。要在審其脗合自然者為之,滑湣於俗者置之,從微至妙,由階而升,亦如以隸相尊,士隸大夫,大夫隸公卿,等而上之,聖而入於神矣。衆人昧此,役於知見,不能暫息,聖人如愚不分,故雖萬歲之久,事變之雜,合而一之,混然純備,無今古而忘生死也。聖人不獨善而已,又使萬物同證此道相蘊而熟成之,故能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也。凡人所以不能造此者,悅生惡死惑其心,喜怒哀樂戕其性。遂於後文申言,以破其迷。觀麗姬之先泣後悔,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薪生乎?飲酒哭泣之無據,覺夢變幻之多端,夢中占夢,以喻世人迷之尤者。叉有大覺而後知此大夢也,而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以君牧貴賤於其間,何固蔽不通之甚!舉世皆夢,又何分乎彼我哉?是以此言達者喜其吊當,迷者驚其詭異,萬世一遇知其解者,若旦暮然。重歡世人明此道者至希也。竊詳本章指歸,開人耳目,正在大覺二字,觀者宜究心焉。瞿鵲、長梧製名以問答。夫子指孔子,亦是寓言。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難間?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郭象註:不知而後維,不見而後辯,辯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點閤,莫能正,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不復有非之者。非若果非,則無復有是之者。故是非生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自正。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任其自正而已。是非然否,彼我無辯,故和之以自然之分,不待彼以正之也。是非之辯為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則是非之境自泯,性命之致自窮。忘年故玄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
  呂惠卿註:天下之所謂是非者,不過我是若非、若是我非、或是或非、俱是俱非,四者皆出於我與若,而我與若俱不能相知,則所謂是非者,卒不明。人固受其點閤,誰與正之,又正於人也;而人者非同乎己,則同乎若;非異乎己,則異乎若;非同乎我與若,必異乎我與若。亦不過四者,而皆不能正之,則是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其待彼也邪?言不相待也。唯聖人知其然,故雖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則彼是莫得其耦而休乎天均矣。何則言之?是非非有實也,聲之出於化而已。我之與人,相待與不相待,又出於識心之妄計也。我則和之以天倪而不為之分辯,因之以曼衍,觸類而長之,則萬物不累乎心矣。窮年,則參萬歲而一成純之謂也。是不是、然不然之無辯者,知其同體而物物皆然也。窮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始起於無竟,故終亦寓於無竟也。
  林疑獨註:莊子益欲忘言,故立是論。使我與若辯至我果非也邪,設辭以遣之也。我勝若、若不吾勝,吾誰使正之,又遣其所遣也。使同乎若者正之至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此遣之又遣而至於無所復遣,斯其至矣。几言是未必是,言然未必然,故其異同亦皆無辯。然之與是,復自相對,又均於辯也。有化者、有化化者、有聲者、有聲聲者,化者之化非聲則不顯,聲者之聲非化則不彰。化者聲之體,聲者化之用,此化聲之相待也。然而聲出乎化,非化之所能知。化統乎聲,非聲之所能識。此又若其不相待也。夫相待生於兩物,若合萬化為一,則相待之逵無由而生。夫聲者常聲,不待物而後聲,聞者自因物而生聽耳。化者常化,不待聲而後化,見者自因聲而生識耳。此其所以相待而若不相待也。若夫化化者非化之所能化,聲聲者非聲之所能聲,又何相待不相待之有?和之以性命之本,因之以變化之餘,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而所以為我者,不古不今而無極也。
  陳詳道註: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之變。和以天倪,因峽曼衍,則物我不蔽於是非而各盡其性命之分,此其所以窮年也。忘年則死生為一條,忘義對可不可為一貫。死生、可不可固無竟矣!而知忘之者,豈以為有物邪?特寓之而已。陳碧虛註:悟則不辯,辮則不悟,對辯不已,點閤莫明,彼我不自信,故也。一夫水清則可以鑒妍醜,心虛則可以齊同異。若中無主則待於外,是逐物而遷者也。從箕子視比干則愚,以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夷、齊則慧,以夷、齊視管、晏則食矣。趨舍相非,嗜欲相反,將使誰正之?若乃飛者棲巢,走者宿穴,各安所安,孰日不齊哉?夫彼我之情相待者也,是非之辯化聲者也,情不相待,惡有彼我?辯無是非,惡有化聲?是以虛心以和崖分,妙用以釋留滯,所以窮天年而無是非也。窮天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故能振舉於無竟。以無盡之物、無極之理,寄諸無盡、無極而已矣。
  趙虛齊註:自得之學,難為人言,言之則辯論鋒起,誰能正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日:知我者其天乎?亦此意。化聲相待,啐啄同時也。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和其光、同其塵也。是不是、然不然,皆不可得而辯,則是舉世不相知與人言無解者,是化聲之不相待也。如此則但當和光同塵以樂其天年,何必強聒哉?忘年忘義,言此生、此理皆付之於忘,言造物者無窮,吾亦與之無窮而已。
  《庸齋口義》云:勝負不足為是非,則我與若辮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言所見不明,我與若皆不明,將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既不可,議與我同又不可,皆與我與彼不同亦不可,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則是三者皆不能相知,必須待彼也。此彼字指造化,即所謂天倪。天倪者,自然之分。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不是、然不然,皆兩存之。若定其然是,則有不然不是,便有是非之爭。化聲者,以言語相化服。相待,對敵也。若以是非、言語相對敵以求化服,何似因其所是而不相敵?故曰:若其不相待、不相敵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游衍以窮盡歲月,如此則併與歲月、義理俱忘之。振動、鼓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亦逍遙之意。信能如是,則終身寓於無物之境矣。
  是非勝負各執一偏不能相正,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言鈴付之造化耳。此一節諸解備悉,獨化聲之義隱奧難明,相待不相待之機亦未易以言盡,唯窮神通化者以心燭之,至理自見,諸解中疑獨立論最高,自成一家之言,與經文相表裹,非訓詁之學所能及。庸齋論化聲獨異於眾,而無竟立說尤長。若以簡要論之,死生覺夢之分,出於化者也。彼我是非之辯,出於聲者也。覺夢依乎形,是非、生乎情,有若相待也。然而化者自化,不知其所以化。聲者自聲,不知其所以聲,又若不相待也。要夫物理之至極,莫逃造化之自然,此萬化之所出入,萬物之所以齊也。詳此化聲之相待與形景之相待義同,前後互發明耳。呂氏註後附說云化聲之相待至所以窮年也,合在何謂和之以天倪之上,簡編脫略,誤次於此。觀文意可知。
  罔兩問景日: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郭象註:罔兩,景外微陰,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責其所待,尋其所由,卒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蚶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為難識。今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類而獨化耳。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造物有邪?無邪?無則胡能造物?有則不足以物衆形。明眾形之自物自造無所待焉,此造物之正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待也,故罔兩非景之所制,景非形之所使。形非無之所化,則化不化、然不然,從人之與由己。吾惡識其所以哉!方其夢為蝶而不知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自周而言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胡蝶,無異夢之不知周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明胡蝶之不夢為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也。覺夢之分,無異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停,今不遂存。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
  呂惠卿註:罔兩之於景,同類也,而不知景之無待於形。猶我與若與人亦同類也,而不知其無待於彼,盖景之行止、坐起唯形是隨,則無特操者也。然本無情,豈知有待?若謂景待於形,形又何待而然邪?景之待形,非若蛇之待蚶而行、蜩之待翼而飛也,惡識所以然不然哉?人能通乎物之無知,則蛇蚶蜩翼亦無待而已。故方其為蝶也,栩栩然不知有周;及其為周也,還連然不知有蝶。一身之變,猶不自知,則物之化而異形,其能相知乎?物物不相知,則各歸其根。物物不相待,則莫得其偶。其有不齊者邪?
  林疑獨註:景由形生,似乎相待而實不相待也。而罔兩者不知形、景皆屬造物,遂以為行止、坐起在乎形,然非日火之光,則雖有形,景何由生哉?此所謂不相待也。景日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景之所待者形,而形亦未能無待,言待於造化耳。夫景之待形則亦微小,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故日吾待蛇蚶蜩翼,言物之至微薄者也。《外篇》蟲臂鼠肝亦此義。莊子寓意於蝶,以明夢覺無復分。知莊子夢蝶之理,則死生之說盡矣。夢而為蝶不知有周,覺而為周不知有蝶,有勢不能合并,又有時而分矣。萬物之化亦如此。
  陳詳道註:罔兩待景而後有,景待形而後見,形待造物然後生。形之於造物已幻矣,況景乎?景之於形已外矣,況罔兩乎?凡此皆非真實,故不足辯,況認其非真實者以為有,而即其不足辮者以為問。此莊子所以託景之答以松其惑。夫天下之物,自述觀之未嘗不相待,自理觀之未始有待。今景之為物,以為待形邪,非日、火則無見。以為待日、火邪,非形則無有。然則形也、景也、日、火也、果有待邪?無待邪?惡識所以然不然哉?蛇蚶、蜩翼,言其用之小者耳,悟而為道者,摭實而不摭華。迷而通物者,摭華而不摭實。蝶之為物,摭華者也;而周夢為之,是為道而不免通物之想,摭實而不免摭華之夢也。及其覺也,然後不以想累神,不以夢易真,而周與胡蝶固有分矣。唯大通物化之情者,斯可與於此。
  陳碧虛註:景不待形,形不待陰陽,豈比蛇蛻蜩殼有物者邪?夫物之相因,無如形景,今尚言其不相待,明外物不可叉,萬類皆自爾。唯因待都忘,卓然獨化,方可論超生死而反混冥。是謂帝之縣解也。周、蝶之性,妙有之一氣也。昔為胡蝶,乃周之夢,今復為周,豈非蝶之夢哉?周、蝶之分雖異,妙有之氣一也。夫造化之機,精微莫測,儻能知此,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是謂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既已為物,惡有不化者哉?死生之革,形類所遷,漆園之夢,其理盡矣。
  趙虛齋註:景之行、止、坐、起,皆依於形;而所以行、止、坐、起,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蛇籍蚶以行,蜩藉翼以飛,而所以行飛者非蚶翼也。人物之一動一靜,皆有待而然。景待形,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形且不知其所以然,何責於景哉?是以莊周、胡蝶,物我俱化,栩栩、蘧蘧,覺、夢如一也。
  《庸齋義》云:景言吾之運動,待形而形,又待造物形之為形,猶蛇蚹、蜩翼而已。蛇、蜩既蛻,而蚶翼猶存,豈能自動邪?我既待形,形又有待,惡知所以然不然?此即是非待彼之喻。周昔夢蝶不知周也,及覺為周得非蝶之夢乎?然此覺、夢須有箇分別,到此似結不結,卻不說破,正要人於此參究。此之謂物化,言萬物變化之理,不過如是。
  蛇蚶、蜩翼,或謂蛻甲者,不若齟齬翅翼之說為優。益蛇藉以行,蜩籍以飛,喻人身中所以運動者,有若相待而終於無待,則獨化之理明矣。故翻覆論,卒歸無待,而止人之一身。耳聽、目視、手執、足行,有待而然也。而所以用形者,若待造物而實無待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然則有無、利用,未嘗不相生也。人能反究至無之妙,遊乎物初,則知所以生有,所以用形者矣。今有形以運動,有心以思慮,尚不自知其主宰之者,則自形以生景,又豈罔兩所可知?宜其惑而有問也。《寓言篇》有衆罔兩問景章,喻世之迷者益多,故不一言之。有云:子,蜩甲也。蛇,蛻也。與此蚶、翼義同。本經嘗言:古之真人,其寢不夢,而南華自謂夢為胡蝶何邪?盖借覺、夢以立言,明死生之一致,生不知死亦猶死不知生,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齊一。請以覺、夢觀之,巢可見矣。何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羨生乎1 .蝶之為物,無巢穴之營,無飢渴之息,翩翩栩栩,遊放乎天地問。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而莫加害焉。其所由生非關種類,往往他蟲所化或朽麥所為。《至樂篇》載烏足之根為躋螬,其葉為胡蝶,則亦出於草化,莫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益翾飛中之得道者,故真人或夢為之。夫人之與物,形分多類,咸稟自然。自然者,至道之妙,本萬化所由立也。故莊蝶夢覺,各不相知終歸於化,則未嘗有異。是知動植萬形,生死萬變,有情無情,卒齊於化。化者,形數之始終,萬類之出入,由於造物之推排,勇有力者莫能拒,物受雕琢,形歸鼓鑄,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達人委而順之。故覺夢混融,生死為一也。周與胡蝶則必有分,分即物之天。物雖各有天,固同一天也。或讀分如字,則分別無已,天下物論何由而物理之一致,與物同化。而有不化者存,以死生為覺夢,視古今如朝昏,將無物之可齊,容有論乎?然則莊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必有知之者矣。
  《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而莊子名篇以《齊物論》,或疑其與儒家悖,重增不齊之情。殊不思孟子特為許子言之耳。況孟之所言者情,莊之所言者理。理一分殊,則情之不齊也宜矣。故南華原本究極,主一理以齊天下之物論。篇首設二子問答,詳論人籟、地籟之不齊,明天籟之自然,非惟理不待齊,亦非齊之所及。故於其間旁證側引而不指言天籟,欲人心契而自得之。夫生物紅紛,榮謝萬變,自形自色,自消自息,卒歸天籟而止。天籟者,無形無聲而形聲之所自出,神化之所發見也。儻能究夫人籟、地籟之所由衆作,則天籟可知。故郭註云:豈復別有物哉?即眾竅比竹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至論知言、覺夢、成心、言吹可否、是非方生方死,無異乎萬竅怒號,及乎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則虛以待物,物亦無礙,此忘而彼自化,風濟竅虛之謂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則以不齊齊之,恢、憶、橘、怪,道通為一,有不待齊而自齊矣。若夫狙公賦茅喜怒所由生,昭文鼓琴成虧,所以著言有心、有為不足以化物,何望於齊哉?至於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可以言齊矣!又慮或者以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此又散而不齊之兆也。唯造乎未始有物,注酌無窮,以大覺而知大夢,參萬歲而一成純,所以檗天下之物而齊之之道也。罔兩問景,不知即異而伺。南華夢蝶,孰究非同非異?益極論物我、生死、覺夢之不齊,而終歸於物化。南華之所謂化,即《大易》所謂神潛於恍惚;見於日用而不可以知知識識。由是悟萬物一形也,萬形一化也,萬化一神也。神而明之,變而通之,孰為物,熟為我,夫是之謂大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竟
  #1依趙練議本應補『飄』字。
  #2『木』 為『本』之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養生主第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郭象註:生也有涯,分有極也。夫舉重攜輕,力有所限。好勝者雖絕膂,未足嫌其願,此知之無涯也。知之名,生於失當,而滅於冥極。冥極者,任其至分而無毫銖之加。雖負萬鈞,忽然不覺重之在身;雖應萬務,泯然不覺事之在已。此養生之主也。若以有限之生,尋無極之知,安得而不困哉。已困又為知以救之,因養而傷真,大殆也。鈴須忘善惡而居中,任萬物之自為,悶然與至當為一。故刑名遠己而全理在身。盖能順中以為常,則事事無不可養生。非求過分,全理盡年而已矣。呂惠卿註:生隨形而有盡,知逐物而無窮。以生隨知,則有殆而已。已而繼之以知,卒於殆而已矣。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惡皆生於知,其相去何若?唯上不為仁義之操以近名,下不為淫僻之行以近刑,善惡兩遺而緣於不得已以為常,是乃劇心去知而止乎不知之道也。保身、全生、養親、盡年,何以加此。
  林疑獨註:有形者陰陽不能續,無形者歷數不能窮。故以有涯之生,隨無涯之知殆已夫。真性裂而有善惡,善惡立而有名刑,為善不近於名,斯天下之真善。為惡不近於刑,斯天下之真惡。唯順性命之情,而不損不加,於萬物混同而無毀無譽,則刑、名之所不能及也。天下所以有善名,因不及者立。所以有惡名,因過之者生。或輕生趨義以要一時之名,或貴生逐利以陷中道之夭,皆所謂近名之善、近刑之惡,非順性命之情而去其已甚者也。
  陳詳道註:善養生者,內我以為主,外物以為賓。不以有涯隨無涯,斯免危殆。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遊。不逆萬物所好,身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緣督而應,不得已而起,以是為常而不為已甚,則在我無件於物,在彼無害於我。故可以保身而養親,全生而盡年也。《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則為善未嘗不近名,為惡未嘗不近刑,而莊子言此者,盖莊子所謂善非離道也,志其券內而已;所謂惡非犯義也,特異於善而已。老子謂南榮趙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所謂惡者如此,則所謂善者可知矣。
  陳碧虛註:壽夭者,生之有涯。博通者,知之無涯。天與則深不可識,人為則勞而多弊。故生理之主,要在善養,而乃貴名逐利,不知休息,重增其偽以益其生卒,至於危殆而已夫。自全之善,理無近名,謂守朴少變,漢陰文人之徒是也。自損之惡,理無近刑,謂沈溺嗜好,公孫朝穆之徒是也。無為善,無為惡,由正以為常者,聖人之中道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此所生之主也。趙虛齋註:人從少至壯,從壯至老,從老至死,此生之有涯,經緯萬事,亘古今而常存,此知之無涯,人惟昧於真知而終身役役,以為知危矣。生有盡而知亦盡,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處世間,為善則有無窮之譽,為惡則有無窮之毀。伯夷死名,盜坏死利,雖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惡固不可為,善亦不必為,為則有心矣,但當綠瞥以為經。督,中也,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感於物也一出乎性之自然,形諸外者,即此中也。率性之謂道,緣督為經之義也。奇經八豚,中詠為督。
  林氏《庸齋口義》云:以有盡之身隨無盡之思,紛紛擾擾何時而止。殆已者,言其危可畏,於危殆之中又用心思算,自以為知,終於危殆而已。為善無近名至可以盡年數句,正是養生家之學,莊子所自受用者。若以為善,又無近名之事可稱;若以為惡,又無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駢拇篇》 上不敢為七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迫而後應,應以無心,以此為常,則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即《孟子》所謂壽夭不貳,脩身以俟之也。
  褚氏管見云:《內篇》始於《逍遙遊》盡性之學,所以明道。次以《齊物論》窮理之談,所以應化。又次以《養生主》至命之要,所以脩身也。故首論無以有涯隨無涯,則生任其自生而無夭闆之患;知復乎無知而歸混冥之極,切身之害既除,何危殆之有。信能如是,則因天下之善而善之,因天下之惡而惡之,雖為非為也,又何有近名、近刑之累哉?夫人之處身、應世,有當為之善惡。至若聖賢,任天下之重,紀綱世道,扶持生靈,於善惡尤有不得不為者,賞一人而天下勸,罰一人而天下戒,以天下之愛惡行天下之賞罰,若天地之運行,春夏生成而不以為恩,秋冬肅殺而不以為怨,益天地無心,寒暑自運,物自生成,物自肅殺,時當然耳,恩怨無與焉。若羿之工乎中,微而拙乎藏,譽近名之善也。能如飄瓦之中人不怨,斯無近刑矣。按此二句即《道德經》建德若偷之義。諸解或引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為證,則是為而近名、刑也。或引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則是不為而不近名、刑也。語雖相類,義實不同,今經意盖謂世人所謂善惡私而有邊,特見其小者耳。聖賢所謂善惡公而無吵,為於無為。豈淺識所能窺哉?若四凶之惡而帝堯除之,桀、紂之惡而湯、武放之,少正卯之惡而夫子誅之,則聖賢所謂善惡者可見矣。夫為善、惡而近名、刑,不為善、惡而無名、刑,皆理之當然。今則為之而不近名、刑者,世人視之以為善、惡,而聖賢之心常順乎中道,合天理之自然而已。故利害不能及,而道德之所歸也。督字訓中,乃喜怒哀樂之未發,非特善惡兩間之中也。苟於七情未發之時,循之以為常道,則虛徹靈通、有無莫係,吾與太極同一混成,又惡知身之可保?生之可全?親之可養?年之可盡哉?郭氏以中釋督,而不明所以。後得虛齋引證切當。益人身皆有督脈,循脊之中,貫徹上下,復有壬豚為之配,乃命本所係,非精於養生,罕能究此。故衣背當中之縫,亦謂之督,見《〈禮記□深衣〉注》。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錡,書然嚮然,奏刀駱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日: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日: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解牛之時,所見無非#1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縈之未嘗,而況大瓠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謀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郭註:自手之所觸至乃中《經首》之會,言其因便施巧,無不閑解,既適牛理,又合音節,直寄道於技,所好非技也。所見無非牛,未見其理間。未嘗見全牛,但見其理間也。以神遇、不目視,閣與理會也。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廢,縱心而順理也。依乎天理,不橫絕也。有卻之處批之令離。節解竅空,就導令殊。因其固然,刀不妄加,遊刃於空,未嘗經塈於微礙。故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每至交錯聚結之處,視止行遲,動刀甚微,謀然已解,理解而無刀迹,如聚土也。逸豫自得,拭刀而藏之,刀以善用而全,生亦以善養而全也。
  呂註:物以有而礙,道以虛而通。人未聞道,則所見無非物;既聞道,則所見無非道。神遇不目視,喻聞道者能以心契而不以知知識識也。目官知止、神欲自行、依乎天理至大掛乎,是乃未嘗見全牛也。天下無物非道而無適不通,亦若是而已矣。所見無非牛,更刀傷生之譬。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不以傷其生之譬也。其為形也,未始有物,不乃似其節之有間乎。其為生也,未始有生,不乃似其刃之無厚乎。其於遊刃,恢有餘地,不乃似其體道而遊萬物之間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休然為戒,視止行遲,以至善刀而藏、則慎終如始,無敗事矣。
  疑獨註:牛喻性命之理,刀乃生之譬也。順性命之理而無為,則生不其自然,順其常理,是以中於五音,合於樂舞。《桑林》,湯樂。《經首》堯樂。會者,合音與舞而言之。庖丁自謂寄道之微妙於技之粗末,所好非技也。始見無非牛,以目視也。久則無全牛,以神遇也。今一於神遇而不目視,則筋骨之內、皮膚之間,固已冥會矣。《老子》曰:絕聖棄知,官止之謂也。《易》曰:不疾而速,神行之謂也。依乎自然之理,大卻則批而離之,大竅則導而通之,凡此皆因其固然。豈復強為私巧哉?若然,則肯榮微礙之處,未嘗或經而況骸戾大骨乎?良庖之與族庖,雖歲月有遠近,更刀有遲速,其於傷刀一也。族言其衆,良言其寡,則庖丁者言其獨,斯為神庖也歟。以無厚入有間,所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族者,骨肉結聚之處,見其難為運刀,須當戒慎。視止行遲,喻性命之精微,養之為尤難。提刀四顧,躊躇滿志,解牛至此,無復解矣。善刀而藏,則知至人以應為不得已,而復退藏於密也。
  詳道註:目視者,見物不見理,所見無非牛也。神遇者,見理不見物,未嘗見全牛也。所見無非理,故以無厚入有間,而遊刃有餘地矣。養生之道,豈異此哉?處心以虛,而不以實;應物以順,而不以逆。於其易也,遇之以適,無異者然而中音;於其難也,處之以慎,無異休然而為戒。其成也,視履考祥,無異提刀而四顧;其終也,全而歸之,無異善刀而藏也。善解牛者,所解雖多而刀不到。善應物者,所遇雖煩而生不傷也。
  碧虛註:識明則達理,技妙則中節。庖丁素學養生之道,假技以進耳。始則見牛不見理,後乃見理不見牛,以神遇不目視,治內者,遣外也。官知止、神欲行,視聽不以耳目也。依乎天理,自然冥會,批卻導窾,遊刃於虛,未嘗經肯整之礙,況大骸乎!是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動刀甚微、謀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夫解牛者,觀其空卻之處,遊刃舞蹈,以全妙技。養生者豈不能避息深隱,保形不虧,以全天真乎。
  李士表論云: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莊子所謂解牛者,離物冥心而未嘗見牛,乘虛順理而未嘗經刃,是亦解於無解耳。且以十九年,則歷陰陽之數不為不久;所解數千牛,則應世故之變,不為不多,而刃若新發硎者,盖執迹則瞬息已遷,操本則百一古不去,一身己幻,孰為可奏之刀?萬物皆妄,熟為可解之牛哉?物我既忘,能所斯泯,故未嘗批而大卻自離;,未嘗導而大窾自釋奏刀駱然而無應物之勞;釋刀而對而無留物之累。其終也善刀而藏之復歸於無用矣。以道觀之,在解無解,非礙則解,亦不知在礙無礙,非解則礙.,’亦不立以庖丁視族庖,解者解其礙也,以族庖視庖丁,礙者礙其解也。解礙俱遣,虛而已矣。以是道而遊乎萬物之表,彼且惡乎礙哉。
  趙註:庖丁解牛,進退周旋,合乎音節。牛之經絡皆會於首,屠者刺刃於首,正中其會,則百骸立解。所以發文惠君之欺。丁又自言其技之精盖進乎道,至於難處未嘗不戒饉恐懼,心為之休,視為之戒,行為之止,動為之遲,惟恐一毫之傷其刃,所以十九年若新發硎。他人則歲月之間,不缺則折。此善養生者也。
  《庸齋口義》云:奏刀,進用其刀。中音,言合律呂。《桑林》、《經首》,皆樂名。未嘗見全牛,言牛身可解,處一目而見也。神遇,猶言心會也。官知止,言耳目皆無所見聞,而不言之神自行,依牛身自然之腠理,骨節空窾,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其用刀也,未嘗經涉肯榮之間,而況大骸乎。良庖、族庖,歲月更刀之不同,均不免於損。今經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其無損也。以無厚之刀入有間之體,遊刃於其間,言無滯礙也。喻世事皆有自然之理,但順而行之,我心泰然,物亦不能傷也。至雖然一轉,甚有意味,言人之處世,豈得皆為順境?或遇逆境之時,多忙亂失措,然正當委曲,順以處之,不動其心,事過而化,一似元無事時,始為養生得力也。
  《庖丁章》叙述養生要旨最為親切,故寫其動作進止之度,以應夫行住坐外之間,未始須突離也,而畫筆之工,曾不是過。盖天下事無小大,有理存焉。解牛而得其理,則目無全牛,刃有遊地。養生而得其理,則身有餘適,事無廢坊。奏刀中音,喻應物之當理。釋刀而對,喻忘生而得理也。有心乎應物,則所見無非牛。體道而冥物,未嘗見全牛也。神遇不目視,則依乎自然,以虛為用,而亦無所事乎知見矣。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與物.無逢者,生無所傷,養神有道者,久而不弊也。然而每至於族,見其難為,骨肉盤結日族,以喻應酬世故,事物繁劇之時,當加戒謹,以成厥功,定而後能應也。世人徒從事乎厚味、侈服、華居、顯位、聲色、悅樂以為養,養愈至而生愈失,經所謂養形果不足以存生。是已庖丁所好者道,則所見無非道,故事物之間恬無滯礙。雖逆順迭出,萬變叢挫,卒有以善解之,不啻遊塵之過前。是何也?盖能養其生之主,則玄德內充,真機外應,處已處物,無不適宜。應已而復歸於無,是謂善刀而藏。安有月更之弊哉?真人慮後世學養生者,溺於況寂無為,無以酬醉世故,廢人事而道可立,其為道也鮮矣!故寓道於技以立言,而牛之解不解無庸辮。再考每至於族,似指族庖。見族庖之難為,故休然為戒,而終無難也。李士表論意亦同此。休然為戒已下,趙氏點句獨異說,亦可通,但末後刀甚微三字句不圓耳。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日: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薪畜乎樊中。
  神雖王,不善也。
  郭註:介者,偏刖之名。知之所無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獨,指偏刖。夫師一家之知而不能兩全其足,則知之所無奈何。以右師之知,而必求兩全,心神內困,形骸外弊矣。豈直偏刖而已哉?兩足共行日有與。有與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以有與為命,則知獨者非我也。夫逍遙乎自得之場,固養生之妙處,又何求於入籠而服養哉?言雉心神長王,志氣盈豫,自放於清曠之地,忽然不覺善之為善也。
  呂註:右師,益人貌而天者也。介然獨立,故公文軒見而疑其非人。天之生是使獨也,言所得於性命之理本如此。若夫與物接而其貌有與者,則人而已矣。澤雉飲啄自如,心與天遊,而適其性命之譬也。不蘄畜樊,神王不善,制乎人間而不得逍遙之譬也。樊中之養,雖至於神王,非其所善,不若澤中飲啄之希而自得也。
  疑獨註:天生斯人,使之獨足,而人之貌則有與也,言養生不在形骸,要在神王而已。故澤雉自適,雖飲啄至少,而神不虧。樊中稻粱充足,適所以累身而已。夫養神在於適性,故古人一畝之官、葷食瓢飲,以為至樂,正明此理。
  詳道註:介者,不與物通,獨而無與,右師盡其所受乎天者如此,而與人之貌有與者異,故公文軒曰:云云雉之為物,資養於澤而憂畜於樊,其養於澤也,神可謂王矣;其憂於樊中,雖王不善也。盖處世而與物遊者,未嘗無所防;離人而入於天者,未嘗不自適。右師驚於人,則神王而善可知矣。雉神王而不善,則驚於人可知矣。
  碧虛註:作善不免,天也。為惡近刑,人也。有與,猶相與,今介獨者,是罹禍於天。雖犯法令益稟受愚昧,亦非人也。人之儀形全美,相與而行,固難企慕而忘己醜也。久矣夫,不知世事感變之所起,事至則惑其所由然,惑則外物害之矣。其害也知其所由然,則委之自爾,而內無驚怛,所以免乎重傷也。
  趙註:右師,矇睨也。介,相師者也。人莫不有目而我獨無,是天使我獨,非人所能為,因引雉以自解。雉在澤中,十步方一啄,百步方一飲,不能忘機者,以目有所見,懼物之害己也。慮息如此,豈料真身樊籠,為人所畜,是兩目之明不足恃。故曰:神雖王不善也。神寓於目,精釆發見謂之王。言恃目防息而不得免,不若無目者之一委於天也。庸齋云:右師,已刖之人,為右師之官。介,獨也,刖而存一足也。天與、人與者,言天生如此邪。刖則分明是人,卻日天之生是使獨者,言人之形貌皆兩足相並而行,此則獨異,便是天使非人也。益謂世間有餘不足,雖是人為,皆由造物。人處患難,當安之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言得食之難若受養籠中,則飲啄皆足而為雉者不願。益籠中飲啄雖飽,雉之精神雖王,而終不樂,故日不善也。
  介,一音兀,斷足也。崔氏本作肌,據前諸解立說不同,亦各有意義,詳定從本音以偏刖釋之為當。有與,說亦未明,今擬以與訓類說之。盖右師之介雖蓄於人,亦其天分使之獨足,而其貌則與人同類耳。況稟形最靈復有以充其內,豈可以外虧一足而自棄其全美哉?是故一安於命而歸之天,知所當全者在乎德性,德者與生俱生,性則為生之主,不離於斯二者,是謂得其養矣。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欲人安於息難而順其性命之情,則吾有尊足者存。所養非形骸也,故後文澤雉之喻,以全性為樂,畜樊為憂。再詳經旨,謂澤雉飲啄雖艱,而不願就養。若受畜樊中,則雖飲啄有餘而飛行失所。形雖王不善也,諸本多作神,使其神王,豈得謂之不善哉?況受繁樊中,無神王之理,傳寫之誤,失於訂正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竟
  #1依下文當補一『全』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養生主第二
  老聃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一辰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郭註:秦失見人弔亦弔,人號亦號,弟子怪其不倚戶觀化乃至三號,然至人無情與衆號耳。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致此甚愛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於當,逐天者也;馳騖於憂樂之境,楚戮未加,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適來時自生,適去理當死,無時而不安,無順而不處,冥然與造化為一,哀樂無所措其間,以有係者為縣,則無係者縣解也。為薪,猶前薪,前薪以指,指盡前薪之理,故火傳不滅;心得納養之中,故命續不絕;明夫養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時不再來,今不一停,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納養而命續;前火非後火,故為薪而火傳。火傳命續由夫養得其極也。世豈知其盡而更生哉?
  呂註:弔之為禮,哭死而弔生,三號則哭死為不哀,無言而出則弔生為不足。此弟子所以疑其為非友,弔焉若此,為不可也。始吾以為其人,意從老聰者,皆得聘之道,今見其老者少者愛慕而哭泣之,不能安時處順,所以知非其人也。盖必有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者,內外相成,此所以會之也。人之所受於天,其性命之情未始有物,而為之哀樂,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無適非天,而欲遁之,不免於刑而已矣。知其適來而安之,適去而順之,古者謂是帝之縣解,以其未嘗有死也。火之所託者薪,而火非薪;其為薪也,雖窮於指,而火傳不知其盡。何則?火之在此薪猶彼薪也,其傳豈有盡哉?火以喻生,薪以喻形,達此則知生之所以為生者,未嘗有死也,何哀樂之能入哉?
  疑獨註:至人本無情,老聃死而秦失弔號者,若堯死而百姓如喪考妣,自非土木無情,安能使天下兼忘哉?然恥之所以為有情者,特未定也。《禮》日:知生者弔,知死者傷。秦失弔之,弔其生;人三號而出,傷其死也。弟子怪其止於三號,非與老子為友也,答以三號為可矣。始也吾以為其人,故人弔亦弔,人號亦號,而今見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之為非也。夫形骸如贅疣,生死如夜旦,安知生人之非死鬼?死鬼之非生人?何乃切切然以生死哀樂於胸中為哉?夫大塊吐精噓氣,鞠而成物,固莫知其所自來,雖天地陰陽,不得為之父母,而世之昧者乃執子母之愛而號泣之,又況哀他人之親如己之子母者乎?益所以相會人合而致此甚哀,故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此方內之事,秦失以為遁逃自然,倍益哀情,忘吾所受於造化者之本無也。天刑即命,遁於命,則累於刑而憂患生矣。以適來為時,適去為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有生為縣,無生為解也。致命之極,則吾之有生,長於上古而不老,如指窮於為薪火傳,不知其盡也。
  劉果註:薪火之論,以譬神舍於形而屢移者也。古之至人所以載營魄而視形骸為逆旅者,以此。況肯仞形而喪其尊形者乎?
  趙註:秦失哭老子而不哀,弟子疑焉。失乃告以所見,說者於此以為失不滿於老子,謂不合使人哀慕如是之切,殊失本意。盖老子平日和光同塵,不與物逢,人自愛之,故不嶄人言而言,不薪人哭而哭。其死也,逃乎造化,背乎世情,忘其所受於天者,至此則天亦無如之何?故曰:遁天之刑,適來不以為樂,適去不以為哀,所謂安時處順也。縣者,大患有身。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帝之縣解,謂造物者勞我以生,息我以死也。指窮於為薪,薪盡則火息,而所以不息者常存,故日火傳不知其盡。
  庸齋云:秦失,老子之友也。三號而出,言其不用情,故弟子疑而有間。失謂始吾以老子為非常人,今見其弟子之哭若老若少,如此過哀,必老子未能去其形述,有以感會其心,不期然而然也。夫天之所受本無物,猶以有情相感,則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天理、背棄情實,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曰:遁天之刑。人之生也,適然而來;死也,適然而去。當隨其時而順之,不足以為哀樂。知此理,則天亦不能以死生係著我矣,故日:帝之縣解。為薪、火傳,生死之喻,以薪熾火,指其薪以觀之,則薪有盡時,而世間之火古今不絕,講理到此,卻以三句譬喻結末,真奇筆也。
  按前諸解,指字多以手指釋之,盖以為訓前則指在其中矣。竊詳經意,指應同旨,猶云理也,理盡於為薪,故火傳不知其盡,義甚顯明。《知北遊篇》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可證。夫一家之薪有盡,而天下之火無盡,善為薪者有以傳之。一人之身有盡,而身中之神無盡,善養生者有以存之。火之在彼薪猶此薪也,而焰焰不同。神之託後身猶今身也,而息息各異。烙不同所以有然有滅,息各異所以有死有生,然而天下之火未嘗盡,神未嘗滅者,有人以主之耳。至若鑑日擊石、鑽木戛竹,皆可以得火。火性遍天地間,非人無以致之,神之運化也亦然。去是薪,火何麗?亡是形,神何託?由是知傳火在乎得薪,託神在乎得形,所以成至人之妙用,相天地之全功。南華舉以結《養生主》一篇之義,深有旨哉!達養形之理者勿傷,得養神之道者無為。形者,生之所託。神,則為生之主。虛無之道,是所以養其神者也。世人徒知養生,而不知養其生之主,養愈至而生愈失,故真人誨以無以有涯隨無涯,庶乎養生之旨矣!夫以道存懷者,無心於善惡。以虛待物者,何有乎名刑?順中而不失其常,保身盡年之理有在於是。解牛喻應物,刀以喻生。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則劓繁治劇不知其幾,而吾之精明者愈久而不弊,是為生之主。人當善養者,唯其善養於平日,所以得濟於斯時,以不用而成大用也。至於善刀而藏,則應物餘暇,斂知韜光,物遂其適,事盡其理,而吾之利用未嘗或虧。古之大隱,居酈接物,而常應常靜,得此道故也。是以學道之要,虛靜為先。非虛,無以全神;非靜,無以復命。性全命復,養生之能事畢矣。如鏡當臺,有鑒無迹,事物於我何加焉?凡人逐物喪真,櫻事拂理,得失交息,滿心戚醮,生能無損乎?所以澤雉不願畜樊,見於後喻。老恥大聖,南華所師,猶云死者,示人安時處順,守常得終,而逐形飛化之妙,非世所測聖人之死曰神是也。秦失弔之而三號,已為方外剩法,然弟子猶不能無疑,遂告以去來適然,安之勿拒,是謂帝之縣解,造物不得以係之矣。盡為薪之理者,火傳無窮;盡養形之理者,神全不喪。有形終於有盡,在我不得不養。假幻以修真,亦相資之理。特不鈴如張毅無足之過養耳,是以卒貴乎全而歸之形,得全歸則神無謬適。出有入無,何往而非正?伏羲得之而襲氣母,黃帝得之而登雲天,傅說得之騎箕尾而比列星,太上云:死而不亡者壽。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一
  顏子#1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廖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苗人。苗人者,人必反苗之,若殆為人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韶,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熒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偃批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技、胥放,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日: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日: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總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詛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嶄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腮曲奉,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日:惡!惡可!太多正,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郭註:行獨,不與民同欲也,舉國而輸之死地,視若草芥,民無依歸,故顏回欲往救之。仲尼言回之道不足以救彼,如百醫守患,適足致疑,不能一愈也。有其具然後可接物。苟役思以犯難,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德所以流蕩,知所以橫出者,矜名爭善故也。雖復桀坏,其所矜惜無非名知。名起則相軋,知用則爭興,必遺名知而後行可盡也。今回之德信,彼所未達,雖欲繩以仁義,彼將謂欲毀人以自成,必反菑之,苟悅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為明君。君明,則不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奇,且必有害,汝唯寂然不言,言則彼鈴乘君人之勢以角捷、飾非,使汝目眩、色平,自救不暇,乃釋己以從彼,非唯不能救,更成彼之惡。昔龍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憂,故其君擠之。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仍復求名,但求非其道耳。惜名責欲之君,雖堯、禹不能化而不免攻之,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邪?回日:正其形、虛其心、言遜而不二,則可乎?日:惡,惡可,衛君亢陽之性,充內、揚外。人以事感己,淡挫以求遂其侈心,將執而不化,庸詛可乎?回又更說三條:內直者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與古為徒。仲尼猶以為未可,為其政與事不冥也,雖未弘大亦可免罪,然於化則未,以其挾三衍以往,未能無心故也。
  呂註:年壯,故輕用其國。行獨,故輕用民死。死者以國,國事死也則報之宜湛厚,汪減而量乎澤至於若蕉!屯膏之甚,民之所以無如也。顏回欲屈已伸道,夫子不許,惡雜多之為,擾而不救也。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則無適不可。今回存諸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德蕩、知出,爭之器也。且德厚信在,足以達人氣而使不至於鄙倍;名分不爭,足以達人心而使不至於忌疑,而後可與有言也。今回未及此,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開導於暴人之前者,有其美而人惡之也。彼好名而已,軋之以名;彼好知而已,出之以知,使之由乎凶器,是首之也。觀其所出,知其所反,則回之往殆為苜耳。苟人君悅賢、惡不肖,則與汝同矣,汝惡用求異哉?汝與之言徒唯諾而無詔告,彼必乘人而鬥其捷辯,氣色拂厲而目熒心成,求解免順從之不暇,是猶以水救水、以火救火,則順始無窮矣。彼不以信厚期我,而與之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扮民,疑於斂恩,故其君擠之,亦好名而已。堯、禹之於蕃國,猶不能化,叉至於滅之,是名實者聖人不能勝,而況若乎?端而虛,非至虛也。勉而一,非至一也。驕滿於中,發見於外,抑人所感,求快其心,小德猶不成,況大德乎?以之格其君,不過外合內不訾而已,又何足以化彼?夫以已之言而薪人之善不善,以己賤而人貴故也。自道觀之,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何分別於其間?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回謂以三者趨變庶乎其可,然以此應物,非得一而無心,此所以為太多也。外則寓直於古,則是政人以法不以人,而易其所知是不謀也。謀者,密峴人意而得之,則固矣,雖亦無罪,惡可以及化?以其師心而未能無心故也。
  疑獨註:年壯者其氣剛,行獨者其德孤,此所以輕用其國,民死若蕉也。賢者之於國,猶醫之治病,治國本治,賢者無所施,則去之;亂國不治,賢者負其衍以就之,有疾者多往醫門,有國者多求賢士,願以所聞於夫子之言,思其法則而行之,庶幾衛國有疹乎?仲尼以其衛淺不足往化,聖人抱一為天下式,則夫雜多者宜其憂而不救。先存諸己則在人者不言而喻,存諸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而行其道哉?夫德因有名而後蕩;知因有爭而後出,二者凶器不可以盡行於世也。養氣至於充,然後能達人之氣;養心至於靜,然後能達人之心。未能如是,徒以繩墨之言行法於暴人之前,彼必惡有其美而害之矣。且衛君苟悅賢惡不肖,惡用求汝以取異於彼耶?汝唯無言則已,若其有言,彼叉乘君人之勢以角其捷辮,汝叉容色形見於外,心亦順之於內,順其始而後無窮也。汝苟不信吾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以扮人之民,其君因以陷之,此好名之過也。叢技、胥敖、有扈三國相攻以求名實,堯、禹猶不能化,興兵伐之,使國虛身戮而後止。由是知求名實者,皆不能自免也。顏子又告以端虛、勉一,夫子言衛君以陽為充,案人所感,小德無成,況大德乎?回又陳三條:與人、與天、與古為徒,庶可免經世之息。夫子復不許。太多政法而不謀,謀,私察,亦間謀之意。雖固亦無罪,言猶有內外,古今之論所以不免世息,若以命物之化者言之,又豈有天人與古之異哉?唯無心者,然後能與於此。
  詳道註:至人之於天下,未嘗有思,而足以悅有思者之心;未嘗有為,而足以研有為者之慮,是何邪?感而後應,迫而後動,豈弊弊然以天下為事哉?顏子知有思有為以經世,而不知無思無為以應物,將欲救衛君威虐之過,拯民於無如之中,仲尼所以譏其雜擾也。至人先存諸己,抱一也。後存諸人,為天下式也。存諸己者未定,則雜;暴人之所行,則擾。夫德者,名之實,名勝則德蕩。知者,爭之器,爭興則知出。德厚信狂,內也;未達人氣,名聞不爭,外也。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是交淺言深,適致其惡也。自悅賢惡不肖至必死於暴人之前,言知之為息。自桀殺關龍逢至聖人之所不能勝,言名之為息也。端虛、勉一,以陽為充者也,以陽為充則實自有回也,回之始也,欲尚知以濟世息,知其不可,則欲攝知以歸虛一,既又知其不可,欲通虛一以歸於三衍。故與天為徒,則推已直前,不薪人之善否;與人為徒,則為人所為而不犯人之所疵;與古為徒,則陳古刺今而不為人所病。端虛、勉一,固執而已,不足以言德,謂不化者,不知通變也,三衍則諜察而已,不足以言政。所謂未及化者,安能化人也?
  碧虛註:輕用其國固不重己,輕用民死又不重人。死者莫知其數,故以國量。蕉者,質虛之草。衛君雖有德澤如蕉之不實,民無所往矣。回謂醫門多疾,願思所以救之。道不欲雜,多則惑也。先存諸己,立其本也,其本未立,安能化人?喪德者,名也。役知者,爭也。人不能知者,大名也。人不與爭者,大知也。不知、不爭,所以盡行也。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是以人惡有其美,若殆為人苜,夫若乃尊賢遠佞,是為明哲,安用更求異邪?彼將乘勢角其捷辯,則汝目熒以驚外,色平以忍內,口成而依違,容形而失措,心成則無守,而順始無窮終於不逆也。若殆不信厚言,叉死於暴人之前矣。遂舉龍逢、比干以證:無道,則逆順之事彰;有道,則逆順之理忘。昔堯、禹之於三國,尚不能化,又攻以滅之,而回欲空言以化衛君,非徒無益也。端則未虛,勉則不一,驕盈於外,人所不違,性不可違,其可以虛一而化諸!顏子又陳與天、與人、與古為徒或可以免患,而夫子不許,以其猶師成心而未能體冥大道故也。
  趙註:死者以國量乎澤,積尸平澤,以澤為量也。若蕉,刈民如草管也。顏回欲往救之,夫子歎日:汝往必遭刑耳。說人而憂其不合,必多為之說。期人必從是為雜矣。自雜而至於憂,自救之不暇,安能救人?汝胸中所守尚未定,暴人之所豈可輕往?夫名立則德失;爭起則知生;諫言行,則過歸於君,善歸於臣。故名相軋而知起爭,非所以盡行也。汝雖德厚信枉而心氣未達,乃揚己之直以招人之過,人必疾之,此人謂菑人,叉反受其苜也。彼若有悅賢、惡不肖之心,將求汝不暇,何待汝往?汝不言則已,苟有言焉,彼將強辯以求勝,當此之時,汝目眩而不敢視,色和而不敢抗,汝之口自解不暇,汝之容鈴且面從,汝之心鈴且成其所欲為,如是則不惟無補,抑又甚焉!順適其意,方得其不我窮也。龍逢、比干忠練被殺,是不與其名也。叢技、胥敖、有扈用兵交爭,為堯、禹所攻,是不與其實也。名實者聖人且不能勝汝乃欲正衛君乎?汝欲往,必有道,試以語我。回告以端虛、勉一,夫子以為不可,衛君驕矜肆欲,朝夕以善言漸漬,猶且不入,況遽欲正之?彼既執而不變,汝將外與之合而內不敢議,斯尤不可矣!顏子又更辭以告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夫子謂衛君政法所失甚多,安可以古為比?彼雖不改,亦不汝罪,然技止此耳,胡可以及化?彼之所為與自是其心者同,豈復師古哉?
  庸齋云:嘗聞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莊子反其說日治國去之、亂國就之者,謂如人能醫,必其門多疾之時,方可行其衍。若已治之國又何用我?欲以所聞於夫子者告衛君,庶乎其國可安也,夫子以為不可往。自雜至憂,言其自苦何能救人?當先存其在己者,纔有求名之心,則自然之德已蕩,私知用而爭競起矣。名、知者,天下之凶事,不可以盡行,故雖德厚信實,未達人之性氣,而強以七義法度之言陳術於惡人之前,菑將及汝矣。汝既不召而自往,彼以王公之貴,將乘汝言語爭以求勝,汝為其所困,則目必眩然,屈服其色以求平於彼,口則營救,解說,形必擎賜,曲拳用心以成順之。順此而往,其惡無窮也!昔龍逢、比干以忠見殺,好名之過也。堯、禹之伐三國,言彼求名自利之人,堯、禹且不能堪,而況汝欲求名諫衛君乎?顏子謂吾將端、虛、勉一庶可往化,夫子以為甚不可,衛君陽氣充滿,汝欲以言感之,彼將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汝將執而不回,則外以端虛求合,內守勉而一者,詛自以為可乎?顏子又設三條庶可以說衛君,夫子復不許,謂汝所言政法太多、終不安謀,能此三者固、亦無罪,然止於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盖汝三說皆是師其有為之心,纔容心便有迸,非自然之道也。
  諸解大意詳悉,玆不復贅。字義或有遺論僭附編末云按:澤若蕉頗難釋,或從澤絕句,則下二字為句未圓。澤字,說有二義。蕉,亦解者不一,音義舊註以澤為野、蕉同樵,其論卻通。死者以國量,猶史載谷量牛馬之義,言其其多不可數也。民死既衆,則穀粟草木不得遂其生,澤中如見樵刈,其國政可知矣。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衍字諸本一同,獨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街,下文又照崔氏本作惡育其美,育,賣也,以貫上文衒字之義,於經旨終有未安。考之《史記□樂書》:識禮樂之文能術,又日:衍者之明。術通作迷,存古可也。此章暴人几三,諸解例以凶暴立說,審詳前二處宜作表暴解,謂表暴人之所行術暴於人之前,辭意頗暢,上下文亦通;末句正指凶暴之人謂蒯聵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七竟
  #1『子』各本為『回』。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二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齊,吾將語若。有#1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齊乎?曰:是祭祀之齊,非心齊也。回曰:敢問心齊。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齊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邊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遽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郭象註:有心而為之者,誠未易;以有為為易,未見其宜也。若一志,謂去異端而任獨。遺耳目、忘心意而符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未使心齋故有其身,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放心於自得之場,當於實而止,譬之官商應而無心,故曰嗚也。使物自若,無門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也。不得已者,理之必然。體至一之宅,會必然之符,理盡於斯矣。夫欲不行則易,行不踐地,不可得也;無為則易,為不傷性,不可得也。視聽所得者粗,故易欺;自然之報細,故難為也。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各當其分,而欲違天為偽,不亦難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虛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夫視有若無,虛室者也。室虛而純白生,吉祥之所集也。若夫不止於當,不會於極,此以應坐之日而馳騖不息,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豈能化物哉?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將任性直通,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責而況人問之累乎?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故世之所謂知見,豈欲知而知,欲見而見哉?世人因欲為知以知,為見以見,心神馳於內,耳目喪於外,故處身不適,與物不冥矣。
  呂註:仲尼謂顏回几事有為而為之,未有易而無難者。心齋者,無思無為而復乎無心也,非一志不足以告此。無聽以耳而以心,則聽無聞矣。無聽以心而以氣,則心無知矣。聽無聞而止於耳,心無知而止於符,虛以待物,唯氣而已。唯道集虛,此所以復乎無心也。人之於其心,未有得其所為使者,所以不能無我,故回之未得使,實自有其身;得使之也,則能無我矣。無感其名,忘其虛也。入遊其樊,則其心之出有物採之。入則嗚不入則止,金石有聲,不考不嗚也。方其止也,無門可由而羣動不能瑜;無毒可施而眾邪不能病,一宅而寓於不得已而動,以此涉人間世亦幾矣。夫子又告以絕進易無行地難,欲無行地則莫若絕迹,欲免物累則莫若忘身。忘身不真,不免於偽而已。人則有知而有所不知,故為人使易以偽;天則無知而無所不知,故為天使難以偽。存吾心之所以事天,為天使者也,其可容偽邪?人之有知者,以知為翼,技其翼則止而不飛矣。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則吉事有祥,止於所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此吉、凶、悔、吝之所以生乎動也。夫止止者,耳如目、目如耳、心凝形釋、骨肉都融耳。目內通,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於人乎?此萬物之化,古聖之所行終者也。
  疑獨註:齋,貴虛心,若心猶存有,則其為齊也難矣!以齋為易而忽之者,皞天不宜。聽之以耳,正聽也;聽之以心,反聽也;聽之以氣,無聽也。正聽以耳,將以窮理;反聽以神,將以盡性;無聽以虛,將以至命也。聽止於耳,不若於心;心有分別,符則分而有合;意至於氣,則無所復聽,虛以待物而已。道由此而集,心齋之妙用也。《列子》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與此義同。顏子既悟,乃曰:回未得。仲尼使之心齋,實自有回;既得使心齋之後,未始有回,則無我矣。夫子又語以汝雖已至虛,若入於有為之地,當不動心於名可也。心如管籥,虛以待氣,氣入則嗚,不入則止,何嘗容心於其間哉?任萬物之出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治,無毒者也。抱一自居,不得已而後起以應物,寓其理於物而不自有,則盡矣。盡性命之理而有為者,其為莫非天也。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則為偽也難矣,翼飛、知知以喻顏子必有至虛之宅,方能化物。瞻彼前境,了然空虛,以喻心也。生白則道集之謂性,舍神定則吉祥來止;不能止者,形坐而神馳矣。夫能定者,耳目非必在外;心志非又在內。故雖有思有為,而無涉世之息,鬼神將來舍,而況於人乎。
  詳道註:有而為者,古人嘗難之。有思必齋,有為必戒。故欲神明其德者,必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顏回也。《文子》曰: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聽止於耳,則極於耳之所聞;心止於符,則極於心之所合而已。聽之以氣,則無乎不在,廣大流通,所以用形而非用於形,所以待物而非待於物。虛而無礙,應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全氣,全氣所以致虛,致虛所以集道,此心齋之義也。回之未得使,猶以大息有.身;得使之也,未始有回,則無其身矣。故能入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攝有為以歸無為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推無為以寄有為也一。天#2不行地則易,行不踐地則難;無為則易,涉世不犯難則難。為人之所為,人使也,故易以偽;為天之所為,天使也,故難以偽。烏非翼無以飛;人非知無以知。室非虛,無.以生白,吉祥何由而止止哉?夫苟不止,則雖拱默山林,亦坐馳也。夫耳目內通,則無聞無見;外於心知,則無思無知。如此則虛極、靜篤,鬼神來合,況於人乎?此所以命萬物之化而不化於物,古聖之所服行終身者也。
  碧虛註:祭祀之齋涉進,心齋則悟本也。無聽以耳而以心,遺照觀妙也。無聽以心而以氣,渾一太漠也。初學到此,散漫而難攝,然有妙門焉。在乎聽止於耳,神專所司,則內景不逸,外塵不入;心止於符,祥光凝合,則靈府湛然,心君寂爾。是故沖氣洞虛,本無所待,然無待之中靈物自集,所謂交梨火棗不生於荊棘之地,此理惟修習者知之。得使者,心齋之密用。實自回也,未能虛心;未始有回,虛亦忘矣。若能入乎法令之所,於物不動不矜者,庶幾免息矣。入,謂聽納。嗚,謂無機巧之言。聽之則言,不聽則止。言辭廣大,日無門。理趣淡泊,日無毒。心無二者,一宅寓於不得已,寄功羣林也。止步絕進則易,行不踐地則難,喻人使易誑,自任難欺。有翼斯可峽衝天,有道斯可以應變也。室虛則陽明生,心定則天光發。身坐閑堂,內懷好惡,是猶馬伏槽櫪,馳意千里矣。夫不逆六鑿於外,則反收靈光於內,人間事物無緣染汙也。趙註:聽止於耳、心止於符,寂然不動也。氣,虛以待物,感而遂通也。唯道集虛,虛則眾理之所會,此之謂心齋。顏子豁然而悟日:不能運動如意者,有我也;能運動如意者,無我也。夫子欺其盡善,又告之日:汝能入其國中而不為名所動,合則言不合則止。無門者,我無隙之可乘;無毒者彼不以我為害。一處之以不得已,則庶幾焉。絕進易,無行地難,亦寓於不得已之意。為人使,則有心,故易以偽;為天使,則任理,故難以偽。以無翼飛、無知知,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闋者,虛空之性。虛室生白,泰宇發光也。吉祥止止,禍亦不至,福亦不來也。若有徼福之心,是謂坐馳矣。夫徇耳目內通,其中明也;外於心知,其中虛也。如是則將與鬼神為徒,人其有不信者乎?
  庸齊云:汝有其俠倆而欲為之,纔萌此心,則天意亦不樂矣。先令一志,欲其不雜也。聽以耳,則猶在外;聽以心,則猶有我;聽以氣,則無物矣。聽止於耳,則不入於心;心止於符,則與物相合,便是物我對立;虛者,道之所在,唯道集虛,只此虛字便是心齋也。顏子謂未得教誨之時,猶自有我;既得教誨之後,未始有我,忘我則虛矣。夫子又告以人世如樊籠,汝能入遊其中而不為名所感動。入則嗚,可與之言而與之言也;不入則止,不可與言而不與之言也。無方所則無門,無臭味則無毒,此皆無心無進之喻。以混一為吾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則於人間世之道盡矣。絕進不行則易,行地無進則難。為人慾所役,則易至於欺偽;唯冥心而聽造物所使,則無所容偽矣。無翼而飛,便是不行而至,所謂神也,以喻下句有知為知,人之常也,唯知其所不知則為無知之知,斯造道之妙。視彼室中空處必有光入,以彼闋者喻我虛中生明;即此虛明之地便是吉祥所止,下止字是虛處,止則虛,虛則明;纔容心,而不能自止,則身坐而神馳矣。夫耳目所聞見,皆內通於心;我無容心,則耳目雖通於內,若無所聞見也。心虛則鬼神來舍,豈有人而不能感化乎?
  夫涉人間世者,不能無憂息。故是篇首以孔、顏問答,歷迷暴君厲行,而酌其往化之方。顏子以虛一進其本議,亦正矣!然出於端勉,未能無心,則彼由中之機安保其不妄發?顏子又思三衍自全,仲尼猶以為太多政法而不謀,胡可以及化?以心未能忘故也。顏子至此無以進,由是知夫子化人直造懸崖撒手、心路斷絕之地始可進,向上一步使齋肅形神而後告之自明而誠之謂也。謀字,峽問謀釋之不通。庸齋訓安為近。按聽止於耳,心止於符及氣也者,重舉以釋上文,解者或分析立說,義不貫通。今摭其大意以求印正,云:聽之以耳,止於聞道而未能盡行;聽之以心,止於契道而未能盡忘;至於聽之以氣,則無所不聞、無所不契、彷徨周泱、混合太虛。太虛,何處無之?故待物盡善,而物亦不能逃也。耳之所冥者心,心之所符者氣,氣則靜極無為,虛以待物,孟子所謂浩然充塞者也。觀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與人而愈有、常應而常靜者,則亦何待不待之有哉?通天下一氣,人物太虛之所同攝也。唯虛與氣,非即非離,互顯體用,是以無往而不通。道則非虛非氣,能虛能氣,所以化天下之剛,御天下之實,待物於無待,善應而不窮者也。心齋之妙,亦虛而已。故能靜鎮百為,明燭萬有,如鏡開匣,如衡在懸,天下之重輕、妍醜莫逃,而無恩怨、予奪之累,以是而處人間世特遊戲耳。顏子豁然而悟日:未得心齋之用,實自有回;既得心齋之用,未始有回,則受化之速可知矣。夫子常謂其終日不違如愚,此未始有回之實驗也。顏子將之衛而夫子告以此者,盖平日心傳內學皆性命之精微,真以治身者也,,今將出而有為斕扶治道,故詳及於君臣交際世故酬醉之間,使之形氣交和,中虛外),上以造心齋之妙用,下以顯及化之真機。聖人所以與天為徒而不涉人間世之息者,以此。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仲尼日: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至皿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俟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辰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黝幾乎全。
  郭註: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為歡者。以成為歡,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使事成而人患去,固已結冰炎於五藏矣。成敗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唯有德者能之。今爨夫對火而不思涼,明所撰之儉薄。而內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也。事未成則恐其不成,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內,刑網罹於外也。仲尼告以命、義大戒,自然結固,不可解者。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則無哀樂,何易施之有。故冥然以所遇為命,而不施心於其間。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況君親乎?事有必至,理固常通,當任所遇直前耳。若信道不篤,悅惡存懷,謀生慮死,未見其成事也。夫喜怒之言,常過其實,傳之者宜兩不失中。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者獲罪。故不傳臨時之過言,又傳其常情而要其誠致,斯近於全也。呂註:外物不可必,而事無小大以成為歡,是必之也。若成若不成而有人道陰陽之息,是多兵也。唯有德者則能無我,無我則無必,無必則無息矣。今使未行而其憂至於內熱,則未至乎事之情而有陰陽之息,不能忘身之甚也。故仲尼告以愛親命也、事君義也,不可解於心,事親不擇地之夷險,事君不擇事之艱易,而一皆安之。所以為忠孝之盛,則事其心者哀樂之來,豈易施乎前哉?哀樂易施乎前,是有所擇而不能安。能事其心,則以之事親、事君,未有不安者。誠能無所擇而安,則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乎?
  疑獨註:凡欲立事者莫不樂成而憂毀,故若成若不成舉不免乎息,能逃斯息,其唯有德者乎?子高自陳,吾食粗而不精,故其爨也用火不久而不思凉,今朝受命而夕飲冰,內熱可知矣;未至於行事之情,而陰陽人道之息皆不可免,為人臣者不足當之,宜有以語我。仲尼告以臣子大戒:命在天而義在人,子之愛親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無適而非君也。心者人之真君,能求之於已而事之,則亦不知有君親,任其自然而忘哀樂之變。事有不可奈何者,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哉?仲尼又告以為使傳言之道:凡與人交,近則可以責其實,故相靡以信;遠則不可失其傳,故忠之以言。然兩家喜怒之言傳之最難,而溢美、溢惡則類乎妄信之也。莫則傳言者殃;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庶乎全矣!
  碧虛註:爨無欲清,明所撰淡泊。內熱飲冰,益憂煩所致。欲免陰陽人道之患,所以請教於仲尼。仲尼告以父子天合日命,君臣道合日義,且造化之下皆係君親,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日大戒。故不擇事地而安之,擇之則非忠孝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唯信道任命而已矣。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舜之陶漁,禹之治水,唯盡節忘身,安乎命義可也。相靡以信,忠之以言,皆進也,觀逵可以知其本。傳言,猶履進,貴乎適中,過與不及皆差矣,差則傳言者殃,益失常則虧也。
  趙註:圖事不成,則屈辱隨之,人道之息也;圖事若成,喜懼交集,陰陽之息也。吾所食粗礪,爨無歌清,可謂節約矣!初無內熱之病而胸中已如焚,是不待事之成不成而二患集於吾身,夫子何以教我?遂告以命義大戒,以事親喻事君,既委質為臣,皇恤其身哉?又教以為使之道,主乎忠信;喜怒之際,謹於傳言,庶乎全矣。
  庸齋云:為國謀事不成,必有刑責,為人道之息。若勞心計較成事,憂思致疾,為陰陽之患。今我自受命以來,食不知味,胸中焦勞,未曾實理會事已成此病;萬一不成,又有刑責,是兩受息。夫子何以教我?仲尼告以二大戒。戒,猶法也。命,得於天。事親與生俱俱生,故不可解於心。義則人所當為,事君第一件事。事親盡孝,則束西南北唯命之從,豈擇地而安。心主於忠,則哀樂之境雖施於前而不變易。盖事有難易,既出君命,則是所當為,天命一同,無可奈何安之而已!為人臣子不幸而遇其難,但行其事之實,豈復顧其身哉?
  子高將使齊,以平日聞諸夫子者質諸夫子,且自迷其奉命懷憂冰炭交戰之意,覬有以發藥之。夫子告以命義二戒,忠孝大節,事親不可解於心,事君無逃於天地。事心哀樂無所施,人世立身之要亦巢見乎此;然心為天君,萬化所出,人能事心盡則於君親可知矣。不可奈何而安之,則平居瑕日可知矣。信道篤而自知明,何死生之悅惡哉?此所以訓天下之為人臣子者,於其所難安而安之。忠孝之至,立身之盡也。繼又陳奉使傳言之難,而誨以街全之道,庶使君無失德,臣無辱命,此又下告顏子者一等矣。唯顏子至命盡神,故足以發夫子心齋之論而造坐忘之極。子高則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懷,故但告之以謹傳命、全臣節而已,有以見聖人因才施教、循循而善誘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竟
  #1依郭象注,『有』字下當有『心』字。
  #2『天』為『夫』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三
  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第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始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郭註:始陽卒陰,欲勝情至,港興害彼而不復循理也。始治卒亂,旅酬有次,湛湎淫佚#1而無所不至也。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叉至之理。夫言者風波,行之則實喪。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忿怒之作,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譬蹴獸窮地,意急情盡,氣息不理,第然暴怒,俱生疣疵以對之。尅核太精,則鄙吝心生而不自覺,又安能知禍福之所詣邪?遷令勸成,事之危殆。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彼之所惡而勸強成之,則悔改尋至。且夫寄物以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斯接物之至。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為為齊作意於其間哉!直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難也。
  呂註:人心善淵而靜,則言者所以為風波而易動,止則居實而安;則行者所以為實喪而易危,然於易動易危之際,不可不謹。夫事其心、忘其身,則無陰陽之息;無遷令、無勸成,則無人道之息。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是乘物以遊心也。有為也,緣於不得已,託不得已以養中也。今使於齊,莫若為致命而已,政命則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而事之情得矣。夫何作為以報哉,唯致命盡情,此為難而已矣。
  疑獨註:以巧鬥力者,始於喜,卒於怒;以禮飲酒者,始於治,卒於亂:奇巧謂詐偽,奇樂謂異歡。始於信諒,卒於鄙野。始也尚簡,其終必大,此亦人事之常。心以喻水,言喻風波。德,實也。行,華也。無行則德不虧,無華則實不喪。心已歡故易以動,德已失故易以危。夫忿怒之施,因巧言不實,偏辭失理,猶迫默窮地,嗚不擇音,氣息第鬱,疵癘並生,此喻事其心者當放之無為之地。若引之憂息之途,與迫獸窮地無以異矣。剋者,責人太切。核者,迫人太甚。不肖之心冥然應之而不自知也。為使者,遷玫其令,勸助其成,皆危殆之事。美成在久,仁在乎熟是也。彼所惡者勸強成之,則改悔尋至,可不慎歟?乘萬物以遊心,託至理以養中,理所當為者,不得已也。緣督以為經,即不得已以養中之義,斯為至矣,.又何必強有作為以報人君之德?莫如為致命而不辱,此其為難也。
  碧虛註:巧變則鈴爭,樂變則必亂。風波之言易動,實喪之行難安。逼獸窮地,則惡聲出;責人太深,則和氣喪,理自爾耳!莫知所以然也。遵法令者不遷,嗎自成者不勸。美成在久,大器晚成也。惡成不及改,將奪必與也。乘物遊心,則任物。託不得已,則虛己。作為以報,則偽矣;自忘則易。欲致君命所以為難,非難非易,唯有道者能之。
  趙註:始陽卒陰,始治卒亂,此理之必然。水遇風而波作,獸將死而咆哮,亦勢所必至。一言之發,激怒於人,非風波乎?人既激矣,將行其怒,非實喪乎?遷令勸成是謂過度,從而益之事必危矣。美成者因喜而得成,猶貴在乎久;惡成者本無成意而強之使成,必不久也。心寄於物,一寓於不得已,而心不為之動,養中之道無加於此,何必逆料其難成而作為報也?莫若政命盡情,此其難者。
  庸齋云:陽,喜也;陰,惡也。戲劇太甚,則有過用奇巧者。招飲以禮也:治,初筵、秩秩時也;亂,載號、載呶時也。飲酒過當,故樂多異常,或成爭競。諒,信也。鄙,詐也。人世相涉言語,則風波之所由起;行有名迹,則喪實矣。忿怒之設,由於巧言偏辭,如馱死之時音又何擇?氣息第怒,狠戾並生,是為剋核,故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到此,就奉使上結。無遷令,即傳其常情也。無勸成,聽其自然也。纔起過當之念,便是求益,謀事必危。美成在久,言人之相與盡善,非一日可成。一事不相順,有轉步便成惡者;是不及改也。若乘物以遊心,於自然托不得已以養其中正,此為至矣。何又有所作為而後友#2命邪,但當真實致其君命,不必過慮事之成否也。
  出世間法即世間法,能處世間而無累,是為出世問矣。先論奉使傳命之難,卻泛說世事感召勢之必至而莫知所以然,使求其理而已。風波、實喪之語,誠為切當。剋核太至:核,同劾,諸解罕詳及,唯疑獨分為二字釋之。今擬從核字本義為之說云:核者,木果生意所寓,仁在其中;先賢嘗取以喻七愛之意。今謂剋削其核,則傷其仁而生意盡。剋削其行,則傷其義而交道絕。故不肖之心不期應而應之。肖,類也,七心錫類,一視同。慈仁苟不存,則其心不類,何惡弗為?益由有以召之,其機不可不饉,《文中子□周公篇》:好奇尚怪,蕩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語本乎此。美成、惡成,對待立義,諸解或以惡音去聲,今擬從本音解云:美善之成至難,鈴積久以化之;過惡之成至易,雖欲改而不及矣。上句戒其無遷易國家之號令,下句戒其無勸成齊侯之驕志也。乘物以遊心,因理而行,不逆慮成否也。不得已以養中,理極而止不失乎中道也。如此亦足矣!何必作為以報其君哉?莫若為致命,言但聽其死生禍福,則處此亦何難之有?夫子始告以命義大戒,終亦歸於本意。觀此一段,曲盡物情,孰謂南華傲睨物表而略於世故邪?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連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蓮伯玉日: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叮畦,亦與之為無呵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適有蚊蟲僕緣而批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註: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僧己;縱其無度則亂邦。不知民過之由己,責民而不自改,吾將奈之何?反覆與會,俱所以為正身。形不乖連,和而不同。就者形順,入則遂與同。和者義濟,出則自顯伐。與同,則是危而不扶,與彼俱亡矣。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彼將惡其勝己,妄生妖孽,故當玄同光塵,然後不得而親、疏、利、害也。與之為嬰兒,不立圭角以逆其鱗也。今知之所無奈何而強當其任,猶螳螂怒臂以當車轍,積才伐美以犯,危殆之道,故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當世接物, 逆順之際,不可不饉也。
  呂註:其德天殺則人所不能生。與之無方則危吾國,與之有方則危吾身,無所施而可也。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則尤難事者也。就之失在入,入則與之同;和之失在出,出則與之異。故為顛滅崩蹶、為聲名妖孽者,以其與之同而不知所以扶持;與之異,而不知所以將順故也。與之為嬰兒以至於與之為無崖,則雖與之無方,不至於危國;雖與之有方,不至於危身。益因其性之所有而達之,如宣王好勇、好貨,而孟子導之以王道是也。後文螳螂、愛馬皆引喻之言,大意明白,不復全解。
  疑獨註:天殺者,言其惡德禀於自然而不可化。方,矩也。與之遊矩之外,則恣欲敗度,吾國危矣;與之入矩之內,則制欲奪情,吾身危矣。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吾奈之何哉?答以先正汝身,形在外宜與人同,故莫若就;心在內,宜與人異,故莫若和。就不欲入,懼其褻狎也;和不欲出,惡其自顯也。入而褻狎,則為顛滅崩蹶;出而自顯,則為聲名妖孽。此所以宜戒慎。嬰兄,無知。叮畦,界畔。崖,岸也。順彼所為,隨而不逆,然後導達之,使入於無疵也。螳螂怒臂,戒顏闔勿櫻其鋒。養虎、養馬,俾顏闔導之以理也。
  詳道註:臣人易,傅人難;傅人易,傅太子難。勢尊、位重,理所難化,況其德天殺!此所以慄之也。形就者,比而不雜,外曲也;心和者,異而不乖,內直也。外曲則不失人;內直則不失己。就而入,則與之為無方,而危吾國;和而出,則與之為有方,而危吾身。則當與之為嬰兒而無畦、無崖,達之入於無疵矣。古之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者,以此。餘註栗同前說。
  碧虛註:相與為惡,則亂邦;率之以道,則害己。唯善歙張之權者,斯能傅之。若省己過,則無凶德矣。正身者,不言之教。形莫若就,與之無方也;心莫若和,奪之有道也。就入則同惡,為顛滅崩蹶,所以危吾國;和出則自矜,為聲名、妖孽,所以危吾身。故自嬰兄以至於無崖,此所以歙張、予奪之道也。螳螂怒臂以當車轍,才美力微,不敗而何?養虎、養馬,喻制物在乎衛,役人在乎權。亡其權、衍而欲御物,斯自害而已矣!
  趙註:形就則使不我疏;心和濟其所不及。和猶和羹,非以同為和也。雖若是猶恐不免,就而入,則逢君之惡;和而出,則彰君之惡,顛滅崩
  蹶,是淪胥以亡。聲名、妖孽,是求名而攘禍,故叉和光同塵,使無得而瑕疵,乃為至也。螳螂、養虎、愛馬三喻,事異而意同。
  鬳齋云:其德天殺,言為天所銷鑠。無方,無法度也。言縱彼敗度,必危吾國;若救正之,則禍爻及身,吾奈之何?教以正汝身者,率己以律人也。就,隨順之。和,調和也。外隨順而內調和,然猶無息。隨順而與之為一,是就而入也。調和而圭角稍露,是和而出也,不免顛滅妖孽而已。嬰兒、無叮畦、無崖,是形容無知妄為之狀。彼方如此,我且順之;到有可覺悟處,就加點化,使之躍然醒悟,或可以入無疵之地。螳螂怒臂,喻小才自矜,以當大事,鮮不敗者。養虎、愛馬,義自顯明。觀伯玉之教顏闔,又下夫子教子高者一等矣,盖子高猶知尊楚君,有奉命憂懼之心。故夫子告以命義大戒,終之以乘物遊心,託不得已。雖委身為使而猶知存所天,未至徇人而忘己也。闔則既知劇績之不可傅而欲傅之,先己懷疑而求彼之信己,於理已稍悖矣。故伯玉告以正汝身哉,立其本而後末可舉也。形就心和,是見其勢不可以力正,姑立此苟全之論,非為傅之道也。況就而入、和而出者乎?至於與之為嬰兌、為無叮畦、為無崖,則就入之尤者。雖有因機點化一著,然師傅之尊,豈無善誘之道而遽至於是?縱由此而達之,僅可無疵而已,安能化物哉?螳鄉怒臂,正以喻闔將恐不免耳。養虎、愛馬,又所以申前喻,而俾之加謹也。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3牛,潔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構,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攎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剥,則辱#4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萬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郭註:不在可用之數日散木;可用之村為文木。物皆以用自傷,數有睥睨己者,唯今匠石明其無用乃為擠生之大用。弟子猶嫌以為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匠石謂社自來寄,非求為之,木乃以社為不知己而見辱病。豈榮之哉?夫以無用為用,雖不為社,終不近於萬伐。是彼以無保為保,而眾以有保為保。無用者,泊然無為,而莘村自用。汝以社譽之,不亦遠乎?
  呂註:樑社不村而神者也,其大蔽牛,則其本根深固可知。彼以不材為用,而觀者以為美,是不知己也。知其散木故壽,此所以為匠伯器羣村而用之之道也。自為舟則沈至為柱則蠹,此所以為不材也。櫟之不材是木之質,則擅梨橘抽乃所以為文,折泄拾擊以文滅質也。先操斧斤而觀,後舍之而去,則幾死而乃得之,為予大用。使可以為舟楫、棺槨,且得有此大也邪?唯不物乃能物物,而物與物奈何相物也?夫無用者固不知其無用,而趣取之則為社者固非彼所知而日求無所可用者;向之不知己者以己材為美,是詬厲也,直寄之無用而已,彼安知其無用而趣取之乎?彼所以不剪者在於不村,雖不為社,豈有萬乎?則為社者非彼所保也,衆以有保為保,而彼之所保與衆異。非可以義譽之,欲學者忘義而求之也。
  疑獨註:散木,非規矩繩墨所能制;散人,非仁義禮樂所能拘。唯至命者斯足此語。櫨梨橘抽以實而害其生,凡物以有用自傷者,莫不若此。且我求無所可用久矣,數為匠者睥睨,是幾死矣;今得匠石以為不材,此無用之用,實為大用也。使其有用豈得若此大邪?子與汝皆受命於造物,均為物而已,奈何相物也?匠石弟子謂櫟樹何不疾取無用而又為社邪?匠石日:櫟非求為社,社直來寄耳,汝言此則櫟樹以汝為不知己而詬厲之也。彼以無用保其生,縱不為社,亦豈有萬伐乎?彼以無保為保,眾以有保為保,此其所以異也。
  碧虛註:櫟社巨村,人皆厭觀,若非匠石別識,幾為執斤者所伐。今以全朴為大用也,奈何相物?猶嫌匠石有分別之意,然弟子尚以為良村而託社自飽,匠石謂彼社直來寄木,非木求為社也。以曲轅鄉俗為不知己者,以社為辱謂之詬厲,至人以無用全生,世俗以不村見棄。櫟社與文木有異,唯匠石知之耳!夫木猶不可以義譽,而況至人之道乎?
  趙註:匠石章發明大木無用之用,與逍遙遊意同。《膚齋口義》頗類呂氏、疑獨,但趣取無用則如本音,謂此木志趣取於無用,何鈴為社邪?章末以義譽之,謂汝乃以義理求其毀譽,相去遠矣!
  前章備述處身應世之難,此章復引櫟社以不村自保而全無用之用,又假匠石答問以發明之。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是一句。奈何哉其相物也,言予汝皆稟形為物,汝乃欲用我邪?幾死之散人,謂汝以能自役,亦幾死矣。予安於無用,豈汝所知哉?弟子又謂櫟之本趣,既取無用,則何以社為?匠石令其不必言,彼社直來寄耳,非求為社也。正以社為不知己而加詬厲,且既安無用縱不為杜亦何得有蓊伐乎?益彼所保者不材,故與眾異,而汝以社義譽之,相去遠矣,喻淳朴之人自全於世,不願人之吹噓獎借,或得譽於鄉黨亦寄焉耳!豈以為榮哉?唯其不可得而利,所以不可得而害也。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花其所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咕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子景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揪棺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5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郭註:天#6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明者為之視,聰者為之聽,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杆,夫何為哉?玄默而已。羣材不失其當,則不材者乃材之所至賴也。
  呂註:前論大木以不材終天年,次論荊氏楸相夭於斧斤,以村為之息。是以聖人、神人之於用,致之為尤深,藏之為尤密,故無用而用以之通,不村而村為之使。則遊人世間而吉凶與民同息者,尤不可不知此。疑獨註:高名之麗,高顯之屋也。禪傍,棺材也。此言文木有材,所以夭折。解,祭祀,解賽也。白顙、亢鼻、痔疾,此三者解賽靈河不可用之,彼祝以為不祥。神人貴無用之用,則所以為大祥也。
  詳道註:《老子》云:曲則全,枉則直。龜以神而見夢,不若曳尾於塗中;狙以便而見巧,不若全軀於深蓁。然則,不材者神人所以為材,不祥者神人所以為大祥也。
  碧虛註:七竅馳用,則昏塞不通;百骸勞役,則疲薾莫支。唯有無名靈物,統御一體,光耀弗竭,充滿太虛,故衆神得以誌籟。巫現嫌病物不殺,神人以淪祭為尊。
  趙註:商丘大木與樑社義同,荊氏楸栢以有用而不能終天年,不若牛之白顙、豕之亢鼻、人之痔病者,以不材而自全也。
  鬳齋云:商丘之木與前章大意相類,言神人之所以全其生者,亦以此不材而已。荊氏之地宜楸、栢、桑三木。代,樁也。麗,屋棟。高名,大家也,即高明之家,音同而字異耳。解,古巫祝者書名。《解》之中有曰:牛白額者,豚鼻高者,皆不可以祭河。古者或以人祭,如西門豹之事,故添痔病一句。此三者巫祝以為不祥,唯其不祥,所以免殺身之禍,以神人觀之,則大祥也。
  諸解發明大意盡矣,而字義有未釋者,今附于後云:隱將龍其所籟,言隱然飽其蔭也;或以隱字屬上句說之,不通。必有異材夫,絕句以夫屬下文者非。軸解,謂木紋旋散也。杙,所以棲獼猴。禪傍,棺之全一邊者。高名之麗,麗釋以屋字當從欐,《列子》餘音繞粱欐。高名,則是高明無疑。鬳齋說甚當,此章與前章義同。彼添人以疾而免祭河之厄,又結以神人所以為大祥,經意顯明,玆不贅述。
  支離疏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髒為脇,挫鏚治繲,足以餬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郭註: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自用。歸功名於群村,與物冥而無逵,故免人間之害。處常美之實者,支離其德者也。
  呂註:支非體之全,離非物之合,疏則通而明支分而離散之則疏通而無有身之息。故支離其形者,征役所不能加;支離其德者,事為所不能累也。
  疑獨註:支離其形,則忘形而以理自勝;支離其德,則忘德而以命自處。墮體黜聰,忘形之謂也;上德不德,忘德之謂也。忘形之人,保身盡年,以遠人問之害而已;若夫忘德者,知周萬物而反知於愚,明並日月而歸明於昧,豈忘形者可同日而語哉!碧虛註:處身無用,支離其形也;懷道若愚,支離其德也。
  趙註:世人知德之為美,而不知德之為累,故莊子以支離疏譬之。庸齊云:會撮,椎髻。兩牌,腿兩邊也。挫鍼,縫衣。治繲,洗衣。鼓莢,所以播米而得其精也。支離疏以形病不受役,又因得粟與薪,亦不材自全之意。至人之德亦如此支離者,以無用為大用也。
  會撮,音檜最。又會,古活切,撮,子活切,項椎,司馬云:髻也,古者髻在項中,脊曲頭低,故髻指天。向氏云:兩肩聳上,會撮然也。今讀多從首音,與《大宗師篇》句贅指天,字異而義同。自頤隱於齊至兩牌為脇,形容殘疾之狀。鼓笑播精,司馬云:笑同策,小箕也,簡米日精。崔氏云:鼓笑,搽著;播精,布卦、占兆也。今多從司馬說二技衣食所資,切於日用,故可藉之以食十人,此亦設辭言其形雖不足,而養身有餘也。彼支離其形猶若此,況支離其德者乎?此段切緊在後句,盖德忌乎執,執則非德矣!支離,謂疏散自在於德而疏散自在,上德不德是也。夫支離其形者,徵役不及而粟薪可沾;則支離其德者,人害莫及,而天爵所加也。宜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竟
  #1郭本『佚』作『液』。
  #2『友』一字應為『反』字。
  #3焦竑《莊子翼》附《闕誤》引稱『蔽』下有『數千』二字。
  #4 諸本『則辱』前有『剝』字。
  #5據盧文弨校勘曰:舊本『禪』從示調改正字作『禪』 。
  #6『天』字郭本原作『夫』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序
  始余讀《莊子》,頗疑齊物之論,荒怪汗漫,若與物情戾。偶綠病卧,夢中有以木雞之說告者。因復取其書而繹焉,始悟其立言本指,最切於救時,而人或未之識。盖自周德下衰,禮樂征伐不自天子出,戰國諸侯,變觸並鬥,以糜爛其生民,其禍實起於不知分。莊子於是時,思有以覺其迷而砭其疾,故於《逍遙遊篇》首寓微言。其日鳩鷃之不敢自擬於大鵬,物之知分者也。其曰許由不敢受堯之天下,人之知分者也。夫使天下而皆知分,則賤不慕貴,小不圖大,強不凌弱,衆不暴寡,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舉一世莫不各安其天分之當然,而無僭瑜爭奪天開之患。則夫物之不齊者,非必物物而齊之,而無不齊矣。且莊子與孟子同時,使其言而悖道,無補於世教,則孟子固亦距之矣。讀者泥其辭而不求其意,往往例以不經,目之如郭象所云者,是豈真知莊子哉。一日,中都道士褚伯秀,持所集《莊子解》,且附以己見,示余。余喜其會粹之勤,去取之精,而所見之多有超詣也,因舉余言告之。矍然謝曰:以分一字斷齊物之說,此非我所及也。願得以為序,鏝諸木可乎?余曰:此臆說也,世豈無深於是書者?子其博訪而求印可焉?他日以復於我,相與訂之未晚也。若夫為序,則不敢。咸淳元年夏四月,束北人劉震孫書于姑蘇寓舍木雞窠。
  道一而已,形於言即為二。故曰:道無問,問無應。又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然則忘言可乎?言可忘,則南華經不作矣;言不可忘,是以有南華經。既有南華經,是以有諸家解。雖然,南華經十萬餘言,未嘗不言而亦未嘗言。何者?其言皆寓言也,後之人求其所已言,而不求其所未言。尋行數墨,分章析句,言愈支而道愈離矣。雪巘羽衣褚伯秀,身近尼五之天,而神遊乎漆園濮水之上,輯諸家解,斷以己見,筆之書以為未足,且刻之梓以傳不朽,其用心亦勤矣。嗚呼!道以言而傳,昭氏之鼓琴也。道不可以言傳,昭氏之不鼓琴也。大音希聲,鼓不鼓琴,與音固無恙也。抑得魚忘荃,得兔忘蹄可也。荃蹄豈魚兔哉?道也,言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噫!南華之經,諸家之解,褚之管見,子之臆說,是又寓言中之寓焉耳矣。咸淳元年夏五月五日,本心翁、文及翁書于道山堂。
  古諸子之書,若孟氏之正,蒙莊之奇,皆立言之極至,後世雖有作者,無以加之矣。而莊子尤難讀,大聰明如束坡翁,自謂於莊子有得,今觀其文,間有說莊者,往往猶未契本旨。況雱惠卿流,毒螫滿懷,而可與於帝之縣解乎?近時釋莊者益衆,其說亦有超於昔人。然未免翼以吾聖人言,挾以禪門關鍵,似則似矣,是則未是。余謂不若直以《莊子》 解《莊子》,上絕攀援,下無拖帶,庶幾調適上遂之宗,可以見其端涯也。武林褚君伯秀,道家者流,非儒非墨,故其讀此書也,用志不分,無多歧亡羊之失,特欲索祖意於千載之上,會粹衆說,附以己見,釆獲所安,不以人廢?白首成書,志亦勤矣。余視其目端而明,氣夷而靖,斯學之力也。余舊喜讀莊,時有欣然會心處,然未嘗筆之於冊。今老病目昏,嘉褚君之志有成而已,不暇一二勘其得失矣。君既竭力以板行其言,且屬余序其篇首。余笑曰:彼刻雕之工未竟歟,則釋椎鑿而上者能為君序之矣。咸淳乙丑歲八月甲申,鄱陽湯漢書。
  張湛列子釋文載:莊子,宋之蒙城人,為梁漆園吏,著書五十二篇,郭象合為三十三篇,註之。一云:向秀先註莊子二十八篇而卒,郭象得其書,足成之以行於世,後向氏別本出,故向、郭二註文義一同。碧虛子陳景元註卷首叔云:莊子師長桑公,受其微旨,著書十萬餘言,目曰南華,論內篇三字標題者是其舊,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今通計正文,止存六萬五千九百餘字。唐開元十九年,侍中裴光庭請冊四子,天寶元年韶:冊《 莊子》 ,宜依舊號,曰《南華真經》 ,義取離明英華,發揮道妙也。竊詳南華之號,其來久矣。似是上天職任所司,猶束華南極之類,不可以人問義理臆度,故諸解無聞焉。謹表出以備解題一難,俟傳識考訂之。
  陳碧虛解義卷末載覽過莊子註
  景德三年國子監刊行本。
  江南古藏本。徐鉉、葛湍校。
  天台山方瀛宮本。徐靈府校。
  郭象註,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成玄英疏,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文如海正義,中太一官本。成、文並
  唐道士。
  江南李氏書庫本。張潛夫補註。
  散人劉得一本。大中祥符時人。
  今所纂諸家註義姓名
  郭象註。昊門官本。
  呂惠卿註。川本。
  林疑獨註。舊麻沙本。
  陳詳道註。藏本。
  陳景元註。字太初,號碧虛子,建昌人,熙
  寧問主中太一官。召對,進道德、南華二經
  解,頒行入藏。
  王雱註。內篇。
  劉槃註。外雜篇,繼秀之後。
  吳儔註。已上五家,並見道藏。崇觀問人。
  虛齋趙以夫註。內篇,福本。
  竹溪林希逸口義。福本。
  李士表莊子十論。
  王旦莊子發題。
  無隱范先生講語。名元應,字善甫,蜀之順慶人。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四
  孔子適楚,楚狂接與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郭註: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世之盛衰,蔑然不覺,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豈為治亂易節哉?治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世為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為其自為,恣其性內而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為之至易,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福者,即向所謂全,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也。釋此無為之至易,行彼有為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息也。為內福也,故福至輕。為外禍也,故禍至重,禍重而莫之避,此世之大迷也。畫地而循之,其迹不可掩。有己而臨物,與物不冥矣。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自明,不得我以臨人而付之自得,故泯然與天下為一而內外同福也。迷陽,猶亡陽,亡陽任獨,不蕩於外,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呂註:聖人成焉,成己而成物;聖人生焉,則全其生而已。天下之至善莫如道,則福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視聽莫及,輕如羽而世莫之載也;天下之至惡莫如非道,則禍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自無為有重如地,而人莫之避也。臨人以德則有己,畫地而趨不免殆而已。迷陽則不知所如往,唯曲乃所以全也。山木、桂漆之見伐,皆自有以取之。是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人之處世,有治有亂,遭亂而能曲全,斯為善處人間矣。
  疑獨註:聖人當有道之時,則制禮作樂成功於當世;當無道之時,則全身遠害以保其生。聖人非有係乎生也,欲其身存垂法後世,謂之成可也。周公之於周,聖人之成也。孔子之於魯,聖人之生也。福不出於性內而罕求之,禍多生於分外而求不止。性內者,舉則能勝,載則能行,豈有鴻毛之重哉?分外者,寄於吾身,其重如地,迷者沒溺於其間而不避,盖不明禍福之本故也。所謂本者,戒、定、慧,即性內之福。貪、嗔、癡,即分外之禍也。臨人以德,則未能冥於道。畫地而趨,則未能藏其迹。迷陽,則晦其明而無傷吾全生之行。空卻其心,曲順於物,則各足乎性分矣。山木、桂、漆之召息,以喻不能遠害,而求用以傷身者也。
  詳道註:聖人之心,豈弊弊然以經世為事?特因時乘理,應之而已。世之知孔子者,止於形器之間,而不見其無事之際。故始陳其經世之迹,卒援接輿之歌以信之,則迹絕而心見矣。所謂聖人成焉者,以身徇道而成功;聖人生焉者,以道徇身而全生也。已乎已乎至畫地而趨,言今之從政者,如此。迷陽迷陽至無傷吾足,言今之體道者如此也。碧虛註:有道則樂成,無道則全生。能載輕羽之福者,無為之士。不避重地之禍者,勢利之徒。夸德臨人,有我厚矣。驅人徇迹,其道尤危。迷陽,謂晦明,晦明則行完。卻曲,謂退身曲全,安於分內。木、火、桂、漆之喻,皆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趙註:接輿之歌,益傷孔子不遇時,非譏孔子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言鳳出非時也,人處斯時僅免刑戮足矣。微福莫能勝,重禍不知避,言世人迷惑若此。臨人以德,則人惡有其美;畫地而趨,則人徇其迹。已乎、已乎,言不可不止。殆乎、殆乎,言不勝其危。迷陽迷陽無傷吾行,晦其明則吾行全矣。山木至無用之用,乃莊子之語,用以結上文數章之義。
  庸齋云:天下有道,聖人可以成功;天下無道,聖人全生而已。方今亂世,苟免於刑為幸,何敢他求?處亂世而免刑全生,此特一羽之福,而汝不知有亂世之禍,常至殺戮,是重於地而汝不知避。臨人以德,取禍之道,不若已之。畫地而趨,言其拘束自苦,誠危殆也。迷陽,喻失本性之光明,曷行於世?卻曲,言回護避就。必至於傷吾足,言其不可行也。
  諸解已詳,不復贅釋。按《文中子述史篇》:天下有道,聖人藏焉;天下無道,聖人彰焉。句法雖同而反其意,各有所主耳。愚嘗謂秦漢以來,諸子立言者襲南華語意不少,獨經中設譬引喻,未嘗蹈前人一轍而愈出愈奇,是謂:文可文,非常文也。吾行卻曲、無傷吾足,諸本皆然。卻,多音隙,獨碧虛如字。復正經文,作卻曲,卻曲庶協上文,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差謬,誤疊吾行二字,識者自能鑒之。
  夫處人間世者,君臣之分為大,不可不盡焉,然當度可否之宜,謹出處之節,視古今而無愧,超悔吝而獨全,斯為善美矣。是以顏子將之衛而夫子備言事君之多息,名、知之相軋,心氣未達譽終毀至,弓旌在前而刀鋸在後者有之,況以不違如愚之臣,遽欲往化年壯行獨之君焉?保其無悔所以力救止之,使衛君知賢者不苟進,益堅尊道之心,固將自化。奚必輕往以資驕志、櫻暴行邪?顏子又陳端虛、勉一、內直、外曲或可自全,夫子謂僅免息耳,胡可及化。化者不言而信,使人意消,豈在政法繁多,以啟物敵乎?顏子至此無以進,請問其方,則是人欲空而天理將見之時也,夫子乘其開悟之機,告之以齊,使虛心受教,無聽以耳而以心,無聽以心而以氣,遂於言下悟其未始有回,心虛而形亦忘,則化物也無難矣。子高將使齊,誨以行事情而忘其身,察風波而戒實喪。顏闔將傅衛,誨以就不入而和不出,達虎怒而通馬情。皆所以明世患之多端,外物之難爻。在高識之士,洞燭幾微,進退以義,可也。至於曲轅櫟社以無保為保,商丘異材見不神而神,又申言材之為累而世人弗悟,往往恃材求用而不揆分度宜,名顯而妬害生,利鍾而禍息至,雖欲臃腫自全不可得也。故是篇大意在乎外應世而內全真,道不離而物自化,古之聖賢不得已而有世俗之償,罔不密由斯道,遂寓孔顏問答,以發明之。篇末又引接輿之歌,以松聖賢經世有為之迹,以杜衆人逐物無厭之心。復結以膏火、桂、漆之喻,警世尤切。唯其知涉世之難,可以處世而無難矣。
  太上云: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一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日:王駙,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日: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日:何謂也?仲尼日: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日: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1。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2;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郭註:虛往實歸,各自得而足也。王駘形毀心全,忽然獨往,而天下莫能離,況一國乎?死生人之大變,彼與變俱,故死生不得與之變也。夫恬苦性殊,美惡情異,各美其所美,萬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天下一是也。因其所異而異之,而浩然大觀者,知異之不足異;故因其所同而同之,又知同之不足同;故因其所無而無之。無美惡,則耳目無不宜;無不宜,而不和者未之有也。視死生如一,則喪足猶遺土耳。常季猶嫌王貽未能忘知而自存,遺心而自得。得其常心,平往者也,不能平往,與物過常。故使物就之,仲尼喻以止水致鑑,非駘引物從己也,夫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故不正者皆來求正。若物皆青全,則無貴松柏;人皆自正,則無羨大聖而趨之也。幸自能正,非為正以正之。生與變化俱,則無往而不冥;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擇日而登,以不失會為擇,斯人無擇也,任其天行而時動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彼何肯以物為事乎?
  呂註:學道者,學其所不能學,行其所不能行,故寓言於王聆。從仲尼遊者,知從其所能行,而不知從其所不能行,則雖全魯歸之,與王駘猶中分也。從其能行者,則立有教、坐有議,其教不得無言,其成不得無形也;從其不能行者,則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仲尼、王駘相為表裹而已,不以其所能而當君師之任,則無用之用與庸亦遠矣,孰為死生而與之變?孰為覆墜而與之遺乎?審乎無假,知其所得者,真不與物遷,則死生覆墜而不變,命物化而已。不化,守其宗本不離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內通;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視其所同,不見其所喪也。常季謂駘懷內聖之道,則為己而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而推為君師邪?唯止能止衆止,此人所以從之求鑑也。夫木莫不受命於地,唯松柏獨全。人莫不受命於天,唯舜也獨正,則舜豈不以正生為幸而正衆生哉?今夫士之以勇自名者,猶能雄入九軍,而況官天地、府萬物、死生不得與之變者?非求名自要之比也。彼且擇日而登,假其去來,容與如此,人安得不從而最之?
  疑獨註:學者始未有得,則虛而往;終焉有悟,則實而歸。教者默然而喻,學者亦默然而得。《列子》云:用無言為言亦言,用無知為知亦知是也。受制於陰陽,而後有死生。乘雲氣、騎日月,則死生不得與之變矣。無假,則盡性,故不與物遷。命物,則至命,故常守其宗也。膽附於肝,本同一體。楚、越相去盖數千里,自其異而觀,雖同體而有數千之隔;自其同而觀,則與道玄合,而萬物皆一也。王貽自聞自見,故不知耳目之所宜所一,言其德所喪,言其形盖不獨自忘其形,而又使物忘已也。常季謂王聆未能忘知以為己忘,心以得心、得其常心未大過於人,物何為最之?答以王駘獲最,猶止水來鑑。0止者,性之本然,唯止於先者,然後能止眾止。莫非木也,而松柏獨正,淡霜雪以冠衆木。莫非人也,而舜獨正,明庶物而察人倫,幸能正生以正眾生。正己而物正之謂也。夫勇士忘生,雄入九軍,求名自要而猶若是,況體道者乎?以無形司有形日官天地,以無物藏萬物曰府萬物,寓六骸者寄而無畜,象耳目者存而不用。一知之所知,則與造化為一,其心未嘗死,故能擇日以登假,去留自在也。
  詳道註:德之充者,形雖兀而全;德不全者,形雖完而虧。王馳德充於內,形忘於外,死生不變,覆墜不遺,則利害之小者可知矣。審乎無假,則不以內徇外;命物之化,則不以末傷本。萬物與我雖殊類,我與萬物為一體。故物視其一而不見其所喪也,德充之人,視聽不以耳目,故不知其所宜。在我,忘其形之喪,而全其德所者;在物,視吾德所一,而忘吾形之虧。盖聽以耳而聞非耳;視以目而見非目。所以立不教,而教以之有;坐不議,而議以之信也。常心則一,迷悟自殊,水性本同,流止斯異。水以止而取鑑,人以正而取最也。松柏不以寒暑易其色,故在木為長;舜不以窮達移其正,故在人為聖。馳之於舜,雖隱顯不同,其受天地正命則一,所以皆能正生以正衆生。然正生者,聖人之本務;正衆生者,聖人之餘事,故稱幸焉。夫勇士內存不懼之實,外驗保始之名,猶不以死生經懷而雄入九軍,此全於氣也,況全於道者乎?全於道者,官天地以為己役,府萬物以為己備,寓六骸而不有,象耳目而不用,一知而不為物所貳,心存而不與形偕制,命在內而不在外,所以能擇日而登假也。
  碧虛註:不治而不亂,立不教也;不言而自信,坐不議也。齋心問道,則虛而往;悟理而反,則實而歸。無形而心成,介兀而德充也。夫至人者,天地不能易其德,死生不能革其性,即境皆冥,獨立不改,天地密移而我常存,府藏氣異則一體之中楚越也,動植道同則天地之間不二也。逐聲色,則耳目異宜;混物我,則事無好惡。是故心無係著,所詣皆通,彼此委和,得喪自泯。今見學者盈門而謂得其心,睹淡泊自守而謂以其心,常心無述,物何為最之哉?觀容必鑑止水,求道當訪賢師。唯其自止,故能止絕衆心也。植物產乎地,得地氣之正者松柏。動物育乎天,得天氣之正者聖人。率己以正,而行沖默之訓,是以大丈夫以道戰死生而名勢不足稱焉。覆載有官,動植有聚,身非我有,故視聽不用,所知不二,心奚有死哉?擇日而登,去留有時也。假人則從是,真人則任己也。
  趙註:王馳殘兀,人皆賤之,夫子乃欲率天下而往從焉,先生之見與常人遠矣,遂問其用心若何。仲尼言王駘之道:萬物有死生而此無死生,天地有覆墜而此無覆墜,盖能審乎無假而守其宗也。常季未達,仲尼又以一身萬物之同異為喻,肝、膽、楚、越同而異也,物與我一異而同也。如是則無視無聽,適乎自然,物我混融,又安知其足之喪哉?常季豁然而悟,日:彼為己之學,以其知得其心,言虛靈知覺之心自致知而得以其心;得其常心,言由虛靈知覺而入於不死不生也。王馳駘所得不過如是,天下何為最之哉?仲尼又舉唯止能止衆止、正生以正衆生,以明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又告以保始之證,不懼之實,始者先天地生,人能保之,則死生臨乎前而不懼。彼勇士徇名而猶若是,況未常死者乎?此道範圍天地,曲成萬物,特寄之六骸,形之耳目,亘萬古而長存也。登假猶昇天云。
  庸齋云:無形,無所見。心成,感之而化也。直後,猶尚遲。奚假,豈特也。死生亦大矣一句,釋氏議論皆從此出。天地覆墜,猶《大傳》云:乾坤毀遺,亦墜落之義。審乎無假,盡見其實也。命物之化,言萬物受命於我。宗者,物之始也。常人不知物同一初,至肝膽亦分楚越,苟知此,則萬物與我為一,不特以耳聽目視也。物視所一,不見所喪,言其觀於萬物,無所欠剩。讀夔蚿章,便見此意。為己,修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識知,則能修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言有此知覺之心,則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知覺非二物,特如此下語耳,盖謂人皆有知、有心,苟能盡之,則可以為己,可以得心。得其常心而已,物何為最之。流水、止水皆以喻心能止其心,所以賢於衆人,衆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故日:唯止能止衆止,此語大奇。松柏、堯、舜得於天者獨異,故能正其生以正衆生,生與性字義同。保守始初,徵驗必有。不懼之實,謂荊軻聶政之徒尚能不變死生,況有道者乎?官天地、府萬物、各職其職,而聚所聚也。六骸,特吾所寄。目象目,而不止於視。耳象耳,而不止於聽。故能一知之所知?而無所不知也。心無所見日死,彼豈擇日而登至於道,言無時不在道也。
  立不教之教而天下化之,坐不議之議而天下信之,非德充於內,物符於外者,不足以與此。此王駘所止,而有以來鑑之道也。學者洗心求教,故虛而往;終則真見內充,故實而歸。非虛則不能受教;非實則不能悟理。悟理之極,明白洞達,物來斯鑑,亦虛而已。是故為道之要無他:善教者輔物之自然,善學者求復其自然,用不施而體自見,非有以增飾之也。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則`不教之教,教之至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則不議之議,議之至也。先聖之所以教人者如此,在受教者為如何。又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郭氏從以其知以其心為句,得其常心遺而不論,成、林、王氏並同郭說,獨呂氏從得其心得其常心為句,上下文義自明,虛齊、無隱皆宗呂義,今從之。又受命於地至唯舜獨也正,文句不齊,似有脫略,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補亡七字,文順義全,考之郭註: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則元本經文應有在萬物之首字,傳寫遺逸。又: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郭氏從登絕句,假如字,屬下文;碧虛因之,呂氏以假音遐絕句;疑獨、詳道、王雱、虛齋並宗呂說。竊詳假人無義,革從登遐,文義顯明,謂得此道者去留無礙而昇於玄遠之域也。續考《列子□周穆王篇》登假字並讀同遐,可證庸齊以假音格絕句,盖本於後篇登假於道之語云。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郭註:我出子止,羞與刖者並行,以執政自多,明其不遜。申徒謂此論德之處,非計位也。子產答以子既殘形,而輕蔑在位,欲與有德者並,計子之德不足以補殘形之過。申徒謂自陳其過,以為不當亡者衆。默然知過,自以應死者少。夫利害相攻,天下皆羿也。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遊羿之彀中,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中與不,中,唯任命耳。人以全足笑吾不全,是不知命;而我怒之,又不知命也。見至人知命遺形,故廢其怒而復常。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邪?我能自反邪?形,外也;德,內也。今子與我德遊耳,而索我外好,不亦過乎?子產日子無乃稱,已悟則厭其多言也。
  呂註:申徒能外形骸以忘人之勢,子產悅執政而不能忘己之勢。几為道者,所以洗心去垢,而歸之明,猶鑑而已。今猶出言若是,則是不明而塵垢所以止也。我則非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遊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則行至於無憾而可以免焉之譬。不中者,命也,則不幸而不免焉之譬。人笑吾不全,不免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化於道而忘之,不知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十九年則極陰陽之數。遊於形骸之內,未嘗知吾兀也,而今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
  林註:不違,猶不避。齊,與之肩也。子產自多執政而後人,申徒所以引鑑為喻而責之;子產以申徒形殘若是而與我爭,猶與堯爭善也。申徒謂世人自分解其過以為己當存者衆,不分解其過以為己當亡者寡:言子產未能忘物遺形,自重執政而輕兀者之德;又謂與堯爭善,此自狀其過而不知亡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知命者也。弓力所及為彀中,喻己無取兀之道而兀者命也。形骸之內,謂道德性命之理;形骸之外,謂手足狀貌之間也。詳道註:德充之人,視富貴如浮雲,以形骸為逆旅。子產挾貴以驕賤,恃全以薄兀,則不足以言德,又何足以言命?故日遊羿之彀中、不中者命也。忿怒者,性之塵垢;既悟則垢去而鑑明,此始迷而終悟者也。碧虛註:子產師伯昏之道而未能忘我,申徒同出師門而未能忘德,況其下者乎?以不當亡者衆,飾非者多也;以不當存者寡,罪己者鮮也。遊羿般中,喻欲全而不免,皆天命也。人笑吾不全,則怫然而怒,風火猶存;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鑑于止水也。與遊十九年而未嘗知兀,忘德忘形者也。
  趙註:世人多自文其過,以為吾不當亡足,鮮以為吾實有罪者!盖有幸不幸焉,如羿善射,鵠之中央,乃必中之地;萬有一免焉,命也。曾不自幸,顧乃笑人,我為所笑,未免不平,是亦不知命也。至伯昏之前則釋然矣。吾與伯昏遊,未嘗知吾兀;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言寓六骸、象耳目,則子即我也。而索我於形骸之外,言爾為爾、我為我而不相知也。子產謝日:子無重陳,我知過矣。
  庸齋云:與堯爭善四字亦奇,言子既兀矣,縱能為善,得如堯乎?不自反,猶不自量。自迷其過,以為足不當亡者衆;不迷其過,以為足不當存者寡;唯有德者知其有命,豈人所能奈何,此三句說三等人。遊羿彀中數語尤奇絕!言人處世,動是危機。彀中者,張弓而箭端所直之地,喻世之危如此。章而不中者,命也。形骸內外之語,皆前賢所未發。申徒安命而忘兀,德充於內者,無戚於外也。子產矜位而鄙兀,心徇乎外者,不明乎內也。同學於伯昏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言雖侍明師而猶以勢位為尚,未能相忘而化其道,是心鑑不明,塵垢得以止之也。不當亡者衆、不當存者寡,此盖申徒論足存亡,言人之處兀,知已過而安之者少。然有幸不幸,一歸之於命耳,則知申徒之兀出於非罪者也。或以此二句為指子產未能忘形取義差遠。遊羿彀中,莫非中地,設有不中幸免耳。人處世間,莫非憂息;苟得免息,亦幸耳。而人因以其幸笑吾之不幸,我猶有怒,未忘己也;廢然而反,己亦忘矣。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則彼己俱忘、物我交化,何喜怒之可動,何形骸之可索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一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也』下有『正』字。
  #2《闕誤》引張君房本『唯舜』作 唯堯舜』,又『幸』字上有『在萬物』之首句。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二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日: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恥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薪以淑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栓桔,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註:踵,頻也。人生莫之為而任其自生,重身知務者也。若忘其自生,謹而矜之,輕用其身者也。猶有尊足存,言刖一足未虧其德。去其矜謹,任其自生,所以務全也。使天地而為覆載,則有時而息矣;無趾聞所聞而出,猶怪孔子方復學於老聃。師人以自得,是率其常然;舍己而效人,求非常之名也。故學非為幻怪也,而幻怪以之生;禮非為華薄也,而華薄由之興。故至人以為桎梏,欲以真理冥之。仲尼非不冥也,順物則名迸立,終不免乎名,其為桎梏也,孰能解之哉?
  呂註:無趾亡足而所以行者未嘗忘,所以行者,尊足之謂也。仲尼欲入而講所聞,性與天道,非所以泛語學者也,無趾不言而出,則所以相與有不容聲者矣。賓賓以學,疑至人其猶未邪!道以絕學為至,則世之所學者,至人觀之皆詼詭幻怪而為己極梏。夫唯以死生為一條,可不可為一貫,則極梏解矣!胡為不使之然哉?盖可解者人刑,天刑則不可解也。
  疑獨註:不知務,謂忘物。輕用吾身,謂忘形。尊足,謂道也。無趾務全道而忘身,外身而身存也。以夫子之德配天地,猶責其不謹、不及。此以進言,若以心言,則孔子辭以陋,請入而講所聞者是也。無趾默然而喻,故夫子勉弟子識之。又見老聃,疑夫子賓賓以學蘄以諔詭名聞,而不知至人之以是為桎梏,胡不思所以解之。盖夫子學老聃亦世事當為,非有所覬也。老子以無趾未明其心,故使解其桎梏。無趾以為天命使然,不可解也。
  詳道註:申徒、叔山之於王駘,其兀同,其所以處兀則異。叔山之於申徒,其務學同,其所以為學則異。即事觀之,名於教為尊;即道觀之,名於身為累。故古之得道者,冥得喪於一,已還功名於衆,是謂帝之懸解,孰得而榮辱之哉?而世人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後之餘榮,疚蕾而不知歸,窘束而不自適,重囚桎梏何以異此然?孔子非好異以嶄名也,苟惡其極梏而思解之,則是任我違命,而更有為。安在其為孔子哉?
  碧虛註:尊足謂性,性不虧,則可稱全矣。仲尼請無趾入室講道,而無趾目擊意達,不言而出。孔子以無趾之進誨門人之心。無趾語老聃:孔子何賓賓以學子為,彼薪以幻怪名聞而不知至人以此為刑戮也,胡不思所以解之,上與造化同,死生一條也,下與物我齊,可不可一貫也。天刑不可解,未能泯迹也。
  趙註:叔山、仲尼問答與前章申徒、子產意同。孔子傳道修教,使天下學者贏糧而趨之,此所謂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者也。聃謂無趾胡不使仲尼思所以解其桎梏,言知此理則無係累。無趾謂人生有形則有累,安能高舉不在世間,故曰天刑之安可解。
  庸齋云:不知務,猶云不曉事。尊足,性也。二字下得奇。賓賓、恭謹、諔詭、幻怪,言其好名。桎梏者,言名為己累。天刑,猶天罰也。此皆寓言。至若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此語有益於世教。
  首章王胎得道而至命者也;次章申徒有德而知命者也;此章無趾務學以補過者也。南華論德充有三等,與《人間世》所序意同。夫子謂叔山不謹犯息,則其兀也必有以致之,彼亦謂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已自知其過。唯其知過,斯能補過,故聖門不棄焉。尊足,即所謂使其形者也,於此而務全,求得其道矣。無趾以夫子為天地,圖有以覆載之。夫子指其前失以為今來何及矣,無趾歎其猶若是,則有不滿於中,殊不知夫子之言正所以覆載之之道也。使無趾思所以補前行之失,而為全人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有以見聖賢化冶,曲成萬物,而不遺人品差殊,則其成也不無等降,如本篇所列者是也。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人為妻,寧為夫子妾者,數十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而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者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霎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剪,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胎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日: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卻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脩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一及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註:惡駭天下而人歸之者,明不由權勢飲食而往,不由形美招致而往也。夫才全者,與物無害。故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而為萬物之林藪。哀公與處,未經月己覺其有遠趣;不至期年,委以國政。悶然而應,氾若而辭,寵辱不驚也。夫生者以才德為類,死而才德去矣,故失類而走;情苟類焉,形雖不同,而物無害心;情類苟亡,雖母子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形者才德也。嬰者,武所資,戰死則無武,嬰將安施?探擇嬪御、燕爾新婚,皆以形好為意,故足以降至尊之情,回貞女之操,德全而物愛之也,宜矣!死生、存亡、飢渴、寒暑,其理固當,不可逃也。人之生也,非誤生;生之所有,非妄有。天地雖大,萬物雖多,而吾之所遇,適在於是,則絕力至知,弗能違也。命行事變,不舍晝夜,始非知之所規,故非情之所留,知命之必行,事之必變,豈於終規始,在新戀故哉。苟知性命之固當,雖死生窮達,千變萬化,而湛然自若,和理在身。靈府者,精神之宅,不以憂息驚神。使和性不滑,靈府閑豫,不失其兌,泯然任之,順四時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內保其明,外無情偽,玄鑒洞照,與物無私,故能全其平、行其法。無事不成,無物不和,此德之不形者,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也。
  呂註:無君位,則至貴之德不足名。無聚禄,則至富之業不足比。天下皆以情求之而不得,則以為至嘖而思之。神無方而無不在,則知不出乎四域也。萬物負陰而抱陽,則分矣。雌雄合前,妙乎陰陽而不測,是以意其異乎人。閒然、氾若,則非肯以物為事。卒授之國,亦寓焉耳。無幾何而行,寶然喪之也。豚子死母之喻,言神之在母,乃所以在子,相與為類也;神離其母,則不得類,所以去之。戰之有嬰,所以自衛;戰死則無所事嬰。刖者之不愛其屨,皆無其本矣,神使其形,所以為本也。嬪御新婚,猶以形全而致重,況德全乎?未言而信,無功而親,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死生存亡等目在人,則事之變;在天,則命之行。日夜相代,知不能規,吾何容心哉?和者,神之所好。靈府,神之所宅。其神和豫通而不失於兌,則其神無卻,而不見有晝夜之間,與物為春,是與物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水平而明,其性然也,內保外不蕩,勿撓之也,喻人之性亦然。萬物皆備則成,萬物為一則和。德者,成和之脩。德不形,則同於初,物安得離其所自生哉?
  林註:哀駘它無位、無祿、惡駭天下,唯才德內充所以衆歸之,不役乎分外,故知不出乎四域與物為一,故雌雄合乎前也。悶然氾若,無心而不係貌。無幾何而去,難進易退也。豚子之於母,生為己類,死則不類矣,喻君子以才德為類,而不以形骸為愛。形謂六骸耳目。使其形者,道德性命之理也。戰死而無用嬰,刖者之無用屨,喻形以才德為本,非其本則形無用也。嬪御、前爪、穿耳、娶妻者,以形傷不使,盖擇形全者為用,況全德之人乎!死生、存亡、飢渴、寒暑,事變命行,日夜相代,雖有至知不能度其所始,唯才全者無得無喪,任之而已。故不足以滑和,不失於兌悅,日夜無卻,忘變之至,與物為春,有以生之也。此言造化無極,事物日生,而不物者未嘗死。接而生時乎心,謂至人因時接物,感而遂通而已。停水均平,天下取法。德不形者,亦若是也。德者,和成之脩,化行而不知所以化。德不形者,物不離,功成而不知所以功也。
  詳道註:王駘以兀而取物最,哀駘它以惡而物不離,盖有尊形存焉,雖兀猶全也;有至貌存焉,雖惡猶美也。所謂至貌者,才全而德不形是也o 枚丈夫婦人之所慕,烏獸之所親,以至國君願授之國,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母愛以使形為本,戰者以勇為本,行者以足為本,哀駘它所以存而見任、去而見思者,有本故也。德全則顯而為才,才全則入而為德,德不形則自死生存亡以至不失於兌,不以物易己也。自日夜無卻以至生時乎心,不以己忘物也。內保之則無失其實,外不蕩則無感其名。所謂德者,脩其性而復於成和而已。哀公之於孔子始為君臣,而終為德友,其悟也盖亦微矣。
  碧虛註:權勢聚祿,可以活人,故衆歸之。今匹夫而衆歸者,以德為丘也。己,性也,生則己類,死則失類,豚母亡其己性,豚子失其己類,故棄而走,喻哀公鮮德而至人遠之也。嬰以旌武,屨以飾足,戰死、刖足皆忘其本,飾安用哉?死生至寒暑十六目,是為塵網,几涉世者,莫能逃,委之天命,是日德充。然猶為方內之士,彼遊方之外者,修然縣解,入於大妙。故仲尼得以忘言,哀公絕其所問也。炎涼事變,晨夕不停,雖巧歷規度,莫定乎前,誰復計其終乎?靈府既虛,自然和理,閑豫通達,不滯常有,兌悅之懷,虛妙之心,未嘗間斷也。春氣茂養,同聖賢育物之心。水停之盛,為大匠之所取法。德在內則成身,施於外則和物。成和之理,非脩莫就也。執民之紀而憂其死,未能芻狗萬物。忘國則身富,忘勢則德充矣。
  趙註:哀駘它即不言之仲尼,時仲尼自衛反魯。形容醜惡,故曰衛有惡人焉。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喻諸侯敬之。婦人願為妾,喻弟子從之。和而不唱,迷而不作也。君位聚祿,喻道濟天下而為素王也。知不出域雌雄合前,言所知不過日用之常,所見不越夫婦之愚,而所以與人異者何也?哀公遺形取德,授之國政,未幾而去。仲尼喻以豚子食於死母,少焉覺非己類,棄之而走。燔肉不至,孔子不稅冕而行,豈得已哉?戰死之無用嬰,猶刖者之無用屨也。嬪御新婚,又以喻才全德不形。死生至寒暑十六者,人所不能免,循環晝夜,莫規始終而不足以亂吾天和;入吾方寸,盎然歡然,萬象皆春,接而生時,感而遂通也。水停之盛,天下為法也。德脩而成和,和則同物,德離物則形,形則非德矣。此哀公所以稱孔子為德友也。
  鬳齋云:知不出乎四域,言所知不出乎世外。雌雄合乎前,與物狎也,即涯烏不驚之意心豚子之喻,謂人之愛惡不在形之美惡。戰死不用嬰,非行禮之喪,猶刖者之屨無所施也,此明德在內而不在外。嬪御、不剪爪、不穿耳,貴全其形,不事脩飾,新娶者免役,《禮記》有之,此借全形以喻全德。死生、窮達、事變、命行,日夜迭運於前,雖知者不能求其始,而不足以滑胸中之和,不入於靈府,不動其心也。日夜無卻,言日新不已,與物為春,遇事皆樂也。接而生時乎心,接猶感,時猶時中之時,隨事所感而應之。才全謂全質性。德不形,言不顯伐。內保外不蕩,形容水平可法之意。成全性中之和是其德之脩也。德不形者,無所往而非德,故物不能離焉。非君臣也,德友而已,與孟子友之云乎意同。按:雌雄之義,所解不一。或以為禽獸者,本於《列子》雌雄在前孳尾成羣道之說。竊考經意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婦人願為妄之語,則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婦人歸之者衆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嬰資,舊來從資絕句;嬰者,飾武之具,形似方扇,以木為之,衣以白布,畫以雲氣,夾車兩邊,所以自衛也;資或訓用、訓送或略而不言,殊無碗論,後得無隱講師從嬰絕句,以助釋資,文從理順,經旨大明。續考《禮記□檀弓篇》周人置嬰,孔子之喪飾棺牆置嬰,又置絞衰設簍嬰,絞,音爻。萋,音柳。《周禮》作柳嬰。又《明堂位》云:周之璧嬰,鄭氏註:天子八嬰,皆戴璧垂羽;諸侯六嬰,皆戴圭;大夫四嬰;士二嬰,皆戴矮儒係錐切冠纓。據此,則古者喪禮通用嬰,非特為飾武設。竊原南華本意,謂先聖制禮使人養生送死而無憾,周以棺金,飾以柳嬰,貴賤隆殺各當其宜,所以慎終也;若戰而死,則非正命,又失用師之道,故其葬也,不以嬰,形且不得全歸,何望儀物之備哉?亦猶刖者之不愛其屨也。此'章從上文豚子食於死母起喻,至此又疊喻以結之,不過形容德充於內者無假於外;德餒於中者外飾無益也。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言才全而德不形者,至和內蘊,接物無間,若青陽流布,無不被生育之恩。益以無心為心,故能無感不應。濂溪先生不去窗前草云,與自家意思一同,亦此義。或問:方其不感不接,和安在哉?曰:如樂在懸、聲無隱乎爾。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三
  閩歧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盎大瘦說齊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齋也;天齋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暝。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嗚。
  郭註:其德長於順物,則物忘其醜;長於逆物,則物忘其好。德者世之所不忘,形者理之所不存,故忘形非忘,而忘德乃誠忘也。遊於自得之場,放之而無不至,才德全者也。而知、約、德、工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聖人無所用其己。物無妄然,皆至理所趨,當任之而已。形貌同人,而掘若槁木,故浩然無不任,而獨成其天也。夫人非情之所生,則生豈情之所知?惠子未解形貌之非情而復有問,莊子謂以是非為情,則無是非好惡者,雖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將安寄?不以好惡傷身,任當而直前者,非情也,因自然而不益生,止於當也。惠子猶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莊子又告以生理自足於形貌之中,任之則自存,好惡之情祇足以自傷耳。倚樹據梧'言有情者之自困,此世之所謂情。而云天選,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況他哉。
  呂註:無脤、大痿以德長而見美於二君,形有所忘也。人不知存其神,是所忘役於視聽,思慮是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非特形有所忘而已,誠忘則聖人之所遊,物不得逐而皆存者也。若然者,以知為孽,孽非本榦也;以約為膠,所以約散也;以德為接,所以續異體;以工為商,非所以為器也。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 用膠、無喪惡用得、不貨惡用商四者,天常也,故無待於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以其所遊在誠忘故也。羣於人,則遊于世俗;是非不得於身,則休乎天均。得其小者屬於人,大者屬於天也。貌則動作威儀無非道,形則六骸九竅天而生,所以為人者足矣。奚為疑其不可以無情乎?惠子直謂無情若木石,不可以為人。莊子謂吾所謂情,是非不得於身也。吾所謂無情,不以好惡內傷其身也。若是則足以有其身,何必益生哉?惠子不知即動而靜,乃據梧以求靜,唯不知此,即是不得其所為使形為天之所選,而以堅白嗚也。
  林註:形者世所不忘,德者世所忘也。人能不忘世所忘,而忘世所不忘,則才德全矣。是謂誠忘。聖人所遊,《列子》謂觀其所變,遊之至者也。智者,謀所出,故為孽。約者,物之束,故為膠。德成已,以應物,故為接。工造器,以營利,故為‘商。此四者世人之所為,聖人則不謀不斷,無喪無貨,惡用四者?為四者雖人事,亦天所以養人者,既受食於天,惡用人為哉?聖人形與人同,故羣於人;情與人異,故是非不得於身。形小所以屬乎人,情大所以成其天也。惠子知其情而不知所以情,莊子謂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合性命之情而言,所以成乎天者也。好惡之情應物而也,身無與焉,不益生則能盡其生理而無所措其情。道貌天形不傷於好惡,斯足以有其身矣。今子外神勞精,倚樹據梧,此皆有情之所累也。天選子之形,容與物獨異,子又益生惑衆,若公孫龍堅白之掄,能勝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此不知性命之情而受役於造化者也。詳道註:聖人之道無方,而無乎不在;無體,而無乎不為,則其心無適而非遊也。遊者,逍遙自放,無所係累之稱。所謂惡用知、惡用膠、惡用德、惡用商者,乃其所遊也。知因謀而出,約因斯而興,德因喪而有,工因貨而作,四者皆世人相養之具。德充之人,無所用之,天食而已。聖人形與人同,故眇乎小哉;情與人異,故獨成其天。聖人非無情也,好出於不好,惡出於不惡,因其目然而不益生,謂之無情可也。人之生也,形選於天,性靈於物,其德未嘗不充,特牽於物而有以害之,去其害而德充矣。惠子之多言害之尤者,故是篇以非惠終焉。
  碧虛註:二君之中其說忘形而未能忘德也。聖人遊於志形忘德之外,雖日用知德而不自矜。故勝孽專事無由萌兆。不謀利害何用知,不斷情性何用膠,無喪於物何用德,不植貨財可#1用商。已上四事,百#2天然而養者也。蛄蜣轉九,蜘蛛結網,不謀之知也。雲龍風虎,松柏女蘿,不斯之膠也。禽獸林藪,魚鼇江湖,無喪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營生,不貨之商也。此乃天之所養,故日天食。有形無情,望之似木雞矣。一尺之面,容貌不同者,道與之也。六尺之體,空襄無殊者,天與之也。皆非情之所有,天任子之形者,豈有情哉?哈酵而自生耳。今子有人之形與衆無別,而強以堅白同異之辯嗚噪於衆人之前,而自謂賢者,猶躍冶之金,何得不怪哉?
  趙註:無脤、大痿形惡可知,二君悅之而視全人,忘其形而親其德也。形惡可忘而世人不忘,德不可忘而世人忘之,此真忘矣。聖人遊於斯世,慮知過而至於欺,立約以固之,慮德不足以及人,教以貿遷有無,聚天下之貨也。聖人之所以為聖,則無此四者。故日不謀、不新、無喪、不貨也。眇乎小哉,形也。警乎大哉,德也。惠子猶疑無情何以為人,答以吾謂無情者,不以好惡內傷其身。此直指以告,而惠子猶有枝辭,莊子警之日:夫子外神勞精,疲役甚矣!若子之形一旦為天之所取,尚能騰口說以肆堅白同異之辯邪?
  《庸齋口義》云:德有所長,形有所忘,言愛其德而忘其形,世人知有形而不知有德,此真忘也。聖人有所遊,即心有天遊。知以處事,約以檢身,接於外而忘於內,商賈猶賣名聲於天下也。心有天遊,則知此四者皆為吾累。故無所用之。天食,猶天爵。德知,前論皆以為美,此則以為惡,鼓舞其筆有失點檢處。有人之形已下,乃莊子尋常有此語,惠子因而問之。天與之形,有物也。道與之貌,物必有則也。吾所謂無情者,忘好惡而不傷,因自然而不益。今惠子外神勞精於堅白同異之辯,且天授子形,何乃自苦如此邪?德有所長者,悅在德而不在貌;形有所忘者,拾乎貌而契乎心。此二士之所以見知於二君,二君之所以見稱於後世也。聖人之所遊亦不出乎人間世,從容逍遙以觀其變,行不以足,視不以目。故物無逐形,人無遯情,而其憂世之心未嘗一日去懷也。夫聲名妖孽,所以滑性,而以之為知,由是責詐生焉。結繩之約,由於朴散,而執之如膠,由是欺誕生焉。工匠作器,所以給用,而貿易為商,由是巧偽出焉。此皆時俗之弊也。真人猶覬有以反之,故斷曰:不謀惡用知,不新惡用膠,不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其言意亦切矣。此還淳反朴之要道,聖人復出,不易斯論。人能脫去膠孽等累,則與天為徒,何世息之能及?有人之形,飲食起居同也;無人之情,是非好惡不動於中也。眇乎小哉,此形之在天地;警乎大哉,此德之在性情也。以己之性情,復己之自然,豈假他人哉?道與之貌,無論美惡,安之而已;天與之形,無論壽夭,全之而已。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知不益則必不損,夫復何所措其情?今惠子不務內充其德,徒以言辯求合天下之情,以至外神勞精、據梧而暝,則其為知能所役,亦困苦矣!故告以天之所以選取汝形而為萬物之靈者,豈但以堅白之辯嗚噪於人問而已,由階而升致極乎性命道德之奧,乃聖乃神可企及也。痛惜惠子累於才而溺於辯,昧乎性而惑乎情,是因知而失德,學者之大病,殊弗悟人之至情本無好惡,好惡因物而有,情與物忘,則俱化矣。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是謂無情之情,何以辯為?使惠子而頓悟,還淳反朴,進乎無知,則德可充而性可復,何息乎人之不契、物之不應哉?
  物得以生之謂德,乃天賦粹美,所以成形尊生由是而充之,性與天道可得而聞也。夫德本乎天而充之在人,可不自愛重乎?物之符契,特應感小節,以印德充之驗其成功大業,則有相天地、贊化育者焉。故王駘足以起敬於夫子,將欲引天下而從之,則其修為必有大過人者;且不教不議而學者虛往實歸,自非以心契心而死生無變,命物守宗而化由己出,其能至是乎?視所一,遺所喪,以見得道者忘形。唯止能止衆止,明夫以虛而來鑑,几此皆所以充之之道也。德充而為物所歸,猶松柏之於眾木,堯、舜之於百姓,豈特以正生為幸?幸在能正衆生,而一己之死生禍福非所芥蒂,故擇日登假,去留在我,何肯以物為事哉?申徒無取兀之過而招兀,視兀猶全也;子產以執政之貴而傲兀,雖貴猶賤也。無趾而尊足存,所存有重於足者,天刑之不可解,則一安之命而與全人無異矣。哀馳它之雌雄合乎前,使哀公忘其惡而願授國,此非愛其形,愛使其形者也。故泰和內運,疵癘外消,德與日新,道通神化,事成而不以功自處,無往而不為物所歸矣。哀公以仲尼為友,德尊而位可忘也。靈公視無脤為全,德尊而形可忘也。聖人所遊與物無際,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是能忘人之所不忘,而粹美所歸有不得而辭者。惠子厚於才而薄於德,遂問好惡之情,答以性命之情,所以深救其失,使道貌天形不傷於好惡,有形無情,常因乎自然,至是則德充物符,彼己兩盡,是非好惡化於忘言,何在乎外神勞精而以堅白嗚哉?
  太上云:上德、至德、孔德、玄德,皆德之充者。善結無繩約,天下將自賓,不召自來,有德司契,皆符之謂也。而南華發揮為尤詳,至取殘兀厲惡之人以標論本,益所以為尚形骸外德性者之戒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三竟
  #1『可』字應為『何』。
  #2『百』字應為『皆』。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天#1宗師第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未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郭象註:知天之所為,皆自然也,則內放其身,外冥於物,任之而無不至。夫為者不能為,而為自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真人遺知而知,不為而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稱絕而為名去。人之生也,凡天地所有者不可一日無。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理之所存者,為或不為。知之所知者寡,身之所有者衆,為之所為者少,理之所存者博。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為不敢異,異則偽成而真喪矣。知人之所為有闇分,故任而不強;知人之所知有極,故用而不蕩。一體之中,知與不知閤相與會,比准知之盛而未知遺知任天,叉有待也。若任天而生,則遇物而當。吾生有涯,天也;欲益之者,人也。人莫非天,治亂成敗皆自然耳。有真人而後天下之知皆得其真。不逆寡,則所順者衆。不雄成,則非恃其為,縱心直前韋士自全,非謀謨以至之。直自全當而無過。非以得失經心。言能登至於道,若此之遠也。
  呂惠卿註:知天之所為,則知吾之所自生者天也,莫之為而人無與焉,知之所不能知也。知之所能知者,人之所為,則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以知養生,非以生隨知。所以能、盡年而不中夭,世所謂知之盛者,無過於此。然不免有息,盖所謂知天知人,必待知而後當,知非道之真而待以為當,所待固未定也,則安知吾向之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唯真人有真知,則以不知知之而無所待也。天下是非不一,則從衆而已。從衆則不免於逆寡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剛則不免於雄成也。詢謀會同則不免於謨士,此皆聖人應世之述而非其真。真人者,體純素而無我,則雖過也不得不過,何悔之有?雖當也不得不當,何自得之有?若然,則登高我所為也,將誰慄?水火亦我所為也,將誰濡且熱?知固非道,而真人真知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林疑獨註:天之所為人所不知,而必以人之知養之。一身之中,几在形骸之內,吾所不知;形骸之外,吾以養其不知也。夫思者有形,無思者無迹,今以有形之思而思其無思,則知養不知亦明矣。知之所養者薄,而不知者不逃其養,故日盛也。知雖盛而不免息,猶有待而後當故也。有待則未定,兩忘其知與不知,豈復有所待?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唯其不逆寡,衆以是而順之;不雄成,衆以是而先之;不謨士,衆以是而歸之。其過其當,理之適然,何悔何得之有?若然者,登高不慄,不濡不熱,此至妙之理,非真人莫能,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
  陳詳道註:知天之所為,命也;知人之所為,義也。知天不知人,則以命廢義;知人不知天,則以義廢命,皆道之一偏,而非至也。以其所知養其所不知,則其生也自然而已。人之所為,鈴資所養而後致。夫知非道也,資之以入道,鈴有待而後當也。知天之所為,所待者天也,雖當乎天不知有人;知人之所為,所待者人也,雖當乎人不知有天。是所待者特未定,所知不能無偏,非真知也。真人之於知,無億也,故不逆寡;無為也,故不雄成;無待也,故不謨士。若然者,或過在於經世,而吾不知其所以過;或當在於循理,吾不知其所以當也。不知其為高,故登而不慄;不知其為水火,故入而不濡不熱。是知之登假於道也。陳碧虛註:天之所為,降清妙之氣,覆育萬物;人之所為,運神和之氣,營衛百骸。若乃知天無為而不空,人有為而不滯者,斯為至矣。清妙之氣,不知其所從來,謂之獨化。獨化者,天然而生也。知之所知者,有涯之知;知之所不知者,無涯之知。以有涯之知養無涯之知,不越分而求知,是知之盛也。然猶息在乎知有待有當,莫若都忘而任之,境之對待特未定也,豈知天然之非人事?人事之非天然乎?若然者,心冥沖漠,迹混囂塵,昇入太虛,脗然無際也。王秀註:凡有知者,爻用知以傷生。唯學道者,知不出乎道。知不出乎道,此養其所不知,而能登假於道者也。
  趙虛齋註:天之所為出於自然,知之所不知也。人之所為出於使然,知之所知也。以知所知,養知之所不知,是由知人以知天,由知天以事天,有考終命,無凶短折蔑以加矣,而猶有患,死生之變,不可預期,有所待則未定也。若夫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朝聞夕死,彼且惡乎待哉?《孟子□盡心章》正明此理。
  《庸齋口義》云:人事盡時天理見,是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也。知在我,所待在外,或不求而得,或必求而得,皆不可得而定。若謂出於天,又叉求而後得;若謂出於人,又有求而不得者。詛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此言有道者也。寡不足也,當不足之時,即聽順之功,雖成亦不以為雄誇也。士同事。《束山》詩:勿士行枚,無心而為,故日不模事,不以失為悔,不以成為喜,皆委之自然也。不慄、不濡、不熱,即無入而不自得之義。登假,猶云深造也。褚氏管見云:由知己而知人,由知人而知天,此知之正也。天本無為,今言天之所為者,日月星辰之所以運,陰陽寒暑之所以行也。人之所為者,善惡逆順之所以著,禍福得喪之所以成也。既知此矣,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所知,謂知之所及,人事可料,天理可推者是也。所不知,謂非知,可料,非數可推,恍惚杳冥,神鬼神帝者是也。終天年而不夭,此特為知人而言,故云知之盛耳。猶待知而後當,故所待者特未定也。又豈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天人混融,乃真知也。《齊物論》云:知止乎其所不知是已。寡謂貧約之時,成喻盛大之時。處約,當以順,逆則害生。處盛,當以謙,雄則禍至。模士,以事釋之,義長,即經所謂不思慮、不豫謀是也。若然者,應酬接物之間,過於事情,盖適然耳,何悔之有?當於事情亦適然耳,何自得之有?譬夫飄瓦、虛舟,無心於逢物,故物亦不忌之,以是而登高,何者為慄?以是而入水,何者為濡?以是而入火,何者為熱哉?因知而升至於道猶若此,況忘知而頓悟者乎?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嗑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偷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郭註:寢不夢,無意想也。覺無憂,遇即安也。食不甘,理當食耳。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來。啞言若哇,氣不平暢,深根寧極,然後反一無欲,與化為體,泰然任之。故往來而不難,終始變化,皆忘之矣。豈直逆忘其生猶復探求死意邪?不問所受者何,遇之無不適也。夫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物無節,則天理滅矣。真人知用心故不為也。助天則傷呂註:無思慮,則寢不夢。無嗜欲,則食不氣之元,甘,然後其息深深而以踵矣。踵者,氣之元,息之所自起,身以足為踵,息以所自起為踵,皆以其至下言之。深之又深,衆人失守而屈服者衆人失守而屈服其啞言若哇,求息以踵可得乎?其天機淺,物觸則發也。其息以踵,則去物遠矣。知生而悅、死而惡、出而訢、入而距,以棄其所謂絛然者,則是以心捐道,愛之所終,不能喜而受之,忘而復之,昧於自然而益生焉,是以人助天也。
  疑獨註:真人夜寢旦覺,不異於人。不夢無憂:則異於人。盖心舞思者,魂閑而不遊乎物,其寢所以無夢;形無為者,神閑而不役乎物,其覺所以無憂。其食不甘,猶不食也。其息深深者,眞人之氣蔵於深眇。踵者,身之下極。氣藏於密,而不暴於外也。息者,鼻其所自而心為之主。屈服者,為人沮制,其氣挫折,故嗌言不平暢而若哇。嗌者,受食之處。嗜欲深者,神馳識昧,察其天機,止在肝膈之上,面目之前,去本遠矣。 《孟子》曰: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是也。不知悅生,則其出何訢?不知惡死,則其入何距?翛然往來,至神不動而已。不忘所始,歸其根也。不求所終,一付之命耳。方其生也,不問何物,喜而受之;及其終也,不思所歸,忘而復之。是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也。
  詳道註:古之真人,其寢也魂不交,故無夢。其覺也,形不開,故無憂。味味而不味於味,故食不甘。直養而不耗其真,故其息深。不悅生、不惡死,則其生死也任天。出不訢、入不距,則其出入也任物。若然者,翛然往來而已。夫累於物者,忘其始;趨於利者,求其終。其受有所不適,其復有待乎思,唯真人不忘所始而歸其根,不求所終而至於命,故受而喜之,忘而復之。無思也,不以心捐道。無為也,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碧虛註:神凝者不夢。心空者無憂。無所嗜,故不甘也。真人火在水下,故其息無所不之。衆人水火相亢,故不寧極。嗜欲深者天機淺,真水濁則天光昏。為道者無悅惡,自任者無訢距。不忘始則存其本,不求終則不預謀,不用心而棄大道,不益生以致不祥。此真人之行也。虛齋註:無寢、無覺、無食、無息,此真人也。息自喉出,衆人皆然,至於寐熟,喉中咯咯,所謂嗌言若哇也;悅生惡死、出訢入距,所謂欲深機淺也。真人無是,則往來自由矣。故能不昧本然之天,與物相為無窮也。受而喜之,不累於生。忘而復之,反其本也。不以心捐道,則心與道一。不以人助天,則人與天一也。真人之於天道,安乎自然而已。
  庸齋云:其寢不夢,神定也。其覺無憂,與接為構而不以心鬥也。其食不甘,即無求飽之意。其息深深,道家修養之論,實原於此。神定則息深,自踵而上至於口鼻神。無所養,則出入之息止於喉間而已,靜躁不同體於身者,見之若內無真見。言語只在口頭,所以易屈服於人,看參禪問話者可知。嗜欲,即人欲。天機,即天理。深淺,言消長之分數也。此段一句是一條貫,道書、釋典皆從此出。自不知悅生已下只說出生入死事,不忘始不求終,即是原始要終之說。受形於天,安得不喜,全而歸之,無所係念也。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也。不以人助天,壽夭有命,人力無所加也。
  其寢不夢,與覺同也;其覺無憂,與道同也。食不甘,則淡乎無味。息深深,則不離其根。真人之息以踵,此是養生家奧學。南華為憫世人逐物喪真,神衰氣耗,不得已而發露斯旨。人多疑踵字,說之難通,益以喻身之下極,若能反求諸身,見其息之深深,則知所謂踵矣。衆息以喉,人所共知,息之所自來者即踵也。嗜欲薰蒸,重閬湮塞,息離踵而不能復止,往來於喉問,是以略為外物抑挫,則其氣屈服不伸而嗌言若哇。《易□繫》云:失其所守者其辭屈,此 皆由於嗜欲、深錮,有以賊其天機,非 天機之淺也。不忘所始,即受而喜 之。不求所終,即忘而復之。不以心捐道,竊疑捐應是緣,徇也,逐也, 庶協下文不以人助天之義,《齊物 論》不喜求、不緣道可證,音存而字 訛耳。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不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郭註:所居而安為志。雖行而無傷於靜。其顙頯然,大朴之貌。體道合變者,與寒暑同其溫嚴,無心於物。故不奪物宜,無物不宜,故莫知其極。其亡國也,因人心欲亡而亡之。煖若陽春,蒙澤者不謝。凄若秋霜,凋落者不怨。夫聖人無樂也,莫塞而物自通;無親也,任理而物自存。時人者,未若忘時自合之賢也。不能一是非之塗,而就利違害,則傷德累當矣。善為士者,遺名而自得。故名當其實,福應其身;自失其性而矯以從物,受役多矣,安能役人?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舍己效人,徇彼傷我者也。
  呂註:其心志者,志於道也。容寂,則神凝不動。顙頯,則反朴無態。凄然似秋,非有所惡。煖然似春,非有所愛。喜怒通四時,則同乎天和,所以與物宜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吾無心於惡之也。澤萬世不為愛,吾無心於愛之也。其於物也,因其自通。其於仁也,天下兼忘。其於時也,行藏在我。困而不失其所守者,君子所守異乎凡民者,士也。忘高深、遺死生者,役人也。故自聖人、仁賢以至役人,雖尊卑貴賤之不同,要皆有所謂真,然後足以充其名。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役人之役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唯無所為而為之,乃所以自適其適也。
  林註:其心志,忘己也。其容寂,忘物也。其顙頯,忘形也。凄然似秋,真人之義。煖然似春,真人之仁。喜怒通四時,則人民、烏獸各得其宜。其神不痕,其德不喪,何有窮極哉?聖人用兵非得已也,因其有罪而伐之,故不失人心,湯、武之事可見矣。聖人利澤所及者廣,所施者遠,而未始有心以愛人,堯、舜之心可見矣。聖人任物之自通,非有心而樂通之也,不可得而親疏,是所謂至仁也。賢者動與天時冥會,非求會於天時也。欲一夫道,必齊利害而通之,反是則非君子也。行名則唯名之逐而失己之修,非士也。役人者自立而足以使人,失其本性而忘身作偽,則受制於人,非役人也。詳道註:內無所汨,故其心志。外無所動,故其容寂。殺非為威也,生非為仁也。其顙頯然,則不為物感可知矣。聖人用兵,因人所欲亡而亡之,故不失人心,義之盡也。因人所欲利而利之,故不為愛人,、仁之至也。其於物也,以不通通之。其於仁也,以不親親之。蔽於天時,則人事廢,非賢也。閤於利害,則情偽紛,非君子也。行名失己,伯夷之徒是也。亡身不真,申徒狄之徒是也。碧虛註:心志,一之而已。容寂,反照也。顙如頯之不動,敦兮若朴也。知天則通四時,知人則與物宜。忘外利,則得內利。慎內害,則遠外害。身名兩全謂之善士,忘身徇物受役多矣,若狐不.偕之徒,皆受役亡身者也。
  趙註:其心志,志當作忘。其容寂,靜也。其顙頯然,確實之貌。妻然、煖然,順乎四時,與物宜而莫知其極,無所往而非順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則殺之而不怨。澤施萬世不為愛人,則利之而不庸。通物近利,不足以言聖。有親則私,不足以言仁。隨時變遷,不足為賢。利害不通,不足為君子。行名失已,不足為士。有所徇而亡其身,則不能役韋動矣。若狐不偕之徒,皆亡身不真者也。
  庸齋云:志者,有所主而一定之意。頯然,大貌。妻然,怒也o煖然,喜也。無心喜怒,猶四時之春秋,隨事而處,各得其宜,而無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謂接而生時乎心也。用兵毒天下,施澤愛天下,皆以無心行之,則亡國亦不怨,被其德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自樂通物已下一段,皆譏請聖賢,以明真人之道不可及也。
  志字,諸解多牽強不通。趙氏正為忘字,與容寂義協,其論甚當,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小差耳。其顙頯然,若老聃出沐之時也。自前古之真人形容至此,言其不以死生、利害動于中,故外貌能若此。喜怒通四時,則與天合道。與物有宜,則與人合德。又惡知其窮盡哉?用兵亡國而不失人心,人忘乎我也。澤施萬世不為愛人,我忘乎人也。聖人盡己之性而通物之性,益出乎自然,非用心而樂通之也。至仁無親而博愛,貫者無時而不中,君子之於利害通而一之,無所避就而禍息亦未嘗妄及焉。行所以成名,名所以表行,失己則無其實,非士也。亡身而趨於偽者,受役而已,何足以役人。不役於人而自適者,其唯真人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四竟
  #1『天』為『大』字之誤。
  #2據經之文意此『人』字為『天』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二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痛乎遊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崔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郭註:真人與物同宜,非朋黨也。下之而無不上,若不足而不承也。常遊於獨而非固守。曠然無懷,乃至於實。暢然和適,故似喜也。動靜行止,常居必然之極,不以物傷已而無所趨也。至人無厲,與世同行,故若厲也。崔乎未可制,高放而自得。連乎其好閉,綿邈深遠也。刑者治之體而非我為;禮者世自行而非我制;知者時之動而非我當;德者彼所循而非我作。以刑為體者,任治之自殺,雖殺而寬,以禮為翼者,順世之所行,故無不行。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小大相君,不得已之勢。承百流之會,居師人之極者,任時世之知,委爻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矣。丘者性之本,物各足於本,付莘德之自循,斯與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盡矣。
  呂註:真人與物有義而非朋。盛德若不足,而不承也。先聖嘗嘆觚不觚,真人之觚觚矣,與世推移,非堅而不能自舉者也。其道彌滿六合,而未始有物,然而居其實者也。那之言炳,受而喜之。崔亦猶催,迫而後動。瀋乎遊我色,而容物也。與乎止我德,不失己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則厲乎似世猶可制也。崔乎大哉,則不可制也。連乎好閉,不與物通,故悗乎忘其言也。此皆言其似而不可以狀求也。仁者於殺則矜之,以其愛之也;不仁者於殺則快之,以其惡之也。真人無所愛惡,則其殺也,豈不綽乎哉?此則見其所體矣。克己復禮,則視聽言動莫非禮也,用之為翼以行於世而已。入於不古不今,則豈有時哉?物探而後有知,是其不得已於事也。以德如軌轍之可循,則有足者皆可與之至於丘也。丘者,中高之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凡此皆用吾真而已,何動行之有哉?
  林註:真人與物宜而不為黨,心若不足而其道首出萬物之上。《老子》云:後其身而身先,若不足而不承也。與者自適,觚者獨立,而人皆可入,故曰不堅。其道舒張,雖虛而不華也。喜則其色炳煥,崔則迫而後動,遊其色而不藏,止於德而常靜。夫惟遊我德,故厲乎其似世;夫惟止我德,故崔乎未可制。終則退藏於密,連乎好閉,悅-下忘言而至矣。以刑為體者,其殺如秋冬,理之當然,雖殺而綽然有餘也。禮者德之華,所以行於外,有翼之象。以知為時者,因時之自然,不得已於事也。丘者,地之高,有足者,皆可至。以德為循,亦猶是也。此皆真人出而與人同者,亦何嘗經心哉?
  詳道註:其狀義而不朋,不可得而親疏。若不足而不承,不可得而貴賤。觚而不堅,行雖弗圓而非固守。虛而不華,文雖弗實而非滅質。那乎其似喜,暢然自適也。崔乎不得已,迫而後應也。清乎進我色,音精於內,發神於外也。與乎止我德,利用於外,不蕩於內也。厲乎、警乎、連乎三者,至為去為也。愧乎其言,至言去言也。真人之道,至於去為去言者,以刑、禮、知、德為本而已矣。經中多以山喻道、丘喻德,藐姑射之山、隱井音粉之丘、具茨之山、崑崙之丘是也。真人之道用之不動,而人真以為動行者,是咯萬物之眾而疑天地雕斷之勞也。
  碧虛註:真人之容狀非有朋黨也,復能謙沖若愚,卑而不受,觚而不堅,虛而不華,那乎似喜,崔乎不得已,言其虛曠悅悍,應物有節也。清乎、與乎,言其溫顏教育。厲乎、警乎,則聽厲而仰高也。連乎好閉、悅乎忘言,此真人之道不可測識者也。而刑、禮、知、德,治世之具,叉有以體、翼、時、循之。刑不寬,則失治體;禮不興,則化不行;知不明,則事留滯;以德循禮,然後能行於道也。土高日丘,人物之所歸聚。有足,言能行者皆可至也。真人無為,自合天理,世人見其成功,則以為動行者也。
  趙註:與物宜而非黨,周而不比也。中不足,則外物易入,此無所入,實若虛也。觚有稜角,易與物件;堅而不觚,則觚.不觚矣。虛而不華,大而非夸也。那乎、崔乎,外洋洋見於顏色,中實迫而後動也。清乎進我色,安安而能遷。與乎止我德,和而不流也。厲乎其似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警乎未可制,廣矣,大矣,物莫禦也。連乎好閉,無關鍵而不可開。悅乎忘言,默而成之也。刑、禮、知、德,不得已而應世之道也。以刑為體,象刑惟明,藏於不用也。以禮為翼,知和而和,叉以禮節之也。以知為時,動靜不失其時也。以德為循,言與有足者至於丘。丘,山也。有足,人也。與之者無足也,特寓形骸象耳目,人見其不行而自至,真以為有足也。
  鬳齊云:義而不朋,中立不倚也。慊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觚,德之隅也。觚而不堅,有德之隅,而無圭角也。張乎,舒暢貌。虛者,有若無。不華,實也。那那似喜,不喜。崔,下也,處世應物有不得已之意。滀乎,充悅貌,其生色也眸然見於面,故日進我色。與乎,自得之貌,進我德,吉祥止止也。望之厲然與世人同,而其中實有崔乎不得已之意。警乎未可制,不屈於世也。連乎,密也。好閉,不欲開口。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悗乎其忘言也,兩句一意。以刑為體,雖殺而綽綽乎,無件我心也。以禮為翼,行於世而徇俗也,時乎用知是不得已而應事也。循天德之自然而無所容力,譬人登丘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不必謂動勞而後至也。
  此言真人之狀者,其心善淵而不可測,姑即其形似者論之。義而不朋,與物宜而非黨也。若不足而不承,自卑者人尊之也。在眾人,則宜物必黨,不足必承矣!觚而不堅,康而不劌也。虛而不華,實若虛也。那乎、崔乎,則言其情似喜於濟人利物,必似乎不得已,益無心之應,斯真應也。瀆乎進我色,眸然見於面,人喜即之也。與乎止我德,愛人也以德,人亦樂得之,此皆言其德容之盛,有以化物。厲乎,難釋,崔本作廣乎,官德量廣無不包,足以容斯世,所以警乎大哉獨成其天也。連乎其好閉,莫見其根門,若是則真人之道不容聲矣。禮、刑、知、德,皆先王治世之具,行乎自然,與民宜之,德則循之,而皆可至於高。循謂安而行之,非必動勞而可得也。陳碧虛照文如海、張君房校本,喜已世下三乎字並作也,與上下句協,似亦有理。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個,魚相與處於陸,相殉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郭註:常無心而順彼,故好惡、善惡與彼無二。無有不一者,天也;彼彼而我我,人也。真人同天人,齊彼我,曠然無不一,冥然無不任。知死生者命之極,非妄然也。真人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今人有所不得,而憂虞在懷,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獨化之謂。人之所因者天,天之所生者獨化。人以天為父,晝夜寒暑皆安之而不敢惡,況卓爾獨化於玄冥之境,必安得不任之哉?真者不假於物,自然不可違,豈真#1君命而已。故證以涸魚之喻,與其不足而相愛,豈若有餘而相忘?夫非譽皆生於不足,至足者忘善惡、遺死生,與變化為一,必安知堯、桀之所在邪?
  呂註:夫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異,故其好之者,美與善也,而美善出於此;不好之者,惡與不善,而惡與不善亦出於此。則好與不好一也。一,猶水之湛然者;其不一,猶水之波流,亦水而已。知此,則非獨止而後止也。然有一,有不一者,其一與天為徒,退藏於密也;不一與人為徒,吉凶與民同息也。莫之致而致者,命;莫之為而為者,天。死生之相為夜旦,出於命與天,則人之有所不得與,此物之情也。吾何為哀樂於其問哉?以天為吾之所自生,身猶愛之,況生之所自生!其為父也,卓矣,獨不愛之乎?苟惟知其卓者而愛之,則生無足听明矣。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苟知其真者而聽之,則死無足距明矣。性命之源涸,處乎人偽之陸,而徇濡以化義之濕沬,不若相忘於道術之江湖,而不知死生聚散也。益悅生惡死者,情;無死無生者,道。譽堯非桀亦情而已,知兩忘非譽而化其道,則所以忘死生者,未始不同也。
  林註:此言刑、禮、知、德皆真也,故復明好與不好,冥為一致。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天人齊等,無有高下,豈復有一與不一之相勝哉?死生之理,命也。陰陽之常,天也。真人任其自然,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與?然猶有息慮在懷,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天地之祖;真者,萬物之母。物自天生,以天為父,樂從而不敢違,況天之祖乎?以君為勝乎己猶以身死難,況萬物之母乎?涸魚濡沬,不若相忘於江湖,以喻大道之世,物各逍遙,雞犬相聞,民不往來。及至後世,道散朴離,趺提為七,整躉為義,父子兄弟懷情相欺,始思所以治之,譽堯非桀,紛爭無已,不若相忘於自然也。
  陳詳道註..一者無進於天下,卓然獨立,塊然獨處,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寧,侯王得之以為天下正。是以古之得道者,始於致一,中於抱一,終於反一。此真人所以無適而非一也。萬物本一而不一者,物之私意;冥夫一者,則知物之私意亦一而已。故入而一則與天為徒;出而不一則與人為徒。與天為徒而不失人,與人為徒而不廢天,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夜者旦之藏,死者生之始,觀夜旦之不足係,則死生豈足卹哉?故真人無情於生死而生死與之皆,則夫人之有所不□ 得與皆者,物之情也。人知以天為父,以君為尊,而不知所謂卓者尤當愛,真者尤當守也。至仁無親,則有恩以相生,養者不足於仁也。至知無知,則有情以相非,譽者不足於知也。江湖,譬道之廣大,故言道者多以水喻之。碧虛註:得與,猶相與。人之不能一好惡,同天人,齊彼我者,皆物情之所係也。彼唯知尊愛天命而未識保其妙道,唯知死節事君而不知外身修真。魚失水則相濡沬,適江湖則忘矣。人昧理則相非譽,得此道則化矣。
  趙註:好之也一、弗好之也一,好惡在人,我則無好惡也。天則無好惡,人自有好惡耳,何勝負之有?知夜旦相代,天之所為;死生相代,命之所為。通乎晝夜之道,則知死生之說,人而不知此理,則悅生惡死,情皆然也。子之所以孝其父者,以父為天也,而在己之天不知愛,可乎?臣之所以忠其君者,雖死不顧,而真君之所存不知尊,可乎?魚處陸而思水,人處亂而思治,皆不免悅生惡死之情。相忘江湖,相忘道衍,則生死一理,何喜何懼哉?
  鬳齋云:一,自然也,造化也。好惡之異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一與不一皆一也。人能同好惡,則知天,故與天為徒;以好惡為異,則知人而已,故與人為徒。真人無好惡異同,無分乎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涸魚之相濡沬,喻人處世有為;相忘於江湖,喻體道無為也。譽堯非桀一句,是其獨見自得處,無桀亦無堯,無譽亦無毀,兩忘而付之自然,是化之玖道也。
  此論真人好惡出於至公,亦猶無好惡也。故好亦一,弗好亦一;其一也一,不一亦一。其一與天為徒,本乎自然,無所不一也;其不一與人為徒,或出使然,不純乎一也。以道觀之,一與不一亦一而已。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亦何相勝之有!盖恐世人泥夫述之不一,而失其理之大同。故又喻以人之生死猶天之有夜旦,凡戴天履地者,俱不免而有所不得與知者,皆物情蔽之耳;若攝情歸性,混合天人,則可以與知死生之理,猶夜旦之常,而不足芥蒂也。人以天為父,而猶尊愛之,況己之卓然者乎?君愈乎己,而身猶死之,況己之至真者乎?此又直指道體,以示人人能反求其卓然、至真者,則知吾之生死乃一念之起滅,一氣之往來耳。儻不明此,則失其所以生,何異魚之處陸而徇濡以濕沬?視相忘於江湖為何如哉?
  南華自謂吾為是論,亦無異譽堯非桀,未能相忘而化其道,盖欲人忘言而以心契之,又所以掃其逵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五竟
  #1『真』應為『直』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遲,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夫#1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註: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為我載,生為我勞,老為我佚,死為我息。四者雖變,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生皆命也,無善則已,有善則生。不獨善,吾死亦善也。言生死變化之不可逃,故又舉無逃之極,然後明以必變之符,將任之而無係也。夫有力之大#2莫大於變化;揭天地以趨新,負山嶽以舍故。故不暫停,忽已涉新,則天地萬物無時不移。世皆新矣,而自以為故;舟山日易,而視之若前。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復今我。我與今俱往,豈常守故哉!不知與化為體,而思藏之使不化,雖至深至固,無以禁其日變也。無所藏而任之,則體天地,合變化,索所遯而不得。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是萬化中之一遇耳,豈特人形可喜,而餘物無樂邪?聖人遊於變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萬物萬化,與之萬化,萬化無極,與之無極,誰得遯之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內,不善少而否老,猶足以師於人,況玄同萬物,與化為體,其為天下所樂不亦宜乎!
  呂註:大塊之於我,固無情也。苟為善吾生,則善吾死必矣,吾何悅惡哉?物無大小,心存則存,心亡則亡。苟為非道,未有存而不去者。故藏舟藏山於壑澤,可謂固矣,吾心一遺則忽然失之;夜半玄極之時,有物於此徙而藏之玄極之處,非有力者能若是乎?夫藏小大得宜,而猶有所遯;以有涯之生,藏無窮之宇宙,而欲其無遯,豈常物之情哉!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得所一而藏於所一,則彼有力者雖欲負之而走,將安之哉?非真知不足以與此。
  林註:大塊,造物之名。於形言載,於生言勞,老則無能為而自佚,死則不期息而目息。真人無佚無息,此特為勞生者言耳。夫能善吾生之理,則死亦善矣。生而不能充其善,死何望於善乎?舟,取其浮而能移。山,取其止而不動。夜半,喻冥理無迹。有力者,指造化負之而走,言其推移也。夫形隨化遷,物豈守故,俯仰之間,已涉萬變。世人操叉化之也。故莊子有舟山壑澤之喻,唯物物而不物於物者,造化所不能移也。鬻熊曰:運轉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與此意同。若夫藏天下於天下,則無所藏而都任之,索所遯而不得,此常物之大情,合於性命之理而與化為一也。夫以無生無死之性託於有變化之形,亦萬化之一遇耳,何獨喜之有形?有生不出百年,而使其形者固無終始,所遇何極,其樂可勝計邪?聖人之所遊者,藏天下於天下之道,故無所不存也。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雖未忘生死亦能盡性,故可為人師法,而況至命而能物物,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者乎!
  詳道註: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載我、勞我,為可惡矣,而人悅之;佚我、息我,為可樂矣,而人惡之。此無他,無道以善之也。道之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吾之在我,任其所存而不使負趨之在彼,豈私其藏以固其所有,喜其形以矜其所遇哉?夫藏舟於壑,藏小也;藏山於澤,藏大也。夜半,非可見也。有力,非可禦也。舟之於山,小大動止雖殊,而為有力者所負趨則一,然則人之於化將為靜以藏之與?將為動以藏之與?化非動靜所能免,孰若藏天下於天下,曠然與化為一邪?常物之大情,莫不與化為一,特累於物而淪於小者而已。聖人遊於物之所不得逐,故不係於物而物之所係,不待於化而化之所待也。
  碧虛註:大塊,元氣也。我者,靈物之稱,靈物本無。生、老、死,於何而有?由其有形也,則是我本不載,為有形故;我本不勞,為有生故;我本不佚,為有老故;我本不息,為有死故。觀此道之善能生物,則鈴亦善能死物矣。今且以樂天為善吾生,知命為善吾死,又何咎焉!夜半有力者,陰陽不測之神。負之而走,造化不停之謂也。且藏物者寧無衛而物將逃也,曷能禁之?然物.不在藏,理有不遷者,庸詎知之乎?夫,飛不知沈,則沈藏矣;此不知彼,則彼藏矣。是謂自藏,非物藏也。此常物之大情,而非假借達人。以宇宙為一室,則失天下之有矣,非藏而何!一天下者,動植萬類之總名。所謂藏者,密移而不覺也。夢為烏而厲天,夢為魚而沒淵,所化無極,樂亦無極,何獨遇人形而喜之乎?物之所不得逐者,造化也。聖人道於無心無化之途,則物皆存矣。人之倣傚徒美其逵,至一無述,萬化所宗。有善有待,皆非懸解也。
  趙註:生為行人,死為歸人。生必有死,行必有歸。造物之所以善吾生、善吾死者在此,安乎自然而已。舟壑山澤是藏小大有宜,陰有以轉移之而不自覺也,言有形終有變遷。若藏天下於天下,則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須突,不能離,又安得而返哉!形色即天性,天性即形色。常物之大情,言人與物理皆然也。夫具百骸而為人,猶喜悅之,況使其形者乎?聖人知囿形世間不逃乎數,與之為無方,所以皆存也。夭老始終處得其善,人猶效之,況運於無形而能形此形者?乃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善之善者也,可不尊之乎?物有萬而化則一,一者此也。
  庸齋云:藏舟藏山、夜半負走之喻,言人之為計,雖至深密而有不得自由者;藏天下於天下,則付之自然無所逐矣。萬物之真實處常如此。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變萬化,萬物皆備於我,其樂可勝計哉?聖人遊心自‘然,無得無喪,飲日遊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造物能此,人猶效法之,況道乎?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只是說道。其立言則一節高一節,莊子筆勢如此。
  大塊本以言地,據此經意,則指造物。載我以形,猶云以衫載-我,百骸具而神乘之,盖不得不載也。勞我以生者,起居飲食痛疼寒溫,皆所以役我,益不得不勞也。佚我以老者,血氣既衰,形體日耄,志慮日消,益不得不佚也。息我以死者,氣竭神逝,四大各離,偃然寢於巨室,盖不得不息也。由是知世人當生而憂死,皆妄情耳。但於其生也思所以善吾生,必傷生悖理、損人害物者不爻為,則吾之死也惡得而不善。盖生吾者造物,而善吾者我也。其生其死,何有異哉?藏舟藏山,喻人處造化中而欲逃造化之遷變,不可得也。必天下之物有藏必有遯,遯則不存矣;唯其無!所藏,故物不得遯而皆存。物不得遯而皆存之處,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是也。得是而遊焉,任其無心之通,曠然達觀,無往不存,此藏天下於天下之道也。雖出機入機,生化萬變,見其日新耳,物安所遯哉!.世人執於私見,往往認物以為己有,謂舟山為不遯之物,壑澤為可藏之地,形質有不化之方,不悟夫冥樞潛運,寸晷不停,物與地者與形俱化而不自知也。然則欲超遯化,將有道乎?日無藏無執,心與天遊,欲求見在猶不可得,又惡知所謂遯化哉!善夭善老,諸本皆然,唯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善少善老,於義為優。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官;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郭註:無情之情,無為也;常無之情,無形也。古今傳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莫見其狀。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無者不得有而無也,豈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故知神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則神也。夫道在高無高,在深無深,在久不久,在老無老,無所不在,而所在皆無也。上下無不之,不可以高卑稱;內外無不至,不可以表裹名;與化推移,不得言久;終始常無,不得謂老也。自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至騎箕尾而比列星,道不可得,此言得之,明其自得耳。生之難也,猶獨化而自得;既得其生,又何息生之不得而為之哉!為之則傷其生矣。
  呂註:耳目得之而視聽,手足得之而運動,豈不有情乎?寒暑得之而往來,萬物得之而生育,豈不有信乎?然求其為之者不可得,是無形也。或不言而喻,或目擊而存,是可傳也。而莫得而有之,不可受也。以心契之,胳然而合,是可得也。而莫得其朕,不可見也,萬物之生未嘗無本根,而此則自本自根。萬物因天地而後有,此則未有天地,自古固存。鬼帝得我以神,我則不神,雖鬼帝猶無靈響也;天地得我以生,我則不生,雖今日猶為太極也。高深,言其形。久老,言其時。我則無形無時,所以道隱無名也。古之聖人雖隱顯不同,未有不得道而為聖者,非特稀韋氏至於傅說而已,道為天下母,自天而下未有不得道而立者,非特維斗日月而已。此非人情所能測,然亦不過得道者能之,此其所以為大宗師歟。
  林註:情謂性命之情。信者,其中有信,莫之為而常自然,陰陽之所不能役也。道有情於萬物,故物生而不違。然成功而未嘗有為,應物而未嘗有形也。夫可傳可受者,未離乎物;可得可見者,未離乎色。傳無所傳,故不可受;得無所得,故不可見。輸扁之子不能受之於父也,象罔求珠可得而不可見也。靜日復命,自本也。各歸其根,自根也。自古以固存,能存存而不變也。神之在人為鬼,神之在天為帝。聖人之死曰神,言其死無異乎生也;凡人之死曰鬼,言其生無異乎死也。然則盡人之神吾先乎天地矣。《老子》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故在高為無高,在深為無深,在生為不生,在老為不老也。自稀韋氏至傅說,總論得道之人,意與《老子□昔之得一章》相類。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未見氣為父,則氣者母也。斗,為天之綱維。堪坯#3,神名。馮夷,水神。肩吾,製名。禺強,北海神名。西王母以至於傅說,皆古之得道者,其事不可盡考,當以心求之,無泥其迹也。
  詳道註:感而遂通,有情也;有情故有信。寂然不動,無為也;無為故無形。《齊物論》云: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又日:有情而無形,道其可易知邪?唯其如此,故可傳之於心而不可受,可得之以性而不可見;以其傳無所傳,得無所得故也。其原,則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用,則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上下無常存,非可以高深言也;變化無常體,非可以久老言也。神鬼神帝,則道者神之父也;生天生地,則道者神之母也。自稀韋氏以至傅說,言古之得道者或升于天或蟠于山或潛于淵,而皆能全其不亡之壽,不測之神,此所以為大宗師之妙也。
  碧虛註:常善救物,有情也。感而遂通,有信也。有情而無為,有信而無形,所以可傳不可受,可得不可見也。鬼為陰主,帝為陽君,陰陽之所以不測者,為其有神也。天地之所以生生者,為其有道也。道之高深久老,固不可以心思言議而無所不在焉。老君自天地、谷神、萬物、侯王,而言得一。漆園自稀韋至傳說皆言得之,斯又忘其一矣。是以道之通變,千聖莫窮也。
  趙註:有情有信,可得而名言;無為無形,不可得而名言;可傳而不可受,有情有信而實無可受者;可得而不可見,無為無形而實無可見者。鬼之所以能靈,帝之所以能主宰者,皆以此而神也。此下申言道之功用,其義甚明,不待詳釋。
  庸齋云:前段不說道字,到此方提起道字,說大宗師也。情、信,皆實也。無為,無下手處。無形,無方體也。可傳不可受、可得不可見,唯造道者知之。《關尹子.一章》發得傳授字甚明。自本自根,原其始也。未有天地,此道固存,是曰無極而太極。鬼者,造化之進;帝者,天之主宰。鬼帝之所以能神者,此道為之;天地亦因道而後有。是曰:太極生兩儀。故不知其高深久老也。自狶韋氏以至傅說言皆得道而後能如此也。
  自篇首叙真人之道、死生之理至此,則又論道之體及上古得道之人以證之,語雖奇異,理實明白,諸解論之詳矣。其問神鬼神帝之語,尤為吊詭,輒陳管見附于條末云:鬼帝即陰陽,自本自根無形而神者也;運動而生天地,可名可道,有形而神者也。其為體也,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又何高深久老之足議哉?竊詳此義本於《道德經》: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亦陰陽異名。能知玄牝之門,則知鬼帝之說;神則處陰陽之中而互為體用。是謂無方不測之妙也。信能知夫生天生地者,則我身之所自來,不期知而知;既知所自來,則其去也有昧然者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六
  #1『夫』為『夭』之誤
  #2『有力之大』郭注本原作『無力之力』
  #3『坯』乃『壤』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四
  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曰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樞,於樞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郭註:外,猶遺也。物者,朝夕所須,切己難忘。外生,則都遺之也。遺生,則所遇即安,豁然無滯,見幾而作,斯朝徹也。忘先後為見獨,無古今與獨俱也。係生故有死,惡死故有生,無係無惡,則無死無生矣。任其將迎,故無不將迎。任其毀成,故無不毀成。夫與物冥者,物縈亦縈,未始不寧,縈而任之,莫不曲成也。自聞之副墨以至玄冥,玄冥者,所以名無而非無,又推寄於參寥,玄之又玄也。自然之理有積習而成者,故七重而後及無之名,九重而後疑無是始也。
  呂註:人聞道則憂息不能入,所以年長而色稈。有聖人之道者,得其大本大宗;有聖人之才者,能以是道推之天下、國家也。卜粱倚有其才而無其道,故守而告之,由粗以至精。已外天下而後外物,外物而後外生,外生而後朝徹,言況冥於有身自省,至是徹而為旦也。見獨者,彼是莫得其偶。無古無今,參萬歲而一成純也。不死不生,則死者我殺之而我未嘗死,生者我生之而我未嘗生。將迎、成毀,雖皆櫻之,而我未嘗殆,故名曰櫻寧。櫻寧者,櫻而後成者也。道以體之為正,則文墨所論者乃其副也;洛誦,謂綿絡貫穿而誦之;子孫者,言道之所生在乎此也。瞻明,見理之明。聶許,蹈而行之也。需役,需物而使之。於樞,詠歌以樂之也。自副墨至瞻明,學而有所見;自聶許至於樞,行而至於樂,然皆未足以為道之體。玄冥,則無見無知。參寥,則無亦不立。疑其為始而莫知其為始,乃其所以始也。
  林註:道者命之配;才者性之能。有聖人之才已盡性矣;有聖人之道則至命也。言聖人之才非無道也,出而濟世,所主者才也;言聖人之
  道非無才也,入而無為,所主者道也。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引之而入於無為,似亦易矣。猶守而告之,三曰然後外天下,七曰而後外物,九曰而後外生,天下與物忘之猶易,生者人所難忘,外生則不生而能生生,是為道之極致。夜氣存而朝亦徹之,然後能見獨。獨者,離陰陽而無偶,見非目之所及也。無古無今,非世變所推。不死不生,則至於命矣。命物而不命於物,能殺生者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能生生者也。其為物也亦強名,故任物之將迎、成毀也。夫物為物所櫻,則動亂而不寧,唯道則櫻而後成也。副墨,翰墨貳本。洛者,出書之地。誦者,記習之也。瞻明,有見而明理。聶許,附耳而相許也。需役,有待而行。於樞,見於詠歌。玄者,妙之體;冥者,明之藏。參者,一所以絕有,二所以絕無;寥者,空寂之名。而後疑無是始也。製此九名,以喻聞道必有漸也。
  詳道註:物者身之累,故外物而後能外生;生者道之累,故外生而後能朝徹,盖夜氣不忘,故朝而能徹;道無與偶,故所見者獨;合古今為一時,通死生為一貫,則無將無迎,無成無毀,純氣不虧於內,萬物莫櫻其外而色若孺子,不足怪也。彼生之徒則殺生矣,而殺生者不死;彼殺之徒則生生矣,而生生者不生。其為物也,往者無不將,來者無不迎,成者無不毀,毀者無不成,此以櫻而成者也。
  碧虛註:有聖人之才質,必資聖人之妙用;蘊聖人之妙用,必資聖人之才質,若守朴不變,未可言其備。守而告之,謂其可傳也。外天下,則知土直之可遺;外物,明緒餘之不足顧;外生者,悟哈酵音憶之虛幻;朝徹者,獨見曉焉;見獨,視道無匹也;無古無今,通萬世也;不生不死,復於宗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謂戮食生之賊者身存,進盖生之妄者速死也。物縈而已,寧隨成,不能傾。副墨,教典也。洛誦,習讀也。見理日瞻明。耳告日聶許。需役,則待用。於樞,則詠歌。玄冥謂幽漠。參寥謂造極。疑始,則莫知其未始有始也。
  趙註:外天下、外物、外生,三者同一外,但由粗而精耳。既能外生,罔不洞照,所謂朝徹也。朝徹,則所見者卓;所見者卓,則古今常存;古今常存,尚何生死之有?《列子》: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正明此理。自將自迎,自毀自成,一任乎物之自然,而無不將迎,無不毀成,未嘗不與物接也。縈寧者,人為此語所縈胖,忽有所悟,眾理皆解,是櫻而後成也。子葵又問何從而聞斯語。副墨,書也。洛誦,言也。瞻明,視也。聶許,聽也。需役,行也。於樞,歌也。玄冥,默會。參寥,求之於遠也。疑始,意其有初。皆寓言也。
  庸齋云:道與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強解,但言一節高一節耳。朝徹者,胸中朗然,如平旦澄清之氣。見獨者,自見而人不見也。無古今,則無死生矣。殺生不死,生生不生,言雖殺之而不為死,生之而不為生也。無將迎、成毀,即是自然而然也,雖櫻擾汨亂之中而其定者常在,是櫻而後成也。因言而後書之簡策,則墨之副也。苞絡而讀誦之,依文而讀,背文而誦,猶子生孫也。後文同前解,謂道從讀書而後有得,做出許多名字,到了歸之造物。玄冥,有氣之始。參寥,無名之始。疑始,又是無始之始。盖言道雖得之於文字,實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道者,所以建中立極,啟迪人心;才者,所以開物成務,恢規創業。聖人以天下為心,任教化之重,於斯二者盖不可偏廢焉。權夫二者之重輕,則寧處道而有餘,無或流於才勝。所以女偶之化,卜梁猶守而告之,恐才之障道而難入也。始外天下,特遺其粗;外物,遺其在彼者;外生,遺其在我者。在我猶遺,則無所不忘矣。朝徹,明物之所未明。見獨,睹物之所不睹。無古今,則時不可拘。無死生,則形不能定。以死為虐,則不能殺生。以生為恩,則不能生物矣。唯其無將無迎,無成無毀,所以無不將、無不迎、無不成、無不毀也,其名為櫻寧。郭氏櫻同縈,今定如字。人處世間,曰與物接,罕有不櫻拂其心者,衆人則櫻之而亂,聖人則櫻之而寧。櫻之而亂,道之所以喪;櫻之而寧,道之所以成也。亦猶常應常靜之義,但立言頗奇。後文副墨至疑始,諸解備悉,玆不復贅。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樓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腸之氣有珍,其心間#2而無事,胼蹤而鑑于井,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杞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鴉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而時處順,一辰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郭註:體化合變,則無往而不因,無因而不可。當所遇之時,世謂之得;順任而去,世謂之失,安時處順,謂之懸解。一不能自解,則衆物共結之;能解,則無所不解也。天不能無晝夜,我安得無死生而惡之哉?
  呂註:曲償發背至句贅指天,言病之拘孿而可惡,此特陰陽之氣有沴耳。其心閑而無事,是以雖鉼蹤而不害於鑒井。鑒井者,反照於性之譬。又將以予為此拘拘,若厭其生,而以發子祀之問,浸假而化者几三,而予之所體者則一,此所謂萬化而未始有極也。予何惡哉!以無有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屍,神則轉之者也。故以屍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生之來不能知,則得者時也,其去不能禦,則失者順也;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則無所懸,此所以為解也。若非時而求,當順而逆,則是物有結之而不能自解者也。來不能卻,去不可禦,則知物不勝天矣。吾何為惡之哉?
  林註:四人皆知道之士,能以無有、生死為一體,遂與為友。自曲悽至指天,言子輿之病狀。人受陰陽之氣而生,今有此疾,是二氣災沙之所致,然形雖有疾;心閑無事,鉼蹤鑒井,歸之造物,欲顯物理,故寄玆嗟嘆耳。夫身屬造物,則隨陰陽之變。浸假而化臂為雞、為彈,予因而求時夜、鴞炙;浸假而化屍為輪、神為馬,予因乘之而不辭。盖隨化而安,何所違哉!有生死則有得失,得非我得,係乎時而已;失非我失,順乎理而已,此所謂懸解。有生則懸,無生則解也。子輿謂使我如此者天也,天者物之所不能勝,吾何惡哉?詳道註:首與脊屍,高下不同而同於幻形。無與生死去來不同,而同於幻事。此所謂死生存亡一體者也。左陽主生,故左臂言為雞。右陰主殺,故右臂言為彈。得為可樂而安之,不為樂所動;失為可哀而處之,不為哀。所遷有哀樂之謂懸,無哀樂則懸解也。夫水性非凝也,凝而為冰,則水失其所融。土性非立也,立而為堵,則土失其所安。人性之結於物,亦猶是也。要在解之,以復基本而已。
  碧虛註:以七尺之軀即太空之體,無有死生存亡而一貫之也。莫逆於心,逆則非友矣。左臂為雞,因而求司晨。右臂為彈,因而求鵠炙。屍柔陰以喻輪,神強陽以況馬,予因乘之而遊,豈更駕哉!死生猶外之而況哀樂乎?得其變則乘時而動,失其化則委順而靜,此乃達觀明脫者也。其不能自解者,為死生變化之所結縛也。
  趙註‘子輿舉化雞、化彈、輪、馬之喻,因而求時夜、鵲炙、乘之而遊,固無是理。但借以明浸假化而為異物,不過順物所宜而已,何容心哉?繫者為形係累,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
  庸齋云:首、脊、屍只是首尾始終。人自無而有,既有有而後有生死也。偉哉已下,皆言其病狀,使我為此拘拘者造物也。浸假一段最奇,言假使造物漸漸化予之身以為他物,吾將因而用之,此即順造化而無好惡之意。是雖寓言,亦自有理。懸解者,心無所係著。不能自釋者,有物結之,萬物豈能勝自然之理哉?
  按此四人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與之為友。與《庚桑楚篇》始無有,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無有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義同,諸解論之詳矣。下文郭氏從有沙為句,餘解因之,《音義》載崔氏本從其心為句,閑而無事屬下文,亦自有理。人之囿形天地間,已為造物所拘,而今所病孿拳若此,是又為形所拘也。雖陰陽之氣有沙於外而心閑無事,鉼蹤鑑井始嘆為形所拘,似亦未能忘情終安於天所賦,則亦何惡之有!假使化予之臂為雞、彈,因而求雞、彈之實,假使化予屍、神為輪、馬,因而求輪、馬之用,既入化機,當隨所遇而任之,其可拒邪?得者時,失者順,即是適來夫子時,適去夫子順也。此所謂懸解。懸則係於造物,解則造物不得。以係之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結之,唯順自然之理而不听不距,可以解此結縛。故曰物不勝天也。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3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冷,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連然覺。
  郭註:死生猶寤寐耳,於理當寐,不願人驚,將化而死,無為怛之。自古或有違父母之命,未有能違陰陽之變者也。當死,非所禁,橫有不聽之心,適為悍逆以速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願為人也。金之踴躍,世知不祥,生非故為,時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係為不祥,明己之無異於金,則所係之情可解,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呂註:鼠、蟲人之所甚賤,而氣形之散為肝與臂又其所惡者也。於斯時也,問以所賤所惡,盖以考子來之所安,知陰陽之於人不翅父母而聽之,知大塊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則安用問其奚以汝為、奚以汝適邪?夫躍冶之金,人鈴以為不祥,人之願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為爐冶,則鼠肝蟲臂無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連然覺,言死生之際若寤寐之從容,不為之變也。
  林註:鼠肝、蟲臂,物之微小者,與《 齊物論》 蛇蚶、蜩翼義同,言造化之變無窮,人所不能知也。子之於父,唯命之從而不敢違,人受於陰陽,奚翅父母?死生變化,亦聽之而矣!或為鼠肝或為蟲臂,隨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苟或拒之,罪在於子,彼何罪哉?
  詳道註:鼠肝,怒之存乎內者也。蟲臂,怒之見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間,欲捍陰陽之命而莫之聽,何異乎鼠肝、蟲臂乎?陰陽之於人不翅於父母而不可不從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躍而叉為鏌鄒,几以明其無喜怒於生死耳。
  碧虛註:道在屎溺而況於鼠肝蟲臂乎!世之違尊親之命者,謂之不孝,則逆變化之理者豈曰順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聽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於化何罪?譬夫大冶鑄金,範猶不可違,化豈得逆哉?成然魂交則寐,遠然形開則覺,交開之形雖殊,寂寞之性一也。
  趙註:奚以汝為、奚以汝適,言無所用汝也。將化為鼠肝蟲臂之微,不可知也。鑄金為劍,唯大冶之所為;犯形為人,唯化工之所命。為鼠肝為蟲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歸之義;連然覺,蘇醒之義也。
  膚齋云:鼠肝、蟲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趙州云火燒過後成一株茅葦之論。唯命之從,不聽則捍,即前段物不勝天之意。鑄金之喻亦奇絕,賈誼:陰陽為炭,萬物為銅,自此中出。成然寐、遵然覺,以生為寐,以死為覺,卻下六字如此,結上一段文意,真奇筆也。
  古之所謂友者,唯其莫逆於平曰,故能規正其將死。當子來妻子環泣之際,叱之使避,無驚其化,則異於常人之所為矣;又語以人處世間,萬物之一,而所謂人者,不知其幾億萬計,則何以汝為!此又釋其滯念而開其曠懷也。鼠肝、蟲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設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於此?有以見灼知生死之理,則無適而非樂,無時而不安,□推其緒餘足以濟朋友之危、解世俗之惑,豈小補哉?大塊載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舉前文以證,盖慮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則預為他生之計,毫釐係念,萬劫縈纏,譬夫躍冶之金亦祇以異而鎮娜不可鈴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為爐,造化為冶,萬化無極,吾與之無極,何鈴曰人耳、人耳,而憂其不得邪?又況於鼠乎、蟲乎、肝乎、臂乎?觀古人之所以自處者若此,則豈生死所能拘!盖以生為寐、死為覺故也。以死為覺,則何時而非覺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七竟
  #1聞一多《莊子內篇校釋》據成疏之義,蠡『守而告之』當作『告而守之』,可從。
  #2『閒』為正字,『間』誤。
  #3『問』一下脫『之』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
  內篇大占不師第五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1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琦!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疣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憤憤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註: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五藏,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運股肱以營五藏,則相為愈篤而內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則無不忘,隨變任化,何所窮極。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明至親而無愛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內之逵。臨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禮意者,必遊外以經內,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聲,牽乎情#2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內外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者也。吊者,方內之事,施於方外則陋矣。以生為附贅懸疣,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決潰癱,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故不知勝負之所在。聚散變化,皆異物也。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其所以觀示衆人者,皆其塵垢耳。夫遊外者依內,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雖為世梏桎,但與汝共之,明己常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然後養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大;以人理言之,則伴於天者,可謂君子矣。
  呂註: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歸根復命之處也。登天則遂於大明之上,遊霧則入於杳冥之門,故撓挑無極,無所終窮。彼以反真為樂,則臨尸而歌,乃所宜也。先王制禮,使人平好惡而復人道之正,則以反真為樂者,豈非禮意哉!遊了之外,則與天為徒,故以死為樂而不足哀;遊方之內,則與人為徒,故以死為哀而無敢樂。若三人者,與之為徒而樂其死,則倍死忘生者衆矣;無三人者,則綢繆於死生之間,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內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貢往吊,欲其知禮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禮法之間也。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非陰非陽。以生為附贅懸疣,則以生為喪而侈之。以死為決漬癥,則以死為反而樂之也。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則非以為實。肝膽耳目忘而遺之,則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又安能為世俗之禮哉?孔子以為己則遊方之內而盛稱方外之高,子貢疑其雖遊方內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益所遊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則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遊方內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獨與汝共之,又引魚以喻人。穿池而養給,不必大水也;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則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術,則非特無事而已。畸人伴天,所以外而不內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則饉於禮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註:有相與之道,無相與之事;有相為之心,無相為之迹。登天遊霧,致虛極也。撓挑者,宛轉於造化之表。相志以生者不戀生。無所終窮,未常死也,編曲織簾也而已。反真我猶為人,所以發倚嘆之聲。子貢怪而發問,二人以子貢不知禮意,所以相視而笑也。脩己德行,無有禮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難測,無以命之。孔子日彼遊方域之外者、子遊方域之內者,方外禮之意,方內禮之文,內外勢殊,則不相及矣。與造物者為人,則造化不足擬其用。遊乎天地之一氣,則天地不足極其壽。附贅懸疣者,氣之聚。次疢漬癱者,氣之散。異物者,生死變化。同體者,六骸耳目。異物既為假,同體豈其真哉?遺內忘外,莫知終始,言其與化為一也。孔子拘於仁義禮法,故以為極桔,亦猶天刑之不可解也。益不得不然,故云與汝共之。子貢見三人者不耦於人道,故問畸人,孔子日不耦於人道者求似於天道,則伴於天者,以天言之為君子;伴於人者峽天言之,則小人也。聖人能天能人,混同萬物,又何畸人伴天之有哉?
  詳道註:形者,造化之所為。命者,造化之所賦。不能順形,則於拘拘不無惡。不能順命,則於喘喘不無怛。子祀順形,子來順命,二者雖殊,其於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一也。然而順形未能忘形,順命未能忘命。若子朵三友登天遊霧,撓挑無極,此忘形也。臨尸而歌,顏色不變,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為,若夫孔子,則居方內而不辭,安天戮而不避,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後樂。猶魚之穿池養給,不必江湖而後安,以道觀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則君子小人以畸伴於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賢於天之小人而已。聖人混同物我,無往不適,又何區區於畸人伴天乎?
  碧虛註:無相與者,自與。無相為者,自為。自與則自治,自為則無為,此所以為相忘。友登天遊霧,高蹈絕塵也。事撓而挑去,莫然無際,故能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也。編次歌曲,鼓琴相和,非為桑戶也,欲嗟警衆人耳。哭泣跚踴禮之文,安生順死禮之意,修行無有不見踐言之迹,無以命之,未知其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內者,粗迹。彼數子者,方將與化俱而遊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為水涯之生滅,豈天雨之固為哉!假合五行之異物,託乎造化之一體,墮形體故忘肝膽,黜聰明故遺耳目。出自虛無,入於空洞,溷世莫染,自得方外之趣,安能為繁偽之禮以示衆人哉f達人以自依為務,而以依聖逵為戮辱,故雖聖賢趣異而應物不別也。魚得水則相忘於波瀾,人得道則相忘於行路,由其穿池而各養,無事而全生也。順天然則忘禮法,修禮法則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脩禮法者也。能兩全者,其為孟孫才乎!
  趙註:相與於無相與,以至無所終窮,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齊死生,此則有不死不生者焉。子反、琴張鼓琴歌和,以反真為樂,而笑子貢之不知禮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發明忘肝膽、遺耳目之妙。子貢因問夫子將依方外□邪?方內邪?孔子謂我與汝皆極桔於禮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養給,求安乎水也。無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魚不離乎水,人不離乎道,遊方之內也;相忘於江湖,相忘於道衍,遊方之外也。畸人者,與人不耦而與天合矣。天道則真,人道則偽,此其所以異也。
  膚齋云:相與以無心,相為於無為,登天遊霧,撓挑無極,即遊乎萬物之表。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終也。往待事,猶助原壞沐榔之類,編曲織箔也。反真,即復初。禮意,猶云禮之本也。此或謂《莊子》寓言。按《禮記》載原壤《狸首》之歌,則知自古以來有此離世絕俗之人,不待學道而後有也。脩行無有,言無德行。與造物為人,即是與造物為友。遊乎天地之一氣,言遊乎物之初。贅疣疢癱,喻此身為天地間長物,必次之漬之而後快,即勞生、息死之意。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即地、水、火、風假合為身之論。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則彷徨逍遙,何所不適哉!子貢問夫子所依者方內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為方外之人。與汝共之者,欲與之言方外之樂也。穿池而養,亦足自給,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則隨其分量以為生。畸人,獨異之人,故合於天。天以為君子,則人以為小人;人以為君子,則天以為小人矣。莊子之所謂君子有譏侮聖賢之意,益謂禮樂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又剖斗折衡,使民不爭而後為天之君子也。亦憤世疾邪而有此過高之論。
  相與於無相與,淡以成交也。相為於無相為,靜以成德也。登天遊霧,則飛行無所拘。相忘以生,則不知有身世。逍遙物外,何所終窮哉。一笑莫逆,則神交心契,目擊道存,非後世薄俗當面論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戶死,孔子使子貢往待事,則桑戶之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為樂,則其旨趣亦不几矣。子貢習乎禮文,宜其怪而見問,盖禮意所在唯遊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貢往觀而發其所問,欲有以誨之耳。與造化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陰陽之變不得以二之。故以生為贅疣,聽其懸附;死為疢癱,終於漬次,惡知先後之所在哉!假四大而為身,混內外而兼忘,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為大宗師之道也。子貢復問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謂予以仁義禮樂化人乃極桔於造物者。與汝共之,言舉不逃乎此也。魚藉水而活,人藉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給;安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此喻遊方內者,亦安於方內而已。至於相忘江湖道衍之間,喻遊方之外,非世禮所拘。故處死生之變,從容而不怛也。子貢聞方外之風離世絕俗,遂問畸人,答以畸於人者伴於天,言其違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兩句只是一句,明畸、伴之不同,天、人之各異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盖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3。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夫盡死生之理,應內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簡擇死生而不得其異,若春秋冬夏四時行耳。無所不安,與化為一,猶忘所知於當今,豈待所知而預憂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今在夢中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生之非死也;死生覺夢,不知所在,當其所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邪?以變化為形之駭動,不以損累其心。以形變為旦宅曰新,其情不以為死。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玄同內外,與化曰新,豈知吾之所在!夢為烏,夢為魚,無往而不自得,死生之變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必哀,獻笑必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安於推排,與化俱往,故乃入於寂寥而與天為一也。
  呂註: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則不見有內外、死生之異,奚必遊方之外以死為樂、至於臨尸而歌邪?是以居喪哭泣與人同,而不為哀戚所累則與人異。故寓之孟孫氏,以明至至者不離乎世俗之同,生猶是,死猶是,哭泣猶是,雖欲簡之而不得。彼三子者,雖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未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為樂,為人為歎,則未為不就先、不就後也。孟孫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則生無所喪,死無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後,則死無足樂,生無足歎也。非特如是而若化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將化,惡知不化?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則吾今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駭形而心不動,故無損心。死生猶夜旦,故有旦宅。無人之情,故無情死。此孟孫氏所以特覺也。夫唯知此,故人哭亦哭,無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夢為烏、為魚,亦不知其夢,則今之所言為覺、為夢,殊未可知。以明孟孫氏則忘吾而特覺者也。適所以笑適而造之,非自適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獻之,非樂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憂愁而去之。則孟孫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獻也。安排則非有為而排之,去化則知其不、可禦而順之。寥則不礙,天則不人,一則不二,道盡乎此矣。
  疑獨註:几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孫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日進於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簡擇之有?孟孫所簡者道,不知死生之異而避就之也。化者,來不可卻,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則應,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達死之理。故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有係於世皆夢也,及其既覺,死生不能累,況世俗之禮乎?彼孟孫氏當其母死,見人駭亦駭,而心不損。旦屬陽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徇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視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孫脫塵獨悟,故曰特覺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言。孟孫哭不出於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為難也。吾生吾死,無往非吾,夢為鳥、夢為魚,隨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說者覺而說乎?夢而說乎?盖未達死生之理,雖覺亦在夢中,及其既覺,更無覺夢也。偶然而適,適非常而強為適,故不至於笑。心不樂而為人笑,此獻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無所不適者,適而及於笑。樂然後笑者,笑而及於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變化,入於寥寥,而與天為一也。
  詳道註:孟孫之善喪者,道也。顏回責之者,情也。孟孫唯簡之而不得,則所簡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夫徇於形而累於生者,常人之情。有駭形而無損心,則不以形為徇。有旦宅而無情死,則不以生為累。如此則順其在彼者而無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己者而無所憂,故哭而不哀也。夫適生於所安,笑發於所樂;強為適則不至於笑,為人笑則不能排而去之。孟孫之心未嘗哀樂,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獻之之謂也,其不至於哀宜矣,安其推移而無損心,去其變化而無情死,乃入於寥遠而與天為一也。碧虛註:哭泣居喪,事死之禮,無涕不哀,達死之道,此能盡行而進於知者也。以死生為一條,故莫可簡,雖簡略死生而未能簡略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為化,物從其所化。今將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為人哉!今將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隨化遷,故有駭形。心同空寥,故無損心。形乃神之傳合,今旦居之則修治,明旦遷徙為棄物。唯達者隨變而常生,故無情死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謂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與吾之。至人無己,何處不吾,夢為魚鳥而厲天沒淵,亦猶是也。人之迷惑死生覺夢久矣,不識居長景者無覺夢;超象外者無生死也。夫造作適樂,不及笑之,自然陳獻,笑容不及,推排之無著。孟孫氏安於推排,不怛去化,乃入於寥寥之天,混冥而不二也。
  趙註:孟孫才母死不哀,而以善喪之名盖魯國,夫子謂孟孫盡死生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喪,不得不哭泣,所謂簡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則已有所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言孝於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為物,謂彼既化為異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豈待其所不知者與之俱化而後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惡能相知哉?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夫子謂回:吾與汝未覺者也,孟孫氏已覺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為生,夜為死,世人認生以為我,而不知為夜之旦也。吾所謂吾者,亙古今而常存,夢為魚烏不知夢也,今之言夢有以異於夢乎?造適者,無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獻笑者,觸機而喜,故不及排。安於造物之推排,而離於生生化化之域,乃造於高遠而與天為徒也。
  庸齋云:進於知者,進進而知道也。簡之而不得,謂居喪之禮,哭泣之事,猶欲簡去而不得。雖欲簡不得,而所為已甚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即反覆終始,不知端倪,順造化而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聽其自然。又安知將化、已化與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夢未覺也。形有老少之變,雖可駭異,心閑無事,故無損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猶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暫,則死非實死,故曰無情死。特覺、人哭亦哭,言隨眾耳。此是欲簡而不得處。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簡而不得,乃隨眾以哭也。且今之相與,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謂我,果何如邪!此莊子鼓舞其文,觀者當別具一隻眼。夢鳥夢魚,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覺其夢,即周夢為蝶,與蝶夢為周與。意有所適,有時而不及笑者,適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默笑於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世間萬事,窮達得喪,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隨化而去,乃可入於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
  前章子祀、子輿、子犁、子來相與為友,子輿形病而心無事,子來將死而神不懾,達理而順化者也。次章子桑戶死,二友編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樂化者也。至此章居母喪也,欲簡之而不得,故哭無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惡知以躃踊哭泣而為禮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異,使人安而順之,樂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毀,死者免於驚怛,神道所至,其樂融融,則所柄託鈴不入於暴戾之軀矣。請觀蜩蟬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將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港侯天地之氣應,則說甲于此,而化形于彼矣。方其化也,或誤為他物所觸,則志怒而變為惡類,心變於內,形移於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雖由於造物,亦有以見物之自造也,其機可不饉哉!心之所適為造適,造適則真樂內全,不在乎笑而後樂。因物而笑為獻笑,默笑則出於勉強,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窮通,係於造化之推排。人之哀樂,係於推排之所遇。能安於推排,順於去化,乃入於寥遠,合乎自然,天人混融,無二道矣。此言孟孫氏明數達變,順化忘情,壹以死生為夜旦,姑寓覺夢於其問,何足以係哀樂邪!或問:孟孫氏情忘死生,心無哀戚,達則達矣,然施之於母喪,薄親悖禮,得不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報親者,以實不以文,盖有在乎陰功密行,解胎散結而極乎全神超化之妙,豈屑屑為世俗之禮哉?昔孔子之友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則尤甚焉者!孔子過之若不聞,亦卒不加責,此遊方內外之辨,禮教文質之殊,非達觀不足以語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八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待』作『侍』
  #2郭注本『情』為『形』。
  #3朱桂曜《莊子內篇證□補》『乃』作『盈』。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六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一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朝?夫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雎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間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蠻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郭註:鯨以仁義,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虧,不能遊自得之場。意而不敢求涉中道,願進其藩籬而已。許由不然之,意而謂天下之物未必皆自成,亦有須冶燬而為器者,故無莊、據梁、黃帝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此寄言以遣,云為之累。夫率然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亦自然也。庸詛知我之自然當不息點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隨夫子邪?蠻澤萬物皆自爾耳,亦無愛惡於其閒,安所寄其七義!故見其曰新而非巧也,遊於無為,師於無師而已矣。
  呂註:道之大通,遙蕩恣維轉徙之塗是也。無莊自美而累於美;據梁恃力而累於力;黃帝嘗齋心服形以復乎無知,則其始不能無用知也。鑪所以鎔鑄,錘所以燬練,言三人之亡其累非天性無之,亦在於鎔鑄燬煉之問,則安知造物者之不息我諒補我劓,使我乘其成心以隨先生之無為邪?夫蠻澤萬物,長於上古,刻彫衆形,此吾之所遊而以為師者也。子欲息鯨而補劓,亦以是為師而已。
  林註:躬服仁義,所以盡性。明言是非,所以窮理。堯,方內之治天下者,故其告意而若此。許由謂堯既鯨汝以仁義,劓汝以是非矣,汝來何為?遙蕩,遠泛。恣維轉徙,往來自適貌。意而既悟為仁義是非之所拘而不能出,今願遊於道之藩籬。而許由以盲瞽喻之,意而心願受教,故舉三子之亡其美、力、知者,皆在鑪錘之間;人之所以至於道,亦由學耳。詛知造物者不息補我鯨劓,使乘其所成之道以隨先生邪?許由謂物皆自造,我與物俱不可知,冥之而已。吾師乎,指道而言。蠻碎萬物而不為義,與亡國而不失人心意同。盖萬物皆自然,仁義之名將誰寄哉!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言道之至久也。覆載天地,道之體。刻彫衆形,道之用。几吾之所遊者如此已。詳道註:古之論道者,再變而及也義,八變而及是非。仁義者,道之散;是非,又化義之薄,則七義之害猶點汝,是非之害猶劓汝也。亡其知則無知,甚於失美與力者矣。許由謂仁義是非之所盲瞽者不是以見道,意而謂美、力、知者冶煖而去之皆可以入道。則前之所虧者,在補息;後之所成者,在訓導耳。故蠻碎萬物非戾之也,澤及萬世非愛之也。長上古而不老,則其變曰新。彫衆形而非巧,則其用曰藏。非遊於仁義是非之表者能如是乎?
  碧虛註:以聖迹為刑戮,於何遊夫縱散自得無係之場?夫知力美者,稟受所有,斯難去者,皆因聞道而亡失。此言聖賢情性猶假鍛鍊而成,況中下之才乎?今雖為聖進所虧,豈知造物者不有息補乎,旦性之虛靈,鯨劓何損?今乘此成全之性以隨先生之後,又何猜嫌?夫道師未嘗有仁義之名,今汝招鯨劓之詬,得不怪哉?若光、景都亡,始可遊道之區域矣。
  趙註:由謂意而:堯既以仁義是非黥劓汝之身,無復有彷徨逍遙之樂矣;意而願遊其藩,由以盲瞽告之,意而方悟仁義是非存於胸中果足以害道也;於是引美、力、知為喻,言一經大冶,怡然理解,安知我之點不息、劓不補邪?吾師乎,言吾所師之道。吾所謂仁義,非子之仁義也。陰慘而萬物殺,非義也。陽舒而萬物生,非仁也。亙古窮今,非老也。範圍曲成,非巧也。吾道如是而已,當於此而遊之。
  庸齋云:遙蕩,放蕩。恣維,縱橫。轉徙,變動也。盲瞽之喻,謂汝無資質不足以聞道。意而謂去故習而自悟,在轉移之問,願乘自然之理以事先生。由嘆未可知,言未鈴汝能如此也。吾師乎已下,方說出本篇大宗師,益無為而為,自然而然,我無容心。故不得以仁義名之也。《易》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亦此意。長於上古等三句,皆形容自然之道。遊心於自然,則見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吾之所遊者如此而已矣。
  許由,一於無為,兼忘天下者也。堯不免於有為,兼濟天下者也。兼忘則己逸而天下化,兼濟則己勞而天下逸。聖人一出一處,而有方內方外之分;所異者迹,所同者心也。躬服仁義,明言是非,方內之學也;遙蕩、恣維、轉徙之塗,方外之遊也。意而為方內禮教點涅殘劓之餘而聞言心悟,願舍方內而遊方外,志亦可嘉,然由未之許。意而遂引三子天稟殊絕猶聞道而化,則吾之此來也,亦在陶鎔錘鍊之問耳。夫學道者,所以求復其初、保其全而勿傷也,既黥既劓,而望造物之息補,不亦難乎;信能明夫物之自造,則所謂鯨劓者亦在乎自息自補,造物何與焉!意而謂儻點可息而劓可補,吾將復為全人,乘此成全之機,以隨先生之後而進乎道未晚也。人息過不知改,迷不思復,意耐悟昨非而今是,亦可謂善復者矣。人之所師者道,吾師乎,指道而言也。下四句發明大宗師之道,超仁義而貫古今,盖出於無為之為,不化之化,豈世間技巧所能及哉?遊謂徜徉自得於其間,無適而非逍遙也。故經中不一言之。
  顏回曰:回盖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盖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曰復見曰:回盖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郭註:顏子以損之為盖,而夫子謂仁者兼愛之進,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述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迹,猶未玄達。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坐忘者,既志其進,又忘其所以迸,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後曠然與化為體而無不同也。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故無好惡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
  呂註:人之為人也久矣,其悟道雖在一言之頃而復於無物,非一日之積也。回聞心齋而未始有回,則悟道於一言。其忘仁義禮樂以至於坐忘,則非一日之積也。同則物視其所一,故無好;化則未始有極也,故無常。同於大通,則同於化而已矣。林註:忘仁義而進於忘禮樂,猶未離乎封域,則有物也。又進而至於無物,則肢體於是乎墮,聰明於是乎黜。離形去知,同乎大通,此其至也。盖墮黜猶出乎勉強,離去則自然矣。同乎大通,與物為一也;好惡起於不同,同則無好惡。命萬物之謂化,化則無常也。言回能與物為一,與化為人。予亦願從其後,盖孔子謙辭也。
  詳道註:枝海以為百川,則見川不見海;合百川以歸海,則見海不見川。道,海也。仁義禮樂,百川也。回得道而忘仁義禮樂,是睹海而忘百川,然猶未忘道也;至於離形而忘物,去知而忘心,宴然無所係累,則道果何在哉?與我兼忘而已,此回之所以賢也。義近禮,仁近樂,故忘義而後忘禮,忘仁而後忘樂。盖回之忘有所不忘,而其盖有所謂損。不忘其所忘,以歸於誠忘;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損。非造坐忘之妙,何足以與此。
  碧虛註:顏子之盖,謂損外盖內也。愛物之謂仁,利物之謂義,愛利屬乎外,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禮者,體之威儀。樂者,心之沖和。心體係乎內,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坐忘者,無時而不忘。墮肢體謂即應而忘;黜聰明謂即照而忘。即應而忘,離形去知也;即照而忘,同乎大通也。體同太空,則無好惡;心同造化,則無斷常矣。
  趙註:仁義禮樂,君子不可一曰去。顏子心融乎理,則四者之名不立而忘之矣。墮肢體,離形也。黜聰明,去智也。同於大通,則與道為一矣。夫子之意,盖謂好惡兩捐,常變俱泯,是所謂同,是所謂化,汝果能是,吾將汝師,意其未必然也。曰墮黜曰離去,未免於有心,亦不得謂之志也。
  庸齋云:坐忘之說,乃莊子借顏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盖矣。言有所得也,先忘七義而後忘禮樂,猶外天下而後外萬物至於坐忘,則有無俱遣,四肢耳耳皆不自知,而同於大通之道也。與道為一則化,化則無所住而生其心矣。
  仁義本乎心,心致虛則忘之易。禮樂由乎習,習既久,則忘之難。顏子於斯二者既已俱忘,則亦能人之所難能矣。而夫子猶以為未,盖欲進之而造夫道之極,於此有以見鑄顏之意。他人至是,則望崖而反矣!顏子又從而進坐忘之妙,夫子乃驚駭反問,訝其得之之速也。回告以離形去知同於大通,叉由忘己而後忘物,斯為坐忘矣。夫不知所以同而同,是為大通之道,豈好同而同之哉?猶大化之運,頃刻不停,人處其中,與之俱運,幼蒙長慧壯勞老逸,其間出處動靜,興廢變遷,亦何常之有?盖非欲化而求化也,物理自然,古今一政,唯得道者我欲不化忘之而已,此二句乃夫子印證坐忘一段公案。欲人求同於異,安化為常,真形於忘,合道於虛,則至矣!盡矣!人而信能無以外習滑湛然之真,則夫坐忘者亦學道分內事,夫子推之為賢,盖所以獎成之而誘進其徒云耳。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曰。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郭註: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往食之,亦天理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子桑鼓琴哀歌,求其為之者而不得,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呂註:莊子論大宗師而卒之以孟孫才、顏回,以為如孔子之徒體性抱神以道世俗而後為至也。然恐學者以子桑之徒為不及孟孫氏,子輿之徒為不及子朵,於是復合而論之。其言則皆至於命而安之之辭。諸子之邊雖不同,以道為大宗師而至於命則一也。
  林註:子桑忘形遺生,故當其病也,不以病為病,一歸之命而已。不任其聲,以病而力微,故舉詩如此其趣也。父母,至親;天地,至公。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則亦命焉耳!萬化咸歸於一命,此道之極也。
  碧虛註:寒與之衣,飢與之食,猶魚之相濡以沬,非矯情也。不任其聲,憊也。趣舉其詩,不成章曲。貧病之極,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卒歸之於命,任命則無不達矣。
  趙註:子桑固窮安命,與夫子厄於陳、蔡而弦歌不輟,顏子居陋巷而樂不改意同。
  庸齋云:不任其聲,無力而聲微也。趣舉其詩,情隘而辭蹙也。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語最精絕。求其為之者不得而歸之命,盖謂自然之理在天地之上,命即自然之理,是所謂大宗師也。看《莊子》此篇高於《列子□力命篇》矣!
  古之所謂友者,道義相資,成德就業,急難相濟,生死不渝者也。觀子輿之於子桑,無愧於交道矣!淋雨而憂其病,知子桑之貧也;裹飯而往食之,知子桑之飢也;入門聞歌而驚問,恐子桑困窮而怨尤失其操守也。子桑謂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可謂達人高論,非困窮所能厄也。第以為至此極,猶未能忘情於其問,既而歸諸命,則能以理勝而處之有道,使子輿所以忘言也。南華用以結《大宗師》之旨,即《西銘》所謂貧賤憂戚,玉汝於成,盖非磨礪之久,涵養之極,不足以大任故也。學道君子宜深體之。
  民物之衆,主之者君。學徒之衆,訓之者師。天生聖賢,作之君師,所以建隆治體,恢拓化源,使人知道德之可尊,性命所當究,君臣父子無失其倫,天下國家同歸于治者也。然而正心誠意之本,傳道授業之微,非師無以任其為道也。至矣!宗師則為學者所主,而尊之之稱冠之以大,猶云衆父父也。首論知天、知人、明義命以立其本。以知之所知養知所不知,則以人合天。知出於不知是知之盛也,故繼以真人真知。寢不夢而覺無憂、出不訢而入不距,虛而不華,悅乎忘言,誠若無為也,而刑禮知德,治世之具密,有以體翼之而至極乎內聖外王之道者也。夫人之愛其父忠其君而身猶死之,況其卓然至真者乎?真之可貴有尊於君父之命,而世俗罔知,徒從事乎徇濡濕不若相忘江湖之為愈也。大塊載形,佚老息死,此造物之善、吾形也,而人多貴生畏死,故設藏舟藏山之喻,以破其惑。几有形有生,理無不逐,雖壑澤深固猶不免乎變遷,有以見造物者無形而有力也。以有限之軀藏無窮之宇宙,惡保其不逐哉!
  唯能藏天下於天下,斯無遜矣,是乃聖人所遊一化所待,生天生地,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何特遇人之形而竊喜之乎?長上古而不為老,登雲天而處玄官,皆真人之妙用,《大宗師》體之以為本,民物學徒倚之以為命者也。女偶之無古無今,則死生不得係之矣。祀、來之莫逆相友,則物我不得間之矣。故左雞、右彈,神、馬、尻、輪,聽造物之化,隨所遇而安,古之所謂懸解也。曾何蟲臂、肝之足較,而妄啟躍冶之疑邪?子反、琴張弦歌而吊桑戶,以涉世為勞,反真為幸,此遊方之外、異乎世俗者。方且與造物為人,則壽夭、窮通不足盡其變,天地、寒暑不得拘其體矣。孟孫氏有駭形而無損心,猶夢為魚烏而厲天沒淵,安於一時之化,豈以形間而異情哉?昔者南華夢為胡蝶,亦猶是也,而今之所言為覺為夢,唯超乎覺夢者知之。顏子墮體、黜聰,坐忘造極,傳心理窟,繼統聖門,原夫出藍之青,實為師者善化之力也。至於子桑鼓琴,若歌若哭,求其為之者不得,卒歸之於命。有大宗師之道而不得行於時,故是篇終於子桑之安命,真人已得道,則超乎命,世累不得係之。《大宗師》主乎弘道覺民,然而命有窮達,或行或止,此係乎時而道無盖損焉。所謂真知則究極天人,暢達性命而無疑者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以處己而言;命物之化而守其宗,則以宰物而言。處己之命,子桑是也。宰物之命,其唯大宗師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一
  齧缺問於王倪,四間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1仁以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註:有虞、泰氏,皆世事之逵,非所以進也。所以迸者,世孰名之哉!故乘韋變,履萬世,世有夷險,迹有不及也。夫以所好為是人,所惡為非人者,以是非為域也;能出於非人之域,叉入於無非人之境。故無得無失,無可無不可,豈直臧仁而要人邪?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夫如是則奚鈴是人非人之有!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無偽。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絕有虞之世也。
  呂註:齧缺問王倪即子知物之所同是邪,子知子之所不知邪,然則物無知邪,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四間而王倪一答以不知。夫物之所同是者,止於所不知。王倪之不知,乃真不知而體之者也。有虞亦訓憂虞,泰氏亦泰定之義。謂有知而有虞,不若無知而泰定,有虞氏之邇猶臧仁以要人而人從之固得人矣,然以仁為臧而是之,不免以不仁為否而非之,是未始出於非人,有人有非人,樊然骰亂矣。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以己為馬,以己為牛,莫之惡也。故其知信而不疑,其得真而不偽,惡知不仁之為否而入於非人乎!自王倪觀之,則有虞氏不及泰氏可知矣。不及者,言其進,泰氏則有虞氏之所以進也;欲得其所以迹者,解心釋神,深造乎王倪之所不知而已。
  林註:泰氏,上古淳朴之世。至堯,則朴散而法成。舜又因堯之法而增大之,所以不及泰氏。非聖人之道不同,盖時事之變,聖人應迹亦不得不異耳。有虞氏以仁為善而要天下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人之有仁,則以不仁為非人。以人道言之,有虞氏固出於非人矣;以天道言之,則有人者亦未免於非人也。徐徐、于于,皆舒緩貌,以形容其淳朴。或以己為馬,或以己為牛,一安之而已。故其知情信而其德甚真。未始入於非人,言其無是非也。
  詳道註:道以不知為內,知之為外;不知為深,知之為淺。故齧缺四問而王倪一答以不知,齧缺因悟,喜而以告蒲衣,蒲衣乃語以無為之迹。經曰: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之民,又曰:有虞氏之藥瘍,舜有羶行。皆臧仁以要人於道,已不淳矣,故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則物我兼忘,無所係累,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其所知者情信,其所得者甚真,於道淳而不漓。故曰:未始入於非人。秦失之於老聃曰:吾以為人也,而今非也。所謂非人義,盖如此。
  碧虛註:聖人行不言之教,則四問 四不知者乃《應帝王》之綱紐也。虞氏喻有知,泰氏喻無知。臧人以要人,有善惡也。未始出於非人,謂趣同流俗。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無物我也。知性不偽,故曰情信。所行不喪,故曰德真。未始入於非人,謂超出塵表也。
  趙註: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鈴至於無知,然後為真知。齧缺躍然而悟,以、告蒲衣。蒲衣曰:子何知之晚也,有虞以仁為善,求以得百姓之歡心,此人之合未始離乎天也。泰氏則覺寐自得,以我為馬可也,以我為牛亦可也,喜怒不作,物我兩忘,此真人之道也。其知情信,覆載寒暑無差也。其德甚真,無一毫之偽也,此天之合未始離乎人也。有虞之於泰氏,猶堯之於許由也。庸齋云:四問而四不答,即《維摩經》以不言為不二法門之意。齧缺悟其不言之言,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今方悟邪!泰氏,古帝王,懷仁以結人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謂其但能與天為徒,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猶曰不過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是其奇筆。以己為馬,以己為牛,皆置之不問,聽人誰何也。其所知皆實理,其德在己,皆天真也。到此處天亦不足以名之,任其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後曰入,看他下字處。
  齧缺問王倪,即《齊物篇》中四問。是篇復舉以標其首,明真知無知,是以能無不知。而帝王之道尤宜忘知以任物,使聰者為之聽,明者為之視,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捍,吾則端拱而致無為之治。豈不偉歟?故齧缺因王倪之對,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乃今知有虞不及泰氏,盖以仁為善,不能不虞而出之。未始出於非人,德合乎人而已。泰氏覺臥自得,知德俱真,未始入於非人,則道合乎天,何有出入,道合乎天而人歸之。此《應帝王》之第一義也。臧字,音義舊作藏;故《崔注》云:懷仁義以結人也;《成疏》因之;呂氏從臧,釋之以善;林、陳諸解皆從呂說;或謂臧、藏二字通,借用,按《漢書□食貨志》:輕微易臧,則是借臧為藏,而無以藏代臧之理,今本多作臧,以善釋之為當。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日: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增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郭註:夫寄當於萬物,則無事而自成;以一身制天下,則功莫就而任不勝也。故聖人之治也,全其分內,各正性命而已,不為其所不能也。且禽獸猶各有以自存,是以帝王任之而不為,使萬物自成也。汝曾不如此二蟲之各存而不待教乎。
  呂注:君人者,聲為律,身為度,而用人惟己,則固有所謂以己出經者矣;以義制事,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則固有所謂式義度人者矣。此特其明之用,非命物而化之者,則所謂經者未必經,所謂義者未必義,不免為欺德而已。是猶涉海鑿河,不足以有成;使蚊負山,不足以勝任也。夫大物之至重,神器之不可為,而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則治外而已;正,而後行,確乎能事,則非治外之謂也。若然者,無有偏陂,而人不見其所向;無有反側,而人不見其所背;無有好惡,人不可得而就避也。几吾之所為者,皆出於玄同,則天下之真情偽得矣,孰敢操奇器,以探我頜珠於九重之淵哉?今夫烏鼠之高飛深穴以避息也,曾謂二蟲之無知乎?人又知於二蟲,不能無己而使彼有以窺之,則二蟲之不若也。
  林註:用己出法度以治天下,終不能成功,如涉海鑿河,使蚊負山,言不勝其任也。古者聖人治天下,使民各安居,物皆遂性,何弊弊於法度以治外哉?言聖人順民物之性,於事確乎有能之者,因而任之,止於分內耳。夫烏高飛,鼠深穴,所以避息也,不待教而然。民有常性,使之盡分而已,何必作為經式義度以拂亂其常性哉?詳道注:日中,不以晦蒞衆;始者,不以權應物。不以晦蒞衆,故以己出經;不以權應物,故式義度人。如此,則如涉海鑿河不循其理,使蚊負山不量其才也。不循其理,非所謂正而後行者也;不量其才非所謂確乎能其事者也。夫烏鼠猶知高飛深穴以避害,則聖人之治,豈可以己出經而取息哉?
  碧虛註:出經濟之衍,用化義之道,庶民孰敢不聽而化?諸不修己而飾人,故曰欺德。治外乎,言叉先治內也,正而後行邪,則不能率衆也。禽鼠微物,尚違害以全生理,而況於人乎?言出經式義,乃治世之具,非君人者之所以具也。
  趙註:曰中始告肩吾以聖人之治天下,立經陳紀為萬世法,則天下莫不服從矣。接輿謂大海無際,涉而鑿河,蚊蟲至小,使之負山,喻藉區區之經式義度,以整齊天下俾之向化,萬無是理。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為而民自化,聖人盡其在我者而已。豈以治外為務哉?烏鼠猶知避危就安而不待教,人而不若二蟲邪?庸齋云:經式義皆出於己,以身為天下化也。度人即化民。經式義句法,與和豫通同。欺德,言自欺,非實德也。治外者,言化之以身,則有跡也。正,而後行,順性命之理也。能其事者,盡此自然之事也。烏鼠之避息,言有邊者爻有累,曾不若二蟲之知也。
  曰中始務明而好為首者也,故告肩吾君人之道若此,以己出經式義度,則正人以法而不安其性命之情,人孰敢不聽而化諸!則鈴人之己從,非心悅誠服也。故接輿指為欺德,謂非實德,不特欺人,抑自欺耳。以是而治天下,憑虛莫濟,必不勝任也。夫聖人之治,豈務外乎?言經式義度皆治外之具。正,而後行,確乎能事,謂道德性命之理,吾身之內務,本於內,則施之齊家、治國、平天下可也。且禽鼠猶知高飛深穴以避害,況欲君人而欺德以召息乎,曾二蟲之不若也。故古之應帝王者,無欲無為,天下自化。若任知能以為之,則君勞於上,民亂於下,何望乎治哉?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諸解多從經從人為句,林、趙從度為句,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以己出經式義庶民孰敢不聽而化諸。續考《吳門官本》作:以己制經,制字獨異。博參衆說,林、趙斷句為優,今從之。
  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鬧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郭註:問為天下,則非超於太初、止於玄冥者也。與造化者為人,則任人之自為。莽眇,韋碎貌。乘韋碎,馳萬物,故能出處常通,放乎自得之場,不治而自治也。任性,則淡。漠,靜於性而止。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而順公乃全也。
  呂註:無名人,則體道者也,體道者無所听厭,此云听厭,與人同也。听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乘莽眇之烏出六極之外,何則?彼其為人,存亡在己,出入無邊,孰肯以天下為事?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其心為,遊心於淡至無容私焉,是乃無事而取天下之道也。
  林註:天根,自然之本。無名,指聖人不豫,謂不見於其先而乃發問也。與造物者為人,倦則又乘夫杳冥而能飛者出六極之外,此言聖人之道,無乎不在而實無為。斯足以應帝王矣。汝又何法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言其不足以感動我也。天根又問。答以遊心於淡則無味,合氣於漠則無暴。無味所以清神,無暴所以養氣也。則物來而不逆,大同而無私,不期於治而天下治矣。
  詳道注:天根以言本,無名以言聖。天根起本以應末,出晦以趨明,而問為天下,無名人所以鄙之。夫與造物者為人,已涉於有事矣。故厭則乘莽眇,出六極,遊何有,處壙垠也。莽眇,喻心乘之以遊,即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而無私者也。若是,則不為天下而天下自治,又奚以法治之哉?
  碧虛註:與造物者為人,有意自造也。乘莽眇,出六極,淡虛履妙,超陰陽也。遊何有,處壙垠,造道之域,居空同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私則失自然矣。
  趙註:天根者,宗主之稱。無名者,真人之號。殷陽,盛明之地。寥水,寥寞之鄉。造物者,覆載天地,彫刻衆形,本非有心,予猶厭之而超乎形氣之表,又何叉以治天下感動我心為?無名人又問。乃以順物自然之理答之,几有心於為者,皆容私也。天根此問之失在為之一字,無為則天下自治矣。
  庸齋云:與造物者為人,處世而順自然也。遊於世問已足,將遊乎造物之外。莽眇,虛無之氣。何有、壙垠,太虛無極也。何故以治天下感觸予之心?帛字,崔本作為,亦何故之意。淡漠無形,氣猶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前云無聽以心而聽以氣,則此氣字合以性釋之。順造物而無容心,則天下自治,何叉為天下乎?無名人即子虛烏有之類。天根,喻自然之本,當隱晦涵育,任物自化,今趨於盛明之方,自顯以求有為,故問為天下。無名,聖人所以鄙之,謂何所問之不悅我心也。乃自陳無為放曠之樂,就以點化之。與造物者為人,言與化俱運,任而不助也。莽眇,猶杳冥,為喻飛行無迹。壙埌,虛豁貌。言我逍遙自適,若此汝何法以治天下感動予心哉?天根又問。無名人告以遊心於淡無嗜欲也,合氣於漠無所暴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心於為天下,則有私而失其自然,名日治之而亂之所由生也。盖治天下之道無他,善復其自然之本,則身脩而天下治矣。天根不知反求諸己,而懷寶自迷,哀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竟
  #1依郭注之意,『臧』作『藏』。
  #2世德堂本『豫』字作『預』。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二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粱,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郭註: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言此功夫,容身不得,不足以比聖王。盖以文彩技能係累其身,非涉虛以脩乎無方者也。天下無明王,則莫能自得;然功在無為而還任天下,天下皆得自任。故似非明王之功而民莫知恃賴,雖有盖天下之功而不舉以為己名,物皆自以為得而喜,居變化之塗曰新而無方,與萬物為體,則所遊者虛也。不能冥物,何暇遊虛哉!
  呂註:嚮疾者,趨事之速。強梁,則非以柔勝。物而徹之,非能無知。疏之而明,非明之所自出。學道不倦,則未能曰損以為道者也。能有所技,則勞其形思。有所係,則休其心,猶百工以短長有無胥易,非聖人所以用天下也。虎豹猿狗之來田藉,皆有以取之,則夫勞形休心而為天下用者,亦強梁疏明之所自取也。藉猶借,言巧力為人所借也。有力弗居,化貨弗恃,則几有者不得舉而名我使物自喜而已。所以然者,立於不測,遊於無有故也。則向之所以比明王者,不亦疏乎。
  林註:明者神之散;王者聖之動;應帝王者,出而治世。故l 以嚮疾疏明為問,答以如是而可比明王,則是胥徒好易技係勞形休心者皆可望於聖人;虎豹以文而來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籍,皆可以比明王乎?子居驚問明王之治,答以功盖天下而不有,化貸萬物而不恃,言古之明王無意於天下而天下歸之,以至運精神以化天地之德,動心衍以應事物之變,其本莫不始於此。故雖有功而不舉以為名,化物而不自以為喜,是以天下以功歸之,物自喜之。立乎不測之上,而陰陽莫能制;遊乎無有之鄉,而萬物莫能累也。
  詳道註:嚮疾強梁,則與能如嬰兄異矣。物徹疏明,則與明道若昧者異矣。學道不倦,則與絕學無憂者異矣。明王即聖人,聖人無為而天下化。今弊弊於三者而與物為事,猶以技係交易而牟利者也。豈惟勞形休心、外息將至矣1 夫明王之治有功弗居,則我何力於民;化物不恃,則民何得於我!是以名不舉而迹不彰,實不聚而息莫及,以虛而為韋實之宗,以無而供萬物之求也。碧虛註所嚮之處,嫌疾。強梁,不容惡也。徹通事物,疏豁明白,尚聰明也。以此妄知易彼自然,使其技能相係,勞苦其形,休惕其心者也。虎豹猿狙喻以能召息,似不自己。忘我也,而民弗恃;忘功也,有莫舉名;忘名也,遊乎無有;兼忘也,明王之治如是而已。
  趙註:嚮疾者,所志捷疾。強梁者,剛果敢為。物來能明,力行不渤,如此可比明王否?答以道尚柔晦無為,若此則與道相反而為才所累。豈惟勞形休心,又有害焉!猶虎豹猿狙來田來藉,皆以才撥禍,不足以治天下也。子居更請,盖說於有為。老子則安於無為,故答以功成而若不自我出,物化而弗恃以為能,物各自適,而莫能名吾之功,即孔子贊堯所謂民無能名而巍乎有功者也。
  庸齋云:嚮疾強梁等語,雖不指名而譏孔子。胥,刑徒;易,更也,猶云卒更也。爻古有此語,猶漢云鬼薪。授#1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衍之人也。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猶虎豹以文而招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藉,此貶之之甚也。子居再問。卒告以功盖天下似不自己,至使物自喜,即功成不有,帝力何加之意。立於不測,即是遊於無有,鼓舞其筆端耳。已上數陝,皆迷其命篇之意。嚮疾,諸解不同,《音義》載梁簡文以嚮同響,猶庖丁章奢然嚮然,讀同響之義。然考本章大意,呂、林、碧虛如字釋之為優。今擬解云:嚮疾謂應物之速;強梁則非守柔者也;物徹謂樂通物;疏明則非葆光者也。學道貴於無為,而乃以不倦為功,猶以技能相易相係,不免於勞形休心,言所求者非其道也。且也至可比明王乎,乃老聃反問之辭,謂若以前論嚮疾強梁等可比明王,則虎豹因文彩以致獵,猿因便捷、狗因執狸而政繩籍,亦足以比明王乎?子居始悟,蹴然問明王之治,乃告以忘功、善貸、逃名、遁形,始可以論明王之治。盖子居所論者述,而老聃所論者心。心迹之判久矣夫。執犛,說之不通,犛有離、來二音,至大之牛豈狗能執?《音義》載李氏本作狸為當。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曰,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曰,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1吾見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容惡也。徹通事物,疏豁明白,尚聰明也。以此妄知易彼自然,使其技能相係,勞苦其形,休惕其心者也。虎豹猿狙喻以能召息,似不自己。忘我也,而民弗恃;忘功也,有莫舉名;忘名也,遊乎無有;兼忘也,明王之治如是而已。
  趙註:嚮疾者,所志捷疾。強梁者,剛果敢為。物來能明,力行不渤,如此可比明王否?答以道尚柔晦無為,若此則與道相反而為才所累。豈惟勞形休心,又有害焉!猶虎豹猿狙來田來藉,皆以才撥禍,不足以治天下也。子居更請,盖說於有為。老子則安於無為,故答以功成而若不自我出,物化而弗恃以為能,物各自適,而莫能名吾之功,即孔子贊堯所謂民無能名而巍乎有功者也。
  庸齋云:嚮疾強梁等語,雖不指名而譏孔子。胥,刑徒;易,更也,猶云卒更也。爻古有此語,猶漢云鬼薪。授#1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衍之人也。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猶虎豹以文而招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藉,此貶之之甚也。子居再問。卒告以功盖天下似不自己,至使物自喜,即功成不有,帝力何加之意。立於不測,即是遊於無有,鼓舞其筆端耳。已上數陝,皆迷其命篇之意。嚮疾,諸解不同,《音義》載梁簡文以嚮同響,猶庖丁章奢然嚮然,讀同響之義。然考本章大意,呂、林、碧虛如字釋之為優。今擬解云:嚮疾謂應物之速;強梁則非守柔者也;物徹謂樂通物;疏明則非葆光者也。學道貴於無為,而乃以不倦為功,猶以技能相易相係,不免於勞形休心,言所求者非其道也。且也至可比明王乎,乃老聃反問之辭,謂若以前論嚮疾強梁等可比明王,則虎豹因文彩以致獵,猿因便捷、狗因執狸而政繩籍,亦足以比明王乎?子居始悟,蹴然問明王之治,乃告以忘功、善貸、逃名、遁形,始可以論明王之治。盖子居所論者述,而老聃所論者心。心迹之判久矣夫。執犛,說之不通,犛有離、來二音,至大之牛豈狗能執?《音義》載李氏本作狸為當。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曰,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曰,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1吾見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局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說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局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郭註:未懷道,則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萌然不動,亦不自正,與濕灰同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夫至人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淵默。雖動靜流止之不同,無為而自爾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坐忘,即謂將死;暗其神動天隨,即謂有生耳。誠能應不以心,理自玄符,與化昇降,以世為量,然後足為物生而非相者所測,此應帝王之大意也。德機不發曰杜,權,亦機也。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之地文,不猶外乎!此感應之容也。存自然而覆載,則天機玄應,利名之飾皆為棄物。機發於踵,常在極上起也。發而善於彼,彼乃見之。居太沖之極,浩然無心而玄同萬方,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物各不平,混然一之。管窺者,莫見其涯,故似不齊。淵者,靜默之謂,雖流水之與止水,魷桓之與龍躍,常淵然自若,未始失其靜默也。至人用舍雖異,玄默一焉。故略舉三異以明之。雖波流九變,治亂紛如,居其極者常淡然無為,深根寧極,虛而委蛇,無心而順物,不知誰何,汎然無所係,變化頹靡,世事波流,無往而不因也。食豕如食人,忘貴賤也。於事無與親,唯所遇耳。去華取實,雖動而真不散,一以是終,使物各自終也。
  呂註:既其文未既其實,實則不識不知之處是也。夫道未始有物,虛空無相,莫之與匹,猶衆雌無雄,吾非應物,居然有藏於胸中,猶無雄而卯,是以道與世亢而必信者,故使人得而相也。地與陰同德,則莫得而見,示以地文,使得而見也。不震則不動,不正即不止。機者,動之微也。初見濕灰以為死,不知其杜也。及其有生,然後知向之所見為杜權而非正也。天則與陽同波,莫得而見。示以天壤,使得而見也。名實不入則無為,機發於踵所以示之也。壤者物所自生,踵者息所自起,是以知其有生而為善者機也。地文則陰勝陽,天壤則陽勝陰,太沖則莫之勝而不一,是以疑其不齊。莫勝則平,故謂衡氣機也。三淵之義,以喻心善淵,雖流止之與魷桓,盖未嘗不淵也。太沖莫勝亦若是而已矣。及乎未始出吾宗,則藏於天而示以無所示,彼莫得而見,故自失而走。盖季咸以其心相人之心,我無心則彼所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實不入,心不動也。唯能至靜,故其機發於下極,吾身生意之所自始,養而為浩然之氣,廣而為及物之仁,是謂繼性發見,生生而不窮者也。又見壺子,而疑其動靜不齊,無得而相,則至人之妙用,有出於衛數之表者矣。太沖者,虛之至。故莫窺其朕兆也。衡,以平而善應。氣,以虛而善入。皆無心於物,故不待感而自應,然謂之機者,以所以示之者言也。三淵,喻前三機之有深意。九淵僅示其三,而季咸之技已窮。至人非有心於出奇以屈人也,特示之以未始出吾宗,盖不示之示,無宗之宗,亦虛而已。何出入之有?然則壺子所示者愈近而季咸所相者愈遠,宜其自失而走也。季咸既滅既失,壺子亦無有也。然則列子將奚為哉?因悟向所學者皆其土直,而今始識其真,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險然而道盡之謂也。此章實寓應帝王之妙旨,託之季咸之相,所以神壺子之道,使後之心醉技衍者亦將少醒焉耳!吾與汝,與,許也,孔子曰:吾與點也,義同。既其文,一本作無其文,天屈西北為無側加小卜為無古既字。不正,當是不止。不齊,如字。莫勝,是朕無疑。三淵審字,《列子》並作潘,音盤,水盤洞也。本經《音義》云:司馬本作蟠,聚也,義或近之。弟靡,舊注同頹,未詳所據,今依《列》文,茅靡為正。即草上之風,必偃,庶協下文波流之義。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一竟
  #1明正統道藏原本,作『技』,是也。『授』,顯誤。
  #2《釋文》引崔本『正』作『止』。《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正』作『止』。
  #3《莊子膚齋口義》原作『自』字,『目』字誤。
  #4『雷』為『審』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三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郭註:物自當其名而各自謀;物自任其事而主其知。因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而無窮。盡其所受乎天,足則止也。見得則不知止,不虛則不能任韋實。用心若鏡,鑒而無情,來即應,去即止,故雖天下來照而無勞神之累也。
  呂註:無為名尸,則我無名而天下莫之能名。無為謀府,則我不謀而天下為之謀。無為事任,則我無為而任事者責。無為知主,則我無慮而天下為之慮。體盡無窮,則光大之至。遊乎無朕,則鬼神莫睹。況於人乎?若然者,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所謂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所謂虛者,豈虛之而後虛哉?吾心本虛故也。其心若鏡,不將則既往無所存;不迎則未來不可見。應而不藏,則方今不可得,以盡其受於天者如此,是以勝物而不傷也。
  林註:至人之心,物感則通,事成而寂,有若鏡然;明無情應物而妍醜莫欺,是謂勝物而不傷。至人無爭而是非莫欺,因時循理而神亦莫之傷也。
  詳道註:鏡之於物,至則應之,而其光不藏;去則聽之,而其光自若。不迎於其來,不將於其往,夾者不窮而吾應之也。常虛而無心,此所以勝物而不傷也。自無為名尸至而無見得,以心之虛而致道也。自至人之心至應而不藏,以道之虛而至用也。
  碧虛註:為名尸則形必瘁,為謀府則神必殆,為事任則才必竭,為知主則識必昏。體未盡則有窮,有迹則不足遊矣。盡其所受乎天,則任之而已。有見有得,則不妙。無見亦虛而已。用心若鏡,物來斯鑑,彼自來往而妍醜無隱,無心於勝物,故物亦不能害也。
  庸齊云:無為名尸,為善無近名是也。無為謀府,不謀焉用知是也。無為事任,事雖不可不為而不以事自任也。無為知主,人雖不能無知而不以知為主也。此四無字是禁止之意,與《論語》四勿字同。體,察見也。見道至於盡而無窮極,而心遊乎無物之始也。天受我以此理,我能盡之而不自以為有得;見其有得,則近於進矣。鋪叔至此,以一為虛字結之。用心若鏡已下數句,只是解一虛字,文勢起伏,平淡之中自有神巧。豈不奇哉!
  趙虛齋以此段連南海之帝為一章,其註義略而不論。按:此段乃承前季咸章而立說,用以總結其意,觀文義可知。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言季咸恃知謀以察物,而要名任事也。體盡無窮已下,言壺子之道不可測識。至人,則指壺子明矣。非有心於勝物而不能不勝,使季咸自失而走是也。唯其不爭,所以善勝物,又惡能傷之哉!益明任道則其用無窮,任技則其能有限也。
  南海之帝為鯈,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曰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郭註:為者敗之。呂註:南陽喻絛然而有,北陰喻忽然而無,中央不有不無。所以會合之也。絛忽雖異乎渾沌,而渾沌未嘗與之異,故去待之甚善。知其為善而謀報之,則所以視聽食息者日鑿而與物通矣,欲其朴之不喪不可得也。
  疑獨註:道體全而為渾沌,判而為絛、忽;其精在乎中,其粗在乎外;分中央以為南也,此道之所以喪也。喪道者必自外至,故曰相遇於渾沌之地。渾沌無所不可,故曰待之甚善。日鑿一竅,以明有所害也。七日而渾沌死,言不待數之極已足以喪道矣。
  詳道註:陰陽合而為渾沌,渾沌散而為陰陽。以合者善乎散,則其用無方;以散者鑿乎合,則其為易敗。《老子》云:有象、有物、有精,即渾沌、絛、忽之謂也。謀報渾沌之德,則以情滅道;鑿竅而渾沌死,則以人滅天。七日者,言不待數之究,已足以死渾沌矣。
  碧虛註:南帝寓有為,北帝寓無為,中央之帝寓大朴也。三氣未分謂之渾,五行未彰謂之沌。有無不分,故曰:善待。南北二帝不識渾沌之真,而妄興空鑿,以致朴散。《老子》云:開其兌,濟其事,終身莫究。是也。 吳儔註:絛者,幽而有形。忽者,微而有數。渾沌之全體散矣,謂之中央之帝,亦不離乎絛、忽之間耳。然則絛忽之相遇,莫非渾沌之地也。待之甚善,以其公而無私;謀報其德,則私而有意矣。道之全體將受其害,故不待數之究而渾者分、沌者散,此所以為死也。
  趙註:《應帝王篇》前四章論治天下之道,後章發明前意而歸功於渾沌之德。南,離也,主目,司視;北,坎也,主耳,司聽。言人恃其耳目之聰明而強其所不知,則其真始離矣。此知者所以行其所無事而惡夫鑿也。 庸齊云:此段只言聰明能為身累,故以此形容。寨肢體、出聰明,則為渾沌矣。本是平常說話,撰成日鑿一竅之說,真奇筆也。渾沌,即元氣。人身皆有七竅,如赤子之初耳。目、鼻、口雖具而未有知識,是渾沌之全。知識萌而有喜怒好惡,渾沌之竅鑿矣。《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便是渾沌不鑿。莊子翻說得來,更是奇特。如此機軸,豈後世學者可及哉!
  右章計七十四字,郭氏引《道德經》一言以蔽之,簡要切當,莫越於此。研味之餘,偶得管見,附于衆說之後云:《南華經》所謂渾沌,猶《道德經》所謂混成,《沖虛經》所謂混淪,皆以況道之全體本來具足,不假修為者也。然而世有隆替,道與時偕,絛化而為有,忽化而為無,道體於是乎裂矣!自一生三,猶未至於鑿也;及乎時相遇於渾沌之地,則物交物而心生,猶薪火相加理無不然者;渾沌無所分別,待之固亦盡善,使絛、忽不能忘情而思所以為報,則渾沌之□德未能不德。故不免夫恩害相生之累,日鑿一竅,患由斬入也。七日而渾沌死,則情竇開而沖和喪也。宜矣!帝王之逵著而大道之體亡,何以異此古之應帝王者無為而萬物化,無欲而天下足,淵靜而百姓定。此堯舜三代已試之效,後王法之以垂統立極。豈以知治國,汲汲於謀衍者之比哉?故南華以齧缺問王倪為是篇之首,有虞喻多慮,泰氏喻無為,無為足以配天,此帝王所應,歷數所歸而億兆民命之所寄託者也!若夫以已出經式義度,欲以化天下之民,無異繒弋需掘而致烏鼠,是速其高飛深穴之逃。益有為則有心,有心則知謀所由出,姦詐所自生,雖父子之天有所不能固,其於君民之際,求如標枝野鹿之相忘可得乎?是以天根問為天下,答以心澹氣漠,順物無私。子居問明王之治,答以忘功善貸,使物自喜,皆所以應帝王之道,以無為為之,几有天下國家者盍求諸此。鄭有神巫期人生死,喻知謀之士審觀時政足以料國之興衰,先事知幾,燭微無隱,可謂當代著龜,然而一見壺子,哀其將死;再見,幸其有疹;三見,疑其不齊,無得而相,則觀形察色之技於是乎有限矣。明曰又見,自失而走,何壺子之多變,而季咸之不神邪?此言料國者知謀數衛不越乎人為之偽,所以用之有窮;而無為之主,憲天體道,垂衣一堂,精神四達,與化無極,巍巍蕩蕩,民無能若,則豈知謀可度,術數可窺哉!結以南北二帝,遇於中央,言道散為物,離無入有,絛、忽即有無異號,徽妙之所以分;今會而一之非不善也,有一則有散,所以啟絛忽之鑿。唯其善待之,必有善鑿者,不若彼化無心,相忘而交化也。萬斛之舟,不容灌針,何怪乎七曰而死渾沌哉!竊惟南華一經肆言渾浩湍激籟號,作新出奇,跌岩乎諸子之表,若不可以繩墨求;而《內篇》之奧窮神極化,道貫天人,隱然法度森嚴,與《易》、《老》相上下,初學未得其要,鮮不迷眩曰華之五色者矣。考其創意,立辭具有倫理,始於《逍遙遊》,終以《應帝王》者,學道之要在反求諸己,無適非樂;然後外觀萬物,理無不齊,物齊而已,可忘已忘,而養生之主得矣。養生所以善己,應世所以善物,皆在德以充之,德充則萬物符契。宗之為師,標立道原,範模天下,為聖賢續命豚,為萬世開迷雲,《大宗師》之本立矣。措諸治道也何難,內則為聖為神,外則應帝應王,斯道之所以斂之一身不為有餘,散之天下不為不足也。帝王之功,雖曰聖人餘事,然躋世真淳,挈民清靜,應化極政,莫大於斯,故以終《內篇》之旨。絛、忽生而渾沌死,喻外王之功成而內聖之道虧也。夫今之人鑿竅而死渾沌者多矣,將何衍以起之?曰:塞兌、閉門,用之不勤。是為真修渾沌之衍歟!再詳七篇命題,各有所主,其間或舉例稠繁,混淆莫辨,竊窺的指,以古人德合者配于逐條之下云:《逍遙遊》之極議,當歸之許由、宋榮以解天下物欲之極桔而各全自己之天也;《齊物論》之極議,當歸之子綦、王倪以松彼我是非之惑,得其同然而合乎大通也;《養生主》之極議,當歸之老聘、彭祖以札過養形骸之謬,知生道所當先也;《人問世》之極議,當歸之還環、接輿,明出處去就之得宜,勿櫻逆鱗以貽息也;《德充符》之極議,當歸之王駘、申徒嘉,言內充者不假乎外,德盛者物不能離也。《大宗師》之極議,當歸之孔子、顏回,有聖德而不居其位,弘斯道以覺斯氏民也。《應帝王》之極議,唯舜、禹足以當之,樞歌獄訟之所歸,應天順人而非得已,此南華企慕往古聖賢,筆而為經,標準萬世。若夫真人之所造詣:即七篇而不泥,離七篇而膾合,所以外混光塵,內存慧照,出几入聖,闔闢化機而不可以形教拘也。善學南華者,於《內篇》求之,思過半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一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郭象註:駢枝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駢與不駢,其性各足。而此獨駢枝,則於性為多,故云侈耳。或云非性,欲割棄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載,人有棄村,物有棄用也,豈至治之意哉!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駢,所多即贅。駢贅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棄萬物之性也。夫與物冥者,無多也。故多方於仁義者,羅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與物無方、各正性命也。方之少多未嘗有限,少多之差則有定分,不可相趺,各守其分,無不自得。或者聞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棄多而任少,是舉天下而棄之,不亦妄乎。駢枝之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有用而然,猶五藏之情自多方耳。而少者橫復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當於體中也。聰明各有本分,多方不為有餘,少方不為不足,然情欲之所蕩未嘗不賤少而貴多,若忘其所貴保其素分,則於性無多而異方俱全矣!
  呂惠卿註:駢拇枝指,非不出乎性,而德則所無也。附贅縣疣,非不出乎形,而性則所無也。於所無而有之,此所以為侈。其氣為五行,其德為五常,其事為五事,其形為五藏,則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非不列於五藏也。而非道德之正,則亦所無而已。故駢於足,枝於手,皆為無用;而所謂道德之正者,無為以反一而已。
  林疑獨註:駢枝與形俱生,出於性也。疣贅因形而有,出乎形也。以性配德,性在天而德在人;以形對性,性在內而形在外。出乎天者,人以為侈;出乎外者,內以為侈,此自然之理也。夫化義道德未嘗不相為用,而仁義之逵所以見惡於道德者,猶疣贅見惡於形也。駢枝,喻仁義之本。疣贅,喻仁義之迸。形性,喻道德之正。駢枝出於性而不可去,猶仁義之本亦出於性也。疣贅出於形而可去,猶仁義之逃出於人為,故可去也。若能忘化義之述,則冥於性命之理,與道德為一矣。忘形骸之累,則駢枝亦出於形性,與四肢同矣。贅疣乃形外之物,仁義之進亦性外之物;去之所以全其形,忘之所以渾其道也。
  陳詳道註:性以德立,形以性成。駢拇枝指,在德無是也,故曰侈於性。仁義之端,具於始生之時,則道之駢枝者也;而其用見於已生之後,則道之贅疣者也。人知駢枝之無用,贅疣之為累,而不知仁義之行亦然。盖尚道德則仁義為無用,用仁義則道德為有累也。
  碧虛子陳景元註:駢枝,與生俱生,故出乎性,而為生,德之餘。贅疣,生後而有,是出乎形而為性之外累,故皆曰侈。夫五行均則五常無偏,乃道德之正;今多於仁義,是五藏之氣稟受又有少之者,故非道德之正也。且駢枝之於手足,皆無用之指,何足央齧哉!若夫駢枝於五藏之情,淫僻於仁義之行,多方於聰明之用者,乃駢枝於有用之處,所以重增其弊也。
  竹漢林希逸《庸齋口義》云:與生俱生日性,人所獨得日德。駢枝本於自然,比人所同得者,則為侈矣。贅疣之為累亦然。似此性德二字,與吾聖經稍異。多方,猶多端。列於五藏哉,言非出於內,故日非道德之正。告子言義外,莊子併以仁為外矣。以仁義為淫僻而與聰明並言,皆以為非務內之學,故但見其多事也。
  褚氏管見云:天命之謂性,物得以生之謂德,會德性而充之之謂形。是皆稟乎自然,所以尊生配道,體天立極,至誠而不息者也。几在德性之外,皆為駢枝贅疣,所謂多方乎仁義聰明而非道德之正。故漆園立是論為《外篇》之首,而議者謂薄仁義為太過;且老、莊之學非好為高大而固薄仁義也,盖尊道德則仁義在其中,然當時所謂仁義皆多駢旁枝而非正者耳。故不得不辭而闢之,若仁義根心,安行中理,其去道德也何遠?夫駢枝、贅疣,氣之暫聚,初無痛癢之切身,任之而勿嫌可也。或者惡其累形而欲次齡之,其為害愈甚,故真人善巧設喻以松其惑;覬學者心冥體會,即偽明真,則天命之至理可全得。以生之良貴可復道物一致,天人渾融,回視駢枝贅疣,何足為吾形累;而所謂聰明仁義者,皆自吾德性中來,是亦道之微也。但不徇其述,以求善於物,思復其本而同乎大通,則亦終歸乎道德之妙而已,何淫僻之有哉!多方於聰明之用一句,今本皆然,碧虛子陳景元云:張君房校本此句無方字,引後文多於聰者為證,其論頗長。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纖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問,而敝娃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歧;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績,無所去憂也。
  郭象註:夫有耳目者,未嘗以慕聾盲自困,所困常在於希離慕曠,則離、曠雖聰明乃亂耳目之主也。曾、史性長於仁,而性短者橫復慕之,慕之而仁,仁已偽矣,天下未嘗慕桀、跖,而必慕曾、史,則曾、史之黃鼓天下,使失其真性甚於桀、跖。騁其音辯,致其危辭者,未嘗容思於檮札之口,而必競辮於楊、墨之間,則楊、墨乃亂莘言之主也。此數子皆師其天性,直自多駢旁枝,各是一家之正;以一正萬則萬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自此以下觀之,至正可見。以枝正合,及謂合為駢。以合正枝,乃謂枝為趺。以短正長,乃謂長為有餘。以長正短,乃謂短為不足。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損盖之。知其性分非可斷續而任之,則無所去憂而憂自去矣。
  呂惠卿註:明者謂其自見,今以所見為明,是以自見與所見合而駢之也。聰者謂其自聞,而聲律絲竹皆在外者,則是盖而多之也。枚道之所自出,率性之自通,則天下皆足於已不為有餘也。擢德則助長,塞性則厭其所生,唯其為之太過以牧名聲,則天下相鼓和之以奉不及之法。此曾史之所以枝於仁也。道在不言,則辯非道也。瓦貴鱗比而累之,繩貴條直而結之,句所以通其讀而竄藏之,心貴乎虛而進於堅白同異之間,敝行娃立以喻無用之言,如累瓦結繩,然者此楊、墨之所以駢於辮也。凡此皆非天下之至正。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則無為自然而無所加損矣。
  林疑獨註:駢於明者為五色所亂,不知道在內者可以返視也。多於聰者為五聲所亂,不知無聲之和非聽所及也。枝於七者也之散,故擢其德、蔽其性,以收名聲,使天下如吹笙、鼓黃,更相扇動,以奉其法,常若不及也。駢於辮者其辭如累瓦之險,其執若結繩之固,邪說隱微曰竄句,堅執白馬異同之論,分外用力於無用之言,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天下之至正,道德是也。道德出於性命之理而已,彼正正者正物而不正於物,不失其性命之情而萬物之分明矣。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趺,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各任自然之分,則憂無所遣而自去矣。
  陳詳道註:耀德塞性,以明曾參仁其親之過;史縛,仁其君之過也。累瓦結繩,危辭,敝敝然譽之也。聖人無名,而枝於仁者收名聲;仁者不憂,而仁者反多憂,則其去道也遠矣。形無駢枝而駢枝生於形,非形之常然也。道無仁義而仁義出於道,非道之常然也。形安其常然,則駢枝不足為之累,故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道安其常然,則仁義不足為之息,故臧於其德,善於其性而已矣。今世之人,已陷身於仁義之息,且蒿目以憂之,是次駢齡枝者也。不仁之人復強仁義以饕富貴,是次性命之情而為駢枝者也。
  陳碧虛註:駢拇者,比五指之數,則為不足。駢明者,以兼倍之性,謂之有餘。聖人收視反聽,以養內映;世俗慕離、曠之聰明,縱耳目於外景,以困弊其形骸。則離、曠為亂耳目之帥矣!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奔馳四方失其真性,則曾、史為惑人心之宗矣。辯之縱橫,如累瓦重疊;學之傳喻,如結繩屈積;論之眇微者,其竄句隱語之謂乎?遊之卓詭者,其離合是非之謂乎?譽之小道者,其敝珪不進之謂乎?大辮若訥,多言數窮,故楊、墨為恢詭懦怪之首也。夫形性之有餘、不足,皆非至正之道。以所稟正性而能自正者,謂之正正;若役彼從己,役己從彼,皆失其性命之情矣。合不為駢,枝不為趺,相忘形骸也。鶴經不斷,兔經不續,無所去憂而憂自去也。
  《膚齋。義》云:五色、文章,古者以養目,而莊子以為亂淫,即《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意。離朱,用明者也。若以為非乎?而用明之人則以為是矣。多於聰者亦然。德性本靜,而強於為仁,是擢德塞性。使天下黃惑鼓動以奉難行之法也。多言而無味者,比之累瓦結繩,竄改言句以為辯,故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也。敝跬,勞跋也。其言無用而稱譽自喜,徒自勞苦也,以為非乎?則楊、墨之徒以為是矣。多駢旁枝,言皆餘賸之事,非至正也。正正,猶云自然而然,不失性命之實理。故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長不為餘,短不為不足。此數句,即大秋毫、小太山之義。跋,起也,有所趺,則不平貼自在矣。兔鶴短長,出於本然之性,性之所安,無憂可去也。仁人何其多憂一句,堯、舜、孔、孟皆在其中!
  此段發明前意,謂人各有正性,性各有良能,能各有分量,一毫不可強趺。故慕離朱者,喪其明;希師曠者,損其聰;習曾、史者,過於仁;學楊、墨者,僻於辮。此皆以不足企有餘,等而上之,攀援無極,非天下之至正也。彼至正者,盡性命之情而無所企羨,人安其分,物得其宜,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長短各適而無有餘不足之累,世間憂息,不待去而自去矣。是謂盡己之性而後盡物之性。然則全物之樂所以全己之樂也歟!竊詳經文,景瓦當是累九。彼正正者,宜照上文,作至正。不為跋,當作岐。皆傳寫之誤。
  南華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二
  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央之則泣;枝於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貴。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殉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繼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經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
  郭象註:仁義自是人之情性,俱當任之。恐仁義非人情而憂之者,可謂多憂也。駢於拇者,謂不足,故泣而次之;枝於手者,謂有餘,故啼而魷之。如是則韋品萬殊,無釋憂之地矣。惟各安天性,曲成而無傷,又何憂哉!及兼愛之逵可尚,天下之目亂矣。以可尚之進,蒿令有息而遂憂之。此為陷人於難而後拯之。然今世政#1以此為仁。若無可尚之迹,則人安其分,豈有次己效彼以饕竊非望哉!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則同然皆得而不自覺,故與物無二而常全,任道自得,抱朴獨往,連連假物無為其間也。仁義連連,秪足以惑物,使喪其真耳。東西易方,於體未虧;矜仁尚義,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與物無傷,非為仁也而仁邊行;萬理皆當,非為義也而義功見。當而無傷,非仁義之招而天下奔馳。棄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亂心不由於醜而常在美色,撓世不由於惡而常在仁義,則仁義者,撓天下之具。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雖虞氏無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己易矣!
  呂註:仁義列於五藏,而大仁不仁,至義不義,奚為而非人情乎!惟其為之太過而不由道德之正,是以意其非人情。彼仁人多憂,則為之太過者也。夫駢枝之於手足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至於去之而憂則一。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則有餘於數之類;決性命而饕富貴,則不足於數之類。然莫知其非性命之情而守之,則次之而泣,龁之而啼之類也。夫待規繩而正,膠漆而固者,是削性侵德,失其常然。常然者,不事乎規繩、膠漆而自然正,固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得,古而不弊,今而不新,此所謂常然而道德之正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繼索而遊於其間而使天下惑耶?易方則以束為西,易性則以無為有,人生而靜,招仁義以撓之,是以仁義易其性也。疑獨註:仁義本於人之情性,今且擢德塞性以為仁義,非出自然,故莊子意其非人情。不然,則彼曾、史之為仁何其多憂也。古人所以行仁義者,自其本性而充之;後世乃徇仁義之邊,入人為之偽,故但見其多憂耳。苟不以天道任之,則以駢枝為人道之患,欲傷而去之,所以啼泣憂悲也。盖以駢枝譬仁義,信能冥其本乎;自然則與道德同體而不可去,不能如是而徒徇其逵,人見其進則思去之。此所以為憂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心憂則目為之亂也。凡物,任其自然則安,傷其性命則憂。駢枝,亦性之自然,今欲次魷而去之,猶仁人憂世患而欲救之,徒盖其憂耳。不仁之人次裂其性命之情以饕富貴,良由仁義之迸,故得綠而為偽,是以疑仁義非人情也。自三代以下,樸散而不可復,何其囂囂也。夫待鉤繩規矩而正,非自然之正,曰削其性;待繩約膠漆而固,非自然之固,日侵其德。屈折者,禮樂之末。徇俞者,仁義之進。以此慰天下之心,是失其常然也。天下之常然,豈有所待而為正固哉!不知所以生而自生,不知所以得而自得,故能合古今、齊生死,物不能傷而無虧矣!則仁義之逵又何叉連連相續,如膠漆緩索而遊乎道德之問哉?此言曾、史之徒不能無心以遊道德,反為仁義束縛而不能解,何天下之人競慕仁義之名而惑亂其心也!易方猶易以悟,易性則迷而不返,此小大之辨也。曾、史襲七義之迹,故可非之;有虞氏之仁義,充其性者也,而莊子非之何耶?盖責其所始不得不然,且先王之於仁義,將以成民性而復於道也;後世因其所陳之緒餘而尊嚴其述,以為天命之至盡在此矣。操所以成性之進,遂以為性,豈能使棄其名而樂其實哉?所非者虞氏之述,所存者虞氏之心。經曰: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此取其存心也。
  碧虛註:利揉成就,削性者也;牽合附會,侵德者也。此皆失其常然。夫蓬麻曲直,孰為鉤繩?珠玉圓方,孰為規矩?松橋女蘿,孰為膠漆?連理合穗,孰為繼索?物材天性,皆由自然。故誘然皆生,同然皆得,古今若一,無興廢也。合道德而趨仁義,是為易方;徇利名而殘生,是為易性。自有虞氏舉賢、流凶,招呼仁義以撓天下,天下莫不奔趨喪命者由是,夸趺以致惑易也。
  《庸齋口義》云:駢枝雖為手足之病而不可強去,強去則為憂苦矣。蒿目者,半閉其目,目睫茸茸然,有獨坐憂愁之意。憂世自勞,責饕富貴,此皆自苦,故並言之。又欺仁義非人情乎,言其非出於本然。自三代而下,此說盛行,何其嘈雜耶。夫性德出於自然,非人力所為;若叉待修為而後正,則是自戕賊矣。鉤繩、繩約、膠漆,皆修為之譬。故屈折呴俞,以慰天下,皆失其常然;而曲直方圓,不用人力,則為正理。誘與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與之?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故古今若一,無加損也。連連,不已貌。膠漆,自固。緩索,自拘也。離性以為化義,為之不已,則泥執固束,何以遊於道德之間!徒以惑天下也。小惑則四方易位,大惑則易天地之性矣!立仁義之名以撓天下,天下為其所使而奔趨之,知仁義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仁義出於情性,非其人者偽之;駢枝出於形體,累於形者惡之。南華為見世之尚仁義者舍己以效人,徇逵而忘本,故歎仁義其非人情乎!謂矯性而為之,不出於安行,是攬天下之息,為己憂者也。恐天下之不理,乃奔馳以救之而猶不勝也。蒿目以憂,焦心以慮,豈非次駢魷枝之謂歟!彼不仁之人,次性命而不顧,饕富貴而不止,及其禍發叉剋,則人貨俱亡而後已耳。益仁有性之之真,必有假之之偽,惡夫假禽食者器以虐天下之民,故重欺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而下為仁義者何其囂囂浮薄耶!夫物之本性正固,出乎自然。有待而正,則非至正;有待而固,則非真固。是則削性、侵德,失其常然,無異乎手足之有駢枝也。夫常然者,其為曲直方圓,不待乎鉤繩規矩也;自生自得,不知古今之殊,成虧之異,道德混成,仁義為無用矣。又何鈴膠固其進以惑天下哉!小惑易方,束西錯位,未甚害事也;大惑易性,則失其常然,叛道背德,為害有不可勝言者!然其病源浸淫已久,自有虞氏招七義以撓天下,舉以仁義易其自然之性,性不真而仁義亦偽矣!天下猶奔命而從之,安於失性而不悟,此真人之所哀也。
  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徇利,士則以身徇名,大夫則以身徇家,聖人則以身徇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徇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間#2臧奚事,則挾笑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蹶之非乎!天下盡徇也。彼其所徇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徇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徇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躡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郭註:三代以上實有無為之迹,故為有為者所尚,尚之則失其自然,雖聖人有不得已,或以瘢痍之事易垂拱之性者。夫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章者,亦何往而不徇。故與世常冥,唯變所適,其迸亦徇世之逵也;所遇者或時有瘢痍禿經之變,其進則傷世之逵也。然揮斥八極而神氣不變,手足瘢痍而居形不擾,則奚徇哉?無徇也,乃不徇其所徇,而迹則與世同徇也。天下所惜者生,今徇之太甚,俱殘其生,則所徇是非,不足復論。夫生奚為殘,性奚為易,皆由尚無為之述也!若知進之由無為而成,則絕尚去甚,反冥我極。堯、桀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呂註:神降而為聖,王則聖之外也,自三代以下一,見聖王之述而其所以為神者隱而不見矣!如禹之胼胝,湯、武之征伐,雖出於不得已,而其進則不免於徇天下之弊也。莊子欲絕其進而反於神天之本宗,則其論聖人固宜如此,非小之也。男婿婢為臧,穀則良家子。牧羊以喻守意,守意乃所以養心也。挾笑讀書則無不善而不免與不善匹;博塞以遊則放逸無良而其所出則良也,二者皆害於守意,雖事業不同,忘羊均也。伯夷死名則挾笑而亡羊之譬,盜坏死利則博塞而亡羊之譬,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此為道者所以貴乎兩忘而化其道。且天下盡徇也,所徇仁義,則不知身之親於名也;所徇貨財,則不知身之多於貨。其徇一也,而有君子有小人焉。其殘生傷性,則盜坏亦伯夷,不知得之病於亡則均也。
  疑獨註:伯夷為清之名而身死焉,盜坏為責之利而身死焉。二人皆未知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而所逐者惟外之塵垢枇糠耳!夫首陽之名長在,而伯夷之身孰存;束陵之貨常積,而盜坏之魄孰有。故日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如是則伯夷奚鈴是,盜跖奚必非,此道之所以一也。伯夷,聖之清,莊子深詆之者,以其迹見於世而與盜坏為對。故言此以矯當時襲伯夷之弊,以刻意尚行者也。其名雖與盜坏為對,而神與孔子同遊,學者不可不知也。夫天下盡徇,苟不徇仁義峽求名,則鈴徇貨財以適欲。天下之大政,不離乎利名之間,所徇仁義則世俗謂之君子,而不知己為天之小人;所徇貨財則世俗謂之小人,而不知與世所謂君子者均矣。徇仁義者,損其分而益其性;徇貨財者,損其性而益其分。皆能安其性命之情,則天之君子非俗之君子,俗之小人經所謂人之小人是也。
  詳道註:三代而上,天下以化義易其性,三代而下天下以物易其性。世愈久,樸愈散矣。伯夷死名,盖不能弱其志;盜坏死利,盖不能強其骨也。臧者,義之善。穀者,信之善。男而婿婢曰臧。女而婦奴曰穀。男貴義,女貴信,故也。羊之為物,韋而不黨,恭而有禮,其性未嘗不善也。制字者,以羊從言為善,羊從大為美,莊子以忘羊譬忘德,宜矣。臧、穀之拘縱不同,而均於亡羊;夷、坏之善惡不同,而均於殘生。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碧虛註:几有迸者,皆徇也。名聲既彰,進不可逃矣。臧穀亡羊,小惑易方也。夷、坏殘生,大惑易性也。天下盡徇,則盜坏亦伯夷矣。又何君子小人之分哉!
  庸齋云:以天下國家與名利並言,以小抑大,以下抑高也,此書之中大抵如此。數子事業不同,殘生則一;讀書博塞不同,亡羊則均。皆徇物之失也。夫莊子豈不知夷、坏之賢否?其意主於譏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亦以下抑高之意。
  上古淳朴,民俗熙熙,不待治而自治,是以民安乎性分之自然,君得以成端拱無為之化。自三代而下,以物易性,逐偽喪真,雖賢愚貴賤之不同,各以所徇為是,而弗悟其遠於道也。故其殘生傷性無以異。然後為民上者,設為刑政賞罰以道之、齊之、勸之、懲之,上下俱憊而姦詐生;刑政賞罰有所不能制,則民非其民,國非其國矣。此實原於上下交徇之過,以致君民兩失。喻以臧穀亡羊,義甚切當。且天下盡徇,則俱失其本然之天而滯于一偏之見,反指不殉者為非,何君子小人之分哉?夫伯夷之清,盜坏之汙,萬世之下,昭若白黑。漆園混而一之者,以所徇而言,舉不免乎有迎,聖人猶不逃評議而況坏乎?治道之在天下,若權衡抑彼所以揚此,其勢不得不然,唯求其平而三。使天下無徇而免殘生傷性之息,則聖人、盜坏固有間矣!然其所以善,所以惡,又當超乎仁義聖知之外觀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四竟
  #1郭本作『正』。
  #2正字作『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三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郭註:屬性於仁,徇仁者耳,率性通味乃善也。不付之我而屬於彼,通如彼,我已喪矣。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係於離、曠,乃聰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化,謂仁義為善,損身以徇之,比於性命還自不仁。身且不仁,其如人何?任其性命,乃能及人而不累於己,同於自得,可謂善也。夫絕離棄曠,自任聞見,則萬方之聰明莫不皆全。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舍己效人者也。效之若人,己已亡矣。雖所失之異塗,其失一也,故愧道德而不為,謝冥復之無進,絕操行,忘名利,從容炊累,遺我忘彼,若斯而已矣,.呂註:性者,物之所屬,非屬於物者也。而曾、史屬於仁,俞兒屬於味,師曠、離朱屬於聲、色,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其德,乃臧之體,非謂仁義能臧之,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謂仁義則以有謂,其所臧者特未定也;任性命之情,則無謂而不可名,真所謂臧也。聰明者亦然,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是謂見見聞聞者也;苟其見聞在彼而不在我,是得人之得,適人之適而未能自得其性命而適之,則盜顯,伯夷,豈有間哉?以其皆非道德之正也。上不為道德,下不為淫僻,則兩忘矣。夫伯夷,聖人也,安有不自得適而可為聖人哉?益其制行方且欲康頑立懦,則其邊不免於有為。莊子方言性命之情以兩忘名利,故以夷、坏同為淫僻;及其論高節戾行,足以矯世,則夷、齊之節與許由、善巷、孔子、顏闔同列於《讓王》矣!
  疑獨註:屬者,性有所係著,非大同於物而無私者也。故曾、史、俞兒、師曠、離朱之於仁、味、聲、色,皆不免乎徇,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德者,任其性命之情。性命之情,即正性、正味、正色、正聲,萬物之所自有者,而數子強為之,非自得自適也。唯能性性而後不屬性於物,而味味、聲聲、色色者見矣。含其聰則反聽,含其明則內視;反聽則聞道,內視則見道,道得而性得矣。不自見而見彼者,喪己而逐物。不自得而得彼者,離性以求道。雖夷、坏之不同,其淫僻一也。則知化義所以喪道,淫僻所以亂德,皆莊子所不為也。詳道註: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蓋人之耳目本自希夷,聲色在前,真從妄廢,江之於味亦復如是。《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又況多駢旁枝以屬其性者邪?
  碧虛註:曾、史、俞兄、師曠、離朱皆偏於一能,役性著物,失其天真,豈得謂之善哉?臧於德者,以自得為善,任其性命之情,自聞自見而已;若得人之得,適人之適,皆喪己於物者也。故上不敢為七義,下不敢為淫僻,此養正性正命者也。
  庸齋云:任其性命之情,即是順自然。自聞自見之論,是其獨到不可及處。一《大藏》教不過此意。自得自適,即是自見自悟。大抵欲分別本心與外物,不得其本心而馳騖於外者,皆為淫僻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也。道德即自然,近名、近刑則非自然矣。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修身?其譏評堯、舜、夫子、曾、史、伯夷,皆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耳。性若太虛,窮之無有,而無乎不在也。一有所屬,則涉乎偏徇而非道德之正。雖曾、史、離、曠,特受異氣,工於所長;以道觀之,猶不免為淫僻,況以所短晞所長,不至學鄧鄹之步者鮮矣!故皆不足以為善。所善在任其性命之情,出乎道德之正,無強跋偏徇之失。耳目口之於聲色味也,未嘗強通亦不強闆,任其自然而無容私焉,此天下之至正也,何物足以撓之。人之聰明而至於自聞自見,則有異乎世俗之聰明;所善在乎自得自適,則有異乎世俗所謂善。仁義去而真性全,臧於其德而已。德主乎中,道將來合,外物何自而入哉!若其不自得適,一徇乎人,則是同為淫僻耳!賢不肖也奚擇?南華自謂上下不敢為而安於性命之自得,斯為道德之正也歟。本經《內篇》命題本於漆園,各有深意;《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但摘篇首字名之而大義亦存焉。《內篇》既詳迷道德性命之理,故於《外篇》首論德性所不當有者,猶駢枝贅疣之於形也。竊謂當篇本意,原於《道德經》之餘食贅行,以明自見自矜者之遠於道;而南華敷演滂流,浩瀚若此,蓋弘道闡教,不得不盡其辭而達其意,以松世俗之迷,使之復乎自然而合乎道也。夫人之德性,粹然如玉在璞,其所漸被木潤山輝,及為聰明所鑿、七義所分,但知求善於物,在己之真淳喪矣!故舉曾、史、離、曠、揚、墨得性之偏、沿習之僻,是為多駢旁枝之道,而天下猶奔慕之舉,失其性命之情,離其道德之正,所以亂天下也。唯能忘其異而一之,如兔鶴之無容斷續而各不失其自然,斯為近道矣。然天下皆惑,吾將奈何,遂設臧穀亡羊以喻伯夷、盜跖各以所徇為君子小人之分,而其殘生傷性一也。信能去迹絕尚,性無所屬,反本冥極,遊乎物初,則駢枝贅疣與形俱忘;君子小人均於自得,故終以順性命之情為至而本然之聰明不廢也。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與顏子所謂仁者自愛、知者自知義同。所以自得自適而無企羨之心,則夷、坏之賢否將有辨之者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馬蹄第一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舉,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檄飾之患,後有鞭笑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郭註:駑驥各適性而足,非辭鞍而惡乘,但無羨於榮華。有意治之,則不治也。治之為善,斯不善已。夫善御者將以盡其能也,盡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驟#1步,求其過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任駑驥之力,適遲疾之分,雖足迹接乎八荒之表而眾馬之性全矣。或者聞任馬之性,乃謂放而不乘,聞無為之風遂云行不如外,何其狂而不返哉!世以任自然而不加巧者為不善治,能以規矩矯拂其性使死而後已乃謂之善治,不亦過乎?
  呂註:馬之魷草飲水而無羨義臺路寢,則民耕織自給無羨於高明之譬也。伯樂以燒剔刻錐治馬,而死者十二三,則強為仁義而天下始疑之譬也。饑渴馳驟而馬之死者過半,則屈折禮樂而天下始分之譬也。天下有常然,因其性而為之,今陶匠之善為方圓曲直,皆失其常然者也;為天下而失其常然,是乃不知在宥之道而治之之過也。
  疑獨註:馬之真性,逍遙於原野之間而不羨義臺路寢;及至伯樂,燒剔刻錐而馬之死者十二三;饑渴馳驟而馬死已過半。此皆尚人為之偽,以闆其真性故也。陶匠之治木值,而中規矩鉤繩,豈木值所欲哉?聖人以七義禮樂治天下,亦猶是也,而世皆稱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木值,聖人善治天下,此皆大道已散,不見天地之全,而唯治人之為稱,莊子所以深詆之。
  詳道註:土有形而無生,木有生而無知,馬有知而無義,三者雖殊,而善治之者莫不因其性而不違其自然,循其理而不示其或使,故馬盡其能,而壇木盡其用。然則善治天下者,豈異是哉!
  碧虛註:夫馬之知,魷飲翹陸而已。無用義臺路寢,猶澤雉之不願畜樊也。及至伯樂,則治之將興,物性已弊,才不勝任,抑死過半矣。土有方圓而陶者就規矩,木有曲直而匠者施鉤繩,馬有駑驥而伯樂用鞭笑,民有賢愚而聖人興法度,皆順其情而為之。後世之御馬而敗者,非伯樂之才也;治民而失者,非聖人之道也。而反歸罪於伯樂、聖人,是未知其所善,漆園所以興歎也。
  庸齋云:義臺路寢,王者之居,一作羲臺,養也,居移氣,養移體之地。燒剔刻削,皆治之也。錐,謂絡其頭。畢,謂絆其足。連,列也。根,銜也。飾,鑣纓之類。馬制於人而不能自適,所以死者愈多。陶匠以土木為器,無異馬之被燒剔刻錐也。而人皆以伯樂陶匠為能,猶泰氏而下以治天下為能也。
  物有常性,民有常德,其德不離,民性得矣。何在乎過求過養以損德傷性哉?真人為見世俗澆薄,以人滅天,不安本然之分,而求益分外之知,凡上之御下下之事上,舉不免以知衛相籠。知衍窮而不肖之心應,雖嚴刑峻法,有所不能禁也。靖原其端,由於上之人好知之過,啟其多知而又為知以教之,不亦勞且多事乎!欲正本澄源,痛革其弊,故借馬立喻,以明治之之失,覬任治道之君子有取焉耳。自三代而下,民性既離,刑政賞罰之所以立,則是四者治天下之根飾鞭笑也。而知衛姦詐之萌,實由於此。後篇所謂并聖知而竊之者,是也。□ 然則今之為治者將何如?日主以道德而四者為之輔,斯可矣。舍道德而專刑政,無異乎伯樂之治馬。千里之足雖得以自別,而馬之受害者不少矣。若其不任道德又廢四者,則一家不能自齊,如天下何?陶壇之喻,不越前意,其失在我。善治之一語,矜己能而有心以為洽,何以復民性而全常德哉?故日治天下者之過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草生,連屬其鄉;禽獸成旱,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整躉為仁,跟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郭註: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夫民之德,小異而大同。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者也。守斯道者,無為之至,故放之而自一,非黨也,是曰天放。填填顛顛,自足而無求於外之貌。不求非望之利,止於一家而足。混芒同得,與一世澹漠焉,豈國異而家殊哉!足性而止,無吞夷之欲,故與物全而無害,德不離而民性素樸,無煩乎知欲也。聖人者,民得性之逵,非所以迸也。此云及至聖人,猶云及至其逵。聖進既彰,則仁義不真,禮樂離性,徒得形表而已。有聖人則有斯弊,將若之何?殘樸為器,毀玉為璋,以至色為釆,聲應律,皆變朴為華,棄本崇末,其於天素有殘廢矣!世雖貴之而非其貴,工匠則有規矩之制,聖人則有可尚之迸也。
  呂註:民復常性而不離其真,則所謂聖者不可得而見。故無欲而素樸,未始有疑也;同德而不離,未始有分也;及離乎其真,有所謂聖人者出,為七為義不由乎自然,為禮為樂不由乎至正,而天下始疑始分矣。殘樸為樽,以況毀道德為仁義;毀玉為璋,以況離情性為禮樂。皆多駢旁枝之道也。絕巧而反乎朴,則工匠之罪除;棄弁義而任道德,則聖人之過免矣。
  疑獨註:古之神人在宥天下,則無意於治,順民之常性,會於正命之極而已。織而衣,耕而食,同德相親,而不偏黨。天放者,出乎自然而非人為也。填者,實充乎內。顛者,真顯乎外。任足之所行而不由逕,信目之所視而不入邪。禽獸草木皆得遂性命之理而無夭闕之息,獸可係,巢可閥,以明人無機心則物無所憚,同居族並,人民自樂,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非無良知也;同乎無欲,非無可欲也。始於其德不離,終於是謂素樸,民之常性得矣。整躉提趺,皆用力貌。為仁義而不順性命之理,天下始疑矣。澶漫,樂之散。摘辦,禮之偏。由化義而有禮樂,有禮樂而性情離,此天下所以分也。夫仁義出於道德,禮樂出於性情,上古世質民淳,仁義與道德為一,禮樂與性情不離;後世廢道德以言仁義,離性情而議禮樂,是以有曾、史之仁義非堯、舜之七義,有世俗之禮樂非三代之禮樂。老子所以槌提絕滅之,在莊子亦所不取也。殘樸為器,工匠固不能無罪;因救弊之邇,聖人亦不能無過也。
  詳道註:夫至德之世,養生不奪於嗜欲,而其行填填,其視顛顛;所求不出於分外,而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如是則視人如己,視己如物,物我兼忘,內外無間,所以入獸不亂韋,入烏不亂行也,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心有知而擇,復無知而容,志有欲而動,骨無欲而立;聖人之治天下,虛其有知者,實其無知者,故能使民同乎無知;弱其有欲者,強其無欲者,故能使民同乎無欲。無知,所以德不離;無欲,所以民素樸。素者,性之質,言純白而不染於物也。樸者,性之全,言混成而不散於器也。《老子》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經曰:素朴而天下莫與之爭,羨由於民性得故也。
  碧虛註:民有常性,識衣耕食,一而不黨,游於自然,貿易未興,不相往來,俗儉約而物繁滋,中無機而外無忌,素朴而民性得矣。不善為治者,用力行仁,矜持尚義,離道以善,懷疑弗信矣;屈折為禮,縱逸為樂,險德以行,沖和分裂矣。犧樽、六律,皆治世之法,過則為亂,此云工匠之罪、聖人之過者,見其末敗而推責其古今之常情也。
  膚齊云:同德,謂其得於天者同。常性,前篇所謂常然也,純一而無偏黨,肆樂於自然之中。填填,滿足;顛顛,直視,皆形容其拙朴無心之狀。山無蹊隧,路未通也。澤無舟梁,津未通也。萬物常生、連屬其鄉,禽獸雜居,物無害者。草木遂長,未有斧斤之禍也。羈獸而遊、攀巢而閥,人與物相忘也。如是則安有君子小人之分哉?無知無欲,純乎天理。及至聖人,強行仁義,流蕩禮樂,然後心適始分,不純一也。道德,自然也,莊子以仁義為外,故曰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固有也,莊子以禮樂為強世,故曰性情不離,安用禮樂?文采亂五色,六律亂五聲,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工匠之罪,聖人之過,所以結上文也。前論治道之弊,欲有以革去之,故此謂善治者不然,上陳至德之世民性真淳而無所企慕,衣食足用而無求羨餘。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即民不往來,舟車無所乘之謂也。拿生連屬,草木遂長,言其生物繁茂。禽獸可羈,烏巢可閥,言無心而與物化也。由是知鳳巢于閣,麟遊于囿,至和感召,理誠有之。如是,則上無欲而下無知,德不離而民素朴,又惡有君子小人之分哉?及至後世,聖人以有為治天下,致力於仁義,勉強為禮樂,於是民始疑而天下始分矣!故南華以殘樸毀玉為工匠之罪,廢道用仁為聖人之過。然而樸玉不毀何以為器?仁義不立何以衛道?曰天下之樸散久矣,無息乎乏器也;聖人之道散久矣,一變而為仁義,再變而為禮樂,三變而仁義禮樂徒存其名。是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六竟
  #1郭注本『練』作『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馬蹄第二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跟,馬知已此矣。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驚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1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緹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郭註:御其真知,乘其自然,則萬里之路可至,而拿馬之性不失。夫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作者;含哺鼓腹,民之真能,及至聖人屈折以禮樂,懸趺以七義,而民始好知,其過皆由乎進之可尚也。
  呂註:馬之食草飲水,相靡相緹,知已此矣,猶赫胥氏之民,無知無為,含哺鼓腹也。加之衡扼,齊以月題,猶屈折禮樂,懸跋七義,以匡慰天下也。馬知介倪詭街竊轡而至盜者,猶民提跋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介間端倪,闡曲控扼,驚則馬之很,曼則馬之設,知夫街扼街轡介倪閩扼之所在,而施其驚曼以詭街竊轡,此馬之知所以至盜也。然欲馬知不至於盜,人心不至於好知者,無它,反其真性而已矣。
  疑獨註:馬之真性,安於饑食渴飲,喜則相順,怒則相踏而已,不知其它也。及加以衡扼、齊以月題,額上的顱象月,齊謂整飾之。唯其勞役馬之形體,故馬知介倪。介猶賓介之介,兩旁助馬者。倪同耄倪之倪,牧馬者也。言馬因人制,遂知有介倪,而詭詐生矣。闡者,志之窒;扼者,體不伸;驚,如驚擊;雙,如病曼;皆形容其憤怒之狀。詭街,自出其街;竊轡,自脫其轡,言人害馬之真性,故矯詐而至於為盜。此伯樂之罪也。赫胥氏,上古帝王之號,居不知為,行不知適,含哺鼓腹,民如嬰兄,此外非所知也。屈折禮之末,徒能正其形而不能正其性情;懸跋仁義之末,質足慰其心,而不能常安之也。是以民好知而不止,此亦聖人之過也。
  祥道註:聖人以仁義慰天下之心而民始疑,以禮樂匡天下之形而民始分。夫馬之食草飲水,猶民之耕而食,織而衣也。喜則相靡,怒則相緹,猶民之一而不黨也。穿牛絡馬,皆人為之過。馬之知而能至盜,豈善治馬哉,故是篇始終言此以排人偽之極。益謂棄道德而徇七義,則君臣父子不能無分疑;棄仁義而任道德,則雖禽獸萬物可與族處,故以赫胥氏終焉。
  碧虛註:馬之真知,唯造父泰丙知之,不施鞭茉有日行萬里者;至伯樂而下,加之衡扼,齊以月題,而不免詭街竊轡之弊也。民之常性,唯赫胥氏知之,不立法度而民咸遂其天性;至堯、舜而下,則屈折禮樂,懸跂仁義,因之以賞罰而鬥爭莫止,其弊益甚矣。故曰聖人之過也。
  《庸齊口義》云:此段又把前論翻出愈奇,看它交頸分背字,便見喜怒之狀。月題,今所謂額鏡。介,獨也,獨立而睨怒之狀也。閩扼,曲頸以扼拒。驚,猛。曼,突也。言其抵拒不受羈絡之狀,詭計以入街潛竊以加轡與人抗敵,故曰盜,是伯樂使之也;若無衡扼銜轡之事、則豈見其介倪閩扼之態哉?民之好知爭利,無異馬之詭銜竊轡也。
  古之聖人以康濟天下為己任,唯恐一夫之失所,思有以撫育安全之,豈有求於世而然哉?益出乎性情之真,道德之正,在己所當為者也,是謂上德不德,下知有之,而親譽不及焉。逮乎後世,樸散民澆,知詐曰作,出應聖人之運者匍匐重研,以拯民於水火;諄諄善誘,以覺民於迷塗,愛利之而仁進彰,裁央之而義功見,節文之而禮興,和樂之而樂出。是亦因民所尚適事之宜而為之制度,猶未至甚失也。然而治久則民玩,法久則弊生,更張則法苛,令嚴則易犯,亦勢所鈴至矣。吁!七竅既鑿,其有復於渾沌者乎!此馬蹄之所以作,旁譬曲喻之所以繁且廣也。末章又論馬之真知,以歸當篇本意,至舉赫胥之世民知含哺鼓腹而已,無為自得之意藥見,于此則上之人不擾可知。
  南華引古證今,覬復淳風於萬一,奈何世道交喪,爭歸於利而不可止,卒歸過於聖人,豈立言君子所得已哉!切於警人心,救時弊,不得不反以矯之。而或者議其為憤徘之雄,則過矣!善觀《莊子》者,究其意,略其辭可也。介倪,舊音戛睨,聲聱牙而義難通,今定從本音,言人以知御馬而馬之知介然已見端倪,思為詭街竊轡之計,則是馬本無知,而人啟其知也。
  是篇一意,語分四節。首叔題意,以御馬明治民,與《尚書》御馬喻臨民義同,而此篇首尾形容馬之性情喜怒曲盡其態,雖畫筆之工,曾不是過。然則人心之善否,又安能逃其精鑒哉!次借陶植立論,以演上文,言有心有為於治而櫻拂天下之性情,不若無為而任物之自化也。又舉至德之世,無知無欲,後王立法,天下始疑,無異伯樂之從事乎燒剔刻錐以求追風之步,名曰治之而害莫甚焉。所謂聖人之過者,設為仁義禮樂以教民,號之令之唯恐其不至,殊弗悟枝葉繁而根幹衰,政迸彰而姦弊作。此淳朴之所以散,刑罰之所以興,上下交兵而不息也。故漆園高言以矯之,博喻以化之,使天下舍偽還真,知所趨向,有以見至人之心猶未忍想然於世也。末引上古民淳俗厚,熙熙自樂,以證皇王無為之效,後世聖人束以禮樂,慰以仁義,求治太過而至於不可治矣。
  太上曰:治大國若烹小鮮!南華之論得之。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春之二十七竟
  #1『能』為『態』之借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胠箧第一
  將為胠箧、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朦、固肩鐳,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箧、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鏑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和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未褥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闈四境之內,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聞、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郭註:為大盜積,為大盜守,知之不足恃也如此。法聖人者,法其迹,迹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奚足尚而執之哉!執成邇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迸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為大盜者不盜其聖法,則無以敗其國。言聖法唯人所用,未足為全當之具。
  呂註:攝緘滕、固肩鐳,以防膾箧、發匱之盜,世俗所謂知也。及巨盜至,則負之而趨,唯恐其不固,然則世俗所謂知有不為大盜積者乎?立宗廟、社稷、屋、邑、州、閒以守四境者,世俗所謂聖也。田成子竊齊國并其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世俗所謂聖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世俗所謂聖知者如此,真聖知者固不然也!
  疑獨註:朕者,潛開也。攝緘滕、固肩鏽,此世俗之知,禦小盜而已。大盜至,則負揭而趨,向之緘鐳非唯不能禦盜,適足以資盜也。世俗所謂知,非周萬物之知,故不免為大盜積;世俗所謂聖,非不可知之聖,故不免為大盜守。此老、莊所以欲絕棄之也。田成竊國并與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凡聖人之進見於法度者,皆不免於盜。然以田成之安,比堯、舜不亦過乎?日凡有身而為天下之所寄託者,皆枇糠、緒餘,何足校優劣?若夫堯、舜之不可寄託天下者,豈田成子得以擬議邪?碧虛註:知,謂造筐、匱、緘滕、肩鍋者。積,謂裒斂寶貨而畜聚者。聖,謂掌符重、權衡、斧鉍者。守,謂保宗廟、社稷、封彊者。且齊國之創制立度,何嘗不法聖人,而田怛奪其聖知,據有其國,則聖知者乃大盜之資也!
  庸齋云: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盜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篡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見,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盜賊之謀,戰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備盜以緘滕、肩鐳者,世俗之知也。穴室、負匱、探囊者,超俗之知也。人有超俗之知,造化間幾何而一遇哉!以之上盜天和以養形保神,下盜地利以肥家富國,何不可者,而乃甘於妄意室中之藏,以希不義之貨而不顧公論之不可逃,遺臭之不可掩,何弗思之甚邪!竊嘗考其所由,亦有以政之者。世無積而守之,彼惡得而奪之?□然自朕筐之欲充之而至於竊國,信乎!履霜堅冰之不可不饉也!夫竊國者,非并其聖知之法而竊之,雖得國無以自立,則聖知者天下之利器,在人甩之如何耳。其權或墮姦雄之般中,未有不反為所制者。後文云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小盜有誅而大盜無禁,是豈齊民之衛哉!彼既竊國為君而又禁民為盜,亦知仁義之不可廢也。得非以聖知之法守其盜賊之身乎,漆園慨立是論,所以誅千古姦雄之心,麟經真筆之嚴可以並行於世矣。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馳,子胥靡,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蹶之徒問於廠日:盜亦有道乎?躡日: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蹶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日,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那鄧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捨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躡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鐵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蹶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郭註:暴主得據君人之威以戮賢臣,而莫之敢抗者,皆聖法之由也。向無聖法,則桀紂焉得放其毒而使天下側目哉?聖、勇、義、知、七,五者所以禁盜而及為盜資,則聖人之利天下少害天下多。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聖者,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聖道以鎮之也。莘知不亡而獨亡聖知,則天下之害又多於有聖矣。有聖之害雖多,猶愈於亡聖之無治也,雖愈於亡聖,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夫唇竭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鄧鄲而鄧鄲圍,聖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鈴至之數也。且聖人不立尚於物而不能使物不尚。人無貴賤,事無真偽,苟尚聖法,則天下吞聲閤服,此乃桀、坏所至賴以成其大盜者也。若乃絕尚守朴,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所以拾擊聖人而我樸自全,縱合盜賊而彼姦自息矣。竭川非以虛谷而谷虛,夷丘非以實淵而淵實,絕聖非以止盜而盜止。盜止而華尚之迸都去矣。將重聖人以治天下,而桀、坏之徒亦資其法,所資者重,所利不得輕,則小盜之所因,大盜之所利也。軒冕斧鉞,賞罰之重者,所以禁盜也。大盜又逐而竊之,反為彼用,是以成其大盜,而大盜鈴行以七義,平以權衡,信以符重,勸以軒冕,威以斧鍊,盜此公器,然後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適足以誅竊鉤者耳,夫坏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利之所以重,由聖人之不輕也。魚失淵則為人禽,利器明則為盜資,故不可以示人也。
  呂註:世俗所謂知,所謂聖者,皆以法為之。所謂至知、至聖,亦不出乎聖、勇、義、知、仁之名而不知知之所以知,聖之所以聖也。故四子者不能全其身,而坏之徒反資以為盜,則世俗之所謂聖知者不免為大盜積守耳。至知在於不知,至聖在於無名,而世俗之聖知反所以資盜,則利天下少害天下多,非虛言也。唇齒,以況相因。魯酒、鄧鄴,以況非相因而相因。然則,欲治天下,莫若拾摯聖人,縱含盜賊,善惡兩忘而已。夫心谷不虛,而賊心得以起其問者,以聖為淵而壅之也。竭聖川而涸之,則谷虛而盜不生矣。心淵不實而賊心得入於其閒者,以聖為丘而傾之也。夷聖丘而損之,則淵實而盜不侵矣。此聖人已死,大盜不起,天下所以無故也。所謂死者,不生其心是已。賊心生而大盜起,雖重聖人以治天下,是重利盜也,詳見下文并竊之語。故竊之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而莫之能禁也。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并聖知仁義而竊之也,況其尤大而揭諸侯者乎?雖軒冕斧鉍,有所不能禁勸。凡此,皆離真為聖之過,而猶以聖法明天下,是示人以利器。故大盜得以奪之也。
  疑獨註:道有君子有小人,得道之正,則聖、勇、義、知、仁皆正;就其不正者而充之,則為大盜而已。盜之所謂道者,妄意所藏,先入後出,知可否,分均也,凡得其一者為小盜,坏得其全者也。莊子嘗寓言於《雜篇》,與吾夫子為對,以明大盜與大聖其知一也,所用不同耳。善人則資五者以立己,惡人則資五者以為盜。善惡皆本於人心,而天下為善者常少,為惡者常多,莊子所以深矯之。魯酒薄鄧鄴圍,聖人生大盜起,此自然相生,鈴至之理。且聖人制法豈有意於起人之偽?人自襲其迹以為偽。所謂拾擊聖人者,深惡聖人之進也。若禪家所謂我當時若見釋迦瞿曇出世,一棒打殺意同。縱舍盜賊,亦欲息詐偽耳。川谷之水相通,丘淵之上相資,喻聖人之迹,大盜所資。聖人已死,絕聖棄知之意。大盜不起,爭尚之逵都去矣。苟不絕聖知以止盜,反重聖法以治天下,坏之徒將乘之以為盜,是重利之也。夫斗斛、權衡、符璽、仁義,皆聖人治天下之具t,莊子意謂凡涉形器法度者,皆大盜所資。為盜而至於竊國,則斗斛、權衡、符璽,皆為所有,而刑賞自己出矣。且堯、舜、三代之所韻以為治者,其形器法度與後世同而治亂之述異者,彼所賴雖在此,及其成功,則此雖存而可以無用也。後世認認然唯此之為賴,其權一墮姦人之轂,則所賴以安者往往以致危,田成子之事是也。聖人退處幽密,而操至權以斡萬化,故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機,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此所以行萬物於衍內,而天下莫能禦,又豈以利器示人哉?
  詳道註:以知治人,莫如齊國;以知治身,莫如四子;以暴亂人,莫如盜跖。皆曰嘗法聖人矣。然齊國不免田氏之篡,四子不逃時君之戮,而盜坏竟以壽終。是法聖人而為治者,無益;竊聖述而為惡者,無害。則聖人之於天下也,不足以止盜,適足以起盜也。莊子非不知聖人,應物適時而已。後世禍亂隨之而起者,益唇亡則齒寒,魯酒薄而鄧鄭圍,其可以齒寒而責唇,鄧鄴圍而咎魯耶!率歸過於聖人者,遣其有逵之累也。
  碧虛註:知之出也,或利或害;聖之顯也,或生或死。利害不能惑者,至知也;生死不能動者,至聖也。若四子者,皆矜知誇聖而自取滅亡,又惡知至知至聖哉?聖知大盜相因者也。聖知生則大盜起,大盜止則聖知亡。拾摯聖人,絕棄之也。縱舍盜賊,不貴貨也。聖知泯絕,民性淳厚,天下平而無事矣。夫竊仁義聖知者,欲其貴也;盜金寶珠玉者,欲其富也。然天與之則公,人取之則私,若公公而私私,豈軒冕所能勸?斧欽所能禁哉?
  庸齋云: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盜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恃,而竊聖知者或以自利也。為盜之道,是莊子撰出以譏世,其言雖怪而實有理。說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絕。唇齒、川谷之喻,明聖人不為盜設,反為大盜之資。聖人不生,大盜不起,言無聖人亦無盜賊而天下自治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而制法,姦人得之益以欺世,戰國諸侯篡奪而得,皆大盜也。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既為侯,立國則亦以愛民利物為事,是并竊仁義聖知也。名為大盜者,人皆欲逐之;今諸侯竊國立於人上,故曰揭。而世未有用刑以禁止之者,皆憤世而為此言。
  世之所謂至知、至聖者,例不免為大盜積;反不若不以聖知稱者,無所積而盜莫能窺也。故引四賢以證聖知之不足恃。夫天生忠賢,匡君輔國,節義所在,有死無貳,而上或不之察,惡其逆耳。拂情,始則疏遠之,甚則譴斥之,而彼忠不能自泯,終於戮之而後已吁!忠賢之戮,姦臣之幸也。咎證若此,國其能久乎!夫為臣姦大盜,岸無其衍?所謂衍者亦不越乎聖知之法。以所資者重,故所取不容輕,然其厲階非一曰之積,叉酌其君上之可罔,有司之可欺,因時乘勢以遂其悖道之舉,然猶不免資聖知仁義以為治,如前立國者所云。一廢而一興,川谷丘淵之消長也。聖生而盜起,魯酒、鄧鄴之相因也。雖重以聖知而為治,重利盜坏也宜矣,且竊鉤者,受制於聖知之法;而竊國者,奪聖知之法以制人,是以善人少而不善人多,雖軒冕斧鉍,不足以為勸懲也。信知聖知者,天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竊窺其機將為所奪,猶魚之脫淵,螻蟻得以困之矣!《 語》 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則聖人之治天下,叉有神而化之之衍歟。此一節自曷嘗不法聖人至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凡十一處聖人字,今本皆然,唯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並作聖知,考之前文,世俗所謂知、世俗所謂聖之語,則說亦可通。據當篇本意,正論立法之多弊,則從元本可也。竊意張氏當時被旨校定,及碧虛迷解進呈之時,恐其問論聖人處語或有嫌,權易以聖知因而傳襲耳。然有當用聖人處,若曷嘗不法聖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不得聖人之道不行,聖人已死,聖人不死,此不可易者。餘易為聖知,亦自有理。至若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則是聖知無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胠筐第二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值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欐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燴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郭註:去其所資,則不施禁而自止;賤其所貴,則不加刑而自息;除矯之所賴,則無以行其姦巧。小不平者,大不平之所用也。外無所矯,則內全我朴,而無自失之害矣。夫聲色,離、曠之所貴也。受生有分,而所貴引之,則性命喪矣。若乃毀其所貴,棄彼任我,聰明各全,人含其真也。夫以蜘蛛蛄蛻之陋,而布網轉丸,不求之於工匠,則萬物各有能也。所能雖不同,而所習不敢異,則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任其所能,不責萬民以工任之巧,眾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自能則大巧矣。用其自能,是以規矩可棄,而妙匠之指可欐也。去其亂性.之率,天下各復其朴而同於玄德。彼曾、史、楊、墨、離、曠、工任者,所稟多方,使天下躍而效之,效則失我,我□ 失由彼,彼為亂主矣。若夫法之所用,視不過於所見,故眾目無不明;聽不過於所聞,故眾耳無不聰;事不過於所能,故眾技無不巧;知不過於所知,故常性無不適;德不過於所得,故韋德無不當。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馳而不能自反邪?
  呂註:莊子所謂絕聖棄知者,非滅典籍、棄政教也,不以生於心而已。擿玉毀珠者,非出府庫棄諸山也,不以貴之心而已。焚符破重,非燒而碎之也,以信信之,則民朴鄙,而符璽非所恃也;拾斗折衡,非果拾折之也,以平平之,則民不爭,而斗衡非所恃也。然後民復其性命之情,而始可與論議矣。塞師曠耳,欲反聽也,我反聽,則天下含其聰;膠離朱目,欲內視也,我內視,則天下含其明;欐工任之指,天下始有其巧;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天下之德始玄同。則在我棄知絕巧,不見可欲而已。彼外立其德而淪亂天下者,則非含其聰、明、知、德而反於性命之情者,法之所無用也。而或者謂莊子真欲拾擊聖人,縱舍盜賊,蟬殘法度者,豈可與之微言乎?
  疑獨註:大盜盜法,小盜盜物。盜物者禁之以法,盜法者化之以道。符重,本以行信。斗衡,本以致平。及其弊也,行信者反為大不信,致平者反為大不平,此莊子所以欲焚破拾折之,使人目不入色,耳不入聲,心不入觸;種種色相隔越於外,而以性命為主,收視反聽,不慕離、曠而得其性之固有,是謂大巧若拙也。曾、史、楊、墨,惑亂天下,所以欲削其行、鉗其口,使之咸反於一,天下之德始復於道而玄同矣。人含其明,則天下之明皆足以合照;人含其聰,則天下之聰皆足以自聞;人含其知,則天下之知皆足以自知;人含其德,則天下之德皆足以自得。此所以不爍不累,不惑不僻也。彼曾、史、離、曠數子者,皆非充其固有之性,使天下勞神疲慮以殉之,則是淪亂天下。法所無用也。
  詳道註:苟卿日:符節契券,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下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下乘是,而後偏衡石稱懸所以為平也;上好傾覆,則下乘是而後險,斗斛量栗所以為均也;上好貪利,則下乘是而後鄙,盖法生於聖人之所不得已而行於後王之善守。有是人無是法,上古不失為善治;有是法無是人,末世不免於竊亂。莊子之論不該於人法相資,至謂為是以量之,為是以矯之,則并是而竊之,乃歡焚破拾折而後已者,盖歌欽其散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以復歸於道德之本而已矣。碧虛略而不論。
  膚齋云:撾玉毀珠以至拾斗折衡,皆是激說,以結絕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與《老子》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義亦相類。但說得過當耳!東坡云:人生識字憂息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邪?擢亂,抽紊之。爍絕,焚棄之。外立其德,重外物而失本心。淪亂無約而撓亂之也。此段不過敷演前文,以結絕聖知、棄聰明之意,使人全性同德而已。諸解已詳,不復贅釋。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一甘其貪,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日,其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烏亂於上矣;鉤餌罔罟腎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買呆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奐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2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郭注:民結繩而用之,足以紀要而已。適故常甘,當故常美。雞狗相聞,不相往來,無求之至也。今贏糧趁賢而棄親去主,至治之逵猶致斯弊,上好知之過也。夫攻之逾密,避之逾巧,禽獸猶不可圖之以知,況於人乎!上之所多,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逐多,則迷矣!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不止其分。善其所善,爭尚之所由生也。吉凶悔吝生乎動,而知之所動,誠能搖蕩天地,運御韋生,君人者,胡可不亡心其知哉!
  呂註:聖人之治,常使民無知無欲。無知也,故結繩而用之。無欲也,故甘食、美服、樂俗、安居,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此至德之世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皆知非其所不善,惡與不善也;莫知非其所已善美與善也。復乎無為,則雖美與善亦非性命之情也。民不往來而自為族,是謂種種之民。某所有賢贏糧而趁,則役役之佞也。其教我也似父,其諫我也似子,則哼哼之意。此皆尚賢好知之過。由有知而後有聖人,有聖人而後有大盜;聖人大盜,皆知之所自出。故是篇始終以去知為言。
  疑獨註:當上古十二帝之時,天下之民食無所擇而甘,衣無所擇而美,其居其俗不擇地而安樂之。雞狗相聞不相往來,人物繁息,無求於外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今贏糧趁賢、不憚其遠者,以名利滑其天性,此上之人好知之過也。自弓弩畢弋至喫詬同異,復明上好知之過,以致魚烏人獸皆亂而失其性矣。所不知者多知,所已知者良知;所不善者非可欲;所已善者可欲也。莊子欲人忘其外好,充其自然之理,而不見可欲之善也。上好知而無道,油月山川之悖爍,四時之施墮矣。下至小蟲小物,皆失其性,則大者可知。種種之民,言各隨其所受性而生,淳朴未散也;今合淳朴而悅役役,舍恬淡而悅哼哼,宜其亂天下也。
  詳道註:軍多令則亂,言多給則辮。故知多則事多,事多則息多,此治天下者所以貴夫小知去而大知明也。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則於窮理之知,為贅知。非其所不善,莫知非其所已善,則於盡性之仁為虧。虧於仁,贅於知,則所知非真知,所非非當非矣。《天運》曰:三皇之知,上悖曰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蜃蔓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與此喘奧肖翹義同。《傳》曰:多事,生之偉;多言,德之賊。役役,多事者也。哼哼,多言者也。天下惡得而不亂哉!
  碧虛註:南華引上古容成、大庭十二氏無為之治,以證今世為治者之弊。結繩則立法之始,事不可終靜,靜久則動也,至於上好知而天下亂矣。烏獸蟲魚不安其生,況於人乎?機詐之毒,上干天和,故草木昆蟲咸被其害。太上云:以知治國,國之賊;不以知治,國之福。信哉斯言!
  膚齋云:十二氏只伏羲、神農、軒轅見於經,餘無聞焉。或得於上古所傳,或莊子撰出,如佛言:我於過去某劫也。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可考者三千餘年,伏羲已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未可遽以為無也。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趁之,暗說孔、孟在其間。頜滑、堅白、解垢、同異,皆當時辮者之事。以取魚、取烏獸之事與辮者並言,亦是以曾、、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求其不知者,務外以求異。求其已知者,曉然易見,自然之理也。所不善在人者,所已善在我者,即《齊物論》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它人之非而不知己之所是者,亦非也。大而曰月山川,微而喘更肖翹,莫不失其性。甚矣好知之亂天下也。歎息一句結了,卻以三代實之。《逍遙遊》:湯之間革也是已,起句也。此曰:三代已下是已,結句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
  此章舉至德之世上下無求、民各自足,以證今時之不然。十二君者,其間或典籍未聞。祝融已下,邇漸可考,竊意伏羲已前民性素樸,則繩猶未結也。故所食皆甘,所服皆美,樂俗安居,何知帝力?鄰國相望而無攻掠之憂,雞犬相聞而有阜豐之樂,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則耕鑿自給,無求於外,只此數句寫出太古淳朴之風,益引《道德經□小國寡民章》語云。後世遂至延頸舉踵,贏糧趨賢,棄主去親,不遠千里而求之,尚賢之進著,使民求奇務異以尊耳目所不及,必有名浮于實者應之,是相率而為偽,欲天下不亂可得乎?下文明好知之害物,使生民失性,雖禽獸蟲魚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皆知求其所不知,謂分外求知,如測天地問鬼神之類。所已知,謂己之良知,辨微危、尊德性之類,所不善,己自以為非者,責人求備之類。所以善,己自以為是者,矜能自用之類。信能於此精擇而饉趨之,則知善皆出於真,性情各歸於正,不治天下而天下自治矣。苟或反是,則曰月山川為之悖爍,人民其能自安乎?此皆原於上好知之過。種種之民,謂得祖氣之正,可為種於天下者也。
  是篇以朕筐命題,諸解罕及。朕字之義,唯林疑獨云:潛開也。今考 《監韻》:腦,脅也,則朕筐者,從筐之脅旁開而取物,此竊盜之行也。經意謂治失其道,法令滋彰,上以知防民,民亦以知窺其上;防之弗周,必將乘間而有之。故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田成子盜齊并竊其聖知之法,以致身安國霸,則知盜亦有道,而世俗之聖知不足恃也。如此四子之不免乎戮宜矣!世間善惡二塗,皆資聖人之道而立,然而為惡者常多,趨善者常少,則其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也可知。盖消長之理,猶唇齒川谷之相因,若重以聖知洽天下,其為盜坏之利不輕矣。為器以平之,并器而竊之;立法以治之,并法而竊之。吾將奈何哉?此實由乎為治者不能弘道德以公天下之情,然後姦雄得竊其權以為私利,天下有被其害者矣。南華務在絕聖棄知,掊斗折衡,思復上古無為之治;然其還淳反朴之要在明乎真知,以正其所趨;復乎真善,以全其所受而已。為欲矯世俗之弊,其言不免乎過訐,覬有以激回之。《馬蹄》未足盡其喻,至《朕筐》而極矣。奈何道大難用,徒託空言,獨唱於前,卒無和者,無怪乎古今抱道之士,高蹈山海而不返也。吁!使任治道之君子,皆如漆園之用心,何息乎世道之不興?淳風之不復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九竟
  #1郭注原應為『軍』。世德堂本『民』作『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請卓驚,而後有盜蹶、曾、史之行。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象註:宥使自在則治,治之則亂也。真莫之蕩,則性命不過,欲惡不爽。在上者不能無為,故有誘慕好惡#1而民性淫矣。所貴聖王者,非貴其能治,責其無為而任物之自為也。無治乃不遷淫。堯雖在宥天下,其進則治也。治亂雖殊,其於失後世之恬愉,使物爭尚畏鄙而不自得則同耳。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此皆堯、桀之流使致斯息,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靈知喜怒擾亂韋生而振蕩陰陽也。故得失之問,喜怒集乎百姓之懷,則寒暑之和敗,四時之節差,百度昏亡,萬事夭#2落也。慕賞乃善,賞不能供。畏罰乃止,罰不能勝。忘賞罰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夫賞罰者,聖王所以當功過,非所以著勸畏也。故理至則遺之,而三代已下匈匈然與進競逐,以所寄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呂惠卿註: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其常性常德,即我之性德是也。在宥天下,在宥我而已。在者,存之而不亡,任自然而不益。宥者,放之而不縱,如囿之宥物也。不淫不遷,無為而已,無為則無我;無我則治天下者誰哉?故兩忘堯、桀之是非也。人生而靜,何有樂苦?使之樂苦,是淫其性;淫其性,未有不遷其德者也。萬物負陰抱陽,沖氣為和,人莫不有沖氣之和以與天地通,而堯使民樂其性至太喜而毗於陽;桀使民苦其性至太怒而毗於陽。故傷其沖氣,而墮四時之施,寒暑之和不成,反傷人形矣。至於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所謂兩相傷也。於是天下始有喬詁卓驚非常之行,喬則尚高,詁則窮盡,卓則難及,驚則不韋,皆非平易中正。此賞罰所以不給,性命之情所以不得而安也。
  林疑獨註:天下所自生者莫不自在,天下所自得者莫不自宥。聖人觀天下自在之性而在之,使各適逍遙之遊;因天下自宥之德而宥之,使各安其理義之悅。在之者使天下成其性,宥之者使天下順其德,故性不淫,德不遷,聖人亦無為矣。豈有治天下者哉?心無所苦謂之恬,恬有安靜意。心相承順謂之愉,愉有懼悅意。喜則氣散而心動,故不恬。怒則氣逆而心鬱,故不愉。人心未嘗不虛,而至於悲喜者,有物觸之也。堯、桀之治天下,雖善惡不同其觸人心而至於害性則一,非先王自得之理也。其可長久乎!人過喜則陽氣常舒,過怒$lJ 陰氣常慘。喜怒始由於君政失中以政民心失節,上干天地之和而反傷人之形,此相因之理也。故使人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皆言人形被傷,陰陽不和之狀。喬詁,言之好高。卓驚,行之尚異。天下因堯之逵而有曾、史,因桀之述而有盜坏。既舉堯非桀,善惡交紛,竭天下之物不足以為賞罰,況其它乎?上之人終以賞罰為事,則天下之民豈能安其性命之情哉?陳詳道註:有天下者欲開天而不開人,為福而不為賊,莫若在宥之而已。在則莫之擾,宥則莫之迫。莫擾則性不淫,故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莫迫則德不遷,故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又孰治天下哉!治天下者不失於不恬,叉失於不愉;不恬則太喜而毗於陽,不愉則太怒而毗於陰。益人身之氣與天地通流,五p之陰陽毗於此天地之陰陽,應於彼寒暑之和不成而反傷人之形矣,於是天下始有求高探深、尚異務捷者出,皆非中道也。不過於為善,必過於為惡,故舉天下不足以為賞罰,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陳碧虛註:上古之君存天下者,寬之而已,非有心以治之也。故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斯無為而自治也。昔堯亡自存之道而施仁愛,使民失常性以至親之、譽之。桀無寬物之恩而務苛急,使民失常德以至畏之、侮之,性淫德遷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人之喜怒通乎陰陽,陰陽不和反傷人刑矣1喬詁,高奇之論,喻曾、史之流。卓驚,獨行勇猛,比盜跖之徒也。賞善不足,言詐善衆。罰惡不給,言實惡多。故喧嘩競逐,以勢利為務,何暇事恬愉壽考邪!林氏《庸齋口義》云:在者,優游自在。宥者,寬容自得。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德皆不移,又何用治之哉?恬,靜也。愉,樂也。喜屬陽,怒屬陰。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四時不調而人亦病矣。居處無常,謂妄動。不成章,失中道也。喬者,好高而過當。詁者,議論相詰責。卓者,孤立。驚者,猛厲。皆形容不和之意。曾、史、盜坏只代賢、不肖字。用心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今賞賢而罰不肖,則賣非真賢,舉世皆然,賞之而不足,言此等人多也。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命自然之理哉?
  在者,存之而已,有天下而不與焉。宥者,矜而恤之,故視民如傷焉。是以聖君端拱乎廟堂之上,百姓恬愉於畎畝之中,性不淫而德不遷,形聲和而天地應,上古至治之風也。自三代而下,匈匈然以賞罰為事,使民無以安其性命之情;至戰國縱橫,則有賞之而不勸,罰之而不畏者矣。南華立在宥之論,有心於復古者歟!人處世問,日與物接,理有逆順,喜怒不能盡忘,在乎調之以宜,發而中節,不失乎和而已。若過喜過怒,偏陰偏陽,則寒暑為之失序,況於人乎?原其太過之由,本於堯、桀之治,一使民欣欣,一使民瘁瘁,此喜怒之所由生也。由是而善惡著焉,賞罰立焉,天下始高亢其行,窮詁其辭,卓異驚勇於事為之閒,善者為曾、史,惡者為桀、坏,舉天下不足以為勸懲,何暇安其性命?任治道者,至是亦無所施其衍矣。而江海山林之士,猶拳拳在念,覬有以救藥而痊復之,其言雖詼詭而心則羲黃之心也,豈可以述異而輕議哉!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彎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傷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花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你,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象註:當理無悅,悅之則致淫悖之息。存亡無在,任其所受之分,則性命安矣。然存此八者,則不能縱任自然,故為蠻巷傖囊也。不能遺之,已為誤矣,而又尊之,豈不甚惑哉!非直日寄而過去,乃珍貴之如此。且無為者,非拱默之謂,各任其自然,則性命安矣。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刑,抱道懷朴,任乎鈴然之極,而天下自賓。故出處語默,付之無心,神順物而動,天隨理而行,若遊塵之動,任其自然而已矣!
  呂惠卿註: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所謂聰明仁義,禮樂聖知,皆非其正,不免亂德悖理而已!八者,存亡皆可,言無益損乎其直。黌,割而不全。卷,束而不舒。傖,積而不散。囊,結而不解。皆所以亂天下而乃尊之惜之,齋戒以言,鼓歌以舞,以為天下之至真在是,世迷日久,吾若之何哉!夫臨往天下,誠出於不得已而無為,則我奚為不貴愛以身於為天下而以徇之哉?斯則可以寄託天下者也。貴則不輕其身,愛則不危其身,託如託身,寄如寄物,則貴重於愛,託重於寄也。無解五藏,則不散而淫乎仁義。無擢聰明,則不引而屬乎聲色。尸居龍見,其見出於無為。淵默雷聲,其聲出於不言。神動則感而後應,天隨則不召自來,如此則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即萬物之以息相吹累,則炊之積也。萬物鰍之如塵自集,又何暇治天下哉!
  林疑獨註:仁義者,禮樂之體;禮樂者,仁義之文。由性以充於內,則與道為一;由聰明以求於外,則離道為名。天下苟安其性命之在已者,則此八者存之所以立人德,亡之所以立天道。若夫徇名逐述,則此八者始黌割卷束,傖聚囊括而亂天下。此皆言其拘滯不通之意。而天下乃始尊惜之,齋戒至傷之,形容其尊惜之狀,吾亦無如之何矣!夫君子為天下所歸,不得已而臨往,莫若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無為所以治己,無不為所以應物,堯、舜之道不過此耳。聖人入而同乎天,則無貴無愛天下,亦不知有可尊可親,故無所寄託。及出而之乎人,財有貴有愛天下知有尊,斯託之矣。天下知有親斯寄之矣。無貴無愛冥乎神,有貴有愛存乎身。身者,神之所寄託,天下又寄託於吾身,吾身寄託於天地,天地寄託於虛空。以是考之,凡有形者皆不免有所寄託也。
  《老子》曰: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意同而辭異。盖於有往意而未至,若有似意而不實。老子因有天下者而言,莊子為未有天下者而言。若可者,見其已有天下而心不係於天下,古之人若堯、舜者是也;言可以者,見其未有天下而心不忘於天下,古之人若孔、孟者是也。各有所主而已,解其五藏則精神魂魄意散而不全,擢其聰明則耳目鼻口形逐而不返,豈君子治心養性之道哉,是故居則如尸,見則如龍,默則如淵,聲則如雷,四者皆出於無心,應時順理而已。動如神之應物,行如天之隨時,唯其如此,故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若遊塵之自動,我何與焉,.陳詳道註:聰明、聖知、仁義、禮樂之於天下,聖人豈強為哉?凡以應時適變不得已耳。昧者守芻狗為神明,指連廬為聖宅,豈直過而去之!乃齋戒以言,鼓歌以併,如此而欲天下不惑也難矣!貴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重;愛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親。此忘天下者也。貴以身為天下,愛以身為天下,非忘天下者也,忘天下則適己而已,非忘天下則有以適人,然皆未能無身也。老子日: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則無身者何貴愛之有哉?貴愛其身,雖下於聖人,亦天下之所願為君也,故可以寄託天下。然老子於貴以身言若可寄,愛以身言若可託。可以,鈴辭也。若可,疑辭也。寄其所付,託其所恃也。以忘天下與非忘天下言之,則可以、若可之辮明矣。若夫寄託之說,當從老子為正。無解正藏,則道德不支於仁義之岐;無擢聰明,則耳目不沉於聲色之偽。尸居則無事,龍見則事出,於無事而未始有事。淵默則不言,雷聲則言出,於不言而未始有言。如是,則順物而動,其動也不以心而以神;乘理而行,其行也不以天而以人。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如在棄籥之中而已。又何暇治天下哉?
  陳碧虛註:收視聽於內,則聲色莫能惑。藏仁義於己,則道德何由失。約禮樂於身,則邪偽莫能干。絕聖知之述,則疵病莫能襲。斯八者,古人卷之以治身,末世張之以喪本。蠻卷難其卷,傖囊亂其囊,謂陳述難其卷懷,必至於亂天下。天下不貴重簡易而反尊惜繁難,其惑甚矣!故臨往天下莫若無為,無為而性命之情不安者未之有也!貴身愛身於為天下者,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若是則得喪不在己,憂樂不為身,故可以寄託天下也。尸者不言而整肅,龍者變化而彰明。道性真常,如淵之靜默;號令應時,如雷之發聲。神運于內,象見于外,寬裕自守,韋物動昇。雖云不治天下而治
  法存焉t.
  林氏《庸齋口義》云:悅聖之聖,近似能字,猶言草聖,故於盜亦日聖。此皆不可以《語》、《孟》字義釋之。安其自然,則此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蠻卷,局束。傖囊,多事。齋戒、跪坐,言鄭重政恭。鼓歌以併,不知手舞足蹈也。益譏一時學者。吾,指它人而言,汝輩如此果如何哉!不得已而下,說無為自然之治,此三字便見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託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二句文奇而理正。《禮記》日:筋骸之束。解其五藏,即是不束。擢,抽也,謂過用其聰明。尸居,即《禮》云:坐如尸。龍,喻文采,威儀可則也。淵默,深靜不言。雷聲,感動人也。禪家所謂是雖不言,其聲如雷,神動天隨,言動容周旋無非天理也。此三句理到而文奇。萬物炊累,即是萬物以息相吹,言我但無為於上而民自作自息如遊塵之炊累,又何容心以治之哉?
  聰明仁義禮樂聖知八者,雖出於人為,各具自然之理,行其所無事而已。亡之不為失,存之不為得也。若心有所悅,則滯進成弊,害有甚焉者矣。行其無事,則安其性命之情。滯述成弊,則黌卷傖囊而亂天下也。馳騁其聰明聖知。一人膠擾於上,何望天下之泰寧!然天下猶慕而尊惜之。齋戒以言,則神其說。跪坐以進,則重其傳。至於鼓歌以併,則樂之無厭。其惑不可解矣,吾奈此何哉!此重欺之辭。不得已而臨往,迫而後動也。莫若無為,任物性之自然。故貴以身為天下,則不賤其民;愛以身為天下,則能親其民。若是,然後可以寄託天下矣。寄託互其文,不鈴分輕重。無解五藏,斂五常而歸於道也。無擢聰明,泯聲色而全其真也。是故善處者以時而出,其出鈴神;善寂者以時而嗚,其嗚必大。皆由己涵養之功以符至神之運,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從容無為,我自得也;萬物炊累,物自得也。物我俱得而天下治矣!又何暇治天下哉!傖囊二字,諸解並以亂釋之而無音切,按毛晃《增韻》以傖囊之囊附獰字條,引《莊子》為註;續考《漢書□賈誼傳》:國制搶攘,上音傖仕庚切,下女庚切亂也,詳此《經》文,傖囊字舊以亂釋之,則當與《漢書》搶攘,音訓一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竟
  #1郭注本『惡』為『欲』一字。
  #2世德堂本『夭』作-『失』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二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肱,陘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灌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屹,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蹶,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乎大山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跤攘臂乎栓桔之問。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蹶嘴矢也!故曰:絕聖棄知,天下大治。
  郭象註: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言其易搖蕩也。焦火、凝冰,皆喜怒并積之所生。若乃不雕不琢,各全其樸,何冰炭之有! 晚仰之間,再撫四海,風俗之所動也。靜之可使如淵,動之則係天而踴躍。人心之變,靡所不為。任而放之,則靜而自通;治而係之,則趺而憤驕。憤驕者,不可制之勢。夫黃帝非為仁義也,與物冥,則仁義之述見;進見則世必徇之,是使物櫻也。至若堯、舜之名皆進耳,我寄斯迸而進非我,故駭者自世。世彌駭,進愈粗,粗之與妙,猶塗之夷險,遊者豈嘗改其足哉!聖人一也,而有堯、舜、湯、武之異。所異者,時世之名,未足以名聖人之實。雖有仁義之逵,而所以透者故全也。自喜怒相疑,至誕信相譏,莫能齊於自得,立小異而不止於分,知無涯而好之。故無以供其求,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雕琢性命遂至於此。若任自然而居當,則賢愚襲情,貴賤履位,君臣上下,莫匪爾極,天下無患矣。斯述也,遂櫻天下之心,使奔馳而不可止。惡直醜正,蕃徒相引,任真者失其據,業偽者竊其柄,於是主憂於上,民困於下,由腐儒守迸故政斯禍。不思捐進反一,方復攘臂用進治進,可謂無塊而不知恥也!桁楊以接褶為管,極桔以鑿柄為用。聖知仁義者,遠罪之進。進遠罪民斯尚之,尚之則矯詐生,矯詐生而禦侮之器不具者,未之有也。呂惠卿註:在宥而不治,所以不攖人心;治而感之,則是攖之。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莫知其鄉也。上下囚殺,至其寒凝冰,則非所宜撄者也。倪仰之問,再撫四海,則出入無時也。居也淵靜,動也懸天,憤驕而不可係,所謂操存而舍亡者也。真人恐學者直以堯、舜為未至,故又言黃帝以仁義撄人心,其旨在於絕聖棄知,非其人有問然也。聖知不去不能無。以仁義撄人心,以我有心故也。有心則有邇,不免以身徇天下,以至於有所謂凶德而去之也。自股無肢至規法度,此以身徇天下者,猶不能勝,以不能絕聖棄知也。施及三王,則下有桀、坏之窮凶,上有曾、史之過善,儒、墨畢起,交相疑欺,未有得天下之至正者,所以性命爛漫,百姓求竭,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不得不然也。故賢者退伏而避患,萬乘憂慄而不知,所以為之之方,凡以不能無為以反其性命之情而已。今世殊死至刑戮相望三語,則又非三代之比,而儒、墨乃離趺攘臂於罪人之問而欲與之論議,是不知恥之甚也!今欲救之,而不反性命之情,重之以聖知仁義,則是遁天之刑,增固而不解,重利桀、坏使得為先聲而從之也。
  林疑獨註:進上者好高,排下者趨卑,各有所制縛,所以為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康劇所以喪真,雕琢所以損樸,名為治之,實有以撄拂之也。於是有陰陽之息。焦火凝冰,即躁勝寒,靜勝熱之意。倪仰之問,再撫四海,言夢寐之頃得天下者,如南柯枕中之事。淵靜即潛默。懸天則所係高遠。憤驕,言其縱逸,與心猿意馬喻同。法始乎伏羲,至堯、舜而進著,又迷黃帝之進而行之以至股瘦而無肢,經禿而無毛,徒能養天下之形,不能安天下之性;憂苦其五藏以為仁義,矜莊其血氣以規法度,陰陽交戰於一身,其能安於性命乎?性命不安其能勝天下之情偽乎?於是有流放之事。施及三王,則法愈久而邊愈弊,故有桀、坏、曾、史之分,儒、墨競起,相疑相欺,淳風既喪,天下衰矣;性命爛漫,百姓竭矣。新鋸,喻仁義;繩墨,喻禮法;椎鑿,喻刑辟。皆撄人心之具也。故天下脊脊大亂,萬乘之君無以安其位矣。殊死至相望,形容囚殺之多,而儒、墨猶徇仁義之迸,離趺攘臂於其間,欲有以救之,此不知本者也。盖以邇治述,猶以火救火,其能有功乎?接褶,校梁也,《淮南子》云:大者為柱梁,小者為接褶。鑿柄者,鑿頭,鳳木如柱頭柄也。嚆矢之嗚者。桁楊,因褶接而後成極桔,因鑿柄而後立聖知仁義者,欲民遠罪之進也。民尚進,則矯詐生,桁楊接褶於是而具。唯去其所以撄人心者,則天下治矣。
  陳詳道註:《孟子》論人心曰:操則存,舍則亡。《莊子》論人心曰:債驕而不可係。益操之而不舍者,人也;放之而不係者,天也。為治者不可以人廢天,以人廢天非所以在宥之也;為學者不可以天廢人,以天廢人非所以充養之也。夫人心排而下之,則拘以囚;進而上之,則怒而殺。康而創之使傷而不全,雕而琢之使文而不質,則陰陽之氣沙矣。其僵也債,其起也驕,執而係之使閉而不舒,則不肖之心應矣。七義,內也,故愁五藏。法度,外也,故矜血氣。然化義行而姦偽生,法度彰而暴亂作,故堯之至治不免四凶之誅,況三代以下乎?夫桀、紂貴為天子,臧獲所不為,孔、墨窮為匹夫而宰相所憚。貴賤之分,在行不在位,此所以言下有桀、坏,上有曾、史也。相疑相欺以至脊脊大亂,內刑也;殊死桁楊,外刑也。有外鑠則內刑至,有內刑則外刑作,故儒、墨起而天下亂,然後刑戮相望也。殊者絕之,戮者辱之。接褶者,桁楊之梁,接褶非桁楊,桁楊因接褶而後具;鑿柄非桎桔極,桔因鑿柏而後成。聖知七義非罪惡,罪惡因聖知七義而後致,故以聖知譬接褶,化義譬鑿柄也。碧虛註:人心本靜,摟之而亂。排謂毀之,進謂譽之。炎凍其外,冰炭其內,機心一發即遍空際,成心縱蕩,甚於奔馬也。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心,堯、舜又勤苦以養天下,為七義,規法度,然猶不勝也。是以流放四凶,延及三王,天下驚駭,儒、墨並興,相疑相欺,德異而真散,知流而民竭。故聖賢伏處以全其生,在位者憂危而莫救也。法令之嚴由於攖撓,至刑戮交馳於道衍之問者,其檣紳高論之所政乎?始有聖知仁義之利,終成桁楊極桔之害,故賢者在位,日約其法;昧者在位,日滋其令,治迸澆淳,在人而已。無道之君,亦叉假聖賢法度以行其暴虐,豈非曾、史為桀、坏嘴矢哉?
  膚齋云: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合觀,尤妙。排下者,不得志之時,心趨向下;得志則好進不已。心愈向上,上下皆為囚殺,自累自苦也。剛強之人或為綽約所柔,項羽涕泣於虞美人是也。廉創圭角,雕琢磨簪,少年得志,多少圭角,更涉世故皆消磨了。焦火凝冰,形容其喜怒憂恐一俯'仰間,其心中往來如再臨四海之外,言疾急如此。淵靜,喻不動,念一起時如懸係於天也。債,同憤。憤驕,亢厲之狀。係,猶制也。此段模寫人心最為奇妙。股無肢,牌肉不生之意。經無毛,勞其足也。矜,梗其血氣,猶云柴其內規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猶無如天下何,故有流放之刑。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而莊子喚作堯,此是其辭參差而詼詭可觀者也。延及三王,下而小人,則為桀、坏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曾、史之名。起儒、墨之爭而相疑相譏,性命之情到此都狼籍了。百姓求竭,言無以應之也。既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故賢者隱遁而君自勞,被罪者益衆而儒、墨於此時猶高自標致支離翹趺於眾罪人之中,可謂不知恥也甚矣!桁楊,械也。接槢,極中橫木楔。嘴矢,今之響箭也。
  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民心不臧,然後用臧之之衍。治術之設,興於中古立法之君,而弊於後世徇迹之臣。經所謂木植之性豈欲規矩鉤繩哉!崔瞿不明人心本具至善,乃欲以政治善天下之心。老恥告以但勿攖之足矣!何作為以善之?今人心之弊,多好抑下尊高,所以至於爭競囚殺,而不知綽約所以為柔剛強之道,遂廉創其鋒,雕琢其質,喜怒外觸,冰炭內攻,一點沖和幾何而不銷鑠哉!況念頭一舉,萬水千山,淵靜天懸,不足為喻。此所謂憤驕而不可係者也。上古無為,君民各適,處混芒而得澹漢焉。黃帝為治,始以七義摟人心,至堯、舜則政治畢具,摟之愈深。摟之既深,犯之鈴力,故不免施四凶之誅,而天下大駭,恩害相生,理之叉至者也。上有不同之治,下有不同之德,性命爛漫而無以復,百姓求竭而無以供,於是新鋸椎鑿之禍興,天下大亂不可救藥,賢者伏處之避禍,萬乘憂慄而苟存,以至殊死者相枕於道路,刑罰不中可知矣!而為治者乃始攘臂乎桂梏之間,謂己足以任繁劇而善治亂也,殊弗悟致亂之由,實為自召,無異置人於墊溺而後寨裳力拯以為恩,非唯彼遭困厄而已亦勞且憊矣!由是知世所謂聖知仁義,未鈴不為桁楊極桔;曾、史、楊、墨,未必 不為桀、坏利器也。《道德經》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樸。斯為不治之治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1,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旱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曰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萬翕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間#2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播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J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閑#3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吾與曰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當我縉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郭註:問至道之精,可謂質。不任其自爾而欲官之,故殘。人皆合修而不治天下,則天下治矣。窈冥、昏默,皆了無也。老、莊之所以屢稱無者,明生物者無物而物自生耳。忘視而自見,忘聽而自聞,任其自動故閑靜而不天。慎內全其真,閉外守其分,知無涯故敗也。極陰陽之原,則有官有藏,但當任之。任性命之極,極長生之致,身不夭乃能及物也。物無窮而人以為終,徒見其一偏耳。皇王之稱,隨世上下,得通變之道,以應無窮一也。失無窮之道,則自信於一偏,不能均同上下,故俯仰異心。土,無心者也。生於無心,故當反守無心而獨往。入無窮,遊無極,則與化俱。日月參光,天地為常,都任之也。物之去來皆不覺,故以死生為一體,無往而非存也。
  呂註:空同之上,無物而大通之處。道為無名之樸,故日質。陰陽道之散,故日殘。雲氣不待族至益以荒矣,則非輔其自然而有以虧之。閒居三月,齋潔之至,順下風而進,循本以求之,治身而可長久者,唯道為然。是乃問其質也。窈冥則無形,言所不能論,意所不能致,而有所謂精者,可知言則非其極也。必至於昏昏默默,乃所以為道之極。此言道之體,無視無聽至乃可長生,則與之入道也。抱神以靜,則形不期正而自正。鈴靜鈴清,言其不可撓而濁之,形不勞而全,精不搖而復,乃可長生矣。夫神無形而麗物,不麗於物而反乎無見無知,不守其形將安知乎!慎內,則塞其兌。閉外,則閉其門。此養神而保之之道。反是,則多知而敗矣。人未知道,則域於陰陽而未嘗至其原。無見無聞無知,則遂於大明之上,入於窈冥之門。得是而窮之,則知天地有官,其官也以此;陰陽有藏,其藏也在此,慎守汝身。物將自壯,則奚為而外求哉!黃帝又語以向之所謂無見聞,知道之體而已。至其用,則無見乃其所自見,無聞乃其所自聞,無知乃其所自知也。益道之為物,無窮無測而遂止於無;見、聞、知,則是無窮而以為終,無測而以為極也。得道者為皇為王,以其神明而皇王之所興起也;失道者見光為土,以其形不出照臨覆載之間也。百昌生土反土以其形而已。故余將去汝,入無窮,遊無極,則以為終極者非知我者也!與日月參光,則其明不息;與天地為常,則其久無窮。當我縉乎,不知其為當也;遠我昏乎,不知其為遠也。人盡死而我獨存,則求之吾身不知何物而可以至於此也。萬物之靈唯人為最,造化之為人不知幾何而一遇,而人之聰明佝達可以與此者,又幾何而一遇也,而不孜孜焉,則彼以慈為寶者,固不厭數數言之也。
  疑獨註:黃帝為天子歷年已,更陰陽之數以治天下,故言其進;廣成不治天下,故言其道。黃帝欲取天地,官陰陽,此至命體神者所為。陰陽,言其氣;天地,言其形。氣精而形粗,精者,神之質;陰陽者,道之殘。盖可問可答者,易散而為天地也;可官可任者,神散而為陰陽也。雲氣未族而雨,則陰陽失其理;草木未黃而落,則萬物失其道。以至日月昏晦,皆非神人之治也。閑居,不以物累;三月,數之小成。至道之精,太易也;至道之極,太極也。陰陽生於太易,天地生於太極。窈冥昏默,則未有象數,故謂之精,謂之極。目不亂於色,耳不亂於聲,故神全不動邪。氣不干而形止於一矣。無勞汝形,《老子》曰:載營魄,是也。無搖汝精,《老子》曰:抱一,是也。魄者,形之主;一者,精之數。學道者,當廓其志勿累於形,使神常載魄而不載於魄,則可抱一而體神矣!今人死而有升沉之異者,由滅神徇形以神從魄,故至淪於幽陰,化為異物。若神全之人,雖魄之陰滯,將與神為一而無所不之也。目無見,則內視;耳無聞,則反聽;心無知,則無思。故塵自外隔,根自內固,而形可長生也。慎內,則真不散;閉外,則塵不入。此為道日損之意。多知則務日益,所以為敗也。大明之上,顯道也;窈冥之門,玄德也。至陽無陰,至陰無陽。原者,陰陽之本,萬物所自出。彼物無窮無測而以為終極者,以人言之耳。皇者,王之所自出,天道也;王者出於皇,人道也。光以言天,土以言地,盖得道者出為王,入為皇,無所不可;失道則有所偏,在上見光,在下為土而已。今天下百昌之物始出於土,終化為土,土豈有心於物哉?人生於無形,死於無形,豈能係於人間?余將去汝,言身雖在人問,而心已離之而與造物者游矣!無極,不見其始;無窮,不見其終。門者,出入所自;野者,空曠而無適莫也。與日月合其明,與天地合其德,故至人之心若鏡,物來則應,物去則忘;當我物來也縉乎有係物意,遠我物去也昏乎有忘物意。物之去來,皆不覺也。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言神人與造化為一,死生不得與之變也。詳道註:夫天地有官,可任而不可違;陰陽有藏,可委而不可離。欲官陰陽以遂韋生,則是以人御天而逆其自然,物幾何而不殘乎?《老子》:道甚夷而民好逕,又日:益生曰祥。苟欲速而益之,則子生未孩而始誰。雲氣不待族而雨,何異乎樞苗者哉?此所以上悖日月益以荒矣!黃帝退,捐天下,能外物矣,未能外生,所以問治身之道。廣成子告以鈴靜鈴清,則於外生得之矣。故又告以物無窮極也,昏默則視聽不可見聞,窈冥則搏之不可得也。耳目者,心之寇,故鈴無視無聽,然後抱神以靜。動濁者,形精之蠹,故祕靜然後無勞形,祕清然復無勞精,此所以貴閉慎,而不貴多知也。陽為顯,故遂於大明之上;陰為幽,故入於窈冥之問。守其一,精之至也;處其和,和之至也;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精和之至。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夫道前無始而後無終,與有數者異;上不繳而下不昧,與有體者異。光者,陽之精;土者,陰之質。失道,則上役於陽,故見光;下制於陰,故為上而已。萬物生於土,又反於土,吾將去之也。與日月參光,則合其明;與天地為常,則合其德。當我縉乎,與我合者縉而為道;遠我昏乎,與我遠者昏而為物。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謂彼則盛其枝葉以傷根柢,此則深根固蒂以存枝葉也。
  碧虛註:有所欲,有所取,非精妙也,乃粗質爾;有所法,有所治,非全真也,必傷殘矣。自而治天下,陽災陰沙,二景失明,又奚足以語至道哉!黃帝退,捐天下,膝行而問修身,廣成始告以窈窈冥冥,強名道之精;昏昏默默,強名道之極。不以色為色,不以聲為聲,故神靜而形正。靜則神不勞,清則精不搖。不妄視故無見,不妄聽故無聞,不妄想故無思。三者皆真,故神住形留也。慎內則虛心,閉外則塞兌。益懼夫多知之為敗,故能超乎陰陽,會乎道域也。三辰煥明,五嶽安鎮,天地有官也;四時資生,萬物結成,陰陽有藏也。自治則物化而日強,純一則沖和之所聚,故脩身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李淳風《天元主物薄》云:千二百謂之大剋,一曰陰陽之小紀也。道本無始豈有終,不知誰子豈有極,上為皇而下為王,域中之大也;上見光而下為土,則一物也。萬物自生自滅,吾亦修來修去。太虛之門無窮,造化之野無極。與日月參光不自顯也,與天地為常不自異也。物之當我如絲緒,縉然而不覺;物之遠我如暗冥,昏然而不知。人其盡死理當隱景而我獨存,吾有不亡者是也。
  庸齋云:官陰陽,使陰陽各當其職。物之本然日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謂害物之事。天地、陰陽,皆自然之理。五穀韋生,亦自生自遂。有心以官之,反為物害矣1雲不聚而雨,此有而彼無。不待黃而落,失時也。窈冥昏默,微不可見。無視無聽,耳目俱忘。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鈴清靜,形不勞役。氣無動搖,則可長生,今修煉之學原於此。無勞無搖,此無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無見、無聞、無知,又解無視抱神兩句,慎內不動其心,閉外不使物得以動五p心也。不識不知而後德全,多知則敗事矣。大明即太虛,窈冥即無極,言人身自有天地陰陽;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陰陽各安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謂我身所有之物,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所以千二百歲而形不衰。廣成子之謂天,言其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鈴求其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以有涯隨無涯也。《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濟》,是知物無窮無測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亦指無窮無測者言之。上為皇,下為王,如《天下篇》內聖外王;皇無為,王有為,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懵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已。百物生於土反於土,神奇臭腐交相化也。去汝者,離去人間。無窮之門、無極之野,言天地之外。故可與天地日月同其長久也。縉,同冥。昏,暗也。當我迎我而來,遠我背我而去,物之去來,我皆泯然而不知也。
  空同一作崆峒。司馬舊註云;當北斗下山也。《爾雅》:北戴斗極為崆峒山。自古雖有此山,似亦意有所寓,斗居天中幹運萬化,山戴斗極地之中也。空同當天地之中,喻人之一心處中以制外,善居之者物莫不聽命焉。廣成子或云老子,亦不叉泥進,但言古聖人也。皇帝往問至道,答以天地之精,渾淪日質;陰陽之氣,已判日殘。汝所欲問者猶近乎道,汝所欲官者殘餘而已。去道已遠,何足議哉1.黃帝退而閒居,復往問治身之道,始告以無視無聽,抱神正形,叉靜叉清,無勞無搖,至彼陰陽之原,修身之道極矣!天地有官,陰陽有藏,益指身內而言,使人善求之,千二百歲特揆人問短景一紀之數。若要其分,靈降氣生之源,則亙古窮今可也。自有天地陰陽,則有人有物,後乎吾身,巧歷莫筭,斯為無窮無測,而人以為終為極者,以形化觀而不睹其不化者耳。上為皇而下為王,此以得道而言,不在有位而稱也。故雖時有不同,命物之化則一。上見光而下為土,言失道
  之人精魄化燐火,骨肉歸塵土,是為虛生浪死,徒勞造化之鼓鑄者也。百昌之生土反土,亦在乎得道失道之分。道無得失,物有去來,出機入機,所以為化。余將去汝,言我不歸土而昇於太虛,則與二儀兩曜同其長久矣。當我近我者縉乎,與道合也;遠我背我者昏乎,冥暗無知也。人其盡死,謂眾人終於化而我獨存,此我非九竅百骸之我,乃清靜明妙虛徹靈通本來之我,不可以色見聲求。是以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也。竊惟二聖親傳道要,具載此章,初無甚高難行之事,易簡明白,若此後世薄俗好奇尚怪,設為存想抽添、交媾探取之說,勞神苦形以求泰定,至有以盲引盲,騁冰車於火山而弗悟者,幾何而不喪其所自生哉吁?世無真鑒久矣,因伏讀廣成遺訓得以發余之狂言,亦將有以狂而取之者。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一竟
  #1依《成疏》『上』字本為『山』字。
  #2世德堂本作『閑一字。
  #3世德堂本作『閉』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三
  雲將束遊,過扶搖之枝,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批髒。爵#1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贊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批髒爵躍不輾,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情,以育群生,為之奈何? 鴻蒙批髒爵躍掉頭曰:吾弗知纏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束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迹曰:天忘朕邪? 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日: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草,而烏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財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僊白僊乎歸矣。雲將日: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津淇,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故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郭註:不知所求而自得所求,不知所往而自得所往,故內足者舉目皆自正也。夫乘物非為逵而逵自彰,猖狂非招民而民自往,是以為民所倣效而不得已也。若夫順物性而不治,則情不逆而經不亂,玄默成也自然得。解獸群而烏夜嗚,則離其所以靜,草木昆蟲坐而受害矣。盖有治迹,亂之所由生也。噫,毒哉,歎治人之過深。俘俘,坐起貌,嫌不能嘖然遠放,故遣使歸。夫心以用傷,則養心者其唯不用心乎?理與物皆不以存懷而付之自然,則無為自化。同乎淇津,與物無際,莫然無魂,坐忘任獨,渾沌無知而任其自復,乃能終身不離其本,知而復之與復乖矣。有問有閥,失其自生;默而知之,常自得也。
  呂註:雲將,以澤天下為己任者。扶搖之枝,動之末也。鴻大而蒙被,觀其名可知。願合六氣以育韋生,則有意乎澤天下,日吾弗知是真知也。人莫不有求有往,我則不知所求,不知所往,几以無知而已。鞅掌,拘係貌,雖遊者若有所拘係,而吾觀天下之真不過此物而已。萬物並作,吾觀其復。復則不妄,朕又何知?自以為猖狂,則無為己。民之放,則未能無為。天則無為,物則無知,有知有為,則亂天經、逆物情而玄天弗成矣!歲有玄天,冬至是也;月有玄天,晦日是也;日有玄天,夜半是也;而人亦有玄天。古之求正氣之所在而以存其精神、美其根本者,未有不知此,非所以彰彰官之也。夫唯玄天所以弗成而災及烏獸昆蟲者,几以不知無為而治之之過也。毒所以治疾,無為而治之,猶無疾而毒之。俘傳乎歸矣,欲其反本以求之。人莫不有成心,在乎自養而已,自養則無所事為而物自化。環形體則不知有六骸,吐聰明則不知有耳目。倫則理之在我,物在外者也。津淇,氣之虛而待物者。我與物忘而同乎津淇,則心解神釋而莫然無魂,此所以處無為之道也云云。物之方興,我則不知;使物歸根,亦不自知。則渾沌旁磚而為一,以至終身不離,無問無閥而物自生也。方其無知,不知其無知也;而日此名無知邪,則是問其名。此果無知邪?則是閥其情。猶物之方生,剔其根而視之,未有能生者也。天之所以造物亦若是而已矣。
  疑獨註:雲將,雲主帥。鴻蒙,陰陽未判之氣。扶搖指風,喻其無形。遊者,任其自適。《列子》所謂至遊是也。雲將未見道體,故指時事為問而願合六氣以育韋生。鴻蒙日:遊!未能無對;次則仰視日:吁,已無對矣,未能無示;終日:吾弗知,吾弗知!則無示矣,此道之極致也。鞅掌,謂制縛,始雖有所制縛而終亦自得,舉目皆正而無妄矣。其所觀如此我又何知?益以不知為知是真知也。天有經,物有情,亂而逆之,玄天所以不成。玄者妙之體,天官自然也。烏默昆蟲,皆具性命之理,順理則安,逆理則亂。今強治之,是解其韋而使夜嗚也。日心養者,萬法由心起,養之以理,鎮之以靜,物來則應,物去則忘,然後能無為而無不為,離形去知同乎大通,人倫物理混而為一。故解心釋神,莫然無魂,此人道之極,由之而合乎天者也。夫物云云,指幻化各歸其根,言空性幻化有滅,空性無壞故至於命者。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則道離矣。始有所制,於是有名;性命所在,於是有情。名與情,皆非神人復命之事。無問其名,則名不害實;無閥其情,則情不勝性。物故自生,言萬物之理得矣。雲將聞言而悟:天指鴻蒙,降德示默。皆言神人接物之意,得無所得,故起辭而行。
  碧虛註:雲將,主雨澤之帥;束遊,行仁惠之方。扶搖之枝,風先所經。鴻蒙,元氣也。遊者,元氣運動之謂。上不條則下不昇,五運乖則六氣悖,有宋之野膏澤之所也。不知所求,則於物無係。不知所往,則縱步無心。物雖眾多,韋分自正,朕又何知哉?雲本無心,而民隨之即有心也;將不得已,而民效之則有邊也。有意變常則亂,任己役情則逆,既亂且逆,天理難成,故山林無靜景林藪少和氣,由於法度太明、制割深刻之所致也!心養,謂以心惻養。無為則養心,有為則心養,心非我有,性原本空,動靜不知,同乎涬溟,光景俱滅,歸於窈冥,渾沌不離,知則離矣!無名無情,何問何閥哉?在默何求,云德不得起辭而行,即是妙用也。
  膚齋云:扶搖之枝,即扶桑日出之地。育莘生之問,與前章黃帝之問同。鞅掌,紛汨。無妄,真也。紛汨之中而自觀其真。不得已於民,言欲謝絕之而不可。民之放,以我為法也。天經、物情,皆自然。以有心為之,則亂。逆其自然,故玄天弗成。玄,虛也,猶云先天。不能輔物之自然而使失其性,則草木昆蟲皆被禍矣。此有心以治人之過,故欺曰毒哉?傳傳乎,使之急歸也。心養者,言止汝,此心自養得便是。不曰養心而日心養,當子細體認。汝但處於無為而物自生、自化,將從前□聰明皆吐去之,倫與淪同泯沒而與物相忘,則與津淇大同矣1 津淇,無形無氣之始。解去有心之心,釋去有知之神。無魂,猶無知也。各復其根,生者必滅也;雖滅而不滅,滅者又生,故曰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無知無覺,則終身不離乎道。纔有知覺,則是離之。几有分別之謂名,有好惡之謂情;無問、無閥,則無分別、好惡,此即無為自然。故物各遂其生矣!天賜我以自然之德,示我以不言之理,反身而求,已得此道。得其所得,拜謝而去也。雲將,施雨澤、調陰陽者。過扶搖之技,喻趨動境,明其欲出而澤物也。鴻蒙,元氣。爵躍而遊,言運動自適。元氣運而雨澤施,以譬聖君在宥之化。雲將願合六氣以育拿生,不免於有心,與前章取天地、官陰陽義同。鴻蒙以不知知之,道盡於此。雲將不能領會而退,洎再遭鴻蒙復有問。始告以不知所求,不知所往,言求諸己而足,不在遠問他人。浮遊於世,鞅掌自得,故足以觀見真理。又何鈴向外求知哉!此數句發明有以教之而雲將猶未悟,乃自陳其猖狂不得已於民之狀。鴻蒙就箴其失,謂汝徒務多言多事,以亂天常、逆物理、敗其玄默之天,故飛走、草木、昆蟲皆失其所,此治人之過也。毒,訓治,言有治天下哉。汝歸休乎,無復多問,雲將心疑未釋,再願聞一言。鴻蒙告以汝所疑者為心,失其養心者神之舍,養以無為則神全,神全斯足以化物。自墮爾形體至莫然無魂,乃心養之訣,至極則養亦忘矣。萬物云云,各歸其根,動極鈴靜,自然之理,何容知識於其間!但當渾渾沌沌,守而勿失,知識一萌,則離道矣。問名、閥情,皆屬乎知,倘能絕此,則任物自化,何在乎合六氣以育韋生哉?雲將乃悟多言足以害道,示默之為降德,在反求諸身而已。由是知以澤物為己任者,勞而罔;功任天下之自治者,逸而俱化。益育萬物和天下,不越乎全神養心之功。古之神人,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者,以此。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緒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郭註:心欲出韋為衆儳者,皆以出衆為心,所以為衆人不能相出矣;衆皆以出衆為心,而我獨無往不同,乃大殊於衆,而為衆主也。吾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多,故因衆則寧,不因衆則衆之千萬皆我敵也。夫欲為人之國者,不因衆之自為,而以己為之,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見己為之息也。三王之所利,豈為之哉?因天下之自為而已!以一己專制天下,天下既塞,己何由通?故一身不成而萬有餘喪,悲夫!有土之君不知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言不能用物即是物耳,不足以有大物。夫用物者,不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明其自為而不窮也。人皆自異,而己獨韋遊,是乃獨往獨來,獨有斯獨矣。且與衆玄同,非求責於衆,而衆人不得不貴,斯至貴也!若信其偏見,以獨異為心,則雖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一物耳!非獨有者也。夫百姓之心,形聲也;大人之教,影響也。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使物之所懷各得自盡。問者為主,應者為配,處乎無響,則寂以待物;行乎無方,隨物轉化也。挈提萬物,使復歸自動之性,即無為之至矣。以遊無端,則與化俱;出入無旁,玄同無表,與日俱新。故無始終也。頌論大人之形容與天地無異。有己則不能大同;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韋有不足復有之。睹有者,昔之君子,能美其名者耳;睹無者,天地之友,任其獨生者也。
  呂註:道之無為自然,非特人君體之而以道佐人主者,亦當因衆以寧,無事於為人之國也。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衆,而欲自任以為人之國,則其不喪者僥倖而已。三王之興,君臣之相與,固有以是為利者,而末世多以是為息,欲為人之國者,攪其利而不見其息也。黃帝問廣成,堯之見四子,皆以大物為息,欲明物物者之非物而已。吾所體者道,道外無物,是以謂之獨有。夫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而不為天下先,此所以為之配也。處乎無響,則寂然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緒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郭註:心欲出韋為衆儳者,皆以出衆為心,所以為衆人不能相出矣;衆皆以出衆為心,而我獨無往不同,乃大殊於衆,而為衆主也。吾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多,故因衆則寧,不因衆則衆之千萬皆我敵也。夫欲為人之國者,不因衆之自為,而以己為之,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見己為之息也。三王之所利,豈為之哉?因天下之自為而已!以一己專制天下,天下既塞,己何由通?故一身不成而萬有餘喪,悲夫!有土之君不知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言不能用物即是物耳,不足以有大物。夫用物者,不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明其自為而不窮也。人皆自異,而己獨韋遊,是乃獨往獨來,獨有斯獨矣。且與衆玄同,非求責於衆,而衆人不得不貴,斯至貴也!若信其偏見,以獨異為心,則雖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一物耳!非獨有者也。夫百姓之心,形聲也;大人之教,影響也。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使物之所懷各得自盡。問者為主,應者為配,處乎無響,則寂以待物;行乎無方,隨物轉化也。挈提萬物,使復歸自動之性,即無為之至矣。以遊無端,則與化俱;出入無旁,玄同無表,與日俱新。故無始終也。頌論大人之形容與天地無異。有己則不能大同;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韋有不足復有之。睹有者,昔之君子,能美其名者耳;睹無者,天地之友,任其獨生者也。
  呂註:道之無為自然,非特人君體之而以道佐人主者,亦當因衆以寧,無事於為人之國也。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衆,而欲自任以為人之國,則其不喪者僥倖而已。三王之興,君臣之相與,固有以是為利者,而末世多以是為息,欲為人之國者,攪其利而不見其息也。黃帝問廣成,堯之見四子,皆以大物為息,欲明物物者之非物而已。吾所體者道,道外無物,是以謂之獨有。夫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而不為天下先,此所以為之配也。處乎無響,則寂然衆之千百皆吾敵也,吾一人之所聞安能出乎彼哉?此所以不如衆技衆矣!雲將猖狂而民隨所往,皆以出衆為異,至於災及烏獸、禍及昆蟲,非夫攬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息者乎?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故明乎物物者之非物,則五p 心非物也;心非物,故能物物;物物非特物物,又能寶然喪其大物,乘雲御龍,出入六合,而獨往獨來矣!有大物者不能無之。不物者,不有之也。吾能不物,而吾之所以不物者,又非物,孰有出衆之心哉?不出乎衆,是出乎衆也。心不出乎衆,是不有其有而其實歸於獨有,不貴其貴而其名歸於至貴。老子所謂不居、不去,無私成私,是也。影固無情於形、形立則影見;響固無情於聲,聲至則響應。其見也,枉直不在我而在形;其應也,清濁大小不在我而在聲。大人之教如此,故有問應之,盡其所懷不惑愚也。為天下配,不為主也。處乎無響,則其默足以應物;行乎無方,則其動足以周物。復之撓橈,與鞅掌以觀無妄意同。遊乎無端,與遊乎物之終始意同。形者生之質,軀者形之別;頌之所以樂其生,論之所以究其本。合乎大同,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庸有有己之累哉?
  碧虛註:大人者,聖人之總名。大人以自治之道提挈萬類,適性而動,歸乎本源,道無首尾,日新無故,頌美大人之容儀而與道冥也。冥己則藏物,物我都忘,惡得有有?人之君子,未能忘形;若自忘者,始能化物也。
  膚齋云:欲人同己而不欲異己,是以我出乎衆人之上也;以己之所聞,必欲衆人皆歸向而後安,則雖欲出衆而不出乎衆矣。若謂之獨見,必衆皆不知而後可。既欲人人同我,則我不如衆人之技多矣。如此,而欲為人之國,是攬取三王之利而不知其鈴為息害也;以此,謀人之國,是以僥倖為心,但見有喪,安得有成?有國者,未知其人而為其所惑也。此分明譏當時歷聘遊說之士。物物者,有心有迸;不物者,無為自然。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不物,故能物物。若知物物之不物,則豈特治天下而已?出入六合,遊乎九州,言道超乎萬物之表也。操縱闔闢於造化之問而與天為一,非人可得而二之,故獨往獨來是謂獨有,如此則至貴矣。大人,即獨有之人。形必有影,聲叉有響,自然之理。有問於我,則盡此懷而應之。以此對乎天下,是以一身而當天下之大也。我為主,配為賓,無響、無聲、無臭、無方、無進也。撓撓,韋動無已貌。挈舉世之人往歸於撓撓之中,言雖出世而不外世問,是出世、世問非二法。無端、無旁,皆無極也。不見其始,安知其終,以形軀而論贊之,合乎天地之問,皆同此身;既與萬物皆同,則無己矣,何者為有?昔之君子,但見其有;與天地為友,方見其無。其日昔之君子,自堯、舜而下皆在其中。
  惡異而喜同,重己而輕彼,此世之常情,以出衆為心者也。衆同己而喜之,則己與衆無異矣,曷嘗出乎衆哉?若此而欲為人之國,是覽已往之利而不見方來之息!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其存人之國至萬有餘喪,乃衍文奇筆。悲夫有土,者之不知,益警其為民上者。有土,大物也,有而不與焉。斯可以物天下之物;若執而有之,為物役矣。儻能明乎物物者之非物,則奚止治天下而已。出入六合,遊乎九州,即乘雲御龍,遊乎四海之義。故能獨往獨來,物無與偶,獨有斯道,非至貴而何?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隨扣隨答,不違民願,為天下配,則不敢為主而為客。應出乎感非求應也。處乎無響,響讀同嚮,言居無不在也。行乎無方,動無不之也。挈汝適復之撓撓一句,頗難釋,諸解亦未甚顯明。審詳經旨,與《道德經》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意同。益大人之教主在動而化物,故遊乎無端無旁而與日俱新,無始終也。頌論,猶議論。議論大人之形容,合乎大同,與道無異,即《道德經》孔德之容唯道是從之義。諸解多著意於頌論二字,故於下文說之不通。大人則無己,己既無矣,何物足有哉?君子則務學,期造乎道,是以未能忘物而所睹無非有,猶庖丁始解牛,所見無非牛。昔之君子尚然,今之君子又可知矣,故思睹無之人而尊之,睹無則絕學而至於道,猶庖丁三年之後目無全牛矣!天地生於無者也,能睹天地之所生,則與之為友非過論也。若夫德契自然,道超象外,揮斥八極,出有入無,可以提挈天地,把握陰陽,豈止乎與之友哉?故康節先生云:天地自我出,其餘何足言!響字舊無它音,似與下文不協,宜讀同嚮。嚮,猶方也。《養生主》奢然嚮然,讀同響;《應帝王》嚮疾強梁,舊註云如響,應聲之疾。則二字古通互用,此處綠上文有聲之於響字混肴差誤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二竟
  #1《御覽》三百六十四引,『爵』作『雀』,下同。
  #2趙諫議本兩『僖』字皆作『仙』。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四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麄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郭註曰:因其性而任之,則治;反其性而淡之,則亂。任賤者貴,因卑者尊,此叉然之符也。事藏於彼故匿,彼各自為,不可不為,但當因任耳。法者,妙事之邊,安可以逵粗而不陳妙事哉。當乃居之,所以為遠,親則苦偏,故廣乃七。夫禮節者,患於係一,物物體之,則積而周矣。事之下者,雖中非德;事之難者,雖一非道。執意不為,雖神非大,況不中、不一、不神者哉?故聖人順其自為,自然與高會也。不謀而一,所以為易。恃於二則不廣。率性居遠,非積也。自然應禮,非由忌諱,事以禮接,能否自任,應動而動,無所辭讓。御粗以妙,故不亂也。恃民之自為而不輕用,因物而就任,不去其本也。夫為者,豈以足為故為哉?自體此為,不可得而止也。不明然,則有為,有為而德不純矣。不能虛己以待物,則事事失會,此不明於道者之可悲也。天道任萬物之自為,人道以有為為累,不能率其自得也。同乎天之任物自然,居物上而各當所任,君無為而委百官,百官有所司而君不與焉。二者俱以不為而自得,則君道逸、臣道勞,勞逸之際不可同日而語也。
  呂註:人貴物賤,賤則宜若可以不任而不可不任也。故因於物而不去,以其賤則莫足為而不可不為,其為也輔其自然而已。君尊民卑,卑則宜若可以不因而天之視聽猶且因之,故恃於民而不輕。通變之謂事,非睹未然,則不能知其匿也。故接於事而不辭。制而用之之謂法,法非妙道而天下以為分,故齊於法而不亂。仁則君子所體而行,仁近而義遠,然非義則仁不能獨行,雖遠而不可不居,故薄於義而不積。仁本孝弟,義以利物,義疏而仁親親止於父子,虎狼之所同,非所以為至。故會於仁而不恃。禮以節民心為事,而無一物不由則不可不積,故應於禮而不諱。德者性之所同,有不明於天則不純,故成於德而不累。莫非道也,所以為一,然而不易則萬物之應不備,故出於道而不謀。無為則天之所以為神,而有不為則非無為之全,故觀於天而不助。向之所論絕去聖知,攘棄仁義,與夫符璽、斗衡之末,皆欲焚、破、剖、折而無遺;此則自天道之精微至於事法之匿粗,皆不可無。何也?夫天之所以神也,一煦而萬物盈,一吹而萬物虛,其所以成物一而已矣。莊子猶是也。向之所言,則一吹而萬物虛之時也;今之所言,一煦而萬物盈之時也。亦以成物而已。此其所以體神而入天也歟!夫道一而已,不明於天則不能無為,而不純於德,由人而下猶可強焉者也?道則有天有人,不通之則無為有為皆無自而可,不通且不可,況不明乎?無為者使物,有為者使於物。天道則無為而尊者也;有為者貴人,無為者貴於人,人道則有為而累者也。莊子非深乎涉世而有為者,而諄諄若此,盖觀之天地之理、古今之效,知其得失嘗在此而已矣!
  疑獨註:物,至賤也,不以其賤而不任其自然。民,至卑也,不以其卑而不因其常性。賤而不任是無物也,卑而不因是無民也。天下其可無民無物乎?夫事不為則蠹壞而難興,不匿則太顯而害道。法不粗則民不知,不陳則世不畏也。義,路也,遠而可遊。仁,宅也,近而可居。然義不可以不居者,以其不可無仁也。仁不廣則無以博施濟眾,不親則愛無差等。禮不節則放而無法,義不積則薄而不厚,德不高則無以異眾,人不中則不能與有足者皆至。一則屬數,道之散也;易則無窮,道之變也。道無數,則學者不能窮道;不變,則萬世受其弊。天不神則功不妙,不為則物不成。《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是也。此十者由用以入體之序。聖人與天合,故觀天之自然而不相助;德出於性,因而成之,而不以為累也。謀者,指事而言,顯於道以應物,豈指事而言哉?會者,自然相合。恃者,心有所賴。與仁相合,與性為一,故無所恃也。義者,因理而動。諱者,言違於心。薄於義而不積,大義也。應於禮而不諱,大禮也。事成則接之而不辭,法成則齊之而不亂。民為邦本,恃之而不輕;物為國用,因之而不去。此一節言聖人因體以致用之序,任其自然而順之者也。物生於道,道統乎物,聖人為道不為物,而物物自遂,故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苟子》曰:精於物者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益欲其精於道而不役於物也。古之言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明乎在天以求乎在己則純於德矣。苟不通於道,無所往而不滯礙。大道散而有天人之分。君無為而在上,天道也;臣有為而在下,人道也。天者自然,人者使然。人而非天者,有之;未有天而非人者也。詳道註:有物而後有民,有民而後有事,有事而後有法。行法在義,行義在仁,禮所以節文弁義者,由是而至於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一而不可易者道,卒乎神而不可不為之天。此由人而入乎天也。及由天以之人,則德自得者也,道施諸物者也,民有物者也,物有於民者也。不明於天者,以人賊之,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以事汨之,故無自而可。然則□ 不明於道者,又豈能通道哉?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故良匠無為於斯木而有為於運斤,良御無為於布武有為於攬轡。然則為人君者,豈與下同事?為人臣者,豈與上同德哉?經日: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君坐而論之者言,臣作而行之者以能,此有為、無為之別也。
  碧虛註:物無棄物,不可謂賤而不任用。人無棄人,不可謂卑而不就使。事有顯晦,不可謂隱匿而不為。法貴適時,不可謂粗進而不陳。義有裁斷,不可謂近遠而不處。仁者,博愛,不可謂親疏而不廣。禮能治亂,不可謂撙節而不積。德有高下,不可謂中順而不高。道之虛無,不可謂守一而不易。天理自然,不可謂神妙不為。觀於天而不助至因於物而不去,又覆衍前十條。夫外物弊弊何足云為,而有生所須不可不為。昧於天理者,專禮法,滯陳邇,喪己於物者,無自而可也。不吉而在言所以為尊,受役而居下所以屬人。王者法天無為,臣下事君有職。天道人道,勞佚不同,若不察而倒置,亂自此始矣!.
  庸齋云:觀此一段,有精粗不相離之意。道為貴,物為賤,人豈能遺物哉?道為尊,民為卑,君豈能離民哉?明白者道也,以之對事則事晦匿矣,然亦豈能盡遺世事?故不可不為。道精而法粗,法豈能盡棄?故不可不陳。言義則去道遠,而義豈可去?故不可不居。仁愛雖非至道,而豈能遺仁?故不可不廣。禮有節文,似於強世,故不可不積。德者人所同得,然有當自立處,雖與世和同而不可不高也。一於自然者道,然有當變易處,故不可不易。不可知之謂神,天之所為固不可知,然人事不容不盡,故不可不為。觀於天而不助,謂不容力。成於德而不累,積以為高。言其無容心也。不謀,不計度。不恃,不自以為恩薄迫近也。積,不化也;不積,則化矣。不諱,不拘忌。不讓,無所退縮,不亂,有簡直之意。民雖可恃而不輕,我以倚重之物雖可因而不去本以就末,幹轉從上數句,到此已盡,卻提起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此物字即精者為道,粗者為物,事事物物皆在其中,若以道心皆不足為?然有不可不為者,此便是人心處。又日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言世問事雖不可不為,叉知自然之理則可,若不明天理自然,則在我之德不純,不通於道即是不明於天,故無往而不窒礙也。無為而尊者,天道自然;有為而累,人道不容不為者也。上句屬道心,下句屬人心。累與危字相近。主者,天道,以道心為主也。臣者,人道,使人心聽命也。此臣、主字論身中君臣,《齊物論》遞相為君臣其有真君存焉,是矣。此段自賤而不可不任至篇終,乃《莊子》中大綱領,與《天下篇》伺。束坡云:莊子未嘗譏孔子,於《天下篇》得之。余謂莊子未嘗不知精粗本末為一之理,於此篇得之。
  此段始於任物因民,即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之義。次叔事、法、義、仁、禮、德,皆不可不為,以其紀綱治道,一日不可闕者也。繼以一而不可易者道,則一得萬畢,操縱在我,前八者之存亡無益捐焉,而其妙用則又超乎八目之表。結以神而不可為者天,言其皆出乎自然也。自觀於天而不助,翻序前十條,以歸於民物,又明十條之所以然,使學者知所恃守不至泛然無統也。至精莫過乎道,至粗莫過乎物,末又舉物者莫足為而不可不為,然則物之於人難去也省矣!但能明於天,通於道,純於德,則不待去物而物自不能為之累矣。關尹子云:聖人不去物,去識。唯不通乎道者,無所往而非累也。道一而已。此又有天人之別,以明君臣之分,猶元氣之判為陰陽也。陰陽之迭運,天人之相因,益不可偏廢,此云相去遠矣,則以分言之,所以警天下之為人臣者也。孰謂南華之論一於清虛而無關治道哉?是篇大意,謂君子不得已而臨往天下,莫若無為。故以存民宥眾為懷,未嘗有心乎治之也。是以天下之民性不淫而德不遷,為民上者喜怒平而賞罰中,益因天下之自治而無為治之勞。故民易從而法不撓也。後世君天下者,失其輔世長民之要,而專以賞罰為事,上有儒、墨、曾、史之是非,下有桁楊、桂桔之拘制,然後為治者不勝其勞,而民無所措手足矣。猶且以仁、義、聖、知為足以得天下之情,尊之、惜之,家傳國效,而弗悟其為撓民之具。此南華所以願絕棄之也。信如所言,則天下之所寄託,淵雷之所發見者,有在於是國政不至於傖囊,人心不至於蠹壞,從容無為而任萬物之吹噓、鼓舞,又何暇治天下哉?次設崔瞿之問以發老聘之旨,明乎為治者罪在櫻人心。此桁楊、桂桔之所自來,而桀、坏之所以為利者也。故黃帝問道於空同,告以抱神正形、清靜長生之要。身為本,家國次之,未有身治而國亂者也。今之君天下者,能力行廣成之言,則三代之治不難復。取天地、官陰陽,皆在吾無為中。此所以為在宥之道。鴻蒙告雲將以墮體黜聰,守根不離,所以為治身之道也。其篇末歷叔君臣禮法殆無遺,論及天道人道之分在有為無為之別,相去雖若不伴,發於其心、見於事業一也。特以表君臣之分,正其所當為者耳。
  太上云: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一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郭象註:天地均於不為而自化,萬物一以自得而為治,天下異心,無心者為之主也。以德為原,無物不得。得而不謝,所以成天。無為則任自然之運動,自然而為君,非邪也。各當其分,則無為位上,有為位下,官得其能而治矣。上無為則天下各以無為應之,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道不塞,萬物自得其行,人人自得其事,而技者物之所不用也。夫本末相兼,猶手臂之相包,一身和則百節皆通,天道順則本末俱暢。一人垂拱玄默,百姓比,屋可封,故一無為,群理都舉矣。
  呂惠卿註:天地之大,萬化而未始有極,雖化而非其所以化。均則無小大、美惡、長短之辨,乃其所以化也。道生一而至於萬,何從而治哉,一則各復其根而不知,乃其所以治也。人卒雖衆,其主者君,原於德則其化通於天地之均;成於天則其治反乎萬物之一。此二者同謂之玄。古之君天下者,無為也,天德而已。則是以真君君天下,物其有不化者乎?以道觀言,則未嘗有言,言而無言,天下之君其有不正者乎?以道觀分,則無為為君,有為為臣,君臣之義其有不明者乎?以道觀能,則無能無不能,天下之官其有不治者乎?以道汎觀,則物無非道,萬物之應其有不備者乎?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得是而已,人而得是則德與天地通萬物莫非我。道之為物如此,其大在上者用之以治人,則事而已。能有所藝,則技而已。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宜矣!誠知其莫不兼於天,則所以畜天下者豈有於技能事為之間哉?故其天下足、天,下化、百姓定者,在我而已。几以通於一而所得者,無心故也。萬事莫不出於一,鬼神之所以靈,則出於吾心而已o
  林疑獨註:萬物生於天地,人卒靈於萬物。天地未離乎有形,人物又形之至,繁而不可勝數者,然其所宗道而已矣!其化均者,若《易》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遺。其治一者,若天下之動正夫一。其主君者、寡者,衆之所宗是也。君主人物,以德為本,而終成於天。玄者,數之所起,楊雄以一玄生三方。玄古之君謂三皇以上,無為乃所以合天德也。在上無為,唯出命以正乎下;在下有為,唯盡瘁以事乎上。以道觀其出命之言,則天下之君正。辨而制之謂之分。以善為尚謂之義。以寡君御衆民,其貴賤勞逸莫不有辨制之分,以道觀之其義明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孟子》曰:能者在職,是也。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殊塗同歸,百慮一致是也。夫道有本末,本所以立體,末所以明用。莊子遊方之外者,非其言之過高。盖立體然也;及四觀而入於遊方之內,非其言之太卑,盖明用然也。通貫天地謂之德。周行萬物謂之道。上順理而治人者,變通之事;能有所藝者技而已矣。技者,事之末,故兼於事。事者,義之末,故兼於義。至於德兼於道,道兼於天,皆本末相因,故古之養天下者下達於技,上達於天。天下百姓萬物至繁且廣,而使之自足、自定、自化者,本於天道無為而已。故明足以畢萬事,幽足以服鬼神也。
  陳詳道註:天地至大,其化均於無為;萬物至衆,其治均於自得。則人君之所以治人卒者,豈外是哉?君原於中而不可不高之,德成於神而不可不為之,天則其為實未嘗為也。故古之以道往天下者,任其自然而已。君之用天下也,以言;臣之為天下用也,以能。君臣之合有義,萬物之交有應,然言非道不正,能非道不治,分非道不明,應非道不備,則一凡見於云為之間者,無非道也。藝則有所極,技則有所工,技兼於事而義存焉,以事兼於義故也。義兼於德而道存焉,以德兼於道故也。明夫本末精粗之相兼,則梯稈、瓦礫無非道,人與萬物無非天。居天下者,豈它求哉?推此以畜之而已。夫情之無欲也,行之無也,性之淵靜也,無心者能之,是以一之中未嘗不該萬,萬之多未嘗不歸一。《傳》曰: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不知一則無一之能知。此聖人抱一所以為天下式,侯王得一所以為天下正,無心得而鬼神服也宜矣!
  陳碧虛註:天地無心所以均化,物物自治所以齊一。衆各異業,唯君無為,原於不德,成於自然也。天德者,自治而有妙用存焉。以自然之道觀世之言教,清靜無為者,其君必正;職分不越者,君臣義明;方能稱任者,其官必治周覽萬物咸得應用者,庶可備具矣。道者,虛通昇乎上;德者,柔順降乎下;義者,流行通乎物;事者,應治役乎人;技者,隨能應乎藝。故技兼於事則治,事兼於義則適,義兼於德則順,德兼於道則通,道兼於天則合乎自然矣!無欲而天下足三句,即《道德經》無欲而民自朴,無為而民自化,好靜而民自正。混玆三者,通乎一真,則事無不畢,神無不服矣。若天下之動正夫一。其主君者、寡者,衆之所宗是也。君主人物,以德為本,而終成於天。玄者,數之所起,楊雄以一玄生三方。玄古之君謂三皇以上,無為乃所以合天德也。在上無為,唯出命以正乎下;在下有為,唯盡瘁以事乎上。以道觀其出命之言,則天下之君正。辨而制之謂之分。以善為尚謂之義。以寡君御衆民,其貴賤勞逸莫不有辨制之分,以道觀之其義明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孟子》曰:能者在職,是也。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殊塗同歸,百慮一致是也。夫道有本末,本所以立體,末所以明用。莊子遊方之外者,非其言之過高。盖立體然也;及四觀而入於遊方之內,非其言之太卑,盖明用然也。通貫天地謂之德。周行萬物謂之道。上順理而治人者,變通之事;能有所藝者技而已矣。技者,事之末,故兼於事。事者,義之末,故兼於義。至於德兼於道,道兼於天,皆本末相因,故古之養天下者下達於技,上達於天。天下百姓萬物至繁且廣,而使之自足、自定、自化者,本於天道無為而已。故明足以畢萬事,幽足以服鬼神也。
  陳詳道註:天地至大,其化均於無為;萬物至衆,其治均於自得。則人君之所以治人卒者,豈外是哉?君原於中而不可不高之,德成於神而不可不為之,天則其為實未嘗為也。故古之以道往天下者,任其自然而已。君之用天下也,以言;臣之為天下用也,以能。君臣之合有義,萬物之交有應,然言非道不正,能非道不治,分非道不明,應非道不備,則一凡見於云為之間者,無非道也。藝則有所極,技則有所工,技兼於事而義存焉,以事兼於義故也。義兼於德而道存焉,以德兼於道故也。明夫本末精粗之相兼,則梯稈、瓦礫無非道,人與萬物無非天。居天下者,豈它求哉?推此以畜之而已。夫情之無欲也,行之無也,性之淵靜也,無心者能之,是以一之中未嘗不該萬,萬之多未嘗不歸一。《傳》曰: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不知一則無一之能知。此聖人抱一所以為天下式,侯王得一所以為天下正,無心得而鬼神服也宜矣!
  陳碧虛註:天地無心所以均化,物物自治所以齊一。衆各異業,唯君無為,原於不德,成於自然也。天德者,自治而有妙用存焉。以自然之道觀世之言教,清靜無為者,其君必正;職分不越者,君臣義明;方能稱任者,其官必治周覽萬物咸得應用者,庶可備具矣。道者,虛通昇乎上;德者,柔順降乎下;義者,流行通乎物;事者,應治役乎人;技者,隨能應乎藝。故技兼於事則治,事兼於義則適,義兼於德則順,德兼於道則通,道兼於天則合乎自然矣!無欲而天下足三句,即《道德經》無欲而民自朴,無為而民自化,好靜而民自正。混玆三者,通乎一真,則事無不畢,神無不服矣。物忽然不覺榮之在身,不顯則默而止蛻然無所在也。
  呂註:夫道如此其大,心不制不足以體之。體道而無為,則人貌而夭矣。以是而愛利之謂之仁,以是而得所一謂之大。行不殊俗,寬之至也;有萬不同,富之至也。執德之人,通一畢萬,若紀之在綱也。德成,則無待而自立;道在我,則無應而不備。萬物莫足以傾之,則完矣。君子所以制心,在此十者而已。反求諸己,以明其心之;大事無不容,則已制之效。沛乎為萬物逝,周行而不殆也。若然,則藏金珠於山淵,不知貨利之可欲,窮夭之可醜,不私一世之利,藏之天下而已。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物之所利非己也。顯則明,明以德而非以位,處上則帝王天子之德,處下則玄聖素王之道也。萬物備於我,則一府;方生方
  死,方死方生,則同狀而已矣!
  疑獨註:劇心,去其欲而使之虛也。為者,人也;無為者,天也。日月星辰運於上,飛走動植交於下,其化也不知所以化,其功也不知所以功,此無為而為也。言者,聖人不得已,此無為而言也。天,則言其自然。德者,自得而已。愛利所以為仁,能同所以為大,寬者能容不可畜之物,富則所同者廣也。執德不回則能立紀,一而能大則能立德,循道而行乃能事事,謂之備不以物挫志,則無所喪矣。明此十者,則心無所不包,沛然與物往,所樂在內,貨財富貴何足以動之,壽夭窮通亦餘事耳!故不以世利為有,不以天下為泰。若以為顯則明矣,不顯則閤然而日彰也。萬物一府,死生則狀,則與造化玄合,非體道者不能與□ 於此!
  詳道註:萬物皆備於我,能有之而勿失,則富矣。紀散則衆目亂,德失則衆行乖,故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也。韜乎其事心之大,則執大象之謂。沛乎其為萬物逝,則天下往之謂也。古之以道往天下者,示之不以進,詔之不以言,使人自得之。上之化下也,無樂餌之可悅;下之樂上也,非慕羶而來求。藏金珠於山淵j 不以物累身也;不計壽夭窮通,州不以身捐道也。一世之利厚矣,而不以為己私;天下之權重矣,而不以為己顯。終至於萬物不得與之殊,死生不得與之變,非無心者能然乎?
  碧虛註:首稱夫子日者,莊子受長桑公微言也。夫道,汪洋流注,充塞太空;唯靈府虛者,方能容納焉。自治而為合乎天然,守中而言遠離沮喪。度生接物,心不退轉,人之所惡,我無嫌猜,和光同塵,不立圭角,萬類滋茂,共豐區宇,持至德而為紀,循至理而善建,順真常而不偏,離外景以全內。明此以鍊心,則事無不蘊,理無不容,恩無不沛,物無不遂者矣!金珠貨財息本也,壽夭窮通內疚也,私分處顯情病也,一有係乎心,則息不完矣。
  庸齋云:劇心,去其知覺之心也。為以自然謂之天。得於己者謂之德。無為言之,謂無所容言。異者亦同,日不同同之。崖異,有迹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之謂富。所執之德各有條理之謂紀。卓乎如有所立,德之成也。循道而行,無所不備,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明於此十者,包括萬事皆歸我心,則此心之大無外,故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藏金珠於山淵,藏富於天下也。不以壽夭窮通為榮辱,不以一世之利為己私。人亡弓,人得之之義。雖王天下,不自以為尊顯,黃屋非心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為顯,故不以王天下為顯也。聚萬物而歸一,故曰一府。死生無變於己,故曰同狀也。
  天地非能覆載。所以覆載者,道也;聖人非能為能言,所以為言者,道也。洋洋乎大哉,謂道無不在,然非制心使虛,則無以容道,室虛而後生白也。天道無為自然,人能以無為而為,則合乎天道。以無為而言,則為己之得。施之於外,則愛利之謂化。物不同而視者一,則所有者大,行不異物非寬而何,萬物事齊吾悉有之。可謂富矣!執德猶有所持,德成則不待乎持,由有紀而後能立也。順於道而大備,物孰能挫其志哉?信明斯理,則此心足以韜藏萬事,與物偕往,事物無極吾與之無極,是謂與化為人,斯能化人矣。至使金珠無用藏於山淵,貨財富貴皆為外物,則壽夭窮通又孰得而息之?不以世利為己私,忘利也;不以王天下為己顯,忘名也。然所顯者,在明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耳。萬物一府,則無彼我之分;死生同狀,則無去來之累。此為剌心之極致歟!郭氏從顯則明為句,後來諸解多因之,似與下文不貫,無隱范先生連下文為句義長,今從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二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1 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
  郭註:聲由寂彰,以喻體道者物感
  而後應。任素而往,非好通於事也。本立而知不逆,然後其德彌廣,心由物採而出,非先物而唱也。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若夫神聽而不寄之於寂,則閤昧而不和。故窮其源而後能物物,極至順而後能盡妙。我確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恣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矣。
  呂註:淵乎其居,言湛而不動。滲乎其清,言通而不濁。夫道若是而已矣!以為無邪,金石不得無以嗚;以為有邪,金石不考則不嗚。萬物孰能定之!素則無所與雜,逝則無乎不在,通於事則物徹疏明,知通於神則周萬物而不遺,奚以通於事為哉,本原者道,事其末也。立之本原,則韜乎其事而事自通。心非物探,寂然而已。不將不迎,應而不藏也。夫耳聞、目見、口言、心思,無非道也。則形非道不生,日用不知,非得之在我不能明也。則生非德不明,惟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則在我得之而執古御今矣。忽然出動而萬物從之,則藏不虞以生心而未嘗強謀也。夫道之為物雖不可見,乃見之所自見;雖不可聞,乃聞之所自聞。深而能物,其中有物是也。神而能精,其中有精是也。至無而供其求,則天府之富無窮。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則其分未嘗不足,《易》所謂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者是也。
  疑獨註:淵乎其居,言天下之至深;滲乎其清,言天下之至精。此託淵水以明道。金石不得無以嗚,亦在考之而已,益嗚由寂彰,聲由考應。至幽而不可測,故萬物孰能定之。素逝則抱朴而往,故不從事於務也。事者,道之末;神者,道之本。去末立本,故其德廣。有物探之,言應而不唱,形不自生,所以生者道。生不自明,所以明者德。存形以明道,所以踐形也。窮生以立德,所以盡性也。故其出動也,萬物莫不從之,此謂王德之人。見曉於冥冥,聞和於無聲,道之極致也。故深而能物,神而能精。其接物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此道之所以無窮也。
  詳道註:道以清靜而有神,非感則不應。金石以清靜而有聲,非考則不嗚。其應也,萬化相推而無方;其嗚也,五音相變而無窮。孰能定之哉?通物則失己,辭事則失物,聖人因於物而不樂通,接於事而不敢辭,故能定能應也。譬夫木有火,不鑽則不發;土有水,不鑿則不達;而水火之用常周于天下者,以其能應而已。《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其心之出,有物探之也,世人不明乎此,弊弊然以物為事,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莫不攬而有之,其弊至於亂天經、逆物情而不知己,可不悲乎?夫存形窮生,非忘形生也;而忘形生者,始於存與窮。立德明道,非忘道德也;而忘道德者,在乎立與明。如是,則可不出動以同民吉凶之息。故忽然、勃然而萬物從之。冥冥見曉,視不以目而以神也。無聲聞和,聽不以耳而以氣也。深之又深,入而與物辨矣,而能物焉,.不以物忘己也。與《易》精義入神以致用同。神之又神,出而與物通矣,而能精焉,不以物累己也,與《易》利用安身以崇德同。深而能物,故至無而供其求;神而能精,故時騁而要其宿也。
  碧虛註:水之幾於道者,其居也,淵乎其停;其動也,滲乎其清,猶金石不考不嗚。物有其性,因而求之,乃可得也。質素獨往,恥通於事,立之本原,歸根復命也。知通於神,知常曰明也。德無不被,故動涉真趣,為物取探也。道體生物,德用昭明。善存形者必能究生之理,善建德者必能獲道之微。是故德業蕩蕩,其出無形,其動無進,冥冥之中見曉聞和。寶玉久藏,夜閣有輝煥之景;精神內楗,靜默有靈光之祥。能物能精,謂恍惚妙物,窈冥真精也。至無而供其求,無為無不為也。時騁而要其宿,動極歸乎靜也。大小、長短、脩遠、一貫之以道而已矣。
  庸齋云:金石能嗚,自然之天,人之考擊亦天機也。庸詛知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素逝,素朴而往。恥通於事,能之而不為。本原,即物之初。心出,謂應物;探之,猶感也。凡有形生皆同此道,然非自得於己,則此道不明,言不知存我之形以究始生之理。立我之德以明自然之道,非聖人不能也。忽然而首出庶物,勃然不得已而動萬物從之,猶云萬物睹也。見曉聞和,亦自見自聞而已。深之又深而能應乎物,言其能精能粗,存於我者虛,應物也無己。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時出而用之要其歸宿,不可以一言定也。或大、或小、或長、或短、或近、或遠,便是時中之意。脩遠合作近遠,其意方足。
  道之淵乎,滲乎,天也。金石有聲,亦天也;感之而動,人也。考之而嗚,亦人也。天人相因,寓物而見,以喻王德之人,素朴而往。恥通於事,非不能也,待扣而應耳。立之本原,猶金石之為器。知通於神,猶聲之在考擊也。然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其德豈不廣大哉?心因物探而出,即感而遂通之義。益能存守此形,斯能盡其生之理;能立己德,斯能明道之自然。善充養其在我者,則其出動也,物安得不從之乎?至於冥冥見曉,無聲聞和,則其視聽有非常人所及者。故深而能物則物不遠道,神而能精則精不離神。至無而供其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時騁而要其宿,逝日遠,遠日反之義。結以大小、長短、脩遠六字,乃作文奇筆,言舉不逃乎此也。修遠,當是近遠,庸齋之論得之。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郭註: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言用知不足以得真也。聰明喫詬,失真愈□遠。得真者非用必,象罔然即真也。呂註:赤水之北,喻玄之極處。崑崙之丘,形中最高也。南望,則向明而觀之。珠之為物,不可以知知識識言求,故皆索之而不得;象一則非無,罔則非有,非有非無,不繳不昧,此玄珠之所以得也。
  疑獨註:南望、旋歸,則自明以求復其根,遂至遺其真性,使知索之,真性愈遠;以聰明言辯索之,皆不得也。唯離形去知,黜聰明,忘言說,謂之象罔,乃可以得真性也。碧虛註:動心則真水失照,慕高則至理有乖。急欲反本,妙道已喪矣!彼無不聰,故知不能符;彼無不明,故視不能偶;彼無不辯,故說不能契。象罔,恍惚也,人無心而合道,道無心而合人,亦強云得之耳。黃帝欺日乃可以得之乎,言實無所得也。
  《膚齋口義》云:此言求道不在於聰明言語,即佛經云:以有思惟心求大圓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玄珠,喻道;象罔,無心也。
  世之求道者,往往以知識、聰明、言辯為務而喪失其本真,弗悟有所謂無知之知、無見之見、不言之言,乃所以無不知、無不見、無不言也。珠,喻心之圓明。玄,謂心之妙用。唯當養之以晦,然後用之無窮,今乃向明而求,此所以遺之也。使三者索之不得,皆以有心故。若夫象罔,則形亦無矣。心何有哉,乃可以得玄珠而起黃帝之欺。是珠也,人皆有之,耀古騰今,輝天爍地,靜則凝果,動則散離,心淵塵徊而障其光明,性海濤魏而失其位置,一身不能自照,何暇燭物哉?黃帝始以聰明、知識為足以得珠而不知其為賊珠也,及使象罔而後得之,益欲人屏除聰明、知識復還性海之淵澄,則玄珠不求而自見矣1篤信之士當從此入。
  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日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始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郭註:配天謂為天子聰明過人,則使人跂之而又用知以求復其自然,過彌甚矣。故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強禁。若與之天下,且使後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萬物為本,則群變可一,異形可同,斯述也。遂使後世由己以制物,則與物乖矣。賢者當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競而火馳。將興事役之端。使拘牽而制物,指麾動物,令應上務。不能忘善,而利人以應宜,與物逐而不自得於內,今日受其德,明日承其弊,未始有常,何足以配天乎?有族、有祖,言其事類可得而祖效。衆父,迹也;衆父父,所以迹也。若與之天下,非但治主,乃為亂率。夫桀、紂非能殺贊臣,乃賴聖知之邊而禍之。由#1怛非能篡齊國,乃資仁義以賊之。故曰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吕註:齧缺之其性過人,則非黜聰、棄知而動於不得已者,以人受天,則非全於天也。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乃在禁之之處,以是為合於無為而與之配天,其能不以人廢天乎?本身而異,形則不能無我;尊知而火馳,則不能去知。是以為天下所役,物有結之而不能自解也。四顧而物應,非尸居而使民不知所如往。方且應衆宜,非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者。故與物化而未始有常,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無為之所出,未嘗不始於損之而已,則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損之者非衆一父所由出,故不可為衆父父也。益謂不能無知,則堯、桀之所以分而治亂之率也,是知以知治國者,乃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疑獨註:齧缺之聰明容知,徒知大道之迹。又以人為而受天,自然之性失之遠矣。夫過生於聰明,又為知以禁之,其過愈生而不可禁也。本身異形,則未能忘形。尊知火馳,則勞神奔逐。緒使,興事役之端。物絯,任知以礙物也。四顧而物應,使物歸己也。方且應衆宜,應物之宜也。未能與造化冥,與萬物相逐而化,若然者,皆不出於自然,知有時而盡力,有時而窮本,荷其德復承其弊而未始有常也。雖且應衆宜與物化,而未知大道之本,故曰有族有祖可為衆父而不可為衆父父。衆父父者,有祖之謂也。得道之真,則無治無亂。任己無為,則非禍非賊。若徇於有進,資於聖知,不免為禍賊也。
  詳道註: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齧缺,齧物而缺之也。自聰明容知至未始有常者,齧也;自治亂之率至南面之賊者,缺也。族,其所歸;祖,其所始也。古之臨民者,未嘗不以聰明容知,而其妙至於神武而不殺然後為至。今齧缺聰明睿知而己,所以可為衆父而不可為衆父父也。乾為萬物之父;衆父也。太治為乾之父,衆父父也。衆父,治天下也;衆父父,在實天下者也。在宥,則無治無亂;‘治之,則亂生焉。故曰治亂之率也。明此以北面,則非臣,故曰北面之禍;明此以南面,則非君,故曰南面之賊也。 碧虛註:恃聰明則福鮮,性越莘則害多。以機械之心望純白之應,則遠矣,其可與之配天乎?彼且恃君人之勢而慢天理,自尊貴其形而運知速,作法束物,周覽衆務,以一應萬,逐物不息,何足以合自然, 然衍有始末!政教嚴峽未能忘透,可以戡難定禍而難為臣下,所謂以知治國者是也。
  膚齋云:配天,謂王天下。聰明睿知、給數敏捷,此其過人處。修人事以應天,故曰受禁過猶持心而未化,知過之所由生則不待禁止矣。乘人而無天,知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以我對物,曰本身而異形。尊其知而急用之,有若火馳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曰緒使。物駭,為事物所拘礙也。物來必應,各度其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非能定而應也。雖然,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叉尊其祖,衆父者出於衆而可為父衆,父之父又高一等矣。率,謂將帥,言此人之用於世,可以政治,亦可以政亂,以此以為君為臣,皆有息害也。
  由謂齧缺聰明睿知,其性過人,是論其才而不言其道。以人受天,謂尚有為而求合於無為,是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也。若與之天下,彼且乘有為之進以臨民,使天下失其自然之性矣,本身而異形,肝膽楚越也。尊知而火馳,機謀急速也。為緒使,則役於事,為物駭,則礙於物。四顧而物應物,未能忘我也。方且應衆宜,我未能忘物也。與物化,則逐物而遷;未始有常,則失其本然之我。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謂齧缺之學亦有宗有君,巢嘗聞道者也,可為衆父特不可為衆父父耳。衆父父,則玄之又玄之謂,唯其不可為衆父父,故以有為治天下適所以亂之,為君為臣俱不免乎禍賊而已。此言用知之不足以治天下也若此。夫齧缺為許由之師,而由不許其配天,何邪?盖配天乃外王之學,而四子所傳者內聖之道,出則為帝王師,入則為衆父父,彼何以天下為哉?故由不頌齧缺之所長而示其短,使不為蟻慕而得以全其高,是為尊師之至、衛道之切也!學者當以心求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竟
  #1『由』係誤印,正字為『田』。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三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穀食,烏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間;千歲厭世,去而上倦;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郭註:多男子而授之職,則物皆得所而志覓,分富而寄之,天下故無事也。鶉居,則無意求安;轂食,則仰物而足,率性而動,非常逵也。與物皆昌,則猖狂妄行,自蹈大方。脩德就問,則雖湯、武之事,應天順人,未為不間也。故至極壽命之長,任窮通之變,其生天行,其死物化。厭世上傳,乘雲帝鄉,一氣之散,無不之也。三息莫至,何辱之有。
  呂註:聖人盡天道,故體合變化而物莫能累;君子盡人道,故吉凶與民同患,而壽、富多男,雖人所欲,不得不以多事、多懼、多辱為辭也。堯非不盡天道,所以與人同者,盡人道而已。鶉居,則不知所處;殼食,不知所由來。鳥行而無章,其述莫睹也。神傳之說,有求之於服食吐納之間,世儒以為狂而不信,皆非也。盖生而抱神,其投也亦鈴抱神而不忘;生而全天,其投也亦叉全天而不隕,《詩》、《書》皆有在天之說,則去而上傳,奚為而不信?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則封人之退已,乃其所體也。
  疑獨註:華地守封疆之人,請祝聖人,使壽、富、多男,而堯皆辭之。答以多男則為屬累所役而多懼,富則為財所役而多事,壽則為生所役而多辱。是三者不足以養無為之德,適所以為有生之累耳。封人曰:始也以堯為體道聖人,今含有趨無,適為賢人君子矣。多男而是授之職,何懼之有?富而分人,何事之有?鶉居無常處,轂食仰物而足。烏行無章,無文迸也。與物皆昌,兼善天下。脩德就問,獨善其身。壽極千歲,厭世上傳,則三息何由至哉。碧虛註:多男而授之職,令各自治也;富而使人分之,藏金珠於山淵也。鶉居不營巢穴,轂食無求而飽。鳥行,則無留進。與物皆昌,乘時立事。脩德就問,雌靜自守也,脫去塵歲,躡景乘虛。白雲,喻道熙。帝鄉,真境也。封人所祝,世俗所貴,堯不惑而辭之,隨而再問,封人曰:退已,將有忘身之深旨乎!
  庸齋云:富、壽、多男人所欲也,學道者則以為不足介意。天生萬民,必授之職,言人生墮地,便有衣食。分,富而使人分之,各付諸人也。鶉居無定所,轂食非自求,烏飛而無述,皆言其無心也。與物皆昌,物我各得其生。脩德就問,無道則隱也。厭世上傳,解脫之意。白雲、帝鄉,虛無之上也。三患謂少、壯、老,即《楞嚴經》怛河水之喻。堯猶欲問。而封人不答,但曰退!接輿趨而辟,荷篠丈人至則行矣,亦此意。大哉!堯之為君,仁昭而義立,德博而化廣。天下既治,遊觀乎華。彼封人者,亦隱淪以樂堯之道,三祝聖人,取天下之至美歸以報上,以為道之可默者也。而堯則例辭之,知非所以養德也。封人申而言之,為道之贅,及觀其以九男二女事舜於畎畝之中,富有四海而不與,上壽百十八而租落,巍巍蕩蕩,超乎三息之外矣!封人之論,冥合於堯之進,則亦堯之徒也。然其如天如神如日如雲之極政,豈封人所可測哉?無彰,當是無章,文迹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吾子辭為諸侯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日: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郭註:禹時三聖相承,治成德備,功美漸去,故史籍無所載。仲尼不能聞,是以雖有天下而不與焉。斯乃有而無之也。故考其時而禹為最優,計其人則雖三聖固一堯耳。時無聖人,故天下之心俄然歸啟。夫至公而居當者,付天下於百姓,取與之非己也,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辭,忽然而取,恫然而來,是以受非毀於康節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莊子因斯以明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況後世之無聖乎,寄遠邊於子高,使棄而不治,將以絕聖而反一,遺知而寧極耳。其實則未聞也。莊子之言,不可以一塗詁,或以黃帝之進禿堯、舜之經,豈獨貴堯而賤禹哉?故當遺其所寄,而錄其絕聖棄知之意焉。
  呂註:古之稱禹者以為神禹,德至於神則其於堯、舜宜無間然,則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與。賞罰而民且不七,亦時而已矣。而言此者,明君天下以德,其於賞罰固非得已也。疑獨註:伯成子高當堯而為諸侯,至禹而退耕於野,盖謂堯治天下以無為,民不待賞罰而有所勸畏;今禹用賞罰民且不仁,德衰刑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廢吾農事,用力而耕,無復回顧也。詳道註:玄古之民,實而不知其為忠,當而不知其為信;為善無近名而不知有所勸,為惡無近刑而不知有所畏。堯雖不賞不罰而民勸畏,方之不知所勸畏者固已薄矣,又況賞之而使勸,罰之而使畏哉!此所 以德衰而刑立也。夫堯非不賞不罰也,盖賞一人而天下悅,善賞也;罰一人而天下服,善罰也。賞罰少而悅服多,謂之不賞不罰可也。華封以聖人責堯,子高以堯責禹,禹之視堯可謂玄矣,堯視聖人玄之又玄者也。
  碧虛註:堯、舜、禹之治天下,猶道、德、七之利萬民,其利廣博,而伯成子高之論亢志絕俗,端方不屈若此,真王者之師也。言訖而耕,侶侶不顧,有務農崇本,還淳反朴之意。庸齋云:此言世變愈下,在禹時便不如堯、舜矣。無落吾事,言無廢吾耕事也。侶侶,低首而耕之狀。堯不賞不罰,今賞罰而民不仁,益言賞罰不如無,亦如叉也使無訟之意,借三聖以言之。
  已上經旨顯明,諸解詳備,無待贅釋。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嗚;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縉縉,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郭註:無有,故無所名。一者,有之初,至妙而未有物理之形。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無也。莊子所以屢稱初者,以其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難,而猶上不資於無,下不待於知,突然而自得此生,又何營生於已生而失其自生哉!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所以明物生之自得,斯可謂德也。德形性命,因變立名,其於自爾一也。性脩反德,以不為而自得之,不同於初而中道有為,則其懷中為有物,有物而養之德小矣。無心為言而自言者,合於喙嗚。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天地亦無心而自
  動,其合縉縉,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是謂玄德。德玄而所順者大矣。
  呂註:無則一亦不可得,無名則一之所起,而未形,天地之始是也。既已謂之一,且得無名乎?此物得以生而謂之德,是為萬物之母也。未成者有分,且然而已而謂之命,命則無間乎未形之初也。至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而後謂之形,形體保神而未嘗失,各有儀則而未嘗妄謂之性,性則不失乎已形之後者也。凡此無它,萬物均之,得一以生。命則有分而無間,性則保神而不失,神則妙萬物而充塞乎天地之問者也。故性脩反德,則合乎一之未形;德至同於初,則無亦不可得矣。同乃虛,其虛至於未始有物;虛乃大,其大至於不同同之。若是,則以無為言之而合喙嗚,喙嗚合則通於天地而與天地合矣。天地之問其猶棄籥,喙嗚合與天地為合,亦若是而已。其合緡緡。非薪合而合,非有所知見而合也,是謂玄德。則原於德而成於天。同呼木順,則無所與逆之謂也。
  疑獨註:太初者氣之始,以其未見形,故曰有無。物有,則名隨之,此既無有,名將安寄?一者,道之所以名,物之所以命,莫得而有,莫得而無;一之所起,起於至妙,未有形也。物得以生,言其受命則命在我,故謂之德,得其在我者也。未形,造化之始,然已有辨制之分,是分不在物成形之後,雖有分而且然無問,此物之命也。且者,不可以為常之義。物有生則有形,生出於命,形出於生。人之有生,則與道同體;有形,則與道合容。留動者,陰靜陽動而生物,物之成就則自然生理。故命之在我謂之性,性之在物謂之理。形者,道之象也。形體賴神而存,能保其神,各有儀則謂之性,命出於生之前,性顯於神之後也。天下失性既久,聖人教以脩性;性脩而至於無所復脩,則反於德;反於德則冥於極而同於初。初者,未始有物,無物則虛,故同乃虛,虛而後有無窮之體,故曰大。大者,有為而未嘗為,故合喙嗚。喙嗚者,無心於言為之間也。喙嗚既合,盖以事業合天地。天地與我而我與之合也。與天地為合者,豈知之所能為哉?緡緡若昏,無心而自合耳。是謂玄妙之德,無往而不順,聖人之道極矣。
  詳道註:自泰初以至於無名,推而上之也。自一之所起至謂之性,推而下之也。雜乎芒翁之問,太易也。變而有氣,太初也。氣變而有形,太始也。形變而有生,太素也。有大初故有一而未形,有太始故物成生理,有太素故各有儀則。有一而未形,其精甚真是也;未形者有分,其中有信是也。且者方來而未知其所始,無間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也。留者陰,動者陽,物以陰陽留動而後生,理以物成而後具,形體所以建神而保之,神所以統形體而使之。萬物備於我,莫不有儀象法則存焉。此所以謂之性。有德而後有性,故始以物得以生,繼以各有儀則,人之脩也;由性而後至德,故性脩而後德;至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則復歸於嬰兒,大人之事也;合喙嗚,喙嗚合,而至於與天地為合,則復歸於樸,聖人之事也;其合縉縉,若愚若昏,則復歸於無極,神人之事也,至於神而無以加矣!
  碧虛註:有則非初,強名太初。一之所起,尚未有進,有進則屬元氣矣。靈光之物,卓然而生謂之德。氣降未兆,清濁已分,所稟無有問斷謂之命。一靜一動,化生萬物,物成生理,故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脩自然之性,反初生之德,德同太初乃虛乃大而無邊際也。合喙,猶胞合,胳合自然,其嗚無心,所謂終日言未嘗言也。喙有上下,如天地之合,塞兌、閉門,妙理沖默,至德冥深,同乎大順之道矣!
  劉藥註:太初,氣之始,故有無。太始,形之始,故無名。一之所起,則有名矣;一雖未形,而物得以生者,以有一故也。一未形,則渾淪而已;可名,渾淪固已有分矣!且者,非久安之意。無間者,始卒若環,無端之可指也。其中有精,其中有信,未形有分之謂也。建德若偷,且然之謂也,綿綿若存,無問之謂也。然命之降也,不留,則不足以生物;留而不動,足以生一物而不能生萬物。方其留也,未嘗不動;方其動也,不害其流,故能生物也。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有生則有性,冥性則足以知天,知天則反於德,德至則合乎道矣。
  庸齋云:太初,造化之始,所有者,無而已,未有此有字。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起也。一便是無,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則有有矣。各有其有,皆德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時。若有分矣,而又分它不得,故且然無間。無問,便是渭.然者;有分,便是柴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謂性之命。留動而生物,元氣運動,生而為物,則是動者留於此。動,陽也;留動,靜也。靜為陰,此句有陽生陰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成則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氣之動者,而為我之生者,此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便是《詩》:有物有則,《左傳》:所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動作威儀之則。皆此神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義禮知之意。脩性
  以復其自然之德,德至則與無物之初同。同於初,則虛,虛則大,既虛而大,則有不言之言。合喙,不言也。嗚者,言也。喙嗚合之合,又與上合字不同。此喙之嗚既以不言而言,則與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則與天地合矣。緡緡,猶泯泯,泯泯然若愚若昏,形容此合字也。此乃玄妙之德,與大順同矣。大順,即泰初自然之理也。
  一氣未兆,無亦無稱,及稱泰初有無而已不可得而名言,是為未形之一而一之所自起也。一立,則有名矣。萬物得一以生,各具自然之德。造化分靈降秀,實肇於斯,而為人物之本,雖形狀未睹,而氣之清濁所鍾已有分際。人得之而為人,物得之而為物是也。且然,猶齟齬不齊,萬物羣生種類不齊,而元氣流行殊無間隙,此之謂命。天所命而物受之以為命者也。凡此,皆造化密運,莫窺其迹,唯聖人通化,能以理測之。至於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然後人物動植昭然可睹,世俗以此為始而不知其來遠矣。物物各有生理,唯神主之,能保其神,儀則自備。盖有是物,叉有是則,皆己性之所發見,有生之所以立也。性本不假乎脩,今謂脩者,不失其儀則,全天之所與而復乎向之得以生之德。德至則同乎泰初,是又反流歸源,以人合天者也。同乃虛,則還於本,無虛乃大,無物足以喻,大亦強名耳。喙鳴,即轂音之義。烏喙之嗚,出於無心,無心之言,合於喙嗚,則喙嗚亦與之合,天地之無心善應亦若是而已矣。夫人與天地為合,非有心有為可致,坐忘而自做。故緡緡若昏,猶子母氣應啐啄同時,不知所以然而然,此德至同於初之良驗也。若是,則其德玄同,無天人物我之間,天下至順,莫大於此。留動,說之不通,應是流動,猶云運動也,音存而字訛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六竟
  #1《口義》本『渭』作『渾』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四
  夫子問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諼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郭註:強以不可為可,不然為然,斯矯其性情矣。懸宇,言其高顯易見。執狸之狗,猿狙之便,此皆失其常然者也。首趾,猶終始。無心無耳,言其自化。有形者善變,不能與無形無狀者並存,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順日新之化而已。其動止、死生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有治在人不在乎自用也。天物皆忘,非獨忘已,復何所有哉?
  呂註:可不可,然不然,則以齊物為事;離堅白若縣寓,則以辯物為事。是若果是,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則可不可,然不不然曷為其不可哉?然以是為事,則是知齊而不知其所以齊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則堅與白雖未嘗離而離之若縣寓,胡為而不可哉?然以是為事,則是知辯而不知其所以辯也。此二者雖相反,物之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而已,奚足以為聖人乎?能有所技則勞形,思有所係則休心;緩狙之便則以技而勞形也,執狸之狗則以思而休心也。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在天則日月星辰,在地則山川草木。凡有首趾無心耳者,不害其為曰月星辰山川草木也。奚獨至於人之無知無情而疑之哉?苟為無知無情,則有形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而已。有形者,人物;無形者,鬼神;無狀,則造化是也。此三者有介然之有則不得皆存,其所以皆存者盡無而已矣。苟為盡無,豈而所能聞而所能言哉!則其動止、死生、廢起,此又非其所以也,其所以者有超於六目,何以齊與辯為?所謂亂而非治也。有所謂治者,其在人也。忘物、忘天,其名忘己。忘己之人,是謂入於天。入於天,則治而不亂矣。
  疑獨註:有人治道若相放效,制物以己,可乎不可,然乎不然,不知以道自信,徒以堅白自嗚,言我能離堅白之說若縣寓高顯,可比聖人乎?答以此不過以是非相易,用此技藝係累其身,勞形休心,如狗之係頸而獵,猨狙自山林來,皆失其常性者也。遂告以所不能聞與所不能言。首趾,猶云天地,大道之寶冥不可以聲聞言盡,几有天地終始,言與道冥會而無心無耳者衆矣。有形者身,無形無狀者心也。皆以為有,而我以其所有者盡無之,則其死生、動止、廢起皆陰陽消息之理,不知所以然也。有治道者,皆在人耳。我既忘物、忘天,何暇於治人乎?天物俱忘,名為忘己。如是,則冥於自然之理,又何叉張縣寓之辯哉?
  詳道註:可不可,然不然,此倒置於所為者也。離堅白若縣寓,此多駢於所辯者也。執狸之狗成思,以其能執也,故不得適其適。緩狙之便自山林來,以其能便也,故不得安其安。自有以觀之,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自無以觀之,則有形與無形無狀而皆存盡無。非有死生廢起也,所以有是者,豈其所以哉,故聖人亦應之以無。有治則在人而已,若夫在己,則無所不忘,與夫設倒置之能、張縣寓之辯者固有問矣!碧虛註:可不可,然不然,飾知以求異也。離堅白之辮,若縣寓高空,使衆昭然也。以妄相易,以技相係,痕菁形體,驚休心神,猶獵犬被繫,諼狙入檻,皆因技能而致息也。有首有趾,形可睹也。無心無耳,意莫知也。無耳,故不能聞。無心,故不能言。有形者,有首有趾;無形無狀者,無心無耳也。皆存者,體與化冥;盡無者,亦無無盡也。其動止、死生、廢起,又非其所以也,夫復於何留意。有治在人,自治而已。忘物則同物,忘天則同天,忘己則不二矣。何所不入哉?
  庸齊云:治道若相放,帝王同條共貫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雖堅白同異之多端,我能分辯之,若懸於天寓之間。胥易技係,解見前篇。成思者,為人繫縛而愁思。自山林來,為人捕而來也。所不能聞,所不能言,即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頂踵同也;無心無耳,言其無知無見也。無形無狀,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見形而上者,即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也。盡無者,言世無此人也。凡動止、死生、窮達之間,皆有自然而然者,不自知耳。因人事而治之,我無容心,故日有治在人。天物俱忘,是謂忘己;忘己,則入於自然;入於自然,則與天為一矣。
  今有人焉若放效先王之治道,立法度以律衆,興教化以導民,而法度不近乎人情,教化不循乎物理,可天下之不可,然天下之不然。所謂離堅白若懸寓者也。若是者,可比聖人乎?盖譏當時尚楊、墨以為治而自比聖人者。老聘日:是猶胥徒在圄,以能相易,以技相係,而勞形休心,無異獵犬被縛,緩狙出林,皆以能而召患。此喻鄙之之極也。余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直指道之微妙難明處,以啟其蒙。有首有趾,謂几頂天立地之人。無心無耳,謂不能思道,不能聞道者,往往皆是也o 有形者,人。無形無狀而皆存者,道也。盡無,則至於俱忘,前所謂不能思不能聞者可見矣。其動止、死生、廢起,特人事之代謝,若認而有之,以為治在人而已。何足以入天乎?倘能忘物,則天與己不期忘而自忘。是之謂入於天,言道合自然,無容人為於其問也。此章與《應帝王》篇楊子居見老聘問答相類,但結語有優劣耳。
  蔣閒蒐見季徹曰:魯君謂翹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肩肩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娘之怒臂以當車軼,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邇者眾。蔣聞蒐親親然驚曰:蒐也沱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瞑津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郭註:必服恭儉,非忘儉而檢。拔出公忠,非忘忠而忠。雖無阿私,而不足以勝矯詐之任。此皆自處高顯,若臺觀之可睹。將使物不止於性分,而矯趺以附之。舉足投迹,不安其本步也。夫志各有趣,不可相效,因其自搖而搖之,雖搖而非為;因其自蕩而蕩之,雖蕩而非動。故賊心自滅,獨志自進,教成俗易,汎然無迹,復性而不知所由,皆云我自然矣。淇津,自責之謂。不肯多謝堯、舜而推之為兄。心居者,不逐於外,故德同也。
  呂註:必服恭儉,所謂忍性以視民,則其自為處危矣。拔出公忠,所謂尚賢也,其為臺觀多矣,如是則吾不能無迹,人投邇者眾。夫大聖之治天下,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所謂鼓之舞之以盡神也。民不窺觀以投上之逵,則滅賊心而進獨志,若性之自為,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德遺堯、舜而不為,豈兄堯,舜之教民而推先之,溟涬然弟之而繼其後哉?欲同乎德而心居,心居則無為而萬物化矣。
  疑獨註:蔣閒翹以必服恭儉、拔出公忠為輯民之要,季徹以其未能安於無為自然,故肩肩然俯身而笑。且若以斯言治國,是自處至高以聳動天下之視聽,使物皆歸之,投進於臺觀之下者眾矣。勉聞言若失,願言其流及於下風而自化矣。季徹告以大聖之治天下也,因民心之自然,如風雨搖蕩萬物,而使之成教易俗也。外物入害其良心曰賊心,賊心既滅,則獨志進矣。獨言其無偶而不累於物,若性之自為而不知其所由然,百姓曰用而不知,此神人之治也。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豈以堯、舜之教民為兄而以己自然之道為弟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心居則不逐外物也。
  詳道註:必服恭儉,非無為也;拔出公忠,是高賢也。帝王之德,為無為則天下無痕菁之息,不尚賢則天下無夸跋之爭。如此,則因其自搖而搖之,因其自蕩而蕩之,故其賊心隨滅,獨知日進,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今也勉以服恭儉、拔公忠為事,則是開人之天而導其賊心,闆天之天而捐其獨志,其於帝王之德不亦遠乎!夫樂餌以可悅而過者止,利於暫而不可以常,濕沬以不足而不相忘,利於寡而不該乎衆。此所以神人惡衆至,而執大象天下往也。若夫鼓螳螂之怒臂,設臺觀之危形,使人奔合而投逵,豈非樂餌、濕沬之論與?昔舜以巷婁累其聖,列子以鏡漿驚其誠,南郭子泰以知而常之為憂,庚桑楚以社而稷之為息。要在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迹,然後為至也。
  碧虛註:恭儉、公忠,非無為也。危其臺觀,非安穩也。尚賢,則佞歸。迹衆,則偽集。民之搖動,聖人因而任之;民之放蕩,聖人因而安之。使教成俗易,則賊害之心隨化絕滅,民各進其己志若性之自然也。兄堯、舜之教者,尊其聖知;民溟涬然弟之者,下之散漫不明也。今既民安其自然,何用尊堯、舜之聖知而使民散漫哉?欲同乎德而心有所著矣。言其有所尚,非自然也。
  庸齋云:螳螂怒臂以當車轍,言力小不足任大也。其自為處者,言自然之地。如此則似危其臺觀,以示人人往歸之,投足者衆矣,言以名聲自累也。搖蕩,猶轉移。賊心,有為之心。獨志,獨得之志。民既成教易俗,滅去私心而進於道,如生知之性而不知為上之化,以堯、舜為高而我次之,故日兄堯、舜之教民而弟之。溟涬,有低頭甘心之意,同乎自然之德,則其心安矣。欲者,聖人欲其民如此也。
  有為而化物者,其用勞;無為而自化者,其濟博。拔公忠、危臺觀,此有為而化者,滅賊心、進獨志,無為而化也。搖蕩,猶鼓舞,鼓舞民心使之成教易俗,順導之而勿櫻,此化之始也。滅,賊心而進獨志,則因病施藥,化之中也。至於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化之終也。堯、舜之治民不過此耳。奚又尊之為兄,溟涬然弟之哉?溟涬,無分別貌。如此,則是欲同乎堯舜之德而心有所著矣!凡此皆所以扶有為之治,掃堯舜之進,而歸乎絕聖棄知之意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七竟
  #1『不』字誤衍。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五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猾猾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日: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佚湯,其名為桿。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暫,俯而不對。有問,為圃者日:子奚為者邪?日: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日: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警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日: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問者,汝將固驚邪?且混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 郭註:用時之所用者,乃淳備也,欲脩淳備而抱一守古,失其旨矣。不忘不墮,則無庶幾之道。聖人之道,即用百姓之心耳。夫神全乃聖王之道,非夫人也。子貢聞其淳備之說而服之,未知純白者之同於世,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為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若列子心醉於季咸。孔子以其背今向古,羞為世事,故知其非真渾沌,徒知修古抱灌之朴,不知因時任物之易也。夫真渾沌者,豈以外內為異而偏有所治哉?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者,真渾沌也,故與世同波而泯然無進,豈鈴使汝驚哉?彼世俗所識,特識其迸耳!.
  呂註:能執古以御今,則几日用無非渾沌之衍,豈爻天地之初哉!彼以有機械者有機事機心,而不知機心之所自生者。未始有物,則是識其一不知其二也。知忘神氣黜形骸以薪道德之全,不知行於萬物者無非道,則是治其內不治其外也。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即所謂廢心而用形者是也。彼聞子貢之言,始忿然而後乃笑,宜其以機械為累而不肯為,則不識不知乃所以為渾沌也。此篇方論天德無為,恐或者謂必無為如漠陰丈人然者,則不可與經世矣。故論真渾沌之衍,乃遊乎世俗之間而不為累也矣。
  疑獨註:猾猾然,用力貌。前輕,所以入水;後重,所以上水也。攤者,動之妙處;械者,機見於器事者。機見於為,然皆起於心,機事外也,機心內也。凡有諸外,本於內,心主中貴虛。物不可雜,色不可染,故日純白。若機動於中,則物得以雜,色得以染,故純白不備,則精亂而神生不定。神者,所以載道也,若夫不定,則為物之所載矣。吾非不知桔檸之械,羞而不為耳。自博學至賣名聲於天下,不過期人之知忘神氣則無心,寨形骸則忘我,乃庶幾於道矣。汝未能如此,則身猶不治,何暇治天下哉!汝宜行矣,無妨吾事。天下一人,言孔子。不知復有夫人,指漢陰丈人也。孔子極高明之道,子貢所不能知,故見假脩至道而心惑之。聖人之於事也,無可無不可;於功也,無成無不成。或用力寡,而見功多;或用力多,而見功寡。未嘗滯於一隅。子貢之知孔子盖孔子之襲諸人間者耳,故訝其今徒不然而見其神全者聖人之道。至於極政,則同乎天矣。故出則與民並行,而民不知其所往,芒昧乎其性淳,其行備。世之所謂功利機巧者皆出於人為,此人之心必忘之矣。此子貢之心不明而以假聖人之道為真也。夫聖人之志,無之無不之;聖人之心,無為無不為。顧天下之譽亦非不顧天下之譽,受天下之非亦非不受天下之非。得其所謂,得其言之意;失其所謂,失其言之意也。然不顧天下之譽易,不受天下之非難。漢陰丈人非其志不之,非其為不為,則未能忘非譽,故有所不顧不受也。若聖人之性,雖天行不加窮居不損,及其應物,則亦隨時而已。今夫人之徒,不以天下之非譽為增損,未知其心果何如耶。子貢未聞夫子性與天道之說,故以彼為全德之人,而自為風波之民。若以夫子觀之,則彼猶蹈一偏之弊也。渾沌者,離乎形、氣數之強名;衍所以對道而言也。執一而廢二,樂內而忘外,皆非聖人之全道。明白則顯,其白入素則不知矣;無為則顯,無為復樸則不知矣。體性則與性合一,抱神則不離於神,以是而遊世俗,與人為徒而不失其天,若是者汝將固驚邪?言汝亦不知而不驚也,則真脩之與假脩可見矣。
  詳道註:渾沌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視不以目而以神,聽不以耳而以氣,則機械何自而生。聖人之於天下,抱一以周萬,遊內以應外,人之所為不可不為,器存所用不可不用,則機械在物而不在心,機事在時而不在械。曠然與世偃仰,莫知所以然而然,則雖子貢之時使渾沌復作,其能逆天違人而不為機械乎?機械之作特通其變,使民不倦而已。機械由於機心,機心必虧純白,是識一而不知二,治內而不治外,此假脩渾沌者,不免夫驚世之患也。至人之於德不脩而物不能離,修渾沌之衍其德固已淺矣,又況假脩者乎!
  碧虛註:子貢謂為圃者托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是果與衆異邪,功利機巧必不入斯人之心矣。非譽不受,如渾沌也。風波之民,易動搖也。渾沌自然,脩之則非真,故云假也。一謂體,二謂用,脩心者離境,治外者同塵,體性抱神以遊世俗,此古之民也。渾沌無竅,則鬼神莫識,況於人乎?
  庸齋云:機械,器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不能純一虛明。神生不定,不能抱靜主一,所以不能載道也。擬聖,慕聖人。於于,自大貌。獨弦哀歌,言人不己知而自誦自說,或比之擊磬於衛則非矣。忘神氣,猶黜聰明;墮形體,即忘己也。汝能如此,猶且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卑陬,暫恩;頊頊,自失貌。託生於世,雖所行與人同而自不知其所往,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譽且不顧,況於毀乎?所言行於世,日得其所謂;不行於世,日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定。假,大也。渾沌,即天地之初。識其一,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心不分也。內,心也;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無為則復歸自然之朴。體性,全其性;抱神,與神為一。官汝未知此道,宜乎驚也。舍勞就逸,人之常情;聲名功利,亦人所欲。而世有棄至易而從至難,甘藜藿而安陸沈者,豈土木□身心而至是耶!益見道篤而自知明,立志堅凝有以勝之,久則安,安則化矣。此漢陰丈人所以恥機械而甘抱甕身畎畝而目雲霄也。卒使善說辭者,不能回其心,易其操,古長沮、桀溺之徒歟!此雖本於氣稟高潔,亦積學涵養之功,何謂學晞其勝己者,何謂養充其在我者而已。作色而笑,笑當是答。
  諄芒將束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束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怊乎若嬰兄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郭註:行其所為,因而任之。使物為之,則不化矣。指揮顧陌而民各至其性,任其自為故也。共利共給而無自私之懷。德者,神人之述,故曰容。又願聞其所以進。答以乘光乃無光,故與形滅亡,無我而任物,虛空無所懷者,非閤塞也。情盡命至,天地樂矣。事不妨樂,斯無事矣。情復而混冥無邊也。
  呂註:注焉不滿,酌焉不竭,則天府之富也。苑風不知其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故以為無意於橫目之民也。官施拔舉不失其宜,則非無意於尚賢使能也。畢見情事行其所為,則非使人匿情而投進者也。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而民俱至,則非以賞勸罰沮也。此聖人見於治,而非所以為德;德人者,無思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其心未嘗不虛也。四海共利共給之之為悅,則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若嬰兄失母,則不知所依。若行而失道,則不知所往。財用有餘,則四海共利之而已。飲食取足,則四海共給之而已。此德人之容,而非所以為神也;泰宇發光所以照也,神則乘之以照而非光與形滅亡而已,所以雖照而曠也。致命,則去故而復常。盡情,則離偽而居實。萬事消亡,致虛之極;萬物復情,芸芸歸根。混則合而為一,冥則照亦忘矣。
  疑獨註:水幾於道,注不滿,酌不竭,其神之謂乎! 欲其出而治民,故願聞聖治。言官,則知拔舉不失其職;言能,則知官施不失其宜。畢見其情事,則無有不當。言行出於自然,則天下俱化。手指目顧遠民皆至,言聖人出而為治也。無思慮、忘美惡,以其無累於物也。四海共利之之為悅,非自給也。嬰兄失母,言無所恃。行而失道,言無所止。財用飲食不知所從來,言無求而自足也。上神,謂神之又神。乘光,則在光之上而乘之,形影莫睹,歸於無而已矣。致命者,莫之致而至。盡情,則性無不盡矣。神人者,命之已政,性之已盡,天地猶樂,況於人乎!況於物乎1 萬物各復其性命之情,則與道為一,故日混冥。首論聖治,即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次論德人,即大而化之之謂聖;末論神人,即聖而不可知之謂神。聖治言其業,德人言其德,神人言其道,其實皆聖人之事也。
  詳道註:以言,則諄諄,所以應物;以道,則芒昧,所以冥物。故出則言聖治,入則言德神。拔舉而不失其能,與拔出公忠之屬,同乎撓顧指四方俱至,與投進者眾同。此謂聖治非以不治治之也。無思無慮至飲食取足,通神之道不過如此。特以德人名之者,德者,神之體;神者,德之用。盡其體者,未叉妙於用;妙於用,則叉本於體。此德人、神人之所以分也。神,於五行屬火,火無常形,乘物而有,物存則光,物盡則亡,神之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而乘光照曠亦若此也。
  碧虛註:大壑,即束海。注不滿,酌不竭,以喻道源無窮。無所宜無所能,不見其情,行所不為者,治之要也。行言自為而天下化,盖不治者聖治之妙也。無思無慮,用心若鏡,故四海願共利給之。嬰兒失母,所託皆親也。行而失道,所向皆安也。遊心於澹,故物饒而自至。合氣於漠,故腹充而忘知。此有德者之容也。上乘元氣之光,乃無光也;光既無矣,形何有哉?此謂照曠,太虛一體也。得天命則物情盡,樂內忘外,萬物復情,各歸其根,此謂混冥,
  靜曰復命之謂也。
  庸齋云:遊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也。官施得宜,拔舉得賢,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而行之,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天下自然化之矣。舉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聖人之治天下如此居行靜動也。靜動無心,故不藏是非、美惡,即是不思善、不思惡也。共給共利,與人同樂之意。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言其樂意於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財用飲食皆置之不問,言其無心也。上神,言其神上騰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在下,故日乘光。與形滅亡,有身猶無身。照曠,大昭晰也。致極乎天命,盡其性中之情,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累於我也。復情,復於實理;復於實理,則萬物與我為一。混冥,即渾沌之義。
  諄芒將之大壑,益厭世隘陋,故慕其注酌不竭。而欲遊焉。苑風疑其無意於民,遂問聖治,答以官施拔舉得宜盡能,則在位者稱職,遺逸者得昇,政事之問畢見其人情事理而得以行其所當,為行者言者皆出於自為而無矯揉之弊,以誠格物,天下惡有不化者哉!手撓、顧指,遠民皆至,則近者可知此聖人之治效也。繼問德人,答以居無思,行無慮,言其動靜無心,美惡自泯,四海之民有未得其所者皆願利給悅安之,則修之天下,其德普矣。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皆視民如傷之意。財用有餘,儉則常給,飲食取足,充腸而已,不知其所從來,言未嘗著意於財食而自供其用,盖本於利給天下之所致也。此德人之容儀見於外而可睹者而非其實,所謂實則有不容聲矣。又問神人,答以上神乘光,所謂遂於大明之上是已。與形滅亡,所謂入於窈冥之門是已。此言神人出陽入陰,變化莫測也。上神,神之至極。乘光,凌虛躡景之義。益非虛則不能發光,非曠則不能容照也。必至於己之命,斯能盡天下之情,天地之樂,揆之民心可見天視、天聽,亦猶是也。萬事銷亡,本於我無為而已使萬物各復其本情,是謂混冥。混冥,則我亦忘矣,況於物乎!論神人而結以混冥,此又明其所以神也。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雹,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
  郭註:二聖俱以亂故治之,則揖讓之與用師,直時異耳、未有勝負於其間也。均治則願各足,復何為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為君哉!且天下皆息創亂,故求虞氏之藥。操藥脩父,其色瞧然,明治天下者非以為榮也。夫至德之世,賢當其位,非尚之也;能者自為,非使之也。上如標枝出,物上而不自高;下如野鹿,放之而自得也。其義、也、忠、信,率性自然,非由於知。蠢動相使,甩其自
  動,故動而不謝主,能任其自行,故行無進,事各止其分,故不傳教於彼也。
  呂註:有虞氏以亂而後治之,則武王亦以亂而後治之。孰不以天下為事而有不及哉!故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髦,病而求醫,則是亂而後治之也。操藥脩父,其色瞧然,道不至於兼忘而六親不和有孝慈,固聖人之所羞也。則有虞之治亦豈得已而謂過於武王哉?自其進觀之,雖伏羲、燧人猶不得為至德之世;自其心觀之,則虞氏、武王之妙處乃所謂至德之世也而以其無為,故無名;無名,故行無迸而事無傳。孰得擬議於其間哉?
  疑獨註:莊子之意,欲如太古之世,使人各安其性命之情。若堯、舜治天下之道,皆糠枇緒餘,非所貴也。民有亂者,有虞氏以七義治之,猶藥之治瘍也。鬆者,所以飾無髡;醫者,所以攻有病。皆非任其自然,亦猶亂而求治也。操藥脩父,其色嫵然,世人以為孝,而聖人羞之者,主天道而言,所以救人道之弊也。夫至德之世,不尚賢則人不爭名,不使能則人不爭藝。標枝無情於在上而自在上,野鹿無情於在野而自在野。端正者,義之本,相愛者,仁之本。仁義者,端正相愛之名逵也。實者,忠之本。當者,信之本。世俗所謂實當者,求忠信之名耳,盖至德之世,以仁義忠信與性為一體,未嘗離而求其名邊也。蠢動而相使,言各任其性,交相使役不以為賜,亦適然耳!行而無進,事而無傳,無意於行事故也。
  詳道註:瘍之為患,非疾之為息、息之淺深雖殊,其資於藥一也。五帝之世非三王之世,世之淳漓雖殊,其資於治均也。由此觀之,其可以舜之藥瘍為是,武王之藥疾為非乎?莊子以治天下者為孝子,以天下為慈父;尹文以己為弟子,以天下為先生,益以天下為心者,未嘗不自卑以尊人,然後得天下之親譽也。然與寶然喪其天下者異矣!
  碧虛註:丹朱不肖,有仁聖盛明以代之;殷紂殘惡,有戡定禍亂以伐之。皆非恬然均治也。黔首有病,重華以仁義之藥治之,病而求醫,亂而求治,豈良醫、孝子所願聞邪?不尚賢,故無爭;不使能,故無敗。上如標枝之無心,下如野鹿之自得,此亦感召之理。有寰,則義見焉;有憎,則仁出焉;有詐,則忠顯焉;有誕,則信彰焉。無上四條,則下四事亦亡矣。蠢動之相使役,物情自然不以為賜也。無進、無傳,不以為特異也。
  庸齋云:滿稽以征伐不及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併與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願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無瘍,何用藥;不禿,何用鬆;不病,何用醫;孝子為父操藥,其色憔然,不若父之無病也。脩慈父與羞同進也後羞之恥也。至德之世,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不尚、不使。標枝,枯枝,與野鹿皆無情無欲之喻。端正,脩身。相愛,相親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相使相友助。賜,猶恩也。無進、無傳,言當時未有是非、毀譽之事也。
  唯其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唯其堯子不肖,然後有禪舜之舉。盖有揖遜於其前,必有征伐於其後者,亦猶有瘍而後有藥,有禿而後施髢,有病而後求醫也。夫孝子脩藥,此分內事而聖人羞之者,謂不若父無病之為愈也。況以征伐而求治者乎?故引至德之世以明末俗之澆薄,覬人去彼而取此也。以其不尚賢、不使能,故能如標枝、如野鹿。標枝,樹杪之枝,居高而不知其為尊也。端正,應是相正,考下文可見。此四不知,乃所以同歸於道,俱化於兼忘之域。七、義、忠、信,特世人分別之進耳。蠢動,指淳朴之民,相使而不以為賜;友助而無責望之心也。行而無進,即烏行無章。事而無傳,則所過者化。此其所以為至德之世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六
  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1坐。垂衣裳,設釆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2;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垂踵#3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郭註:以君親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此直違俗而從君親,故俗謂其不肖耳,未知至當正在何許。俗不為尊嚴於君親而從俗,不謂之諂,明尊嚴不足以服物,則服物者在於從俗。是以聖人未嘗隔異於世,必與時消息。故在皇為皇,在王為王,豈背俗而用我哉?世俗遂以多同為正,故謂之導談,則作色不受;而終身導談,亦不問道理,期於相善耳。夫合譬飾辭,應受導談之罪,而世復以此得人,以此聚衆,亦為從俗者怛不見罪坐也。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從。聖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誠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隨而任之。天下都惑,雖我有求向至道之情而終不可得,堯、舜、湯、武隨時而已,故大聲非委巷所尚,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此天下所以未嘗用聖,而常自用也。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莫若即而同之也。趣令#1得當時之適,不強推之令解,則相與無憂於一世矣。天下皆不願為惡,其為惡或迫於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復,厲者自思善也。
  呂註:臣子然君親之所然,而善其所善,則世俗以其餡談而謂之不肖,不知其然而善之為非者果必然邪?至於然世俗之然而善則不謂之餡談。所以嚴於君而尊於親果安在邪?謂己導談,則必作色,惡其名之惡也;而終身導談,合譬飾辭聚衆,不免為其實則終始本末不相當也,合譬飾辭皆非其理之當,而以此韋於人,所以為導談也。夫合譬、飾辭、聚衆,恥為導談且不可,則夫不知反性命之情而垂衣、設釆、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談,與夫人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乃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則所謂病者能言其病,其病之者猶未病,是猶可為也;至於終身不解不靈,則病而不能言其病,是無可為者也。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猶可致,譬道興之世得道者多、失道者少;二人惑,則勞而不至,喻道喪之世失道者多而得道者少;今天下惑;予雖有析嚮不可得也,則世道交喪無可與明此者。民之迷也,其日已久,則雖析其嚮,此亦莫之從,此乃至人之所深悲也!大言不入於里耳至俗言勝也,以惠子之聰明,猶謂莊子之言為無用,則世可知矣!二垂踵惑,則惑者一人之足而所適不得,小惑易方也。今天下惑,則所謂大惑易性也。予雖有析嚮可得乎?我非愛其道而不以明天下也,知其不可而強之,則我亦一惑而已,非政命盡情而兼忘天下者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與之相忘而已。不推則誰其比憂邪?譬之厲人恐子似己,則道之為物,人心而已,而彼獨不得,則其疾豈特厲之比!身而同乎流俗,合乎汙世,豈特子似己之比!吾雖釋之而不推,彼獨不憂邪?
  林疑獨註:世之所謂孝子者,能順親之意;所謂忠臣者,能得君之心。親之所行未必皆合於義,而子一切順之,則入乎談;君之所為未必皆合於義,而臣一切從之,則入乎餡。孝則不談,忠則不餡,臣子之盛也。為臣子者以順君為事而不能以道義繩之,則世俗指為不肖,然亦未知其果不肖邪。此言從君親而違世俗,皆未必是;而違君親,順世俗,則不謂之導談。夫世俗果能嚴於親、尊於君乎?皆非先王任其兩行之道。導者,取其意而引之。談者,因其好而入之。世俗知惡其名而不羞其實,猶惡醉而強酒也。合譬,則善為言。飾辭,則善為文。始是而終非,本善而末弊,出於鄉原之學,世俗多從之。及其終弊,亦不罪坐,此所以為之而不息也。世所謂君子者,垂衣裳以為文,設釆色以為飾,動容貌以為禮,以取世人之愛,此真導談之人而自不謂之導談,與斯人為徒是非相通而不自謂眾人,愚之至也。愚而自知其愚,小愚也;惑而自知其惑,小惑也。三人行而一人迷,所適之方猶可至,惑者少也;二人迷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當時天下皆惑,而莊子一人求嚮至道,終不可得也。大聲淡而無味,猶《咸池》、 《大韶》也;《折揚》、《皇華》,俗之小曲。高言極高明,至言至於道,至言所以不出者,以俗言多而勝之也。缶與鐘,皆圓擊之有聲,以二缶二鐘齊擊,則聽者無所適而惑矣!況今天下皆惑,一人雖有嚮道之心,誰可得邪?知其惑不可解而強解之,又一惑也。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哉!醜惡之人尚欲其子之妍,則惑者豈不厭迷而思悟邪?
  詳道註:義可以從,則孝子從義,不從父,故《易□蠱》之三:幹父之蠱,小有悔,無大咎,則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謂之不肖子矣。道可以從,則忠臣從道,不從君,故《臨》之二:咸臨,吉,無不利,則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謂之不肖臣矣。然世俗之所謂然,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談,豈俗固嚴於親、尊於君邪?以無不盡惑而莫之傾也。導則逢人之過,諛則長人之過,人皆有導談之實而惡導談之名,豈特如此哉!又至於合譬以明之,飾辭以文之,聚眾以傳之,是終始本末不相坐而終莫不以受其過,可謂愚矣!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於所適之路也。以二缶鐘之聲惑而所適不得,惑於所適之意也。益天下之理以多變寡則易,以寡惑多則難。其習俗之薄,以哇聲俗言導之則易,以大聲高言入之則難。今天下皆惑,予雖有所嚮,庸可得邪?
  碧虛註:從世俗,則失尊嚴於君親;順君親,則得導談於世俗。然君親者一人之私善,世俗者天下之公是。私心則非忠孝,公論則非諂諛。故賢人君子未嘗獨異於世也。夫導談者,亦嫌人指其不正,而終身導談,善苟合也,以至飾辭聚衆,戶外屨滿,聖人觀之可謂導談矣!而世人稱美之,詛復有罪坐者哉?謂彼希意則憾之而不受,彼之順顏則恬然受之。與夫峨冠博帶,文藻語言,噓俞倪仰,樂人稱譽者,為如何哉,可解者非大惑,有靈者非大愚;終身不解不靈者,矜名嗜利之心未制耳。若以己所見解釋彼愚惑,我寡彼衆,豈不悲哉!大聲之不入里耳,高言之不止衆心,如擊缶撞鍾,其音爻異,不唯聽瑩,而又莫知所之矣。人人欲悟,益因不得已而惑於惑,則孰與之憂乎!厲人恐子似己,亦自知其惡也,則愚惑者豈無趨善之心哉?
  膚齋云:不談不餡,能練其君父也;隨其所言以為然,隨其所行以為善,不知諫者也。在君親則以諫為是,不諫為非;而我之於世隨其所善者而為之,隨其所以為是者而是之,則世俗反嚴於君親乎?盖言今人之所謂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獨得於己而與造物為徒者也。我之所謂道,即與世俗同,則我之所為亦導談世俗而已。惡導談之名而終身不免導談,言其不能異於世俗也。合譬飾辭,聚天下之學者而歸己,觀其初心要高於一世而終不能離當世之人,是其終始本末不相照應矣!垂衣設釆動容,言儒者之衣冠容貌,循循善誘,故以為媚一世,此皆譏吾聖人之意。學於我者皆流俗庸人,我之是非與彼通同,則亦流俗之人耳。既與庸人為徒而不自謂為庸人,是至愚而無見者也。終身不解不靈,言其不自知。析嚮,趨嚮也。天下皆惑於其說,我雖獨有所趨嚮,何以回一世哉?《折楊》、《皇華》,里巷曲名,以比俗言。大聲古樂喻至高之論。俗言勝,則至言隱矣。垂踵,垂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即前言二人惑也。或作缶鍾,義不可解,乃傳寫之誤。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一惑也。不推,不必推說。比,近也。付之不言,則不近於憂,此自解之言。厲人恐子似己,是自知其惡;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則不如厲人矣。到此譬說兩句似結不結,真奇筆也。
  善君親之言行,則俗謂之不肖。善世俗之言行,而不謂之餡談,俗非嚴於親尊於君也,益臣節主忠,子道主孝,不當以餡談事其君父也。至於待世俗,則所然所善不稽其實,未免為導談而已。惡其名而為其實,終身由之而弗悟,飾辭聚衆以相夸,然卒至於害道敗德,若鄉原之所為,是其始終本末謬戾若此。不相坐,猶云不相安也。彼乃垂衣設釆動容以媚世而不自謂導談非愚而何,知愚
  惑者非愚惑,言其猶可化。至於不解不靈,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三人行至不可得也,言世之惑者衆,非一人所能回。大聲不入至俗言勝也,發明前意。缶鐘,當是垂踵,二人垂踵,惑而不行,所適猶不得,況天下皆惑,予雖有所求,至其可得邪?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增其惑,不若舍之而不問,夫復何憂哉?此真人見其不可救而自歎自解之辭。結以厲人生子取火視之,言醜者猶不願子之似己,則迷者豈無向善之心,在上之人有以覺悟之,其本然之天固未嘗不在也。經云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可不謹歟?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5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黑鼻,困傻中顆;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鴉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鵡冠摺質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繼繳,脘脘然在尷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犧樽、青黃,以譬曾、史之脩。溝中之斷,以譬盜坏之汙。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乃所以為得,惡取曾、史、盜坏於其問哉?夫色者非明,而色色者明,以五色亂之,乃所以使目不明也。聲者非聰,而聲聲者聰,以五聲亂之,乃所以使耳不聰也。達乎此,則五臭之薰鼻,五味之燭口,趣舍之滑心,亦若是而已。心無趣合,以趣舍滑之,所以使性飛揚而不止也。彼楊、墨者,固天下之才士而不聞道,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間,乃始離跋自以為得,則鳩鵠之在籠也亦可以為得矣!夫柴其內而使道不得集,約其外而使心不得解其繆,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繼繳,自達者觀之,在繼繳之中,脘脘然明矣。猶自以為得,則罪人交臂歷指,虛豹在於
  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疑獨註:以青黃之樽比溝中之斷,美惡雖不同,然其本一也,而為物皆失其性矣。盜坏、曾、史行義不同而同於離本失性,亦猶犧樽與溝中之斷耳。五色亂目,五聲亂耳,鼻之於臭,口之於味亦然,困稷擁塞,爽違厲病也。趣利舍害,滑亂其心,心亂而性亦散矣。此五者皆生之害,而楊、墨離趺於性命之外,以此為得,不能無困,以困為得,鳩鵠在樊籠之中亦可以為得矣!趣舍聲色以柴其內,冠弁縉紳以約其外,內盈於四支者如柴柵,繼繳,繩也,以趣舍塞滿於內府,方之柴柵,縉紳約束於外形,譬之繼繳,以況困弊也。而自以為得者,何異罪人反縛交臂歷指,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乎?
  詳道註:《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盖人之生也,性靜而莫之動,德厚而莫之遷。妄境在前,靈源遂滑,以至忘不贊之良貴,趣無窮之穢腐者,豈不惑哉!此君子所以貴乎嗇也。然管夷吾曰:耳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闆聰;目欲見者善色,而不得視,謂之闆明;以至體之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闆適;意之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闆性。凡此諸闆,廢虐之主也。拘此廢虐之主,戚戚然以至久生,非吾所謂養。何邪?盖善音者不戚戚,戚戚者非善嗇也。
  碧虛註:木生青全,削器則性毀;人本自適,行義則真殘。故視、聽、食、息存之亦可,亡之亦可。唯趣含不係乎心者,逍遙乎塵垢之外,豈繼繳囊檻所可摯哉。
  庸齋云:其斷在溝中,破為犧樽之餘者也,雖榮辱不同而同為枯木耳,此與臧、穀亡羊意同。聲色臭味皆足以亂性,以四者與趣舍並言,所以抑之也。困根,衝逆人,自鼻而通於顆也。濁口,汙其口也,或作獨,非。厲爽,乖失也。以趣是合非滑亂其心,則自然之性失矣。楊、墨之學趣合滑心者也,彼以其說自困而以為得,則鳩鵲在籠亦可以為得矣,貶之之甚也。以其趣合是非梗礙胸次,故曰柴其內。冠弁縉紳,儒者之服,以禮拘束,故曰約其外。內則支塞充盈,如柴。柵然;外為禮文所拘,如罪人被縛。院院,目視貌。人見其自苦,如在束縛之中,而彼自以為得。則罪囚之人、囊檻之虎,亦可以為得矣。盖極口以詆楊墨也。此段引喻以明失性之弊,諸解已詳,玆不贅釋。
  是篇首論天地大化,人物眾多,在君天下者汎觀以道,通行以德,無為無欲,官治分明,盖以不同同之,物莫得而異也。大,莫大於天地;尊,莫尊於道德。聖人道兼覆載,故得而並稱焉。或問有聖人而無天地,何以為聖人?余謂有天地而無聖人,亦何以為天地?然則天地、聖人相因而不可無者也。故南華以天地明君德,此所以統天地、御萬物而君天下之道也。人見其應物多方,疑其聖知聰明絕人遠甚,而不知制心無為之所致也。是以有君天下之德者,立本原以正其在我,則天地不期合而合,人物不期化而化,視乎無形,聽乎無聲,玄感奇應,有不止乎此者,故黃帝遺玄珠而象罔得之;帝堯要齧缺而許由危之,謂道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聰明得也。華封請三祝聖人,使之分富授職,千歲上僊,則何累之有;子高辭諸侯而耕,于以見德衰刑立,賢人退藏,法密於前,患鍾於後,亂自此始矣。故舉泰初有無,俾究物生之本,性命之所自來,德同於初,物將自化,彼可不可,然不然。服恭儉、拔公忠者,抑又外用其心矣。漢陰之恥用機械,武王之帥師拯民,一則抱朴守真,一則以權濟義,出處動靜,時有不同,皆不離乎道而已。若夫厲人之恐子似已,大惑者終身不靈,殘樸為樽,滑心傷性,德不足以存生,如天下何?凡此皆以困為得,若楊、墨之苦穀難為者也。至比之鳩鵲、虎豹,則非唯薄之,而惡之亦甚矣!昔孟子闢楊、墨而聖道明,世世稱之,以為功不在禹下,余於此亦云南華之功,不在孟子下,後世爻有以為然者。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九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相』下有『罪』字。
  #2『華』一字亦作『荂』。
  #3司馬本作『二垂鍾』。它本或作『二缶鍾』。俞撻曰:『鍾當作踵,二字乃一字之誤,缶則企字之誤。』孰是無定論。
  #4趙諫議本作『舍』。
  #5劉師培《莊子斛補》說『甌』上脫一『桀』字。體成《疏》,劉說近是。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一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1!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問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郭象註:天道、帝道、聖道,三者皆任物之性而無所牽滯,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善之乃靜,則有時而動。萬物無足以撓心,斯自得也。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凡不平不至者,生於有為。休,則未嘗動。倫,理也。動,則得者不失其所以動。夫無為也,則韋村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俞俞,從容自得貌。尋萬物之本,皆在不為中來。有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進為撫世,此又其次。故退則巢、由,進則伊、呂,無為之體大矣,何所不為哉!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業;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靜而自得。自天子至於庶人,彌無為而彌尊也!
  呂惠卿註:天道運轉無窮,而未始有物,故萬物成,非雕而刻之也;帝道一日萬幾,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歸,非悅而求之也;聖道無乎不在,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服,非以力服之也。明於天,通於聖,知其皆運而無所積,則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也。運則轉變無窮,無積則介然之有不留乎胸中也。雖吾之自為,猶將昧乎,無不靜者,以為而未嘗為故也。況人各為其為,而有不靜者乎?聖
  人之靜也,非日靜也善故靜也,若以靜為善而後靜,非本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則其本自靜,非靜之而後靜也,何則?萬物得我以生,我則不生,萬物孰能鏡之?明乎此,則於其並作也,乃所以觀其復;於其芸芸也,乃所以歸其根。復而歸根,則其 自靜也。水靜猶明,而況精神?上際下蟠,無所不極而藏之聖人之心,則其靜也非特水之靜,燭鬚眉,平中准而已。盖天地於此乎觀則是其鑑,萬物於此乎形則是其鏡也。虛則無所於逆,靜則一而不變,恬則安於無知,淡則不與物交,寂則寂然不動,漠則合氣於漠,此六者,聖人之所以無為也。天地之平,則無有高下。道德之至,則無以復加。此帝王、聖人之所休也。盖應萬幾之變,供萬物之求而無此焉,則無所於休而其神憊於事為之眾矣。其能虛乎,虛者,劇其心則韜乎其事而其富至於有萬不同,故虛則實,雖不同而其理未嘗亂,則虛非特以實,而倫又將以靜而動,動而得也。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則靜而動,動於不得已而當,則動而得者也。致虛而至於靜,則萬物不足以鏡心而無為,無為則任事者責而我不勞矣。俞俞,則無往而不然,憂息於何而處,年壽所以長也。明乎虛靜之說,則恬淡、寂漠亦若是而已,所從言之異耳。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植,乃其所以為本也。古之聖人,或南面而為堯,或北面而為舜,或以帝王之德處乎上,或以玄聖之道處乎下,或退居間遊,或進為撫世,其明乎萬物之本,則一也。
  林疑獨註:道無不在,故在天為天道,在帝為帝道,在聖為聖道。天以道而運,寒暑代謝,日月迭行,未嘗有積,故萬物莫不以之成,帝道聖道之運亦然。帝者,神之出;聖者,王之入。帝王言其位,神聖言其道也。明於天,故無為而為;通於道,故吉凶與民同息。無為而為者,其化通乎六合;與民同患者,其德順乎四時。是以古之帝王,雖六通四辟,而其所以為德者,任其自為而已。故其心昧乎,無不靜,聖人之靜不為動對,非世所謂靜也。善即所謂性,自其繼道以言,則善也;自其成之者言,則性也。性者,命之在我,未嘗不靜,而世人所以不得與於此者,以其心逐物,所以失之。唯聖人不以物撓心,所以能靜也。心譬則君,性譬則國,君正則國治,不正則國亂,自然之勢也。欲盡其性,必先靜心。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水靜猶能若此,況人心乎?心者,精神之宅,靜之,則精一而神全;撓之,則精竭而神疲。精一神全,則其心圓明,何所不照:此天地之鑒,萬物之鏡也。心虛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至於無為。無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帝王聖人之所休息也。唯其無為,則會道於虛。虛則實者,萬物自然之理,無不在焉。其為,出於無為,則向之實者虛矣!虛之而靜,靜而後動,所以不失其動。不失其動,則無為。無為,則韋才各任其事、當其責,使之盡性分之極而已。俞俞自得其心,所以冥乎至理而忘物我之分,憂患不能處,死生無所係,歸根復命而與造化為一,此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北鄉,即孟子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玄聖,若虞、舜側微而玄德升聞;素王,若孔子無位而尊是也。退居、間遊,巢、許之類;迹為撫世,伊、周之類。聖人之迹,雖趣時應變未嘗同,其為道一也。
  陳詳道註:天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成萬物也,而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歸天下也,而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服海內也,而海內服。益聖人之於天下,達則為帝王之德,窮則為玄聖之道。《書》稱堯以帝德廣運而終於為天下君,此帝道運而天下歸也。孟子稱孔子束西南北無思不服,此聖道運而海內服也。虛靜恬淡者,心寂漠者氣,無為者神也。能致虛守靜,心淡氣漠而至於無為,此所以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而帝王聖人休焉。休,謂其所要宿之地。玄者,妙之本。素者,性之質。玄聖素王,與《書》所謂玄德同;帝王天子,與《書》所謂使德同o
  陳碧虛註:體不言者,明於天;適物變者,通於聖。委之動植,則自然為也;昧然弗知,則無不静也。聖人之靜也,應物而不蕩,非圓寂之靜也;隨物櫻寧而後成,非日靜也善故靜也,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毫髮難隱;心靜則有無易照。故虛靜,則吉祥止而妙道生;恬淡,則神氣王而虛白集;寂漠,則靈府寬而真君寧;無為,則和理全而性命永。此非特異也,乃天地之平常,萬物之至正,聖人之所休止也。心休,則事虛。事虛,則理慇。理愁,則性靜。性靜,則動不妄矣。無為,則所責不在己,責不在己,則俞樂而無憂,年壽長矣,明於此者,謂虛靜等八目是道之密用,無為之事也。處上,則為明君;處下,則為帝師。周之柱史,魯之司寇,是也。退居間遊,伯夷、叔齊是也。迹為撫世,傳說、呂望是也。君臣定位,不相凌越,則天下治矣。
  林氏《庸齋口義》云:帝道、聖道本難分別,經意益以帝為三皇,聖為五帝。運而無積,即是純亦不已。此段主意在靜字上,至靜之中運而無積,何嘗是枯木死灰!六通四闢,猶云四方上下無所障礙。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此句最精神,萬物不足以撓心,故不求靜而自靜也。以水鏡喻靜,義甚精切。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八字,演一靜字,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至極之事,帝王、聖人之心休止於此。休則虛,即惟道集虛。虛則實,即禪家云真空而後實有。實理之中,自有倫理,便是渾然之中有柴然者。虛則靜,靜則動,便是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動無不當曰得,各當其事而任其責,是無為而無不為也。憂息不能處,處猶入也,便是仁者不憂。年壽長,即是仁者壽。又提起八字,斷之以萬物之本,言此理出於萬物之初也。餘論概同前解。
  褚氏管見云:言天則地在其中,言聖則人在其中,帝則兼三才而運化。故六通四闢而德行乎內,所以治人化物,上為皇而下為王者是也。其自為,則入而治己,反流歸源,明道若昧,無有不靜者矣。凡人之靜,必靜之,而乃靜唱,聖人之靜,豈以靜為善而靜哉?物無足以鐃心,故耳。言其本靜,非使然也。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亦言其自然明平,可鑑可准,以況人之精神靜極而明,天地萬物莫逃其鑒,一身之貴何以加此。而昧者役不知止,憊不知息,以至漸盡而莫救,可不哀邪?夫欲求所以養精神之道,不越乎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而天地之平道德之至亦豈外乎此哉?故物理於此而曲當,聖人於此而休息,雖萬綠擾擾而不生其心,然恍惚有物至理存焉。物不終靜動斯得矣。任事者責,則我無為。憂患去而年壽長,得其本而操之故也。若是,則為君、為臣無不合道;進為、退處,皆得其宜。此聖道法天,運而無積之效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竟
  #1馬叔倫《莊子義證》曰:《御覽》五八引無精神二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二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整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郭註: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自然為物所尊。故美配天者,唯樸素也。天地以無為為德,明其宗本,則與天地無逆。順天所以應人,天和至而人和盡。天樂適,則人樂足矣。物變而相雜日蠻,自蠻耳,非五。師之暴。七者,兼愛之名;無愛,故無所稱七。壽者,‘期之遠,無期,故無所稱壽。巧者,為之妙;皆自爾,故無所稱巧。此之謂天樂,亡心樂而樂足也。故靜與陰同德,動與陽同波,動靜雖殊,無心一也。常無心,故王天下而不痕病。我心靜而萬物之心通,通則服,不通則叛。聖人所以畜天下者,奚為哉!天樂而已矣!
  呂註:靜而聖,自內而言。動而王,自外而言。無為也而尊,則所以臣天下者,無事於才知;樸素而莫與爭美,則所以服天下者,無事於文釆。凡以明白於天地之德而已。故處上處下,進為閑居,雖不同而其大本大宗未始異也。通乎此,則無為而與天和。均調天下,則與人和。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與人和者謂之人樂,不過師於此而已。蠻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仁,以至雕琢衆形而不為巧,此莊子之所師也。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則其樂非外至,故曰天樂也。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而我未嘗生;其死也物化而我未嘗死。靜與陰同德,不知其為靜;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也。無天怨、無人非,以其未嘗在彼也。無物累、無鬼責,以其未嘗在我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所以然者一心定而已。故其王天下也,外則其鬼不祟,內則其魂不疲,萬物安有不服者哉!夫心所以定,以其未嘗不虛,未嘗不靜也。吾能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所以為天樂,聖人之心以畜天下者也。
  疑獨註:前論聖賢出處之進不同,故此云以其靜而言之均可以為聖,以其動而言之均可以為王,以之處下為素王,以之閑居則十#1。服。無為也而貴,所謂良貴是已。聖人之心,未始以天下之器為器,抱吾之樸而已;未始知'天下之色為色,見吾之素而已。若然,則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此所以官任於性命之內,明白於天地之德。大本大宗,言命與性,惟其任性命而與天和,所以調天下而與人和,天與人豈相勝哉?故各盡其樂也。雖樂而不知其所以樂,適其自然而已。其生也天行,適來,時也。其死也物化,適去,順也。其所以不生不化者,豈非天樂哉!動靜各得其直#2,放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道今乎天,故其動也天。德及乎幽,故其靜也地。物無所累,心定乎一,出而王天下,則萬物各正性命。鬼不祟,則無夭傷;魂不疲,則神凝而性復矣。若然者一心定於內,萬物服於外,虛其知,靜其心,推天地之大本,通萬物之至理,此又所謂天樂,無所往而不適也。聖人之心所以能畜天下者,以此。
  詳道註:言靜而聖則動而王者,明之出也;動而王則靜而聖者,神之降也。僕者,器之本。器於天下,或用或捨,樸則不期於用,捨勿常尊。素者,色之本。色於天下,或美或惡,素則不期於好惡而常責。故樸素而莫與之爭美,政和則人和,人和則天地和,天地和則萬物遂,萬物遂則神鬼寧,神鬼事則幽有所歸明不為厲。所以人歸德於鬼,鬼歸德於人而天下明白矣!《老子》云:以道治天下,其鬼不神;《列子》云:物無疵癘,鬼無靈響。是也。
  碧虛註:靜而聖、動而王,皆以無為為尊,樸素為美。乾坤以簡易為德。簡易者,萬物之宗本。宗本不失,-則人事和;人事和,則天理順而陰宣暢矣!自雕,非義也;自榮,非仁也,自永,非壽也;自化,非巧也。不為它役,故日天樂。物物自樂自和,則動不為動,靜不為靜矣。心定者,造化不能移,陰陽不能改,與太虛不二也。聖人之心能養天下者,太和而已矣。
  膚齋云:靜而聖、動而王,即是內聖外王四字。其道樸素無文,而天下之美莫過於此。若曉然知此天地之德,則可與天為徒。和,猶合也。大本大宗,贊美自然之德,與自本自根意同。均調天下,則與人合,亦猶堯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吾師乎至不為巧數句,先見《大宗師篇》,以為許由之言,此則上加莊子曰,顯見是寓言,不可作實話看。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物化,隨物而化也。靜為‘陰,動為陽。波,流也。聖門只日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無物累,無鬼責兩句,愈自精神。鬼見曰祟,魂倦日痕。日鬼日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則精神自定,萬物自服。以虛靜之理行於天地萬物之間,此之謂天樂。以畜天下,即以善養人者,服天下也。
  道之在人,靜則為聖,動則為王,皆以無為而尊,樸素而美。猶天地之德,何嘗有為,何嘗文采,而陰陽四時無不為,日月山川無非文。明乎此理,則天下之大本大宗立矣。所謂本宗,即內聖外王之道,與天和者也;用以均調天下,則與人和。人樂,天樂,皆出於和;其名雖異,所以為樂則一。猶聖王內外之分,而道本無殊也。蠻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七,忘乎善惡也。至於忘壽、忘巧,則非時所攝,非能所係。南華之所師者,師此而已。生為天行,自然運動;死為物化,動必有極。如是,則動靜合乎天道。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又明其所以樂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即同德、同波之意。一心定而無為,天下之所歸往。無鬼責,故鬼不祟。無物累,故魂不疲。行無愧乎幽顯,物何為而不服?此無它,以虛極靜篤之理,推於天地,通於萬物而已。聖人之心所以養天下者,亦豈外乎此哉!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悅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日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草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鍾鼓之音,羽旎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歸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己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逢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郭註:用天下而有餘,閒暇之謂也。若汲汲然求為物用,故可得臣;及其為臣,亦無餘也。夫工人無為於刻木,而有為於用斧;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臣能親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工能用斧。各當其能,非有為也。若主代臣事,則非主矣;臣秉主權,則非臣矣。各司其任,上下咸得,而無為之理至矣。用天下者,亦有為耳。然自得此為,率性而動,故謂之無為也。為天下用者,亦自耳。但居下者親事,故雖舜、禹為臣,猶稱有為。對上下,則君靜而臣動;比古今,則堯、舜無為而湯、武有為。各用其性而天機互發,則古今、上下誰無為,誰有為也?在上者,息於不能無為而代臣人之所司。使咎孫不得行其明斷,后稷不得施其播植,則莘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故冕流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為,斯乃無為而無不為也。天地,萬物之化育,所謂自爾。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同乎天地之無為也。精神心衍者,五末之本。任自然運動,則五事不振而自舉。所以先者,本也。君臣父子之先彼,雖是人事,皆在至理中來,非聖人所作。明夫尊卑先後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無,此大道之序,非但人倫所尚也。所以取道,為其有序。自然既明,則物得其道。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適,雖適而不失其分。得分而物當其形,形明而無所復改。物自任,則罪責除。各以得性為是,失性為非。賞罰者,失得之報也。愚知、貴賤,各當其才,行其所能之情,而無相易業,名稱其實,故由名而實不濫也。自明天,至刑名而五,至賞罰而九,皆自然之序。治人者叉順序,先明天,不為棄賞罰也。但當不失先後之序耳。夫用天下者,叉通順序之道,寄當於韋才,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
  呂注:無為也,則以一人用天下,而天下為之用,故有餘。有為也,則以天下用一人,而一人為之用,故不足。不明乎天者,不純乎德,德則無為而已。故上無為,下亦無為而與上同,則稱德。道,則有天有人,無為而尊者天道,有為而累者人道也。故下有為,上亦有為而與下同則言道。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不自慮而天下為之慮,
  辯不自悅而天下為之悅,能不自為而天下為之為。天不產而萬物化,非我產之也;地不長而萬物育,非我長之也;帝王無為而天下功,非我為之也。此天之所以神,地之所以富,帝王之所以大也。無為也者,是乃道之所以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拿者也。知五末者須精神心衍之運而後從之,則向所謂虛無恬淡寂漠無為者,又所以保精神、明心衛而養其本之道也。養其本則末從之矣。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先也,君先而臣從,至夫先而婦從,此人道尊卑之序也。至於天以神而位乎上,地以明而處乎下,春夏以生而先,秋冬以成而後,以至萬物始化而萌,既作而區,從微至著,莫不有狀,則盛衰變化,皆有成理而不可易。天地至神不測而有尊卑先後之序,則凡人道之本末,上下其可易乎?非特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先後為出於天地之理也,而宗廟、朝廷、鄉黨行事一時之所在,猶各有所尚而不可亂,皆大道之序而已。則語道而非其序者,安取道哉!此百家之所以往而不反,聖王之道所以閣鬱而不發也。天者,性命之極。欲明道而不明乎天,則所謂道者非道,所謂德者非德。唯真道、真德,則仁義之所自出也。仁左義右,則有分有守,而形可見,名可言。有刑名而不亂,則因任而不失其才能,內原其心,外省其逃,則是非得其真,賞罰當於理,愚知處宜而不敢違,貴賤履位而不敢易,仁賢不肖襲情而不敢偽也。必分其能,則官能其事。必由其名,則名當其實。凡事上畜下,治物脩身,莫不以此,而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文王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周之多士亦皆秉文之德,對越在天。所以為太平,而比隆於唐、虞也。驟語刑名賞罰,不知其本始也,則天與道德其為本始歟?倒則不正,以末為本;逢則不順,當後而先。言道而無本末先後之序,則是自亂,自亂則人之所治也。
  疑獨註:帝王之德,宗乎天地,故覆載之功大;主乎道德,故萬物不能移。常乎無為,則無不為矣。以有為而為,則有所不足,以無為而為,則其為有餘。古之人所以貴乎無為也,無為者為上之道,有為者為下之道。為上者以道揆,故兼物物;為下者以法守,故以物物。上不兼物物,非帝王之德;下不以物物,非臣職之任。此上下之分也。古之王天下者,循道而行,順理而動,未嘗見其有為之進,知而不自以為慮,辯而不自以為悅,能而不自以有為,德配天地之化育,故無為而天下功。神者,妙萬物。富者,畜萬物。天能神而不能富,地能富而不能神,帝王能天能地而德充大於其間,《易》所謂聖人成能者是已,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韋之道也。形而上者道之本,形而下者道之末。其本則要,其末則詳。主道無為,所以執其要,臣道有為,所以貴乎詳。下之五末是也。為帝王者,守其至要,主其大本,則所謂末者自舉矣。為臣者,鈴分之以職,各任其事,運其精神,動其心衍,勤勞盡瘁,然後事從之而成也。夫法始乎伏羲而成乎堯,法成則末學者從之而起,不知所當先者道也。故君先臣從,父先子從,此自然之理。神者,明之妙。明者,神之粗。天所以為神,地所以為明,天尊地卑,神明之位分矣。春夏先,秋冬後,聖人因之,先賞而後刑也。變者,離無入有。化者,因形移易。萌者,物之達。區者,物物所以有別也。夫萬物生死區別,盛衰變化,形狀不一者,咸歸於自然,隨天之序而已,況人倫之大者,豈不若是哉?盖自然至理,其本出於天地,其用散於人倫。苟失其序,則悖天廢人,其可以為道乎?萬物待是而存者天,莫不由是而出焉者道,道之在我曰德,以德愛人曰仁,愛而宜之曰義,先後上下謂之分,不侵不擅謂之守。形者,物此也。名者,命此也。因其形名,而任以所宜,為鈴原其情,叉省其事,然後辨是非、明賞罰,愚知所處得其宜,貴賤所履當其位,仁賢不肖,各行其能,無以彼此飾其情也。能各有限,名必當實,以此事上畜下,以此治物脩身,則知謀無用而歸於自然,其治所以至極也。舉書曰者,逸書也。有名者皆因形而命之,此道之所以散。若冥之以道,則長於上古,先於天地,未嘗有形,未嘗有名,故非所以先也。五者,陰陽之中,所謂命也,至於命乃可命物,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者,陽數之極。賞罰者,量時而通變,又為道之終,故九變而賞罰可言。刑名者,道之末。賞罰者,道之終。語道而不求其本始,皆為倒逢也。為人所治者,知治之具;治人者,知治之道也。知治之具者,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辮士、一曲之人,蔽於道者也。
  詳道註:先針而後縷,可以成帷;先縷而後針,不可以成衣。針縷微物,猶不可無序,而況道乎?莊子於人道則迷君臣父子之義,於天道則推春夏秋冬之理。自天至刑名,明道與物之自然;因任至賞罰,明人事之使然也。益因任不足,然後有原省;原省不足,然後有是非;是非不足,然後有賞罰。常罰雖非治天下之道,亦治之具也。伯成子高以禹用賞罰而去焉者,益譏其以教之末者為本也。物有本末,事有終始。刑名,物也,故驟而語者,不知其本;賞罰;末也,故驟而語者,不知其始也。
  碧虛註:以天地為宗,不稱長也;以道德為主,不屬賓也;以無為為常,常不矜故有餘。君忠無不容,仁也;臣道無不理,義也。君當垂拱無為,若同臣道理事,是不主也;臣當職事有為,若同君德容納,是不臣也。上不專執j 任拿才之能,故無為而用天下;臣職所司,以動勞治事,故有為而為天下用也。由是知,知落天地,鈴取衆謀;辮雕萬物,必取衆議;能窮四海,鈴待衆為。斯無為之業也。天降氣而長育,故莫神於天;地升氣而產化,故莫富於地。帝王自治而功成,故德合二儀也。本,謂理。末,謂事。理在簡要,君道也;事在詳備,臣職也。本末雖異,須待精神冥運,心衍發用,先循理本,然後事末以表之,先後之序隨物生焉。然非聖人不能法象。以序立教,以道為主。法度立而利害隨之,用貴賤之位而賞知罰愚,因才能之分而徇名求實。以上九目,為世治教。五變而刑名可舉,取五行生剋之義;九變而賞罰可言,陽九極變之旨也。刑名以天理道德為本,賞罰以刑儀名器為始。專任賞罰,豈非倒道乎?語失次序,豈非逢說乎?刑名賞罰,治之具;妙用次序,治之道。逵,所以為天下用;理,可以用天下也。名數禮教,下之所以事上也;無為自化,上之所以畜下也。
  庸齋云:落天地,言其大。雕萬物,言其巧。萬物自生,非天生之;萬物自長,非地長之。帝王無為,而成天下之功,亦與天地同也。要在主,君道無為也;詳在臣,臣道有為也。威武,文德之輔助。故五兵之運,德之末。明刑以弼教,故賞罰五刑,教之末。禮法刑名,鐘鼓羽詫,皆非禮樂之本。精神之運,心衍之動。然後從之,言皆從心生,非由外鑠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先,此論尤妙,看得莊子亦何嘗欲全不用兵刑禮樂。盖當知所先後,若天地之行。非一時而盛,衰者,非一時而衰。故曰殺也。所尚齒爵親賢,亦天下自然之理也。次陳為治之序,凡有九等。分守,職也。刑右,稱也。因任,因所職而任之。原,免。省,滅也。不任其事,則免之去之矣。是非,旌別淑慝也。賞罰,撻以記之,車服以彰之之類。愚知處宜,言當其任。履位,猶當位。襲,安也,安其情實,則分能由名,各有所處而無容心,歸於自然而已。古書雖有刑名之說,未嘗合本以求末。若不知先後,驟然而言,則失其本始,是始於人而為天下用,非所以用天下也。刑名賞罰為治之具,分守仁義為治之道也。刑名,即形名,古文通用。
  夫以天地為宗,道德為主者,豈有它哉?以無為為常而已。無為已難能,況常而不變者乎?此古人所以貴也。無為、有為,上下之所以分。反是,則君不主而臣非臣矣!知不自慮,辮不自悅,能不自為,無為之本也。天不產而物化,地不長而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此無為之效也。曰神曰富而大,足以包之,此帝德所以配天地而乘之,馳萬物用人韋特其餘事,本要未詳,自然之理。自三軍、五兵至隆殺之服,雖五事之末,而鈴由於精神、心衛之運,則古人所不廢也,但非所先耳!若夫君臣、父子、夫婦之先後,猶天尊地卑之不可易,而聖人取象焉。神明之位,上下不紊;四時之序,先後有倫。萬物化作,萌區有狀,而物之盛衰變化見矣。此天地之序,而人所取法者也。宗廟、朝廷、鄉黨行事,莫不有序而道在其中。語道而非序,何取於道哉?故自先明天而道德次之至仁賢不肖襲情,皆因之而不可無,鈴分其能以稽效,叉由其名以考實,事上畜下,治物脩之要,莫越乎此。知謀不用,歸於自然,此太平之至治也。後引書曰至畜天下也,盖衍上文餘意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一竟
  #1正字是『士』。
  #2『直』字應作『宜』。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三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曰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郭註:無告者,所謂窮民。不廢者,常加恩也。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四時晝夜皆不為而自然也。膠膠擾擾乎,則目嫌有事,故曰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德而已矣。
  呂註:天德,則雖出而未嘗不寧。曰月照而四時行,往來屈伸莫有為之者也。晝夜有經,則相代乎前而莫知所萌,雲行雨施而天下均平矣。則其視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者,豈不膠擾乎?舜之所言,乃天之合;堯之所言,人之合也。而世儒之所以知堯者,止此而已。故寓之二聖,以明所大而共美者,為在於此,與黃帝不異也。
  疑獨註:不敖無告至哀婦人,即是不敢侮鰥寡之意。美則美矣,未能澤及萬世而不為仁,此所以未大。天德者,自然之道,得於己,故出而有為,未嘗不靜,若曰月四時、雲行雨施,豈有心於天下之物哉?帝王之道,宜若是而已。堯聞舜言,知向用心之非膠膠擾擾,逐於人為而昧於天德,故以舜為天合,己為人合。天合者,與天同;人合者,與人同。天地覆載萬物,德無不被;為帝王者,莫不體之。雖黃帝、堯、舜亦莫大於德合天地而為美也。
  詳道註:不敖無告至哀婦人者,仁也。天德出寧至雲行雨施者,道也。仁,人也,而無不為,故曰人之合;道,天也,而無為,故曰天之合。然堯、舜一道也,堯行天道而所言者人,舜行人道而所言者天。行天而合乎人,故其德止於充實之美;行人而合乎天,故其功歸於光輝之大。膠膠,言其止。擾擾,言其動也。碧虛註:不敖無告,不廢窮民,仁人之心,無以加此。舜以為弊,述未去故未大也。天德而出寧,人事則感動矣。昏明有序,開圃有常,昇降氣交,天地之德也。堯悟己之所為,膠膠擾擾,亂之又亂也仕天之合無心,人之合有迸。天地者,古之所大。王天下者,體之而已矣。
  庸齊云:天德者,自然之德。出寧者,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曰月照至雲行雨施,皆形容無為而為之意。堯謂我之所為,未免自為擾亂,合於人而已,未合於天也。然則下三句是堯自嘆之辭,天地自然之理,古今莫大於此。共美者,共好之也。王但法天地,則可矣!
  天德者,無為之化。出寧者,為而無為。曰月照,四時行,皆自然運動,無為之一渚。故晝夜有常而無差忒,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君天下者所以體之以立德,而民莫不歸;弘之以化物,而物莫不從也。堯於言下有省,始悟曰前所為,膠膠擾擾,天合之與人合相去遠矣!以是觀之,堯、舜之德,若有優劣,而結以黃帝、堯、舜之所共美,則又混然無分。此南華立言抑揚闔闢之妙,學者熟味,當自得之。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聰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太饅!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聰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聰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曰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草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郭註: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常人所謂仁義也。故寄孔,老以正之。夫至仁者,無愛而直前。世所謂無私者,釋己而愛人,欲人之愛己也。此乃甚私,非忘公而公也!自天地固有常至樹木固有立,皆己自足不待於兼愛也。事至而愛,當義而止,斯忘仁義者也。常念之,則亂真矣。呂註:孔子不用於時,欲藏其言,以待後之君子。十二經,謂《春秋》,孔子所以經世者在於此。孔子以人道教天下,藏其妙用而未之嘗言,則十二經之所以經世者,不過仁義而已。老氏絕學反樸,而示之以真,則仁義在所攘棄,宜其以為非人之性也。自人道觀之,仁非特成己,又所以成物;義非特利物,又所以立我。君子之生成在於仁義,故以為真人之性也。自道之真觀之,中心物愷,非外鑠我也,無物而不樂,上仁為之而無以為者也。幾乎言近之而未至,後言夫兼愛則非。天德而出寧,雲行而雨施者,故以為迂也。凡名生於不足,則無私焉,乃私也。欲使天下無失其牧,輔萬物之自然而已。天地有常至樹木有立,此所謂物之自然也。德則無為,道法自然,又何必愒愒乎若擊鼓而求亡子焉?言人之失性,非仁義可復也。
  疑獨註:徵藏史者掌藏書之官。孔子為道不行,欲藏其書於周室之藏府,以俟來者。時老聃免官歸居,孔子往因焉,而聃不許。孔子嘗刪 《詩》,定《書》,修《禮》、《樂》,作《春秋》,六緯而贊《易》道,此六經也。又繙為十二經以說之,聃以為支離
  太護,願聞其要。答以要在仁義。聃遊方之外,謂仁義非自然之性。孔子遊方之內,謂仁義真人之性也。言人中心莫不欲物之愷樂兼愛而無私,私,此人情之自然,又復明仁義之出於性也。老聃曰噫幾乎後言者近乎偽矣,兼愛未免乎有係,不若無愛之至也;無私未免乎有私,不若不知其私之為私也。夫子所以兼愛無私者,欲使天下不失其養也,莫若任其自然,使之相親而不知以為仁;相友而不知以為義。自天地有常至樹木有立,皆無為自然,各極其性而已矣!放德不知德之為德,循道則不知道之為道,又何鈴侷愒然用力揭仁義於天下,以求復其性,無異擊鼓而求亡子也!
  詳道註:老聃之教,以道德為宗;孔子之經,以仁義為本。放德循道,則天下無為而得性;居仁由義,則天下有為而倍情。此莊子所以記孔子之進以明之也。中心物愷,物物而悅之。兼愛,仁也。無私,義也。兼愛,則有所不愛,非所謂至仁,至仁則無親。無私,乃成其私,非所謂至義,至義則不物。君子所以貴忘仁義而求其至也。孔子嘗語老聃,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自以為久矣,此言十二經者,繙六經十二也。
  碧虛註:孔子欲藏書,而老聃不許,謂已陳芻狗不足留也。縱橫六經,故曰十二。上仁無為而成,上義不行而至,率性而動,豈偽也哉!物愷,則未能忘情;無私,則不免有迹。仁義之情,去道遠矣!若春生秋斂之有常,晝曰夜月之有明,星斗歷天之有列,飛況從類之有韋,草木藥生之有立,倣而循之可也,何愒愒然用力為哉!
  庸齋云:西藏書於周室,言西至周而欲觀其藏書也。繙,反覆言之。中其說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為太汗漫。物愷,以物為樂。後言,淺近之言。幾、猶危也。物之不齊,何由兼愛?此迂曲難行之說也。纔有無私之名,胸中便有箇私字,欲使天下無失其養,則物物皆有自然造化,何可容力?但當倣自然之德,循自然之道,如此而至矣!擊鼓而求逃亡之子,言驚動俗也。
  孔子為見世衰道微,欲以所迷之書藏於周之藏室,以俟後世聖人。益不得已而託空言以垂世立教,其志亦切矣!老恥不許者,謂道既不行於當世,徒存糟粕其能有濟乎?十二經,說者不一,陸氏《音義》舊註,《詩》、《書》、《禮》、《樂》、《易》、《春
  秋》六經,加六緯為十二經。一說《易》上下經與《十翼》。又云《春秋》十二公經,孔子所作者也。此說近似。要之,引喻之言,借以通意,不必深泥其進。中其說,謂當其言,但饅而非要耳。孔子日要在仁義,此治世之道所當先者。老聘謂非人之性,則還淳反本,有道德存焉。孔子答以中心物愷,陸氏《音義》物一作勿,今從之。中字宜音去聲,則不中心亦不怒矣。故兼愛而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聃曰危乎不及之言,所以遠乎道也。以其無私,故成其私。若欲使天下無失其養,則天地、日星、禽獸、草木莫不各遂其性,各當其宜。人之放德循道,亦若是而已矣!又何叉用力於也義,若擊鼓以求亡子,終無可得之理也!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錡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卻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鴉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2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顆類然,而口閘然,而狀義然,似擊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樣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郭註:鼠壤有餘蔬,言不惜物。棄妹,不仁,言無近恩。生熟不盡於前,至足,故常有餘。萬物歸懷,來者受之,不小立界畔也。自怪譏刺之心,所以憚。脫,過去也。呼牛、呼馬,隨物所名。有實,故不以毀譽經心。若受之於心,則名實俱累,斯受其殃也。服者,容行之謂。不以毀譽自殃,故能不變其容;以有為為之,則不能常服矣。崖然,進趨不安。衝,出也。額然,發露。闕然,虓豁。義然,提跋目矜貌。言其志在奔馳,不自舒放,趨舍疾速,明察定,故足以定天下之心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二竟
  #1『妹』字下原有『之者』二字,《續古逸叢書》本無『之者』二字。
  #2衆本作『夫子』,此蓋據《成疏》意改。
  #3世德堂本『如』作『知』。
  #4『柱』為『枉】之誤。
  #5『天』字為『大』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四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古。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而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斷輸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耶?公日: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曰:寡人讀書,輸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輸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斷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斷輸。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郭註:其貴常在言意之表,故得彼之情,唯忘言遺書者耳。輪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學無益,當古#1之事,已滅於今#2;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絕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後至焉。
  呂註:莊子言此,欲學者遺言忘書,而不求於形色名聲之間也。夫斷輪,事之粗者,然疾徐、甘苦得於手而應於心者,雖父子猶不能喻而受之,則夫道之為物,其傳之難於斷輪甚矣!誠不能求之於心,而唯書之讀,則糟魄之喻非虛言也。
  疑獨註:《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則所謂書者不過陳迹而已。世以為書足以盡道,不知道者也。言者莫不貴意,意者隨道而無窮,言不足傳,則所謂書者何足貴哉?世之所貴非所貴也。不可言者道之全,可以言者道之散,道本出於性命之自然,必也會之以無形,因之以至理,聞於寂寂,見於冥冥可也,而世之人合自然之常性,求先王之陳進,愈求而愈失矣!夫耳目所聞見,不過乎形色名聲,其於書也,亦若是。而世人迷真失性,謂形色名聲為能得彼之情,此可悲也。若能忘其形色名聲而棄言遺書,因之以心,會之以意,則天地之至理,性命之大情,可不言而知矣!篇扁以桓公惑於先王之陳透而不知大道之本,故以斷輪之事喻之,在乎循之以理而不失其性。不疾不徐,得手應心,數者自然之性存焉者,所謂理也。口不能言,所以不能喻之於子而老斷輪。斷輪,技之末,猶不可以言喻,況欲求道於書乎?唯善學者讀其書,求其意,舍其進,會其心,斯免輪扁之譏也。
  詳道註:書言之於意,猶形色名聲之於情。情不可得之於形色名聲,意不可傳之於書言,必矣!故善《易》者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善《詩》者得志而忘辭,得辭而忘文。豈非所謂祠祀畢芻狗捐,醇精流糟粕棄者哉?桓公所以因輪扁而悟讀書之非,王壽所以因徐馮而起焚書之舞也。
  碧虛註:古人已往,所傳者書語而已,胡足貴哉!譬如問答五味只可說其形色名聲,甘苦之味終莫能告也。舍形色名聲,則知者不言,斯得之矣!輪扁之得心應手,妙莫能喻者,有術數存焉,此所以終身行之也。年隨時化,道逐日新,古人語此,未嘗不慨然也。
  庸齋云:書能載道,所以貴之,貴在道不在書也。以道為言,故其言可貴,然所貴在意而不在言,意之所向,言不得而傳,則言與書皆不足貴矣!形色則可見,名聲則可聞,道不可見聞,而世人欲以形色名聲得其實,可悲也!夫此段發明前意,謂道不可以言傳而設喻精妙若此。書載古人之言,其人不存,則其不可傳者何從得之,糟粕之館豈知酒味哉!跡者,履之所出,而跡非履也。書者,道之所寓,而書非道也。悟者因書以明道,迷者舍道而求書,故桓公溺於陳言,輪扁得以進說。以粗喻精,即事明理,無適而非道也。夫新輪者,選村施工,所以任重致遠而推行於天下,即懷道抱德而欲有以濟世之譬也。其運斤之妙,得心應手,雖父子不能相傳,則方圓長短之數,疾徐甘苦之節,一得之於自然,有不容以言書者矣!況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之道,其可以書盡乎?扁之老於斯輪,豈猾猾於椎鑿之間而勞筋苦骨為哉,盖因道進技,以天合天,得其所以為輪,用力少而見功多,故終身由之而弗舍也。推是理以達於書,宜無難矣!桓公滯跡遺心,遂謂聖人已死,扁也得以盡其辭而救其失。夫聖賢所學者道,所傳者心。苟得其心,則知不死者存,此道可以坐進,又豈在饒饒乎紙上之糟粕耶?此有以見聖賢不得已而立言傳書,南華借此以祛世之人泥象執文之弊。學者信能見月忘指而復吾混成之天,則迴視挾冊諸生,不直一笑,此條大意與庖丁解牛章相類,但末後欠桓公領話耳。留此一語以惠後人,必有承當者。
  是篇以天道命名,特標其首。次以帝王聖道,玄聖素王之事業,以道德為主,無為之常,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韋之道也。中叔德教禮一樂仁義分守形名賞罰治世之具,無不畢備,然皆不離乎人道之常。何也?盖善論天道者必本乎人,能盡人道者可配乎天。天人交通,本末一致,廣無不容,淵不可測,又安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至論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此萬世不易之理,所以立人極贊天道也。若夫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則天自己出,炳靈獨化,地道、人道其有不從者乎?夫修治具以明治道,古今之道通論,然有用之而治或用之而亂者,以其不知本末、先後之序,君臣詳要之宜故也。世謂南華立言多尚無為而略治具,觀是篇所陳禮樂政教,究極精微,有非諸子所可及者,要皆出於天理之自然,假人以行之耳。信明乎自然之理,則可以由治具而通治道,使君臣、父子、烏獸、草木皆得其宜。天下擊壤謳歌,不知帝力,謂之無為可也。至若孔子欲藏書而繙經以說,成綺問修身而其容崖然,是皆狗人而忘天,所以老聃弗許也。唯至人知仁義為道之末,禮樂為道之賓,能天能人,極貞守本,而神未嘗有所困,故雖有世,而不足為之累也。終以遺書得意,糟粕陳言而寓之於輪扁,盖恐學者狥跡遺心,合本趨末,則去道愈遠,但當究夫聖人有不亡者存,則學者當自絕學而入傳者當得無傳之傳,而天地聖人之心見矣!何以古人之糟
  粕為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三竟
  #1『古』字趙諫議本作『今』字。
  #2郭註原作『古』字,被改為『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一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其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束,有#1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2之,此謂上皇。
  郭象註:天不運而自行,地不處而自下,日月不爭所而自代謝,孰主張綱維之者?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各自行耳,不可知也。雲雨俱不能相為,亦各自爾。設問自爾之故,夫事物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原至極,亦無故而自爾。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
  呂惠卿註:天運、地處,吾不知其真運、真處也。日月爭所,吾不知其真爭所也。求其生張、綱維與推而行是者,皆不可得。意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吾不可得而知也。水之昇而為雲,雲之解而為雨,求其隆施與淫樂而勸是者不可得。風起西束,彷徨無定,求其噓吸披拂者,不可得。此乃道之不測而為神者也!知神之所為,則主張、綱維、隆施、披拂是者,皆以此而已。五常,即五福,嚮用五福,威用六極,順之而吉也;反是,則逆之而凶。九、洛,即《洛書》、《九疇》。九疇之用至於福極,則治成德備,監照下土而天下載之,此所以為上皇。上皇則挈天地,馳日月,隆施雲雨,噓吸風氣,而常居無事之地者,是也。豈必求之於鴻荒之世哉?
  林疑獨註:天圓自動,豈有意於運?地方自靜,豈有意於處?日月往來無所止,所以無爭也。天之運也,孰主宰而弛張之?地之處也,孰綱紀而維持之?日月之往來,孰居無事,椎而行之?此皆自然而然,豈有為於其間?意者必有機緘,運轉而不能自止耶?天地者,形;運轉者,道。機緘之動,非不得已,亦非得已也。陰陽之氣,鬱結則為雲;雨者,陰陽之和也。雲所以致雨,亦有所不能致,雲之為雨,雨之為雲,孰興廢之?孰居無事,過樂而勸勉之?皆不可知,自為而已!天一生水,故風起北方,或束或西,在上彷徨,孰噓吸披拂而使之然哉?六極,四方上下。五常,五行也。此皆自然而有,莫知其故,帝王順其理則為治,逆其理則為凶。九洛,九州聚落也,言帝德廣被,遠民安居,若日月之照臨下土,天下莫不載之。樂其治,安其生,民性復朴,如上皇之世也。
  陳詳道註:天地之運處,日月之往來,雲出於地而本乎天,雨降於天而本乎地,風直乎束而起於北。其覆載也,其照臨也,其散潤也,豈或使之?皆載於道之自然而已!今夫野馬飄蕩而不動,旋風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日月歷天而不周。然則天地之運處,以其不運不處也;日月之往來,以其不往不來也。果莫詁其主張、綱維,孰知所謂若有真宰者耶?
  陳碧虛註:清妙之氣,無時不運,重濁之形,未嘗不止。水火之精,互為昇降。有主張、綱維之者,則勞矣;有機緘、運轉之者,則獎矣。雨從雲以施化,故雨出於地;雲憑氣而交合,故雲出於天。人身清濁之氣,亦猶是也。是知雲不為雨,雨不為雲,相濟之理暗與事冥,惡有為之者哉?雲自隆施,雨自淫樂,有勸勉之者,則私矣;有噓吸披拂,則敗矣。寒暑燥濕風火六氣,氣極則變,故曰六極。金木水火土五運,運常則化,故曰五常。氣和則教成,運乖則政敗也。九洛,謂《洛書》,九疇,《洪範》所陳者是也。王者得《洪範》九疇,則彝倫攸叔,五福被,民順也;失《洪範》九疇,則彝倫攸數,六極傷,民逆也。不順不逆,任物自爾,得不謂之上皇歟?
  林氏《庸齋江義》云: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運乎?地有四游上下,豈一定而處乎?日往月來,如人相追奪,故曰爭。其所主張、綱維,皆著力之意。不得已,不自己,言亦不由它也。天氣下降,地氣上昇,所以為雲為雨,但不知雨為雲乎?雲為雨乎?隆施,猶作止。淫,放。樂,戲劇也。言何人為放意戲樂之事,而助成此雲雨也。天形倚於北,故風自北來,束西上下,彷徨往來,披拂搖蕩也。發問不言人,又是變其筆法。六極,六氣。五常,五行也。此皆是自然之理。九洛,九州聚落,古文通用。帝王順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德備,照臨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
  褚氏管見曰:天運地處,日往月來,人所共知也。然其所以運處往來,人所莫知也。是孰主張綱維之者?意其有機緘,運轉而不能自止耶?盖謂天地亦物也,虛空中之至大者耳!物之運動,叉有使然者,第人居兩間而不自知,猶磨蟻之俱旋而弗覺也。雲為雨而興耶,雨為雲而作耶,與夫風氣之束西上下,孰隆弛而噓吸之耶?已上皆發問之辭而逸其舉問之人,或以為莊文變體,不可以常法拘也。六極、五常,解者不一,以《洪範》六極、五福釋之為當。順之則治,逆之則凶,即彝倫叔數之分也。九疇,《洛書》之事是矣。帝王由此理而行,則治成德備,光照六合而天下戴之,以致民淳物阜,听樂太平,上古三皇之治無以加之也。按:此答語似乎不應所問,考其歸趣,義自胳合治道。躋乎上皇,則君民各安其自然之分,人事盡而天理
  疑獨註:有仁則有邊,故有所親愛,以親愛為仁,則虎狼亦有親愛,何為不仁?及問至仁,答以無親,任其性命之自適,雖親而不知其為親也。太宰謂有親則有愛,愛則孝之所由生,今云至仁無親,無親則不孝。莊子言其本,過孝也。太宰言其述,不及也。冥山,喻道,通以喻孝,以其殉孝之逵而遠於道本也。敬住於貌,愛出於心,忘親者,忘其所愛而無所不愛矣。雖忘親,而親未能忘我,則我之孝未免有迸也。夫在我者忘之則易,在彼者化之使忘則難,能使親忘我而不能兼忘天下,則猶有所累。既兼忘天下,叉也使天下兼忘,各任其性命之自然,親而不知其為親,愛而不知其為愛也。為道而至於德遺堯、舜,則無為矣。故利澤萬世而天下莫知,豈直嗟欺而言仁孝乎哉?盖謂仁孝不足言也。夫孝悌、仁義八者,皆人勉而為之以役其德,非德之自然,此道之所以散也。豈得為至貴、至富、至願哉?國爵并焉,莫之爵而常自然也。國財并焉,棄天下如弊展也。名譽并焉,所願學孔子是也。若然則任於道而不變矣!
  詳道註:猛獸不失所親,螫蟲不害所愛,則人之相親愛以為仁者,不過類此而已。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而萬物自育,聖人百姓為芻狗而百姓自遂,苟以濡沬相給,樂餌相悅,則周此而失彼,利一而廢百。泥仁愛之迹,而不知聖人不仁,所以為至仁也。仁生於孝,孝生於愛,由愛而至於至孝,則愛不足言。由孝而至於至仁,則孝不足言。所謂至仁者,豈過孝、不及孝之言耶?而太宰爻以孝愛為至仁,惑矣!冥山極北而南行以觀,雖至鄧而冥山愈遠,喻至仁無親而孝愛以言,孝愛成而至仁遠矣!至弁者非特忘親也,而使親忘我,以至德遺堯、舜而不為,兼忘天下也。利澤萬世而不知,天下兼忘我也。如是則仁常同於有餘,而愛不生於不足,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太息生於不足者也。
  碧虛註:至仁者不獨親其親,則近於無親,非實無親也。言孝則有私,私則非至孝。敬外貌也。愛內,誠也。有志則易,無心則難。行孝而子不記則易,奉養而親不錄則難。德及一家則易,化周天下則難。忘人、忘化,是謂兼忘。兼忘之治,治之至也。王人視聖德猶枇糠,以百姓為芻狗,然而仁孝之行未嘗須突離,唯修德自勵而已,豈欲求知哉!至貴,謂德全則軒冕不能動其心,故國爵并焉。至富,謂知足則金玉不能易其志,故國財並焉。至願,謂自適則是非不能變其性,故名譽并焉。此守道而不渝者也。
  庸齋云:虎狼,仁也,與盜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論,然亦有理。至仁無親者,親而不知其為親,乃為仁之至。孝不足,言非不孝也,孝不待言矣。至仁在孝之上,是為過孝。若太宰所問,乃不及孝之言也。敬孝猶有進,愛孝則相忘,以至忘親忘天下,皆謂迹不若無逵,有心不若無心也。德棄堯、舜而不為,利澤萬世而不知,又豈以仁孝嗟嘆自夸哉?孝悌至廉貞,世以為美德,實相勉以自苦而已,不足多也。我之至貴何取於國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國財,我之至願何取於名譽,故皆屏去之,是以道不渝,所謂當然也。前八者皆以有為自役,而我常無為也。
  虎狼至惡,以父子相親而可以稱仁,此世俗以親愛為仁者也,故真人因其問而矯言之。太宰疑其非仁,遂問至仁,答以至仁無親,大哉斯言!惜乎太宰不能領會,終以親愛為仁,而又歸仁於孝,不悟至仁之可尊,孝固不足以官之,謂之不及也,宜矣!南行而不見冥山,喻親愛之遠於仁也。敬孝主於貌,愛孝本於心,忘親則事親以適,無所難矣。使親忘我,則不貽親念,行無進矣。兼忘天下,則與之俱化。天下忘我,則化亦冥矣。猶春風夏雨,長育萬物,而不恃其恩,此仁孝之至也。故德遺堯、舜而不為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也。利澤萬世而、不知,功盖天下而不似其自己也,如是則豈待歎美而言仁孝哉?盖謂得其體,則用不在言矣。世以孝悌、貞康八者為美德,徒自困耳!學而造乎道德,則至貴、至富、至願足矣!回視爵、財、名譽之可屏除,猶以道德無為,而視夫八者之自役也。此道亙古窮今,未嘗有所變,此所以為至貴至富而人所至願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四
  #1《闕誤》引張君房本『有』字作『在』字。
  #2一本作『戴』字,意長。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二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息,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帝日: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曰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1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槁梧而吟。自#2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息。吾又奏之以無息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蘗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徒,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衆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郭註:不自得者,坐忘之謂。由是知,至樂非音聲也;叉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故咸池之樂,必待黃帝之化而後成焉。自然律呂滿天地間,但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運轉無極而以變化為常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奏以陰陽,燭以曰月,用天之道也。齊一於變化,而不主故常,滿谷滿阬,無不周也,塞兌守神,大制不割,名當其實,則高明也。故鬼神不離其所,曰星不失其度,止於有窮,常在極上住,流於無止,隨變而往也。慮之不知,逐之不及,闇然恣使化去,弘敞無邊,無所復為也。物之知力各有齊限。形充空虛,無身也,故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既怠,乃復無怠,此其至也。命之所有,皆自然耳。混然無係,隨後而生。適在體中,故無別形。布揮不曳,幽昏無聲,所謂至樂也。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所謂寧極也。死生實榮,隨物變化,明聖人應世非唱也,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心悅在適,不在言也。有焱氏之頌,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懼然悚聽,故是祟耳,未大和也。次怠,故遁進稍滅矣。惑故愚,愚故道,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呂註樂,即道也。洞庭之野,廣漠之處,奏之雖人,以天理而美,樂出虛也。行以禮義,由太清而建樂,居太始也。四時萬物,莫非樂也。盛衰,文武經綸之不可亂,清濁陰陽調和之未嘗戾其聲,流光乎天地之問,然不感則不發也。求之本末,無首無尾,死生憤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故懼。此無它,我以人示之,彼以人入之而已。以人入天,則萬變不同,所謂一者豈可待?宜其懼也。又奏以陰陽,燭以曰月,則天而已矣。其短長不常,滿谷滿阬,塗部守神,以物為量,乃其所以為聲也。揮綽,則不制於宇宙。高明,則所以為天,鬼神守幽,曰星行紀,止之有窮,流之無止,唯所示而已。欲慮之而不知,逐之不及,目窮力屈,委蛇故怠。此無它,我以天示之,彼以天受之而已。吾又奏以無怠,調以自然,混逐藥生,萬物芸芸也。林樂無形,各歸其根也。布揮不曳,動無方也。幽昏無聲,居窈冥也。死生實榮,散徙無常,則不制於一矣。此舉世之所疑,而聖人體之於起居造次之間,未嘗離也。所謂聖者無它,達於情,遂於命,耳聽目視莫非是也。則其天機而已。奚以張為哉?此所以為天樂,無言而心悅也。故舉有焱氏之頌,咸池之妙。若此,汝欲聽之,宜其無接而吾之聰不用,故惑也。此無它,忘乎人,忘乎天而已。始懼故祟,次怠故遁,卒惑故愚。身之所以不能載道者,以其智識昭昭也。唯其去知而愚,所以載道而與之俱也。
  疑獨註:古之論至樂者,豈鐘鼓、管弦、度數之末而已哉?其理盖極於天地之表,其情盖流於陰陽之妙,無形可視,無聲可聽,《禮》所謂樂居太始,老子謂大音希聲者也。始奏以人,未離乎人也。次奏以陰陽者,天也。終則至於神,生死不可測,故調以自然之命。人道故行之以禮義,天道故燭之以日月。無怠者,神也,神則役陰陽,統日月,兼禮義,《易》所謂陰陽不測者是矣。道至於無體,然後人疑之,疑故惑,惑故愚,愚故道,此之謂也。
  詳道註:始奏以人而行以禮義,徽之以天而建以太清,其巧見於變化之不窮,故聞之懼。懼則神出,故祟。中奏以陰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而其用存於流止之不測,故聞之怠。怠則墮體黜聰,故遁。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而其指歸於無形無聲之窈冥,故聞之惑,惑則遺知若昏,故愚。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不識不知而順帝之則,是謂愚故道也。
  碧虛註:大雅之音,淡不入耳。始聞之懼,非流俗所美也。審聽若怠,終聽而惑,蕩蕩默默,莫識其所以然也。奏以人者和暢品彙,徽以天者諧美自然。行以禮義,上下不越也。建以太清,廓清區宇也。四時迭起而合序,萬物循生而莫逆,文武理常,陰陽氣順,流光其聲,元和普應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豈有窮哉!陰陽和則君臣合德,日月明則姦佞莫進,故治道日新,化無凝滯,鬼無靈響,法令不差,慮而知則不妙矣。望而見則不晦矣,逐而及則不冥矣。卓然獨化而無所遁,所以無窮無屈也。廓然凝合則靡順而怠,息至和則無怠。至樂則自然如叢灌脩篁之響,皆日天籟,怒者其誰耶?物性湛然,布揮不曳也。真風淡泊,幽昏無聲也。沖氣混成,故動於無方。大象無形,故居於窈冥。見其或動或靜,摯斂滋繁,而謂之生死實榮也。隨氣盛衰,應節而變,疑其不常,故考諸聖法,而達鬼神之情,遂萬物之命。寂若死灰則機息,五行自運則官備也。焱氏之頌,古樂章名,形夷莫睹,聲希莫聞,視聽無由,不惑而何,心懼則不祥,神怠則遁藏,意惑則愚,愚則近道矣。
  庸齋云:奏以人事,徽以天理、禮義,有條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自此以下,言其樂變化驚動,可喜可愕,流暢光華,不見終始。既常且變,求其歸一之地而不可得,所以懼也。陰陽日月,亦是和暢光華之意。變化不常,愈出愈奇也。塗塞其聰明而守之以神,隨物而為齊量,鬼神守幽,日星行紀,皆言其不用知巧而循自然。止於有窮至逐之不及,形容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故欲見而不可窮,欲逐而不可及,形雖充滿而忘身若虛,至委蛇放弛,所以怠也。無怠,不已。命,猶理也。混同相逐,如萬物叢生,林然而樂,布散揮動,非由牽曳,幽昏而不可聞,變動而無方所,故死生實榮,散徙無常。此世人所疑,乃以稽於聖人也。達情遂命,極於自然耳。目、手、足雖具,而見聞、動作皆不自知,是日天樂。《楞嚴經》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是也。汝於此時雖欲聽之而無所接,所以惑也。焱氏頌四句,即是前意添作一轉,便成節奏。此文法之妙。前言懼、怠、惑,未見其意,到歸結處,方說愚而可以入道。言人須經歷如此境界,方有進步,處怠故遁,是欲能不能之時;惑故愚,是意識俱忘之時也。
  南華論道,而舉黃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盖謂化物之速,無過於道;感人之切,無過於樂。然求至音於曠寂之中,非樂道者不能也。凡人聞道之初,胸中交戰,則始懼也。少焉戰勝,則似怠矣。及乎情識漸泯,懼怠俱釋,然後造乎和樂,復乎無知,此入道之序也。竊詳本章三奏之義,與《齊物論》三籟相參。奏之以人,行以禮義,始乎有作也。徽之以天,建以太清,漸近自然也。.四時迭運,萬物循生,陰陽調和,流光其聲,而不離乎文武經綸、盛衰、清濁之間,此樂之初奏,合乎人籟也。次奏以陰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滿谷滿阬,以物為量,即所謂地籟也。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充滿宇宙,苞褁六極,法天之行健而且然無間矣。至是則達情遂命,而視聽不以耳目,非形非聲而有形形聲聲者,存此天籟之妙也。故若混逐叢生,萬竅怒嘮也。林樂而無形,即所以怒嘮者,求之而不可得也。布揮而不曳,厲風濟也。幽昏而無聲,焱竅為虛。動於無方,居於窈冥,則入於不測之神。故生死實榮,散徙無常,此几人所疑,而聖人之所考據也。天機不張,墮體黜聰也。五官皆備,存而不用也。至於無言而心悅,非天樂而何?《禮》云:大樂與天地同和,人之道性未有不自和樂而得者,樂臻於和而天地應,非人不能成也。故此章借樂以喻道,使學者知形氣交和,至音港暢無聲聞和,初不在乎金、石、絲、竹之繁奏也。末舉有焱氏之頌,明至道。至音有非視聽所能接,是以卒之於惑,惑故愚,此猶顏子不可及之愚。見聞知識,一時都泯,故道可載而與之俱也。是樂也,器非凡制,音具先天,至樂至和,充滿天地,絲竹莫寫,晝夜常聞,解使師襄懼而瞽曠驚,土偶歌而木人舞,然則咸池之妙,豈在乎音聲、律呂之間哉?善聽者當不以耳而以心,不以心而以氣,則以虛合虛,聽於無聽。所樂者天,其樂全矣。太上云:樂與餌,過客止。墊潛之下必有聞霆而作者,吾將與之論樂焉。太和,當是泰和。儻然,當是惝然,惝恍自失貌。眾氏一本作焱,必遙切,太古無為帝王之號。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外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3弟子遊居寢外其下。故伐樹於宋,削邊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耶?圍於陳、蔡之間,七曰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咪耶?夫水行莫如用舟,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役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薪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桿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租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齡齧挽裂,盡去而後嫌。觀古今之異,猶諼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繽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臏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彼知美臏,而不知嘖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郭註:凡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它妖。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時過而不棄,興矯效之端,故時移世異,禮亦宜變,因物而無係,不勞而有功,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彼以為美者,此或以為惡,禮義當其時而用,則西施也;過時而不棄,則醜人也。
  呂注:聖人之禮義法度,皆應世之迹。方其應世也,嚴之飾之,則芻狗未陳齋戒以將之,譬及其過也,委而去之,則芻狗已陳行者踐之之譬也。取已陳芻狗,寢外其下,則心有所係,不夢必咪。取先王應世之進,與弟子弦誦講習不息,則伐樹,削迸,窮於商、周之夢,圍於陳、蔡死生與鄰之咪,乃其報也。唯不能過而去之而心有所係,則舟、陸之非宜,周、魯之不行。未知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以治人則非。桔槔之俯仰而不得罪,以應變則非。租梨味反而皆可口,猶衣猿狙以周公之服,是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也。夫有教立道而無心,仲尼則雖取先王應世之迹而弦誦講習,豈有所係哉!視伐樹、削迹、商周之窮、陳蔡之厄,猶鸛雀、畫蚩相過乎前也!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則奚舟、陸之又行,周、魯之必用,而不知無方之傳,以至俯仰得罪,而不知禮義法度應時而變與夫矉之所以美哉?盖學孔子而不知所以為孔子,則其弊常若此。莊子所以數言之。
  疑獨註:《六經》者,先王之陳迹,適則用之,過則棄之,猶芻狗未陳則盛以筐衍,已陳則踐之爨之而已。若復取之而寢外其下,不夢必咪,盖祭祀鬼神之餘物,或足以玫它妖。師金以此意告顏淵,今汝夫子迷古人之土梗陳迹,欲有為於時,使弟子遊居寢外於仁義禮樂之下,故不免世矉息,是推舟於陸,行車於水也。夫應物無窮者,隨時適變,無古無今,此無方之傳也。又喻以桔槔俯仰在人引之,非引於人也,今仲尼用力於仁義禮樂,要世人而從之,非若桔槔者也?故先王法度,猶眾果之味不同而皆可於口,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周公緩狙,喻古今之不相伴也。禮義法度則一,而所用之時不同,猶西施里婦之矉則一,而美醜異矣。
  詳道註:齊、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蠻之哭殊聲而皆悲。是以聖人之治天下,乘時以制宜,因民以立法,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故伏羲、神農教而不誅,皇帝、堯、舜誅而不怒,夏質而不文,周文而不質,古之法其可行於今?今之法其可膠於古乎?孔子推古以御今,非膠之也。欲緣迹以復於所以迹而已。師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緣邇之弊,所以始況以芻狗、舟車,次況以桔槔、橘抽,終況以猿狙、好醜、猶古今周、魯之不可一也。診日:以書學御者不盡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事之變。
  碧虛註:師金惜夫子之有才而不達,如芻狗已棄,復用必招不祥。盖治貴日新,履迹則弊,以周道可行於魯,則太行可以盪舟,不若舍陳迹而任自然,應天理而隨物化,故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治則為法矣。猶口之於味,欲甘與甘,欲辛與辛,應時而變者也。故順緩狙之性則易馴,效西施之矉者愈醜也。
  庸齋云:師金亦荷篠丈人、楚狂接輿之類,盖謂儒者所學皆古昔陳言,不足用於今世。川陸舟車之喻,言時不同。無方之傳,不執一之道,古傳隨時不執一之道,所以應世而無窮,俯仰隨人而無所容心,即無方應物之喻。租梨橘抽,味各不同,以譬三王不同禮,五帝不同樂之意。以古之禮樂強今人行之,是強緩狙而衣以周公之服;以今人而學古,猶里婦而學西施之矉也。此段凡六喻,節節皆奇。
  芻狗,所以致敬也,祭已而存之則妖興。法度,所以適時也,時過而執迹則弊至。此師金所以譏夫子而醒其窮於商、周之夢,解其圍於陳、蔡之眯也。而猶遑遑然覬復古於今,行周於魯,無異盪舟而求利涉之功,宜其應物輒窮而至於死生相與鄰也。倘能如桔槔之俯仰無心,橘抽之甘酸可口,則奚必強緩狙以周公之服,貴里婦以西施之美哉?無方之傳,言古傳此道無有定方,在任治道者相時施政,使民宜之而也。《易》曰窮則變,變則通。其師金之謂歟?取弟子,是聚弟子。眯音米,物入眼為病,於此說之不通,陸氏《音義》載司馬云厭也,音一琰切,成法師《疏》直作魘,夢中怪也,其論為當。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五竟
  #1『子『為『予』字之誤。
  #2『自』為『目』之誤。
  #3取、聚古通用。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聘。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連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觀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釆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郭註:求之於度數陰陽而未得,此寄孔、老以明絕學之義。中心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己者,故未嘗通也。由中出者,聖人之道,外有能受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雖性可學成,要當內有其質,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矯飾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矣。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故遊寄而過去則冥,若滯係於一方則見。見則偽生而多責。故至隨時而變,無常進也。從簡,故易養。不損己以為物,遊而任之,斯真釆也,采真則色不偽矣。天下有以所非自累者,而沒命於所是,非立乎不貸之圃也。舍之而悲者,操之不能不慄。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為戮。守故不變,則失正矣。
  呂註: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道非一、二、三也。求之於度數,則不出乎數之中,故五年而未得。道分而為陰陽而道非陰陽也,求之於陰陽不出乎天宇之大,故十有二年而未得。道之所以不可獻之親,告之兄弟子孫者,以中無主,外無正也。中無主,則我欲授之而彼不止;外無正,則彼欲受而我不行。物之有主,固有之也;道之在己,有其固有而已。莫之有而有之,是中無主而不止。射之有正,所以受之也。道之於人,與其所受而已,莫之受而強之,是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以其無正也。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以其不止也。不隱則不能推而納之之謂也,然則道非可求之於度數、陰陽,求諸己而已。非可獻之於君、親自得而已。名者,不可多取,多取則德之蕩也。仁義,不可久處,久處則親而多責。逍遙,則無所不適;苟簡,則其求易贍;不貸,則不與物交。如是,則凡所采者,莫非真也。不能讓祿,知有富而已;不能讓名,知有顯而已;不能與人柄,知有勢而已。而親權者,操舍之累,害性尤甚,一無所鑒,觀濁水而迷清淵,不休則天刑之不可解。怨恩至生殺八者,正之器非正之道。唯循大變而無所湮,乃所以用其器之道也。以其道用其器,此正之所以為正也。天門者循大變而無所湮者,所由出入也,以為不然,則天門弗開可知矣。
  疑獨註:夫道,妙在陰陽之外,其粗在度數之間,於此求之而未得,必無思無求,然後得之於陰陽之外也。既不可進獻其上,又不可告與其下者,無它也,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思之所以尊德性,學之所以道問學。中無主,言其不能思。外無正,言其不能學。由外入者,學。中無主以思之,則外入者不止於心。由中出者思,外無學以正之,則中出者不行於人道。由中出不為外所受,則是不止。聖人不出,學由外入,無主於,中是不能思聖人不隱出顯隱藏也。
  《易》曰:輝光日新,其德由中出者也。君子多識前言往行,由外入者也。由中出者,所以致廣大;由外入者,所以盡精微。此道之所以全也。名者,天下公器。若有私,則是不實之名,不可多取。仁義之於道,猶傳舍之於路,只可一宿,不可久處,言不著於仁義之邇也。逍遙,無為。不貸,無出。采真之遊,即天遊也。嗜富好權之人,心靈愚昧,不能鑒見玄理,以闖其所不休息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至生殺八者,唯大人用之,然後為正之器。天門者,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出入於此,其變無窮者也。
  詳道註:莊子以孔子行年五十一而不聞道,萬#1言以明道之不易聞也。度數不過於五,陰陽不過於十二。仁以立人,故假道以行。義以立己,故託宿以處。然假道以行,非不宿也,孟子以七為安宅、為廣居,是也。託宿以處,非不行也,孟子以義為正路、為大道是也。貸,應彼之乏而終以見還。田者,興作利養之地。食於苟簡之田,然後甘其食;立於不貸之圃,而後善貸且成也。
  碧虛註:孔子明有用之用,而未得無為之道。道者,無絲忽可度量,無小閏可算數,無支干可推尋。故求之而未得也。老聘告以道之為物,君親、臣子、莫得傳授者,難其器也。中無原本,則吉祥不止;外無質正,則至德不行。妙意出乎聖人之懷,外無受道之質,妙意雖明,猶不出也。至言入乎學者之耳,內無容納之量,聽瑩自惑,至言何嘗隱耶?名者,實之賓,多取則招息。仁義,非一定之法,連廬,豈安居之處?古之至人假而行之,寄而居之,遊於自得之場,冷於莽蒼之野,連牆而不相往來,是謂釆真之遊。真,則不偽矣。夫矜富者怯祿,誇榮者惜名,恃權者多忌,俗態之常也。有鑒則知止,知止則不辱。怨恩等八者,名實之所係。名當其實,則器不濫矣。逆變則塞,塞則名實虧。名正則實正,或矯而為之,是靈府之不通也。
  庸齋云:度數,禮樂也。陰陽,物理也。五年、十二年,初無別義,但言精粗求之久而未得耳。自道而可默以下四句,發得極妙,學道者雖有所聞於外而其中無主,非所自得,留之不住也。外無正者,我無所得,則外無質正,何以自行?由中出者,此謂教人,我言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則聖人不告汝矣!由外入者,此言受教,至言自外而入汝之聽,汝未有見而中無主,雖聞亦無所得,非聖人有所隱也!由四句極精微,道不可傳,病在此四句而已。名不可多取,此譏儒者好名。仁義不可久處,為其有逵。觀,見也。纔有聲亦可見,禍之所由生。假道、託宿,過則化之意。苟簡,不貸,易養無出,皆不費於我,是謂采取真實之理也。富卜顯、權三者,操之而息失則慄,合之而迷戀則悲。略無所見,以視其所不休,迷而不知反者也。心無見而不能反視其迷,此天奪其魄也。怨恩等八者,有此人世,則有此八者之用。用所當用日正,鈴無心者方能用之。大變,造化也。能順而無汨,則在我者正,而可以正物。苟未能無心,而以是為不然,則胸中之天昏塞矣!《詩》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門之意。
  度數之學,可以律歷考也。陰陽之學,可以氣侯推也。道之為體,不關律歷,不涉氣候,所以於此求之而未得;唯無心而任化者,不期合而與之合,非求索所可得也。使道而可獻至莫不與其子孫,言道不可以有心傳,不可以私意得也。中無主內無其質,故道不流行,若郢人之於世無師匠,故道不舍止。外無正匠,石則中有主,外有正,故能成其妙斷,況至道授受之微,神交心契於恍惚杳冥者乎?夫聖人以道覺民,猶天降甘露,未嘗擇地,然非瓊瑛之器,不能容受,此不受於外,無主於中之謂也。名,多取則毀至而害生。仁義,久處則進見而多責。至人所以假託之而無滯進,故世問憂息無由及也。以逍遙故無為,以苟簡故易養,以不貸故無出,則雖物逵乎前,吾亦何事之有?是謂采真之遊,言不容一毫私偽於其問,如天之運出乎自然而生生化化未嘗息。此人之所以貴,道之所以神也。而世俗皆以富、顯、權三者為是,而不能讓,操慄合悲,將無復逍遙之日矣!此之謂不休,而一無所見以燭之,是天刑之不可解也。怨恩等八者,正之器,唯正,人能用不失宜。如喜、怒、哀、樂,雖聖人不能盡無,在乎中節耳!循大變而無所湮,謂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者是已。己正而後器正,器正斯可以正物,其心以為不然,則是泰宇不虛,何足以論道?天門,喻心之虛,明心法如眼,豈容有物哉?
  孔子見老聘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咪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嗜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僭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皆#2耶?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辨;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聰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聰,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嘖#3,予又何規老聘哉?
  郭註:外物加之,雖小而傷性已大。使天下無失其朴,質全而仁義著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若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猶擊鼓而求逃者,無由得也。夫鵲白烏黑,自然各足,無所偏尚,故至足者忘名譽,忘名譽乃廣耳。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若魚之相忘於江湖,乃忘仁而仁也。孔子謂乃今於是乎見龍,言老聘能變化,因御無方,自然已足也。
  呂註:至人之心若鏡。而仁義僭然亂之,豈非播糠咪目、蚊虻、曆膚之比哉?天下莫不有無名之朴,而能使之無失,則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言其自動自立,又奚傑傑然若建鼓而求亡子耶?天下已失其朴而救以仁義,無異建鼓求亡,言以聲聞名譽求之也。且鵠白烏黑,朴之自然,何所加飾,則言譽之觀無所加廣於人之性亦若是而已。魚處陸而相徇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則天下失其朴而相徇以仁義之濕沬,不若相忘於道衛之江湖也。龍之合而成體,散而成章,則未始累於其身也。老聘以仁義為播糠、蚊虻,則不累於其身可知矣。
  疑獨註:樸者,道之全。仁義,道之散。風者,道之化物。德者,道之在人。使天下無失其道之全,但當任其自在,依風而動,據德而立,奚必揭仁義以求道德,若建鼓以求亡子耶?鵠白烏黑,自然而然,故不足以為辨也。名譽者,所以物色而是非其朴,故不足以為廣也。魚處陸而濕沬相濡,雖頃刻相親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江湖,各自足也。薄俗相親以仁義,特一時之愛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道衛,各自足也。古者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益以此。孔子聞老聘之言,變化無窮,歎其猶龍而合散無常也。口且不能官,何規老聘哉!
  碧虛註:駢於仁義者,猶枇糠咪目。枝於聰明者,猶蚊虻嗜膚,欲不憤亂可得乎?不雕琢則朴全,倣淳風以化物,總至德以自完足矣,又何苦荷擔仁義,奔走陳跡哉?猶鵠白烏黑,物自群分,夫何足辮?涸魚之徇濡相濟,矜恤之情見矣,不若相忘江湖之為樂也。孔子見老聘而云見龍,夫龍,冥會元氣,合而成體也,飛港煥爛,散而成章也。出處無心,故乘乎雲氣;動靜以時,故養乎陰陽。老聘聖德莫測若是,余規諫何施哉!
  庸齋云:嗜膚、咪目,偏說逆心之譬。僭,毒,言其苦。憤,逆也。放風,順化。總,猶執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則皆順化而行,執德而立,何待教乎?猶負大鼓而求亡子,無由得也。夫鵲白烏黑,不待浴黔,自然之質,不足致辯。以名譽觀示天下,便有是非,此心不廣大矣!魚之徇濡能幾何,若處江湖,則相忘於水,喻至道之世,各循自然,無所是非,上下亦相忘矣!合而成體,渾然者也。散而成章,燦然者也。言龍在天地之問,可見而不可見也。乘乎雲氣,在造化之上。養乎陰陽,以天地之道自樂也。
  孔子見老聘而語仁義,無異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故聘以播糠、昧目、蚊虻嗜膚喻仁義之憤心,益借是以緘世人之膏肓,使天下各得其渾然之真。則化物也,動之以風;治身也,立不失德。奚叉傑然自標仁義之名,以為道之極致,若建鼓求亡子,無由得之也。夫鵲烏之不待浴黔則白黑之實知之審矣,故不叉辮。至道博大,不可名言,今乃求之於仁義之譽,何足以為廣哉?猶涸魚之相濡沬,非不親愛,視江湖相忘之樂為何如。然今世正以濡沬微愛為仁,而不知聖人不化為仁之至也。孔子見老聃,歸而不談,目擊道存,不容聲矣。龍之成體、成章、乘乎雲氣、養乎陰陽,則動靜不失其時,德澤足以及物而神化不測者也。故古之論聖人,神人者,皆以龍為喻,非夫子不能形容聘之德,非聘不足以當夫子之喻。然二聖人者,皆人倫之至,顯七藏用,更相發明,無容優劣於其問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六竟
  #1正字為『寓』。
  #2正字為『者』字。
  #3《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嘖』下有『舌舉而不能認』。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四
  子貢曰:然則#1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王#2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日不同。老聘曰:小子少迹!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蜃蕾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
  郭註:親死不哭,民不非也,若非之,則強哭。殺其殺,言親服有隆殺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謂教之速。未孩已擇人,謂其競教速成也。不能同彼我,而心競親疏,故不終天年。言兵有順,則天下已有不順故也。盜自應死,殺之,非殺。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斯人自為種也。求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天下耳。言聖知之逵非亂天下,而天下叉有斯亂。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今之以女為婦,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復何言哉?雖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子貢本謂老子獨絕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見老子通毀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故立不安。
  呂註:老子以仁義憤心比播糠咪目,蚊虻嗜膚,則以五帝、三王為非聖宜矣。子貢又求之於讓爭順逆之問,則其述之尤粗者。自迸言之,則使民心變,固不若親,親不若一,然均不免於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已。名日治之而亂天下者,自此始,苟為用知,豈特五帝、三王而已。雖三皇之知,亦將上悖日月,下睽山川,其知僭於蚤蔓之尾矣!獸之伏於山林,夜行晝居,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則鮮規之甚也。子貢聞其非三皇、五帝而不得其所以非,故蹴蹴然不安也。
  林註:尸居龍見,雷聲淵默者,神人之事也。倨者,居,不為容應。微者,不得已而應。年運而往,言已老也。三王、五帝聖人之名;治天下者,聖人之進。名迸不同而有所係,故老恥非之,若聖人之心,則無不同矣!禹治水,故用力。湯伐桀,故用兵。文王事殷,武王伐紂,故日不同。黃帝之時,民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故有親死而不哭者,世不以為非,純任天道以治天下也。及乎法成於堯,則降天而入人,民心已相親矣!然禮法未詳備,故有殺其親喪而民不非之。至舜則純以人道治天下,民非獨有親而競心起,故澆淳散朴,大道廢,有仁義矣!民欲叢生,故孕婦十月而生子。教之太速,故子生五月而能言。未至於孩提,已能分別誰何,赤子之心易失如此,去神人不死之道,不亦遠乎?降及於禹,民心有競而淳朴變矣!然用兵征伐,未嘗不順人心,所殺者盜,將以止殺,《書》曰:刑期於無刑,是以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各分其種以亂天下也。帝王,治迹既弊,則儒墨是非皆起。非作始無倫也,積久而成弊。故以女為婦,上下悖逆,莫甚於此時,何可言哉!鮮規微獸猶不安其性命之情,而況於民乎!
  碧虛註:不言而化行,尸居龍見也。名振而身晦,雷聲淵默也。昇降有常,發動如天地也。三皇、五帝德有優劣,其治不同而係聲名一也。黃帝之治天下,兼忘,故親死不哭而民不非。堯治天下,使民心親,為親喪殺其服而民不非。舜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早育,未孩而誰,人始夭矣!禹治天下,使民心變,孜孜為生,人有心也。被伐不怨,兵有順也。禹授啟而天下化,故日人自為種。非一人私,故曰天下耳。以至聖知生而天下駭,儒墨興而大道分,宜其處女早嫁而彝倫攸教也t是知立法成治,法變叉亂,日月薄蝕,山川崩竭,四時愆亢,不和之氣甚於蜂蔓,使萬物失其性命之情者,用知治國之過也。
  庸齋云:以孔子之聲見老聘,稱夫子門人而修謁也。倨堂,有傲意。應微,問答之聲甚微也。黃帝之治,順乎自然,此後一節下一節。制服以其親之重輕為降殺,昔無此,而今制禮也。古人十四月而生子,兩歲而後能言,今十月而生,五月而言,未提孩而早能問人為誰矣。心變,謂變於古。人有心,謂各存私心。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為盜者可殺則殺,法禁詳矣。當此時也,人皆自分種類,各親各子,特共此天下而居耳。其作始之時,猶有人倫之道,其弊至於亂倫而以女為婦,又何可言哉!《禮記》大道、為公一段,亦有此意。前此多尊三皇,至此又併抑之,謂其知亦能拂天地造化之理,毒如蟹蔓。解,少。規,求也。小獸所求鮮少,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尸居龍見,則冥冥而見曉。雷聲淵默,則聞和於無聲。發動如天地,陰陽同運也。此子貢贊仰老聘之德,所以願見之。老聘方將倨坐於堂,凝然入寂,寂而常應,應夫微眇之問也。子貢謂三皇、五帝之治不同,皆係名聲於天下,自使民心一以至使民心競,心變則知世道愈降,人心日虧矣。親死不哭,殺其親服,此猶禮文之略,未甚害事也。十月生子,五月能言,則受化速而民始夭。有心有順,人自為種而天下駭矣。原其作始,未嘗無倫,而卒未嘗有倫,以其求治太-過,不度物情,強天下之從已,是乃亂之招也,復何言哉!.夫三皇之知離性未遠,然猶悖日月墮山川而僭於復蔓之尾。使蟲獸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斯民可知,況後世任情識而資知巧者乎?是豈足以語夫不以知治國國之福之義哉!
  孔子謂老聰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述,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邊也,豈其所以邊哉!今子之所言,猶邇也。夫邊,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郭註:所以進者,真性。任物之真性,其進則《六經》也。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述。鷓以眸子相視,蟲以嗚聲相應,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日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者,至人皆順而通之,雖化者無方而皆可。失焉者無目而可也,如烏孺、魚沬、細要者化,物之自然各有性,人之性則舍長親幼,故有弟而兄啼也。夫與化為人者,任其自化,若繙經以說則疏矣。
  呂註:《 六經》 者,先王之法,明在度數而見於書,非其所以化也;其所以化者,神明而已。逵者,履之所出,而述豈履哉?以是而化,天下宜其不用也。白鷓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相感者神而不以聲;蟲,雄嗚上風,雌應下風,相感以聲而不以形,類自為雌雄,故風化。若是者,凡以性殊而不可易,命定而不可變,時行而不可止,道通而不可壅故也。豈可以言議意測?則知所以化天下者,不在陳進之間,求其道而已矣。孔子不出三月而得之,於齋心服形之際,悟夫烏鵲魚蜂莫不皆生,而其所以生者未嘗同,則知之所不能知也,化而已矣!有弟而兄啼,情使之然。化,則均可以生;情,則雖兄弟不能均得。欲人之化也,難矣!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則為道而不至於與造物者為人也,又安能化人哉?世之學孔子而不得其所以迸者,其息常在此。
  疑獨註:用《 六經》 陳述以治天下,而不求其道德性命之意,猶人認迸而不知其出於履也。白鷓與蟲皆以風化,不待合而子自生,同類之雌雄各有以相感,得類則其化不難,此皆造物自然之理,性命之不可變,時道之不可壅者。但當任之,不可強以先王陳述亂其自然之性也。三月者,天時之一變,明其悟道之難。鵲魚蜂三者,皆不因淫慾而生化,故孔子得之以發明老子言道之意。有弟而兄啼,言人多憐幼而合長。久矣夫,言其來非一朝夕也。與化為人者,隨造物之生死而心無係累,故爻須舍《 六經》 之陳述而人自化矣!
  . 碧虛註:聖賢明識,即時所用。今之存者,簡冊而已!詛復應務耶?應用為履,應過為逵。白鷓之相視嗚和,豈有逵哉?賢愚之性不可易,貴賤之命不可變,窮通之時不可止,聖人之道不可壅也。悟則瓦礫為金,迷則璧玉皆石。孔子遂悟鵲孺魚沬皆自爾耳,不假於外也。兄弟先後,尚有憎愛,況於時代乎?言物各獨化,豈有與化為人而不能化人者哉?
  鬳齋云:夫有履則有逵,得其進而不得其履,亦猶糟粕之喻。自白鷓相視已下一段,文字極奇。几物皆風氣所生,故日風化。類自為雌雄,在萬物之中,自為一類,故能如此風化也。性、命、時、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違。孺,交尾也。沬,相濡化生也。兄弟同母,叉乳絕而後生,兄不得乳故啼。不與化為人,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與造化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益謂儒者所學皆有為之為;若無為之為,則與造化同功。經意益欲人知此身自無而有,與萬物一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戀之心也!
  白鷓之相視,蟲嗚之相應,皆以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是所謂兩精相搏而神應之,陰陽相求自然之理。故性命不可易,時道不可壅也。烏鵲乳至有弟而兄啼四句,乍讀難通,熟究其義,化理甚博,益胎卯濕化備見其中而人弗察耳。夫天地盈虛之理,造化消長之機,雖默運於無形,悉由四生發見,四生之中人為之主,億兆之中聖人為主。聖人者,與化為人之化則知天矣。故是篇終於論化,自非官天地府萬物而獨運乎,亭毒之表,安能化人哉!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觀夫鷓蟲之風化,烏鵲之孚乳,魚之傅沬,蜂之祝子,皆出乎自然之性,成以專定之功,此感彼應,不可政詁,故謂之化。人為最靈,其化又有妙於此者,亦不越乎自然之理,專定七功耳。故《 中庸》 云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以孔子之聖,猶齋心三月而後得,則大化之妙豈容輕議哉?本篇以天運地處啟論端,設問日月風雲流行之故,答以六極五常,上皇之治,體天運而行德教,故無為而化,民樂自然。次論至仁無親,至貴屏爵,行其無事,亦法天運之義也。至於論洞庭之張樂,明大道之淵微,奏以陰陽,行以禮義,天人相因,立極之本也。調理四時,泰和萬物,寒暑協序,生化之原也。動無方而居窈冥,天機停而五官備,則隨物潛藏,觸處發見,不可以形拘聲盡而天遊,所到無非至和,希聲所存,無非至樂也。若夫治道比已陳之芻狗,法度猶相反之租梨,緩狙裂周公之衣,醜婦效西施之美,此明夫政治貴乎適宜,烹鮮在於不撓。為人上者,信能體道法天,與化同運,節以鼓舞,時其需澤長養而熟成之,民惡有不化者哉?伸尼見老子,嘆其猶龍,則以人合天未至於俱化。洎聞淵雷之妙,遂棄《六經》陳逵而究其所以述,不出三月,與化為人則逵同乎人而體合乎天矣!《易》曰天行健,此其所以為運。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此其所以為化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七竟
  #1《闕誤》 引江南古藏本『 人』
  #2 上有『 至』 字。正字為『 生』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刻意第一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問曠、釣魚問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問暇者之所好也;吹拘、呼吸、吐故納新,熊經、烏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問,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澹、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質也。
  郭象註:此數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為逍遙也。然此皆各自得,安能靡所不樹哉!若夫使萬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當引之無所執為也。忘故能有,若有之,則不能救其忘矣。故有者非有之而有,忘而有之也。若厲己以為之,則不能無極而眾惡生矣。不為萬物而萬物自生者,天地也。不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聖人也。非夫寂漠無為,則危其平而喪其質矣。
  呂惠卿註:自刻意以為高至導引以為壽,皆有待於物,不能無不忘,無不有也,澹然無極,則不為刻意仁義功名等所役。眾美從之,則所謂高修治閒壽者不召而自來,凡天地之。道,聖人之德,如此而已。則知所謂恬澹、寂寞、虛無、無為,乃天地之平,道德之質也。益無不忘,無不有,則不累於有無,所以為無為也。
  林親獨註:凡為亢者未鈴知脩,為騰者未鈴知治,為治者未鈴無為,無為者未鈴能壽,為壽者未鈴能死而,州不亡,各有所蔽,未若聖人之備也。聖人者,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間,不導引而壽。無不忘,常無是也。無不有,常有是也。常無非實無,常有非實有,故澹然無極而眾美之所歸。天地之德亦若是而已。恬淡、虛無皆出於道德,別之,則恬淡寂寞者,天地之平;虛無無為者,道德之質也。
  陳碧虛註:高論,許由、善卷。非世,伯夷、叔齊也。牯槁,紅焦、〈子推。赴淵,申徒狄、卞隨也。進居學者,仲尼沬泗、子夏西河也。致功,伊尹、呂望并兼管仲、商鞅也。藪澤,巢父、嚴光。問曠,公閱休、牧馬童子。釣魚,任公子、漁父也。吹噓呼吸,胎息六氣之法。熊經烏申,澤神五會之衍也。忘有得有,忘得入極。天地中空而萬物生,聖人無心而眾美成。寂寞,為天地之平,虛無為道德之質也。
  林庸齋《口義》云:刻苦用意,以行為尚,高論怨誹,憤世疾邪也。枯槁,寂真。投赴淵靜,即入山恐不深之意。為脩,好脩潔,教誨為師於世也。致功并兼,莊子當時目擊之事。避世問隱,超出是非之外,與為亢非世者不同。熊經鳥申,即華佗五禽之戲。無不忘,無不有,即無為無不為。無極,無定止。眾美從之,備萬善也。聖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道之質,言其本然者也。
  褚氏管見云:此篇首論古昔聖賢趣尚不同,自枯槁赴淵至養形壽考,其義可見。若夫不刻意而高至不導引而壽,可忘可有,澹然莫量,此天地之全美,聖人之至德,非若前條各滯偏見,自以為得之比。譬夫夷清息和,而夫子獨稱聖之時,是為集大成者也。唯其無不忘,斯能無不有,若執而有之,何由造乎忘哉吁!一陶能作萬器,無有一器能作陶者,以其非形然後能形形,以其非物然後能物物。天地聖人之德,亦若是而已矣!
  故曰:聖人休休焉#1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淡矣。平易恬啖,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魄不罷。虛無恬恢,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作,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註:休乎恬快,寂寞,息乎虛無、無為,則雖歷乎險阻之變,常平夷而無難。息難生於有為,有為生於息難,故平易、恬啖交相成,而泯然與正理俱往。不平不快者,豈唯傷其形?神德並喪於內也。天行,則任自然而運動。物化者,脫然無係,動靜無心而付之陰陽,無所唱也。會至乃動,任理而起,天理自然,知故無為乎其問。故災生於違天,累生於逆物。與人同者,眾叉是之,同於自得,故無責。生浮死休,汎然無所惜也。付之天理,理至而應,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用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一無所欲,故魂不疲。乃與天地合其恬啖之德,至德常適,情無所檗。靜而一者,不可變也。其豁然確盡,乃無纖芥之違,夫物自來耳。至啖者無交物之情,若雜乎濁欲,則有所不順矣。
  呂註:聖人休休焉,不役心於取拾之問。平則不陂,易則不艱。恬然,無知。快,不交物。所謂寂寞無為者,亦若是而已。夫憂息,邪氣所以得入而襲之者,以知知物物交而隙生其問故也。生也天行,則未嘗生,故出不听。死也物化,則未嘗死,故入不拒。靜與陰同德,不知其為靜也。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也。不為福先,則福亦不至。不為禍始,則禍亦不來。益為福先禍始,非感而應,非迫而動,非不得已而起,則是用知與故,人之所為也。循天理之自然,天不能災,物不能累,則無人非鬼責也,宜矣!故生浮死休,無感而寂,物至而應,發乎天光而非繳,其中有信而非約。不夢無憂,寤寐同也。純粹者,不雜。不疲,無所為。天德者,聖人所以君天下也。悲樂之情難去,故為德之邪。喜怒倏起滅,故為道之過。四者皆起於好惡,好惡則悲樂喜怒之未形於外者也。夫人之心,終日萬慮而未嘗止,則惡能頃刻而靜哉!德人不憂不樂,至於一而不變,是為靜之至也。無所於怖,若虛船之觸物而不怒,是為虛之至。不與物交,則無味是為啖之至。若然,則雖入水蹈火,無往而非我,庸有逆乎?是為粹之至也。
  疑獨註:天行者,時;聖人生則安其時。物化者,順;聖人死則處其順。陰陽雖異,利物則同。靜故以德言,動故以波言。福者,是之一報。禍者,非之召。是非不自我,禍楓何由萌?言是非皆化於道,然感外必應,迫則必動,不得已而後起也。夫為福先禍始者,知也;不感而應,不迫而動者,故也。去知與故,則循乎自然,無天災然後無物累,無人非然後無鬼責。生浮死休,則不知悅惡。不思慮者,以其無息。不豫謀者,無事可虞。不耀,非滑疑所生。不期,則大信不約。寢不夢,覺無憂,其神全也。純粹不疲,亦由於此。虛無足以見無為,恬恢,足以見寂寞。以是而合乎天德,則悲樂喜怒好惡者,所以為道德之邪失也。以天道觀,則無悲樂喜怒好惡;以人道觀,則六者有所不免。故以不憂樂為德之至,以明非樂之為邪。不變,為靜之至,以明喜怒之為過。無件,為虛之至,以明好惡之為失不與物交。又明無所於件之意,無所於逆又明不與物交之意,故為粹之至也。
  碧虛註:憂息入於不平易,寰氣襲於不恬恢。神德全完者,諸垢詛能染哉?生之暫來,天行也;死之暫去,物化也。無損益乎其真,得陰陽之體,不為天下先,本無應也,感而後應;本無動也,迫而後動;本不起也,不得已而起。循天理而不欺,忘物累而不驕。人非既無,鬼責何有?生浮死休,任理直性,含光藏輝,大信不約,覺夢自得,神魂不痕,虛無恬啖,乃合天德。修德者忘悲樂,履道者忘喜怒。喪己者,在好惡也。故至德者,希夷泊乎內;至靜者,生化莫能移;至虛者,無件;至啖者,遠俗;至粹者,莫逆也。
  膚齋云:平易恬啖,即是無為。神不虧,即是德全。天行,順天理而行。物化,視身猶蛻也。隨感而應,我無容心;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皆無心應物之意。去其私智,離其事迸,則循乎自然。若浮若休,汎然無著,何思謀之有;光而自晦,不必於物。神全故純粹,魂靜故不勞。凡有悲喜好惡則非自然,憂樂不係於心,方為至德。主一無適而順自然,雖與物接,不為物所累也。曰靜、虛,曰快、粹,即是自然之德,但如此發揮耳。
  休休,和樂貌。故平易恬啖,憂邪莫干,以其德全而神不虧故也。天行,言一氣之運;物化,言一氣之散。即同德同波之謂。福先猶不可為,況於禍始乎?感而應,迫而動,言不得已而應物,其應出於無心,雖為而一無為也。去知與故,則無知無事;循天之理,則順乎自然。天災既無,物累自免。人非不及,鬼責何來?故能生浮死休,思斷謀絕,若美玉之含德,天時之有經也。寢不夢,則覺無憂。神純粹,則魂何勞?是謂虛無恬快,乃合自然之德。心譬則鵠也,情譬則矢也,衆矢趨一鵠,鵠能無中乎?今人立乎殼中而不思為避鏑,計欲其德全而神不虧也,難矣!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啖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郭註:物皆有當,而不可失。象天德者,無心而皆會,無非至當也,常在當上住,與會俱而已。若夫逐而動,是人行也。愛劍者猶柙藏,況敢輕用其神乎?夫體天地之極,應萬物之數以為精神者,固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任天行而非輕用也。所育無方,同天帝之不為,常以純素守乎至寂而不蕩於外,則冥矣。精者,物之真也。與神為一,非守神也;不遠其精,非貴精也;然其迹則貴守之述耳。苟以不虧為純,則雖百行同舉,萬變參備,乃至純也;苟以不雜為素,則雖龍章鳳姿,非常之觀,乃至素也。若不能保其自然而雜乎外飾,則雖犬羊之鄭,庸得謂之純素哉!
  呂註:觀聖人之心,虛無恬恢,如向所言,則雖終日從事而精神不勞。古之人所謂廢心而用形,視聽不以耳目者以此;今也屬耳目乎聲色,而役心乎取合,形勞而不休,精用而不已,以至於弊且竭宜矣。水性清平,固自然也直。不雜,莫動之而已。知其如此而以鬱閉不流為莫動,則不能清。所謂天德者,其象亦猶是也。故純粹不雜,水清之象;靜一不變,水平之象。動而以天行,水之不以鬱閉不流為莫動之象也。而天下之方衍有制於虛靜而不知觀復於並作之間,歸根於芸芸之際者,不知此養神之道故也。而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又不足以與此。劍之柙藏,以其用之利也。精神際天蟠地,其用之利豈止干、越之劍哉!其名為同帝,則其貴豈直劍之可寶哉!乃不知礪之以純粹,柙之以靜一,藏之以無為,將之以天行,是不明乎貴賤之分也。惟神是守,守之以純素而已。方其守也,則有所謂守之者,守而勿失,則守之與所守者合而為一矣。倫即理也。人而合乎天理,則亦天而已矣。此聖人所以貴精也。素者,無雜。純者,不虧。唯真人能之。
  疑獨註:形不可太勞,精不可太用。形役於精,精入於神。至於神,則變化在己,可以不死不生,豈形之勞、精之用哉!夫清可濯,平可法,其流不舍晝夜者,水之性也。體自然之德,而不流於使然之偽,故能不雜、不變,動而以天行也。純粹不維,所以窮理。靜一不變,所以盡性。惔而無為,所以立本。動而天行,所以趨時。養形之道盡矣,夫名劍出於干、越,莫不以為神,柙藏而不敢用,至於身則不知所以寶,豈愛身不若劍哉?亦弗思耳!劍者,器之寶;精神者,身之寶。器寶,用之不過敵一人;身寶,藏之可以流無極。化育萬物,《易》所謂曲成而不遺,不可為象,所謂神無方是已。其名為同帝,亦強名耳。守其神者,將以至於神;至於神,則與神為一,純素不足以名之。一之精通,則合乎自然之理矣。又舉野逸之言以證之。聖人貴精,精則入於神,所體者純素而其用則精神而已。是之謂真人。
  碧虛註:形勞精用,越分而傷性故也。水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身中真水亦如之,若純粹靜一,動合天理,雖不鍊形而神已王矣。利劍,外物,尚知珍貴精神。搖蕩而不收,得不謂之倒置乎?善攝御者可伴造化,善養素者守保神氣,故能混合冥一,通乎天理矣。野語四事,貴精為上,謂虛其靈府,塞其六鑿也。質不為塵染,則素;神不為事撓,則純。體備純素,非真而何?
  庸齋云:以水喻養生,鬱閉不能清,則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雜莫動,此無為也,不流不能清,無為中有為也。天行一日一周,非無為中有為乎?養神即是養生,提起神字便親切。愛劍者猶柙藏,況精神乎?化育萬物亦此神,然無迹可見,故其功與天帝同。為純素之學者,始則唯神是守,久則與神為一,大而化之之謂也,未化則與道為二矣。一而至於精通,則與天理合,聖而不可知之謂也。貴精,即神也。純粹,即《乾》之純粹精。真人、至人、聖人,非有優劣也。《刻意》言養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論;《繕性》言存身,而有時命行謬之說。以養神、存身分作兩篇,此則學問工夫處,學者當細參之。
  養神之道,貴在無為,故喻水之清,平寂而常照,及其動也,法天之行健而蟠際乎兩問,實本於不維不變無為而已。此照而常寂也。精用則勞竭,所以貴乎靜,鬱閉不能清,所以□貴乎動。然於非靜非動,不即不離之間,而妙道存焉。其為貴也,豈但干、越之可寶而已哉!同帝,則與天為一。天即神也。故其精通合乎天理,至此又不可以天道人道分矣。卒引野語為證,歸於貴精而結以能
  體純素,體之則俱化矣。非真人孰能與於此?
  是篇以刻意命題,謂刻礪其意,違世矯俗,苦節獨任,為天下所不能為而覬人之從己,無異乎穿牛、絡馬失其自然,知長德消,民始難治矣!故南華歷叔古人立志各異,若夷、齊之為亢,孔、孟之為脩,伊、傅之為治,巢、許之為問,老、彭之為壽,以逵觀之似亦不能無偏,然而不失為聖為賢者,以其有為而不累於有,無為而不溺於無,因時之可否,為身之利用而已。是以貴夫虛無無為,平易恬啖,天行物化,同德同波,知故不留,動合天理,則災累非責何從而至,死生謀慮何由而滑哉?夫如是故靜虛惔粹,與物無件,卒歸於養神之功,而申以柙藏干、越之喻。劍之於身,輕重為何如,其去取灼然,可見,而世人猶昏迷若此,故其立論始於非刻意尚行之習而終於能體純素謂之真人,則知刻尚者之為假也明矣。盖養生以純素為本,純素以守神為先,至於與神為一,則道之大本既立,又何必區區於其末而以刻意尚行為哉!南華所以言此者,盖欲矯當時學者之偽習,俾安其性命之自然,復乎道德之純素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