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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_2

  作者:宋  褚伯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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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闕誤》引張君房本一休休焉』作『休焉休』。俞檔《莊子平議》謂『休焉』二字,傳寫誤倒。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繕性第一
  繕性於俗,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褊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
  郭註:己治性於俗,而欲以俗學復性命之本,所求者愈非其道也。己亂心於欲,復役思以求明,思之愈精,失之愈遠。若夫發蒙者,必離俗去欲而後幾焉。恬靜而後知不蕩,知不蕩而性不失。無以知為而任其自知,雖知周萬物恬然自得也。知而非為,則無害於恬;恬而自為,則無傷於;知二者交相養,則和理之分,豈出它哉!必和,故無不得;道,故無不理。無不容者,非為仁而仁迹行;無不理者,非為義而義功著。若夫義明而不由中則物愈疏。仁義發中,而還任本懷,則志得,志得則樂。信行容體而順乎節文,其迹則禮也。以一體之所履,一志之所樂,行之天下,則一方得而萬方失矣。各正性命而自蒙己德,則不以此冒彼。若以此冒彼,安得不失其性哉!
  呂註:繕性於俗,其息常在盖生而失其初,而又俗學以求復之,則滋遠矣。滑欲於俗,其患常在趣合以雜其明,而又思以求致之,則滋昏矣。恬者,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知,非思以求致其明也。知其生而無以知為而不用,則異乎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恬,非俗學以求復其初也。《易》之神明,老氏恍惚,《莊子》之恬、知,其實一也。古之治道者,未有不以是交相養而能至者也。恬之失在昧,則無以發其照曠,知之失在繳,則無以復乎混冥。二者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非自外至也。通於天地者,德。德,則和也;行於萬物者,道。道則理也。德之體和而其用無不容,則為仁;道之體理而其用無不理,則為義。義明而物不得不親,中也;中純實而非偽,樂之所由生。信,則有諸中形諸外,而為文禮也。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夫萬物各正性命,則自蒙己德矣。所謂德者,奚以冒彼為哉?禮樂遍行,則道德滋遠,而不能無冒。冒則物鈴失其性,天下所以亂也。
  疑獨註:古之真人不治性於俗,而抱其素樸,所以能復本初;不滑欲於俗,而精思通道,所以能致其明。詛有蒙蔽者乎?夫唯繕性於俗,則所競者偽,而又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則所逐者情而又用思以求政其明,終不可得矣。復初者,盡其性。致明者,至於命。初則未有物,明則已見道也。恬則安,安則靜,靜則知,知則動,動靜交相濟。故知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和出乎使然故言德,理出乎自然故言道。德得乎己,故無不容,博愛之謂也;道散乎物,故無不理,事得其宜之謂也。有容以為仁,有理以為義,義明而後物親,乃表吾之不欺。忠者,不欺之謂也。仁足以容,義足以理,忠足以與物親,則至樂生於中,而節文著於外。若夫禮樂遍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者,聖人也。聖人之德,非有心於覆天下,而天下之物各正其性。如強欲以德覆冒之,則物叉失其性矣!
  詳道註: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性之所本者真,欲之所貴者正。今也繕性於俗,則真況於偽矣,而欲以俗學求復其初,則學愈博而性愈失;滑欲於俗,則正淪於邪矣,而役思以求致其明,則思愈煩而志愈迷。古之治道者不然,以恬養知,故能政其明而理無不窮;以知養恬,故能復其初而性無不盡。性者,知與恬之本。和理者,知與恬之用。知恬交相養,則仁義禮樂混而為道德;知恬交相失,則道德枝而為仁義禮樂。夫七出於德,義出於道,固已薄矣。又況樂出於仁,禮出於義哉?
  碧虛註:處塗而避汙,在垢而求照,非蔽蒙而何?躁競鈴昏,恬靜爻知。有知不役,善保靜也。知而不用,故能和。恬而自葆,故有理。雖假種習而本乎天然自得,故能和衆己,通故能治物。上仁與德同,以含容為本;上義與道同,以通理為原。處中和而不淫者,樂也;整容貌而中節者,禮也。禮以應物,樂以正性。自檢則真,率人則亂。彼自正者,以蒙養己德,德固則守恬而不冒,此乃各正性命,恬知相養者也。
  庸齋云:繕性以俗學,譏當時儒、墨之言性者。以俗學治性而求復理性之初,滑於利欲而思欲致虛明之地,此至愚無知者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養知;知吾本來無物,何以知為,然後能定,故曰以知養恬。二者交相養,而後得其自然之性。和理,猶云和順,靜定而得其本然和順之性也。恬養知、知養恬六字最妙,道德即是和順。無不容,即無不愛。無不理,各得其宜也。義明而後與物親,便是盡己之謂忠。以中心真純見於外,以其發見者求之中心,即是樂則生,生則惡可已也。信其容體之所行而有自然之節文,即是周旋中禮也。外求禮樂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言只見得一半。蒙,猶晦也。德積露而彼自正。不冒者,我非以德加諸人也,冒則物必失其性矣。
  諸解並以俗學立說,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學上無俗字,其義簡明。言性本自然,不假修學。今之學者,貴乎曰盖以要世譽,是治性於俗也。而猶刻苦進學以求復性初,博而無要,真愈失矣!食著愛憎沉迷不反,是滑欲於俗也,而猶深思曲慮以求致其清明,知竭精勞,清明愈遠矣!凡人,非天縱之資,固不可以無學,學者所以涵養性;天發其慧,照以古人之成績,印我心之同然,期於還淳復本而已,非開人鑿竅以益其知見,增其雜毒之謂也。夫人性無有不善,亦不能無欲,率性以道則欲出於正,如饑食渴飲寒衣倦息之類;治性於俗,則欲出於邪,食鈴珍飲鈴醇,衣必華,息必縱是也。欲入乎邪,則性失乎善,溺於流俗,浸遠乎道矣!道以恬恢為貴,俗以華競為先,學非其學,思非其思,人心道心之所以分,上善大惡之所以立也。唯絕學無思,乃可復性初而致清明,奈何外學以雜之,妄思以陣之,是以學曰盖而真曰損,思曰煩而道曰疏,此真人之所哀也!若夫全自然之性而不為俗所治者,本初不期復而復;存正性之欲而不為俗所滑者,清明不期致而致。惟道集虛,故也。《語》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是學與思者,聖賢資之以進脩,而南華不取何邪?盖賢者以內學為學,近思為思;聖人以絕學為學,無思為思,所以異乎世俗多聞博識之學也。由內學而至於絕學,由近思而至於無思,聖賢之能事畢矣!恬主靜,知主動,靜生潤,動生炎,炎潤得中而和理出焉。和者,德之粹。理者,事之宜。二者皆吾性中物,非由外鑠也。世人知恬不能交養,動靜所以或偏,利害相摩生火焚和,而真性虧矣!唯治道者,動靜不越乎道,應物而不藏;存恬以養知,知生而不用,又所以養恬;性極乎和,事盡其理,而天地之和應矣!此修身以及天下之明驗也。後叔仁、義、忠、禮、樂,忠字詳《郭註》、《成疏》,皆當是中。治道至於尚禮樂,則愈下矣,所以亂繼之;禮樂非能亂世,而繼之者不能無亂,勢使然也。若能由禮樂而躋乎仁義,由仁義以歸乎道德,斯為彌禍亂而致隆平之衛也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灤醇、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民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郭註:任其自然,故至一。夫德所以下衰者,由聖人不繼世,在上者不能無為而羨無為之述,故致弊也。世已失一;惑不可解,故釋而不推,安其所安而已。聖人能任世之自得,豈能使世得聖哉!故皇王之逵,與世俱遷,而聖人之道未始不全也。善者,過於適之稱,有善而道不全。行者,違性而行之,行立而德不夷。以心自役,則性去也。彼我之心競為先識,則無復任性。忘知任性,斯乃定也。文博者,心質之飾。初者,性命之本也。
  呂註:所謂處混芒而得澹漠者,即燧人、羲黃至一之妙處;而諸聖人者,混芒澹漠之粗述也。自其妙處觀之,以道往天下而使民無知無欲,謂之至一,亦其宜也;自其粗述觀之,均於為天下而其德不免於下衰,而不出於至一也。故為道者常絕聖棄知,復歸於無物。而是篇論至於此者,誠以夫至一之際,雖燧人、羲、黃不得容於其問也;而世之學聖人之言與其述者,不知吾身有所謂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之處,則聞此言而驚疑笑訝,不足怪也。自燧人至唐、虞,則治化之流,濂淳散朴,時有厚薄,其應不同,所謂大道廢,有仁義。知慧出,有大偽也。夫道無不善,有所謂善,則不合矣。德無所行,有所謂行,則不夷矣。仁,則善之長。義,所以行之也。道德,性而險德,是去性而從心矣。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今以心定天下之心,則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故附以文而滅質,益以博而溺心。文,則禮樂。博則學。質,則性也。禮樂行而天下亂,求所以復初致明,何可得哉?
  疑獨註:自人在混芒之中至此之謂至一,文意屢見於前,玆不復說。燧人改火,伏羲制文,始有為天下之心,雖能順人心而不能使之為一,若在混芒之世也。神農伐共工,黃帝戰蚩尤,雖志在安民,然不順於群生矣。堯平章百姓,舜流放四凶,興治行化,自此而始。故孔子斷《書》首於、唐、虞也。善者,道之散,人知可迹,人知可行之行,則以德為險,行為夷矣。然後去性從心而彼心亦起,彼我之心相識,強生分別。以知為知,故不足以定天下也。文勝則質滅,博記則心勞,民始惑亂而不能復其性情矣!
  詳道註:一則全於道而無所順,順則順於物而無所安,安則無亂矣。一之失,然後順,順之失,然後安;安之失,然後亂。自古之人三降而至於唐、虞,民始惑亂而不安。無以反其性情,不順也;無以復其初,不一也。夫道本繼善實離之也,行雖行德實險之也。性者心之國,心者性之君。性未嘗不靜,而心或使之。靜者,未嘗不淳,而使之者離之。善為道者存心以養性,不善為道去性
  而從心,則彼我之心競,為先識,攬是非,櫻利害,其去道也遠矣!彼間間之知,惡足以定天下哉?以知為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文以飾質而適以滅質,益之博以迪心而適以滅心,是揚保止塵,縱風止焰,天下幾何而不惑亂乎?
  碧虛註:至德之世,素朴無知,澹漠無欲,故淳一焉。燧人,鑽火。伏羲,畫卦。順物情,則不一矣。神農,未耜。黃帝,干戈。有所安,則不順矣!堯征丹水,舜伐有苗,則朴散矣!為善近名,離道也。獨行損生,險德也。去湛然之性,師自成之心,以心度心,競為前識,此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知知不足以定天下。恬,可養萬物;為道,則質存;絕學,則心靜;棄知,則反本;無為,則復初也。
  庸齋云:混芒,即晦藏不自露。澹漢,則上下不相求。舉世純全,於道無欠,日至一。知有理可順,則純一已離。人各以理為安,則有己而離於道矣!有善之名,則道益遠。有行可見,則德不平。去自然之性,從有為之心,我以有心為,彼以有心應,是心與心相識察也。用知不足,又益之以禮樂文華,用心於此,則猶陷溺也。
  鬼神守其幽,萬物遂其性,至於人有知而不用,非在混芒而得澹漠,能如是乎?此之謂至一,言上古君德真淳,民心無二也。逮德下衰,有逆之者,故以順天下為心,則離乎至一矣。有撓之者,故以安天下為心,則忤其真性矣。下至唐、虞,興治化以散淳朴,離道德而為善行,則去性愈遠。以心識心?用知不足,附以文博,是猶抱薪而止火也。己之性情猶不能自得,其如天下何?南華論唐、虞之世已離道若此,盖上古淳質,猶嬰兄之夫孩;次則能言笑而有喜怒;由玆已降,喜怒哀樂交乎中,姦詐機險形於形,覬其還淳復朴,不亦難乎?今欲澄源而清流,故以燧人、伏羲例在德衰之列,則其所期望者,躋民於太古之上,而有德無位,惜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九竟
  #1正字為『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繕性第二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射探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郭註:道以不貴,故能存世。然世存則貴之,貴之,道斯喪矣。道不能使世不貴,世不能不貴於道,故交相喪。若不貴,乃交相興也。今所以不隱,由其有情以相興也。何由而興,由無貴也。莫知反一以息逵,而逐迹以求一,愈得述,愈失一,斯大謬矣!雖復起身以明之,開言以出之,顯知以發之,何由而交興哉?時命大行,此澹漠之時也,反任物性,而物性自一,故無邊;時命大窮,此不能澹漠之時也,雖有事之世,聖人未嘗不澹漠,深根寧極而待其自為,道之所以不喪,未有身存而世不興者也。
  呂註:世與道交相興,則聖人作而萬物睹;世與道交相喪,則聖人遊乎世俗而莫之知,固已隱矣,奚以自隱於山林問為哉?反一無迹,華胥之夢,姑射之遊是也。深根寧極,確乎其不可拔者是也。龍蛇之墊以存身,亦若此而已矣!觀莊子此言,似亦慨然於時命之不遭,盖世道交喪,宜在所哀也。夫聞道者,有遇於興廢之間,則所以存身者固不可不知,若莊子則所謂不與聖人同憂,亦何慨然於大謬之間哉?
  疑獨註:居古而行今之道,則道喪世也;居今而行古之道,則世喪道也。有斯世然後可以行斯道,不然,則世與道交相喪而已。道無由興乎世,命也;世無由興乎道,時也。時與命俱相戾,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若列子居鄭圃,莊子居漆園是也。隱者,隱其德。自隱,隱其形。長沮、桀溺之徒,形隱者也。古之隱士,非避地,避言括囊其知也。時命大謬,安之而已。當其時命,而其道大行於天下,聖人未嘗自以為達,反歸于一而不以迹示人也。不當其時命,而其道大窮於天下,聖人未嘗自以為窮,深固其根而安其極也。孟子所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是矣。一者,精義,無述然後入神。根者,盡性,寧極然後至命。百姓日用而不知,反一無逵之謂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深根寧極而待之謂也。
  詳道註:古之人,知與恬相養,則道與世可知矣;今之人,世與道交相喪,則知與恬可知矣。世喪道,則俗日薄;道喪世,則德日衰。世無由興乎道,此天地閉,賢人隱之時也。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亦將隱矣,況其下者乎?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身、閉言、藏知之謂也,身出心隱而陸況者也,與夫友木石、群烏獸者固有間矣!經所謂天下有道,聖人成焉者,功成於無為,反一無迹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者,保性命於長存而深根寧極也。成焉而不以己忘物,生焉而不以物害己,則能視窮如通,視通如窮,神不馳於外,精不耗於內,豈非存身之道乎?
  碧虛註:人存則道興,人亡則道喪,世道交喪,歷運使然。人與世,末也,其要在乎本。若老聰守藏史,南華史漆園,其德隱矣。憑故不自隱,時使之然也。伯夷采薇,子陵垂釣,時命大謬也。反一無迹,功成不居也。傅說版築,呂望繙漢,深根寧極也。
  庸齋云:道與世交相喪,則有道之人何能作興世俗之聞見?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哉?世皆不知道,則聖人雖在目前,眾亦不識。非聖人故意自隱也,夫隱士欲伏身、閉言、藏知,知時不可,所謂邦無道則愚是也。反一無迹,功成不有也。道雖可行而付物於無心,在我者一而已矣。根極,即自本自根。極止也。深根,猶退藏於密。寧極,猶日安汝止,存身以待時而已。
  詳夫世道交喪之語,意甚可悲,真人超出世累,固未鈴以一己之遇不遇介懷,此特為世道而言,是亦悲人之悲耳。究其極致,又有足以解人之悲者,能於言下以至理燭破,則處窮如通,視毀如成,其得失果何如哉!古之隱士,知時命之謬而安之,故德隱身不隱,雖處亂世而和光同塵,害莫能及;今之隱士,竄身避地,令隨迹彰,不安所安,固有行怪而召釁者矣!反一無迹,則明道若昧。深根寧極,則良賈若虛。所謂隨時隱顯,能龍能蛇,則此身何往而不存,此道何存而不可哉!《文中子》天隱、人隱之說,盖原於此。
  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1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郭註:任其真知,守其自得,行於坦途,塊然大通,自得其志,獨夷其心而無哀樂之情,斯樂全也。所謂得志者,全其內而足,去來在外物,得失非我也。淡然自若,不覺寄之在身;曠然自得,不知窮之在己。故無听懼之喜也。寄去則不樂者,寄來則荒矣!營外而虧內,是為倒置也。
  呂註:存身,則靜而已,行身非徒靜,必應變而不害乎靜,可也。忘言而知無不知,去知而德無不備。危然處其所,則不待避世離物,而世物無足以累之,此行身之道也。道不小行,德不小識,則不少損以趨世;不少損以趨世,正己之謂也。樂全者,無以益其樂,志於道而求得之,此所謂得志也。道則性命,軒冕物之寄耳。今以其寄去而易其無以益之之樂,則喪己失性,是為倒置者也。
  疑獨註:存身有命,以在天而言;行身有道,以在人而言。不以辮飾知,真知無知也。不以知窮天下,兼忘天下也。不以知窮德,自德不德也。道行乎外,則大;德有所識,則廣。小行所以傷道,小識所以傷德,正己則天下之物皆取正乎我,豈小識小行所能與哉?夫憂樂出於性命,天下不能損益之者,憂樂之全也。舜以不得父母為憂,雖天下之富貴不能損;顏子以草食瓢飲為樂,雖天下之富貴不能益。過此,皆憂樂之外也。樂一苟不全,不足謂之得志,有物奪之志又失矣!夫人在天地間,寄也。軒冕在身,又寄於所寄。世人執吾身而有之,貴軒冕而寶之,以此為得志,及其寄去,則不樂,而不知其非吾性命所有也。故君子不榮通,不醜窮,此所以無憂也。若以所寄軒冕為樂,其去為憂,則向之得者,其樂未必不荒,喪己失性謂之倒置也,宜矣!
  詳道注:以知窮天下,小行也;以知窮德,小識也。道出於命,德出於性,人生莫不全性命道德之理,而心之所之者不外乎此,則所謂得志者無它,樂全而已。失性之人,忘其不貲之身而逐夫儻來之榮,以軒冕為性命之根,以形骸為哀樂之府,不知其所得者塵垢臭腐而所失者乃吾之所以為我也,何異乎峽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哉?
  碧虛註:善行者貴默,守愚者福全,燕處超然,歸根復命,又何為哉?小行則矯俗,小識則矜街,有益爻有損,豈為得志哉?物之儻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隨物損益,受役多矣!中無主者,失之則憂,故其得之未嘗不荒,是樂乎外而喪乎內矣!
  膚齋云:存身,言不用之時;行身,言用之時也。有知見而不飾以辭,知有餘而不敢盡用,故雖用知而不失其自然之性。危然處其所,謂所立者高。反其性,即反一無迹也。無為者,道之大;有為則小行;不識不知,德之大;有識,則小識。正己而物正,則所樂者全,其得志在此,不在外物也。無以益其樂,即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性命,天爵。軒冕,外物。知其去來不可必,故達不肆,窮不屈。其樂道,與它人樂軒冕同。樂在我,則無時而能憂;樂在物,則物去樂亦去矣!樂有去來,則非真樂,故未嘗不荒也。己與性,本也;物與俗,末也。重末而失本,故曰倒置之民。
  辯知者,戕身之具,故存身者不取焉。天下之德,歸於玄默,無知而已。巍然,言獨立不群。處其所,謂靜定於此,足以反其自然之性,何必它求哉?小行小識,形容所見者小,故為道德之累。大人者正己而物正,則至樂全而本志得,唯其性命足重於內,是以軒冕可輕於外。儻來,暫去,會之無心。若寄去而憂者,寄來則必樂,樂必荒矣!己因物而喪,性因俗而失,則冠屨倒施,欲化天下之民也,難矣!行身當是存身,上文可照。危當是巍。
  是篇主意謂人無超逸他塵之見,而苟徇世綠,漸失其本,皆繕性滑欲於俗者也。雖未為顯惡,而妨道為尤甚,況又益之以外學,亂之以妄思,而欲復初政明,是猶適郢而北其轅也!真人又慮學者憚其空無渺莽,無所政力,設為恬知交養之論,使之易入焉。夫人處世問,酬機應變,不能忘知。知用則害恬,要在審酌其宜,處之以道。事來則知見,事去則恬存。久久調熟,二者俱化,精神魂魄融為至和,符性命於希夷,歸道德之根本,由是而充之,與一世之人處,混芒而得澹漠,雖有知而無所用,則其為化也博矣,水不何政失淳和,俗趨浮薄,離道險德,滅質溺心,至於世道交喪而不可復也!然後有山林之聖人,深根寧極,以期旦暮之遇。存身,所以存道也。寄之去來,無容休戚於其間,尚何以知辯為而其樂全志得有超乎軒冕之榮者?人息不知求耳。此聖賢處晦以自全之道也。南華心事亦果見於此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竟
  #1『不』下缺『以』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一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埃渚涯之問,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束行,至於北海,束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日: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埃,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閶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在天地之間,不似晷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郭象註:不辮牛馬,言其廣也。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也。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窮百川之量,懸於河,河懸於海,海懸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息者,不夷也,故體大者怏然謂小者為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誇跂,俯仰自失,此生民所惑也。欲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所謂小者無餘,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然後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若觀大而不安其小,視小而會以為多,將奔馳於勝負之境而助天民之矜誇,豈達乎南華之旨哉?小大之辨,不可相跂,故五帝三王七人任士之所為不出乎一域。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小大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辮也。
  呂惠卿註: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則學自外至而未達乎大道之譬。涇流兩淚不辨牛馬,則為道而不出乎兩旁中央而未至乎無所不見也。順流至於北海,言循理而求,則必得其所歸。旋面望洋向若,回趨大道,從無窮之道也。拘於墟,則小大之所限。篤於時,則久近之所專。束於教,則方衛之所制。天下所以不得逍遙者以此。出涯淚而觀大海,則脫其拘限而與於無方之觀,故可以語大理
  也。萬川歸之不盈,則益之不加益;尾閭泄之不虛,則損之不加損,非久近所專,非小大所限,此水之幾於道也。計四海在天地問,中國在海內,人卒在萬物。若亡若存,如此其微,而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憂勞不過於此,而或辭之以為名,語之以為博,自大道無方觀之,輕其義而少其聞,豈虛言哉!
  林疑獨註:拘虛者不能背境,篤時者不能趨變,束教者不能循道。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不聞道矣!聖人之言,應時而變,所變者言,所同者道,道散而為教,教者各售其師之說,久而成弊,則泥束不通。今為儒者則非釋,為釋者則非道,不知三聖立教,其心則一;儻不明此,皆束於教者也。今河伯出涯淚而觀海,則不蔽於一曲,可以語大理矣。夫北海萬川歸之而不盈,尾閒泄之而不虛,遠過江、河之流豈可量數,而未嘗以此自多者,比形於天地,受氣於陰陽,則為其所制役,吾形在天地問,若小木小石之在泰山也。暑空蟻穴,梯米粹子,皆至小者而置於山澤之問,亦如北海之在天地也。夫物數以萬為號,取其盈數言之。人,是萬物中一物。中國,九州人衆所聚。何異一毫之在馬體耶?五帝之連續揖讓,三王之征伐爭國,仁人之憂民,任士之動職,雖事業不同,俱盡於毫末而已!伯夷辭國以為名,仲尼修經以為博而誇大於當世,亦猶河伯之自多於水也。
  陳詳道註:老子多以水喻道,道在乎有本,水貴乎有源。莊子所以以北海喻聖人之道,秋河喻百家之衍,當是時也大道裂於百家,天真沉於俗習,而一曲之士方且欣然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猶拘墟之蛙不可以語海,篤時之蟲不可以語冰,及其悟也然後仰天庭而卑天下之居,登泰嶽而知衆山之小,此《秋水》之篇所 以作也。益百家之學以長衆為能,故託之河伯;聖人之道以順物為功,故託之海若。百川歸之不盈,尾閒泄之不虛,歸墟無底故也。以小大相視,則有餘不足之累生;以小大相忘,則俯誇仰歎之情泯。莊子不期於相忘而期於相視,將以驅小道歸宿於大方而已矣。
  陳碧虛註:望洋,見水之盛大貌。未至海門則成鄙陋,所以為無隅者所嗤。是故通變適時,廣大之道也。君子小人,各有涯量,越分妄語,自遺其醜,知其醜者乃可語理,知愚惑者非愚惑也。夫水莫大於海,未嘗以自多者,益取善下後身之義。齊、魏之爭蝸角,兆民之處毫末,皆為責者舉喻。五帝之所連,謂連續仁義也。
  林氏《膚齋口義》云:涇,濁也,河水驟至而濁,拍滿兩岸,故曰涇流之大兩淚,非涇渭之涇也。洋,海中。若,海神名。拘墟萬時,媳蛄不知春秋之類。尾閒,沃焦也,見《山海經》。磐空,小穴也。人處萬物中之一,此合太虛之間可名者論之。其在九州之內,又只是一件,此合草木烏獸論之。二句發得極妙,言世界之小如此,五帝、三王所知所能,皆不出其內也。
  褚氏管見云: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故秋水至而河伯欣然,束至海則望洋而欺,無怪乎海若引井蛙、夏蟲之喻。繼又形容北海之大不可量數,然計四海之在天地,中國之在四海,奚啻馬體一毫末,則安知天地之外不有大於天地者乎?故是篇借河、海問答以明小大少多之分,與餛鵬蜩鳩之論相類,文體機軸變換愈奇。海若首答,大意在曲士束於教,欲有以松其自多之謬,使為大方之歸而已矣!辯論極致,詳見下文。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局今故,故遙而不悶,攘而不歧,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郭註:物各有量,死生時行,得失皆分,終始日新,各足而無餘,則知遠近、小大之物各有量。舜,明也。今故,猶古今。遙,長也。攘,短也。證盟#2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生死,故不以長而憶悶,短故為趺。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能忘其憂喜死生者,日新之正道。明始終之日新,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雖死生之化若一,而所知各有限,生時各有率#3,莫若安於所受之分,則大小俱足。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纔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耶?
  呂註:道非小大,豈有定體?今夫天地,吾以為至大,極吾知之所知而莫得其盡,則吾所謂大者,豈真大?所謂小者,豈真小耶?小不為寡,大不為多,以知量之無窮也。我以舜為舞,今為今,未及言而今已為彝,則所謂舞與今者豈有止哉?證夫舞今之皆故,則遙而不問,攘而不趺,以知時之無止也。吾安能鬱鬱侍百年之王,則遙而問者也。彭祖以久特聞,衆人匹之,則攘而跋者也。日中則反,月滿則虧,察乎盈虛,則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有始必有終,有終必有始,原始要終而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以知終始之不可故也。則物之所謂時分終始,豈真知也哉?知而非真知,則所知固不若其所不知也!生而有知,未生則無知,則其生之時固不若其未生之時也。知至小也,無窮至大也,以至小而求窮至大之域,是以迷亂而不自得也。
  疑獨註:以形觀,物有小大;以道觀,物無小大。量者,物之取平。時者,物之變化。分者,物之辨制。始終者,物之死生。以大知觀之,是皆不足以為物之遠近小大也。明證今古所行之道,雖甚遠而心無不通之悶。所取之物,拾之甚易,而無強行之趺,此知時無止者能之。察乎盈虛,故得失無心,知分之無常也。世人之憂,皆係乎得失,唯大知者知得失非己,任其自然而無憂喜於其問。明乎坦途,故死生不足以動其心,則日新而無故也。夫人有知則為知所役,勞形休心,逐物忘己,不若無知冥然自得矣!人生之後,為生所役,膠擾不息,不若未生之時寂然至虛而已。人之知至小,萬物之境至大,以至小求至大,非迷亂而何。
  詳道註:知物量無窮,則小大不足為多寡。知時無止,則今故不足為厭跂。知分無常,則得失不足以憂喜。知終始無故,則死生不足為禍悅。人之所以觀是者,以其所知也;所以有知者,以其有生也;能冥其所以知而復乎未生之時,則孰知大者不為至細,細者不為至大耶?
  碧虛註:物量無窮,則不可以言小大。時無止,則不可以言代謝。分無常,則不可以言得喪。終始無故,則不可以言變化。大人滌除玄覽,知物遠事小;其用乃衆已近理大所費甚微,故其量莫極也。舞,昔。遙而不可明,即今攘而不可證,物遷不可悶,日新不可跂,故時難留也。察富盈之何貴?故得之不喜。知貧虛之何賤,故失之不憂。知生死為去來,故不知悅惡也。迎不見首,隨不見後,理豈有故哉?是知分別之知有盡,挽然虛曠無窮,生則利害紛錯,死則寂寥一空,以蟻蛭之趣究崑崙之墟,則困矣!毫末具體,細倪有餘也,天地傾缺大域不足也。
  庸齋云:前言其大,於此又言無小無大,即所謂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也。物量無窮,言不可量數。時無止,言寒暑晝夜。分無常,言有無得失。終始,新故。大知之人,然後有下面四知。明今古為一,故迎而未至者,遠而不憂;攘而可取者,易而不跋。由乎正道,而生死聽之,明乎此,則知終猶始,不可以終為故也。人之所知者,人;所不知者,天。既生之後,我則知之,未生之前,我何由知?以我之至小欲窮至大之天,宜乎迷亂而不自得也!人能知夫物量時分之無常,又何終始小大多寡之有?考明今故之不停,則此理可見。遙,謂歷時之久。攘,謂推移之速。不問,無厭其所生也。不趺,無求益其生也。脩短定分,安之而已,人固不能無生、不能無知,而經云不若無知、不若未生者,盖為世人不務真知而求妄知,不務全生而求益生,以有限而追無窮,忘素分而希券外,在己之利害不能自明,何以定物理細大之倪域哉?不若無知,王倪對齧缺之間是也。不若未生,髑髏不願人問之勞是也。
  然既生既知矣,將何以自免,日能以無生為生,不知為知,則於生何累,於知何有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一竟
  #1趙練議本『虛』作『墟』。
  #2『盟」為『明』之誤。
  #3『率』為『年』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二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異便#1。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約分之至也。
  郭註:目之所見有常極,故於大有所不盡,於細有所不明,直是目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詛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異便之勢。言意所不能及,何精粗之有?言意,有也;所以言意者,無也。求之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後至焉!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舉足而投吉地,豈出害人之塗哉?無害人而不自多其恩,應理而動,任物所能而位當於斯,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各使分定,適中自任自足而已,理自無欲,故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任理。而自然正直,榮辱不接於心,故玄同也。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故不聞。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任物而已。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
  呂註:自細視大者,目力所不及,直不盡耳,非不可圍也。自大視細者,蝶螟棲蚊睫,視之而不見,直不明耳,非無形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無形者數不能分,不可圍者數不能窮,可以言論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道,則超乎言意,不期精粗焉。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性自然也;不多仁恩,非有為也。門隸,則以利為事。辭讓,則不爭。食乎力,則不借人。責汙,則反是。辟異,則以殊俗為事。佞餡,則從君親而非從眾也。凡此皆出於自然,世之爵祿刑罰不足以為勸懲矣;夫豈知是非之為分,細大之為倪哉,人能約分之至,至於無所分,此道人所以不聞,至德所以不得,而大人所以無已也。
  疑獨註:經云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故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世之議者因其目力之所視,遂以為得,其愚甚矣!且天地者,空中之小物,自我觀之其大無極,非天地之大,特吾身之小耳!秋毫者,形中之細,自遠觀之則不可見,非秋毫無物,吾去之遠也;遺其目力,以神會之,則至大者亦可圍,至小者亦有形,此海若所以善議道而以理推之也。益至小為微,精則又小。坪者,糠也。自大觀之猶為細物,自精視之已為大之盛也。物之精粗可以意致,言論者極物而已,豈足以盡道?唯不言之言,耳所不能聞,意所不能察,有心者所不能得也,其可以精粗盡哉?大人者,自足於分內,雖不害人而仁恩及人,亦不多,因性之所有而不加益也。雖不為利動而不賤門隸。門隸,抱關而為食者也。貨財雖弗爭,亦不多辭讓以與人。事不假人,而食力不多。行雖殊俗,而辟異者少為在從衆故也。凡此所以為大人之行。高,不為夷、惠之清和;卑,不為盜踱之殘暴,又豈知爵祿之為勸,戮恥之為辱,與夫是非之分,細大之倪哉!故道無所聞,德無所得,由於大人之無己,盡其性分之內而至約也。
  詳道註:大人之於天下,忘物以心,忘心以道,不出乎害人,疑多仁恩也而不多仁恩,貨財不爭,疑當辭讓也而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疑多食乎力也而不多食乎力;行殊乎俗,疑多辟異也而不多辟異。不賤門隸以自貴,不賤責汙以自潔,不賤佞餡以自直。如是,則爵祿戮恥無所櫻其內,是非大細無足辨乎外,則几精粗之在夫言論意致者,亦奚容心哉!故聞非聞彼,得無所得,至於無己,則吾喪我矣!尚安有物哉?非約之以分而至其至者,不足以與此。
  碧虛註:蝶螟莫適海涯,大鵬不顧蓬艾,所視有極,過量則殆矣!精坪不出於形,而未免於言論意致也。知恩利召害,故貨財不爭。雖行殊乎俗,常和而不唱。爵祿不足勸,戮恥不為辱,外其身也。是非不可分,細大不可倪,虛其心也。道人不聞,聞則可道也。至德不得,得則次失也。大人無己,己亦物也。以上皆約分之至,非自然而然也。
  庸齋云:管中窺天者,不盡;鵬烏下視塵埃者,不明。無形之小,不可以數分,日毛日貧亦不可也;不可圍之大,不可以數盡,日秣日兆,亦不可也。精粗局於形,故可以言論意推;若小大皆無形,則非言意所極,不可以精粗論矣!雖不害物,亦不愛物,故曰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門隸,賤役,求利者,我不求利,亦不以求利者為非。我不爭貨,亦不以辭讓為能。事皆自為,無所資於人,然不盡用其力以自食,貴汙之人亦不鄙賤之,其行無異乎人而不自崖異,為在從衆,和光同塵也。不賤佞餡,由由然與之處焉,能澆我之意,若此等人無分是非,混同細大。不聞,則無名。不得,則無喪。大人者,會至理於至約,而盡己分之事。約分,則盡己也。
  自細視大,至於不盡而止,非大止於此也。自大視細,至於不明而止,非細而無形也。精者,細之極。坪者,大之盛。小大雖殊,皆有形有數,故有成壞。精至於無形,大至於不可圍,則非形可定,非數可分,故無成壞也。夫物之粗者可以言論,精者可以意政;超乎精粗,則言意所不能及也。言意不能及,形數不能分者,其唯道乎?故大人以利物為先而不以仁恩自多,不為利動而不賤趨利之人。此下皆迷大人之行異乎世俗,以至佞餡亦不賤之,則君子小人聽其兩行,是非小大不足為辮,又何爵位戮恥之足為勸懲哉?由是知大人虛己而道德台歸,非越分而求也。夫道德,至貴也,求之分內而足,則亦至易也。今世人乃棄內而求外,舍易而趨難,不亦惑乎!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梯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l 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嗆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驥驛驪,一曰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鷓鵲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綞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郭註:物無貴賤,各自足也。自貴相賤,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貴賤不在己,斯所謂倒置也。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朱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梯米無以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相加相傾,不可勝察也。天下莫不相為彼我,斯束西之相反也。然猶唇齒未嘗相為,而唇亡則齒寒,彼之所為,濟我之功弘矣!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俞動而偽
  薄滋甚,天下二失業而情性爛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不能相為可見。夫應天順人而受天下者,其進則爭讓之進。尋其逃者,失其所以迸矣。若就其殊而任之,則物莫不當。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適性為治,失性為亂,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能付之天均,恣其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
  呂註:以道觀物,安有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而道非物也。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而道非俗也。道非物與俗,則非貴賤也。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知天地差於太虛而至於為梯米,毫末差於無形而至於為丘山,則所謂差者,其數睹矣!而道非差,則非小大也。因其所有而有,若束又有西;因其所無而無,無束則無西,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則所謂功者其分定矣,而道非功,則非有無也。因其所然而然,所非而非,知堯、桀之出於自是而交相非,則所謂趣者其操睹矣!而道非趣,則非是非也。若然,則為道者兩忘而休乎天均,惡用而倪貴賤、小大哉?以堯、舜之讓為是,則之嗆以絕;以湯、武之爭為是,則白公以滅。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不可窒穴,麒驥不能捕鼠,鴟鵂不能晝視,三者不同而欲齊之,是未明乎天理物情也。篡夫,言其獨。義徒,言其衆
  疑獨註:若物內外,言性分之內外也。無貴無賤,自然之理;有貴有賤,強為之別。觀之以道,則無彼我、是非,熟為貴賤?觀之以物,則各貴我而賤彼。夫物之貴賤非出乎性,因習而成。故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物之小大理不可易,而形則有差,惟其小不求於為大,則小者足以謂之大;大不求於為小,則大者足以謂之小。因其所大而自足,則毫末可以等丘山;因其所小而無餘,則丘山可以等毫末。萬物差數無窮,所觀者如此而已。有者妙有,常有者也;無者真無,常無者也。舉天下動植之物,生育長養,莫不有功於其間,此可謂之有也;然而功之所之,屬乎造化,自然而已,此可謂之無也。涉有則不見無,冥無則不見有,其相反若束西而實不可相無,則功分自然而定矣! 萬物之理有是有非,彼我相非,堯、桀所以辨也。因其自然而相非,則趣操可睹。故或讓而帝,或讓而絕,或爭而王,或爭而滅。爭讓之禮,於堯、舜、湯、武之時,則貴;於之嗆、白公之時,則賤。若堯是桀非,亦各有時而已,未可以為常也。又譬之梁麗、麒驥、鴟鵂之殊用、殊技、殊性也。盖師是、師治、師天、師陰,皆其一偏,其不可行明矣!禪之與繼,不因時順俗,則謂之篡;當時順俗,則謂之義。本一而末不同,何足論其優劣乎?
  詳道註:以道觀之,物無貴賤,離道以之物之俗,故差則有小大,功則有有無,趣則有是。非然吾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以至功之有無、趣之是非,吾一以是觀,則孰知大小、有無、是非之辨哉?然天下之理異而同、同而異,其變不一而不可以為常,以差與功趣觀之異而同也。或遜而帝,或遜而絕,或爭而王,或爭而滅,同而異也。異而同者,不在物而在道。同而異者,不在迹而在時。非特是也,用有殊器,能有殊技,生有殊性,貴此則彼賤,大彼則此小,貴賤、小大惡可以倪之哉?由是知是非、治亂、天地、陰陽常相為用,而不可以貴賤、小大論也。
  碧虛註:道無貴賤,物情好惡耳。世俗所尚,皆外物也。夫小天地、大毫末,非理也。若因其大而謂之大,則物皆可大;因其小而謂之小,則物皆可小。此差數也,以差奪理久矣。束西之相反,猶高下之不可相無,功自我有濟彼叉矣。我若無功,彼何賴焉?堯之所然而然之,則天下莫不然;桀之所是而是之,則天下孰敢是。聖凡趣操詛可同哉?堯、舜、湯、武順天時守功分者也,之嗆、白公逆人事執差數者也。故貴賤無常,在乎趣操之異,君子小人器識分矣!然而是非治亂,常相倚伏,不可不察也。師天無地,師陰無陽者,膠固不明,未可以語道。差時逆俗者,在貴即賤。當時順俗者’方小即大矣。
  膚齋云:自貴而相賤,雞壅豕苓時為帝也。貴賤不在己,即軒冕償來之意。以天地比梯米,毫末比泰山,則等差之數不足言矣。各任一職以為功,曰功分。農、商、工、賈,世間不可闕一,猶東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也。以堯為是,以桀為非,固趣操之當然,以不有廢者,君何以興觀之,則趣操之不可定見矣。因其小大、有無、然非,即《齊物論》因是之意。故以殊器、殊技、殊性有喻之天地陰陽,亦喻其不可相無。篡夫、義徒,即堯、桀之論。
  物無貴賤,己物兼忘也。自貴而相賤,彼是未志也。貴賤不在己,忘己任物也。因大而大,因小而小,即物所宜也。以至功趣之有無、然非,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物理人情於斯可見矣!故爭讓之述,善惡之行,貴賤有時而未可以為常,猶殊器之異用,殊技之異能,殊性之異便,不可以一槩論也。若師治而無亂,師陰而無陽,非明乎天地萬物之理者也。禪繼順逆,各因其時而已。汝不必多言也,縱使言之僅論其迹耳。又惡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哉,欲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者,當於未始有物求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二竟
  #1『故異便』三字,馬叔倫《莊子義證》曰當在上文『自大視
  細者不明』之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三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五u 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賽。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縣縣乎若祭之有社常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吵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郭註:貴賤之道,反覆相尋。自拘執,則不夷於道。隨其分,故所施無常。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無私德,公當而已。無私福,天下所同求。故汎汎然無所在,奄御群生,反之分內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唯其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而莫不皆足。死生者,無窮之一變耳,非始終也。知成無常處,故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欲舉之令去而不能,欲止之使停又不可。變化曰新,未嘗守故,但當就用,不可執也。若有為不為於其問,則敗其自化矣!
  呂註:學者平曰係於有物,一聞道無貴賤小大,則於為不為辭趣舍之際,莫知所從,固其宜也。所謂貴賤者,是物之反衍而已,非道也。反則有往,反為貴,往為賤;衍則有耗,衍為貴,耗為賤。則當放志而無拘,拘而志則與道大奏而不通矣!所謂少多者,物之謝施而已,非道也。謝則有榮,謝為少,榮為多;施則有斂,施為多,斂為少。當兩行而無一,一而行則與道參差而不當矣!無私德,則於所君之人無所獨賴,無拘而志之謂也。無私福,則於所祭之人無所獨與,無一而行之謂也。無所吵域,與道通而不大奏之謂也。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與道當而不參差也。恃其成,則不知終始之不可。故位乎形,則不察乎盈虛而不知分之無常也。年不可舉,故遙而不悶。時不可止,故攘而不趺。消息盈虛,終則有始,則天行而已。是所以語大道之方,論萬物之理也,水不何係心於辭受趣舍之際哉!若驟若馳,言變化密移,則何係心於為不為之問。固將自化,安排而去化之謂也。
  疑獨註:萬物之理,冥於自然,非為也,非不為也,又何措意於辭受趣舍之間哉?衍者,有餘。施者,所分也。貴賤少多,出於強生分別,非道之真理;道之真理,則一而已。以道觀之,貴不為加,賤不為損,多非有餘,少非不足,又何有責賤少多之別哉?無私德,則於所君之人無所獨賴。無私福,則於所祭之人無所偏與。此下註文並同呂說。
  詳道註:衍者,廣平之地。反之,則平復為陂。平陂之分,未始有常,貴賤往反,豈異是哉?施者,仁之用。 謝之,賜予而不以為仁,多少之數豈足計哉?反衍,則忘貴賤而不累於名。謝施,則忘少多而不累於利。若是而不反其真者,未之有也。
  碧虛註:當受而不受,何為乎?彼舍而我取,何不為乎?貴賤小大,不出乎二端耳。貴賤無主而反覆流行,常也;大道甚夷而放心自得,通也;稟分有數而少謝多施;宜也;世道參差而行止適變,理也;德私,則不嚴毅;福私,則不久長;有吵域,則不溥汎;有方所,則有承接扶翼之,而兼懷之德喪矣。已上皆辭貴樂賤之義。忘我,則無短長;忘心,則無生死;忘位,則無盈虛;忘年,則任化;忘時,則任遷;忘消息盈虛,則孰為之終始?夫物無時不生,無時不化,其變如驟,其移如馳,陰陽爾,四時爾,固將自化,何容心於為不為之間哉?
  膚齊云:以道觀之而無貴賤,反而求之吾身,綽綽然寬,衍也。若以□ 貴賤是非自束,則與道相違。施則有多少,謝去其施,則無多無少。若執一而行,拘於多少之施,則與道參差矣。國之有君,祭之有社,諭此心以道為主,而無所用其私。此心廣大,無所窮極,則無呵畦。萬物皆備於我,是兼懷也,無所私愛,其孰承翼拱扶之耶?無方,即無心;無心,則無短長,無生死。不恃其成,即不雄成也。盈虛隨時,不可一定,故曰不位乎其形。無古今,則年不可舉。無去來,則時不可止。大義,即道也。變動轉移,無時不然,何者為?何者不為?皆聽造化,自然而已。故曰:夫固將自化。
  河伯未明天理物情,則猶有所疑,復以辭受趣舍為間。海若告以世間所謂貴賤少多是其一反一衍、一謝一施耳。若拘志而一行,與道差騫矣。若君之於民,德無不被。社之於人,福無所私。明道之無方,而兼懷萬物也。物之死生,乃形化之一變,非道之終始也,故成無常處,不以形為位而守之,其去不可止,其來不可禦,萬物盈虛之理,如斯而已,夫物生若馳,其機不息,任其自化,無容為不為於其間,況辭受趣合乎!此言應物貴乎無心,則死生不足為累也。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者必明於權,明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鏑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郭註:何貴於道,以其自化。知道者,知其無能。無能,則何能生我?我自生耳!四肢百體,己不為而成,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盖生之情,乘變應權,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故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則苦不能苦。雖心之所安,亦不使犯之,知其不可逃,安乎命之所遇。審去就之非已,故莫之能害也。天在內,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內外之分皆非為也,知天然之知自行,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位乎得。與會相應,有斯變也。知落天地,事該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牛馬不辭穿絡者,天命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若乃走作過分,驅馳失節,天理滅矣!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所得有常,殉名則過也。
  呂註:任物自化,即道也。河伯不悟,乃謂何貴於道,海若告以達理明權,不以物害己,皆知道者之事,而非體道極致。至於水火不害,寒暑不侵,則體道者固如此也。非謂其薄之,言察乎安危,謹乎去就。莫之能害,則知道、達理、明權而已。寧於禍福,知其不可奈而安之,則天在內矣,察於去就,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人在外矣!以是而入德,雖未能天而不人而德在乎天矣!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則出天而之人。鏑矚而屈伸,反要而語極,則由人而之天也。自無以人滅天至是,謂反其真則其於道也豈特知之而已哉!
  疑獨註:大同呂說。
  詳道註:知道者必達理,達理者必明權。權者,以無心應物而不失其平,庸詛以外傷內,以物害己哉!為道而至此,則能以之應人。躪矚而屈伸,以人復天。反要而語極,此海若之論。始於齊小大,同貴賤;中於察安危,謹去就;而終於明天人,反要極。盖能齊物,則能全已;全已,則能復道;而至於要極,則反其真而已矣。
  碧虛註:知化化之道,達生生之理者,必能適物之權,故樂全而無傷,察安危、審禍福、饉去就故也。是以有德者內守天理,外修人事,然後位業可得,而進退出處在我,可以反要妙而語極致也。牛馬,天理也。穿絡之者,以人滅天。饑渴馳驟,以故滅命。黃馬驪牛,則以得徇名也。守天而不失,還朴而不偽矣。
  庸齋云:此問尤妙。言既聽造化之所為,則人亦不必學道矣。朱文公問答書中,廖德明亦有此問。文公不曾答,想難言也。故莊子於此說箇權字,又以不以物害己一句明之。道,總言也。理,事物各有之理。權,用之在我者。有道之全體,然後有此大用,明於權則知輕重也。薄,謂迫近之。至德之人,固知事事有數,豈物所能害?然亦不恃此以薄之,猶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察安危、饉去就,便是道心中有人心,何嘗皆說,聽之自然。天內人外,即前篇主者天道,臣者人道也。德在乎天,言自然之德。知天人之行,此知字從人心上起,本乎自然而安於所得,此句又屬道心,位居之安也,跡踢而屈伸,謂進退各循其理,此句又屬人心。發明至此,道之至要,理之至極也。牛馬四足,得於自然,不絡不穿,將無所用,此便是人心一段事,至滅天滅命徇名,則人心流於危矣!三言無以,乃禁止之辭,即知天知人,能謹守而勿失,則天理全矣!是謂反其真,故人事命天理也。
  自篇首至此,凡六問,答如風驅遠浪,漸近漸激,至是而雪濤噴薄,使人應接不暇。須臾澄靜,則波光萬頃,一碧涵天,人之息偽還真,中肩虛湛者,有類於此。夫至德之士,由人以明天,因權以達理,察安危、謹去就,物孰能害之。然亦未嘗恃此而傲物也。天在內,所以立體;人在外,所以應用。德在乎天,則合乎神而無方不測者也。體天居德,則屈伸從世。反要語極,則勿失其真。若然,則處己處人之道盡矣!故河伯心冥體會而無所復問焉。今學者自信不及,群疑窒心,與河伯同病者不少,儻能於海若言下豁然有省,如雲開月見,則昭昭靈靈求諸己而足,何暇它問哉!知天人之行,天當是夫,音符。位乎得,當是德,詳文義可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三竟
  #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天』作『乎』逮迢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四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路綽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炫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炫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大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郭註: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愧然而得矣!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或者欲有其身矜其能,所以逆天機而傷神器。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無為而任其自動,故無動而不逍遙。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也。乘萬物,御韋才,使才各自得,物各自為,而天下莫不逍遙,此乃聖人所以為大勝也。呂註:夔以一足憐蚿之多足,蚿以多足憐蛇之無足,蛇以動其脊脅而憐風之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則目之繫此見彼,而憐心之無所見而無往不至可知也。夔以一足為易憐蚿多足之難,蚿以多足為易憐蛇無足之難,天機所動,莫知其然,則其難易豈在於多少有無之間哉!由是知風、目、與心莫不出於自然,若河伯之區區計夫貴賤少多,何足以與此?夫風以小不勝為大勝,而人之目與心之用其神於風也遠矣,乃不能得,所謂無見無知而能見見知知者,以制萬物之大勝,豈真知也哉! 疑獨註:夔一足而危,蚿萬足而安,蛇無足而疾,風無形而動化,目著色相,心入觸法者也。以一足憐萬足,少憐多也;以行遲憐行疾,多憐無也;蛇以有形為累,而憐風能動化;風以無見而憐目之有見;目以為物所役,憐心之處中而無為也。趻綽行危,貌如唾之噴,豈期於如珠如霧?皆出於天機自然,則眾足之行遲,無足之行疾,與夫行安用足者,亦天機而已。風之起於北海,入於南海,出於陰而歸於陽也。為人所指,猶皆不能勝,及其折木輩屋則能勝矣,喻聖人之學至於如風則無以復加。自夔之一足相憐至風則已矣! 盖有心有目,然後有所憐,目睹於外,心動於內,所以以此慕彼而無窮,至於無心無目,如風之於物,則無所憐矣。非聖人孰能與於此。
  詳道注:以足為用,則一足不如萬足之多,故夔憐蚿。以足為累,則萬足不如無足之愈,故絃憐蛇。蛇有有矣,睹無有為不足,故憐風。風蓬蓬矣,以有方為不適,故憐目。目之為用,司視而已。心則無所不司,故憐心也。
  碧虛註:物有以少勝多,以無勝有者,皆天機時命使然。強勢不能奪,至理莫能究,其夔、蚿、蛇、風相憐之謂歟?見莫如目,知莫如心。目見而弗辨者,蘊其明也。心知而弗言者,韜其智也。此以小不勝而為大勝者也。
  庸齋云:自一足說到無足,皆天機自然之動,可謂奇文。中間又以人唾喻蚿之多足,其末歸之於風,而心與目卻不說,此文字變換奇之又奇者也。就風上又說箇小不勝為大勝,則萬物孰能出於造化之外哉!河伯、海若問答既畢,南華又自立說以衍前意,云夔、蚿、蛇以足之少多有無相憐,是著於體也。心與目之以內外勞逸相憐,是著於用也。皆物之妄情耳!唯風則有體而不礙指猶,無體而能成大勝,有用則動化萬物,無用則蓬蓬入海。盖造化噓吸,復歸於造化而已,喻聖人屈伸從世,體用兼資,出處兩全,終不失道。人見其小不勝而輕易之,及積而為大勝,則不止乎拔木輩屋而已,豈有心於勝物哉?天機所動,自然而然,視彼河伯、海若貴賤少多大小精粗之論,亦如異類之以妄情相憐,而不悟物物皆具自然之理,無容憎愛於其間也。夫形數之少多,行止之遲速,各安其自然,則莫不足乎道。此聖人處世所以無往而不適也。或疑後文細迷相憐之義,至風而止,憐目憐心之旨遺而不論。疑獨結以有心有目,然後有所憐,其說得之。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雨,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日: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久矣,而不兔,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日: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郭註: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時勢適然,無為勞心於窮通之間。夫漁父、獵夫、烈士之勇,各有所安,聖人則無不安也。知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也。
  呂註:孔子之畏匡,安於死生之際而不懼,卒之以匡人請退者,明夫不能去知與故而以死生為憂者,非徒無益,適足以累其心而已。
  疑獨註:窮通在己,時命在天。求通不得,則易處;諱窮不免,則難處。猶《語》云富而無驕、貧而無怨也。古人未嘗以窮通為累,各安其時而已,夫不避蛟龍、兕虎、白刃者,一偏之小勇;若臨大難而不懼,此聖人之大勇。兼三者而有之,孟子之勇於義可以與此。孔子謂汝宜安處,我命受制於造物,匡人其如予何?未幾將甲者辭而退,以是知至於命者不生不死,孔子盡之。
  碧虛註:孔子遊匡,宋人圍之,所謂指猶皆勝我也。及其知非,請辭而退,所謂大勝者也。
  庸齋云:此段言時命自然,非人力所與,知道者又何懼焉?中間以漁父、獵夫、烈士比聖人,亦自有理,由處矣,今其止息不必言也。
  此章明死生有命,窮通有時,故君子不立巖牆之下,亦不求生以害仁,臨大難而不懼,知命有所制,則盡人事於平日,安天命於此時而已。盖內得其至貴至富者,則外之窮通利害不足以動其心卒使將甲者知非,請辭而退,有以見人不勝天而以弱制強之驗也。非聖人燭理之徹,自知之明,何以與此?陸氏《音義》載司馬舊注云:宋,當作衛。匡,衛邑也。今本多誤作宋。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沱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啄,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堵井之壺乎?謂束海之鼇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梵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駙;還軒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詩堵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束海之鼇左足未入,而右膝已摯矣,於是邊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束海之大樂也。於是堵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蛆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焰井之蛙與?且彼方跳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真用管閥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那鄂?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階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郭註: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猶小鳥之自足於蓬蒿。左足未入,右膝已摯,明大之不遊於小,非樂然也,以小羨大故自失,物各有分,不可強相希效。始於玄冥,反於大通,言其無所不至。夫遊無窮者,非辯、察所得,非其任者去之可也。以此效彼,兩失之矣!
  呂註:是非之境,言其所自起得於是非之所自起,是以視堯、桀為一而知不知,此觀之忙然無所容其喙也。黃泉,六極之下。太皇,太極之上。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忘乎幽明,無方而入於神也。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乎大通,則會乎沖和,出神而遂於明也。要而言之,所謂六通四闢,形充空虛是已。此意之所不能盡,言之所不能論也,而規規然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用管閥天,錐畫地之類也。
  疑獨注:公孫龍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今聞莊子之言,元然若失而心異之。公子牟引井蛙海鼇之喻,故驚而自失也。夫其知不能知是非之境,論極妙之言,無異於井蛙耳,而莊子之方上過乎天之高,下極乎地之深。奭然四解,顯諸仁也;淪於不測,藏諸用也。始於玄冥,則寂然不動。反於大通,則感而遂通。其妙若此,豈察辯所能得哉?壽陵,燕邑。邵鄴,趙郡。餘子,弱齡之子。聞趙郡其俗善行,遂不遠千里,舍己能而強學之,不得趙國之能而反失故步。此鄙公孫龍不自量而學莊子,非唯不得莊子之道,終爻失其舊業矣!
  碧虛註:野人以負曰之煖,而欲獻之至尊,猶井蛙之將命海鼇也。海大故水旱不能損益,人之達道者寵辱豈能听戚哉?寓言以是非為主,舍是非而明寓言,詛知輕重者耶?時利宗乎極政,夸時利者未聞久長之茉也。且莊子者,方躡沈溺,已超象外,憑淪神化,東西俱忘,爰自寥天,復乎原本,若乃以規法之言而求之以察,是用管窺天之類。是故學行失步,匍匐而歸;學智忘真,汴然喪道矣!
  鬳齊云: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信然,人類盡矣!莊子添作十年九潦,八年七旱,便自別下蹈黃泉,上登于天,言其見趣高遠。奭,同釋。解,達也。淪於不測,所入者深。始於玄冥,在無極之先。反於大通,歸於至道也。以察察之明,窮之以言辯,不亦小乎?邯鄲失行之喻尤佳!
  公孫龍,趙之辯士,能合同異,離堅白,困百家,窮衆江,及聞莊子之言而沈然失措,盖逐外學而忘本真者,其息常若此。故魏牟告井電海鼇所見不同,使知是非之所起,妙論之所存,斯可以登天徹泉。奭然四達,始於玄冥,契虛合無也。反於大通,與道為一也。今徒以區區。辮,而欲窮莊子之道,無異壽陵餘子學行於邯鄲,直匍匐而歸耳!餘子,猶云孺子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五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筍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一一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郭註:寧生而曳尾塗中,性各有所安也。
  呂註:莊子不知有死者也,而云此者,以救時之趨利而忘生。唯二大夫之知足以與此。
  疑獨註:莊子引神龜之事以辭楚王之聘,盖不願以身取富貴而殘其生也。
  碧虛註:是知軒冕外物,非性命之有也。
  庸齋云:死留骨、生曳尾之喻,真是奇特。
  莊子辭召以神龜為喻,義甚真切,盖賢才之士為國排難圖洽,實有賴焉,而功成息集,身或不免,猶龜能靈於人也。昔陶隱居畫二腱牛以答詔,一拘窘於鞭繩,一優游於水草,亦此意。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烏,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鴉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
  郭註:搜於國中,揚兵整旅。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言物嗜好不同,願各有極也。
  呂注:莊子之所踐,如魏牟之言,則無所件者也。其自比於神龜、鵷鶵,而以惠子為鴉,梁國為腐鼠,不亦可乎?
  疑獨註:鵷鶵,鳳屬,其趨向大,棲必擇木,食必擇果,飲必擇水,盖貴禽也。鴉者,穢惡之烏。嚇者,拒物之聲。
  碧虛註:惠子恐而搜於國中,是謂親權者不能與人柄,以富顯自驕,何異鷗據腐鼠而嚇邪?
  庸齋云:莊子、惠子最相厚善,此事未必有之,戲以相譏耳!練實,竹實也。
  搜,應作搜,《郭註》可證,《成疏》謂搜索國中,尋訪莊子,疑獨因之,義頗淺近,益本於偏旁之誤。鴉得腐鼠而嚇鑄鷂,又何足與語練實醴泉之味,碧梧高潔之棲哉?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註:莊子謂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惠子含其本言而給辯以難。尋惠子本言,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呂註:循其本,則惠子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是子非我而固已知我不知魚之樂,則我非魚而能知魚之樂矣。是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也。我則知之濠上而已,不待為魚而後知也。
  疑獨註:魚藏於深眇而自得,經曰於魚得計,盖深知於魚而取之也。人生於陸而安於陸,魚生於水而安於水,盡己之性而後能盡物之性,此所以知魚之樂。惠子昧此而強辯,是非所以分也。莊子請循其本,欲其由恕以觀之,終日我知之濠上也。以我在濠上之樂推之,則知魚之樂矣。
  詳道註:以迸觀之,萬物與我無同形;以理觀之,萬物與我無異性。惠子以形觀形,故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以性觀性,故己非魚而知魚之情。盖齊小大,遺貴賤,則天地為久矣。而與我並生,萬物為眾矣!而與我為一,是以處此足以知在彼之趣,居顯足以知潛者之樂也。
  碧虛註:在我逍遙,則見魚之容與。惠子以人魚為異,故興難辭,是失齊物之旨。惠不知莊,事固然矣;莊不知魚,理豈然哉?尋惠子本問安知魚樂之句,是惠不知魚而問莊也。是以絛魚遊泳從容者,唯莊知其樂乎濠上耳!盖謂魚樂與人樂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庸齊云:循本者,反其初,言汝初問我非魚安知魚之樂,是汝知我,方有此問。汝既如此知我,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魚也。此篇河伯、海若問,好與《傳燈錄》忠國師無情說法,無心成佛問答同。看大慧云:這老子軟頑,撞著這僧又軟頑,黏住了問。謂其:家活大,門戶大,波瀾闊,命根斷,這數語,莊子即當得。
  李士表論云:物莫不具乎道,則於我也何擇?性莫不足乎天,則於我也何有?雖契物我之如此,盖有不期知而知,妙理嘿會神者,受之有不能逃於其先者,此莊子所以知魚樂於濠上也。夫出而揚,游而泳,無網罟之息,無濡沬之思,從容乎一水之□間者,將以是為魚樂乎?以是為魚樂,又奚待南華而後知?盖魚之所樂在道而不在水,南華所知在樂而不在魚。魚忘於水,故其樂全。人忘於魚,故其知一。莊子於此盖將無言,惠子亦將無問,而復有是論者,非問則至言無所託,非言則道妙無以見,直將松天下後世離物與我為兩者之蔽耳!物將有自其物,則莊固非魚安知魚樂。我將自有其我,則子固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知與不知,皆道之末,此所以請循其本。本末皆不知者,昔人嘗言之矣。眼如耳,耳如鼻,鼻如江,在我者盖如是也。視生如死,視己如魚,視豕如人,視人如豕,在物者盖如是也。若然則在在皆至遊而無非妙處,物物皆真樂而無非天和,奚獨濠梁之上,絛魚之樂哉?吾知莊之與魚,未始有分也,唯明至樂無樂,真知無知者可以語此。明己性者可以通物,故天下無遁情;昧己性者無以知人,故在物多滯進。莊子之知魚以性會之也;惠子不知莊,以形問之也。驟讀此章,莫不喜惠子之雄辮,視南華之壘若不足攻,暨聞循本一言而五車之學無所容喙,則惠子之本可知矣!經中往往力救惠子之失,未有若此二字之切至者,盖使之友求而得其性本通乎物理之同然,則彼我無間於大情,動寂皆歸於至理,奚待入水而後知魚哉?再詳經文,謂惠子不知魚之樂全矣,全,猶必也,又全然不知魚樂之意。碧虛以樂全名章,似失本旨。今擬名循本章,庶協經意。
  是篇以秋水命題,設河伯、海若問答,喻細大精粗之理,明道物功趣之觀,各本自然,無貴無賤,成敗得失,時適然耳。翻覆辯難,卒歸於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則求之性分之內而足,是謂反其真。有非言論意察所可及也。次論夔、玆、蛇、風之相憐,喻人以才知短長為愧街而弗悟天機之不可易,小不勝之為大勝也,信明此理,則物各足其分,何所憐哉?無所憐,則無所慕,故企羨之情息,分別之意消,斯為要極也歟!孔子遊匡而臨難不懼,知命由造物非匡人所得制也。若為橫逆沮屈,何以見聖人之勇?井電、海鼇,即前河伯、海若之義,而歸於達理明權,物莫能害,謂世俗沉濁,所見隘陋,雖知有聖賢在前,強欲企羨,猶餘子學行反失故步,盖以所短而希所長,越分而求,非徒無盖也,至論神龜寧曳尾於塗中,鎢鎢豈留情於腐鼠,皆欺時之濂薄,傷道之不行也。終以莊、惠濠梁之論,言物我之性本同,以形間而不相知耳。會之以性,則其樂彼與此同,即人之所安而知魚之樂固無足怪,而競言辮之末,忘性命之本者,斯為可怪矣!此語非獨緘惠子之膏肓,亦所以警世之學一先生之言而煖妹自悅者,無異河伯之自多於水也。故以結當篇之旨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至樂第一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月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僭僭,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旱趣者,誣誣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日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日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茲乎,而無從出乎!苗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郭象註:忘歡而後樂足,樂足而後身存。以為有樂邪,而至樂無歡;以為無樂邪,身已存而無憂。擇此為據避處等八者,莫足以活身,唯無擇而任其所遇,乃全耳。凡厚味聲色,失之無傷於形,得之有損於性,今反以不得為憂,故愚也。內其形者,知足而已。親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夫遺生然後能忘憂,忘憂而後生可樂,生可樂而後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貴是我榮也。列士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善則過當,故不周濟。蹲循勿爭,唯中庸之德為然。有善無善,當綠督以為經,舉韋趣其所樂,乃不避死。吾未知樂不樂,無懷而恣物耳。夫無為之樂,無憂而已,俗以鏗鎗為樂,美善為譽,天下是非果未定也,無為而任之,是非自定矣。百姓定則吾身近乎存,譬夫天地自清寧,非為之所得,故物皆化,有意乎為之,則有時乎滯也。無從出之者,皆自出耳。無有為之象,皆自殖耳。人得無為,則無樂而樂至矣!
  呂惠卿註略而不論。
  林疑獨註:無樂則不憂,無身則不死,求其至樂而不憂,活身而不死者,無有也,然則何為何據,何避何處,何就何去,何樂何惡?雖然,亦奚為奚不為,奚據奚不據?但因時順理,無心於其間者至矣。夫天下所尊者,富貴壽善,所下者貧賤夭惡,又以身安厚味美服聲色為樂,求而不得,則為苦而憂懼,以此養形亦愚矣。富者累於財,貴者累於位,身愈壽而憂愈長,益遠於性命之理矣。列士忘身而徇名,若以為不善,又足以活人,鈴活人而不失身,斯為盡善。故古之人忠諫而不聽,蹲循而勿爭,若子胥好爭反害其身,然不爭名亦不成,是誠有善邪,無有邪?今世俗之所為非正為,所樂非真樂。正為無為,所以能有為;真樂無樂,所以能盡樂。吾未知世俗之所樂果樂邪,果不樂邪?世俗樂於有為,聖人樂於無為,無為誠樂矣,而世俗以為大苦而不能行也。故至樂者無樂,至譽者無譽,夫是非起於有為,唯無為則是非自定,無是無非,心何適而非樂?身何往而不存哉?清寧者,天地之德,而天地非恃於清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道出而為物,物入而為象,無從出不知從何出,無有象不可得而見也。職職各有所主,皆出入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者,天地之道,人位天地之中,豈得無為哉!
  . 陳碧虛註:若係為據等八目,則其樂未必至其身,未鈴生天下之所尊,所樂者皆外物來寄,不可叉也。今以不得而憂懼,非愚而何?金玉軒冕比形疏矣,菁然痕役久生奚榮,列士敢為而身不免者,以為天下見善故也,是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名不可叉,爻在全王而已,俗之所為所樂奔競,經經然如將不得已,是以塵妄為樂而以無樂無譽為苦,是非果未定也。若乃自守分內,性真不移,可以定是非矣。兩無為相合,澹然而眾美從之。上下有為而不交,則和氣否當矣。朕兆之初,本無出入形象之迸,然萬物皆自一氣芒貧而來,所謂造物者無物而有物之自造也。人多前識,不能無心,安得無為哉!
  林氏《鬳齋口義》云:奚為奚據以下四句,與屈原《卜居》文勢一同。次叙富貴壽善,四段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說前三段了,後以列士一段如此發明,變換語勢,此文法也。蹲循,即遠巡。爭則殘其形,不爭名不成,此兩句說破世故。為名而至於殘形,不得謂之善矣。舉世拿趣,經經然必取之意。我以無為為樂,而俗反以為大苦,則樂譽是非果未定也,唯無為可以定之耳。
  褚氏管見云:人處幻境之中,難遂者,樂;難保者,生。故是篇首欺至樂、活身之不可叉得而兼有,使人安其素分,無所為據。去就於其間,則亦奚樂奚惡哉!天下所樂者富貴壽善、厚味聲色也,而倚伏之機莫測美善,不可常有,所下所苦者貧賤夭惡,所求不得也,而能遊乎物初,則己猶可忘,何外累之能及?今觀夫富者之苦身疾作,貴者之思慮善否,壽者之久憂不死,皆疏外其形,去道遠矣!列士之不足活身,亦猶是也。故忠練勿爭,徐有以啟悟之,則君無過舉,臣得盡職,君臣之盛也。若夫子胥因爭以殘形,亦因以成名,誠有善邪?無有邪。觀俗之所樂,果樂邪?不樂邪。吾以無為誠樂矣,而世俗以為大苦,則其向背可知,故必知至樂之無樂,至譽之無譽者,然後安於無為,始可以定天下是非矣,夫欲求至樂活身者,唯無為近之。天地無為而清寧,故萬物皆化。人而能無為,物惡得不化哉!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槃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茲之問,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繳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郭註:未明而果,既達而止,斯所以誨有情者,推至理以遣累也。
  呂註:莊子之所貴,則孔子、孟孫才、顏氏,而其制行則若子桑、子反、子琴張之徒,何也?益人道之弊,天下況於哀樂之邪,而滅其天理,故救之之道為若此。
  疑獨註:莊子襲諸人間,不能忘人道,故妻死則鼓盆而歌,見其情,發乎聲也。惠子謂子已長,身已老,不為不久,死而不哭亦見其無情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答以其妻始死也,豈得不藥然,及察其本無生無形無氣,則果何自而有哉?冥於真空而莫得其朕也。精鞠而為物,斯有氣,有氣斯有形,有形斯有生。芒未有象,陽之始也,翁未有數,陰之始也,陰陽之中,各有沖氣,氣變而有形,有以設飾之,形變而有生,有生則有死,死生相隨,如環無端。益自無氣無形無生以觀之,則萬物者真空而已;自有形有氣有生以觀之,則無變而有,有變而無,猶四時之運,相為無窮。人且偃然寢於巨室,巨室,指天地。萬物,譬室中之人,人何嘗不出入於室?萬物何嘗不出入於天地哉!
  碧虛註:聞死感栗,人之常情,鼓盆而歌,假物遣累也。人本無生,孰為形氣,混乎冥漠之際,相因而有此生,今又化而歸無,何異四時代謝而往來無進?推求原本,故止世慮也。
  鬳齋云:形變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後有此動轉者。釋氏云:動轉歸風,便是此生字。四時行者,有生叉有死之喻。鼓盆之事,亦寓言,如原壤登木而歌,豈親死之際全無人心乎? 聖門之學,所以盡其孝慕者,豈不知生死之理?原壤、莊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故為此過當之舉,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獨行於世,所以有執中之訓。李漢老因哭子而問大惠,以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惠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語極有見識,若其它學佛者答此問,必墮偏見。
  莊子妻死章,以世情觀之,人所難忘者,而處之泰然,何也?益究其形氣之始,悉本於無,雜乎芒苜,有氣有形,形生而情識,愛樂無所不有,至若親姻情好,假合須臾耳。惑者認以為實,綠情生愛,因愛生責,滋長業綠,生死纏縛,害形損性,一何愚哉!真人痛憫凡迷,方便開喻,謂天下之物生於有,有歸於無,此自然之理,金石有壞,況於人乎?須以毒眼觀破世間,使無一毫障礙,青天白日,萬古靈靈,固已無容憂喜於其間,而又鼓盆而歌者,寄聲於無情之物,所以矯流俗哀號痛泣過用其情之弊。若云易悲為喜,則亦不免於偏見耳!《列子》載:魏有束門吳者,其子死而不哭,人問其故,日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與向無子同,吾何憂焉?此達人大觀,所以異於俗也。然則外物之儻來,不足介懷也,宜矣!
  槩字說之不通,當是嘰然歎也。芒芴,宜讀同恍惚。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郭註:斯皆先示有情,然後尋至理以遣之,若云我無情故能無憂,則夫有情者,遂自絕於遠曠之域而迷困於憂樂之境矣。
  呂註:黃帝之所休,則心死形廢,如土壤而不覺柳之生其肘也。柳者,易生之物。以滑介為事,則其初不免驚而惡之,終知其生之為假借塵垢,又何惡焉?古之所謂觀化者,其道盖如此。
  疑獨註:黃帝之所休,大道也。柳,陰木。左,陽肘。柳生左肘,陰陽之變也。夫生者,造物之假借,皆塵垢枇糠,何足愛惡?《易》: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明此理也,今觀於陰陽之變化而化及我,又何惡邪?
  碧虛註:二人或以支榦離散為善,或以滑稽介獨為善,觀化空於冥寞之丘,峻極之墟,而柳發其肘,左取生義,夫生者化空之假借,於空論之,生為塵垢,長景況之,死為昏夜也,是故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今有生乃常生,忽化乃常化,以常生觀常化,則知常生不真,常化不空,空化相通,於理何息哉!
  鬳齋云:黃帝之所休,謂嘗休息於此。柳,瘍也,今人謂生痴也,想古時有此名字。假借,喻外物塵垢,言至微。釋氏所謂四綠假合,是也。觀物之變化而化及我,言我隨造物而變也。前言蹶蹶然惡之,亦人情也,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為主,又何惡焉!
  按柳生左肘,其語頗怪,諸解略而不論,獨呂註及之,偶得管見,廣而為說云:柳者,易生之木。左肘,罕用之臂。臂罕用而木易生,喻無心無為者也速化也。夫肘,動物也。柳,植物也。動植異性,形質亦殊,動者俄化為植,在常情不能無怪,然物受化而不自知,故處乎大冶之中者,例莫遁焉。儻悟吾生之為假借塵垢,則肘也,柳也,均為物耳,何所容其親疏愛惡哉!由是知萬物與我,同一化機,然非靜極無以見,所以滑介叔觀於黃帝之所休而化及之。黃帝土德,主靜休,亦息靜之義。靜者,化之體。動者,化之用。觀化而化及,與化俱者也。身與化俱,何往而非我?此言有情化為無情,則無情者亦或化為有情,《至樂篇》種有幾已下可見,皆造物所化耳。行小變而不失大常,當無適而非樂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至樂第二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饒然有形,檄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鐵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外。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1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聞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探臏蹙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郭註:舊說云莊子樂死惡生,若然,何謂齊乎?所謂齊者,生時安生,死時安死,生死之情既齊,無當生而憂死,此莊子之旨也。
  呂註: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以其一體而已,則世之責生惡死者,固非是樂死而惡生者,亦豈所以為一體邪?而莊子言此者,以世人所病尤在於責生惡死,則南面王樂之說,豈無為而言之乎?
  疑獨註:莊子寓言於髑髏相答問,以齊死生,使人生時安生,死時安死,則陰陽變化所不能役,無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戀生也。
  碧虛註:好生者以世事為樂,趣死者以人間為勞,唯超死生者可以論其大果矣。
  庸齋云:饒然,虛而堅固。從然,從容自得。諸子,凡子所言也。此段說生死之理撰出髑髏一段說也,是奇特,讀者當求其意,莫作實話看。南華致髑髏五問,可謂灼見世情憂息之端,據髑髏所答,則雖有世患,何由及哉!觀者往往於此反疑其樂死惡生,誤矣!益見世人貴生惡死,營營不息,喪失本來之我,則此形雖存,與死何異?故立是論以矯之,庶警悟其萬一,猶良整之因病施劑,損彼所以益此,其勢不得不然。知生之有涯,取溫飽而止,不多積以資業也。知死之為息,則委而順之,不怖化而增戚也。如是,則生而無勞,死而無苦,從然以天地為春秋,何往而非南面王樂邪?陳碧虛名此章為兩謬所以破二見之惑,其論得之。
  顏淵束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束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粳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烏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于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烏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蠻,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烏也,非以烏養養烏也。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柄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鰭徽,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饒饒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烏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郭註:內求不得,將求於外,合內求外,非惑如何?實而適,故條達。性常得,故福持。
  呂注:知不知是非之境,而聞莊子之言,則眩視憂悲固所不免,是以屢及海鳥之說,欲學者深思而慎出也。衝城窒穴之殊器,千里捕鼠之殊技,夜明晝暗之殊性,此先聖之所以不一其能,不同其事也。名止於實,則無過實之名。義設於適,則無過施之義。條達,則隨其條之短長而不求通,求通則不達矣。福持,則因其分之小大而不過與,過與則不持矣。
  疑獨註:顏回適齊,欲以三皇、五帝之道教齊侯,不知齊侯稟性有定,欲強教之則爻有辱,此夫子所以憂,子貢所以有問也。褚,盛金囊。粳,井索也。小不可懷大,短不可汲深,以其察於天命,不可得而損益,任其自然而已。彼將內求不得,鈴求諸外,而惑生於心,雖欲全生,豈可得乎?古之人有以直諫殺身者以此。猶以九韶、太牢觴海鳥于廟,而不知好惡之有異也。是以聖人任萬物之性,故不一其能,萬物各盡其能。故不同其事,聖人無名,因實而後有名。聖人無義,因適變而有義。則名止於實者,不為浮名,義設於適者,不為非義。條達,則無往而不通。福持,則無入而不自得也。
  碧虛註:受命自然,不可勸成,其猶小囊詛能容大?稟質定分,不可遷適,其猶短梗詛能引深?海烏之驚《九韶》,猶齊侯之惑皇道也。人有賢愚,故莫能一。事有古今,故莫能同。名實不越,則有條而不塞。義理適用,則禍去而不危矣。
  庸齋云:命與形,得於天,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損益。以古人之道與齊侯言,未能感動以化之,則將有罪我之意,此借顏子以譏當世遊說之士,猶以人食養烏失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莊子衍出一段說話。壇,讀同澶,水中沙澶地也。人才不同,人事各異,隨其實之所有而得其名,隨其意之所適而得其理也。條達者,直截不費力。福持者,福常保持也。
  褚小不可懷大,喻命有所成而莫易。經短不可汲深,喻形有所適而莫強是。皆得之造物,無容益損於其問。今回與齊侯言先王之道,將不契其素心,則惑而無主,反傷其形矣,故繼以海烏之喻對太牢而不敢享,聞韶樂而增憂悲,此以己養養烏,失其合也。鬱棲糞壤也,烏足草生水邊,俗呼墨草烏髭,方用之一草而根葉異類,由氣有陰陽也。盖物有相胥生者,不可一巢論。胡蝶就熱化為鴝攘,初出形潔若脫,千日能飛,其沬為斯彌之蟲,此言小大之化,相因無窮。斯彌為食醱已下,明有情之物觸類而變。瞽苒,斕草。腐蠸,螢也,此乃無情化有情,猶朽麥之為胡蝶也。腐蠸生羊奚,即羊蹄菜,有情復歸無情也。羊奚與不生擎之老竹比合,兩無情相交而生青寧,形似刺蝟,俗云敗竹,園多刺蝟是也。《尸子》云:越人呼豹日程,或謂程為模。
  《搜神記》:秦孝公時有馬生人,盖五運六氣觸物感變,難以政詁也。
  庸齋云:生而飲食日養,死而寂滅曰歡。卻如此倒說,此是弄奇處。種有幾者,言世間之物,生種不同,姑以至微者論之,大者亦無異於此,而文字之妙不齊中整齊,如看飛雲斷馬,愈看愈好。當者,水上初生苔而未成。鼃蠙之衣,則已成苔,附土著岸者。陵屯,田野高處。陵烏,車前草。鬱棲,糞壤。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之別名。此下說化生之蟲,自鴝攘、乾餘骨至香茵、腐蠸,皆蟲名,謂萬物變化,生生不窮也。末後卻把至怪底結殺,此是其驚世駭俗處。羊奚,草名。草似竹而不生苟者,曰不苟久竹。青寧,蟲名。程,亦蟲也。馬,亦草名,如馬齒、馬蘭之類。人,亦草名,如人參、人面子。分明用許多草名,卻把馬與人故為此詭怪名字,前後解者皆以為未詳,是千萬世人為其愚弄,看它不破。萬物之變,如雀化為蛤,鷹化為鳩,腐草化螢,鼠化蝙蝠,何所不有!出機入機,即是出生入死,便是火傳不知其盡也。
  此章自種有幾至馬生人,詳見《列子》南華舉似差略其文。夫動植生化之理,耳目不可遍及,非格物君子不能盡知,盖極論物類變化之不常,以明人世生死去來之不足怪,但知有不化者存足矣。按經文所載,雖未悉通,姑以文義考之,當從二醱字為句,次九猷腐權,次羊奚至青寧為一句,參諸《音義》亦然。《成法師疏》乃從蹟轄黃軏香苒久竹為句,恐非經意。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斯彌為食醱,食釀生乎頤轄,頤轄生乎黃軏,黃軏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瞽苒,香苒生乎腐蠸,腐權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草,久竹生青寧云云,此則排句整齊第加衍太繁,文無變體,非南華文法也。續考《列子註》引《爾雅》:熊虎配,其子豹,《山海經》:南山多模豹,郭璞註:豹之白者曰模,程是模之別名,模又豹之別名也。
  是篇名以至樂,而首論有生為累,憂苦多端,以至避處去就,罔知所擇,而莫得其所以活身之計,何邪?意謂人能於憂苦中心生厭離勇猛思復,則其樂將至矣。故凡俗之所謂樂者,未知其誠樂否邪,盖天下之事盛則有衰,極則必變。孤臣孽子操心也危,慮息也,獨,故達。由是知貧賤憂戚,玉女于成,則禍福之機,常相倚伏,所以舉世陷於哀樂之域而不能自出,其能安於性命之情乎?故卒之於無樂、無譽,是為至譽、至樂也已。次載鼓盆而歌,髑髏之答,皆以人所不樂為己之樂,則其樂也豈世俗所可共語哉!中叔觀化而化及者,肘變而無惡,求己而不得者,聞樂而驚憂,此言順化則其樂皆同,拂情則雖養非樂也。終論人卉蟲獸,生化之不常,而斷之日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大哉機乎!孰弛張是!凡涉形器罔不由斯,生死變化循環無極,若悅生而惡死,或樂死而厭生,皆滯于一偏而非樂之至。必也無樂無不樂,無生無不生,然後不為化所役,不為機所運,造夫大衍虛一不用之妙,泯然無際,湛兮若存,斯為至樂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七竟
  #1正字為『視』。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達生第一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棄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郭象註:生之所無以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無奈何者,命表事也。知止其分,物稱其生,足矣,有餘則傷也。守形太甚,故生亡。知非我所制,無為有懷於其問,故養之彌厚,死地彌至。若放而任之,性分各自為者,皆在至理中來,不可免也。更生,日新之謂,付之日新,則性命盡矣。所以遺棄之,無所偏為,故能子萬物,所在皆成而與化俱,還輔其自然也。
  呂惠卿註:生之所無以為,非所待而生也。知之所無奈何,知所不能知也。凡形不養者,以其生生之厚,不皆在物之不足。凡生亡者,以其動之死地,不皆在形之離生。由是知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然不可不為者,人安能免於為形邪?欲免為形者,有世而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不以為形為事而與彼更生,得所謂更生者,則幾存矣。事本不足棄,不棄則累於事而形勞。生本不足遺,不遺則役於生而精虧。形全精復,則德同於初矣。萬物者,稟精於天,成形於地,其合則吾之所以成體。天地氤氳,萬物化醇是也。其散則物之所以成始,男女媾精,萬物化生是也。合則不虧,散則能移,不虧固精矣,能移則又精,以其所稟於天者反以相天,則所謂存生者豈不妙哉!
  林疑獨註:生之所無以為,益生曰祥是也。知之所無奈何,貧富壽夭是也。養形在乎物,逐物無已必為形累。為生在乎形,守形不離,生亡者有之,謂形雖存而生理已亡也。來不可卻,去不可止,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果不足以存生,然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其為不免,欲免為形,莫若棄世。世者,人與我同生而不可去也。大覺者以此為大夢。大者既亡,何物足累?無累則用心正平,故能與彼更生,生生不窮則至於命矣。夫事奚足棄,生奚足遺哉?然其始亦莫不在乎棄與遺也,故形不勞而精不虧。若然者,與天為一,與化為友,天地交而萬物生,體則有形,始則有氣,合則為有,散則為無,形全則明,精全則神,精而又精,乃天下之至神。故能以己之天相萬物之天也。
  陳碧虛註:達生之情者,任其富貴貧賤,知富非強趨,貴非妄慕也。達命之情者,任其賢愚通塞,知賢非碎學,通非力致也。金玉潤屋而儉音不用,神氣壯盛逐物而亡者,莫不皆然。悲夫!世人之倒見,唯外身者可無死地矣。理皆自爾,雖不足為,然有生之所未免也。夫為形之息,莫大於世綠,忘綠則無累,無累則不危而德業日新,同彼再生,庶幾乎道矣!在世非事不立,有身非生莫存,則事奚足棄,生奚足遺哉?至於形全精復,與造化為一,合則成韋物之體、散則歸太無之先也,善達生者忘形故形全,忘生故精復。形精既壯,與化推移,研妙不已,歸輔其自然而已o
  劉栗註:生者我之有,命者天所制。達生之至者,足以知天;達命之至者,未嘗忘人。生之所無以為而已之,則凡可已者,皆不為也;知之所無奈何而安之,則凡可安者,無求於外也。不求不為,與道合矣。然人之形於世,世之有夫累,常相纏而不相離也;且形非道也,世非我也,而累在乎物耳。以理觀之,於斯三者,累易遣也,累可去則世於我也何有,世可棄則我於形也何羨,不有於世,不羨於形,是達生達命也至矣!林氏《庸齋。義》云:生之所無以為者,言身外之物。知之所無奈何者,人力所不及也。養形必以物,有生必全形,然物常有餘而形豈長存,形雖能全而生者有盡,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即前云物莫足為而不可不為也。為與不為,皆不免於自累。欲免於累,非棄世不可。棄世,非避世也。處世無心,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則我自我,世自世矣!正平者,心無高下,次擇。更生,則與之無窮。與造物俱化,日新又新,則身外之事與其生者不待遺而自遺矣!四大假合成體,散則復初歸無。形精全則能變化,是謂能移也。體道至此,則精而又精,可以贊造化矣!
  褚氏管見云:許由高隱而辭禪,知生之所無以為也。夫子厄陳而弦歌,知知之所無奈何也。儻不安其生而益之,物有餘而形不養矣。不安其知而役之,形不離而生亡矣。生之來不能卻,善養以致之也;其去不可止,過養以傷之也。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是知養之為養;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益不明其所以養,而養非其養也。生不足為,以其因養而亡;然有不可不為者,若饑食渴飲之類,其為也不免,以有世存焉耳。故欲免為形,莫如棄世,有世而遺之,何累之有?正平,謂視物如一而與世俗之生道不同,故曰更生,更生則近於道矣。事固不足棄,我能轉物也。生固不足遺,我亦忘之也。然而形全精復,則本於棄事遺生,由粗以至精也。與天為一,斯其極政歟!夫世閒萬物皆察天地之氣,合則為萬物之體,出而有也;散則復還天地之始,歸於無也。形全精復,則能通化,故潛天而天,之地而地,在人為人,遇物為物也。精而又精,謂純亦不已。反以相天,則歸乎受氣之初,萬化所不能役,此由達生以造乎忘生之妙也。為世為形,義亦相類互其文耳。
  子列子問關尹子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運物而不摺。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偉者不折鎖干,雖有技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郭註:其心虛,故能御韋實。至適,故無不可,非物往可之。物與物何以相遠,唯無心者獨遠耳。同是形色之物,未足以相先,常遊於極,非物所制也。止於所受之分,冥然與造化曰新,終始者物之極,飾則二矣。不以心使氣,不以物離性,萬物皆造於自爾。若醉者之墜車,失其所知耳,非自然無心也。干將鎮郵與偉為用,然報偉者不事折之。飄落之瓦,雖復中人,人莫之怨,皆以其無心故也。不虞而知,開天也;知而後感,開人也。開天者,性之動;開人者,知之用。性動者,遇物而當足則忘餘;斯德生也;知用者,從感而求倦而不已,斯賊生也。任天性而動,則人理自全。民之所患,偽之所生,常在於知用,不在於性動也。
  呂註:天地之運,萬物之變,孰非氣邪?誠能守乎純氣,則不窒不熱不危,無足異也,凡以至虛而已,豈知巧果敢可得與哉?譬龍之為物,合而成體,則上極下蟠而無不至;散而成章,則入於無有而不可見,亦以氣而已。凡有貌象聲色,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則奚足至乎先?均是色而已,先則未有物之初,色則物之已有,奚足以至純氣之守,至虛之遊乎?物之造乎不形,則非貌象聲色,故止乎無所化而不去矣。夫得是而窮之者,將處乎不淫之度,則不繳不昧,適與之當而不過也。藏乎無端之紀,則始終相反乎此,不可得而窮也。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則所謂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也。壹性,則不二。養氣,則不耗。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則性修反德,而與造物者同之乎不形。若是者,守全而無卻,物奚事入焉。夫全於酒者,死生驚懼不入其胸中;則藏於天而全之者;宜其物莫能傷也。常有司殺者殺,則人之遇之猶干將飄瓦而已。此天下所以均平,雖伐國而無攻戰之亂也。開天者德生,以其併忘其無知無為也;開人者賊生,以其德有心而心有眼也。不厭其天,則開之而已;不忽於人,畏人之所畏也。民而知此,幾乎以其真矣。
  疑獨註:純者不雜,守者致一。不雜則靜,致一則專。氣靜而有守,所謂專氣致柔是也,豈在知巧果敢之列。夫貌象聲色,物豈相遠,而世之所先者不知踐神明之容,特先之以喜怒之色,奚足以先乎物哉?凡物之所造,有形乃自於無形,有化乃自於無化,言神明之德,動靜皆存,得是而窮其妙理,以極於無形無化,物焉得而止焉。禮度有法,故不淫;道紀有本,故無端。唯無終始,然後能終始萬物,故一其性而不二,養其氣而不害,合其德而不散也。若然,則通物所造而不爭,守其自然而不虧,物之自外來者安能入於我哉?此下又設三譬,醉者墜車得全於酒,而不能傷也;鎮干、飄瓦,以其無心而人不怨也。人之天,有為中之自然;天之天,無為中之自然。老子云:地法天,人之天也;道法自然,天之天也。德生者,不以知治國;賊生者,以知治國。不厭其人,不以人滅天也;不忽於人,不以天廢人也。民幾乎以其真,言其化下也,以此而已。
  碧虛註:以其密行,故能冥通。不遇虎兕,不避甲兵者,持守不雜,心無機巧也。物皆形色,孰為先後?有形則有所化,得是不形不化之道,故無有窮盡,物各自正矣! 彼謂潛行而不窒者,不越法度,含章藏耀,遊乎萬物之終始,歸乎太空而已矣!壹性、養氣、合德三者混一,與化同矣!其天守全,其神無卻,窒、熱、惴慄何事入焉?醉者之物莫能傷,亦猶是也。聖人蘊乎天理,鬼神莫睹其迹,有心有情則招折招怨矣。故以之治身,則和暢;治國,則太平。不以知役知,而以忘去忘;忘機者德,役知者賊。不以有德自足,不以無知為失,則近乎真道矣。
  庸齋云:純氣之守,守元氣而不雜也。貌象聲色,謂有形述。物皆拘於形,我若有迹,與物同耳,何以至乎未有物之先。人之不能見乎萬物之終始者,皆以迹自累,是色而已。前叔四字,後只舉色字,文法也。造物無形而止於無所化,言其無變易也。得此造化之理而盡其妙,則去乎有物之物遠矣!故焉得而止焉,不淫之度,一定之法,無端之紀,無窮之理,萬物之所終始,造化是也。壹性合德,與造物為一,故曰通乎物之所造。曰天曰神,即此理之在我者,內既全而無卻,外物奚事入焉?醉者墜車、鎮干、飄瓦之喻極精密有理。人之天,猶有心;天之天,無心也。開天之天,自然之德也;開人之天,則心猶未化,六根皆為賊,況外物乎!
  列子得風傳之道,故其問若此。答以純氣之守,一語盡之。盖人獸草木虛空金石,有情無情,不離乎氣。人則得氣之純,傳則能守此純氣而抱神以靜,故其動也物莫能窒,火莫能熱,危莫能慄也。夫貌象聲色,物無相遠,又奚足以相先?舉不離乎形色而已,然則所謂先者,物之不形,乃物之所自形;物之無化,乃物之所自化。則萬物之終始可見矣!得是理而窮之,物焉得而制焉?故將處乎所受之分,藏乎曰新之紀,而遊乎物之至極,壹性養氣,與天合德,通乎物之所造,則超乎形色之表矣! 其形可忘,其神無問,物奚事入其舍哉?次論醉者全於酒,聖人藏乎天,故莫之能傷也。鎮干、飄瓦喻無心無情,雖觸人而人不怨,況不觸人?人能若是,天下均平,戰爭殺戮,何自而有?故天性人知,在乎所開而德賊分焉。學者慎諸。物焉得而止焉,止字說之不通,郭註云至極者非所制也,當是制字,聲近而訛耳。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痴樓者承蜩,猶攘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攘之也。吾處身也,若極株枸;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1於神。其拘樓丈人之謂乎?
  郭註:累二丸於竿頭,用手之停審也,故其承蜩所失者錙銖之間。累三而不墜,所失者愈少;累五而不墜,停審之至,乃無所復失,遺彼故得此也。
  呂註:知承蜩之道,則所謂純氣之守者,其用志不分亦若是而已。
  疑獨注:筠償,曲腰。承蜩如拾,仲尼見其巧妙,疑其有道而問之,答以五六月蜩嗚之時累丸至危,習之精者猶能使之不墜,此習承蜩之法也。錙銖,數之微一者,數之始。猶攘之者,離一而入無矣。極株,槁木,形容其不動。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此豈天性所有哉!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耳!
  碧虛註:蜩可以作醞,故承取之。初習承蜩,累彈丸於竿頭,以驗其手不搖動。累二九而不落,失蜩猶錙銖。至累五而不落,則身如斷木,臂如槁枝,蜩集而不疑,故取之如攘也。由是知一志凝神,則道無不得,豈特來蜩之翼而已哉!
  庸齊云:不反不側,只是凝定其心,一主於蟬而不知有它,此借以論純氣之守,而世問實有是事,但以為技而不知有道寓焉。乃凝於神,凝當是疑,後削鍊章可照。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註者憚,以黃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郭註:物雖有性,亦須數習而後能,習以成性,遂若自然。視淵若陵,故視舟之覆於淵,猶車之卻退於圾。覆卻雖多而不以經懷,以其性便,故所遇皆閑暇也。若所要愈重,則其心愈必,欲養生全內者,其唯無所矜重乎!
  呂注:觀操舟、金注之說,則形全精復者,非棄世遺生至於其神無卻,不足以與此。
  疑獨註:此寓言達生者,率性任真,心無係累,無往而不有自得。善游者,率性操舟,猶有未至;若乃善沒水之人,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覆卻陳乎前,而不入其胸中,惡往而不暇哉?注者,以物賭戲射也。鉤貴於瓦,金貴於鉤。心無所貴故巧,心有所貴則潰亂矣。
  碧虛註:操舟若神,善游者不懼溺也。騖沒於水者,則不待舟即便操之,言忘水者猶存舟;未嘗見舟,兼忘之也。憂息不入於胸次,內有餘裕故也,喻瓦缶賤器,投物叉審;鉤金重寶,射物戰殆;是知輕水則舟可操,重貨則心計拙。此自然之理也。
  庸齋云:善沒之人,視水如平地,則不學而能操舟矣。射而賭物曰注,射者之巧本一有所顧惜,則所重在外而內惑;惑則雖巧者,有時而拙矣!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簪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衹席之上,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郭註:學生者務中適。守一方之事,至於過理者,皆不及於會通之適。鞭後,去其不及也。藏既內矣,而又入之,過於入也;陽既外矣,而又出之,過於出也。若槁木之無心而中適,是立名極而實當者也。夫塗中十殺一人便大畏之,至於色欲之害,動之死地,而莫不冒之,斯過之甚也!
  呂註:單豹,則所謂形不離而生亡者也;張毅,則所謂物有餘而形不養者也。約則入而藏,毅則出而陽。皆有心而為之,柴立則無心,中央則非其後者也。
  疑獨註:善牧羊者,視其後者而鞭之,欲其循理而勿失。單豹、張毅皆不鞭其後者也。入而藏者,入而又入;出而陽者,出而又出;柴立其中央,無心乎出入者也。得其實,則名必極矣。畏塗十殺一人,人道之患也;椎席飲食之間,陰陽之患也。人道之患易見,而人知避;陰陽之患難明,而不知戒。《老子》云:動之死地,是也。
  碧虛註:養生若牧羊,好逕故後,不得不鞭也。單豹養內而不饉外,張毅修外而不治內,皆失鞭者也。入而藏,謂幽棲離韋,昧於應物;出而陽者,奔馳溜俗,忘於自治;柴立中央者,朱愚不通,少適變也。三者無係,是得常名而臻極致者也。夫畏塗麓顯易戒,椎席微暗難持,故美善之為害也久矣,而天下不覺也。
  庸齋云:技簪,掃帚,供灑掃之役也。牧羊,本聽其自然,有在後者而鞭之,謂循天理而行,亦叉盡人事。
  單豹、張毅,皆在人事有未盡者,不可全委之於天也。此段於學者己分上最為親切,推此則知前後,說天道人道之意。無入而藏,不專於靜;無出而陽,不一於動也;柴立中央,無心動靜,若槁木也。盡此三句,可名為至人矣!以畏塗喻椎席,即蛾眉伐性之斧,示人窒慾之戒也。
  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笑,說負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犧汝,十曰戒,三曰齊,藉白茅,加汝肩屍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負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笑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豚楣之上、聚樓之中則為之。為負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負者何也?
  郭註:欲贍則身亡,理常俱耳,不問#2人獸也。
  呂註: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豈愛身不若彘哉!以世為之累也。故唯棄世遺生可以無累。
  疑獨註:為巍謀則願曳尾於塗中,不願留骨而為貴,為彘謀則願食糟糠而措牢莢,不願加肩尻乎彫俎之上,意謂逆性命之理以居富貴,不若順性命之理而樂貧賤。莊子自喻以龜,而喻世人以彘,其微意可知。
  碧虛註:解牛皮為鼓,正三軍之衆,為牛計者不若服軛。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廟堂,為狐計者不若走澤。此牢彘所以不願加肩尻乎彫俎之上,達生達命之旨者也。
  庸齋云:玄端,冠也。滕,芻養之也。豚,同篆。循,桃也。曲而可以聚物曰聚樓,畚笞之類也。《左□宣公二年》:宰夫緬熊繙不熟殺之寘畚。即此義。生有軒冕之貴,或以形死,置身趺躓之上,畚薄之中,亦甘心焉?為彘謀如彼,’而自為謀如此,何邪?
  已上四章,大意相類。筠償承蜩,用志不分,似亦發明前章純氣之守。淵人操舟若神,即精義入神之謂也。牧羊鞭後,則示養生之規。祝宗說彘,則警軒冕之惑。是皆所以破世人之昏迷,歸達生之妙旨。經旨坦明,不復贅釋。拔簪,上蒲末切,李氏舊註云把也,《庸齋口義》同根技之技,拔簪,掃帚也。諸解略而不論,無隱范先生云:拔讀同拂,拂警皆服役者所執,解義通而音訓未明。詳玩字形,參之以理而得其說,技當是帗,傳寫小差,《監韻》:忱音拂,與愛同,全羽也,亦侍者所執。豚循,陸氏《音義》云:字當作篆輯,畫輸車所以載柩。聚當作茉,才官切。償當作簍,力九切,謂殯於茉塗嬰簍之中也。而舊傳經文用字若此,續考《禮記□檀弓篇》:天子之殯茉塗龍輯以檸,又云:設簍嬰。簍,同柳菆,聚也,聚木益棺而塗之。龍輯,則篆畫龍文也。經意益謂取富貴者之死以易彘之生,彘猶不為之,豈有人而不如彘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八竟
  #1俞槌《莊子平議》:『凝』當作『疑』。
  #2趙諫議本『間』字作『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達生第二
  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誤請為病,數曰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放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痛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鼇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聾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佚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始乎霸。桓公賑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郭註:此章言憂來而累生者,不明;息去而性得者,達理也。
  呂註:此言憂疑則鬼雖無能傷而自傷,疑釋則病雖在己而自去,然則全於天而物無自入者,宜其莫之傷也。夫皇子告敖何從知鬼之名與其形若此?盖古之民之精爽不擔貳者,在男曰巫,在女曰現,能猶鬼神衹之居則知其名與形如此,豈無傳乎?
  疑獨註:此數鬼名,古人所傳,莊子引之,理寓其中,凡學未至天道者,皆不可以議其有無。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盖亦存而不論也。桓公澤中所見,皇子告敖因其疑而解之,故告以委蛇之狀,見之者殆乎霸,其言中桓公之心,其疑遂釋而不知病之去也。今人病而問卜,求堅用巫而獲愈者亦此理,昧者不知耳。
  碧虛註:管仲無心,故不見鬼;桓公有心,故見鬼成疾。陽氣上發而陰凝則善怒,陽氣下發而陽伏則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矣。及問鬼之有無,答以有鬼之狀洎陳委蛇,則正中公之所見,是知欲無小大得之則喜,疑無巨細釋之則散。臨機貴於啟悟,此至人所以未能忘言也。
  庸齋云:談飴,氣逆之病。沈,溝泥之中也。桓公所見者在澤中,故獨問委蛇之狀,始疑為妖,故懼而為病,及云見之者霸,故喜而病去矣,此事又與見豕負塗,載鬼一車者不同,然聖人既以此語入之爻辭,則世閒亦有此事不足怪也。
  桓公因疑而致疾,則非藥所可痊。告敖以妄而止妄,遂不藥而成效,則知鬼之有無,由心之起滅,而心有好惡,又人之妄情也明矣。妄情去則好惡得其真,本心明則起滅不由彼,今人之逐妄喪真,皆見鬼而成疾者也。然則孰知治之善哉?告敖之言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斯為治病之良劑歟!盖戲瓦出而心痛除,弓影去而疑病愈之類也。信能澄心滌覽,虛白內融,一塵不留,萬境莫撓,則鬼何由而見?病何由而入哉?據所載鬼名,似涉怪誕,然《孔子家語》亦有夔罔象之說,《左傳》:新鬼大故鬼小,《史記》:滴池君獻璧之事,則鬼不為無有也,但陰陽各得其所,兩不相傷足矣。經云:天下有道,其鬼不神。
  紀浴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僑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響景。十日又問,日: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日:幾矣。雞雖有嗚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未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郭註:此章言養之以至於全,猶無敵於外,況自全乎?
  呂註:人之所養能如木雞,不為物感而變,則亦莫之敵矣。
  疑獨註:此以養雞喻養生,而所養有漸次。虛僑恃氣,無實而自矜。猶應響景,接悟之速也。疾視而盛氣,求敵而又己之勝也。雞雖嗚而已無變,則彼命敵而我不應,忘勝負矣。至於望之似木雞,異雞無敢應,則知德全者,非但己無心,乃能使物不生心,此養之至也。
  碧虛註:虛僑恃氣,軒昂夸大也。猶應響景,矜街瞻顧也。疾視盛氣,便僻光儀也。雖嗚無變,則塵不耀也。至於望之似木雞,異雞無敢應,則心灰形槁,物莫與爭矣。
  庸齋云:聞響而應,見影而動,則心猶為物所移。疾視而盛氣,言神氣王而形不動。首云虛僑而恃,則氣在外;此言疾視而盛,則氣在內;至於望之似木雞,則神氣俱全矣。此言守氣之學借雞為喻。
  虛僑而恃氣,暴其氣以求敵也。猶應響景,有所逐而忘內也。疾視而盛氣,內充而發見,有意於勝物也。望之似木雞,則內融而外化,遺物而獨立。異雞無敢應,見者反走矣,此明養氣以全神,神全而威著之效也。人而學道至於形如槁木,則氣與神不待養而自全,鬼神猶為之欽服,況同類乎?古之人所以不爭而善勝者,以此。雞已乎,說不通,按《列子》本文作雞可鬥已乎,莊文脫略耳。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電龍魚鼇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郭註:磨翁而旋入者,齊也。回伏而涌出者,汨也。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則天下無難矣。用無難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通哉!
  呂註:由乎性命之理,與齊俱入,與汨皆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猶可蹈也,至於電毫之所不能游,則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宜其無所蹈而不適也。生於陵而安於陵為故,故則非出於性而人之所為也。長於水而安於水為性,性則其所偏能也。苟無其性而習之,則雖能之不至乎人所不能及也。
  疑獨註:呂梁丈夫之蹈水有道而不為私,任理者也,故與齊俱入,與汨偕出而不為所溺。始乎故則有所因,長乎性則有自然者,成乎命則不知其所因所綠而亦非自然矣,是故安於陵安於水而不知其所以然也。碧虛註:齊,如磨臍之旋入。汨者,洞淮而涌出。私己逆水,則不能成性命矣。生於陵而安於陵,不失其故也。長於水而入不危,因同本性也。游於湍流而不知所以然者,遂成天命也。明達生之旨,有如呂梁之游,因習而成者也。
  膚齋云:此段與前操舟意同。故,本然也。《孟子》曰:言性者故而已,謂性命自然之理。從水之道而不為私,順而不逆之意。安陵、安水,皆隨其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故性命二字,初無分別,但如此作文耳。
  呂梁丈人之蹈水行歌,其妙在乎從水之道而不為私,所以水不能害也。人之處世,能從人之道而不為私,人亦無害之者矣。推是理以交物,安往而不全哉?始乎故,則因習而成;長乎性,習久成自然也;成乎命,則與水相忘,不知所以然而然。是謂得全於天者也。按此章即與物無逢者,處物而不傷之意,斯言也其為涉世之標準歟!並字舊無它音,宜讀同傍,去聲。
  梓慶削木為鑪,據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衛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衛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鍊,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據,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郭註:視公朝若無,趺慕之心絕矣。必取其村中者,不離其自然也。盡因物之妙,故疑是鬼神所作耳。
  呂註:器之所以疑神者,猶如此,則外滑未消而欲遊乎物之所造者,不可得至矣。
  疑獨註:梓人,名慶。鍊,止樂之器,一名敔象,伏虎形,背有二十七齟齬。未嘗耗氣,虛一而靜也。不懷慶賞爵祿,忘利也。不懷非譽巧拙,忘名也。忘吾有四肢形體,則神全而與天為一,故能視公朝若無,而外事之滑心者消然,後入山林,觀木形與鑪合者,然後加手,而不強求之,推己之天以合物之天,此器之所以疑於神也。
  碧虛註:役慮則耗氣,無欲則靜。心不懷慶賞爵祿,屏外事也。不懷非譽巧拙,息內念也。忘吾形體,忘內外也。然後入山林,采自然之村,合自然之巧,所以妙若鬼神,而魯侯疑其有衛也。
  庸齋云:據,鍾鼓之搶,乃苟簾之類,所以懸鍾鼓,刻木為獸形者也。不懷爵祿非譽,忘其肢體,謂純氣自守,外物不入也。觀之天性形軀,若見成者,然後取而用之,以我之自然合物之自然而已。
  未嘗耗氣,則神全矣。又齋又靜心,是為養神氣之道,故見於用也。其巧專而外滑消,觀夫木材天性合據形者,然後加手,則用力少而見功多,此器之所以凝神也。然而以天合天之妙,不可以言盡,唯窮神知化,斯足以與焉,人而能不為慶賞爵祿非譽之所移,則几所舉措何往而非凝於神耶?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鈞百而反。顏闈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日敗。工捶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栓。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郭註:馬力竭而猶求焉故敗,明至當之不可過也。雖工任之巧,猶任規矩,此言因物之易也。百體皆適,則都忘其身。是非生於不適,所遇而安,故無所變從,是知識適者,猶未適也。
  呂註:稷之御至善矣而不能無敗,於馬力既竭之後,則為道而務乎生之所無以為,知之所無奈何者,亦無自而成知。工任旋而益規矩,言任指之旋而益乎規矩,益則其畫與之合而不露也,指物之相得若化之自然,不待心之稽考而後合乎方圓也。夫唯如此,則其靈臺一而不極,至於忘足、忘腰心、忘是非,未嘗不適者,此其不以心稽之證歟?
  疑獨註:稷之御,中規繩,莊公以為有文者不能過也,使之回旋如鉤,百度而反,馬力已竭而猶求焉,故知其必敗。此明性命之理,順其至當而已,不可過求也。工任能旋疾以用規矩,得於手而心應之,未嘗有所稽留,故其靈臺虛一而不為利慾所桂梏也。忘足則屨無不適,忘腰則帶無不適,忘是非則心無不適,內不好變,外不好從,遇其事,觀其會,以行其典禮,則事會無不適,是為忘適之適也。
  碧虛註:御中規繩,如組織文繡使之回還如鉤,百往百反皆復故迸也,韓嬰日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不窮其民,故無逸民,不窮其馬,故無逸馬。馬之蹶敗,由策御之過分;民之知竭,由政教之苛察。故達命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也。工唾之應物無滯而性不雜者,指與物化也。心無稽留,故其靈臺一而不極也。忘足忘腰,末也。心忘是非,則本亦忘矣,況於末乎?內外在我,所遇皆然,自適而常適,乃無適之適,工捶之妙亦猶是也。
  庸齊云:御之巧如識組然,故日文弗過。鉤百,打圍百轉也。馬力竭而馳之不已,御雖巧而爻敗,人之自用豈可過勞其神乎?工捶以手旋轉其圓,便如盖然,自中規矩,如吳道子畫神像圓光,一筆而就。指與物化,猶山谷論書法云:手不知筆,筆不知手,手筆兩忘,而略不留心,即所謂官知止而神欲行也,故其靈臺純一而不拘礙。適,安也。會,猶造,造道而至於適,則內境純一而無
  所變,雖與物接,亦不知其所從事者矣。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久則併與適亦忘之也。
   《詩》云執轡如組,兩驗如舞。可以證文弗過之義,織組者總紕於此而成文於彼,喻善御者執轡於上而馬調於下也。鉤百,謂圓。驅而不止,故知其又敗,力竭而猶求,則非唯馬敗,而人亦勞,只公密而不言,惡其沮志也,少頃而驗,斯表先見之明,然於危已無濟矣。世之聽忠言而不能用者,其失亦若此。工任旋而盖規矩,諸解中呂說明當,所論盖字尤有理。
  庸齋於盖字頗費辭而後論精到,合二家之長斯為盡善也。經意不過謂達生之人,心通物理而物與之合,非區區求合於物,故其巧妙,其功深,徜徉於世而未嘗不適,是為忘適之適,盖人處世問能與物無件,則無往而非適矣。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若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賽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問,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
  不然。昔者有烏,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烏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烏也。若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若載鼴以車馬,樂鎢以鍾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郭註:凡非真性,皆塵垢也。凡自事者,皆無事之業,率意自為,非恃而為之,任其自長,非宰而長之也。己養烏養,各有所便,均任性命之適而至矣。
  呂註:此篇之旨在乎存生,以至神全精復,與天為一,若孫休之所為,則反之者也,其聞斯言也,不能無憂驚,眩視而不敢飲食,故終之以海烏之說云。
  疑獨註:子扁慶子,孫休之師,休自謂居鄉無人謂我不脩,臨難無人謂我不勇,然而耕田不遇豐歲,事君不遇治世,居鄉里為人所擯,居州部為人所逐,何罪於天而受命如此。其師告以子獨不聞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則五藏皆虛;遺其耳目,則六塵不入;故彷徨塵外,逍遙無為。真君之為出於無為,故為而不恃;真宰之長,出於非長;故長而不宰。今汝修身飾知,自顯於世,宜其罹害也,得全形而無夭,自比於人數已幸矣,何暇乎怨天尤人哉!又恐孫休不知而驚其言,遂舉海烏之喻,言善養生者各任其性分之適而至矣。
  碧虛註:休自謂身脩志勇,所造不遇,乃不知天命,妄興憂歎也。夫至人之行,不願人知,忘其肝膽,況喜怒乎?遺其耳目,況見聞乎?脩勇賓逐,皆塵垢也;自行遺忘,皆無事也。今休將為而恃,欲長而宰,要人知用矜伐,苟免幸,類完人耳。盖孫休欲務生之所無以為,故扁子答以知之所無奈何,是知大聲至音里巷俗夫之所必惑也。惡得無驚乎哉!
  庸齋云:賓,讀同擯,棄也。明汙、驚愚,言其自異。款啟,小孔竅,喻其所見者小,語之太高,彼安得不驚邪?此譏當時學者淺見而未知大道也。食以委蛇,使之自得而食也。烏養之喻,已見前篇。
  樂天知命故不憂,窮理盡性夫何疑。若孫休之所云,其於天命理性之說大有逕庭矣,故扁子告以至人之行忘肝膽則內虛,遺耳目則外靜,然後彷徨乎塵垢之外。凡人世有為事迹,皆塵垢也,能離乎此,則行住坐臥莫非無事之業,所謂世出世間矣,何為可恃,何長可宰邪?今汝飾知脩身,昭若日月,以攬世間之禍患,得全形無夭亦幸矣,何暇乎天之怨哉!此所以深警其迷,而使之知復也。海鳥之喻,文意顯明。
  是篇首論生者人之所重,或過養而傷生;命在天而莫違,或以故而滅命;儻達於斯二者,則能保其生而安乎命,是為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也。故凡生之所無以為者,己之命之所無奈何者,遠之知其非所當務,而吾有純全之天不可須臾離也。請觀醉者之視車,偉者之於鎮干,則亦何所容心哉! 承蜩、操舟,以明積習而造妙;牧羊、畏途,在乎鞭後而戒危;說競,喻責爵者不如見鬼顯不能冥妄者多惑,此後設喻不一,皆所以申達生之旨,可謂諄且切矣!夫人生所養,自有定分,不為求之而得,弗求而失也。人之息難有出非虞,不為幸而可逃、智而可免也。在乎修人事以順天理,求其無愧而已。壽夭禍福,非所汲汲也。至若岩谷清修,廟堂事業,內而養生,外而治人,亦不過美人倫、興教化,同歸乎道德之理而已,然的知生為可重,而能警乎椎席飲食之間者,幾何人哉!必也望之而似木雞,御而不竭其力,斯達乎生理而庶幾乎至人之行矣!結以魯郊之烏聞鍾鼓而憂悲,盖外失其養,則內傷其性,苟知所以養之,則知所以全之,要在達己之生,推以利物之生,與物同適,忘適而無不適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一
  莊子行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堅子殺瘍而烹之。堅子請曰:其一能嗚,其一不能嗚,奚殺?主人曰:殺不能嗚者。明日,弟子問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鴉,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郭註:設將處此耳,以未免乎累,竟不處。若夫乘道德而浮遊者,莊子亦處焉,不可必,故待之不一方,唯與時俱化者,能涉變而常通耳。
  呂註:聖賢之不容於世,其累常在材,故莊子數數言之,深戒乎材之為累也。若夫愚不肖以不能嗚見殺亦多矣,豈以不材叉可免邪?則山中之木,主人之馬其失均耳。故將擇夫材與不材之問而處之,然猶似道而非道也,以道之為體,不涉兩端,亦非中央,則材不材之間猶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無譽無訾,不可得而貴賤,一龍一蛇,不可得而聖,凡消息盈虛,與時俱化,或升或潛,和而不乖,豈係乎材不材之間!凡以浮遊乎萬物之祖而已。萬物之祖,猶云眾父父也,若是,則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而累邪?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有合必離,有成必毀,康則見挫,尊則見議,然則材不材之問欲免乎累何可必得?欲無累者,其唯道德之鄉乎!
  疑獨註:天下之理,其發如機,可乘而不可制;天下之時,其過如矢,可因而不可執;故昨日之木,以不材生,今日之碼,以不材死,是以聖人因時乘理,與物俱流而不凝滯於物,與世俱化而不拘係於世,一龍一蛇其變無常,不得而譽,不得而訾,與時俱化,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以應無窮之變,此'先王所貴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免乎離合成毀,胡可必哉!欲免此者,其唯道德之鄉乎。
  碧虛註:碼之不存者,無其文也;木之大本者,有其質也。至人藏其質而混其文,所以遊於世而不僻。道德,日新也,浮遊無迹也。無譽訾,則能括囊。同龍蛇,則能顯晦。與時化,則隨世宜。無專為,則可上下以和為量,動則循理,遊乎物祖,為不逐末,如此則世累莫干,太古之道也。若夫物情,賢則謀,猶材木也;不肖則欺,猶默厲也。道德之鄉,在乎不必而無迹也。
  庸齋云:材與不材,猶有形迹,不免乎累,必至於善惡俱泯,無得而名,斯為全其天也。乘道德,即順自然。一龍一蛇,喻用合隨時。無心,故無譽無訾。專為,則有心。上下,迹退也。以順自然為度,或上或下,皆可。祖,即始也。萬物之情,私情也。人倫之傳,傳,習也。此下數句,曲盡人情處世不由人,胡可自必歎人事之無常,危機之可畏也,故囑其弟子識之,唯順乎自然則可以自免也。
  為聖賢者,無不因學而成;學聖賢者,往往徇逵成弊。唯得心遺逵,斯無弊矣。木以不材而是生,厲以不材而死,此可見之逵也,然其所以生所以死,豈專在乎材與不材?亦有係乎所遇焉!故真人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猶以為未免乎累,而欲脫去之,特未知所遇者如何耳。能否係乎材,所遇係乎命,或謂材屬人而命屬天,則截然二途矣!盖材亦出於天而成之在人,命全之在人而有係乎天,所遇則天人相因之迹,而美惡之所以著也,故材不材之問,賢者之事。超三者而無累,則入乎聖矣。是以必至於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然後材之所不能役,命之所不能拘也,故聖人不貴材,罕言命。鄉字舊無它音,今擬從去聲,與向同。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日: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兔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岩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網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剖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 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偏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郭註:有其身而矜其國,雖憂懷萬端,尊賢尚行,而患慮愈深,故令其無身忘國而任其自化,寄之南越,取其去魯之遠也。若各恣本步,人人自蹈其方,則萬方得矣,不亦大乎!去國捐俗,謂蕩除其胸中,君乃謂真欲使之南越也。形倨,謂躓礙。留居,謂滯守。形與物夷,心與物化,斯寄物以自載也。君能少費寡欲,則無所不足。涉江浮海,不見其崖,喻絕情欲之遠。君無欲,則各反守其分。自此遠矣,謂超然獨立於萬物之上也。有人者,有之以為己私。見有於人,為人所役用也。有天下而寄之百官,非有人也,因民任物而不役己,非見有於人也。欲令蕩然無有國之懷,則世雖變,其於虛己以免害一也。
  呂註:以魯國為皮者,息之所生由乎不能忘其國也。益形不遺,則國得為之累,制形所以去皮;心不白,則欲得為之染;洗心所以去欲;離人入天,此為遊於無人之野,建德之國,所以立道也。其民愚朴寡欲,則非屬於文之不足。作不知藏,物至而供其求,與不求報,仁而不以為恩也。不知義之所適,則不尚往來。不知禮之所將。妄行而蹈大方,可樂可葬,則終始所不去也。建國之為國,如此而所以不能遊者,以國與俗糜之而已。棄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則不勞而至矣。夫道邇甚夷,而人視之若遠,且險者以形倨而不遜,留居而不進耳。以無形倨無留居而為車,以少費寡欲而為糧,其患不能達哉!不見其崖,與乎無窮之遊,送君者自崖而反,則拘於虛而畏其深遠者,莫之敢前。君自此獨立無匹;而人莫之能從也。儻遊乎此非有於人,非見有於人也。堯之為堯,如是而已。大莫、建德,即前章所謂萬物之祖,道德之鄉是也。次論虛船觸舟而不怒,向之乘道德而浮遊者,其於世也亦若此而已矣。
  疑獨註:南越,明地。建德,聖人之國。愚朴寡欲,善養心也。作而不藏,與不求報,大化也。不知義之所適,真義也。不知禮之所將,至禮也。三者自得於內,故猖狂妄行,蹈乎大方,在生安生,在死安死也。刳形去心,遊於無人之野,使之神德行入而同乎天也。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之於建德之國,使之顯道出而同乎人也。魯侯真謂使之南越,憂其道遠而險,豈知建德之國,只在乎心存神忘形不行而至矣。魯侯又慮道遠無糧,此皆不能忘物,認言著境。市南子欲其求之於性分之內,使之少費以嗇神,寡欲以養心,雖無糧而自足矣。江喻德,道喻海。不見其崖,背境也。不知所窮,適變也。如是,則送君者皆自境而反,言其至於道者中人之所不及也。貴者有人,寵者見有於人。堯非有人,則能以貴為寄;非見有於人,則能以寵為下;故無累無憂,盖俗魯侯去累忘憂而與道遊於大莫之國也。虛舟以喻無心,故觸物而不怒;有人在其上,則有心於物而物櫻之矣。人能無心以處物,孰能害之。碧虛註:劇形則文皮去,酒心則嗜欲除。既能自治,則是遊於無人之野,去此尚賢,取彼立德,是為建德之國。愚故少私,朴故寡欲。知義所適故藏,知禮所將故報。不猖狂何綠遊方外,不妄行何綠蹈大方。生可樂,死可葬,終始居而不離也。願君去其緒餘,與精妙相輔而行。憂無舟車,未能懸解;又憂道遠無糧,攀綠未絕也。少費寡欲,無糧自足,鶉居而轂食也。涉江浮海,望不見崖,皰塵無著也。自崖而反,言力小者不前。君自此遠矣,視聽不及也。堯非有人,忘汾水也。非見有於人,日用不知也。我忘人則無累,人忘我則無憂,故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大莫之國,謂造化也。虛船觸舟,喻無心而遇物。向也不怒,非有人也。而今也怒,見有於人也。人不怒虛舟,則物不害虛己可知矣。庸齋云:以皮自累,言有名於世皆能召禍也。前言無人之野,即無物之始,此又云建德之國,看此一段,今人禮淨土,其源出於此。戰國時南越未通,中土借以立言,初無它義,耕作自食而無私畜,未有禮義之名,故無所適,無所將,猖狂從心而行,皆合乎大道也。以慕道之心自相勉勵而欲至於此國。無形倨不有其身,無留居不有其國,如是則可以往矣。涉江浮海,至不知所窮,只是遊無窮三字。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言學道之人既悟之後,向之所資以自悟者,如人餞送,登舟至於海,崖皆已反歸矣。譬見舞劍而善草書,始因劍而悟,既悟則劍為送者矣。讀書亦資送者也。大莫之國,即無人之野,建德之國也。虛船觸舟而不怒,此喻最佳。狐豹柄伏隱約,猶不免於患,皮為之災也。今魯國君位無異文皮之賈禍,信能制形,則外皮自去;酒心,則內欲自除;超然遠俗,是遊無人之野也。到此恐魯侯渺茫無據,又設建德之國以誘之。作不知藏,見在而足。與不求報,施不為恩。又安知義禮之所適將哉?所以恣行而不離乎大道也。可樂可葬,言安生安死。去國捐俗,則舍其係累。與道相輔,則歸於無為。若是者,可以至於建德之國矣。魯侯未悟,又慮道遠而無舟車,告以但能無以君侯自尊,仍無戀此國位,以是為車則可往矣。又慮幽遠無鄰,無糧曷至。故凡著物滯有者,畏墮於虛,其息常若此。又告以少費寡欲,無糧乃足,君其泛乎道德之海而無崖無窮。送君者,喻爵位嗜欲,平日相從請熟者,一旦棄去而遊乎無窮,則向之相從者望崖而不可進,遂與之日遠矣。夫有人、見有,皆不免憂累,唯能若堯之蕩蕩無名,斯可免息。願君去累除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莫,即無也,益由無人之野,斯造建德之國。大莫,則德亦忘矣,即《逍遙遊》所謂無何有之鄉是也。虛船觸舟,備見前解。無須突離居然不免於息,舊從居為句,諸解多因之。今定從離為句,居屬下文。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二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朴。恫乎其無識,倘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傅,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郭註:怕#1然守一,非敢假設以益事。還用其本性,任其純朴而已。無所趣,無所悅,而任彼往來;順乎衆,無所係,而用其不得不爾。當故無損,泰然無執,用天下之自為,斯大通之塗也,故經之營之,不日成之。
  呂註:有衍設其間,則非所謂一也。彫琢復朴,去華務實也。侗乎無識,不知誰何。倘乎怠疑,不敢欲速也。送往迎來,勿禁勿止,彊梁無所抑,曲傅無所遏,而出於彼之不得已,故朝夕朝賦欽而毫毛不挫,以其無所設於一之間而已。況天下之理有大塗者乎?庖丁所以遊刃於其間而有餘地也。疑獨註:鍾者虛中而善應,以喻人心。賦斂以為鍾,喻音養精神,以治心也。為壇祭鍾而後用,喻成心之體,然後成心之用也。三月,天道小成。上下之懸,體用備也。王子慶忌間何衍之設,答以抱一以為用,無敢設也。復朴,喻復性。無識怠疑,何思何慮也。往來勿禁,各任所適。從其彊梁,柔剛也。隨其曲傅,不彊柔也。因其自窮,所以不窮,故賦斂而毫毛不挫,此皆不出乎性分之內,是以無損而自足也。碧虛註:用心專一於其間,豈敢妄設邪?彫琢復朴,制度淳古也。倘乎怠疑,惆儻無退也。勤誠將迎而無仰奪,順其拒扞,任其附己,因其自窮,非勢取也。賦斂而毫毛不挫,民悅故無損也,而況有大道者乎?庸齋云:循自然之理,純一而無雜,故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彫琢復朴,去圭角而歸自然,無識而若怠若疑,無容心之狀。勿禁勿止,無將迎也。強梁,不順。曲傅,順也。皆隨而聽之,自窮自至,言或順或逆,終皆不求而自至,故無毫毛之傷。大塗,謂可坦然而行。無容心以處之也。金石,奉天之器,應律呂而調陰陽,國所當備者;而賦斂於民以為之,則宜難成也。今乃三月而成,上下之懸,設架懸鍾,上下各六,所謂編鍾是也。怪其成之速,故間何衛之設而致是,答以唯知純一是守,無敢有所設也。既彫既琢,始於有為;復歸於朴,終乎無為。所以至於無識而若怠若疑也。萃乎芒乎?送往迎來,若蚊曇之過前也。來者勿禁,隨其曲附也。往者勿止,從其彊梁也。因其自窮,使各盡其情而已。吾能止此而上下二懸猶足以不擾而辨,況懷大道於身者乎?益其謙辭也。此言以道處物者,無往而不從容;執物而障道,無往而不係累。夫賦斂以成事,後世為國者所不免。有道存乎其間,則事成而民不害也。所謂有道者何?守一復朴而已矣。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束海有烏焉,其名曰意息。其為烏也,紛紛秩軼,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真#2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填,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邊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旱,入烏不亂行。烏獸不惡,而況人乎!
  郭註: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競。木伐井,竭才之害也。夫察焉小異,與衆為逢;混然大同,無獨異於世矣。故昭昭者乃冥冥之述也。將寄言以遺迹,因陳、蔡以託意,恃功名以為己成者,未之嘗全,功自衆成,故還之。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非由名而後處之。無心而動,功自彼成,故勢不在我,而名述皆去。恣情任彼,彼各自當,其責寂泊無懷,乃至人也。辭交遊,去弟子,取其棄人間之好,若草木之無心,故烏獸無所畏,益寄言以極推至誠之信任乎物而無受害之地也。呂註:紛紛軼跌,則雖紛而不亂,似無能而非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則躊躇不得已於動止之間也。迹不敢先,退不敢後,無出而陽,無入而藏也。食不先嘗,又取其緒,處乎不爭之地也。行列不斥,人不得害,則韋於人之道也。知功名之成必有虧,而去之以還與衆人,此大成之人所為也。道流而不明,居則人莫見其功,得行而不名處,則人莫聞其名。得,則德也。純常比狂,猖狂妄行也。不為功名,還與衆人也,此所謂有道者能以有餘奉天下也。陳、蔡之厄所以處之,非不足於此,亦知之所無奈何耳!學仲尼者苟不知有所謂行列不斥,與烏獸之可入,則不至於揭日月而行,而為功名之所累者幾希。疑獨註:大成之人,指老子去功為,名還與衆人,此所以不寨不虧也。道流於天下而不見其述,德行於天下而不聞其名,不雜不變,無心若狂,故不責於人而人亦無責,此至人之道也。至人不欲名聞於人,子何喜於名也!夫子於是辭交遊,去弟子,逃於大澤,衣褐食杼,盡棄人間之好而求物外之理,烏獸為之柔馴,況於人乎!碧虛註:烏名意怠,取其無騫書之心。引援而飛,食取其緒,言避害之深也。今孔子飾知以刪《詩》、《書》,脩身以定《禮》、《樂》,昭如日月,衆人師仰。有如直木甘井,先遭伐竭。伐功矜名,必無全者,故神人無功,其功歸民;聖人無名,其名歸臣。道氣流布,何嘗彰顯,至人所居得行其道而民不見其迹也。純常比狂,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削除聖逵,則無功矣。捐棄權勢,則無名矣,緣飾知以驚愚,故有陳、蔡之厄也。於是孔子辭交去徒,逃於大澤,亦猶意怠之迫脅而棲,行列不斥,烏獸不惡,而況人乎!膚齋云:意怠,燕也。迫脅而棲,言近人為巢。不斥,不多。各依人家,故外人不得害之。順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日道流而不明。所居得行其志,不以聲名自高,故日居得行而不名處。純常,一也。狂若無心,不為功名,人我無責,無逵而化也。至人欲無聞於世,子何以名為喜乎?末後數語,與列子食豕如食人意同。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二句,停勻分讀,義自顯然。郭氏乃於明字下著注,故後來解者不越此論,唯呂氏、疑獨二家從居從處為句,盖得當是德,名應是明,庶與上文義協,言道德流行無往不在,但不欲自顯其道德以取伐竭耳。純常比狂,彼此無責,故能入獸不亂韋,入烏不亂行,此孔子服膺大成之言而洗心藏密之效也。故標示後世以為規戒焉。孔子問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邊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雩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抱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雩又曰:舜之將死,真玲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綠,情莫若率。綠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註:君子之交,無利故淡,道合故親。小人之交,飾利故甘,利不可常,故絕。無故而自合者,天屬也;合不由故,則故不足以離之。有故而合,叉有故而離矣。其愛益加進,去飾任素也。因形率情,故不矯之以利。形不假故常全,情不矯故常逸。任朴直前,故常足也。呂註:學孔子而不知有所謂天屬,唯學與書之為務,則所以交於天下者皆人合而已。形莫若綠,綠則不離而合矣。情莫若率,率則不勞而逸矣。不離不勞,則任其質之自然而性分已足,奚用求文以待形哉!不求文以待形,則不待物宜矣!此絕學捐書之尤至者也。疑獨註:以勢交者,勢窮則離;以利合者,利窮則散。唯父子兄弟,天屬也;其相親之道,尤見於窮禍息害之時,故太史公日疾痛未嘗不呼父母,《詩》曰:死喪之戚,兄弟孔懷。故假人之亡國,林回不以千金之璧為利而以赤子為愛,出乎天性之自然,盖其始無所因而合,今亦無所因而離也。君子以道交,故淡;小人以利交,故甘。道交之與天屬,其致一也。孔子犯息之後,交徒益散者,其始有故而合,亦有故而離也。舜之將死,以其真道命令禹曰:形莫若綠,不以心使形也;情莫若率,不以物怖情也。形綠則不離,情率則不勞。故無文而反質,無物而自足矣。碧虛註:天屬淡以親,利合甘以絕。無故以合,所以親;有故以合,所以絕。孔子絕學捐書,弟子加進;去其利合,留其天屬也。舜之將死,以真道清冷曉悟禹日形屬外,因物而順之;情屬內,自率而領之。物順則合,自領則逸。既合且逸,豈假文采以待形用?固不須外物之附已
  也。外物,謂親交徒友輩。庸齋云:冷,音零,曉也,以真道告之。綠,謂因其自然。率,謂循其自然。不離,與道為一也。形,指我。文,指身外之物。不以身外之物待
  我。待,猶宴客曰待。不以身外為文華,則不待於物,此不待不資之也。天屬相收,出乎自然,無故而合也;利合相親,出乎使然,有故而合也。以夫子之交徒比林回之赤子,則有故無故可見。淡親甘絕,又為世道,汎言之,此相收相棄之所以分也。夫子既悟,歸而絕學,以至於無為,捐書而究其所以跡。弟子無揖遜之禮而相忘於前,其愛益加進,則去飾任真皆天屬也,奚獨父子而後為至親耶?形綠而不離,則己常存。情率而不勞,則性常逸。所謂我者得矣,又何待乎禮文?何資乎外物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一竟
  #1正字為『泊』
  #2正字為『直』。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三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糜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失騰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
  郭註:遭時得地,則申其長枝,雖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勢不便而強為之,則受戮矣。呂註:明雖放言若此而不見害者,虛己以遊世之證也。
  疑獨註:大,粗也。席,履帶。履壞,故以帶係之。魏王歎先生之憊,莊子答以是貧非憊,乃引騰猿自喻,得樁梓豫章猶君子之得時;今處拓棘松枸之問,謂遭昏主亂相,雖欲不憊不可得也。如欲強以直言行道,比干之見剖心,徵驗昭然也。
  碧虛註:無行干人謂之憊,不遇固窮謂之貧。夫騰猿之處木也,得勢則王長,處難則危行。人處昏亂之世,而欲逞英林,召息必矣。庸齋云:攬,把也。蔓,纏繞。不柔上著加急字,其狀猿尤精。結以徵也夫三字,亦奇。外利祿而守志者貧,無所守而氣餒日憊。貧者士之常,憊者士之喪。故南華於一字之問,必正其名,所以欲奔其實也。騰猿之喻,夫豈得已意?在樁梓拓棘之分,以形容其不遭時耳。觀南華所對,可謂確乎其尚志者矣!吁士抱道而不遇賞音何代而非魏王耶?然心廣體胖,足以勝之,則亦何貧憊之有!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森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渴寒暑,窮栓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1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所以待天乎! 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烏莫知於鸛醇,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以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郭註:天損之來,唯安之故易。而物之儻來,不可禁禦。於今為始者,於昨為卒,則所謂始者即卒矣。言變化無窮,皆自然也。任其自然,則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則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所在皆安,不以損為損,斯待天而不受其損也。感應旁通為四達,故可以御高大。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夫人之生又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於形質而已。盜竊者,私取之;君子之致爵祿,非私取也,受之而已。若鶴鵡之畏人而入於人舍,此所以稱知,況之至人玄同天下,故相與社而稷之,此無受人益所以為難也。日夜相代,未始有極,正以待之,無所為懷也。凡言天者,皆明其不為而自然,人亦安能有此自然哉!故曰性。是以聖人晏然無矜,而體與變俱也。
  呂註:猋氏之風,猶崁氏之頌。木聲、人聲犁然有當於人心,則其心亦槁木槁枝而已。己自無己而廣之,則是造大;愛之則是造哀也。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今則天損而已,安用廣己以造大邪?無始非卒,正以待之,人與天一,晏然體逝而已,安用愛己以造哀邪?知今之歌者,則知所以為始,卒為天人者莫不在此矣。天地之行,非人所得止;運物之泄,非人所能閉。無受天損,則與之偕逝,不敢以為損而去之也。執臣之道,猶不敢去,而況所以待天乎?此無受天損,所以易也。爵祿並至,命之在外者,苟受物所利以為益,與盜竊何異哉?君子於四達並至之際,以為物之所利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以是不敢受而取之,如鵲鶴之畏人而襲人問,則天下相與社稷之,不可去此,無受人益所以難也。化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禪之者,即不化者也。又惡知其終始哉,有人有天皆天而已,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此有人之所以為天,知其為天,則晏然體逝而終矣。
  疑獨註:七日不火食,則幾死矣。至於命者,安之而無死地。歌疢氏之風,心樂乎道也。有具無數,則不役於陰陽。有聲無官角,不役於五行也。孔子恐回聞歌而遂廣己之事以造大意,見厄而遂愛己之生以造哀情,故告以無始非卒,言變易無窮也。合天人以言之。今之歌者誰乎?不知所以然而然也。饑渴寒暑陰陽之患,窮極不行,亦天時也。天地之行,運物之泄,皆本於陰陽。陰陽於人,不啻父母,是以與之偕逝也。夫臣受命於君,猶不敢去,況受命於天乎?始用四達,言其襲諸人間,無所不通。爵祿並至,修天爵而人爵從之,君子得爵將以利物,豈係於己?吾之命有在外者,謂人益自外至,以至公而受人益,非竊盜以取之,凡不能充其類者,皆竊盜也。吾若取之何哉,言受人益而非私也。鷾鴯,襲人間,人愛而狎之,故得免害,喻聖人和光同塵,天下樂推而不厭也。化萬物者,化也。禪之者,變也。變化代興,莫知終始,正以待之而已。有人中之天,有天中之天;人而不能有天,性而無命也;天而不能有人,命而無性也。性命之理,猶陰陽之不可相無。體逝而終,順性命之理而合天人之變也。
  碧虛註:據几擊琴,詠歌古風,孔子恐顏回廣己而造大,愛己而造哀,因告之以人遇饑渴窮極不憂則易,爵祿勢利不動則難。無始而非卒,言有此命,則有此報,人之所造不異天賜。今歌聲變常,不知所以然也。夫荒旱寒燠,窮塞不通者,天損之也,同彼升降則易,逆之則難;且君命所至猶不可逃,況所以待天乎?爵祿之來,期於利物,非為己也。命屬乎內,爵祿榮外,亦命也。天下公器,豈私受哉?燕之稱知,能遠害也,擇居之便宜落實而不顧避人深也。然而須襲人舍者,以窠巢在焉。孔子自謂窮塞天命故易安,爵祿人事故難卻。然歷險難而不忍去者,廬墓在魯故也;且物莫不有始卒,唯盡性命之情者始卒莫與焉。具形兩間,人也;窮桎爵祿,天也。既與天合,則窮達非人矣。人之不能順天理而妄作,亦性然也。故聖人泊然無情,隨化所往,此達命之至也。庸齋云:廣己,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則所造無畔岸;以愛我之意而思之,則必至於哀傷。人與天一,言在我者皆天理。今之歌者,亦非我也。無受天損,貧而樂也。無受人益,富不淫也。謂天損之時,不容不安,故易;人益之來,欲辭不能,故難。窮桂不行,推之不去;運物之泄,氣數往來,皆天也。君命且不得違,天命其可違乎?此無受天損易也。始用,謂此意纔萌,四達所向,無礙事隨而集。爵祿外至,亦命使然,故曰吾命有在外者。無功而祿,君子恥之,視如盜竊,然有推不去者,此無受人益難也。鷾鴯,即意怠。畏人而與人相近,居社稷祭祀之地,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人自愛而容之。言處富貴之人,能如鷾鴯之無益無害於人,則亦無譏惡之者。既富貴矣,安得無益無害?此所以為難。無始,而非卒,言不知其始終,但居造化之中,待之而已。人者天所生,故有人,天也。天亦造化為之,故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此性與生字同。人性生而有,皆得之於天,非人所與也,故聖人處之,安然盡吾身而已。槁木、槁枝,皆無情之物。歌衆氏風,傷今思古也。廣己而造大,猶云張皇其事。愛己而造哀,鍾情憂戚也。夫天損之來,安之則易;人益之至,辭去則難。孔子嘗謂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南華反立說,語意尤奇而於理無悖,此所以度越諸子也。益貧而無怨難,指俗而言;無受天損易,為學道者而言。若顏子草瓢自樂,無受天損易也;王子搜登車仰呼,無受人益難也。益天損之來,安之在我,不以損為損,此所以為易;人益之至,制之有尊,不可辭卻,此所以為難。然而禍福倚伏,勢若循環,又安知天損之非益?人益之非損乎?是以達人視損如益,處窮如通,故不淫不移,死生莫奪也。信知無始而非卒,則何損之能損哉?天人之理,互相因成,今之歌者亦非我也,造物使之耳。夫物受天地運化,不啻人臣之從君命,唯抱道在躬者不受其損也。四達並至,命在外者,得之有道,非竊取也,則人益之來,君子亦有時乎受之矣。鷾鴯,畏人而襲人間,喻處世全身之知。其顧窠巢而不去,猶人守社稷而不可離也。天地之化物,不覺其變,人當以天合天,安時任化,爵祿窮極非所介懷。人而不能有天,曾鴯鵪之不若也。運物,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運化,於義為優。極,當是窒,本經多通用。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鷾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顆而集於栗林。莊周日:此何烏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顆,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
  郭註:執木葉以自翳於蟬,而忘其形之見乎異鵲也。目能睹,翼能逝,此烏之真性也,今見利,故忘之。夫相為利者,常相為累,故有欲於物,物亦欲之。評,問之也。身在人問,世有夷險,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所宜,斯守形而身者也。見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見,幾志反鑒之道。入俗從俗,不違其禁令也。以見問為戮,夫莊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毀仲尼,賤老聃,上拾擊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呂註:觀異鵲之利,而從耳目之好,是守形也。不知有虞人之評,足以為辱,是忘是也。動與物交即濁水,靜而玄覽即清淵。夫至人之於清淵,未嘗頃刻迷也。而莊子言此者明虛以遊世,如與魏王言者,雖足以無害,而畏人之所畏,又不可不然也。疑獨註:樊,籬也。感,觸也。蟬得美蔭,所利者小,只忘其身。螳螂捕蟬,有意於得,所惑漸大,故非徒忘身,又忘其形。異鵲又從而利之,志在必得,其惑愈大,性命之理皆忘之矣!世人為利欲所惑者愈大愈忘,可不饉歟!莊子於此悟而歎曰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舍彈而回栗林,虞人疑其盜栗,逐而評之。莊子知物情若此,居家三月不出戶庭。蘭且,莊門弟子,疑而問之。答以吾守形而忘身,觀蟬鵲所利而己亦忘其身,觀濁水而迷清淵,以其見彼而反照以此也。夫子,指老子。入俗從俗,和光同塵之義。碧虛註:夫物相為累而忘其所不忘者,由彼此之感召,故莊子捐彈反走而虞人疑其盜栗也。三月不庭,因虞人辱問,故守形追悔今乃忘身,悟夫向者覽外境之塵而失內照之明也。夫子,指長桑公,莊子之師。入俗知禁,則遠禍;踐境違令,則招咎。喻孔子涉人世而不免戮辱,皆幸脫烹伐者也。庸齋云:翼大不逝,目大不睹,逐物而自迷之狀。螳螂與鵲,異類而相召,皆忘形忘真,相累者也。守形養生,言我為養生之學,忽因逐鵲而忘其身,是以欲而汨其理也。濁水喻人欲,清淵天理也。入國問俗,誤入它人栗園,是違禁也。此言物無小大,有所逐者,皆有所迷,而不自知也。樊,舊說同藩籬之藩,音訓俱遠兼氣象隘陋,非所宜遊,今依字以山樊釋之,《則陽篇》夏則休乎山樊,謂山林茂密之地。三月不庭,音義註:一本作三日,詳下文頃問之語,則三日為當,傳寫小差耳。從其俗,碧虛本作從其令,元本應是令字,故郭註及之,與《禮記》入竟而問禁,入國而問俗義同。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郭註:言自賢之道,無時而可也。呂註:行賢而去自賢之行,所以無往而不愛也。疑獨註:夫驕盈矜伐,人神之所不與。虛己修理,天下之所樂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碧虛註:妍美者自驕,故為人所賤;醜惡者自卑,故為人所貴。陽子使弟子記其事,欲後世行賢之人去自賢之行也。且美惡二妾,有以見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矣。庸齋云:有賢者之德而無自矜之行,則隨所往而人皆愛樂之。此段與前蟬鵲章皆是學者受用親切處。存自賢之行,則美者人猶惡之,況於惡乎?去自賢之行則,惡者人猶愛之,況於美乎?美惡由乎形,愛惡由乎心,貴賤由乎命。形一定而不易,命有時而窮通,心則隨物而變。故其愛惡也無常,至於彼自美惡而吾不知其美惡,則心與物忘,同乎淇津然,後可以化物矣!彼能去賢,此能忘賢,是為不尚賢,所以使民不爭,歸於自化。無為而治,莫大於斯,故用以結《山木》之論。是篇以山木命題,即大檸、礫社之義,皆以不材得終天年;又以厲不能嗚而見殺相對立論、則南華之於世諦觀之亦熟矣。夫木以擁腫全生,理固然也;而物之壽夭窮通,各係乎命分,所遇不可謂例,以不材而幸免也。材與不材,俱為著述,中間一路猶涉殽訛,以其似之而非,故未免乎累。必欲離三者而獨立,乘道德以浮遊,與物同波,與時俱化,超物祖而無累,去文皮而無災,則建德、大莫之國不在遠求而自至矣!若虛船之觸舟不怒,賦斂而毫毛不挫,皆以無心待物,物亦以無心應之。至論陳、蔡之厄,不若鵲鵡之知;螳螂蟬鵲,不知挾彈乘之;此皆處材而未盡善,故不免乎累也。林回棄璧甘負赤子而趨,帝舜命禹貴形緣而情率,則知尊天屬而不待外物矣!衣大布而過魏王,擊槁枝而歌崁氏,明處貧而非憊,知天損之易安,則人益之來,處之必有道矣!結以行賢而去自賢之行,是超乎材與不材之間而真似者也,故真人不憚諄複,期學者更進竿頭一步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二竟
  #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物』字作『化』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束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綠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曰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郭註:言東郭順子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虛而順物,故真不失。夫清者息於太潔,今清而容物,則與天同。清虛正己,物邪自消。故不歌動,不故言,自覺其近也。土梗非真物,知至責者以人爵為累也。呂註:其為人也真,則固人貌而天矣。凡人之心未始須突不綠物,真人則虛,綠而葆真。凡人之清,則息於太察;真人則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則所告者不在諄諄之間,使人意消,則所改者不在事為之際。聖知仁義,則言與行而已。如子方之師,則所謂道德也。求諸形而不得,故形解而不欲動。求諸官而不得,故口鉗而不欲言。則非學之所及,故知其所學為土梗耳。夫魏豈不為我累哉!疑獨註:凡虛而順物者,多失於無所守;清而拒物者,多失於無所容。世有無道之物,正容以悟之,使人取正於我而邪意自消,《孟子》云:正□己而物正是也。文侯始未悟道,則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及聞子方之師道德若此,遂悟理而忘形、忘言,然後知吾向所學者真土梗耳。土梗,猶土直。知道者一身尚以為累,況魏國乎?碧虛註:赤宅七竅,人也;不形好惡,天也。虛綠葆真,混俗也;清而容物,天合也。正容悟物,以身率導也。使人意消,方寸之地虛矣。聖知仁義,名教也;子方之師,道德也。悟所學為土便,因真而別妄也。知魏國為我累,有大物者難忘也。庸齋云:雖人貌而具自然天德,虛心而順物,未嘗動其心曰葆真。清則易離物,而能容之,言其大也。人有非道,動容貌而使之自悟,消其不肖之心。形解。鉗,言其自失,以有國為累,故未得深究無為自然之道也。褚氏管見云:名所以彰德,外學也;內學則以為累德;故凡學道之人為世所稱者,皆未能無透。非德之全。若束郭順子,其徒猶未嘗稱之,世人又安能窺其萬一?特因文曰:夫子得志於朝廷,有不言之教,不殺之嚴矣!是亦庶乎目擊道存之義云。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古。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治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卻,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郭註:心以死為死,乃更速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喪,無哀則已,有哀則心死者,乃哀之大也。萬物莫不比方,皆可見也。目成見功,足成行功。直以不見為亡耳。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無死生也。夫有不得變而為無,一受成形,則化盡無期。動自無心,其化常新,不以死為死也。薰然成形,又奚為哉!知命不係於前,而與變俱往,不可留也,雖執臂相守,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則此亦可哀,而人未嘗以此為哀何邪?唐肆,非停馬處,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人生若馬之過肆,無駐須突,新故相續,不合晝夜,汝殆見吾所以見者日新也,故已盡矣。汝安得有之?服者,思存之謂。甚忘,謂過去之速,言汝去忽然,思之常若不及。俱爾耳,不問賢聖,未有得停者。不忘者存,謂繼以日新,雖志故吾,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離俗絕塵,與物無不冥也。
  呂註:步也,趨也,馳也,可追而及也。至於不官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洎乎前,則不知所以然而已。故以譬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心未嘗死者,不知有死也,則心死而後人死次之,此哀莫大者也。日之出束入西,物莫不比方,而獨有目有趾者待是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而日未嘗有存亡也。物有待而死生,而所待者未嘗有死生也,財吾之所以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治乎前者,終以是而已。使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則與萬物皆有待而生,其能體所待以至於不知其然邪,以是日徂,則非不化以待盡,可不哀與,則哀莫大也。汝求吾所以奔逸絕塵之處而莫得是,殆著乎吾所以著而不見乎吾所以不著也。人心操存舍亡,孰有所以著而可著乎,是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與求馬於唐肆何異?唐與肆,馬之所閱而非馬所居也。吾服汝也甚忘,則所謂吾者無有;汝服吾至於命者,知乎晝夜之道,達乎死生之理,故有形死而心不死者。哀莫大於心死,非不亡之死,人死者形化而心不化也。日之出束入西,萬物莫不附麗,凡具形體者皆待陰陽而後成功。出為陽,故存;入為陰,故亡;萬物皆有待而死生,舉不逃乎此也。唯無死生,則無所待矣。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待盡無所待也,此孔子無生無死也。日夜無卻,合陰陽為一體;效物而動,無心以順物。不知其所終,不以死為死。薰然而成形,不以生為生也。日祖,言與化俱往,交一臂而失,言造物之驅人,百年一瞬耳。人知以死為哀,而不知此理尤可哀也。著,明也。唐肆,常馬非停馬處,言欲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猶藏舟藏山而夜半有負之而走者。所以見者日新也,若夫故者已盡矣,安得有之?吾服汝也甚忘,使汝忘吾汝服吾也亦甚忘,使吾忘汝。服,猶思也。吾有不忘者存,繼之以日新也。
  碧虛註:超逸絕塵,喻妙理卓絕,應變無窮,夫迹之滯礙,形之變化,猶可遷復;若乃靈府不虛,趨死不反,哀莫大焉。心死者,執著自喪之謂。連伯玉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非者,其心活耳。日之出沒不已,比物之生化不停,觀者非日莫見,履者非日莫行。目得日新之妙,則視不吒;趾得日新之妙,則履不蹶;是曰成功也。日出則萬類皆見,日入則萬類皆晦,萬類有休王之數,死生各有日,唯逃乎數者無所係待也。仲尼知死生有命,故上不逆造化,下不期所盡,效物而動,物櫻亦纓,日夜無卻,心無間斷而不知所終。有終,則問斷也。陰陽之氣,薰然成形。若規度前事,則悖於天理。是以聖人常保日新,期至則往,且吾汝相與交臂之頃已成陳進,有志之士寧不慨然,吾所以顯著外化也,汝殆庶幾於此而彼已盡矣,奚足論哉!吾之一不化者,則非汝所及,故瞠若乎後矣。日新之妙,百姓日用而不知,以其無迹也,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唐肆豈停馬之所哉!吾汝相服甚志,即不貴其師,不愛其資之義。師資兩忘,吾汝何息!忘乎故吾,身非我有也。有不忘者存,道無不在也。
  庸齋云:心死,喻無所見,生而無所見,尤甚於死,故哀莫大焉。比方,可數也。日出日入,言自朝至暮。有目有趾,韋動之物,必待日而後事可為。人事之存亡,係日之出入。萬物有待於道,猶人事之待乎日也。人受形,則此道在身,無所遷變。效物而動,無所容心。無卻無間斷,言此身無非和順之理。雖知事物無非命,而不以命為規度也。日祖者,與之俱往。交一臂,並立也。吾終身與汝周旋,而汝未得此道,汝但見吾所可見,而不知有不可見者,道必至於無而後盡;汝以有求之,所以見不到盡處。唐,無壁屋。《詩》云:中唐有號。唐肆,今之過路亭,求馬於唐肆,刻舟求劍之意。極其不可知,曰甚忘。服,行也。吾與汝之所行,又極其不可知;汝與吾之所行,亦必極其不可知;謂此事我與汝說不得,必至於忘言而後盡,汝雖未至於此亦可息焉。汝既知有奔逸絕塵,一解未盡,到汝能忘其故吾之時,雖與今所見不同,而己之不忘者仍在,謂見到無處方盡,依舊只是有時道理也。孔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即揚子所謂顏苦孔之卓也。聖人之心,湛如止水,物來斯燭,潛應所感,是謂與物為春,日夜無卻者也。若其心死,則枯槁絕物,滯於頑空,沉淪幽寂,莫使復陽,故哀莫大焉。既心死而不復陽,則人死亦隨之矣。日有出入,以喻物有死生。有目,當是有首,《天地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首有趾謂几戴天履地之人,是指造化,物之存亡係於造化之出入,所謂有待者也。日祖,則與化俱往,吾與汝共處一生之中,若交臂而過,頃刻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見乎吾所以見,特窺其述,陳逵已化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唐肆,庸齋說為近。又疑當時闔閱有此名,如京師馬行樊樓之類,要亦不必深究。吾服汝也甚忘,謂吾思汝之前事已俱化矣。汝之思吾亦然,此古今聖賢愚知所共,非可以計力免,但當委而順之,知有不忘者存足矣。竊觀此章問答,極於出生入死造化推遷之理。先儒所未發明,韋弟子所不可得聞者也。唯顏子優入聖域,故夫子以此告之。再詳交臂而失一語,有以見拳拳於道義之問,情均天屬,德意薰然,惜夫化機之不可停,韋居之不可常也。然而知有不忘,則大常者存,非化所役去來見在無得而問之。前所云者,特其涉世之進耳,豈足以窺聖賢之蘊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二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日: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肢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醞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郭註:執啞然似非人,寂泊之至,無其身心,而後外物去。初者未有而倏有,遊於物初,然後明物之不為而自有也。心困口辟,欲令仲尼求之於言意之表。試議陰陽,以擬之出天發地,言其交也。莫見為紀之形,而未嘗守故,明其自爾,故無功也。生,萌於未聚;死,歸於散。所謂迎不見首,隨不見後,至美無美,至樂無樂也。死生亦小變,知小變而不失大常,故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知身貴於隸,故棄若遺土。苟知死生皆我,則所貴者我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已為道者解乎此,所謂懸解也。老聃謂天地日月皆不脩為而自得。孔子謂比吾全於老恥,猶甕中之與天地也。
  呂註:未始有物,則起居語默,孰非遊於物之初。心困焉,則非知所能知。口辟焉,則非言所能言。議乎其將,非其至也。夫陰陽交通成和而物生焉,遠之為歲,近之為日,外而萬物,內而一身,莫不有是也。或為之紀,莫見其形,消息改化以是而已。生萌死歸,始終無端,亦以是而已,則向所謂物之初者殆是也。天下之所美所樂,非美樂之至,得此而後為至美至樂也。獸之易藪,魚之易水,此其小變而不失藪水之大常,得是而遊之者,天下莫不一而同焉。則死生莫之能滑,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知身貴於隸,則貴在我,雖有小變,豈以所賤而失吾所貴哉!萬化無極,亦奚足以累吾心?已為道者,解乎此故也。
  疑獨註:物之初,謂未有氣質之前,試議其將,難以盡言也。肅肅,北方之氣;赫赫,南方之氣。大呂,陰聲,生於巳,是出乎陽也。黃鍾,陽聲,生於亥,是出乎陰也。陰陽之中,各有沖氣,以為和而物生焉。物得以生,不知其紀,而莫見陰陽之形,消息盈虛,至日有所為,總言陰陽變化之理。生出於不生,此其所萌也。死入於不死,此其所歸也。非是陰陽也,孰為之主哉!天下之至美無美,至樂無樂,故所得日新,所玩無故,得在己之至美,而遊乎物之至樂,可謂至人矣。死生,小變。道,大常也。獸易藪,魚易水,猶人處大道之中,隨變任化,未始非我也。以死生為小變,則喜怒哀樂何足介懷!天下萬物所同,得其所同,則死生莫能滑,況得喪禍福乎?聖人以道為貴,其次貴身,則有息矣;人皆知身貴於隸,而不知身為大息;知道貴於身,則貴常在我,而死生不得與之變,天地之間,萬化無極,何足以累乎心!唯有道者能解乎此。孔子既聞至言,復問老子德配天地,猶未能忘言何也,老子告以水之於汐,至人之於德,天高地厚,日月之明,皆本於自然,又何脩焉。謂吾雖有言,猶無言也。
  碧虛註:槁木遺物,謂其藏精蘊神。離人立獨,謂其喪耦入寥。遊於物初,未始出其宗也。擬知而心已困,欲言而口又辟,離心忘言,斯近之矣。夫肅陰之氣,降乎下;赫陽之氣,昇乎上,二儀通和,萬物妙化,謂其有綱紀也,而不睹其形兆。消息有數,晦明有常,謂其有造為也,而不睹其功用。生則萌於恍惚,死則歸於音冥。無端則莫知其始,無窮則莫知其終。若非此道,何物為之宗主邪?孔子又間遊學於忘言之道,夫學道詛有所得,得其性之至美至樂而已。其於死生也,猶獸之易藪,魚之易水,暫爾小變,又何息焉!夫天下者旁磚萬物而為一,自其同者視之,則己之百體,猶臭腐也,此之死生猶寤寐也,況其它乎?故視執御與軒冕,猶易水易藪耳,所謂外化而內不化者也。貴在於我,未始非吾,其樂無涯,詛復有息?譬水之妁,抱而善利,豈有所造為?至人之德業廣被,豈有所脩治?猶天高地厚,日月之明,何假脩焉!是以夫子自喻以佩蠔去覆,而識天地之大全也。
  庸齋云:立於獨,言超乎世表。物之初,無物也。陰陽發乎天地,四句只是一陰一陽之謂道。交通成和,即獨陰不生,獨陽不成。似有物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晦明,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始終無端,皆言造物也。至美至樂,贊道之妙。魚獸雖易水易藪而水草不失,猶人同此天下,豈能自異?知其一出於天而莫不同,則死生且不能滑,況禍福乎?僕隸去來,棄如泥塗,以我貴而彼賤也。若知道之可貴,實在於我,則外物之變,豈能失我之至美至樂哉!世間萬化無極,又何足為心累!但愚俗不解,唯已與道合者方曉此耳。至言,指前文,謂老子猶不能離言語以脩心,孰能免此?答以江河之水,妁之而不竭者,以其本質無為而自然也。至人之德與天地日月,亦自然而已。又何容力乎?物初者,無名,天地之始,即太極也。肅肅出天,赫赫出地,即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循環無端。似有物為之紀而莫見其形,即所謂上知造物無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明夫物初,則知己之初,以至天地之初,亦若是而已。得是至美而遊乎至樂,斯為人道之至也。夫物之生死,有萌有歸;人之生死,可不深究。小變謂生死,大常不壞也。不壞者,一靈之本,靜而日性,含虛空為有餘;動而日心,入塵垢為不足。達斯理者,涉變而通,知常日明。其存也如月在水,其化也如風行空,何易水易藪之足慮哉!天下者萬物之所同,則四肢百體,豈吾獨有?知隸賤可棄,而身貴常存,則何得喪禍福之能滑?夫水之於清,性自然也,喻至人之德無假脩為,而物自歸之。天職生覆,地職形載,主教化者聖人之職,斯其所以為大全也歟!此章要旨在生萌死歸,而先聖於此多不明言,欲人反而求之,充其真,見之實,然後不為死生轉移。且人處生死之間,上知下愚無得免者;生圖厚養,死圖後葬,比比皆然,而罔知萌所歸之何如也;夫欲知其所歸,又當究其所萌,乍聞此言若茫然無致力處,研窮經意互有發明o 南華亦嘗有云察其始也本無生,非徒無生而又無形無氣,雜乎芒翁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有生生,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四時也。又云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則先聖不言之祕,真人已詳言之,人息不求耳!是道也,可以心會,而不可以言盡,即禪家究竟父母未生已前,風火既散已後,雖因師指而入,終焉直須自悟,所謂說破即不中是也,學者勉之。
  莊子見魯哀公。一及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一及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園冠者,知天時,履方屨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日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郭註:德充於內者,不修飾於外。呂註:莊子數假孔子問學於老聃之徒,以明所謂聖知者非至道之盡也。此言不發,則學者無以知尊孔子之實。
  疑獨註:楊子曰:通天地人曰儒,斯真儒也。內有其道,質也;外有其服,文也。有一不具,皆非儒也。唯聖人踐形然後能稱其服,學不至,於聖人而服儒衣冠,此俗儒也。舉魯國儒服而真儒一人,則尊孔子之至也。
  碧虛註:為王佐者一夔而足,興儒教者何假三千,故羊質虎皮,必有惑者。盛德若愚,豈無知者哉!
  庸齋云:此段益言儒服者多,而皆不知道也。南華以間世卓犖之才而居泗濁之世,時人無足與語,無以發胸中之奇,遂上論皇王,中談孔、老,下至楊、墨、桀、坏,悉評議而無遺,其於察言行之實,判心述之微,不啻明鎰之燭秋毫也。或謂所談多譏孔子,徒觀其言而不究其意耳!是章結以舉魯國儒服而儒者一人,余謂尊孔子者莫南華若也。請觀束坡《莊子祠堂記》,庶表余言之不妄云。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值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贏。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郭註:內自得者,外事全,故神間而意定也。
  呂註:小則百里奚之得政,大則有虞氏之動人,以外物入其心而能至是者,未之有也。解衣槃磚,所以為真善畫者也。
  疑獨註:爵祿小物,死生大事;能外爵祿,未能外死生;能外死生,則無所不能矣。夫內矜則外莊,內足則外間。內矜則神散,欲進而有不受之嫌;外問則神定,雖為而有無為之意。元君擇畫史而得其真,由此道也。
  碧虛註:待時命而飯牛,人必觀其行;事父母而忘生,衆必察其孝。急於人用者,學未至;迪然自得者,藝必精。粗進尚爾,況妙理乎?
  庸齋云:方其飯牛,豈有求爵祿之心?唯其不求,所以見用。動人者,感動而化之。畫史之無心於求知而解衣槃磚,元君所以知其為真畫也。爵祿無心而飯牛,故穆公與之政而治;工拙不矜而槃磚,故元君知其畫之真。心虛則物附,內足者外間故也。今世從事才技者,汲汲然恐人之不知;而用才者,則惟外飾是取;宜其得之不精也。再考飯牛而牛肥,只應作飯牛而肥,謂百里奚雖處賤,躬耕而樂道忘貧,四體充悅,非謂牛肥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三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人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額,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民有廖乎!諸大夫蹙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旱,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壞植散掌,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故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郭註:聊以卒歲,竟無所求,不以得失經意,其於假釣而已。尚同,則和其光塵。潔然自成,則與衆務異。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文王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矣。斯須者,百性之情,當悟未悟之頃,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
  呂註:知臧丈人之足與為政,得之於其釣莫釣之間,屬之以夢,期之以卜而不卜者,上恐大臣父兄之不安,下恐百姓之無天也。用之三年,觀於國,其效至於如所言,則言而能夢,不為不信;欲卜不卜,不為不敬,直以循斯須而已。典法無更,六典八法受於天子者,此其為一國之道也。偏令無出,則可以公之諸侯而後出,此所以可及於天下也。壤植則壞其所樹之黨,欽斛則非先王之嘉量也。
  疑獨註:此一節寓言文王用太公之事。文王未得太公之時,其心不忍百姓之無天;託夢以求之,亦聖人順人情之道。及受之政,大常之法不改,不正之令不出,三年之後,天下尚同,故列士壞值散群,植者,木之直。列士之操也,方其尚同之時,列士之操無用故壞,列士之韋無施故散。尚同則天下無異務,故長官者不成德,欽斛不入於四境。功成如此,故文王北面事之,而大公昧然不答,汎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文王之舉太公非不能獨行以應天意,盖不欲有異於衆,故託夢以循衆人之情於斯須之問耳。碧虛註:其釣莫釣,謂直鈞也,託釣待時,隱於釣以為常耳。文王假夢,質諸大夫,大夫謂先君之命何疑何卜,遂迎而授之政。列士壞植散羣,謂國治則忠臣隱,練垣廢也。長官不成德,謂民淳政簡。欽斛不入境,時和歲豐也。尚同則君臣一心,同務則四民著業。顏子猶疑託夢之非實,答以權之予奪,在乎斯須之間,文王盡之矣,又何論刺焉。劉巢註:三代直道而行,知臧丈人之有道,則授之政可也,奚必託夢以信諸大夫哉!盖知道者必達於理,明於權。道,天也,自信可也。權,人也,豈可廢哉?仲尼與文王盡之,而顏子有所未及也。然則高宗之夢有類是矣,高宗則所謂直道而行者也。精神四達與天地同流,至誠之
  驗,天人之際,猶影響也。其夢賽良弼者,不足疑矣。莊子之寓言以為文王,欲明權必考古以驗今,故假夢以信於人,學者或因臧丈人之論以推傳說,則失之。庸齋云:常釣者,釣常在手而無意於釣,故日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壞植散羣,言不立韋黨。不成德,不有其功。同務,與衆同事不自異也。外國欽斛,小大不同,皆不敢入其境內,諸侯無二心莫不知歸也。朝令者,聞文王有及天下之問,故逃去。終身無聞。古本屬之夫夫,上夫字讀同大,太山刻石始皇文曰:御史夫夫,義同。壞植,說者不一,《司馬註》云:行列也。散羣,言不養徒衆。一說植者,疆界頭造屋以待諫士,故《成疏》云:諫士之館也。無隱范先生云植者,邊疆植木以為界,如檢關柳塞之類。壞植散羣,則撇戍罷兵,鄰封混一,此尚同之俗也。續考司馬子長《樂毅上燕王書》云:薊丘之植,植於汶篁,徐廣注謂燕之疆界移於齊之汶水竹田日篁,植以為界之物也。按此則范講為可據,餘義備見諸解。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杳,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冠而進之。御冠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日:夫至人者,上闖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郭註:盈貫,謂溢鏑。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前矢去未至的,已復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謂不動之至。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唯射乎?
  呂註:引之盈貫,持滿之至。肘措杯水,平直之至。前矢適發而復杳,方矢復寓而在弦,復杳則矢往而杳還,方矢則與前矢並言,其前後相續而不絕。象人,謂其用知不分。此射之射也,不射之射,則所謂純氣之守,非知巧果敢之列,故登山臨淵而不動其心,發無不中。推是以往,則揮斥八極,神氣不變,固其宜也。
  疑獨註:御冠之射用知之審者,故能適矢復杳,方矢復寓;此射之中,非道之中也。及觀伯昏無人之登山臨淵,背行適巡,御冠汗流至踵,則猶是聖知之粗可見矣。若夫揮斥八極,神氣不變,則非聖人莫能,故曰爾於中也,殆矣夫射之射,謂不出於力分之外;不射之射,力分又不足以言之。
  碧虛註:考之射法,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故可措杯水其肘上。弦發矢往,復杳前箭,所謂擘栝而入也。箭方去未至的,復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不動也。是射之射,謂猶存射法。若登山臨淵而能射,非唯忘法,兼亦忘形,故能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也。
  庸齋云:發之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杳於弦上者纔去,方來之矢已寓於弦。言一箭接一箭,如此之神速,是射之射也。若登山臨淵,背行遠巡,而伯昏無人能之者,不射之射也,所謂純氣之守,揮斥八極而不變者也。此章明精藝而神耗者易窮,以道而通藝者不慄。當發矢杳寓而如象人,可謂盡射之藝矣。及登山臨淵,則悚汗而不能立,況欲射乎?此伯昏所以示不射之射,特寓道於藝,非以是為極政也。然亦揮斥八極之漸歟!習養神之道者,請觀諸此。或疑御寇著書而自貶若是,何邪?益抑己所以尊師,尊師所以尊道也。與彎射羿之弓者不俟矣。無隱范先生講宗呂註,兼證郭氏小失,云方矢猶方舟之義。並也,謂並執之矢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肘上也,其論為當。
  肩吾問於孫叔敖日: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日: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其去不可止,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檻,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郭註: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亡,在我非獨存。躊躇四顧,謂無可無不可。伏戲、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也,故其名不足以友其人也。夫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使人人自得而已,使人自得者,與人而不損於已。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呂註:鼻間栩栩然,則其息以踵而深深之意。以其得失之非我,知命而安之也。不知其在彼在我,以道而忘之也。躊躇四顧,則自省之不給,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古之真人,所以不得說,不得濫,不得劃,不得友者,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故也。若然者,其神可以經山入淵,充滿天地。與人愈有,言道之無窮也。
  疑獨註:此即《論語》所載令尹子文之事,又託肩吾以明之。栩栩然,氣微動貌。軒冕之來不可卻,則順受之;其去不可止,則任之而已。得失非在我,又何憂喜乎?忘乎彼我,歸於大同,得喪所以自泯。天且不能貴賤之,況於人乎?真人與化為友,故知者不可得而說,美人不可得而溢,盜人不可得而釗,羲、黃不可得而友;唯其如此,故經山不介,入淵不濡,居困而不失其亨,充滿天地,與人而愈有也。
  碧虛註:鼻問栩栩然,色澤欣暢貌。吾無以過人,不矜故無憂耳。且有生是妄,逆旅誠虛,軒冕去來何異蚊聶之過目也。故躊躇弗進,存神道德之鄉;顧陌四方,御氣寶冥之域。彼之貴賤何暇及哉!古之真人,朴素故難說,質真故莫渝,寡欲故遠盜,無求故不屈。是知心地礙者,生死不能變;形無累者,爵祿弗能縈。若然者,其神無方,故貫至堅而無畫;其氣無體,故沒至柔而不濡。潛蘊於無內,充盈於無外,推功與物,物足而己有餘也。
  庸齋云:鼻問栩栩然,息在內而有自養之意。令尹之貴若在於令尹,則與我無預;我之可貴若在於我,則與令尹無預;故曰其在彼邪亡乎我,其在我邪亡乎彼。躊躇四顧,謂高視遐想於天地之閒,安知人之所謂貴者賤者。知者不得說,非言可窮。美人不得濫,非色可淫。盜人不得釗,非威可屈。羲黃不得友,遁世而輕天下也。介,問。卑細,貧賤也。道在己而充塞天地,推以化人,用之無盡也。中心閑豫,故鼻問栩栩然,息深而動微。知爵祿之來不可卻,去不可止,以為得失之非我而無憂色,此其所以過人者也。不知其在造物乎?其在我乎?以為在我則無造物,以為造物則無我,彼我兼忘,夫何憂哉!躊躇四顧,言其自得,何暇至於人貴人賤,則所樂也內,其視三仕三已若遊塵之過前。此言安命者忘貴賤,輕利者忘爵祿也。故仲尼以比古之真人。真人者,死生無變於己,以其浩然之氣充塞天地,故推以利人,其用無極。南華寓言於肩吾、叔敖,所以為可仕可止之鎰,而於內樂無益損焉。斯可與之論道矣。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郭註:言凡有三亡徵。不足以喪吾存,遺凡故也,遺之者不以亡為亡,則存亦不足以為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夫存亡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無存亡也。
  呂註:天下有常存,不死不生者是也。得其常存而存之,則存其存矣。凡、楚曷足以當存亡哉!
  疑獨註:國之存者,物存也;吾之存者,命存也。至於命者,國雖亡而己有不亡者存;係於物者,國雖不亡而己之所存者已喪矣。楚王利人之國,左右曰凡有三亡徵,欲有其國也。凡君不係於國,故日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譏楚王之存存者已亡,國之存無益也。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楚未始存。此以道觀之,故無存亡也。
  碧虛註:楚王有吞夷之志,故使左右以言感之。凡有三亡徵,謂不敬老、不尊賢、不養民。凡之亡也不足喪吾存,不以皮為災也。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國雖存而生已喪矣。由是知存亡在道,不在國邑也。
  庸齋云:此即刖者有尊足存之意,謂道之在己,不問有國與無國也。凡不為亡,楚不為存,則世之得喪皆外物耳。然其意尤在楚不足以存存一句,失者既不足以自歉,則得者亦不足以自矜,此語誠有味。凡君不以國亡係念,而能存己之存,知身之重於國也。楚王以國存自矜,而己之所存者已亡,以國為重於己也。己重於國,則國雖亡而無傷;國重於己,則國雖存而己無濟矣。是知君子所當存者在乎道德,而不在國位,而況區區得喪下於國位者乎?是篇立論始於子方之師人貌而天,隱德港耀有不容稱者,遂足以使文侯悟所學之非真知。魏國之為累,可謂善揚師德,一言悟主者矣!何息乎己之不立,道之不行邪?仲尼見溫伯雪子目擊道存,則啟迪之機,不在乎諄諄訓古之間。顏子欺超逸絕塵,瞠若乎後,則大化密移,盍求諸交臂易失之際f 老聘遊乎物初,而孔子識其離人,立獨具眼,相逢造妙,若此而猶有問,不幾於贅乎?然非因機闡理,則無以惠後學,故詳及於陰陽成和生物之奧,由其萌以究其歸,使人人知天地之大全而忘形骸之小變,是亦聖人弘道濟物之盛心也。哀公謂魯多儒士,則以衣冠取人,莊子稽其行實,故得以少之。及其號於國而獨存仲尼,有以見真道之不磨,偽學之易泯,衡鑑昭昭,其可欺耶?文王舉臧丈人,政成而夜遁,則知有心為治者,任賢惟急;應物無心者,功成弗居。君臣之道,至是極矣!所以示萬世之標準也。至若伯昏以射觀列御冠,叔敖三已無憂色,此又論至命之士,離人入天,與化為一,揮斥八極,死生無變者也。學道叉至此地,方為極則。不然,皆外殉而中殆者耳!終以楚王、凡君身國存亡之喻,明物我內外之分,可謂知輕重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一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井之丘,而適遭元為謂焉。知謂元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元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閱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元思元慮始知道,元處元服始安道,元從元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日: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元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一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 損之以至於元為,元為而元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於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元為謂,元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郭註: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在自然,非可言政。不失德故稱德,稱德而不至矣。禮有常則,矯效之所由生。故為道者甘損華偽。華去朴全,雖為而非為也。物失其所,故有為物。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唯大人體合變化,化物元難也。知變化之道者,不以生死為異。更相為始,未知孰死孰生。俱聚俱散,吾何息焉。各以所美為神奇,所惡為臭腐;然彼之所美,我以為惡;我之所美,彼或惡之;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死生彼我豈殊哉!以不知為真是,知之為不近,明夫自然者非言知所得,是以先舉不言之標,後寄明於黃帝,則自然之冥物,藥可見也。
  呂註:知北進,則反本以求其所同而玄之極,隱則不繳,井則不昧,元為則元事,元謂則元言。有言不答,所以元為謂也。反於白水之南,又趨明以求之狐闋之丘或不盈之地。狂則不知所往,屈則不伸。黃帝之官,意之所在也。夫道不可以知知,元為謂則不知,是真知也。狂屈欲言而忘,非不知也,是以似之。我與汝知之,是以終不近也。道元方,故不可致,致則招之使來。德在我,故不可至,至則自此至彼。德則元為,而仁可為也;仁則所厚,而義可虧也;禮則為而莫之應,攘臂而仍之,是相偽而已,所以為亂之首也。故為道者日損,以至於元為,則仁義禮樂不得不絕滅之。及元為而元不為,則仁義禮樂孰非道耶?今已為物,則已有知,欲歸其根而不知,不亦難乎?大人則光輝而物不能蔽,歸根於芸芸之際,亦易事耳!生死始終元端元紀,氣聚則生,氣散則死。知其氣之聚散為徒,又何息乎?故萬物一也。特其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二者交相化而已。以是知通天下一氣,聖人所以貴一。
  疑獨註:北與水,皆知之所屬。隱幽而弈顯,喻陰陽之中。元為元謂者,道也。三問而不答,欲其得之於元言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盖不可得而言也。反於帝官而問焉,黃帝以喻中道,故答以元思慮、元處服、元從道,所以為知道、安道、得道也。知則未能忘言,遂日我與若知之,彼元為謂與狂屈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能體元為之道以行有為之事,故以元答為真是,欲答而忘為似之,言者終不近道也。又引老子之言而語以知者不言之意。元為元謂,則真知也。深遠之道不可致,日新之德不可至。仁可為也,上仁為之而元以為是已。義可虧也,上義為之而有以為是已。禮相偽也,故見於道德仁義之後,是為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日損見知則可至道,日損猶有為,損之又損則至於元為,元為則萬法皆空,唯變所適也。今已為物,欲復歸根反本,不亦難乎?唯大人則易耳!死者生之始,則知生為死之終,《易》曰:精氣為物,氣之聚也;進魂為變,氣之散也。若死生為一,吾又何息?神奇,人之所好;臭腐,人之所惡。本乎一氣,運轉元窮,聖人貴一,所以明夫自然之道,非言知之所得,當冥乎元言之理而至矣。
  碧虛註:知北遊於玄水之上,欲藏知於淵默也。然知不終默,有隱伏則有井起,知元所息,故扣杳冥以求安。元為謂以元答為答,其旨深哉!白水,則向明而趨,帝官,靈府也。黃帝,即真君。收視反聽,諸有皆空,以知為是,不知為非者,重增過耳。不言之教,即妙有也。且真是與真知皆為道障,尤難除者也。大道元形可致,上德元德可至。仁者兼愛,弊則偏私而有可為。義主裁斷,弊則傾奪而事可虧。禮尚威儀,弊則矯飾而浮偽生矣。皆自知之失,以至乎亂,當先損其知,後損不知以至於元知,元損而後元為,元為而元不為也。元為則元我,其唯大人乎?唯忘生故死莫能係,唯忘死故復生之原。知其紀者,識其先。有其聚者,歸於散。以死生為一條,惡往而不暇哉!神奇者,性;臭腐者,形。萬類皆以性存為美,性壞為惡,性之化為形,形之復乎性,不出一氣耳,得一萬事畢,孰不貴之哉!夫有元之利用,粗妙之相須也。故先舉元為謂之不答,示至理幽微。次以狂屈欲告而忘,明語默冥會。終以黃帝之知,所以假言詮道惑於知則為粗,超於言則為妙也。
  庸齋云:篇首一段,分真是、似之、不近三節,主意歸於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繼以道不可以言致,德不可以迹求。仁、義、禮,皆有迹,則道環矣,而禮為尤甚!墮體黜聰,此為道日損也。損之又損,則忘其故吾之時,至於元為,則循天理之自然,元所不可為矣。求道而有迸,則己猶與物同,欲見本根之地難矣!歸根言返於元物之初,唯大人元為則易也。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如花木之發,終元不盡之理,則其生者猶死矣。
  伊川云:復入之息,非已出之息,即此意。死生往來,孰知其所以紀綱者氣?若知死生只是一理,吾又何息為徒、為一也。萬物生死一理,而人自分好惡美惡。如花卉方盛,則為神奇,凋落則為臭腐,不知葉落糞根,生者又自是而始,是臭腐復化為神奇。古今往來,只此一氣而已。聖人知此,故不以死生禍福為分別。」一者,元分別也。
  褚氏管見云:知北遊於玄水,喻多識之士欲求歸本源。隱井之丘,謂未能全隱,其知猶有以示人也。元為謂則不復以知言,故問而不知答。反乎白水之南,又向明以求之。狐闋,則疑心已空。狂屈,人以為狂而曲全者也。欲言而忘明,其不可得而言。反於帝官,則求諸內。黃居中之主,有扣不得不應,遂告以知道、安道、得道之要在乎元思、元處、元從而已。真是,謂得其實。似之,次焉。不近,則遠於道矣!知言之相反若此,宜其夫子之於人,聽言而觀行。不言之教,以身率之,元待於言也。夫道降而為德仁義禮,猶人生而知,知而能,能而役,役則為物所物,欲復歸根也難矣!唯大人則能物物,所以易也。死生者,一氣之聚散。神奇臭腐交相化,亦以人之所美所惡言之耳。聖人貴一,一則混然元間,何分乎神奇臭腐哉!唯知死生為徒者可以語此。知謂黃帝曰已下,重衍前文,義不待釋。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元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婚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郭註:至人元為,唯因任也。觀其形容,象其物宜,與天地不異。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奪;死者自死,生者自生;圓者自圓,方者自方。未有為其根者,故莫知。自古以固存,豈待為之哉!計六合在元極之中則陋。秋毫雖小,非元亦元以容其質。四時運行,不待為之?昭然若存則亡矣,挈然有形則不神。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不知其所以畜也。
  呂註:天地元為而元不備,有大美也。四時變通,始終不惑,有明法也。萬物雖多,而道元不在,有成理也。美則充乎其中,法則可效理者,元所往而不通皆歸乎道而已。聖人原美、達理,知其不為而自然者,觀於天地而已矣。今神明至精,與彼百化,則以物觀之物已死生方圓矣,何自而知其根哉!雖然,扁然而萬物,物莫非彼也,自古以固存,彼未常去也。陰陽四時,各得其序,非彼而誰為哉!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則不可求之於有元之問也。萬物以是相蘊,而不知其然,此之謂本根。
  疑獨註:大美,陰陽也。明法,生化也。成理,性命也。聖人本天地陰陽之美,達萬物性命之理,入而為至人則元為,出而為聖人雖有為而亦出於不作也。觀天地之會通,以行其典禮而已。神明者,天地之至精,百化自化,神明則與之不奪。故物之死生方圓,莫知其根。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長上古而不老,是已六合不離此道之內,秋毫亦待此道而成,天下莫不由此以浮沉。道常日新而元故,是以陰陽四時因之以得其序。若亡而存,不形而神,物由之以養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妙萬物者是也。推此可以觀天道矣。
  碧虛註:大美覆載,明法生殺,成理羣分也。言則美乖,議則法弊,說則理亂;唯元為者,默順四時,大同天地,萬化而未始有極,可謂精明矣!夫物皆自然,故莫知其根。獨立不改,乾坤非神明莫能容,秋毫非至精莫能成。聖人法天地之行,物受其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
  庸齋云:大美,即《易》云:以美利利天下。明法,謂寒暑往來,一定之法。成理,謂小大長短之所以,如何說得!元為不作,皆自然。聖人所以順自然者,得諸天地而已。神明至精,言妙理。物之死生方圓,皆神明至精為之,孰能究其根極。扁,即翩然,言物化元停,而造化常存,束坡云: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非真見不能道此。浮沉,往來。不故,常新也。僭然,不可見。油然,生意也。若亡而存,死者,生之徒也。不形而神,不恃形而立也。此段南華自立說,亦接前章元為元言之意。首三句即是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聖人體天地而育萬物,豈直塊然元為,不作如木偶哉!盖為出於元為,作本於不作,若天時之運行,地利之發育,不越乎自然而已。合天地之神明至精,與物百化,榮枯形狀昭昭可睹,而莫知其為之者,此所謂根也。扁然而萬物,即萬物芸芸之義。自古固存,道不渝也。故大彌六合,細入秋毫,與物同波而日新,陰陽俱運而有序。若亡而存,恍惚有物也。不形而神,冥冥見曉也。萬物莫不生育於斯,而不知此為本根,所謂本根者,亦豈他求哉,反求諸吾身,得其所以生我者是已。知其根而守之不離,是謂歸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學道至此始可進。又玄一步,故曰可以觀於天矣。今彼陳碧虛照散人劉得一本合彼,參之上文,於義為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二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元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元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郭註:不以故自持,與變俱也。元心不可與謀,獨化者也。
  呂註:正形,則坐而鎰。一視,則元妄窺。故邪氣卻,而沖和歸也。攝知則歸根,一度則不淫。神來舍,則守形而不離也。德美,則充而同於初。道歸,則止而集乎虛。新生之犢,則不知其所之。言未卒,齧缺假寐,則聞其言而車也。被衣行歌而去之,悅其安之易也。形槁心灰,則寂之至。真其實知,以其元知也。不以故自持,則其生之遺也。後三句謂其所會出,吾不知其誰也。
  疑獨註:形正則不佚,視一則不淫,故和理出焉。攝知將以去知,一度將以忘度,故心虛而神來合也。唯其至和,故德將為汝美;唯其至虛,故道將為汝居。瞳然如新生之犢,言其神全。元求其故,日新也。言未卒,齧缺假寐,被衣喜其得道,行歌而去之。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與化俱往也。媒晦元心,不可與謀,與化為人也。
  碧虛註:體不邪,目不蕩,則沖和集。收知覺,簡法度,則吉祥止,然後衆美從而純白留,瞳光及照,視不浮外,其道幾乎,故耳聞可道神入妙門,言下懸解,凝寂若寐也。形若槁骸,心若死灰,正形一視也。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攝知一度也。媒媒晦晦,則德美元心而不可與謀,則道居。此皆歌頌齧缺之德容,而假寐妙旨,難以言盡也。
  庸齋云:正形一視,忘其形體耳目也。攝知一度,去其思慮意識也。如是,則元氣全而神來舍矣。德美,謂其足以潤身。道居,居天下之廣居也。瞳然,元知而直視貌。初生之犢,視而元心,赤子亦然。元求其故,言不知其所以視者何也。言未卒而寐,語意相契,不容言也。實見此理之真,事物不入於心矣。媒晦,芒忽貌。彼既元心,我有不容言者,彼何人哉,深美之也。善誨者立條必簡,善學者受化必速。正形一視,所以檢外也;攝知一度,所以肅內也;可謂條簡矣。言未卒而睡寐,則尤可謂速化者也。瞳然如新生之犢一句,形容德美道居,元心元為,粹然與物相忘之狀最佳,觀此可以知入道之方矣。被衣形歌之辭,與子貢讚漢陰丈人義同。人息在為謀府知主,今也元心而不可與謀,故歎美其淳德,謂世間元復有此人也。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郭註:身非汝有,而況元哉!若身是汝有,則美惡死生當制之由汝。今氣聚而生,汝不能禁也;氣散而死,汝不能止也。明其委結而自成,非汝有也。至於子孫,亦氣自委結而蟬蛻耳。故其行處飲食,皆在自然中來。彊陽,猶運動。明斯道者,庶可以遺身而忘生也。
  呂註:觀天下之物,得擅者莫若汝身,而天地之委形,汝不得有;而親汝身之所存者,莫若乎生,而天地之委和,汝不得持其成;汝生之所本,莫若乎性命,而天地之委順,汝不能違其正。觀汝之身,知本元知,則行安知所往?處安知所持?食安知所味?是皆天地彊陽之氣所為,則所謂道者,汝安得而有之哉!
  疑獨註:丞者,古之得道人。身者,載道之器,而身屬乎造物之與奪,則非我有,是天地之委形也;身猶不能自有,況於道乎?非特身也,生與性命皆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委順;至於子孫,亦其委蛻耳。知其皆非汝有,則當任之自然,故其行其處其食,皆從自然中來,而不知所以然也。天地彊陽之氣,人稟之而生,亦因之而死,胡可得而有邪?
  碧虛註:夫道,視聽搏之不得,果可得而有乎?身者,塊然而自有,豈汝之有哉?答以既云獨化,即屬我有委隨也。身且非汝有,隨天地之形而有;生非汝有,隨天地之和而有;性命非汝有,隨天地之順而
  有;子孫非汝有,隨天地之蛻而有。故其行處食也,皆元氣鼓吹而動,於汝何有哉!
  庸齋云:委,聚也。四大假合,曰委形。陰陽成和而物生,曰委和。性命在我,即造物之理曰委順。人世相代,如蟬蛻然,曰委蛻。彊陽,即生氣。人之行處飲食,皆此氣之動為之,而非我有也。《圓覺經》云: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便是此意。不知所持,元執著也。丞,或云舜師,諸解罕詳。及續考碧虛子音義註云:古者帝王有四輔,左輔右弼,前疑後丞,盖官名也,此說明當。夫道本元形,因物而見。身非我有,以神而靈。天地委形,有成必毀,所謂吾者暫寄焉耳。曰生曰性亦然,則子孫之為委蛻,又可知矣。故其行處飲食,一當任之自然。天地之和氣流行,生育萬物,此榮彼謝,彼死此生,皆道之運化元極,而物之受命元窮者也。汝惡得而獨有之?盖明天地造化元私,以破世人執有其身而憐子愛孫之惑,始可以入道矣!此南華真切為人脫韁解鑠之要訣也。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曰晏閑,敢問至道。老聰曰:汝齋戒,疏淪而心,澡雪而精神,拾擊而知。夫道,官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元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元邇,其往元崖,元門元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徇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元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曰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盖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問,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醣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蕨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問,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僇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強,墮其天發,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元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郭註曰:冥冥,曰元形,曰道,皆明其獨生而元所資借。形則猶精以至粗也。萬物雖以形相生,亦皆自然,故胎卵不能易種而生,明神氣之不可為也。夫率自然之性,遊元逵之塗者,放形骸於天地,寄精神於物表,是以元門元房,四達皇皇,逍遙六合,與化偕行也。人生而遇此道,則天性全而精神定。天地萬物皆不得不然,是以聖人斷棄智慧,付之自然,使各保止分,容恣元量也。與化俱者,用物而不役己,明道之贍物在於不贍而物自得,言元功乃足稱道也。元所偏名,敖然自放,所通而安,了元功名,反於宗者不逐末。噫醜,物直聚氣耳。死生猶未足殊,況壽夭哉!物元不理,但當順之;人倫有知慧之變,故難。然其知慧自相齒,當順所遇,宜過而過。調偶,和合之謂。帝王所興,如此而已。隙駒忽然,乃不足惜。已生又死,俱是化也。死物不哀,死類不悲,解技墮秩,言其獨脫,變化氤氳,元為用心於其間也。不形,形乃成;務則不至。默而塞之,故得也。
  呂註:精神於道,猶為昭昭;至道之極,則冥冥。物成生理,則有倫;其精甚真,則元形也。而萬物以形相生,來往元逃,四達皇皇也。人而邀於此,則休乎萬物之奧,體強思達,其用元方。天地萬物之成,莫非是也。夫博非知而辯非慧,聖人已斷之;益非益而損非損,聖人之所保也。淵乎巍巍,莫知其紀。有運有量,非道之內;萬物之所資,非資於外也。由是而求道,得其所在矣。非陰非陽,唯道是從。直且為人,與人同耳;反宗,與天同也。啼醜,謂非所美,壽夭等觀,堯、桀奚足分哉!果蘿有理,萬物所同;人倫相齒,大道之序,不違不守,不去不取之謂。調而應之,德之所以曲成;偶而應之,道亦不考不嗚也。帝王之所興起,不過由此道耳。人生如駒過隙,莫可留止,物哀人悲,不明其未嘗生未嘗死故也。解技-則馳張莫拘,墮秩則卷舒元礙。魂魄往而身從之,言不出乎大冶不形之形,形之不形,衆人之所同知非務其所將至也,至則體之,不至則論之而已。明見於道則元值,故辯不若默;真聞於道則元聞,故聞不若塞。言者元言,聽者元聞,此之謂大得也。
  疑獨註:有冥冥之志,然後有昭昭之功;有元形之道,然後立有倫之事。致一之謂精,不測之謂神。萬物相生以形,而所以相生者,此所謂精也。故胎生卯生,各正性命,而至精之妙出乎自然,以不來為來,不往為往。元門元房,四達皇皇也。知此道者,四肢耳目會於真理,所以用心不勞,應物元方;天地萬物之運行生化,亦莫不由乎此。若夫以博辯為知慧者,聖人已斷棄之,而非損益之所增喊者,則聖人之所保也,與化俱往而元窮,供物之求而不乏,物往資焉而不匱,此皆道之功用也。中國有人,謂聖人。非陰非陽,言莫測。直且為人者,適遇此形非有意也,故反於宗,以觀物之變化。生者,哈醜,氣之暫聚耳。世間果蘿,皆有性命之理;人倫之尊卑長幼亦然。調而應之者,天德;偶而應之者,人道。帝王興起於此,然皆應世粗迹,非聖人之妙用也。夫人處世間,忽然而已;出生入死,如晝有夜,而逐境昧理從而悲哀之,此皆束縛於親愛,如弓之在技,書之在扶,唯獨脫者則能墮解之。紛乎宛乎,魂氣元不之,死則人之歸也。不形之形,生而來也。形之不形,死而去也。此固人所共和,非將至之務也,謂生死之理,眾人亦能官之;彼至命者,則不論,論則不至也。故辦不若默,聞□不若塞,是得元所得,得之大也。
  碧虛註:陽出於陰,有生於元,其理煥然。精神者,沖妙之緒餘;形質者,和氣之土直。故錯雜類分,胎卯莫伴也。其來莫知,孰謂之述?其往莫測,孰謂之崖?出則遍滿,於何為門;入則充盈,於何為房。元闕元剩,彌羅皇皇也。遇此沖妙之道者,與天為一,應物元窮,天不得不高,四句皆指道,《混元》云得一是也。夫以知詢道,則所聞寡;以蔥答道,則其辭訥。絕去知慧,古人所取。損益之所不能加,而淵乎巍巍也。運量萬物而不遺者,先務其本,非由外也,故物往資焉而元匱乏,此明沖妙之不益不損也。直且為人,道貌天形也。將反其宗,入於寥天一。哈醜,結聚而為有生之物,頃久復散為元。校壽夭,爭是非,皆妄情耳。植物元情,猶具陰陽之理;人品不易,莫越先後之序。聖人事至則應,既往則忘,而欲興事務者未嘗不以調和為德,應偶為道也。人生世間,交臂易失,唯湛寂者元出入,不化者元死生。解技.墮秩,即次疣漬癱之義。紛給宛轉,欲化未化之間。魂魄不守,則百骸漬散,神歸真宅也。不形之形,不化者能化化;形之不形,化物者不化也。在形屬粗,人皆知之;得道者,粗妙皆忘矣。言論,則徒語其糟粕,而元所值,故聽止於耳,而以不得為得也。
  庸齋云:有倫,可別萬物也。元形,造化也。精神,在人者也。萬物以形相生,人禽皆在其中。人雖貴於物,其生則同。元門元房,不可尋求,豈知所出入邪?邀索而見此道,則體安思達,應物元方。自天地至萬物四句,形容徹上徹下,元非此道。人以博辮為己能,而不知所以知慧者,造物也。故聖人以造物斷之,不以益為益,不以損為損,所保者在我,外物不得而加焉。終則復始應物元窮,未免乎有心有述;物往資焉而不匱,則元心元迸矣。非陰非陽,不可以物名也。有人之形,而心進物初,直寓形天地間耳。宗,即物之初。喳醜,氣不順也。自其本初而觀有形,適足為累。百年之間,以天地比之,須突而已。果蕨微物,生有時,萌有種,自然之理也。人倫有上下之相制,強弱之相凌,然同處世間,相為齒列。不違則順之,不守則化也。調和偶合,道德之自然。帝王興起,不越此理而已。出生入死,即往者伸,來者屈,《易》所謂窮神知化是也。物自元而生,死又歸於元,本同一理,而人物自為悲哀,此有所包裹而不明,如在技.裹之中;能自知覺,則解技.墮裹矣。紛宛,言其變化。大歸,返其真宅。不形之形,不可見者;形之不形,體中有不可見之形。釋氏所謂唯有法身常住不滅,此事人皆知之,未能離形以來,故不得至。學者將極乎至,則所從事不止如斯。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此又說高一層話。見而有所遇,曰值,此有迹之見,道不可以形逵求,則元值矣。故辯不若默,聞不若塞也。昭昭生於冥冥至形本生於精,明天下之有生於元也。萬物以形相生,一生二,二生三之義。來往元門,而四達皇皇,元非門也;思慮徇達,而耳目聰明,元非用也。天地萬物,莫不由斯,則道之為用大矣!世人徒以區區博辯為知慧,而欲求合乎大道,聖人已斷棄之矣!此章首所以先令拾擊知慮,而後告之必至於世間益損所不能加,則淵乎巍巍,終始萬物,運量萬物而不遺,雕琢衆形而非巧也。物往資焉而不匱,至元而供其求也。此其所以為道歟!中國有人,非陰非陽,言有元死生不得以係之。直且為人,有人之形而元人之情。將反於宗,遊乎物初之謂也。人生乃一氣之結聚,雖壽夭不同等,須臾耳,奚足以分堯、桀之是非!觀夫果蕨雖微,種類滋榮,各有條理;人倫之貴賤高下相齒亦然。是以聖人遇則順之,不逢物性;過則忘之,不介己懷。曰調曰偶,皆應物之妙用,而不離乎道德之間,此帝王之所興起,人民之所依賴者也。夫物之出機入機,亦其常理,而世人不免乎悲哀。未離乎自然之技裹也,若以理燭破,則技裹自解。魄往身從,乃大歸耳,何足哀耶?不形之形,出而生也;形之不形,入而死也。是人之所知非將至而難明之事衆所同論也。然理至則忘言,可言則未至,故辯不若默,聞不若塞。若塞若默,此謂大得,則辯之與聞,失可知矣。運量萬物而不匱,碧虛照散人劉得一本,作不遺,義長。
  南華真經義海慕徹春之六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三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元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稈。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臂。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元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元何有之宮,同合而論,元所終窮乎!嘗相與元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問乎!寥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元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郭註:舉其標質,言元所不在,而復問此,斯不及質也。夫監市之履豕而知肥瘦者,愈履其難肥之處,愈知豕肥之要。今問道之所在,而每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謂元之逃物,則道不周,若遊乎有,則不能周徧成也。同合而論,然復知道元不在,斯能曠然元懷而遊元窮,此皆元為。寥然空虛,志寥然,則元所往;故不知其所至;有往,則理未動而志已驚矣。但往來不由於知耳,不為不往來也。往來者,自然常理,其有終乎!馮閎,虛廓之謂。大知遊乎寥廓,恣變化之所如,故不知也。物物者元物,而物自物,故冥!也。物有際,故相與不冥,真所謂際也。不際者,雖有物物之名,直明物之自物。而物物者,竟元物,際其安在?既明物物者元物,又明物之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乎?皆忽然而自爾。
  呂註:螻蟻有知而至微,梯裨元知而有生,瓦號元生而有形,屎溺有形而臭腐者也。若是而為道,則道元不在可知。期道在乎四者,乃其質也;以為愈下而復問,是不及質矣。履稀者,每下愈況,則期道愈下,豈不愈非其質邪?而乃必欲逃物以為元,非所以為元不在也。前四者雖不同,而元不具道之體,猶言之有周徧咸其指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而得其同合者,則焉有四者而非道邪?萬物雖並作,而嘗相與於元為,則澹漠調間者,莫不復歸其根,寥然而已。吾志不逐物,則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亦不知其所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此則道之未嘗有物,而物之元非道也!故彷徨馮閔,大知入焉,而不知所窮。由是知物物者,與物元際,小大不得而倪之。物有際者,所謂物際,則非物物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猶不形之形,形之不形。盈虛,物也;為盈虛者,道也。彼為衰殺本末積散,亦猶是也。然則為梯牌螻蟻為瓦號屎溺者,誰歟?
  疑獨註:貴而上者,去道愈遠;賤而下者,取道愈近。世人常忽其下賤者,而不知求道為最近。禪家所謂佛在糞堆頭,與此意合。市正名獲問監市履豕之法,愈履難肥之處,愈知履豕之要。今問道所在,而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乎物也。若謂道必逃乎下賤之物,則道不周矣。至道散而在物,則為理;大言散而在人,則為教。周則不缺,徧則不偏,咸則元私,以喻道元不在,三名雖異,其實則一。澹而靜,言其體合於心;漠而清,言其心合於氣;調而間,言其氣合於神;寥已吾志,神合於虛也。若是則元往而不知,其所至自至也;去來不知其所止,自止也;吾已往來而不知其所終,此自然之理也。是以彷徨馮閡乎虛曠之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此能物物者也。能物物者,與物一體而元際矣。際者,岸畔。物有際者,所謂物之際也。
  釋氏云:前際後際,是已不際之際,物物者能之,故雖有際,與不際同,際者同物,不際者處己,既明物物者元際,又明物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乎?皆忽然而自爾。盈虛衰殺,本末積散,皆在彼者,我何與焉!虛心以觀陰陽之變而已。
  碧虛註:固不及質,言所問失其宗本,故引監市履稀以喻之,腕下有肉則知上肥矣。道體虛元,何處元之,元既不逃乎物,物亦不逃乎元,道則淨穢元間,言亦粗妙俱通,是以周匝太清,褊及萬物,咸被其化育,猶希、夷、微之不可致詁,混而為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有則不周矣。同合而論,元所終窮,窮則不褊矣。嘗相與元為乎,為則不咸矣。澹漠調問,皆為道者日用,寥空其志而已,不知其所至周也,不知其所止褊也,不知其所終咸也,以至於彷徨馮閎而不知其所窮,則非知識思議可及也。道體元際,化物亦元際,有際在物,不在道也。不際者元際,故能容一切之際;若其有際,不能容元際之物矣。道有盈虛之名,而元盈虛之實;物有衰殺之進,而元衰殺之理。道化有本末,而體元本末;物形有積散,而性元積散。由是知道物未嘗相逃,妙用元乎不在也。
  膚齋云:質,本也,汝問不及其本,故吾所言愈下也。汝元固必之心,則物之至理皆元所逃。周、褊、咸三字,以喻物元精粗,其理一也。元何有之官,志已見而元固必之意。同合而論,元有精粗,安有終窮哉!澹靜、漠清、調問,皆形容元為之妙,能講究至此虛一之旨,則吾之志願足矣,故曰寥已吾志,已讀同矣。既元往矣,安有所至!雖有去來,而元所止。我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但見其彷徨入於大知之中,而不知其窮極。大知,即道與物元際,則與俱化,所謂不物者乃能物物也。與物未化,則有際有窮,所謂物際者也。窮而至於元窮,則為不際於物之際,得其不際者,則際之不際也。物之盈虛、盛衰、本末、聚散,皆若有進而不可窮,此即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而其體性周褊法界。此云道在瓦號梯榫,指其至下者言之,觸類而通,則知褊一切處,何物不具此道,但人品不同,見有差別,聖人見道不見物,凡人見物不見道,蓋因物以障之,非道有存亡也。今所問固陋,不及道之真質,反不若履豕者得其豕肥之要也。汝若謂道之逃乎卑下之物,則不能周褊咸矣。混三者而遊於元何有之鄉,安有所窮極邪?所謂澹靜、漠清、調間者,終歸於寂寥而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謂神遊八極,舉意即到,以至不知所止,不知終窮,皆形容此道用之元盡。物物者,道也。與物元際,通生萬物之謂也。而物有際者,謂物各有限量,是所謂際也,道何有際哉?不際之際,道散而為物也。際之不際,物全而歸道也。道散為物,則易從,源趨流出乎自然也。物全歸道,則難反,流還源出於使然也。若悟夫為盈虛者非盈虛,為積散者非積散,則安知使然之極,不歸於自然者乎!
  蚵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凡闔戶晝暝,坷荷甘日中套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凡擁杖而起,曝然放仗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元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禽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元形,聽之元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元窮曰:子知道乎?元窮曰:吾不知。又問乎元為。元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元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元始日:若是,則元窮之弗知與元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元始日: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日: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元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元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問元應。元問問之,是問窮也;元應應之,是元內也。以元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郭註:起而悟夫死之不足驚,故還放杖而笑。自肩吾以下,皆以至言為狂而不信也。夫體道者,人之宗主,而道非言所得,在乎自得耳。冥冥而猶復非道,明道之元名。凡得之不由於知,乃冥也,故默成乎不聞不見之域而後至焉。形自形耳,形形者竟元物。有道名而元物,名之不能當也。不知故問,不應則非問所得,故終不聞。元問元應,是絕學去教,歸於自然之意;而強問之,所謂責空,實元而假有以應者外矣。若夫婪落天地,遊虛涉遠,以入乎冥冥者,不應而已矣。
  呂註:夫體道者,天下君子之所繫,則聖生王成,莫不繫於此。今於道,秋毫萬分未得一,則其精至於不可分,所謂致一也。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體道而萬化未始有極者乎?夫老龍吉之藏其狂言而死,凡以道之為物,非視聽所及人之論者,謂之冥冥,而非言可論,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泰清聞論道而非道,以為足以求之於元窮,而元窮不知也。元為非本元為,知其元足為而元為,是以知之也,不然,則玄同矣。知道之可貴可賤,可約可散,則不免乎數也。元始則極乎始之所自,是以知不知為深,知之為淺;不知為內,知之為外也。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元窮是也。知乃不知,無為是也。孰知不知之知則元始而已。夫道不可聞見言,則聞聞見見言言者;誰邪? 有形而後有名,知形形者不形,此道所以不當名也。則聞聞者不聞,見見者不見,言言者不言可知。有問而應,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以問者不可得也。問元應,以應者不可得也。凡以其未始有物而已,元問問之是問窮,則不知其元窮而元以問為也。元應應之是元內,則未得其未始有物於內也。以元內待問窮,若是不觀乎宇宙,不知乎泰初,則非時與方之所攝也。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則不知形之高,而天地萬物畜乎其中矣。
  疑獨註:體道則與道為一,非學道知道者比。元形元聲,曰夷曰希是也。人之論者謂之冥冥,以是論道,猶非道也。夫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數;不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體。不言不知,則見其本矣,故曰孰知不知之知。夫道元聲元色元名,故不可見聞言;而有聲聲色色名名者存,知形形不形,則道不當名。是以問者固非,而應者亦未是;問道者猶未知道,況應之者乎?問窮元內,不若不問不應之為愈也。以不應之應,答元問之問,其神矣乎1 故外不觀乎宇宙之廣,內不知乎泰初之妙,不過乎崑崙,則脫乎地,不遊乎太虛,則離乎天,非至神孰能與於此?
  碧虛註:天下君子所繫,言道為百王師。今於道得之秋毫尚知隱祕,況其全備者哉!窈冥者,耳目所不及。論道則窈冥亦非,故泰清問元窮,元窮答以不知。知則有窮矣。又問元為,元為知其得道則貴,失道則賤;守之則約,舒之則散;此道之數也。不知深矣內矣,是元名常道,理之妙也;知之淺矣外矣,是有名可道,事之繳也。有問則涉述,豈能知妙?故問道者未聞道,聞則不問矣。元問元應,猶淄澠之水易論,而甘苦之味難言。不知而問,謂之元問。元問問之,是為理屈。不知而應,謂之元應。元應應之,是元內。照以元內,照之應待理屈之問,猶與瞽者議齡散,聾者論官商也,又奚識宇宙之廣,泰初之寥,崑崙之崇,太虛之邈哉?
  庸齋云:有體道之人,則天下君子皆歸宗之。今神農於道未有所見,亦知老龍之死為藏其狂言,況體道而與老龍同者乎?狂,猶大也,盖謂道在不言,藏其言者所以為道。夫道元形聲,不可視聽,若論說於人,以冥冥名道,亦非道也,即言者不知之意。形聲有也,冥冥元也,知有之為元,不若併與元而元之。盖謂神農此言亦未為道也。貴賤合散,皆道之可以歷數者。不知之知,乃不可名言之妙。形形之不形,即不物乃能物物。道不當名,不當對也。有道之名,則名與道對立,離其本然之真矣!道本元問,問而答之,我已離道,彼之問者亦非道矣。問窮者,所見至於問而窮,謂泥言語求知見也。元內者,中心未得此道,得此道,則不應之矣。
  此章明道至大,不可以問答盡。聖賢於此,沒身而已。人處萬物之中,不啻豪末之在焉。體其於道也,亦然。故老龍死而神農興欺,套綱弔所謂體道者正指老龍,隱而顯之耳。世人以視聽莫及為合道之冥冥,非知道也。特見道之无,而未能无无也。秦清問无窮,无窮不知也。又問无為,无為知道之數而已。乃問无始,无始定知與不知之淺深內外,即篇首黃帝云不知真是,忘之次之,知之終不近也,於是泰清中而欺日知不知之知,謂不必求知而有自然合道處。无始乃悟道之不可以聞見言也。形形之不形,猶云生生者生,則道不可得而名也。故問者應者,皆未聞道,聞則不問,亦不應矣。道无問而強問,是因問而窮道。无應而強應,是无主於內,又安足以知至大至先至高至廣者哉!中而欺,說之不通,義當是印,《詩》:瞻印昊天,與仰同,傳寫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四
  光曜問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官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為无有矣,何從至此哉!郭註:此皆絕學之意。於道絕之,則夫學者乃在根本中來。故學之善者,其唯不學乎!呂註:光曜者,泰宇發光而能照,无有則无照矣。此光曜所以不知其為有為无,問之而不得問也。窈然空然,視聽搏之所不及,此所以為无有也。唯其有无,所以為光曜,不能无无,是以未能无有也。及其无有,則无所至,何從至此哉!疑獨註:光曜,明知之稱。无有,體道者也。體道,故不可以聲色名相求。然此三者,混而為一,其體无乎不在,亦无乎不同,是以光曜欺其孰能至此乎。言其不可以有加矣!碧虛註:光曜,喻內照。无有,喻妙本。內照體乎妙本者也,謂其有邪,則寶然空然;謂其无邪,則有无焉,而未能无无也。且論无議有,雙衍无窮;絕有斷无,妙從何悟。微乎哉!光曜之問,《知北遊》之大旨也。庸齋云:子能有无,未能无无,此語至妙。未能无无,言我猶在无字中,為无字所有,何從至於寶然空然乎?《圓覺》云:說无覺者,亦復如是。无覺可謂妙矣,而猶以為未盡,與此義同。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无視也,非鉤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郭註:拈捶鉤之輕重,而元豪芒之差。都元懷,則物來皆應也。
  呂註:元用元不用,唯道為然。
  疑獨註:大馬,楚之大司馬,有工人,善捶銀帶鉤,老而藝精,故司馬疑其巧而有道。答以非有道也,內守固則外物不能亂,自少而好此藝,於外物元視,非帶鉤元察,此其所以精也。蓋用心於此,則不用於彼,故此愈精,是用之者假不用,所以長得其用也。元不用者,道也。物孰不資焉?巧者知之精,知之精猶若此,況道之精乎?
  碧虛註:道在有守而已,若元察元守,是都元所用也。凡有用於此,必元用於彼,是用之者假夫不用者也。假不用為用,故長得其用。善治萬物者,元有不用,故用得資焉。
  庸齋云:非鉤元察,即前所謂唯蜩翼之知。用者,巧也;不用者,道之自然。元不用者,道之為而元不為者也。言我以不用之妙而用之於巧,且長得其甩,況道之元為元不為者,天下孰不賴焉!光曜喻學道而有所見心華發明之初,元有則損而至於元為。宜其不得問,而音然空然,視聽搏之不可得也。光曜始悟而欺其道之至,何所修為而至於此乎?猶河伯見海若,望洋而欺也。子能有元,謂知萬法皆空,故獨明此道。然猶坐於元,未造重玄之域,今汝得為元有,何從而至此哉!重欺羨其不可及也。捶鉤之於物,元視不用,世問之用能元有之謂也。非鉤元察,精其在我之用,能有元之謂也。至於元不用,則元元之謂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元;有元互顯,故物孰不資焉!元之為物,寶然空然,最難形狀,而道妙所立,至神之運,實資於此。世人執著於有,不知從元而生,還歸於元耳。故真人多以立論,破世人之執,見明萬物之始終。信能靜而求之,忘而契之,萬有俱空,一真獨露,始知用假不用而長得其用非虛言也。及為元有矣,諸本皆然,審詳經意,當是元元,上文可照。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元古元今,元始元終。未有子孫而有孫子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元已。聖人之愛人也終元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郭註:仲尼言天地常存,乃元未有之時。虛心待命,斯神受也。思求,則更致不了。非唯元不得化而為有,有亦不得化而為元,是以有之為物,雖千變萬化,而不得一為元,故自古元未有之時而常存也。子孫孫子,言世世元極。夫死者獨化而死耳,非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獨化而生。死生元待,獨化而足,各自成體,誰得先物者乎?吾以陰陽為先物,而陰陽即所謂物。誰又先陰陽者乎?吾以自然為先物,自然即物之自爾。吾以至道為先物,道乃至元,既元矣,又奚為先?然則先物者誰乎?而猶有物,元已,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聖人愛人元已者,亦取於自爾,故恩流百代而不廢也。
  呂註:天地孰名之,知所以名天地者,則知所以生天地者;知所以生天地者,則未有天地,猶今而已。神者先受之,不思而得也。又且為不神者求;所以為不神也。古今終始,相待而有,元待則皆元矣;儻明此,則知所謂未有天地矣。未有天地而可知,則未有子孫而有孫子也。使之勿應,欲其不以有心求之,蓋心有所謂生而後能生其死,心有所謂死而後能死其生,此以有心求之之過也。死生有待邪,體本元待也,有待元待,皆有所一體;知死生為一體,則安有先天地生者物邪?先天地生,則物物者也。物物者非物,則物出不得先物也。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者,猶其有物而已;猶其有物,元而已矣。言其未始有物也。聖人之愛人,終元已者,亦乃取於是也。此乾元所以統天,君子體之以長人者也。
  疑獨註:未有天地之前果可知乎,以有天地之後推之則可知矣。《苟子》云: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千載之前,今日是也。故孔子對冉求曰:古猶今也。冉求始則虛心以問,虛則神生,故昭然;終則聞言未悟,中心有物以礙之,而不神者來舍,故昧然。孔子復告之以元古元今,元始元終,以神言也,未有子孫當待其化而遽欲有之不可也。本元死也,因生生死;本元生也,因死生生;死生各有一體,皆不相待也。太易者,未見氣也。非形非氣,所以能物物;能物物,則非物。以其為物,雖出物先而不能先物,猶其有物所以不能先也。猶其有物則元窮已,聖人之於物也,以不任愛之而其愛終元已者,蓋取諸此。
  碧虛註:問未有天地,欲明先物也,答以古猶今,以身觀身也。昭然,謂幼稚聰慧。昧然,謂中年昏晦。神者先受之,專氣和柔,受道之樸全也。又為不神者求,嗜好元厭,欲美頑質也。老同幼則元古今,生如死則元終始。有子故有孫,是相因之道,明古今之有自而散,有為元積元成有不離乎造化也。不以有此生而生其死,不以因此死而死其生,明生者自生,死者自死,非因生而死,非因死而生,言其本元待也。皆有所一體,有元異道也。天地獨化之大者,儻有先者,物自先耳;不得謂先天地生者物也。然物與天地皆有所一體,雖同是物而物物自生,前物非後物,亦猶子子孫孫各不同也。故物物各有太極,若言物後,而後物復先,猶其有物而物物元窮已也。聖人芻狗百姓而百姓愛之元己者,亦取其不先物故也。
  庸齊云:神者,在我之知覺;不神者,知覺之靈為氣所昏也。昔之昭然,虛靈知覺者在,故能受之;今之昧然,虛靈知覺者不在,故又有所求也。元古今終始,言造化之理,生生不窮,如人之有子孫,不待其有而後知之也。末應,謂不鈴更言。纔有生字,則有死字,是因生而後生一死字;纔有死字,則有生字,其義亦然。死生所待,一體而已。體猶理也。物物者非物,非物者爻生於天地之先,不可以物名之;既名為物,不得為在天地之先矣。如此便是有物,故日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此是一句。既有物,則相物元窮已。聖人愛人,有逵可見;形進相求元時而已者,蓋其所取在於有物,而不知物物者之非物也。冉求此問有疾雷破山之勢,夫子等閑一答,使之失問而退。聖賢之分量可知。蓋求也雖升夫子之堂,所習元過世學,則其聞見不越乎耳目之問;未有天地之先,豈能逆知哉!宜其怪而有問也。夫人之一身,法天象地,未有天地之先,吾身之本來是也。知吾身之本來,則知天地之之先;知天地之先,亦以有天地之後推之耳。聖人者執古以御今,則必能推今以明古,豈止百世可知哉!夫天地乃空中之細物,物中之至大者,有形生於元形,終亦鈴歸於壞,但人居短景目不及見,猶夏蟲之不知冰耳。神者先受之,知其神而神也;又且為不神者求,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昔昭然者,汝用知識而求其所謂神,是神者先受之;今昧然者,聞道而忘其知識,是不神之中有神存焉。汝又何必更求邪?蓋使之反照心源,得元所得,不昭不昧。元古元今,則死生不得以係之矣。不峽生生死,不以死死生,謂其獨化,非有所待也,猶向息非今息,前焰非後焰之義。復提起問端,云有先天地生者物邪?言獨有道居天地之先,物元先天地生者;物物者非物,道生天地萬物,不可以物名之。一有物出,涉乎形器,便不得為先物,由其有物,故也。由其有物,則從一生萬,林林總總,日接乎前。能卓然獨立不為所惑者,鮮矣,是知人物元窮,由於造化之元窮,故聖人七愛之心及物亦元窮,然均不免散淳朴為澆漓。太古元為之治不可得而復也,夫欲還太古元為之治,其唯善求已之先天者歟?經文猶字,疑當是由。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元有所將,元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稀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官,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整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元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一及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元知元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郭註:以心順形,而形自化。以心使形,故外不化。常元心,故一不化;一不化,乃能與物化。化與不化,皆任之,元心而恣其自化,非將迎靡順,則足而止也。夫元心而任化,乃韋聖之所遊處。聖,和也。儒墨之師,天下難和者,元心者猶能和之,況其几乎1 處物不傷,至順,在我而已。元心故至順,至順故能元將迎而義冠於將迎也。山林、皋壤未善於我而我便樂之,此為元故而樂;元故而樂,亦元故而哀;則所一樂不足樂,所哀不足哀也。世人不能坐忘自得,而為哀樂所寄,如逆旅耳。知之所遇者,知之;所不遇者;不知也。所不能者,不能強能亦然;由此觀之,制不由我,皆自得也。由知而後得,假學,故淺矣。
  呂註:古之人,外化,則與之偕逝;內不化,則有不忘者存。今之人,內化,則其心與之然;外不化,則規乎前而不曰祖也。與物化者,一不化,則安有化不化;有化有不化,則非所以為不化,安可與物相靡,其行如馳而莫之能止哉!與之莫多,則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而已。曰囿,曰圃,曰官,曰室,言世益衰而遊之者益少,其居益狹矣。君子若儒、墨者師,猶以是非相蠻,蠻則傷之甚,況今之人不與之相靡也難矣。聖人處物不傷物,則是非兩行,而休乎天均,物其能傷乎?故雖與人相將迎,而獨遊於元所將迎也。世人為外物所役,哀樂得以入。其舍山林、皋壤,使我欣欣樂未畢也,哀又繼之,二者相為往來而未嘗息也。其來莫禦,其去莫止則其身直為物所寄如逆旅耳。蓋知遇而不知所不遇,遇則偶物,不遇則離物也。能能而不知所不能,能則為物役不能則役物也。元知元能,人所不免,言其固一有,皆可求之而反務免乎人之所不免,則失性甚矣!豈不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而齊其知之所知,以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雖知之亦淺矣。
  疑獨註:外化而不化者,形隨物遷而中有主;內化而外不化者,心隨物化,而形未忘。與物化者,形化而心不化,故曰一不化。夫物之化與不化,聽而任之,安然與之相靡順。又使之各足於性分元欠剩也。囿者,田狩之地。圃者,場圃圃狹於囿。官,狹於圃。室,狹於官。言人之性命,自廣大世變下衰,不能使之復朴,乃蹙其廣居而使之狹,遭時使然也。彼聖人者,豈有優劣乎?儒、墨之說,是此非彼,最難和之歸一。蠻者,和而一之也。益聖人處物不傷物,故物亦不能傷,兕元所投其角,虎元所措其爪是也。此全德之人,唯能與人相將迎,所謂將迎者,同人而已。凡人之情,樂新厭故;天下之物,未有新而不故者,以又故之物待易厭之情,天下之元樂也宜矣。富貴者之樂勢利,幽問者之樂山林,不過待外物以為樂,安有新而不故,故而不厭者哉;及故而厭,則哀繼之矣,哀樂之寄於吾身,猶逆旅耳。唯學而至於道者,不居富貴而有宰制役使之資;不隱山林而足以閱萬物之變。資之存不匱,變之出元窮,則所樂曰新而元故,何有厭而哀者邪?
  碧虛註:殉物曰外化,全真曰內不化。蕩性曰內化,持勝曰外不化。與物化者,述同物化;一不化者,本未嘗化。化與不化,任之而已,非獨委順而又簡易也。夫純白涉世者,如聖人之遊行居寢於囿、圃、官、室,又何將迎哉!儒、墨君子尚不能元心而分別是非,況其下者乎,處物不傷物,光塵一體也。物亦不能傷;彼我元心也。唯元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然元心而不將迎者易,將迎而不迎物者為難也。山林元情於人,而人多樂之者,靜與性合也,遇變即哀情使然也。世之人皆為哀樂所將迎,故遇則禍多,不遇則福全。能者受役,不能者役人也。是以聖人貴乎元知元能,而世人乃強知強能,與物相傷,是為大病,儻能去其妄言妄知而入其不知所以知者,則深矣遠矣。
  庸齊云:應物而不累於物,為外化;應物而不動其心,為內不化。與接為構,為內化;與物靡刃,為外不化。以我之內不化而外應乎物,所過者化而元將迎,則化亦不知,不化亦不知。一不化者,元心之心,安猶豈也。靡,磨也。豈與之相磨,而必欲與之相勝哉。稀韋、黃帝、有虞、湯、武、儒墨之師,皆未盡內不化之道,故至於以是非相蠻、蠻,謂五味相奪也。囿、圃、官、室,謂其以此為窠臼。不傷物,即與物化;與物化,故能與人相將迎也。凡人遊於山林,其心必樂;樂則有感,感又哀矣,《 蘭亭記》 中正用此意。因物而樂,因物而哀,去來於我,皆不自由,則我之此心是哀樂之旅舍耳!遇謂可見,不遇不可見。可見者人,不可見者天。能其所能,人也;其所不能,天也。舉世之人皆有不自知不自能者,唯其知人不知天,故欲免其所不可免者,豈不悲哉?故至言元言,至為元為,不知其所不可知,而皆以所可知者為知,其所見淺矣。外化者,柔以和光;內不化者,介以立德。內化者,心隨物遷;外不化者,矜持矯俗。世之人,不化其所當化,而化其所不當化,此古今澆淳之所以別,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聖人土直以治天下,與物化也;真以治身,一不化也。誠能真以治身,則推之天下,特餘事耳。將元內外之可辨,化與不化同歸於化矣,故安然與之相順,而必元過舉也。囿、圃、官、室,言聖人之所安,後世遊之者益少,而曰狹其居。所尚者儒、墨之師猶不免是非紛競,以相蠻傷,況今之人,其能處物元傷而與人相將迎馱乎?元怪其棄囿、圃、官、室羣居之樂,而為山林、率壤獨善之舉也。凡物之理,動極必靜;在人之情,樂極必哀。滑酈市者,慕山林之清;樂山林者,元不厭之理。益性情密移,與化同運,不自覺此身為哀樂之旅舍也。《外物篇》云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與此同。遇謂物接於前者,不遇則遺物離人。見,猶不見也。能,謂施為處當者。不能,則如愚守朴,絕學元為也。人莫不以物之去來為哀樂,不悟吾身亦暫寄耳!況所遇所能,必吾身之暫寄者哉!唯元知乃真知,元能乃真能,是人所固有而不免者。今棄其固有,而反務乎多知多能,苦心勞形,役役以至於斃,此真人之所哀也。凡人固不能元言元為,但元心於言為之間,則言為之累自去,斯為至言至為也。若齊限以為知之所知,則淺陋不近道矣。君子之人,當是古之人三字,詳下文可照。是篇以知立題,知者有為有言之所自也。北遊,則趨其本方,有還源之意。玄水,至妙而存澤物之功,有心於為道之譬。元為、元謂,則冥於道矣。故三問而不知答,不知乃真知也。黃帝答之愈明,其如道愈不近何?是故聖人離形去知,墮體黜聰,元為而萬物成,不言而天下化,知道不可得而有,身不可得而私,物之有生於元,通天下一氣耳。神奇臭腐之交化,陰陽哈醜而自生,勃然出,滲然入,眾人所同也。與物化,一不化,聖人之所獨也。死生任化,茨裹自墮,則居化而任化,元化元不化,忘化而化化,安化安不化哉!每下愈況,故道在瓦號。用假不用,故工乎捶鉤。以今日而知天地之先,不居則不去也。元將迎,而通內外之化,處物而不傷也。由是知不因境而靜者,元所不靜;不因物而樂者,元所不樂。非化所能運,非累所能侵,可以一日為百年,可以百年為一日,則安知今日之所寓,非壺中之天地哉!靖觀世人之為物逆旅,往往以所遇所能而殘生傷性,元異沉檀就爐,騰馥須突而形已燼矣。莫若不遇不能之全其真也。
  太上云:不言之教,元為之益,天下稀及之。故南華以至言去言,至為去為,終外篇之旨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九竟
  #1唐寫本『者』下無r物」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一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聰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壤。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曰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元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問,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聰之言。
  郭象註:畫然,飾知。挈然,矜仁。擁腫,朴也。鞅掌,自得。始異其棄知而任愚,終悟夫與四時俱者元近功也。春秋生成,皆得自然之道,故不為也。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非由知也,故不欲為人標杓。《老子》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今畏壘反此,故不釋然。呂惠卿註:老恥之道,絕仁棄知而不尚賢,非以明民而愚之。故其臣妾之仁知者,皆去而遠之;唯擁腫鞅掌是與。畫然,挈然,仁知之小者。擁腫,遲鈍。鞅掌,拘執。則非任知與也者也。畏壘之民化楚之道,元所事知而政力於衣食之間,所以大禳。楚之所為,足以新人耳目,故灑然異之,其道元為而成,故曰計不足,歲計有餘也。尸祝社稷,皆為君宗者所從事,言民欲推尊之意。夫春秋皆天之所為,萬物莫知也。聖人所以尸居而百姓不知所如往,今畏壘細民欲俎豆予於賢人之問,所謂不能使人元保也。我其可以不辭而為人之標杓乎?
  林疑獨註:物受命於天,則役於天;民受命於君,則役於君;弟子受命於師,則役於師。天役物以生,而息物以死;君役民以事,而息民以財;師役弟子以學,而息之以道。凡有所受命者,皆不免乎役,故楚學於老聃而稱役也。職非有私於楚,而楚獨得恥之道者,能充其性分之實故也。畏壘,《禹貢》之羽山,見《洞靈經》。其臣妾皆取淳朴之人,而去其畫然知、挈然化者,元用之材與之居,不職之臣為之使,三年大壤,民皆異之。元近功,故曰計不足;有遠效,故歲計有餘。民化其德,欲立之,南面社稷而尸祝之,與《老子》可以寄託天下意同。春至而物生,秋至而物成,自然之道行而人弗知也。居則如尸,言其靜。環堵之室,言其陋。而百姓猖狂,欣慕自往依歸,非由於知也。今畏壘細民欲以禮器待我於賢人之問,是以我為人之杓也。杓,小器,便於眾用而已,則是有違老恥之訓,是以不釋然也。
  碧虛陳景元註:偏得老聃之道,言其悟理最深,故智、略、仁義,皆所不取,而擁腫不村、鞅掌自得者,與之從事。是以初驚情泊,後欣俗阜,道脩德長,民欲尸祝之。不釋然者,尚嫌有跡。春秋皆自然之道,不言而自行,於我何功哉!故尸居潛隱,民莫得知,豈肯為人之標杓耶?若當俎豆,是吾不解師言,而故違之也。
  劉藥註:《老子》曰: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而畏壘之民乃欲尸祝庚桑,則楚之於道其猶未耶。又聞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反受其殃,今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則楚之於順物其猶未耶。又聞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存乎千世之後,特其跡耳,然則庚桑之道造乎元為,而未能元不為也。
  林氏《鬳齋口義》:擁腫、鞅掌,猶支離也。灑然,瀟灑有異於人。歲計有餘,久而有益也。尸祝社稷,敬祀之意。鼓舞筆端,如此下語。不釋然,不樂貌。豈元得而然,言天實為之,天道已行,自然元心之喻。不知所如往,言與世相忘。杓,小器,又我小淺易見,故人得而知之,釋氏云我修行元力,被鬼神觀破。不釋於老聃之言者,恐負師訓,故不樂也。
  褚氏管見:庚桑,太史公作亢桑,一作亢倉,諸子中之一家也。唐朝冊號《洞靈真經》,其經云:庚桑子居羽山之顛。何藥註:羽山在徐州。莊子言畏壘,指其形之拙朴。畫然、挈然,皆顯示貌。為仁知而不晦藏,則不仁不知者疾之而患至攘也。寧與椎鈍者居,彼此元心,風淳俗阜,久而民樂其化,願推尊之。曰計不足,歲計有餘,積絲成帛之義。庚桑以為不知己,恐民歸附而為己累也。夫春生秋成,天道自運,聖世之民,何知帝力?今乃陳列予於賢人之間,我雖不自賢而猶為彼所尚,是立杓於此,以召矢石也。吾肯為此乎?然則庚桑之居畏壘,韜光未密,不能使人兼忘,莫若列子居鄭圃之混融元迹也。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元所還其體,而統鰭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元所隱其軀,而套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于網罟之患;吞舟之魚,碼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烏獸不厭高,魚鼇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弒父,臣有弒君,正晝為盜,曰中穴阡。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于堯、舜之問,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郭註:弟子謂大人叉有豐祿,而勉夫子聽之,答以去利遠害乃全。若櫻身利祿,則粗而淺,曾魚鼇藏身之不若也。二子謂堯、舜,何足稱揚哉!將令後世妄行穿鑿,而植穢亂。簡髮、數米,理錐刀之末也。混然一之,元所作為,乃克濟耳。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真不足,以知繼之,則偽矣。偽以求生,非盜而何?民於利甚勤,則元所復顧。由於堯、舜遺其迹,飾偽播其後而致斯弊也。
  呂註:老聃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淡然獨與神明居。楚得聃之道,故藏身不厭深眇,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夫以未始有物之閒而分辯,堯、舜何異鑿垣植蒿!既非宜,而又元用,唯能輔物自然而不敢為,則簡易而有功。不然,則猶簡髮、數米,曷足以濟世哉!聖人之治,使民元知元欲,以堯、舜之迹觀之,不免舉賢任知,卒互相軋相盜,則有知為欲之大,民性為其所遷,亂之所由生也。
  疑獨註:弟子謂賢有德者,則尊之以位;能有才者,則授之以職。堯、舜之治尚然,況畏壘細民感庚桑之德化者乎?答以魚烏不厭高深,所以期免息也。人欲全生,藏身不厭深眇而已。堯、舜者,真人出而應世之逵,是其塵垢粃糠耳。何足以稱揚哉!二子之言辯,不能順性命之理,猶鑿垣而植蒿也。簡髮、數米,言其小計。堯、舜雖德之盛漸,離天而入人。莊子所以非其迸而防其流也。慮民相軋,故不尚賢而元爭心;慮民相盜,故絕聖知而利百倍。夫賢知數物,不足以厚民,徒使上下交征,以至日中穴阡而不顧者,皆因堯、舜遺述致弊而然。獸相食且人惡之,況人相食乎?
  碧虛註:汙瀆,凡鱗所專,而蛟鯨不遊;丘阜,狐狸所善,而虎兕不處。是以道德光大,俗難隱藏;先善與利,聖人常事。唯高遠深眇者,利害莫能侵,而彼全其形生者不足稱楊也。辯析賢愚,將毀淳朴;簡髮數米,喪失混同。聖人不尚賢,絕聖知,所以厚民,使不為篡竊也。而任知之士目前圖成而已,豈料他日之敗哉?
  《鬳齋口義》:鱔、狐雖小,可以主溝、丘,言地元小大,皆有所尊。先善與利,名出則利入也。言人有賢能,人鈴尊敬之,今畏壘細民樂於尊能敬賢,夫子當聽之而已。獸離山,魚失水,喻名見於世,則能害身。介獨也。盪,同蕩。以堯、舜二子為辯,猶鑿垣而植草,元此理也。於利甚勤,言為生甚苦。穴阡,即穿崙之盜。弟子謂尊賢先善,堯、舜遺法,畏壘舉而行之,未為失當。答以至人藏身不厭深眇,猶九淵之龍,墊而後能神也。夫堯、舜繼統作君,功成治備,莫非由七義而行,若元可疵者。南華主於老氏絕仁棄義之說,凡欲揚道德而抑仁義,鈴指堯、舜為首,意在拔本塞源,不得不爾。觀者當求其主意,元惑於緒言可也。故謂子雖引以為辯,猶植蒿取蕪穢,簡髮徒自勞,何足以濟世。且仁知數物,世之所尊,以為可以致治,儻元道以統之,但徇其逵,將見姦弊橫生,豈止乎相軋相盜而已!俗既臬薄,切為利謀,則臣子之分有所不安,君父之尊有所不畏,叛倫悖理將元不為矣!庚桑不受畏壘之祝,是察病於!未形,而先固其本也。世息何由而及哉!
  南榮趣蹴然正坐曰:若趣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元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趣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趣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蕾燭,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
  郭註:全形,謂守其分而元攬乎生之外也。目與目,耳與耳,心與心,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不強相效。兩形開,而不能相得,將有間之者達耳,謂早聞形隔,故難化也。
  呂註:德遺堯、舜而不為,其元積也至矣。然則惡乎託業而可以及此言耶?答以人之形常保,神得以生者,一也。豈以有物為息哉!及其耳目屬乎聲色,鼻口屬乎臭味,心為物之所役,則形虧而不全,生離而不抱,思慮營營而不止,是以不能元物也。唯其全形抱生而元思慮,則常心得矣!安有所謂聖知仁義,得存其間哉?夫耳目不別聲色,心知不辨是非,世所謂聾瞽與狂也。為道者則以不自見為盲,不自聞為聾,不自得為狂;狂與聖,在念與不念之間耳。我形之與彼形,固皆保神,神則元方也,安有閉而不闢者?其所以相求而不能相得,有物間之而已。趣雖云未聞道,其所知已異乎常人,但未能以楚之言契之於心也。
  疑獨註:趙懼庚桑之道難至,遂發惡乎託業之間,答以全形抱生,即《老子》云:營魄抱一也。營魄,則形全;抱一,則生全。專氣致柔,元思元慮,可以及此言也。趙未明庚桑之意,謂形雖一而耳目與心不能相為用,以聾瞽狂者觀之,則耳目心三者各異於形矣。夫豈知聾瞽狂者之所以為形全哉!我形彼形,俱開而外見諸理。物或間之,與接為構。欲相求而不能相得者,六賊為之孽也。趣自知未化,庚朵之道勉聞達耳而已。奔蜂、越雞,喻己才小,不能化大,使之見老子,所謂大而化之也。
  碧虛註:趙間若合賢知何業可託,答以去賢則全形,忘知則抱生。疏淪千日,斯言應矣。有主不執,故狂弗自得。六鑿相攘,故物或間之。膚受者達耳,神悟則徹心。牛涔安有餛鵬之化?蜂房安有鵬鵲之雛?理固然也。庚桑所以謝趙之間者,欲藏其狂言以自全,而推至理於老聃耳。
  《鬳齋口義》:人之心與耳目皆開也,而狂者不能自得,猶聾盲者之元所見聞。我形與人形本開闢而元蔽,今乃為物欲所間,以心求心不能相得,夫子教我勿使思慮營營,勉以聞道,庶幾其能達矣!奔蜂、越雞之喻,義同前解。趙聞至人藏身不厭深眇,遂問於何託業而可踐及此言,庚桑誨以全形而勿損,抱生而勿離,亡心思絕慮,功周千日,庶幾可矣。若前所云尊賢先善,皆勞思而為之,損形離生之本也。越猶未悟,乃迷中心之疑,謂目與形本同而盲者不能自見,耳與心之於形亦然。聾者不自聞,狂者不自得,即連叔曰:豈唯形骸有聾盲哉?知亦有之。今趙非形有聾盲,正坐知之聾盲,所以費庚桑點化。形闢,即覺也。我形彼形,俱開而應物,本元所蔽;及物入而為主,所謂我者反為客矣。相求而不能相得,猶孔門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相求而相得,則子知我,而我知魚矣。今雖承師訓,勉聞達耳,未能心悟也。庚桑至此,無所施其巧,遂使就有道而求速化,將無不解之惑矣。於此有以見庚桑之德,不責人之難化,及揆己之不足,所以廣師門之樂育,躋弟子於成村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二
  南榮趣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趣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趣俯而暫,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趣日: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元由入,可憐哉!
  郭註:老子間越何與人偕來之衆,挾三言而來故。呂註:趙欲為道,其心不能致一而挾三言,則謂與人偕來之衆亦宜矣。以道與世亢,其心莫得而藏,此老子所以得之於眉睫之間也。道者,物之所生,唯致一能得之。今趙規規然以趣舍不一之心,索之於元窮之間,若喪父母而揭竿求之於海,罔罔然哉!欲反其性情而元由入,此至人之所憐也。
  疑獨註:贏,同箴裹,糧器。七日七夜,言慕道之切,晝夜不息也。老子知其自楚之所來,挾三言而至,故間與人偕來之衆。趕遂懼然莫辨,主賓繼陳三條以求次,益為夫明仁義知之本,故有此疑。老子告以向吾見眉睫而得汝,今又言而信之,世之衍士以言貌觀人亦此理,但學不至者不免於妄耳。趙失道之真,猶童桿失所親而欲揭竿測海以求,斷不可得。汝亡人哉,言失為人之道也。
  碧虛註:間何與人偕來之衆,謂釆色不定,意不一也。懼然顧後,懷疑失容,吾所謂者非言非貌,驚故忘答,慚故失間。朱愚,丹心愚蠢也。夫仁、知、義三者,彼我皆為患,既目擊道存矣,又況有言乎?海非藏親之地?竿非探淵之策,喪本元歸,罔然失措,欲反性情而元由入,此所以可憐也。
  《鬳齋口義》:越方獨見,而老子以為與衆偕來,釋氏所謂汝心中正鬧也。朱愚,猶顓蒙。仁、知、義三語,謂元心又不可,有心又不可,疑而未次也。規規,賽淺貌。揭竿求海,言求元於有。亡人亡失其本心之人,欲見自然之道,不可得也。何與人偕來之衆一語,勘辨甚力,此楚、老為人真切處。若內元真見,聞此鮮不懷疑。宗門諸老慣用此機,越於言下忘答失間,遂以第二機接之。及其懼消慚釋,陳述三條,覬免世累,老子告以汝如孩童失親而揭竿求海?言真性汝之至親,不能保全而致喪失,乃欲為仁義以索之於元涯世事之中,愈求愈遠,身雖存與亡元異矣!惘惘,元歸貌。欲反性情而元由入,則是迷能思復。聖人不棄,所以憐而進之。信能超三言而元累,斯為反性情之道也歟。朱愚難通,碧虛云江南古藏本作株愚,取形若極株之義。
  南榮趣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獲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撻;內護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內外護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趣曰:里人有病,里人間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趣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趣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元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全諸人而求諸己乎?能脩然乎?能恫然乎?能兄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嗑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挽,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喧,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
  郭註: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遺其耳目。若乃聲色技於外,則心衛塞於內;欲惡鞭於內,則耳目塞於外,故鈴元得元失而後為通,偏韃尚不可,況內外獲乎?耳目眩惑於外,心衍流蕩於內,雖繁乎以執之,綢繆以持之,弗能止也。抱一不離,性還自得,當則吉,過則凶,元所卜也。止,謂止於分。已,謂元追故進。舍人求已,全我而不效彼也。元停邊,元節孩,任聲之自出而不由喜怒,任手之自握而非獨得,任目之自見非係於色也。信足自行,縱體自任,至於物波亦波,斯順之也。
  呂註:知趣舍滑心而惡之,欲洗濯而復於虛靜,是為召好去惡,然猶未之能行,所以自愁。鬱鬱之氣充,津津有所漏。韃,則物之牯著而難去者,今惡耳目之鞍於聲色而欲物物以持之,是繁而捉也,則莫若內鍵,內鍵則心不出而外不獲矣,《老子》云:塞其兌,閉其門,是也。心衛獲於事為而欲事事以止之,是繆而捉也,則莫若外鍵,外鍵則物不入而內不獲矣,《老子》云:開其門,解其紛,是也。故寂然不動,萬物不足以撓其心,不然則雖有道德者猶不能持,況倣效而行者乎?所謂聞道者,知其未始有物,而元所事為也。越自知其病,未足以勝大道之藥,但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衛生以元為為經,一者道之所自生,吉祥所止,何事卜筮哉!此皆能止其思為而求諸己故也。絛然元係,恫然元確,則如兒子矣。使其嗥出於哀怒而不和,其能不嘎乎?以至握而不知其為握,視而不知其為視,其行止一出於元心,與物宛轉,同其波流,此衛生之經也。
  疑獨註:心存好惡,所以自愁,洗去其惡,亦孰矣。然而鬱鬱津津,猶有發見於外者。較猶羈縛,撻謂關閉。耳目之於聲色,外韃也,不可使至於繁捉,而納諸內以撻閉之;身意之於觸法,內獲也,不可使至於繆捉,而置諸外以撻閉之。與由外入者,中有主,則不入;自內出者,有正於外,則不距意同。譬人家有不肖子為姦於外者,捉而閉諸內;為完於內者,捉而閑諸外。嗜慾之害身,猶不肖子之害家,防閑不可不饉也。趙引里人之病以自喻,病病者,猶未病,猶列子云生生者不生,趙欲聞大道而未得其方,猶飲藥以加病也。願聞衛生之常道而已,答以抱一勿失,則不待卜筮而知吉凶,見險而能止。已,則終止矣。足於己而元待於外,故脩然恫然,不失其赤子之心,專氣致柔而常德不離,是以入烏獸而不亂,逢虎兕而不傷,其嗥、握、視也一出於元心,以至任足之自行,任體之自為,與物同波,而不離乎道也。
  碧虛註:能病己病者猶未病,聞道愈惑者為難悟,故知大方之難窺,願聞小乘而已。抱一勿失,專而藏照也。知吉凶者,誠明能止。已則不役,求諸己則自信。脩然恫然,元所係累。能兄子乎,全其朴也。兄子淳德未虧,故聲完而握專,元著而神定,縱任而元怖,同流而莫汨,此皆衛生之經也。
  《膚齊口義》:召好,求其是。去惡,離其非。未忘好惡,所以自愁。孰,同孰,謂用功之久。鬱鬱,意未寧一,故津津可見。獲,以皮束物。撻,閉門之牡。皆檢束之喻。應物於外,欲自檢扼則繁多而不可執捉,將反而求之於內,曰內撻;中心擾擾,欲自檢扼則綢繆而不可執捉,又將求之於外,曰外撻。言學道不得其要,內外皆元下手處。若此者,其在身之道德且不能持,況欲循自然之理而行者乎?越陳愚惑之甚,欲聞大道而自不知其受病之處,雖承教而愈惑,猶飲藥以加病,今不敢求聞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抱一,謂全真。勿失,得於天者元所喪。元卜筮知吉凶,至誠可以前知也。止,即定。已,即大休歇。合人求諸己,不務外也。兄子,啼而聲不乾,元容心而不傷其和也。倪者,屈而不可伸,小兄久握而元窒孩。共其德,猶云同其性,言人皆如此。目不瞬者,視而元心。不知所居所為而與物同波,此可為衛生之常道也。請入就舍,願留而受業於門。召好去惡,則不能忘情於善惡之間,又不知所好之果善,所惡之果不善耶?自愁,一本作息愁,又作愁息,說俱未通,審詳經意,猶《書》云自怨自艾之義。退處旬曰,怨艾曰前,為學不力,見道不明,今雖遇聖師卒難陶鑄,至於洗心復見可謂有志而能自新矣。老子謂汝洗濯,孰哉,古同孰,鬱鬱乎,勇進於子,充乎顏貌。然其中津津,形見於外,猶有未除之惡,此又勉進向上一步而成其自新之志也。內獲,即六根之盤固;外韃,即六塵之染著。撻,則關閉防閑以嚴其界限之意,諸解多從捉為讀,疑獨從繁從繆絕句,亦有理。內外二獲,人之通患。在中有主者,善持之則情不流而性可復,心不撓而道可進矣。越猶未悟,引里人有病,猶能言己有病而不能醫,恐不可以進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能抱一則心不二,不務得則必元失,元卜筮知吉凶,垢去而心鎰明也。知至則能止,造忘則能已。舍人求己,內足而不假乎物也。能兒子乎,此誠切喻,使人皆可以求諸己而復乎本來之天。其嗥、握、視之所以異於成人者,內報沖和而元心於外故也,衛生之經何以加此。
  南榮趣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櫻,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脩然而往,恫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元有,惡有人災也!
  郭註: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欲自謂至人之德。冰解凍釋,明非自爾。至人元心,皆與物共,不以利害相櫻也。趎謂己便可得此言而至耶,答云非謂此言為不至,但能聞而學者非自至耳。苟不自至,則雖聞至言,適可以為經,胡可以為至哉!故學者不至,至者不學也。禍福生於得失,人災由於愛惡。今槁木死灰,元情之至,憂息得失何自而來!
  呂註:人心湛然如水,知識結孩而不能虛,猶水凍而為冰;知衛生之經,冰解而凍釋矣。至人心常如水,故德不脩而物不能離,交食交樂而不以利害相櫻也。不與為怪,故世俗所不能異。不與為謀,故世俗所不能同。元係元確,又何能抱一,能勿失,脩然恫然之足問乎?此至人所以為衛生之常,而非其至。所謂至者,亦止於所不知耳,兒子之不知所之所為,而若槁木死灰者是也。禍福生於有身有心,天地鬼神之所司也,人能身槁心灰,安得而累之哉!
  疑獨註:趎聞衛生之經,便以為至人之德止於此矣。冰解凍釋,喻人為物欲所蔽,聞則釋然也。至人者,仁足以安土,故受於地者不擇而食之;知足以事天,故受於天者不辭而樂之。不以我敵人,不以己徇物,則利害不足以櫻其心矣。不為怪以尚奇,則能常其德;不為謀以任知,則能守以七;不為事以好動,則能鎮以靜。脩然恫然,去來元累,此至人之德也。越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復舉前話,人能如兒子之槁形灰心,何禍福之能及哉!
  碧虛註:越以此為至人之德,是見彈而求炙也。故緘藥去病,言教解惑,皆非至至者。至人脩德,以調陰陽;庶人竭力,以事稼穡。交食所以養形,交樂所以和性。人和物阜;誠心元櫻,利害兩忘,任常不怪,空有元係,恣其遊適,是衛生之經已。理至則忘言也。夫欲至極者,必先反淳朴,淳朴如嬰兒,為道之捷徑。若以官為至,猶咀糟粕而求醇液之美也。
  《鬳齋口義》:趎問衛生之經,求其次者。聞老子所言高妙,又有至人之德之問。老子曰非也恐其住著於此,故示以冰解凍釋,脫灑自悟之意。交食乎地,與人同也。交樂乎天,與天同也。不與物相櫻為怪而元謀度事事之邊,是衛生之經已。上言夫至人者,此日衛生之經。衛生之經,即至人事。以此見得非也二字,不是實語。趎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曰未也,則當別有話頭,卻又再舉前文,盖不欲與之盡言,使之自悟耳。
  《列子》載:陳大夫聃魯,稱吾國有亢倉子者,得老聃之道。魯侯使上卿厚禮而致之,則知庚桑之道與老子元異,故其推仁愛物,善誘樂育之心,唯恐其不至也。是篇首庚桑子曰凡四,南榮趎問者三。洎趎往見老子,老子曰者八,其諄諄誨導,不忍棄人於失道之域盖可見矣。夫真性如水,虛明澄湛,非有非元;及為物欲蔽結,如水凍而成冰;水至清而結冰不清,神至靈而結形不靈。聞道悟理,則冰解冰釋,清靈何損焉,人息弗反求耳。交食乎地,耕鑿共給也。交食乎天,均陶太和也。若然,則人物利害何由及,怪行謀為何所用,往來安得而不適,生經安得而不衛。學道造此,因已至矣,而猶曰未也,違詁其至,又復引兒子之辭以告,此師家作略轉換人耳目處分明兩手分付,要人力量承當,盖人之性質本柔,日與物接,客氣乘之,相刃相靡,皆吾敵矣。信能專氣政柔而至於還淳復朴,粹如嬰兒,又何禍福之能及。訊覆答問,至此辭窮理盡,亦元所施力矣。奈何越之載道力微,卒元領會一語,惜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三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1;人有脩者,乃今有恆;有一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郭註:德宇泰然而定,則所發者天光,非人耀也。故人見其人,物見其物。各自見而不見彼,所以泰然而定。人而脩人,則自得,所以常泰。常泰,故反居我宅,自然獲助。出則天子,處則天民,二者俱以泰然而得之,非為也。故凡所能者,雖行非為,雖習非學,雖言非辯。所不能知,不可強知,故止斯至也。意雖欲為,為者爻敗,理終不能也。
  呂註:身者,人之宇,不否不亂,則發天光。天光者,不識不知,明白洞達。人見其人,而莫知其天,是人貌而天者也。人有脩者,乃今有怛,為道必至於天而後可久也。人合,謂羣於人。天助,獨成其天也。天民,非人所得而民。天子,以其繼天而生也。天下之物可以知知,則學之所能學,行之所能行,辮之所能辯。唯道不可以知知,故學所不能學。經云學不學是也。行所不能行,不道之道是也。辯所不能辯,不言之辯是也。或反此而不免有為,則敗之而已矣。
  疑獨註:宇者,氣之宅。陰陽交為泰。宇泰定則沖氣生于中,自然之光發于外。人見之者,人道;人不見者,天道。世人莫見至人合天之道,但見其同人之迹,能襲而脩,為有恒者矣。有恒則可久,是為成性之人。方盡人道,人雖舍之,天則助之。人之所舍,非人之民,是天民天也,天之所助,非人之子,是天子士有窮居陋巷,不為人所知而去就聽天者,天民也。有達處廊廟,為天之所助,而夤畏奉天者,天子也。今之學者強學其所不能學,故損性;強行其所不能行,故損德;強辯其所不能辯,故悖理;此皆不止於性分之內,故不能有所至,而敗其自然之分也。
  碧虛註:靈宇大寧者,慧光內發,天廷外瑩,我牛人謂之牛,我馬人謂之馬,物物自名而天光不妄也。脩大寧者,和光不性,未始異常,與物和同,人所蔽舍,奉天子物,天所佑助,此有怛德者也。世學,學所不能學;至學,學其所能學;天下難事必作於易,是也。世行,行所不能行;至行,其所能行;聖人言易行天下莫能行,是也。世辯,辯所不能辯;至辯,辯其所能辯;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是也。知止乎其所不知而至,猶操舟者止於游,欲其騖沒則殆矣反其自然;非敗而何?
  《鬳齋口義》:至此莊子泛論至理。宇,譬胸中。泰然而定,則天光發見,即是誠而明也。天光既發,則人見其為人而已,自同於天矣。脩真至此,有怛者也,即是至誠悠久。如此則天助之,人歸之。天民,言非常民。天子,天愛之如子也。人之學、行、辯三者,皆有逃;所不能學、不能行、不能辯,自然者也。人之知至於所不能知而止,則為造極,反此道者造物敗之。身者神之宇,神安,宇泰定,猶主鎮靜而家和平,君元為而國寧謐也。泰然而定,則行、住、坐、外元非定,不在乎堅制強執,似繫馬而止也。天光,即已之靈明內發,外見如鎰元隱,人見其同乎人而實與天為徒矣。若能脩此,乃合有常之德;德有常,則功齊天運。外貌若愚,世人忽而舍之,天則愛而助之,以其心合天德故也。天民,則德超乎人,光而不耀。天子,則體天立極,推德及人,即所謂以此處上,天子帝王之德;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凡此皆君子所當學、當行之事,世人多務學人之所能而失己之良能。唯至於道者學人所不能學,學不學是也;行人所不能行,元徹述是也;辯人所不能辯,不言之辯是也。信能造此,則是知人之所不知,是為知之至,若舍此而求進乎道,則敗其自然之鈞,元以陶成己德,何望乎發天光而得天助哉?乃今難釋,疑當是乃合天均,古本作鈞,通用。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元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元名,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元親,元親者盡人。兵莫僭于志,糢鄒為下;寇莫大於陰陽,元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郭註:因其自備,順其成形。心自生耳,非虞度而出之。理自達彼,非慢中而敬外。天理自有窮通,有為而致患乃人也。安之若命,其成不滑。靈臺清暢,憂息不能入也。有持,謂不動於外,其實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則失也。發不由己誠,何由而當。事不居分內,所以為失。幽顯元愧於心,則獨行而不懼。遊分內者,行不由名。期損己以為物。行元名者,本有斯光,因而用之。志期費者,雖己所元,猶借彼而販賣。人見其趺,而自以為安也。窮,謂終始。且,謂券外而趺者。其身不能自容,則雖己非己,況能有親乎?故盡是他人。而其志之所櫻,焦火凝冰,故其為兵甚於劍戟,盖心使氣則陰陽徵結於五臟可逃也。所在皆陰陽,故不可逃也。
  呂註:萬物與我為一形,謂元往而物不從,備物也。將形,謂无往而物不從,物來而心出非生於虞也。於是而敬生,因之以達彼,非有持於外,敬以直內也。若是而萬惡至者,天也。以其非為而败之,故不足以滑成。靈臺不動,則有持而持之者。莫知其鄉,盖以不持持之耳。知此,則所謂誠己發而必中節矣。否則妄作,凶又惡能當哉!業自外入而元主於中,亦將不舍,不舍謂去之之速,每更為失者,俗學以求復其初,不免為蒙蔽之民。券所以主物而有之。有諸己而行之為券內,誠己而獨行也;元諸己而行之,為券外,不見其誠己而幽顯不能一也。元名者道,故信矣,而不期與焉,而不費券外者,期而後能信,費而後能與,唯庸有光,不用則復歸其明,唯賈人也可以市而已,人見其不足而趺慕猶魁然自大也。人能見其未始有物,則與物窮而元我,元我則物入而不孩,是謂知常容。否則與物且而已。其身不能容,所謂汝之片體將為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為地所不載,又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元親,元親則盡人可知矣。志之為兵,傷人之心,鎮郵則傷人之形而已。盜之為寇,可逃而免,陰陽之寇,莫逃於天地之間。唯至人弱其志而不必,故元兵;藏於非陰陽而无心,故萬物不得而盜已。
  疑獨註:萬物備於我,性命之理具矣。退藏於密而不虞度,物來則應之而已。敬義立而德不孤,若是而萬惡至者,天命存焉,非人為也。至人之學已至於命,雖事之可惡者,不足以滑亂其成心。靈臺有持,欲其存也。苟不知其持之之道,而有志乎執守,又不可持矣。仁能成己,推而及物,則元不當。若不誠而妄發,業入於中而不舍,則向所謂得者更為失矣。故為惡於顯,則欺人;為惡於幽,則欺鬼,於心有愧,其敢獨行乎?止乎券內,不越分也。元待於外,所以行乎元名。出於券外,好為人也。逐物元窮,所以志乎期費。行乎元名,則充實而光輝發外。期費者,以名述求,受於人,唯恐其不受人,見其好趺,其足危矣。猶魁然自大,而不知變,知變則物入焉。與物且者,不必於物。身猶不敢自容,況容人乎?至人元親,元親者盡人道,天道其有不盡乎?人知兵之僭毒,不知心之為害尤甚,兵害猶可避,心害元往而不值也。過喜則寒凝冰,過怒則熱焦火,皆心使之,唯元心者陰陽不能寇,五行不能賊也。
  碧虛註:賢愚之性莫移,為備物。進退之儀有漸,為將形。括囊不安之意,以生應物之心,內自恭肅,外弗見侮。元為而禍臨者,天命也;有繫而獲罪者,人事也。處息而不憂者,靈臺不桂,成性不虧也。有持則真性存,不知其所持元主也;不可持者,隨其成心而師之。不誠己,則所發皆妄,道業難入,更致重失也。券內者,行乎元右,故自明。券外者,志乎期費,則賈衍,人見其危趺,自謂安固也。與物窮者,謂券內之人,與人愈有。券外之人,苟且容身而已。元親者,人不保附而孤絕。期費之志,毒過鋒刃;妄發之心,寇甚陰陽。故僭毒之氣,元所逃也。
  《鬳齋口義》:萬物皆備於我,將順其生之自然,退藏於不思慮之地。心之應物隨時而生,釋氏所謂元所往而生其心也。敬存於中,自達於彼,至此而有不如意事,是天實為之,何足以滑我胸中混成之德?持,謂有所主,雖主而不知其所主。而不可持者,專於持守,則為未化。一句三持字,語甚精微,人未能誠己而有所妄發,發而不中,業已入於其間,雖知之而不能舍,此恥過作非也。每有所改更,轉見差失,業不訓事,如今人言業已成行之業,如此者人誅鬼責,爻不可逃。知幽明之可畏,則當饉獨,故能獨行。券內,不越己分,人元得而名。券外,求在人者也。志之所期,不過費用之資,圖自利耳。惟庸有光,充實而光輝常在。舍己外求,志在得利,商賈之用心,人見其趺高自立魁然可尊,而不知沒入於利欲,窮盡而後已。且,謂逐物,苟得,趨禍不悔者,身不自容於人,何有親戚?疏棄,人道絕矣。心有所著皆能自傷,僭於兵器;陰陽之傷,亦猶寇也。心和平,則不能為害矣。人而知萬化生乎身,備物之大者,則能順乎生理矣。藏,猶深造。生心,謂應物。深造元思之地,而物來斯應,應以元心,敬在中而自達彼,身脩而物化之謂。至此猶有元妄之災,安之而已,不足以滑吾成全之性。靈臺,喻心之虛敞高明,外物之至,鎰而不留,納於其中,則極而不靈矣,持,謂主宰之者。知其不可持,故以不持持之。不誠己則非敬中,發不當則元以達彼,皆為之失也。業,謂世問有為之事。不趨乎善必趨乎惡,為善者常少,為惡者常多,是以莫逃人鬼之誅,因果相綠而无已。以道觀照,善惡二業,善猶為幻,況於惡乎?然而為惡者,心常有歉,夢寐猶不自安,生死之際焉能弗怖?非鬼神仇之,心實使之也。為善有心,希求福報,妄念一萌,真性已失,物得以誘之。故善惡二業,有一於胸中而不合離,愈為而愈失,又安知所以持靈臺之道哉!惟通乎幽顯之情者,乃可獨行天地間,俯仰而无愧也。人務內者,貴實,故行乎无名而建德若偷;務外者,貴華,故志乎求用而矜能自街。唯能用光歸明,斯可常也。賈人求售,則非深藏若虛者,此言无常之人,重外輕內,人見其跋立不安,而自謂魁然頓大也。與物窮者,言盡物之性。入,猶歸也。與物齟齬,則彼我角立,身不能容,安能容人?與我之大賢,何所不容?我之不賢,人將拒我義同。不能容人,則孤立而无與,身外皆他人耳。志異而矛戟生,不啻陰陽之寇,原其所由,心為之賊。大哉心乎!善惡所出,禍福之機也。苟不得其持之之要,則物欲撼之,流於不誠不當,人非鬼責之莫逃,雖天地之大,而片體一節將无所寄矣!是以君子謹所出。幽間,舊音閑,詳上文顯明之義,則此當是幽閤,傳寫欠筆。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二竟
  #1依《闕誤》張君房本『人見其人』下有『物見其物」四字。依郭註亦然。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四
  道通,其分也#1,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竅。有實而无乎處,有長而无本剽,有所出而无竅者有實。有實而无乎處者,宇也。有長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見形,是謂天門。天門者,无有也,萬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聖人藏乎是。
  郭註:成毀无常分,而道皆通。不守其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本分不備而求備,所以惡備也。不反守分內,其死不久。不出而元得,乃得生也。滅其性矣,雖有生,何異於鬼!有形而能曠然元懷,則生全而形定。效然自生,非有本;效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實耳,其所出者元根竅以出之。宇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元窮;宙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元極。死生出入,皆欻然自爾,而元所由,故元見其形。天門者,萬物之都名,猶云衆妙之門。物有聚散隱顯,故有出入之名,而竟元出入,門其安在?以元為門,則元門也。夫有之未生,以何為生,必自有耳,豈有之所能有乎?明有不能為有,而自有;非謂元能為有,若元能為有?何謂元乎?一元有,則遂元矣。元者遂元,則有效生明矣!是以聖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呂註:物皆具道,故元成毀,則其分也乃所以為通,其成也乃所以為毀。而惡乎分者,以其有備而分之也;惡乎備者,以其分也以備。其分也以備,則對備而有分,分有異乎通矣!其有以備,非元為而自備,則成有異乎毀矣!此道之所以散也。夫唯分而不知有備,備而不知有以備,則何適而不通哉!道元死生,出而有生,必反乎所未嘗生,則生全矣。出而不知反,雖生而見其鬼;出而有得生,有為故也,其得死宜矣!滅而有實,不能反乎元物也。出而不反,與出而得奚以異乎?故其為鬼一也。唯能以有形象元形者而定矣。定則不為死生所亂也。夫物之出必有本,出於道者則未始有本也。物之入必有竅,入於道者則未始有竅也。物之有實者必有處,而出元本者有實而元處。物之有長者必有本剽,而入元竅者有長而元本剽。然則經文宜日有所出而元本者有長,有所入而元竅者有實,文義方全。宇有四方上下,則有實矣。我以上為上,居我上之上者,則以我上為下,以至下與四方亦然,是豈有乎處哉?宙者,古往今來,固有長矣,今以古為古,後以今為古,亦豈有本剽哉?悟此則宇宙所不能制,六通四辟元乎不在也。雖有死生出入,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天門者,元有也,有不能為有,必出於元有。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元,是也。有所謂元有則非元有,而元有一皆元之,乃所謂元有也。聖人藏乎是,遊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者也。
  疑獨註:道出乎天,分本乎性,分有成有毀,道則通貫之,人不守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分不備而有以求備,所以惡備也。若大備而元求,又何惡哉?物出道而不反,則見其鬼;能反則不離乎神。出而有得,謂之死,神則元死矣。滅而有實,與鬼同也。唯有形而元累,常象於元形則定矣。夫物欻然自出而不見其本,效然自入而不見其竅。出言生,入言死。有實,性也。元乎處,不著境。有長者,道。本剽,終始也。有出,則有實性,實性本空,故曰元竅。 凡有形器者;莫離乎宇宙之中,而其死生出入不可見,此之謂天門。天門者,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出入於此,然而本无有也。有必出於无有,而无有一无有,斯為至矣!聖人藏乎是,故物莫能傷也。
  碧虛註:大道通徹,有无咸備,然而物各有分,不可一藥論也。如魚得水則生,蟻得水則死,本分已定,物之素備也。所以惡備者,雖惡而宿業莫逃,故曰其有以備。真蕩而不反,則陰氣來舍,故見其鬼。開兌濟事曰出而得。若乃失者同於失,是謂得死也。天光已滅,雖有實性而與冥冥之物不二矣。學道者以虛為身,以无為心,非定而何?造化无本,太虛无竅;雖无本竅,而理則有實,而未識何處。妙本无夭,是謂有長,而不見始末,觀其卓然獨化,是无竅而有實也。四方上下莫窮,有實亦莫窮;往古來今无際,有實亦无際。有生死出入之名,无生死出入之逵,故曰天門。造物者无物,有形皆自造,而天門亦无有也。蓋有不能生物,所生在於无;動不能化形,所化在乎靜。有无皆不免涉迸,故寄至无妙有之理而混為一无有。聖人藏乎是,與造化俱也。
  庸齋云:世人分成毀為二,以道觀之,一而已。是通其分也。心分彼我,則於私必求備。凡有皆歸於无而私求備者,但求其有,故有道者惡之。應物而能反,則為得而能神;逐物而不反,則淪於鬼趣矣。與物无是无非,則此心常生。執是非而不化,則此心為死。出而得是,言役於外而得自是之見,即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有无者,天地問實理,若以私心滅之而責著諸有以為實,則其人與鬼无二。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見理定矣。釋氏云但空所有,勿實所无是也。物必有所始而不可知,物必有終而不見所入之處,實理雖有而无方所可求,古今如是而不見其終始。宇宙,以喻道之廣大而常存。物之生死出入皆有所自而无形可見,此造化之妙。天門,即造化自然,因物出入於斯,故曰門。凡有出於无有,而此无有者又一无有也。聖人之心藏於无有,亦藏於密之意。道本乎一,真體混成,通生萬物,其體分矣。然則萬物之成,乃大道之毀也。所以惡乎分者,以萬物分察道氣无不備足,聖人慮物繁而道愈分,樸散而難復也;所以惡乎備者,為人不能忘物以契道,資生之物愈備而衛生之道愈疏。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夫道之通乎萬物,猶水之通乎百川;道无心於通物,物不得不稟乎道;水无心於通川,川不得不納乎水。道通物而後生成之德著,川通水然後運載之功成。然則其分也,亦豈惡乎分;其備也,豈惡乎備哉!此與《齊物論》: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萬物无成與毀,復通為一義同。出而不反,謂忘道逐物,見其動之死地,是者指此道,謂出生而得此道,則入死也亦以道矣。得死,謂得其死所,與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相類。世人毀滅其真性,認物以為實,形雖存而與死无二所謂行尸是也。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身心俱空,物何能動?出非无本也,而人莫知其所萌;入非无竅也,而人莫知其所歸。信能身心俱空,則虛而靈,寂而照,物來必鑑,一毫莫欺,況已之所萌所歸乎? 實,謂真性。長,謂性所自來。真性隨處發見,而无定所,在眼曰見,在耳曰聞,是也。性所自來,宰形分化,莫知終始,長於上古而不老,是也。 有所出而无本者有長,言出生亦莫究其根,但與化流行而已。有人而无竅者有實,言入死亦莫見其門,但一真不昧而已。呂氏補句義甚明當,當,以无乎處者為宙,則所居而安;以无本剽者為宙,則所適而得。宇宙何能不容人物?人物亦何能雞宇宙哉?萬物生死出入,必有主張綱維之者,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以物所出入,強名曰門,而實无有也。若執於无有,猶不免乎有,併无有一无之,乃造真空之妙,而萬物萬理具焉。聖人藏乎无有,故能无所不有也。剽同標,末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飄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勝勝,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覺鳩同於同也。
  郭註:生者喪其散而歸乎聚,死則還融液也。雖欲均之,然已分矣,故或有而无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齊之。三者雖有盡與不盡,俱能无是非於胸中,故譬之公族。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四者雖公族,然已非一,則向之是者已復差之。贓,謂聚氣。既披然有分,各是所是,是无常在,故曰移。所是之移,已著言前,不言其移則其移不可知,故試言也。臘者之媲賅,喻各有用。偃,謂屏廁。寢廟,則以燕享。屏廁,則以偃波。偃波,則寢廟之是,移於屏廁矣。是非彼此,因而乘之,則均耳。物之變化,无時非生,則所在皆本。所知雖異,而各師其知。乘是非者,无是非也。物之名實,果各自有。各以己是為足以為是非之主,故莫通。當其所守,非直脫也。不能隨所遇而安之,若玄古之人无是无非,何移之有!同,共是其所同,亦與蜩鳩无異也。呂註:三者雖異,皆歸於道,猶同為公族,而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其親疏非一也。夫於未始有物之間而有生焉,猶膚之有贓,非其體也。而二家之談披然分辯,一以為有物矣,而以生為喪;一以為始元有,俄而有生,是以未始有物之全體,移而為有生之默,亦不可知者也。譬臘祭具百物而有媲賅,非不可謂之百物,而不可散二不可散者以其體之下而已。觀室周寢廟,又適其偃焉,偃非不可謂之室而不可觀,不可觀者以其處之賤而已。道元不在,則不可以言移是非,所言者亦若是而已。二家之說為是之故,而曰舉移是,所以為未至未盡也。夫移是之說始於有生,是以生為本;生出於有知,是以知為師;因以相乘而是非滋多。是非移則果有名實,而因以己為正;至其弊也,以己所是為己節而守之,至於以死償節,不知所謂已者亦未始有物;用舍窮通,皆非我也,而妄有知愚名辱之分,此今人移是之弊,猶鶯鳩之同於同,又安知有天池之大耶?
  疑獨註:未始有物,太初之前;有物,則太初之後。太初者,氣之始;氣有陰陽,故物有生死。物生於有,有生於元,知生為喪其元,則知死為反本。然而死生已分矣。自有物之後,生始於元有,既有生俄而有死。元有譬首,生譬體,死譬屍,三者雖有前後,而皆一身,猶昭、景等四族本一姓,散而至於不一也。贓者,黑魘。以贓為有生之贅,而披散之,曰移是。非所言者,以其不可知也。知而言之,則是愈移也。臘者,大祭。媲賅,牛藏。方祭則不可散祭,已則可散;不可散則以散為非,可散則以散為是;此是之可移也,猶在寢廟則以燕享為是,適屏廁則以偃波為是也。人係於生,故執己是;若能遺生,是將安寄?有生則有知,因以乘是;非是非皆妄而執,以為名實,因以己為質,質則定而不可移已。則是是非之主,欲人重己節,因以死償之,若然者以用舍為知愚,以窮通為名辱。此舉世之移是也,與鶯鳩之同以蓬蒿為是何以異哉!
  碧虛註:未始有物,寶然難言,唯動行密脩者默而悟之。其次有物,謂胚胛也。至人以生為喪,以死為反,是以有生死;雖有生死之別,皆出沖氣一宗,猶昭、景、屈異姓,系楚公之一族。著戴,謂衣冠偉盛。甲氏,謂第族崇高。著封,謂郡縣豐阜。事雖非一,而不離乎楚都,猶氣方贓聚而生,俄披散而死。不知天地密移,而妄執是非,以有生為是,則以披散為非;以沖氣為是,則以默聚為非;是非元主,故非所定言,在學者辨而析之。喻膍胲麤穢可散也,而大祭備物不可散,生死贓披其義亦然。寢廟偃厠,又重喻是之可移。生為是非之本,知為是非之師,故乘之而元窮。以為果有名實,因持以為己節,至於死而不顧,亦各是其是而已,何異蜩鳩之同於偏見哉!
  《庸齋口義》:元物之始,生死始終不分也。次則有生死之名。以生為喪,寓形宇內。以死為反,歸其真宅。纔有生死,便是有物,是以分已。上焉无物,太極之初也。次焉有物,陰陽既分也。其次有生,則有我,雖有我,猶以死生為一。三者雖有次第,皆未離於道,譬公族分三,其姓則一,昭氏、景氏以職任著,甲氏以封邑而著。著戴,即任職也。昭、景、甲雖非一氏,皆楚公族。上言三者雖異,同一公族,卻於四也字下,著一非也結之,就上生下,絕而不絕,此作文妙處。贓,釜底墨,亦疵病。言无氣凝聚成人,亦无氣之病。與生者醜噫物也義同。人生同此氣,而強自分別,各私其是。非所言者,謂人各有一是,所是者未定,故不可知也。臘祭之備朧賅,牲之一體也,祭時牲體分列諸俎謂之散,所祭之牲本是一物為不可散,喻人之所是移而不定也。五藏只舉百葉,百體只舉足趾,文法也,猶一室之中有寢、有廟,有偃息之所,在在不同,而同乎一室,猶移是之不可定。以臘祭與室而觀,則所謂是者皆可移而不定之是也,故日舉移是。察質為人,既形而下,欲復乎未始有物,不亦難乎?夫有物皆幻也,心存則存,心亡則亡。我心不萌,寂寥獨立,謂之未始有物可也。儻造乎此,則雖有生死亦寄焉耳,古之得道者能之。次則有物而有死生之分,然能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與常人處生死流者異矣。又次日无有生死之分,首、體、屍焉三者雖異而同出乎道,猶楚之公族則一而有昭、屈、景三姓之別,盖謂貴戚滋衍而封建制度之不一,喻人知識日增而嗜欲滋廣也。飄者,釜底結墨,似形非形而生於形者也。人寄形而有生,亦猶贓耳。俄而披散,則所謂我者又移而之他,不可定言其有无,故試言之,喻夫臘祭之有媲賅,備牲體以薦神,則不可散,祭畢分砟則為可散;觀廉廟則肅然起敬,適偃廁則不无褻慢焉;此皆可移之是也。經文請嘗言移是五字,詳文義合在上五句前,不可知者也之下,觀郭註可證。人之自是以其有生,生則有知,知為之師,二者相乘而不已,果執以為名實,因以為已質,則不可變矣,謂不能照破幻塵而認虛為實,至於以名實為己節而以死償之,皆由自是其是以致此弊,舉世循習莫悟其非,无異蜩鳩之同於榆枋之適而不知有鵬程九萬里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竟
  #1高山寺本『其分也』下有『成也』二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五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驚,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慾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者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郭註:跟市人,則稱已脫誤以謝。兄則偃翎之。大親,則已矣,明恕素足也。不人者,視人若己。不相辭,乃禮之至。義者,各得其宜,則物皆我。謀而後知,非自然也,譬之五常,未嘗相親,而七已至。金玉小信之質,大信則除此矣。以性動故稱為,此乃真為非有為也。目非知視而能視,心非知知而能知,所以為自然,若得已而動,則為強動,故失也。動而效彼,則亂。有彼我之名,故反。各得其實,則順也。
  呂註:他人關弓而射我,則談笑而道之,以其無恩於我,不以恩望之,則碾足不得不辭以放驚。兄弟關弓而射我,則涕泣而道之,以其恩於我,則以恩望之,故雖跟足不嫌於不愛,以偃而已。無所事辭大親,則恩之至,勿偃可也。由是言之,禮義弁知之至者,皆無所待於外。知禮意而不為俗禮,以親衆人不人之禮也。行之而宜,不求宜物,不物之義也。事至而應,無所預謀,不謀之知也。以百姓為芻狗,而使天下兼忘,無親之仁也。信矣,而不期辟金之信也。苟至於道,則五者無不至矣。志者,心所之。心者,德之和。德則道之在我者,是以徹志而後解心,去累而後達塞。養志貴弱,以富貴等為志,非弱也,悖而已矣,故不可不徹養。心貴虛,以容動等為心,非虛也,繆而已矣,故不可不解。德以同於初為至,則欲惡等為德之累,不可不去也。道以通于一為達,則去與等為道之塞,不可不達也。凡此諸累,不蕩於胸中,則道集矣。不尊無以為道,故道者德之欽。不生無以見德,故生者德之光。性者,生之質,性動而有為,為偽而失矣。生而無以知為,則知者接也,非與生俱生者也。謀而後用知,則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則知之所自知,猶睨者之所不睨,乃其所以睨也。故動以不得已,則性之為非為之偽,是以謂之道也。動無非我,則物與我一,何得以動亂之?誠能如是,則天下彼我是非雖名或相反,而實未嘗不相順者,以道無非我故也。
  疑獨註:以天屬之親,不嫌於不敬,在他人則有嫌矣。故跟市人則稱誤以謝,兄則偃斕之,父則無復有言。由是知,言辭之非實可見矣。至禮猶天,故不人。至義忘己,故不物。至知同物,故不謀。至仁博愛,故無親。至信不渝,故辟金也。悖則不通,故徹之。謬則不脫,故解之。累則不明,故去之。塞則不虛,故達之。此四六者不蕩於中,則正于一,一則靜而明,虛而通也,鈴矣。可道之道為德之欽。能生之生為德之光。命之在我為性,白生之質,性動而為莫非自然,人為則偽,所以為失。以知而接物謀事,皆不免於用知,知者之有所不知,猶睨者之有所不見。若神則無不知,無不見也。性出乎靜,不得已而應物,是其動,動不失正,使物皆自得,安有不治者哉!不得已而動,若相反然,使物皆自得,則實相順也。
  碧虛註:凡有脫誤於人者,情疏則不免辭謝,情親則恕之而已。至禮者,忘己則治,有人則亂矣。至義者,守節自全,在物則虧矣。至知者,不思而明,多謀則惑矣。至仁者,芻狗萬物,親疏大同矣。至信者,未嘗失約,豈俟金璧以為質哉。貴富諸事,不能悖亂者,志通也。容動諸事,不能繆網者,心空也。慾惡等事,不能緣累者,德厚也。去就諸事,不能闆塞者,道明也。諸事不恩於靈府,則洞然明靈,遐覽太漠世,事有為之息豈足以魷溺耶?夫有述者,難伴於無形。枯槁者,詛比於華耀。無性有,有生於何由,質正哉。視聽食息,皆性所為,所為非真為,道之失,故不接不談,安用知為。知者於所常知,則知之其所不知,則菁然矣,猶睨者斜視而不能直見也。迫而後動,動則斯得。真以治身,何所不治?內外物我,猶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也。
  《庸齋。義》:禮、義、知、仁之至者,皆不待於外物。跟足之喻義歸下文四六不盪於胸中,此教人下手處。欽者,守持之恭。生者,德之發見。性在我者,質本然也。性而有為,為而流偽,則為失矣。應接謀慮,皆性中之知。知者以其所不知而為知,猶嬰兄之睨而無所視。凡所動用以不得已而為之謂之德,即忘我也,於忘我之中,又無非我,此即形中之不形,不形中之形也。物不得以亂之,曰治,曰不得已,曰無非我,名若相反而實未嘗不相順也,此又是一般說話。跟足以親疏而分敬驚,則世俗之所謂禮者,相偽而已矣。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大親則不喻而愛敬常存,脫誤跟足,無所復問,故禮、義、知、仁之至者,皆不資於有物有為而自造其極。此出乎天理自然,故不容擬議,而行者合轍也。至於徹志解心,去累達塞,則由乎人為,又下一等。繼以四六者不盪於中,以示入道之要。由正而靜,所以應天下之動。自明而虛,所以容天下之實。則與前所謂至禮至義者,無間而同歸乎道矣。德者,物之欽,道又德之欽,則其尊可知。生者,德之光,義當是德者生之光,人而無德,奚以生為?物得以生之謂德,是也。性者,生之質,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是也。性之動謂之為,則知無為者其性未嘗動,為之偽謂之失,則知有為者其為未嘗真。世之任知者與接為構,相與為謀,唯恐接之不褊,知之不博,以自苦其形神而弗悟知之所不知者,乃其所以知猶睨者之所不睨,乃其所以睨即本經云踐者恃其所不踐而後善博也。故凡應物處事,必不得已而動,則出於性之自為而無失矣。此皆與世之名相反而實相順。
  《老子》云:正言若反。此有道者所以異於俗,而能處物不傷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謂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綠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郭註:善中則善取譽,理常俱也。任其自然,天也,有心為之,人也。工於天,即偎於人矣。全人,即聖人也。蟲能守蟲,即是能天,都不知而任之,斯謂工乎天。威以取物,物必逐之,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將安在?畫所以飾貌,刖者貌已虧殘,不復以好醜存懷,故栘而棄之。胥靡無賴於生,故不畏死。復謂不餽而忘人,不識人之所惜,無人之情,自然為天人矣。彼胥役形殘而猶同乎天和,況天和之自然乎?出怒不怒,出為無為,此是無能生有,有不能為無之意。平氣則靜,理足順心則神,功至綠於不得已則所為皆當,聖人以斯為道,豈求無為於恍惚之外哉!
  呂註:經中有天人、神人、至人、聖人,此又有全人焉。聖人者,逃變化,雖工乎天而拙乎人。全人則又出其上,故工乎天又很乎人也。趺行喙息,群分類聚者,蟲能蟲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蟲能天也。全人之所惡,惡人之天也。人之天,則知其不知所以然。天之天,則忘其不知所以然。夫不知其所以然,猶且惡之,況天乎人乎而擬議之耶?雀適羿鈴得之,威也,彼不適者則非威所得。以天下為籠,則萬物畢羅而無所逃,況於雀乎?唯深之又深而能通天下之志者,斯能以天下為籠,是故有若伊尹、百里奚者,皆莫逃焉,以其所好籠之也。介者,以外非譽,猶能栘畫而弗循。胥靡以遺死生,猶能登高而不懼,況夫能忘人?宜其復謂而不餽也。玩習至於再三,而不能忘人之所不能不愧,忘人因以為天人,明所謂天人者不止於忘人,忘人為之因而已,此則同乎天知者,宜其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也。夫怒常出於不怒,為常出於無為。不怒無為,則未始有物,而物所自出也。氣者,虛而待物,人不能平而暴之,故不靜。誠能平其氣,未有不靜者。心於人則神也,人不能順而滑之,故不神。誠能順其心,未有不神者。有為欲當誠己者也,躊躇以興事,豫若冬涉川,皆不得已之義。
  疑獨註:以威得人,所獲者少;以心得人,所獲者衆。以射取之者,威也。以好籠之者,德也。伊尹好調鼎,負鼎以干湯,湯以庖人籠之。百里奚好服五色羊皮,秦穆公以五色羊皮籠之,故各得其心而為之用也。介者,小人,畫以飾外,小人已忘形骸,外非譽而不倦服。習至於有成而不餽其師,是忘人道也,由忘人道因而自以為入於天。人不免一曲之蔽也,未能忘己則有所擊累,敬之則喜,侮之則怒,唯同乎天和者,喜怒不由敬侮而發,而繫天下之治亂,若武王一怒而安天下,此怒出於不怒也。出怒既不怒,則出為亦無為,故不暴其氣而性靜,不逆其心而神全。欲事無不當,則綠於不得已,此聖人應物之道也。
  碧虛註:工取中者拙乎藏譽,妙自然者疏於人為。天人之迹俱泯,斯為全人也已。禽蟲多自名曰能蟲,飛走不相代日能天,全人惡天,不以心緣道;惡人之天,不以人助天;又豈顧人之譽工而毀拙者!禽誤入羿之般,士固入國之籠。羿得禽則威,羿威而禽斃;國得士則昌,國昌而士勞。一得一失,自然之理,如伊尹、百里奚皆未能無心忘好,故為成湯、穆公所籠;若心無所好,豈可得而籠耶?夫飾容者喜譽,責生者懼亡,復習玩好而不餽遺者,忘棄人事也,綠習成性,因以為天然者,亦猶介者外非譽,役者遺死生矣。方其戮辱之時,何情及於喜怒哉!性同乎天和者亦然,有怒而不出,則蓄而愈怒,出之則廓然不怒矣。有為而不為,則沮其欲為,為之則曠然無為矣。由於本性無怒無為故也。平氣靜照則何所怒,順心安神則何所為,其動也緣於不得已,則當於事情,此聖人之道也。
  《鬳齋口義》:羿不能使人無己譽,猶聖人不能逃天下之名。能盡天道,又能晦迹人中,此全德之人也。禽蟲之飛走嗚躍,各遂其性,能蟲能天也。全人則不以天自名,惡天謂不樂有其名也,人而有天人之分,猶且惡之,況我自分別天人乎?羿善射故省畏之,以天下為籠,則雀不待射。伊尹、百里奚亦因所好為人所籠,若無所好,則超然物外,誰得而籠之?介兀者之移去華飾,盖其心於毀譽棄外之矣。胥靡城旦舂之人,不愛其身,故登高不懼,即心無愛則無所著之喻。復如《易》之反復道。謂,同習。餽,予人也。言此道在己不是賣貨,但知為己則是忘人,忘人則入乎天矣。《徐無鬼》篇我必賣之,彼故常之,詳此可知不餽之意。同乎天和,與造物為一也。怒自不怒而出,有為於世亦無所容心,即是無為而無不為,變換下語綠於不得已而後起,言應物而無心。羿不工乎射,人安得而譽之?聖人不工乎治,百姓安得而歸之?然而物歸則己累,彼工則此拙,此必至之理。工天拙人,猶之可也;若工人而拙天,則純乎人欲累,將若之何?此工天很人所以為全而免乎幽顯之息。夫卯生濕化,期飛趺行,蟲能蟲也。烏慈鵠友,蛛網蛛丸,蟲能天也。人之能人能天,亦可類推矣。全人惡天,惡人之分別以為天,非惡自然之天也。況肯自分天乎人乎?必也藏人於天,混而一之,所以為全德而免世問之累也。一雀適羿,羿以威得之,威之得物,未若無心得物之衆;若以天下為籠,所得豈止乎雀?唯有所好,然後可籠;淡然無欲,彼惡得而籠哉?介兀之不願飾,胥徒之不懼死,皆以刑戮之餘,人所不齒而已,亦無意乎生全,無可奈何,姑安之耳。至於復謂之久,中心無所愧懼,能忘人所不忘,因而入於自然,此言處息之久,安而化也況本乎自然而能天能人者,其脫塵獨悟,詛可量哉?區區外貌之敬侮,何足以介浩然之懷?同乎天和,即人之能天者。出怒不怒,則所過者化。出為無為,則事成無述。聖人非絕無喜怒,絕無作為也,物不因細,故以發不為己私而動,一志養氣以乘事物之機,怒所當怒,為所當為,一以百姓之心為心,有以勸善懲惡,亦猶不怒不為也。氣平而靜,心順而神,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其有不當者乎?經文不餽難釋,一本作不愧,今從之。庚桑之於老子,具體而微,然其未至者猶有所立卓爾,居畏壘而民稱其德,乃聖賢利物之常;至於衆心欣感欲推而尊之,則愛利之進著,物交而情生,是以南榮所見亦猶畏壘也。庚桑恐己德不足以化,遂使往見其師,將有以轉移其心而警發之,是為換手接人使之的信無疑,然後至言可入。故其入門,一勘棒喝,不施問答,俱喪是為,撒手懸崖,命根斷處,幾何而一遇耶!惜乎南榮不能直下承當,而曼衍支離,鋪陳長語,老子揣其病源而痛緘之,乃退合自愁,灑濯復見,亦可謂善受教而能自新矣。故其再接也乘機直指,盡去其津津之惡,徐有以發藥之。趙自揆受道器淺,但願聞衛生之經,即道之方充廣在人耳。老子誨以抱一,求己還嬰順物,衛生之經築見乎此,問詁至極,又復歸結於能兒子乎,言有宗,事有君也。次論泰宇發乎天光,靈臺不知所持,謂室虛而白生,不又以有心有為汲汲求也。券外券內之說,志僭鎮鄒之喻,又使學者知輕重而加次擇焉。無有生死,序先後而同一體。寢廟偃廁,勢貴賤而各有宜。盖欲悟有生之本無,破移是之妄見。至叔貴富欲惡之勃志繆心,則知志欲一而心欲虛。凡涉物累而障虛明者,不可不棄而遠之,所以全吾天而復乎道也。臘具媲賅而可散不常,羿工中微而拙乎藏譽,此皆解執滯之凡見,廓虛玄之化權,混天人工拙而超乎物我是非,忘毀譽敬侮而造乎不為不怒。靜則平氣養浩在不擾也,神則順心好和而惡姦也。如是,則澹然獨與神明居,定于一而應無方矣。此庚桑所得老聘心傳之奧,若顏子之於尼父有不可容聲者,南華繼絕學於百年之後,猶孟氏聞而知之,操踐至極,成功一也。故舉以為天下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一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學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曰,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強》,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華蕃柱乎駐鼬之逕,跟位其空,聞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警飲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警飲吾君之側乎。
  郭註:耳目好惡,內外無可,故云病矣。超然不對,不悅其言。夫真人之言,何遜哉!唯物有好之可也。從橫說之,而君未嘗啟齒,是樂鶴以鍾鼓,故愁。聞相狗馬而喜,猶人去國而見其所知,各思其本性所好也。得其所好,則無思;無思,則忘其所以喜。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性也,始得之而喜,久得之則忘矣。
  呂註:無鬼忘武侯之勢而箴其病,武侯以其不下己故超然不對。无鬼託相狗馬以喻己无求之意。狗之下質執飽而止,猶人饑則為用而有求者。中質若視日,猶人所視高遠,未能忘己者;一猶忘之,則忘己可知。馬之中規矩鉤繩,是國馬也,以況國士之遊乎方內者。天下馬有成村,不習而自然,若卹則无與樂,若失則无與匹。若喪其一,則喪我之至,非特亡之而已,超軼絕塵,不知其所以,況天下之士遊乎方外而不可知者也。意謂狗之上質與天下之馬猶若此,則吾安知君之勢而下之,君安得不相之乎?武侯悟其意,所以大悅。夫言,以道接者也。言不當道,雖《詩》、《書》、《禮》、《樂》不足以動;言而當道,雖相狗馬,猶足以悅。夫人失其性命之情而耽於人偽,猶去其鄉黨親戚而流於遠方,與逃虛空以常鼬鼬之間者也。所謂真則其性之固有,猶其鄉黨親戚之舊也,非至狂惑其有聞真人之聲紋而不悅者乎。
  疑獨註:無鬼,魏之隱士。女商,魏之宰臣。武侯,文侯之子也。武侯以無鬼苦山林之勞,故於見而勞之。無鬼謂雖居山林,未嘗有勞,今君盈嗜欲則性命之情病,黜嗜欲則耳目之情病,二病不可逃,我所以勞君,君何勞我!武侯不對,件其心也。無鬼知其不可以語大,遂以相狗馬之技因其好以中之。下質,飽食而无所能。中質,意趣高遠。上質,若亡其一。一者,數之精,而猶亡之,粗者可知,次論相馬,中繩、鉤、規、矩,皆教習之法。天下馬有成材,故不言方、圓、曲、直,其顧視若有憂,卹若有所失,此猶可以形相求,至於喪一,則超軼絕塵,不知其所矣。橫說者逆,從說者順。武侯好武惡文,故女商稱《六經》為橫,兵法為從,以求合其意。又引越國流放之人,以喻初去國數日,見所知識者而喜;及乎旬月,見所嘗見而喜;及乎期年,去國人既久,思國人滋深,但見其似鄉人者亦喜矣。若夫逃難而入虛空之境,野草柱塞鼬鼯之徑,人跡人位率皆空虛,當此之時,非叉見人但聞人足音,竟然亦喜矣,又況昆弟親戚言笑於其側?喜可知也!今武侯心好犬馬,思之久矣,故聞善相者而悅,不爻見其實也。遂欺久无善言聲欽吾君之側,故聞此淺技而悅也。
  碧虛註:盈嗜欲則性命之情病,黜嗜欲則耳目之情病,即前所謂內外獲也。若亡若喪,皆不自得之意。亡一不自得,未若喪一之甚也。盖借狗馬而言,豈以是為至哉!欲反武侯之意,使之粗而入,然後導之而造夫精微也。
  吳儔註:無鬼盖神人也,因時乘勢而不容心於其間,所以言者亦默寓其意,是以循道之歸而不逆其理,順彼之好而不件其情。故雖武侯之剛暴,亦悅而笑,喻之有道故也。《庸齋口義》:狸德,資質如狸,狗之下者。視日,凝然上視而目不瞬。一者,生之性,雖生若死,猶望之似木雞,此馬之上品也。中規、矩、鉤、繩,言其件件合法度,不必泥而求合。成村,謂自然天成。若卹若失,閥然之意。喪一即亡一。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至,此皆借喻之言。《六弢》,太公兵法。《金版》,猶云藏於金匱。奉事有功,言見之行事,皆有效驗。流入去國之喻,不待釋。聲欽喉中之聲。褚氏管見:狗馬,常畜也,所能不過警盜代步,雖善相而得其真亦來為絕技。武侯聞之大悅,何耶?益善說者必因其所好而籠之,則其言易入,猶王好戰而以戰喻也。請玩天下馬有成村一語,超軼絕塵之姿,可想象而得伯樂、九方皋之技,至是亦无遺鑑矣。視曰,亡一,猶可形容。至於郎失喪一,又善迷其難寫之狀,非若國馬之可以規矩鉤繩喻也。一者,物始萌兆。若亡,若喪,猶云恍惚有无之問,不可指定其形質,唯其啟之有道,所以得武侯之心,其效速於《詩》、《書》、《弢》略也。後引去國者不免懷思以喻失性者亦必求復,有人乘機以發之,何異逃跡空曠之地而聞人足音哉!久矣夫已下,乃欺惜无人以至言妙理感悟武侯之心,故使之聞相狗馬而悅,儻有賢臣近輔以道德微言漸化而密融之,吾知其良心善性如水之回淵,浩乎其莫禦也,是以凡有洗心向善者,君子不拒焉。或疑无鬼賢士也,見武侯而突然語狗馬,似无意義,盖武侯素驕慢,故忠良之臣莫進,真人之言莫聞,無鬼求見欲有以救正之,而侯以常士待,遂申言吾見狗馬尚能相其優劣而為之去取,君之見士豈不能鑑其賢而加禮敬耶!此又言外之意云。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芋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于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无盛鶴列於麗譙之問,无徒驥於錙壇之宮,无藏逆於得,无以巧勝人,无以謀勝人,无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脩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櫻。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郭註:天地均養,不以為君,而恣之无極。若苦民以養其耳目鼻口,是違天地之平也。神者不自許,物與之耳。與物共者,和也。私自許者,姦也。愛民之逵,為民所尚,愛己偽矣,偽則名張而競興,父子君臣懷疑相欺,歌偃兵可得乎?從无為為之乃成耳。美成於前,偽生於後,民將以偽繼之也。仁義有形,故偽;形必作成,則顯也。變,謂失其常然。鶴列,陳兵。麗譙,高樓也。步兵曰徒。但不當為義偃兵,亦无為盛兵
  走馬。得中有逆則失矣。守其朴而朴有所能則平。率真知而知,各有所長則均。以道應物,物服而无勝名。不知以何為善,則雖剋非己勝。若未能已,則莫若脩己之誠。使甲兵无所陳,而非偃也。
  呂註:以知治國,國之賊;不以知治國,國之福。則愛民固害民之始,偃兵固造兵之本,以知而不以道,故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則成美,固惡器也。器則已遠乎道,雖有愛民之仁,偃兵之義,亦偽而已。愛民之形成固有伐,則害民之始;偃兵之形變固外戰,則造兵之本。
  惟无形則无所造矣。鶴列於麗譙,則佳而觀之。徒驥於錙壇,則玩而觀之。非不得已而用之也。几得而不順天理,則是藏逆於其問。以巧謀勝人,則恃知而不以道。以戰勝人,則以兵強而不以德。殺人兼地,以養吾私與吾神,私則自許,神者則惡而病之,謂之善戰而勝人,不知孰善而勝惡乎在?君若不得已而欲為之,脩誠以應天地之情而物无不應,奚息民死不脫哉!
  疑獨註:天地有形之至大,而所養者一。一者,元也,《易》稱乾元、坤元,天地猶宗之,況人乎?天地之道,以平為正,登高居下,何分短長?今君處上以自高,苦民以自養,姦賊攻於外,心神喪於內,神者不許,此所以病,不得不勞之。武侯又以愛民偃兵為問。愛民之逵著,則民爭以愛為仁,害之始也。為義則名彰,名彰則競興,故曰造兵之本。是皆有為之為,故殆不成也。樸散則為器,器成有美惡,今雖欲為仁義,皆不免於偽耳。形者,物此者也。是為造形,形成則有功,功著鈴有伐。變則失其常守,利欲戰於外矣。鶴列,陳兵之象。麗譙,觀兵之地。錙壇,習兵之所。得於己則逆於人,此藏逆於得也。巧者,機心內萌,雖勝人而不利己。謀者,疑懼而未次。戰者,殺人以求勝。是皆害其所養,不可為也。以此養其私,不能成其私;以此養其神,不能全其神。其戰雖勝,非善勝之道,唯能脩誠以應天地而勿櫻,則民元夭傷,何必為義偃兵哉!.
  碧虛註:武侯久湛欲而忘本,故无鬼直言勞君之形與神。夫天地之養人,君民元二,今則損不足以奉有餘,逆理也。人神與天神同其至公,自許謂自與之私,是所謂姦也。民從君化,君病則民傷,故勞之。武侯遂問為義偃兵之要,魚處涸則思濡沬,民困匱則思仁義也。答以愛尚則不均而害多,義立則叉虧而爭興,皆由為者敗之,故危殆及而成功寡也。道失而後有仁,德失而後有義。仁義崇而民性遷,則偽生矣。至若鶴列麗譙,徒驥錙壇,皆非久安之茉,不足尚也。順天理則元喪失,好武事則懷併吞,巧謀多則先窮,戰爭極則易國,應天則公,自聖則私,神豈容私哉!天道祐善,勝果在此矣。
  《鬳齋口義》:天地生物本同,元高下貴賤之別。以外物養形而心中不自得曰神者不自許。和,謂同物。姦,自私也。我神本與萬物為一,情欲自私以昏之,是其所惡也,則病矣,君病此而不自知,我故勞君也。有意愛民乃害之,有意偃兵乃造之。美惡之成皆有逵,故日器。以有為之心為有述之事日形造形。成,定也。心執定而不化,則克伐怨慾行而傷其內。為外物所變亂日外戰。鶴列,兵陣名。麗譙,官樓名。錙壇,祭祀之地。益謂人心若與物闕,則一室之內皆若步兵騎卒陳列於前,元非爭奪之境也。人情以得為順,失為逆,元得則元失,故曰元藏逆於得,此句下得好。巧,謂機心。知謀,自機巧出。戰爭,又自知謀出。以此求勝以快耳目之私,是若勝矣,然而胸中為物所戰撓,雖勝而神者勞矣,故日勝之惡乎在。勿已,猶云莫如。此但脩吾本然之誠以應天地自然之實,與物元所逢,不爭而善勝,則民死已脫矣,何偃兵求哉!无鬼再見武侯,豈為身謀而希進用哉;欲有以匡救其失,而免民於難也。武侯乃云厭蔥韭而干酒肉,其尊己薄人甚矣!无鬼不為勢屈,直云勞君之神與形,則非特藐之,亦且哀之!武侯猶未之省,益平日湛於聲利嗜欲,不瑕形神之顧,所以聞告茫然。无鬼又陳天地之養也一,以栗其自尊之心,其要在神者好和而惡姦一語,神則己之真。而武侯以為義偃兵為問,因失義而`後思為義,困窮兵而後思偃兵,遽反其常,豈真情哉!夫恩害相生理之叉,至元為任真,庶可全也。凡事成而美者,皆為惡器。謂述之著見。愛民偃兵,逵之尤著者也。我以此心感,彼以此心應,謂之形造形。形成鈴召伐,動與物逢,斯外戰矣,況列兵陣盛騎卒夸耀於世。覬天下之歸已,得之不順於理,皆藏逆也。天所助者順,逆其能久乎?巧勝則事物之問無非機,知謀勝則圖度浸大而害物漸深,至於戰勝則殺人兼地焚都墟國,害莫甚焉!.皆由於積暴所致,然恢恢之網莫逃,而身亦與之俱盡矣。故當自微而謹遏之。今乃藉君臨之勢,恣無窮之欲,以養吾私,與吾神者較之,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請武侯自度之。君若未明養神之道,但脩己誠以應天地而勿摟,即是順天地之養,而見其與己為一,則君民熙熙,至和潛暢,物元疵癘,人元夭傷,何在夫區區求偃兵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五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二
  黃帝將見大陳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驂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无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陳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子曰:若乘曰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亦奚異乎牧馬者哉?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郭註:聖者,名也,名生而物迷,雖欲之乎大隗可得乎?各自若則無事,無事乃可以為天下。乘曰之車。出作入息也。為天下莫過自放任物,亦奚攖焉!故我無為而民自化,夫事由民作,今民自得。必有道也,馬以過分為害。師天,然而去過分,則大隗至矣。
  呂註:隗,高也。大而高者,無如道。覆被萬物,即具茨之義。欲見大隗而七聖與偕,所以至襄城之野皆迷而無所問塗,亦猶七竅鑿而渾沌死,夫欲見大道而聖知不絕,宜其至於上達迷而不悟也。馬之辰午南方心火也。童子則無知者,以童子牧馬,則宜知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人心具神,神則無方。而遊不出乎六合之內,非有瞀病不若是,欲已之,則莫若以明而上達,乘曰車而遊襄城是也,雖然少痊而已,以其猶乘曰之車也。弗乘而遊乎六合之外,其猶有息耶。為天下者亦猶養心,豈有他哉!去其為害者而已,夫隨成心而師,誰獨無師,既知其在我,所以稱天師而退。
  疑獨註:大隗,道之強名。具茨,喻艱棘難至。方明至滑稽,皆製名喻各執一偏,道之散也。襄城縣屬汝州,在具茨山之南。牧馬,言順物性而擾之。童子,未有知,未有與也。此寓言於黃帝六臣者,學道所賴以求至其所。襄城,喻中道。野,言其無適莫。牧馬童子能指七聖之迷故黃帝異之。山則未離乎所,存則不離乎在,此道之粗,可告可學者;若道之妙,非絕學忘言,不能致也。聖人之治天下,事出於無事,為出於無為,又奚事焉!少遊六合之內,言昔曾為人問世之事,經世不能無息,故有頭目昏眩之病。乘曰之車,隨曰新以變化。襄城之野,近具茨而去塵遠,故病少愈。又復遊乎六合之外,超出物表之意。莊子盖謂學道者,又先至於道之所在,故曰大隗所存。不免出而應世涉息,故曰少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又復遊乎六合之外,則入天道而無為,又奚事焉!黃帝又扣之不已,遂以牧馬之事告之,去其害馬者,聖人用刑以安天下之意。碧虛註:黃帝功成不居,故訪道於幽深,而遇牧馬童子,童子以牧馬俞治國有旨哉!馬之真性,齕草飲水自足;民之真性,耕食織衣自足;更無他事。乘日之車,謂乘日新之道,隨化而不滯。再問不答,示以不言之教也。今之牧馬者不知鞭策之為害,字民者昧乎法令之生姦,乃謂馬難調而民難治,兩失之矣。劉栗註:無思無為之妙,唯至神獨與之感通,而所以應天下者,不得已而同民患耳。故曰予自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同民息之道無他,順陰陽之明法,與物出作入息,無違其理而已。故曰乘日之車而遊乎襄城之野,如是,則民患去矣,此功成身退之時也。其歸於道,不以物為累,故曰今予病少痊。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也。為天下之道,未達其上者,莫若去害性者,為養性之本,去害馬者,為牧馬之要,此粗而可以言傳者,故童子不得而辭焉。
  吳儔註:具茨,謂充足而有所覆藏,以喻道之全體。居是山者,大而無敵,高而無上,故云大隗也。襄城,無人之境,喻道之路。以黃帝之迹觀,似猶未冥於道,而欲見之七聖者,所以見道之具。至襄城而無所問塗者,盖以道之全體本實在我,則所謂具茨之山何暇訪之於彼,而大隗所存豈七聖之可見哉!唯牧馬童子乃能知之,牧而是去其害馬者,喻其能全性命之情而不益生,此即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
  《鬳齋口義》:六臣名,皆寓言。乘日之車,言與日俱往,猶云日新也。言六合之內,未離於物,則有目昏之病;能離此病,遊於自然,則為六合之外。為天下者亦然,無累於有物之內而已。牧馬者能顺其性而無所害,則牧馬之道盡矣。天師者,稱其天人,可為我師也。黃帝見大隗於具茨,猶堯見四子於姑射,盖神交氣合,不可以形相求。黃帝輔以六臣者,喻六識未泯,則猶以知見能解為聖,雖欲之乎大隗而中道不免於迷。大隗混成,諭道之體。具茨全覆,諭道之用。襄城之野,則邪郭猶存,非洞庭廣莫之比,盖未能虛廓洞達,暢乎無垠。非唯賴之以求道者,莫之適從,而一精明之主,亦昧然無所向矣。然猶知問塗於牧馬童子,亦庶幾焉。牧馬童子,喻守心之神,猶禪家牧牛之譬,然而牧者何物?牧之者誰耶?知慧能反六情,無異善牧之去其害馬者。為天下亦若是,言其本無難,與治民如牧羊意同。瞀病,目青。目力所及,不過六合之內,拘於形器而不能徧燭無外,斯為病也。有教之去其病者,謂能乘天光而上達,則遊襄城之野何迷之有?今病少痊而遊於六合之外,則無形器之拘而猶知有六合內外之分,所以未為全愈而云少痊也。童子不過以自然為師,而能若是,故黃帝稱天師而退。此章寓言以明學道之難,多中道而畫,當卜諸心君而力主之,乘天光而上達,形器而逍遙,具茨之山不待問塗而可至矣。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浚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港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郭註:不能自得於內而樂物於外,故可囿也。各以所樂囿之,則萬物不召而自來,非強之也。士之不同若此,故當之者不可易其方。能同則事同,所以相比。業得其志,故勸。事非其巧,則惰。物得所嗜而樂。權勢生於事變。凡此諸士,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己也。苟不遭時,雖欲自用,可得乎!故貴賤無常能,各有極,若四時之不可易也。當其時物,順其倫次,則各有用矣。是以順歲則時序,易性則不物,物而不物,非毀如何!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萬方以要時利,故有匍匐而歸者,所以悲也。
  呂註:人莫不有至樂之處,得是而遊之,其為囿也大矣。而諸士者,獨樂其性之所偏,則囿於物而不能囿物者也。自招世之士至勢物之徒,雖趨向不同,而遭時有用,不能無為,則一以不知真君所在也。夫時有所用而為之,非性命也。時有今昔,猶歲有寒暑,今一遭之遂守而不舍,不能無為,此皆順比於歲,寒而不知有暑,暑而不知有寒,以所遭為常而不物於易者也。人莫不有真君存焉,而乃馳其形性,逐物而不知反,此至人之所悲也。
  疑獨註:知者樂運其才,辯士好騁其言,察士務窮詁人,三者皆役於物,故日囿。道能招世人使之慕,事能中民使之樂,筋力、兵革、勇敢皆言其能為國禦難,枯槁、幽隱、山林、法律執法議罰,禮教謂化民,仁義謂利物,農以草萊為業,商以市井為業,庶人無暇日,旦暮皆有業,百工有器械之巧,則業長而壯矣。責者務多積,不積則憂;夸者務權勢,不尤則悲;勢物之徒,好有為,有為主於變,以變為樂,則所遭之時不同,不能無為也。凡此眾事,皆為物所係,各蔽一曲,非同於大通者也。夫歲所以統四時,易所以統萬物。聖人與天同,故能統於歲而不為歲所統,物於易而不為易所物。一曲之士反此,為歲所統者,若四時之殊氣;為易所物者,若萬物之異形也。
  碧虛註:黜計慮則知士窮,廢合縱則辯士困,崇簡易則察士閑,能內養而不樂外馳則物不可得而役也。招世之士尚賢,所以興朝。中民之士循理,所以榮官。時有息難,則勇士矜夸。佳美干戈,則不親未耜。枯槁之士不事王侯,宿於名而已。法令興則冗惰勸。禮儀盛則矯飾。脩行仁義者,以際會為得志。若其士不學,農不積,工不巧,商不貨,韋庶失業,由於自惰也。責者貴財過於身,夸者重勢甚於命,以勢役物樂於變動,如耳目鼻江當有用之時,莫能自遏也。才知各任則事業成,四時失序則歲功廢,不順比於歲皆為物所遷,其心化其形與之然,是之謂不反,誠可哀也。
  《鬳齋口義》:思慮百變,談說有條,凌棵問訊,爭分爭毫。三者各以所能為喜,一日無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者,耀名。欲興起而立,朝廷之上。中民,則庸人,故以爵祿為榮。筋力者,以濟難自矜。勇敢者,見息難而喜。枯槁,隱士,留意名聲。法家者流,多求治事。敬容,矜持容貌。貴際,以交際為重。草萊,謂耕種。市井,商販之事。比,和樂也。旦暮之業,謂日積其贏。工藝之人,以其能自壯。有所恃曰勢。有所積曰物。小人依附豪貴,多從臾,有所作為而後可以得志。遭時有用,欲無為不可得也。譬一歲之間,百物生成,皆順比其序,其所變易者非物所自由。不物於易,猶云非物自為變易也。馳役其身心,溺物而不反,可哀也已。此章起論突兀,疑前有缺文,不可復考,其評知辯察士之所樂,乃學道者之所悲,何背馳若此,是各為其能所囿而不得自由者也。招世,謂舉善旌賢,以來天下之士,故可以興起朝廷。中民,猶云宜民,故當榮以官爵。後叔諸士農庶百工,趨向之不同,各執一偏,但以得用為樂而忘其勞苦,失性之為患,然而不能變通,用各有極,極則姦偽生而患害作矣。當其處無用也,常以有用為心,思所以設施註措,妄念未嘗暫息;遭時有用,則志滿意得,作法逞能之不暇,又安望其無為哉!貪者不積則憂,夸者不尤則悲,亦不越前意。是皆安其所不安者也。亦猶春秋冬夏之統溫凍寒暑,雖順比於歲而各得其偏,不能與物易,寒令不可施之於夏,暑令不可施之於冬。不物於易,猶云不易於物,錯綜其文,唯至人心同太虛而身備四時之氣,所以能易物而不易於物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三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跡子於宋者,其命閤也不以完,其求妍鐘也以束縛,其求唐予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楚人寄而鏑閤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國,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郭註:不期而誤中,非善射也。若以謬中為善射,則天下皆謂之羿可乎?言不可也,若謂謬中皆羿,則私自是者,亦可謂堯矣。若皆堯也,則五子何為復相非乎?猶魯遽之與弟子俱,亦以陽召陽,而橫自以為是;或改調一弦五音隨改,無聲則無以相動,有聲則非同不應,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緩為調也,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私所見而是其所是,無異於彼,而未能相出也。未始吾非,言各自是。惠子便欲以此為至。莊子遂舉齊人鏑子於異國,使門者守之,出便與手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也,然亦自以為是,故為之。而反以愛鐘器為是,束縛,恐其破傷。失亡其子而不能遠索,遺其氣類,而亦未始自非也。又引楚人寄而鏑閣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夜半獨上人船,未離岸已共人國。齊、楚二人所行若此,未嘗自以為非,今五子自是,豈異斯哉。
  呂註:天下皆羿,固不、可。惠子知莊子言為己發,故以為可。言中則為羿,不鈴前期,是則為堯不必公是,此所謂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者也。雖然,五子不皆是,則皆堯之說不立矣。不然,則若魯遽之調瑟,不免以聲律相召而已。施自謂賢於四子,而實無以異。施以為我固無異於四子,然與我以辯。未始吾非,則奚若,言此者欲以成皆堯之說。莊子以微言感動之。父子之道,天性也,而齊人躪子於宋,其命閣也,不以完,以喻施輕其性命之情而不知愛。其求鈇鐘以束縛,其求唐子未始出域,譬施於辭辯名聲之外物,則愛之而恐其傷,至於受之于天者,失之而不知求為可惜也。楚人而躪閣者,譬施亡其真宅之歸,而於是非芒昧之際與人爭勝不足以有濟,徒與物不適而已,非所謂知也。
  疑獨註:以偶中為善射,則天下皆羿。以私是為公,則天下皆堯。莊子以為不可,而惠子以為可。莊子謂果如所言,則儒、墨、楊、秉(公孫龍名)與夫子其孰是耶?魯遽之弟子能於冬日取千年灰擁木,須臾出火;可以爨鼎,夏日瓦缾貯水,湯中煮沸,置井內而成冰,以此為得遽之道。遽謂是直以類相召,非吾所謂道。於是為之調瑟,堂室各一而官角皆應,或改調堂中一弦而室內五音皆無當。弦動,謂鼓之而不應舊音也。言其以聲召聲,未始有異,而音之君唯聲聲者能之。魯遽以此自夸,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私所是,無異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惠子謂今四子方且與我以辯,未始吾非,便欲以此為是。莊子遂引齊人棄蹢其子於宋,命門者守之,出入有制,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亦自以為是。求鈃鐘以束縛,求失子不出境,言愛異物勝於同類,而不自以為非,惠子自是亦猶是也。昔楚人有客寄於蹢閽者,蹢閽,謂有罪而守門,夜半獨上人船,未離岸已與舟人國,既忘其恩便造此怨,所為如是亦不知非,與惠子之徒無異也。
  碧虛註:射之謬中者,非善。人之自是者,非公。五子以相勝為道殊,魯遽以優劣稱術異,而不知有大同者存。堂室之瑟調,則律同矣;官角之弦變,則音異焉。是故寂寞為五音之主,靜默為眾辮之宗。而惠子乃以雄辮為極,故莊子引齊人蹢子以喻遺殘嗣續,寶貴外貨,叛道求勝,莫悟己非。寄而躪閽,則寓迹不高。夜闕者,所爭無明。未離岑,則滯有崖。造怨者,難免其非也。
  《鬳齋口義》:前期,指的也。若舍的而射,則中者皆為羿,喻天下無歸之是,人人各持其說,則人皆為堯矣。五子學既不同,孰為真是?冬日不以火而爨鼎,夏日能以水而為冰,實若難矣;冬至陽生,夏至陰生,以陽召陽,則冬不寒;以陰召陰,則夏不熱;雖違時而有可召之理。非吾之謂道,言其術未高,請各置一瑟於堂室,鼓此而彼動,官角皆相應,以其音同猶曰易也;若只調一弦,而於五音中不定一音,鼓官亦得,鼓徵亦得。故曰無當。鼓一於此,而彼二十五弦皆動,比之官應官,角應角,為又難矣。以理推之,五音皆以音為君,舉不離於弦上之聲,故曰未始異於聲。如此,與陰召陰,陽召陽,何異?遽乃自以為勝,亦各是其是,非真是也。拂,猶抗。鎮,屈服也。蹢,音擲,住足也。不能行之子用以守閽,而不用完全之人,以此處其子,自以為是。而求小鐘乃加護之,愛物而不愛子,亦自以為是,猶亡子於外而求之鄉域,是惑也。楚人有病足而為閽者,此別是一句,與上蹢字不相關。有遺類,略相似也。言此三事,與五子略相似,亦猶前言若是也耶。不結於怨也之下,而先結於此,是作文妙處。此章大意皆譏惠子之自是,以惠子好辯,故特為詭譎之辭,有不可遽曉者,以困之,束方朔與舍人辯亦此意。皆羿皆堯之論,莊子力緘惠子之病,以救其自是之失。故舉魯遽與弟子所較優劣。陽召陽,陰召陰,即是以同應同耳。及改調一弦於此,而彼衆弦皆變,聲不同故不應也。五音皆聲,而音則有所主,是為音之君。在乎善聽者別之耳。故鼓官官動,鼓角角動,以類相從,未為特異也。五子之各是一偏,而非公,猶官止於官,角止於角,而不能相通也。惠子猶未悟,以己能超出四子而未始吾非,則吾之所是真是矣。莊子遂引齊人人輕子重鍾,失恩背理而亦自以為是;至於楚人寄閽而鬬,不自知非,則三轉語矣。於此有以見莊子於惠子愛友之篤,詳後章經意可知。聲,猶木也。音,以喻楝梁榱桷。音之君,喻良匠之手,所以成楝梁榱楠者,皆不可以相無也。
  莊子送塟,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郭註:非夫不動之質,忘言之對,則雖至言妙斲,亦無所用之。
  呂註:唯其如此,莊子所以每與之反覆而深惜其不至也。
  疑獨註:有惠子之問,然後有莊子之對。惠子既歿,莊子歎其無知言者,故引匠石自喻。郢人以白土汙其鼻端,使匠石運斤斲之,須有郢人不動之質,然後能成其妙。宋君乃欲為之,匠石謂臣則嘗能斯之然臣之質死久矣,質,指郢人已死,不可為也。莊子自謂吾失惠子,猶匠石之失郢人,故歎曰:吾無以為質,無與言之矣,即伯牙絕弦之意。
  碧虛註:槁木其形者有之,臨刃而不驚者鮮;執柯逞技者有之,當鼻而縱揮者寡。是知目擊之遇,亡心言之對,世豈常有哉!
  《鬳齊口義》:運斤成風,言其急捷。盡堊而鼻不傷,斲者固難矣,立者為尤難。質者,用巧之地。言有惠子之辯,然後我得以窮之。惠子既死,無可與言者矣! 莊子抱道高堅,非時俗可探其淵大,則論端無由而發,僅一惠子可與言時,得以申其汗漫無崖之說,以豁暢胸中之奇,載道鳴文,亦或在是。及惠子歿,過墓而憶之,顧從者而與言其感慨,可知夫匠石之新,天下敏乎也,然非郢人能立,則亦無所施其工。臣之質死已久矣,故運斤無失,而彼能忘形以聽斲者,豈易得哉!莊子之失惠子亦然。吾無以為質一語,頗難釋,審詳經意,前云臣之質死久矣,又須得質,死之人不怖不動乃可施斲;今惠子既亡,此質雖存而無以對,猶無質也,謂世無知音,孰相激發者?無與言之矣,有以見傷悼友生之切。惠子平生時有譏刺之言,南華每盡忠竭力而救正之,雖不逃辯給之名而所務者清談雅論,免墮當時縱橫詭詐之習,是亦尚友之力也。故南華於其投後,猶致意焉。聽而斲之,據《郭註》云暝目恣手,陳碧虛照江南李氏書庫本字係是經文此四字係是經文,後人誤引為《郭注》,綠此四字,不類注文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四
  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1石,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陽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陽朋可。
  郭註:上忘而下畔,謂高而不亢,哀不己若,故無棄人。若皆聞見,則事鍾於己而韋下無所措手足,遺之未能盡遺,故僅可也。
  呂註: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五者皆其所體者也。公故可以為公,王故可以為王。王公之名,盖由於此。若隱朋之德可謂容乃公者乎!
  疑獨註:桓公之霸,管仲之力。仲病亟,公問誰可屬國?仲復問公欲誰與,公云鮑叔牙,叔牙,仲之友,仲曰不可,潔康可為善士,未可大有為。不己若者不比之,則失人心而寡助;聞人過而不忘,則人多怨。若使之治國,上則鉤制其君,下則逆其民心,得罪將不久矣。公曰然則孰可,仲曰不得已則濕朋可。上忘者忘勢,下畔接有境也。愧不若黃帝,則道日以高。哀不己若者,則德日以博。君道以德分人,臣道以財分人。自其化而言謂之聖,自其業而言謂之賢。以賢臨人,臨之不得其道;以賢下人,善下則人歸之。有不聞,有不見,言其能反聽內視,所以無不聞,無不見也。
  碧虛註:鮑叔不能強力忍垢,兼濟天下。而欲使物齊己潔康,故鉤君;不比,故逆民。隱朋之為人,不諂不傲,尊道恤民,聖不自德,賢不悋財,以賢下人,焉有不得?故大者宜為下,於國有不聞,於家有不見,兼忘天下也。鮑叔之舉管仲,公也;仲之舉隱朋亦豈私哉?
  《鬳齋口義》:不比,不數之。鉤,要束之。逆,強之以禮義也。上忘,忘其勢。下畔,離遠而無求於上也。以德分人,猶云德乃降,黎民懷。以財分人,不自私。以賢臨人,擅名而自矜也。有不聞有不見,言其不察察。此事不見於他書,只見《列子》,亦是寓言。叔牙,仲之賢友也。公問屬國,仲宜以叔牙對,而乃審所欲與公以叔牙為言,仲知其賢而才不足以治劇,慮其執中無權,鉤君逆民,乃斷以不可。盖不以與己善而私其舉,使之不勝任而得罪於君也。勿已則隱朋可,言僅可耳。上忘而下畔,按《列子》作下不叛,
  張湛註:居上而自忘不憂下之離散也,足以證莊文誤逸。古文畔,通作叛,據此方論隱朋之德,似不可以背叛言,若從邊畔說又不通,宜從《列》文下不叛為正。於國有不聞,於家有不見,言其為政寬恕,不街己聰明以為苛察,善下而能得人,知其可以屬國。益與其以知治國,作法害民,寧若寬厚得衆而相安於無事,此仲知人能任,所以成霸齊之功;忠於君而愛於友,在義實為兩得也。可不謂云,《列》文作可不諱云為當。
  吳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徇然棄而走,逃於深蔡。有一狙焉,委蛇攫,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極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郭註:敏,疾也。給,續括。矢往雖速,狙猶能搏也。國人稱之,稱其忘巧遺色,而任夫素朴也。
  呂註:以色驕人者,心驕人而見于色。鋤色者,去其心而已,所謂容動色理辭氣六者,繆心是也。
  疑獨註:狙以矜伐其巧,恃山林之便以敖人而取死。因以戒不疑,無以色驕人,不疑受訓歸而師有道之士,鋤去驕矜之色,而任朴素,故國人稱其賢也。
  碧虛註:佝懼幽潛者免禍,縱慢躑躅者罹災,故狙恃獨巧不能逃衆箭也。山林異類以無識而敖人,猶不免速死,況人為物靈,有知有識,而飲敖忽同類之尊者乎?不疑歸而鋤其驕色,國人稱之,易悟也夫。
  《鬳齋口義》:敏給,言射去速,而狙能搏接其矢亦甚速。相者,左右之人。齊射之,狙雖巧捷,力不能敵,見執而死矣。此為矜能擬禍者之戒。狙之與人,異類也,得深山茂林而王長其間,唯人聲之惡聞,況見其身乎?然則睹吳王而攫梳見巧,是其速死之徵,故不免乎。射而猶能搏接捷矢,可謂敏給也。已王怪其過巧,遂命左右趨射之,則莫非彀中,能無中乎?其執樹而死也,亦宜。王於此悟夫傲物之速禍,出羣之招一息也,因戒其友無以色驕人。不疑歸而鋤色辭顯,非勇於進善疇克爾耶,猶閱三年而後國人稱之,盖為善在乎不倦,千日而後成功。若為惡,則不崇朝而殺身有餘地矣,可不戒哉。
  南伯子景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齋之。若我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不賣之,彼惡得而齋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
  郭註:齊國三賀,以得見子茶為榮。子泰知為之不足以救彼,適足以喪我,故以不悲悲之,則其悲稍去。泊然其心,枯槁其形,所以為日遠矣。
  呂註:田禾一睹,齊國三賀,為我先而賣之,彼故知而幫之,心未盡於內而有進於外,故為人所知也。夫天道未始有物也。有介然之知存於心,則為自喪。喪,謂失其本心。子茶以人之自喪者在此而悲之,欲其復也。然知其喪而悲之,猶為喪而未復。吾又悲夫悲人之悲,則其為喪與夫悲之者,皆莫知其所矣。此所以日遠而不為物所累,則形其有不槁,心其有不灰者乎?
  疑獨註:物之尤,謂有過人之才,而能忘其身心若是。子茶猶以為未也。吾嘗居山中,國君一睹而國人三賀,我何以得此於人?我若不以聲名先之,彼何得知而幫之?几哀莫大於心死,人皆喪其良心,故我悲之。我悲之又可悲矣!以此遣累,猶為未至。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則遣之又遣,而世累日遠矣。
  碧虛註:列子居鄭圃而陸沉,適齊國而受績,益宿名者如日蔽雲中,其光鈴發,是以常賣名,德生乎巢、許之問,故後世山林養浩者有借巖居之高,為仕路之捷,遂無真隱矣。悲人之自喪,傷彼幫名也。悲夫悲人者,知非在己也。悲夫悲人之悲者,悟有心之謬也。然後理事日遠,而大同乎淇津矣!
  《鬳齋口義》曰:先曰賣,言我有迹可見,故彼得而知,此所以為自喪。悲人之自喪而不覺其悲,又可悲也。山穴之中,舊所居地,言我當時唯以悲人之悲自覺,所以道日高遠,遂至今日,形槁心灰也。此即《齊物論》首南郭子茶故顏成入見問端亦同。隱几,靜極之際。仰天而噓,則其機已動,故乘而問之。尤謂物之最靈。今乃灰槁若此,子泰引往事以對田禾。齊君聞子茶之賢,入山一顧,而齊國三賀,其得賢共理可以致治也。我有則彼知,我賣故彼常,言不能自晦而招來聲名。名至則身累,責重者患生,非自喪而何?是為可悲也。吾悲自喪者,迹近而易見。吾又悲夫悲人者,則漸深而歸於自悲。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則付之無可奈何,以不悲悲之而聽天籟之自嗚自己。然後世間之憂累日遠,故能形槁心灰若此也。信知懷才而隱,古今所難,唯龍脫世網,鴻冥高雲者,斯可以始終之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八竟
  #1正字為『諱』。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五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放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日:古之人乎!迹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放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以不知,至矣!迹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束流,大之至也;聖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鎰,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迹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迹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郭註:聖人無言,所言者百姓之言,故日不言之言。苟以言為不言,則雖言出於口,固為未之嘗言。今將於此,言於無言,宜僚、叔敖息訟以默,澹泊自若而兵難自解,苟所言非己,則雖終身言固為未嘗言耳。是以有喙三尺,未足稱長,凡人閉口,未是不言。彼謂二子,此謂仲尼。道之所容,雖無方,大歸莫過於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非相同也。而道一也,知非其分,故辮不能舉。儒、墨欲同所不能同,舉所不能舉,故凶也。海受物無所辭,故成其大。聖人汎然都任,有而無之。鎰所以名功,功不在己,雖鎰而非已。有令物各足,故實不聚,功非己為,故名不立。若為而有之,則小矣。賢出於性,非言所為,夫大愈不可為而得,唯自然乃得耳。天地大備,非求之也。知其自備者,不舍己而求物,故無求、無失、無棄也。反守我理而自通,順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不為而自得故曰誠。
  呂註:三人不同時,亦是寓言。所謂不言之言,非無喙也。誠如二子所為,則雖有喙三尺,猶為不言。彼二子所為,是謂不道之道。此仲尼之不言,是謂不言之辯,世豈知之哉!德所不能伺,辯所不能舉者,固無名也。止乎無名,則吉祥之所止;否則名雖若儒、墨,不免妄作,凶矣。道之在天下,猶百川之於海,受之而不辭,聖人并包澤物亦如之,不知誰氏。無爵無鎰,此聖人無名,所以為大也。夫以善言為賢,且不可,而況為大?豈在於言乎?則知之所不能知者,辯固不能舉,而有不言之辯也。聖人不為大,為則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道之所一,德不能同,而有不道之道也。天下所以大備者,固無求而大備也。人亦莫不有所謂大備者,誠而已矣。誠則無求,無求故無失無棄,以其足於己,不以物易之也。大人者,知在我之萬物無不備,故反之而不窮,長於上古而不弊,故循之而不摩,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不為而成者也。
  疑獨註:古者飲食必祭,示有所尊。叔敖、宜僚侍宴之次,受酒而祭,欲仲尼有言以教之,故曰古人皆於此會同之時而有言已。仲尼嘗欲無言,故曰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盖欲知其言出於不言也。楚白公勝欲作亂,殺令尹子西,二人皆遣使召宜僚,宜僚正弄丸而戲,不顧二使者,二人皆不得宜僚,各解兵而歸。叔敖閑燕高枕,執羽扇而自得,使敵國不敢侵,折衝千里之外。仲尼引二人無為而息難,以證不言之意。此言出於不言,雖有喙三尺,亦不害於不言也。彼無言無為,是謂不道之道,常道也。此言出於不言,是謂不辯之辯,大辯也。合衆德而歸乎道,道能同之,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則默能舉之,辮不能舉也。以德相勝,以言相高,名同儒、墨者,不能慎密以固其命,凶斯及之。海之所以為大,以其無所不納;聖人所以為聖,以其并包天地而不知誰氏,莫之爵而常自然。鎰因功立,功成弗居,則無鎰矣。生無爵,故實不聚。死無鎰,故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善守者不嫌於不吠,士善行者不嫌於不言。夫言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此孔子欲無言之意。備者,足於用,求則不足也。天地無心於萬物,萬物自盈天地間,此所以為大備;有求而備,備之小者也。欲知大備,須知無求,無求則無失,無失則無棄,然後不以物易己也。能反己,則能循古,不越乎誠而已矣。
  碧虛註:弄九者,轉丸於掌以為戲適。《鬼谷子》有轉九法猛獸之語,謂聖知無窮,若轉丸之無止,類獸威之無盡也。故宜僚視天下事若轉九於掌中,甘寢高辟,秉羽扇而指揮。若二子者,豈事於言乎?默而識之,喙長何害?言出息生,三緘奚益?故有不道之道,不言之辯。道之所一,即不道之道。知所不知,即不言之辯。故雖善辯若儒、墨,亦所以召禍耳。海以容納故淵廣,聖人并包故無名。生不顯德,死無留稱,以實不聚故名不立,此之謂大人。才全,不器也。人貴造道,不在能言。容物曰大,廣濟曰德。存大者當謙損,有德者當支離。猶覆載無心,棄籥萬類,生之育之,動植以成,唯其無私無求,故大備。藏金於山而不采,沉珠於淵而不泳,任民復朴而不棄,不為物所遷也。歸根而無極,循古而不泯,大人之誠合乎天地也。
  鬳齋云:弄丸,戲事。秉羽扇,而甘寢,無作為之意。夫子謂二人皆能無為之為,何待我說。願有喙三尺,言我無如此長喙也。道之所一,即自然。德者,得於己。出於人為不能同自然之道,此德與本經他處德字又不同。名若儒、墨,便非不言之辯。不知誰氏,無得而名。實不聚,言有善不歸之身。賢者不以多言為能,況大人乎?有大之名不足以為大,況自然之德,又何名乎?大備,大成也。唯其無求,所以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則己貴於物,在反求而已。循古道而行,無所容力也。弄丸於掌,轉運無窮,應用之機在乎方寸,以喻世事萬變莫匪由人,達士觀之等如遊戲。熊宜僚,楚之知勇士也。司馬子泰謂若得之,可敵五百人,則其才可知。隱居市南,適意于此,視天下事無足為者矣。彼白公勝將謀不軌,而覬其相成之,何不知己之甚!宜其弄丸、而弗顧也。此雖戲事而能使白公作亂不成,子西免禍,是兩家難解也。孫叔敖三仕三已而無喜慍,則其量未易測也。酣寢閒暇,秉羽扇而清談,皆能使敵國投兵而退,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人者也。是為不道之道,不言之辯,有口難以形容。夫子願有喙三尺,方可議論此事,非實有三尺喙也。道之所一,乃萬物之祖,德自歸之。知所不知,乃道之真,非言可載,故德不能同,辯不能舉也。儒、墨雖以善辯著名,至是亦無所施其辯矣。聖人海量,并包澤及天下而不有其功,故爵謚不立,名實俱忘,是以能如天地之大備而不在乎有言有為也。大備,故於物無求,無求故於道無失,無失故於人無棄。能居今而常循古,通物而不失已,益本乎誠而已。誠則實行之著見物,焉有不化者哉!夫大備矣,多矣字。無求下當疊無求字,屬之下文。不摩,一作不磨,為當。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歎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歎曰:梱也為祥。子蔡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景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歎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於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驀曰:歎,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羊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突,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櫻,吾與之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之。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齋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齋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
  郭註:夫所以怪,出於不意故也。吾所遊者,不有所為,隨所遇於天地耳。循常任性,脫然自爾,斯不為也。順而無擇,有功於物,物乃報之,吾不為功,而償之何也?無怪行而有怪徵,故知其天命也。為而然者,勿為則已。不為而自至,則無可奈何,故泣之。後使梱於燕,為盜所所得,全恐其逃,刖之則易售也。
  呂註:言此者明九方以相知之,不若子茶以道揆之。子茶與其子遊於天地者,皆至人衛生之經。而有怪徵焉,知其天與,非有以取之也。
  疑獨註:室西南隅,曰奧,未地,屬羊。束南隅曰突,辰地,屬鶉。羊因牧而有,鶉因田而獲,人事也。羊生於未,鶉生於辰,天理也。未嘗為此人事,何為有酒肉之怪,此言陰陽性命之理,非人所能避也。吾與梱遊於天地,遇於天者不辭而樂之,遇於地者不辭而食之。不與為事,與之為道也。不與為謀,與之為理也。不與為怪,與之為常也。故能乘天地之誠而不與物櫻,世俗與宜者,吾未嘗為也。今乃有與國君同食之徵,是世俗之所願者償其形耳。夫有不常之徵者,鈴有不常之行,我與吾子皆無之而有此徵者,天與之也。凡事之至於極者,聖人皆歸之於天。天所以出命者,則安而已矣。渠公,富商之家。
  碧虛註:至於是極,遇福而懼。父則不祥,言其拒福。酒食入鼻口,言外養之厚。不知所自來,言無功受祿,猶未嘗牧田,羊鶉忽生於室,為可怪也。遊於天地,合乎自然。邀樂於天,樂其俗。邀食於地,甘其食。不為則守中,不謀則率性,不怪則守常,乘天地之誠,體道也。不與物相櫻,順理也。不與為事宜,無也。真功無迸,而世事有償。怪行既無,則幾於天與,雖定分莫逃而不無憂懼,是以泣也。九方致以衍自信,而子茶以道獨明。是故修為而不免息,皆命也夫。
  吳儔註:九方致衛窮於有數,知盡於有限,故其相梱也,知與國君同食以終身之為祥,而不知遭刖以傷生,不祥莫大焉。然則子茶之出涕,徵也夫。
  《鬳齋口義》:未嘗牧,未嘗田,而羊鶉生於室,異事也,喻我與吾子無求於世,安得有與國君同食之事?吾順天自樂,適地自養,無事無謀,不與為異而一循乎自然,不敢應乎事惡知宜不宜,我方樂於無為而彼所云若此,是有此世俗之債未償,誠怪徵也。吾子不應得之將來必有怪行。渠公之街,臨街之門為閒者也。九方致以術而知人,子鳶以理而占事。術相者知食肉之祥而遺其刖,理占者懼分外之福而安於常然。則關乎定命,人力莫移,安知術之不通乎理,理之不包乎術?又何祥不祥之辯?請觀夫塞翁之馬,蕉中之鹿,其得失果何如哉!知命者,聽之而已。今子茶以未嘗牧田而羊鶉忽生,莫知其所自來亦惡得不怪,且我與吾子樂天之道,食地之利,不從事乎詭異之謀,而與之乘天地之正,故於物無櫻,於事忘適,一任乎自然之道,而乃謂將與國君同食,此世俗之願,非吾望也。無怪行而有此怪徵,幾天與之。既知其天與?又何以泣為?益至人燭理之微,慮事之變,知福之盛又出於禍之極,未有無因而至者,是以不免乎泣也。無幾何而下,具迷禍福倚伏之機。相者謂與國君同食,後乃食於渠公之街。
  音義註:渠公,齊之富室,為街正,以此與遺刖而論則相術未為全驗,不若理占之近道而無所希倖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六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猶一覜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唯外乎賢者知之。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妹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妹妹而私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謂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
  郭註:仁者,爭尚之原。仁義既行,將偽以為之,其跡可見,則夫食者將假斯器以獲其志。若仁義各出其情,則其斷制不止乎一人。蛻,割也。萬物萬形,而以一劑割之,則傷也。唯外賢則不偽矣。意盡形教,豈知我之獨化於玄冥之境哉!非夫通變邈世之才,而偷安一時之利者,皆豕蝨也。聖人之形不異凡人,故耳目之用衰,而精神常全。若少而未成,及長而衰,則聖人之聖知不崇朝,可乎?衆自至耳,非好而致之,明舜之所以有天下,盖出於不得已,豈比而利之?於民則蒙澤,於舜則形勞。蟻魚羊三者,未能無其耳目心意。故未能去繩而自平,絕迹而玄會也。
  呂註: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則是假夫禽責者器也。謂之仁義,不免於有知,有知則隔於形器,非天下所同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猶一蛻而已,非輔物之自然,曲成而不遺者也。所謂大亂之本叉生於堯、舜之間,而其末存乎千世之後是已。以暖為是,不知天下有至足;以姝為是,不知天下有至美;故學一先生之言,自以為足而不知未始有物者,名之也。濡,則不去。需,則有待。安於卑污而不知禍,故以豕蝨名之,收巷婁攬,不藏其羶使天下慕而歸已,故以舜名之。由夫學一先生之言,而不知未始有物,故為利則濡需,為害則卷婁。以舜之進言之天下,於我何加?適足勞形而已,故以卷婁言之。衆至而歸之,雖如堯、舜乃神人之所惡,故不與之比,則彼不利而至矣。此真人之所以無甚親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而已。天下悅而歸之,舜亦悅而順之。舜視天下猶弊展,而其所以為舜者,視舜猶塵垢粃糠耳,非神與真而何?蟻以知而多事,魚以深而全生,羊以意而多狠。以目視目,則見見者得矣。以耳聽耳,則聞聞者得矣。以心復心,則知知者得矣。去知與意,則藏身於深渺之閒,而得所謂見見聞聞知知者,則無所往而不平,補物自然而無為矣。此所以復其真之道也。
  疑獨註:法始於伏羲,而治成於堯。堯者,七人之迹所由起也。愛以親之,則民聚。利以和之,則民至。譽以崇之,則民勸。致其所不欲,則民散,於是世之棄化義者少,利仁義者衆,以其殉名逐跡,離性入偽。欲行仁義而不出於誠,世之貪如禽獸者,將假斯器以為穿寄之資。舉世皆竊仁義之名,以為盜於天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矣。且以一人標仁義之權,斷制以利天下,猶暫視而欲周平四海,本欲利之而不知其害天下也。賢人,有仁義之名者,唯外乎賢者知之,與《老子》不尚賢義同。暖,自溫。姝,自美。濡者,潤。需者,待。巷,自屈。婁,自斂。此製名以鄙當時之俗夫,學一先生之言者,泥陳迹而昧聖道,以溫暖姝美自悅,未知夫道在無物之初也。奎,形象蹄,身之曲處。乳間股腳,溫煖之所。蝨賴豕存,濡潤需待以為安利,而不知屠者一至,與豕俱焦,喻世人未能出乎境域而有所待者,皆不免禍息,故曰域進域退,自非邈世之才而偷安一時之利,皆濡需者也。夫舜受命於天,其真在內而不發,緒餘土直則為百姓之所悅慕,三徙以避堯之子,而民自從之。童土,無草木之地。舜勞苦於天下,不得休息,此所謂卷婁者也。是三者皆非道之真,故神人惡衆至,雖至亦不私比之。無親無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所謂真也。蟻之知小,魚之計深,羊之意狠,聖人去其小知,得其深計,棄其狠意。目視目,欲其自見。耳聽耳,欲其自聞。心復心,欲其自知。若此,則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循,言其猶未能絕迹而獨立也。
  碧虛註:暖柔姝好,自悅也。濡,潤;需,頃,偷安也。卷婁,牽拘不伸貌。喻曲士膚淺偏執,自足而不知大方之家以窮理盡性為未始有物也。苟尸素而濡潤曰域進,不需頃而禍及曰域退。惡來順紂而同誅,亦何異於豕蝨。聖人芻狗萬物無寄託之近述,民之歸也,如蟻慕羶,故其所至一年而成市,二年而成邑,三年而成都。鄧墟,邑名。童土,無草木。堯舉舜自代,冀天下蒙澤。舜功成年老而不得休閑,仁義之羶所致也。功成則衆至而親譽之,親譽久則不比,至於畏之侮之,則不利矣。唯能無所親疏而外乎賢者,則民不歸慕,於蟻棄知也。相忘江湖,於魚得計也。恬淡無為,悅然德化,民知有君而無慕羶之聚,於羊棄意也。收視反聽,灰滅其心,率意而平,自中繩墨,應物趨變無不循理也。
  《鬳齋口義》:暖姝,淺見自喜,以譏學者不知未始有物之妙。濡滯而有所待,責著名利之人。奎蹄、曲限,群蝨居之,自以為安,不知其不足恃也。域,喻囿心於富貴。巷婁,偃償自苦貌,言脩德之人自以為名,人皆歸之,反以為苦,終身不得休息。借此以諷有為之君。抱德煬和,養其德而不露。蟻至微而未能盡無知,羊至愚而未能盡無意,真人則無知無意矣。魚之在水自得,真人為計亦然。水喻造物,魚喻其身,真人之心耳目皆與人同,但無心而用之,故目視目,耳聽耳,心復心也。繩,則自然之平。變,則循之,順其動也。齧缺、許由皆能貴其真以治身,而無以天下為者也。觀其所論,亦非拙於治,庖者顧樽俎之不可越。遊方內外,有勞逸之分耳。夫仁義,五常之首,不可輕訾;但後世行之不至者,往往認跡為履,愈失其真。既離性而任情,則仁義不出於安行,利心存于中,不免繼以偽,似之而非,是誠足以害道。故老、莊氏還淳復本之學,皆辭而闢之。若夫至仁大義,涵天育物,配道德以立人極者,又何闢之有仁義!至於堯已為溧薄,許由恐其為天下笑,盖察影而知形,所以欲逃去之而免乎後患也。凡治天下當無為而自化,儻孜孜焉欲有以愛利之,力有不及,不免繼之陝偽,偽出而息害橫生矣。為人上者,信能以百姓之心為心,雖不行仁義而與之暗合。不然,則譬夫禽貴之人而假之繒弋網羅之器,其害物也滋甚,是以一人之斷制欲以利天下,猶於瞥見之頃求盡天下萬物之情,徒知尚賢之為利,不知其為後世害也。唯外乎賢者知之,必超出一頭地,然後能識破也。後叔煖姝、卷婁、濡需,以證前義,條衍頗詳,諸解備悉。神人惡衆至,連下二句,言民之歸、堯,堯之舉舜而衆心悅服,皆理之自然,非比而利之。故無親無疏而以德順天下,此真人以其緒餘應世之驗也。蟻、魚、羊三語,為舜有擅行而發,立言甚奇當。先蟻次羊,後結以魚。不為羶之所化,蟻棄知也。不著擅行以動人,羊棄意也。如是,則上下各安其分,無慕聖尚賢之迹,猶魚不厭深而相忘於江湖,豈非得計哉!夫然後以目視目而不眩於色,以耳聽耳而不惑於聲,以心復心而不役於知,則天下之目可一,耳可同,心可盡矣。故其平如繩,為天下法;其應事變一循理之自然,無利物之私,無性物之息,何憂乎天下不自化而有心為治以治之耶!衆人以名利為域,衆蝨以豕身為域。進退,猶成敗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七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革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楣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鷓目有所適,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櫻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郭註:居事而待事,事斯得。以有事求無事,事愈荒。死生得失,各隨其所居耳。於生為得,於死或以為失,故當所需則無賤,非其時則無貴。各適一時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則有時而失,有時而悲矣。夫有形者,自然相與為累,唯外乎形者磨之而不磷,猶風日過河,實已損而不自覺,恃源以往也。無意則止乎分,所以為審;有意則無涯,故殆。所以貴其無能,任其天然。苟不能忘知,禍長多端。反守其性,則其功不為而成矣。欲速則不果。己寶,謂知能。故亡戮之禍,皆有其身之過。不知問禍之由乎有心,而脩心以救禍也。
  呂註:以天待之,則無為而應感。不以人入天,雖為而未嘗為。真人不知有死生,有時日得之也生,失之也死,萬物不得無以生是也,此為輕生者而言。有時日得之也死,失之是也,此為惡死者而言。猶藥之或甘或毒,時為帝而不常,其餘臣佐而已。以生為得死為失,則輕生者之藥也。以生為喪死為反,則惡死者之藥也。視彼病而投之,其變何可勝言。大夫種知亡越之可以存,而不知身之所以愁,猶鴉目能夜不能晝,所適不可移。鶴經能長,不能短,有節不可解,解之也係於有形,而不知其源也。風日之過河,非不損而河以為未始攖,恃源而不竭也。通道者,與物無不適,亦有源而已。水之於土蟲穴蟻隙無不至,影之於人坐起行止無不從,則無情而守之審者。耳之於聽,目之於視,心之於思,未嘗須臾不在。則物守物而審者,其聰明心志,非若水與影之無情,故不能不殆。凡能其於府也貽,府,五藏;殆,謂安其所不安;不給改,則禍滋萃。夫惟迷非一日,故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上士所以損之又損者,以殆之不可成也。而世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
  疑獨註:以天待人,誠而明也;以人入天,明而誠也。無得失,無生死,此所以謂之玄。董,烏喙。雞壅,艾也。皆藥之至賤者,時能療病,遞為君臣。得失窮通,無異於此。世人妄計賤彼貴我,豈知用舍在時而已。昔越王句踐棲兵會稽,大夫種能知亡之可再存而不知身之將死,猶鷗目晝暗而夜明,鶴經能長不能短,各適一時之利。解去其適,則悲有所徇者,不免乎一偏也。夫陰陽有氣,萬物有形。氣妙而形粗,氣摩其形,形必有損。風、日,陰陽之氣。河水,有形者也。風、日過河,河水必損而不自覺,雖相與守之,而河無所攖拂者,有源可恃也,喻人處陰陽之中,日有所損,恃有命存焉。水之於土,影之於形,物之於物,皆無心而守之;故其守也審,雖審而不逃造化之密移,昨日之物今已化矣,而昧者不知故。耳目心之於徇,皆不免於危殆也。凡能,出於府藏,則為所役,必至危殆既成,而欲速改,不暇給矣,是以禍生滋甚。若反本復性,則順而有功。欲其事果,其待鈴久。而世人乃以多能為己寶,此至人之所悲。以至爭城爭地而殺無辜之民,不知問禍起之由故也。
  碧虛註:以天待人,任其自然。不以人入天,偽難契真也。得之生,失之死,與物同也。得之死,失之生,與物異也。萬物得時而榮,失時則悴。真人得時不榮,失時不悴,猶藥之董、梗、壅、苓,雖賤物,而良醫主療時用之以為君,喻真人御世,無時而不治也。種能存國不能活身,喻醫療他疾不能治己病。鴉目、鶴經之有適不適,喻種之才知而終不免禍。風吹曰曝,河水耗喊,讒深佞入,忠臣失權,所恃重者其攖拂亦不輕矣。水離土則散,影離人則滅,物去物則空,人失道則亡。唯善審者幾乎全!目徇,離朱。耳徇,師曠。心徇,曾、史。未有不危殆者!反覆綠於功過,善惡之果,目前未見耳。世有恃功為己寶,而禍不旋踵者,大夫種是也。
  《鬳齋口義》:不以有心預自然之理,曰不以人入天。生死得失,一聽自然;生而曰得亦可,死而曰得亦可;生而曰失亦可,死而曰失亦可。如醫用藥,主者為帝,其餘為臣,藥雖同而用有輕重;猶人在世,得時則貴,失時則賤,在我者初無二也。大夫種為越報吳,能於亡中求存,可謂知矣!而不知反以殺身。鷗目、鶴經,又重引喻風、曰皆能損水,而河未始攖者,其源長也。故物雖損己而我無所攖拂。此五句自是一意,水土相入,形影相依,物之守物,自然之理耳。目心之徇物,皆非自然。凡知出於胸府,自以為能,皆危殆也。給,猶及。反,訓覆。因謀功之心,必致敗覆。有待久之謀,其心固必而不化。此皆為身之害,而人人以此為寶。古今亡國戮民無已者,不知於此致問,故也。以天待人,其義灼然,謂以天理為主,而人事應之。人入天者,以人事為主,而天理悖矣。次古之真人四字,只應是故字,上文有此誤筆,重出。言或得此道而生,失此道而死,理之常也;或得此道而死,失此道而生,又出於人事之變。如顏夭廠壽之類,譬藥中之烏喙、豕零,隨證施用,主治則為君,佐使則為臣,適當其時,非有常也。種之工於謀國,拙於全身,猶鴉目、鶴經各有所適,強其所不能則悲矣。又喻風、曰過河,不能無損,損而不覺恃其有源,然則得失利害之攖心,人能無損乎?欲補之者,道為之源。凡事物之來,能不納於靈府,則吾源壯矣。事物之起伏,不啻蚊蟲之過前,又何所攖拂哉!水之守土,理相資而實無心。影之守形,則所自出而不能相無者。物之守物,各生其心,雖相守之審,而互生互剋,或然或流,有若《外物篇》所云者,則不能無殆矣。況以耳目心之徇為能,殆成而不給改,其禍長也固宜夫!欲反歸本源,當致功於改過,待久而次成,世人乃以聰明心知為己寶,此真人之所憫也。亡國戮民,禍之大者,其端實起於耳目心之所殉,貴在饉遏其源耳!
  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踞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綠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者,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摧乎?闈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郭註:忘天地,遺萬物,然後蜩翼可得而知,況欲知天地之所謂,可不無其心哉!大一,即道也。用其分內,則萬事無滯。用萬物之自見,大目也。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大均也。體之使各得本分,則萬方俱得,所以為大方。命之所期,無令越逸,斯大信也。真不撓,則自定,持以大定,斯不持也。物未有無自然者,循之則明,無所作也。至理有極,但當冥之,則得其樞要。始有之者彼也,故我迷而不作。解任彼則彼自解;解之無功,故似不解。用彼之知,故似不知。我不知則彼知自用,彼知自用,則天下莫不皆知。應物冥而無方,各以其分,萬物雖頜滑不同,而物物各自有實,不可相代。摧而揚之,有大限也。若問其大榷,則物有至分,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奚為而惑若此也?夫惑不可解,故尚大不惑,愚之至也。聖人從而任之,所以皇王殊述,隨世為名也。
  呂註:足所踐者少,恃其所不踐而後善博,所謂知無用而後可以言用。人之知也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則大一、太陰,以至大定,從可知矣。為道者主之以大一,則無所不通。入窈冥之門,至至陰之原,則亦至於至陽之原矣。物負陰而抱陽,所以係而不能解,不知有至陰之原故也。目視有限,不視以目,則無不見。綠其一,未有能均,和以是非,任其兩行,綠以大均也。無南無北,無束無西,體以大方也。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稽以大信也。澤焚不熱,河沍不寒,雷破山,風震海而不驚,持以大定也。盡有天,則止乎知之所不知。循有照,則雖不知而無所不知。冥有樞,則彼是莫得其偶。始有彼,則所以應彼。是者固無窮也。其解似不解,言本無係,故不解而後解。其知似不知,以其本無知,故不知而後知。此至人所以遊乎世俗之間;若愚若拙也。問以有崖無崖,皆為有係。崖,謂自邊繳而求之。然亦不可求之於有無之間也。頡,不可係。滑,不可持,若無物而有實也,往古來今,若不相代而不可虧也。能以是問之,可不謂有大揚榷乎?揚謂發其幽。榷,謂劾其實。彼不問是,則我不能以是告之。唯能見其未始有物,則不惑。以是解其有物之惑,而猶存未始有物者,亦惑而七。唯解之而復於不惑,庶甕大不惑也。
  疑獨註:此言無用之為有用,不知之為能知也明矣。大一,謂天。大陰,謂地。大目者,天無不見。大均者,地無不載。大方,生萬物而悉備。大信,應萬物而不期。大定,鎮萬物而不動。夫知始於知,終於養之以不知而所知,至於如此之妙,故曰至矣。一係乎數,貴乎通之。陰主乎凝,貴乎解之。大目無意於見,物物來而視之。大均,無意於順物,物至而綠之。大方,嫌於無體,故以易為體。大信嫌於不考,故稽之以道。終之以造物,持之而已。天下萬物之理,各有一天。循理以觀之,則有光;自冥以觀之,則有樞。有始則有彼,無始未有物,無彼亦無我也。解似不解,知似不知,凡論至其極者,皆疑之以不知而後知,斯至矣。問而有崖,切問也。問而無崖,泛問也。切問,可窮理未可以盡性;泛問,可博知未可以反約;故皆不可也。滑稽,多不實而或有實焉。古今相代,而理實無代,能盡其理,故曰不虧。如上所陳,可不謂大顯揚榷論乎?事不可則已,何惑而為之!夫人之惑,己以不惑解之,彼雖復於不惑,而解惑者尚大惑也,此莊子遣言之意。
  碧虛註:地至廣大,人之所踐容足而已,恃其不踐之處而後行之無窮。道至微妙,人之所知可道而已,賴其忘言之趣而後悟之無盡,故至人以無用無言為天之所謂也。大一,妙有,知之者廓然通達。大陰,玄寂,知之者晚然蛻解。大目,天光昭然,徹視。大均,平一靡然,綠順。大方,渾然,無不體用。大信,誠然,無不稽考。大定,至靜默而持之所以成上諸妙用也。凡此七日皆有天然之理,順理則明,寂然自運,始即道,對道者皆彼也。蛻然自解,故似不解。自然而知,故似不知。知不知而後知之,愈澄而愈照也。道不可以有崖,求又不可以無崖求,萬形參差,實理則一。頜滑,參差也。古今不二,生死自殊,理不可虧,生死自具,是有大發揚商榷存乎其中,何不問諸此道?知道,則此理不惑矣。大惑終身不解,下愚上知莫移,猶鶴經不可斷,兔經不可續也。稟生受氣,盖有由然,唯識伴造化者默而知之,若假世學而欲復於不惑,是大惑之人,徒欽尚於大不惑也。
  《鬳齋口義》:人之踐地少,所不踐者多,喻人所知無幾,其所不知者皆天也。不恃所知而恃所不知,可以知天矣。大一,造化之運者。大陰,至靜也。大目,所見。大均,謂分劑。大方,與太虛同體。大信,真實之理。大定,總持萬物者也。無物之始,鈴有物以始之,《齊物論》云:非彼無我,即此彼字,謂造化也。曰天曰照曰樞曰彼,雖可解之知之,亦似不解不知者,不敢以為可知可解,是謂不知為知,乃真知也。問者,問造物之理,以為有崖無崖皆不可。頜滑,旋轉,言造物不可捉摸。若無物而實有,古今只此造化,用之不窮,此事可不為大發揚而榷論之,世人乃不知問此理,又何疑乎以此不疑之理解天下之疑,復歸不疑之地,庶幾大不疑矣!只是不疑二字,鼓舞出此數句,結一篇之文,可謂奇特。足踐之地,不若所不踐之廣;心知之事,不若所不知之多。不恃其所踐所知,而以無用為用,然後可以知天矣!天道難諶,不容擬議,故無所措知於其問。止乎其所不知,斯真知也。要在日損之功,人欲既盡,天理見矣。自大一大陰至大信,皆因知天而後知首以大一通之,道貫萬理,通生庶物,稟陽而結形,遇陰則解化,生於無而歸於無也。大目,視物所不視。大均,順物使自平。大方,以無方為體。大信,稽之以不期。終以大定,持之所以應天下之動而已,常無為也。盡有天則極物之自然,循有照則順理而自明。冥中有樞,寂而常運,始由乎彼,和而不唱也。以不解,解天下之紛。以不知知天道之祕。又何所施其頡問而考其有崖無崖哉!由是言之,雖若頜頑滑稽,而有實理存焉,古今不易,各盡其分,可不謂有大揚榷乎?
  《漢書》:揚榷古今,揚,舉也。榷,引也。舉而引之,陳其趣也。世人胡不問是而恃其妄知之博,昧夫自己之天,又安足以知乾元之所謂,此盖心天無照,有惑以障之。故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惑者妄情之偽,不惑者本來之真。本來之真,我之自然者,猶知尊尚之,則非大不惑也。若真造不惑之地,有何不惑之可尚,亦何惑之可解哉?有道之主,不以國位而驕人。有道之士,必以節義而匡君。武侯雖強悍難入,而無鬼說之有道,首言良駿以啟其心,兼明君之於臣下可不具眼乎!遂能始件終合,徐救其虐,民奉已之過,益人之良心善性無蔑盡之理,猶去國者見似人而喜也。及其再見,然後納忠逆耳,以警其失。好和而惡姦,盡脩身之要。脩誠應天地,盡為國之道。得聞斯語,社稷之福也,何在乎為義以宜民,偃兵而求治哉!黃帝見大魄而七聖皆迷,喻人之六識既昏,則心君不能獨朗,猶知問塗於牧馬童子,則不遠復。故至人取之寓言,明君欲見大道,當絕聖棄知,求諸守心之神而去其為吾害者,則大魄不求而自至矣。豈若武侯者,苦國民以養耳目,至於神者不自許,然後求夫為義偃兵哉!唯其後世君德不淳,所尚非一,遂有諸士趨向之不同,潛形性而之萬物,無復望其歸根,則與道日遠矣。若儒、墨、楊、秉、惠者,各執一偏,自以為道盡於是。然其言論機鋒所觸,亦有賴以發明道妙者,猶郢人聽斷足以成匠石之巧也。又喻有隰朋之才,然後足以致管仲之舉,終不以鮑叔私愛而易之也。狙以傲人而速斃,人以狙色而致稱,此所以警世俗之驕慢也。又豈若灰心槁形者之累日遠,弄丸秉羽者,難可解乎?九方致知梱祥而不言其刖,許由畏堯七欲逃而去之,此皆睹微而知彰,外賢而獲利者也。董、梗、壅零,時為帝,以喻人之移是。風日河水之相摟,以喻化之移人。物之守物,固審矣,終不免於移,移則殆矣。唯知足恃不踐,心恃不知者,則盡己天以燭物之天,己不惑而解天下之惑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一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日: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瓦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道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郭註:王果言公閱休之為人以抑彭陽之進趨而已。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苟盡,故德薄而名消,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聖人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為貴,故其家人不識貧之何苦;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為高。不以為物自苦,通彼而不喪我也。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望風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間靜而不二。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呂註:公閱休,無求如此,宜其為王所信。神者,人心之同,可以窮而入之。夷節自謂不能入,而其所與交固已顛冥於富貴之地。相助以消,言其德不長而日消。凍在冬而假衣於春,暍在夏而反風乎冬,言求之無得也。楚王嚴暴,非佞人正德,莫之能撓,欲我言之非所能也,唯佞人能撓君之正,唯正德能撓君之邪。佞人,夷節。正德,閱休也。我樂而忘貧,則家人亦忘貧,道尊德貴,爵祿不足以為高,則王公化卑矣。飲人以和,其德足以沃人心,無所事於言矣。並立使人化,無所事於勢矣他父子歸居,不廢人倫也。一間所施,無唷唷之悔。人心若是其遠,則解其繆矣。閱休之為人如此,可以言之於王而必信,故日待公閱休。
  疑獨註:魯人彭陽,字則陽。夷節,楚人。王果,楚大夫。公閱休,隱者也。夷節無夭德而有俗知,不能以神道自許,顛冥於富貴之地,固足以消子之德,非助子也。譬凍者假春為衣,暍者俟玲風禦暑,言求王果之助,非所急也。況楚王為人,威嚴如虎,若不入之以佞,則必化之以正也。聖人雖貧而樂,故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不以爵祿為顯,使王公化高為卑,於物無逆,與之為娛,未嘗言而人飲其和。與人立而人化其善,使人人父子各宜於歸居。守一而無事,道自施於人,故與世俗相遠矣。不若釋楚王而從閱休也。
  碧虛註:則陽求見王為利祿之計,王果引隱士抑責競之心。無德而有知,尚文去質也。不自許,以之神者,舉指欺罔,心神交固而湮況乎嗜欲也。救凍暍者人事,待春冬者天時。王果任天時而不從人事,所以救則陽之失也。老萊之妻織畚,伯鸞之婦賃舂,家人忘貧也。魏文侯尊段干木,漢光武交嚴子陵,忘爵祿而化卑也。與物為娛,則同塵而不溷。與物樂通,則和光而不耀。不言之教,煖然似春,鎮以無名之樸,而使人自化。德化有序,人安其居,其道簡易,無所施為,而趨進者弊弊焉以干祿為事,與有道者之心相遠去矣!
  《鬳齋口義》:神,乃我之自然。顛迷富貴,不知有自然之神,是不自許。此相率而自損之道,故曰消也。凍者得衣,則煖如春。暍者得風,則玲如冬。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不足。彭陽好進,是其不足,告之以隱退,如執熱而濯,當寒授衣,將有補也。佞人正德,謂真小人方能屈撓其身以事之。王公忘爵而下士,化尊為卑也。窮理自娛,與物無孩,自保其真,不言而悟。如以至和飲之也,並立而人化,使人意消也。彼其,猶《詩》云:彼其之子。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則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所施問暇,殊不容力,言在家在鄉各得其和。閱休之德與彭陽相遠若是也。
  褚氏管見:王果言夷節之好進,不能為公閱休之行,而二人者皆楚王所愛重也。今則陽以榮進為心,故求薦於夷節。夷節弱於德強於知,不知內有神者可尊,而外迷於富貴,非以德相助,徒取消爍耳。猶假衣於春,何足以救凍?反風乎冬,何足以救暍?違宜背理,求之無益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人性本善,無有不可,至於神者有得於己而信之篤然,後能自許。令夷節貴競若此,是不自許以之神也,況楚王嚴暴,非夫姦佞之人及德之正者,不足以撓動之,蓋行之善惡不越此二途,子何不捨惡趨善,從閱休以迹,庶乎可久也。故聖人已下,叔閱休之德,足以化物,而一出於無為。至若不言而飲人以和,並立而使人化,非聖人不能也。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邊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郭註:玄通無外而皆洞照,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師其天然,此非赴名而高其迸。率性而動,其迹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任知而行,則憂息相繼。鑑物無私,故人美之。夫鑑者,豈知鑑而鑑耶?生而可鑑,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美於人,譬聖人,人與之名也。之可喜由於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即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性所不好,豈能久照?聖人無愛,若鏡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蕩然以百姓為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性之所愛故能久也。
  呂註:人心綢膠於事物,不知有所謂一體者,唯聖人能達之。故內不見我,外不見物,物我為一,其所體固周盡矣;而不知其然者,止於性而非外得也。復命,則歸根。搖作,芸芸也。雖靜而復命,不害乎搖作,是以終日言未嘗言,終日為未嘗為。凡以天為師而已,天則知之所不知也,我何以自知為聖哉?人從而命之耳。無知則無憂,衆人憂乎知而所行如馳,無幾時而有止也。若之何而可以至於此乎?生而美者,人與之鑑而告之,而後知其美於人,若知若不知,若聞若不聞,其可喜終無己,人好之亦無已,以其出於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告之而後知其為愛人也。若知與不知聞與不聞,其愛人終無已,人安之亦無已,其出於性也,不以知不知聞不聞而有所加損焉。
  疑獨註:聖人解脫束縛而通大道,混然一體無內無外,不知其然而然,性也。復命者靜,搖者作動,皆以天為師也。聖人非有意於名,天下之人自以名命之。憂乎知之不明,則是好用知;知有時而窮,故所行無幾而止矣。若之何以至於道也!鑑無情於人,人愛之以別美惡,知之亦若不知;聞之亦若不聞,為人喜而愛之,終無已。使鑑亦有知有聞,如人情之愛惡,則其照不能久,人愛之亦不能無已也。鑑之可喜,本於無情,人之好之,亦出天性,故終無已。鑑能照而不能言,苟不相告則亦不知鑑之美於人也。聖人之愛人亦無情,而人與之名,若不相告則亦不知聖人之愛於人也。若以聞知而愛人,則其愛有時而止矣。人之安聖人之仁,亦無已,性也。
  碧虛註:達綢繆,不滯於物。周盡一體,莫非我也。知其然,則去性遠矣。靜動雖殊,皆以自然為師。聖人無名,人感其化,從而命之。夫以有涯之生,而憂無涯之知,故曰常無幾時。且欲止而不行復,未知如之何也。人有美容,則人與鑑照之,令知容美於人也。或知或不知,或聞或不聞,其美容可悅,何嘗已哉!然人好美之亦未始休者,天性也。聖人之愛人無已,人之安之無已,亦性也。
  《鬳齋口義》:綢繆,謂陰陽往來,租因不已,聖人達陰陽造化理,窮精粗合一之妙,循乎自然而不知所以然故也。任其動用作為,皆復歸於天命,而以自然為主。憂乎知者,人之私知憂慮萬端,能有幾件計較得行?故曰行怛無幾。我將有為有行而尼之於命,亦如之何,故曰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時,猶命也。原其所息,皆自知始,若知其所不知,則無憂矣。夫妍生於醜,若不告之以醜,則亦不知其妍。美惡分別,憂端所自,故曰不知不聞,其嘉終無已。我忘美惡,與物無心,則人之好我亦無已。此自然之理,故日性也。綢繆,謂世累糾纏,不得自在,皆始於有我與物為敵故也。唯聖人能以道通之使周盡物理,歸于一體,而不知其然,益以性會之而不以物我生心,何所不同哉!故於靜默之際而有動作者存,則知動作之中不離復命之道。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是知陰陽無消盡之理,此皆以自然為師,非出有心而自有主之者。至於大而化之之域,人則從而命之。以為聖非聖人自聖也,亦大德必得其名之義。世人乃憂乎智之不足,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謂欲以智為名而驅馳不息,將若之何哉!喻以人因鑑而知美,不告則不知,鑑之照人無已,人之喜鑑亦無已。聖人愛人而人與之名亦然,故其愛之安之也,亦無已,皆出於性之自然,各安其宜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二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縉,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耶,以十仞之臺縣衆問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郭註:得舊物,猶暢然,況得性乎?見所嘗見,聞所嘗聞,猶暢然,況體其體、用其性耶?衆之所習,雖危猶閑,況聖人無危乎?冉相氏,古之聖王,居空以隨物而物自成。與物無終無始,忽然俱往,日與物化,故常無我而常不化。夫為者何不試合其所為乎?唯無所師乃得師天,師天猶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師天猶不足稱事,況又不師耶?必至於天始物都無,乃冥合也。故湯委之百官而不與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任其自散非解之也。司御之屬,亦能隨物之自成,而湯得之,所以名寄於物功不在己。名法者已過之跡,非適足也故日贏然無心者,寄治於群司,則其名+跡並見於彼。
  仲尼曰: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若有纖芥之慮,豈得寂然不動,感應無窮,以輔萬物之自然耶?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為有死生,故若無死生,歲日之計除矣。
  呂註:望舊國而暢然,人之情也。雖陵木縉合猶之暢然,亦不忘其本而已,況吾之所以見聞者,與天地並,則為吾之國都又久矣,而見之聞之,猶以十仞之臺縣衆問,則無所不睹,其暢然可勝道哉!衆問,謂無人之處。環中,運轉無已,而未始有物,隨成而無所為,是以無終始,無幾時也。幾,謂計數。與物化者一不化,則胡為而不舍之?其行怛無幾時,而有止也,夫欲師天而不得則與物皆殉,其以為事而已。聖人者未始有天人始物也,偕行不替,備而不洫,所謂復命搖作,是真師天者,所以合之也。湯得司御,主調御;門尹,正所入;登怛,成有怛之脩。主調御者,心;正所入者,道。恆,則道之久。此皆以天為師也。唯師之從而不囿於物,又得隨成,為之司其名,則之名贏法,得其兩見,隨成,則司御等名皆隨吾之成心,非有為之者之名也。其精為道,其嬴為法,見其名之所由生,則知法之所由成,是為兩見雖有所見,而不知天下未始有思慮,猶為未盡也,故仲尼盡慮。為之傅,仲尼非傅湯也。隨成則冉相氏之所得者,以是知司御等名為寓言。除日無歲,則不知有宙。無內無外,則不知有宇。唯盡慮者足以與此。
  疑獨註:人性逐物,迷而不返,猶去國都之久,望之暢然而喜;入於國都,十識其九,猶有悅志;況見所嘗見、聞所嘗聞,喜可知也。真性譬丘陵草木。入之者譬將反本。十識其九,反之未至;見見聞聞-反之已至。言見性之樂,猶見舊國都之樂也。夫高臺懸危,習而登之,亦如間暇,況得真性者乎?冉相氏,三皇已上聖君,得真空之理,運轉無窮,隨順萬物以成其道。無終始、幾時,與物化也。與物化者一不化,一不化者能化化也。世之有為者何不合其所為而復於自然,真性可得矣。然有心於師天,則不得,況與物殉而不反者乎?未始有天有人,而天人自存;未始有始有物,而始物自我。行世則屈伸而不替,備行則守謙而不溢,與理冥合,若之何而如此也!司御,門尹官號。登怛,製名,言登怛道者,可為人師也。聖人從師不為師所囿,但任其自然,彼且為嬰兒與之為嬰兒是也。湯得此三人為傅,從之而不囿,隨順而成其道。湯反為司其名,彼三人者,其跡不見於世矣!此者嬴法兩見於湯,湯雖為盡人道之聖人,其時法未備。至仲尼之時,天下之變備,故盡慮以制成法,是又為湯之傅也。
  碧虛註:弱喪之人,望故里而听暢;雖林屋荒穢,十亡其九,尚懷欣悅;況見不失見、聞不失聞而妙有湛然者耶?大道之高明無隱,如建崇臺於勝地,縣鍾鼓於廣野,警人耳目咸使曉悟。衆間,音閑,謂廣野。環中空故能轉物。以其隨成,故不可以終始幾時定之,得環中之道,則與物無際。化雖日遷,而原本湛然,又何容心於化不化哉!以其未嘗取,故亦未嘗舍,無心師天乃師天也。若厭沒於塵埃,復如之何耶?師天者必忘人事,殉者必忘妙本。未始有天,則人事不廢。未始有物,則妙本無虧。與物混而不背真,履行具而不溺塵,若假偽於綢繆,何為而若此?昔湯良臣司主臨御以為師傅,故從之而不囿。囿者任之極,是以門尹登怛得其隨物自成之功,而主其名,名法者政治所難忘,而況適名益法照然兩見?且百官司御其職,各盡慮以傅之,盡慮則無思慮矣,故可以為師傅。除日無歲,則終始不囿。無內無外,則死生隨成。此達綢繆而周盡一體之道也。
  《鬳齊口義》:久旅而歸舊國,必暢然有感。入其中則草木縉合,比昔十失其九,猶且暢然,況求道忽悟,得見其所自見,聞其所自聞!皆吾固有之物,能不喜乎?臺,最高處。縣,張樂。衆,多也。間去聲,猶云笙鑰問作。處最高之地,聽交奏之樂,可以聳動世俗耳目,況聖人以虛無自然之理,隨萬物而樂之!其自處之高為如何!環中,至虛之喻,無終始,如一也。幾時,猶古今。幾者,時之變。日與物化,言與物日新,即我之所得,一箇不化者也。世人何不舍去故習而歸至道耶?以自然為法,而無法自然之名,不過與物相順而已。若有心於為事,則末如之何。人有為也,天無為也。非唯無事為之跡,併與無為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有物,跡也。無物之始,無跡也。非唯無有物之跡,併與無跡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行世與人同,無廢替之事,萬行俱備。不著於一。洫,猶《齊物論》老洫,泥著陷溺之意。與道為一,不求而合。求合,則不可得而合矣!昔湯以伊尹為師,不為其所籠囿,得萬物之成理而隨之,自處無為之地,使尹主其名。湯無為而尹有為,湯無名而尹有名也。此名在世,是為剩法。兩見,身與名為二,不得其混然之一也。伊尹之任,自未為奇。孔子又慕之,盡慮以輔相斯世,亦欲為伊尹之事,此語譏之也。容成氏,古聖人。合三百六旬而為歲,逐日除之,但謂之日,不可謂之歲。老子云數車無車之意。外名,固內而生;無內,則無外矣。舉此以證自然之義。人之真性渾全,久而內虧者,外為聞見所移,浸遠其內猶去國都之舊,漂寓他鄉,遇明師啟發之,安有望故都而不暢然者?雖陵木縉合,十失其九,猶為之欣喜,況見所自見,聞所自聞?出於性之本然,如高臺縣眾人之中,無所不睹也。昔冉相氏得虛通之道,其為治也,隨物而成,其性與之。無終始,則忘其化之大者。無幾時,則忘其化之小者,小大久近,混而一之,只今見在又何執著!日與物化者,前焰非後焰。一不化者,今吾即故吾,何嘗舍離哉!夫欲師自然而有心殉物,則不自然矣。其為事也,若之何而可濟耶?聖人忘天忘人,所以能天能人;忘始忘物,所以能始能物。與世偕行而不替,順物而已,無虧也。所行之備而不溢,周物而無過舉也。動合於道,若之何而能如此也!湯得三臣為之傅,師其道之無為而不為政術所囿。盖賢臣之政衛所以囿天下而育萬民,其致君尊安者道而已,技能無與焉!此又在乎君之用舍,而治亂禍福之機見矣。湯得隨物順成之道,為之司其治天下之名!功成於三人而名歸於湯。此名皆剩法耳,非湯之真也。得其兩見,謂君臣相資而成治道。其跡著見於世也,故仲尼盡慮於其後,以成治世之法,雖不與湯同時,是亦為之傅也。曆家積日而成歲,帝王積知而為聖。湯非三臣為傅,無以成其治道。非湯與三臣開創於前,仲尼亦不能獨成於後,猶內外之不可相無也。及其道成德備,澤流無垠,皞皞熙熙,民忘帝力,聖知亦與之俱化,除日無歲之義也。又何內外之分哉?經文入之難釋,疑只是合字,連上文讀之。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三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聞之而見戴晋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歟?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於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魏中有梁,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惠子,入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者,猶有嘀也;吹劍首者,映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映也。
  郭註:蝸至微而有兩角,誠知所爭者若此之細,則天下無爭也。人邊所及為通達,謂四海之內。今以四海為大,然計在無窮之中,若有若無也。王與蠻氏俱有限之物,有限則不問大小,不得與無窮者計。雖復天地共在無窮之中,皆蔑如也,況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爭哉!悄然若亡,悼所爭者細。吹而已矣,曾不足聞也。
  呂註:罪莫大於可欲,善言伐齊則見利之可欲,固亂人也。善言勿伐,則見善之可欲,亦亂人也。謂伐與不伐亂人也者,不免於有見,又亂人也。唯求其道,則不滯一偏之見,亂之所由息也。人能遊心於無窮,則四方上下相通達之國,若魏若梁皆我心之所自起,非唯王與觸蠻無辮,通達之國魏梁觸蠻亦無辮也。知此說,則莫大於秋毫,太山為小矣。王悟夫爭之所自起者,本無有也,是以悄然若亡。神人、聖人、大人,本無優劣,所從言之異耳。吹管者唷,有所受也。吹劍者吹,無所受也。
  疑獨註:戴晉人,梁之懷道者。通達,舟車所通。蝸角觸蠻之喻,盖譏當時好戰之君。魏王以為虛言,證以人事,則見其實。意在四方上下有窮極否?知遊心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言其處有窮之地,通達中有魏,魏中有梁,梁中有王,愈近愈小,以至於王之身則與蝸角觸蠻何異?由是觀之,凡世閒有形者,未嘗無累,況至於爭國爭地乎?吹管聲大,吹劍聲小,道堯、舜於戴晋人之前,不足聞也。
  碧虛註:王者之師,明行征伐,若以虜掠為事,使彼怨憤發疽而拔國,非所聞也。今衍欲以小憤興兵,侵暴鄰國,固亂人也。季子言勿伐,縱鄰國之驕,亦亂人也。華子之自下以為亂人者,欲推有道之士而進諫也。所謂求其道者,脩德勿爭而已。惠子請見晋人,陳喻以解之寓意。蝸角,言其甚微,爭於兩國之問,不出一殼之內。旬有五日,一氣也。喜怒之氣,有反鈴復。天地寄於太空,小石之在太山;通達之國寄於宇內,似梯米之在太倉。魏處通達之國,似毫末之在馬體,而況魏有梁,梁有王,不似觸、蠻之在蝸角乎?今齊、魏之爭,與觸、蠻之戰有辯無辯乎?大人者,出六合,任自然,聖人則居域中,守法度。吹管者嗃然而嗚,吹劍者吹然而過,喻堯、舜政教,人所稱譽;以道論之,曾不足聞。又況伐國虜民乎?《庸齋。義》:兵不起七年,此魏王之業之美。犀首教之用兵,猶壞其已成之城,役者苦矣。華子之言著一伐字,則未免容心。故三者皆亂人,知道則併與兵不言矣。蝸角之喻本虛,下面說得成實。無窮,太虛之間。通達,即中國。以太虛觀中國,甚微;以中國觀魏又小;於魏國觀梁都,又小;於所都中求王之身,愈微愈小。以太虛而下觀`王身,與蝸角觸蠻何異?悄然若失,悟所爭之不足爭也。管竅吹之有聲,吹劍首則無聲,謂有道者之前欲說仁義,皆無所容聲也。犀首,武士官號,時公孫衍為此官,欲請兵攻齊,虜民技國,恃強輕敵,固亂人也。季子謂兵久不起為王之基,志在安民靖國,何為而謂其亂人耶?盖華子欲伸後說,故以此撓動魏君之心,待其切問而後告之奇哉。君求其道之一語,謂前犀首所言非其道。季子欲止之而無其道,若謂二者皆非,未有以處之之道,舉不免為亂人而已。惠子請見戴晉人,是求之有道也。蝸角二國,以喻齊、魏所爭者甚微,詳見諸解,不復贅釋。吹管有聲,喻眾人之譽堯、舜。道堯、舜於晉人之前,猶吹劍無聲。論伐國於華子之前,亦猶是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三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穫稜何為者耶?仲尼曰:是聖人僕也。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遺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其市南宜僚耶?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以丘為必使楚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畔,謂進不榮華,退不枯槁。聲消,謂損名。其志無窮,規長生也。所言者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著,明也。何以為存,不如舍之以從其志。其室虛,果逃去也。
  呂註:見孔子來而登極者,示不與之接,將徙而之高。聖人僕,聖德而僕者。埋於民,則不為可見之行。藏於畔,則不居中正之德。聲消志無窮,退藏於密,而遊方之外。口雖言而未嘗言,欲無言而不能無言。與世違而不屑與俱,將欲遁世而去也。以聖德遊人間,而人莫知,猶處陸而沉者。以孔子之進言之,棲棲然以天下為事,則似佞也。然而人皆為宜僚,則橫目之民誰與救?聖人之道將墜地而不傳也。昔微生畝嘗以孔子為佞,孔子答以非敢。今於宜僚則自謂為佞人,以明所貴者在此而棲棲者非得已也。
  疑獨註:蟻丘,地名。賣漿水之家,登極昇高而望。稷稷,衆多。埋於民,與民同藏於畔,不見境。聲消,損名。志無窮,志於道也。無意於言,聊以應物,心與世違,外與人同耳。聖人天隱,在陸而沉,隱於酈市者似之。莊子寓言於孔子、宜僚以非聖人之述。其室虛,謂不見其逵。於此有以見夫子與民同息,宜僚離人入天者也。
  碧虛註:登極者,昇屋楝而觀孔子。執僕御之事,師聖人者也,猶庚桑楚為老聃役,自埋於民;如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自藏於畔,如長沮、桀溺晦耕隴畔。故聲消而志暢,言出而心忘,不屑與世俱處,陸而若沉也。孔子度宜僚之不見已,猶嚴僖之恥見許,由。而何以為存,言汝何綠留得此人也。
  《鬳齋口義》:極,屋棟。僕,猶徒。埋,隱。畔,鄰也。藏,居比鄰而人不知。聲消,逃名。在陸而沉,喻隱於酈市。著,猶知。佞,多言。何以為存,叉去而不留也。古者風俗淳厚,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各安其素分,內足而無求於外故也。今夫子遑遑歷聘,欲以仁義化天下,之屈折禮樂而失恬愉之性,彼隱德潛耀之君子宜其徙而之高,唯恐去之之不速也。然而聖人愛人無已,不問己之窮達,嘗以兼濟天下為心,與彼陸沉獨善者不可同日而語。夫子知其為聖人僕役而未昇堂奧,是亦逃名求志者,鈴市南熊宜僚也。聖人知人之審若此,子路欲召之,而夫子知其叉不至。其室虛,即《語》云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於此尤足以彰夫子先知之明,而陸沉獨善者處身之隘,亦隨其見地,各從所好而已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耕而熟擾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餐。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瘟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郭註:鹵莽滅裂,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功盡其分,無為之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為之所致,若各至其極,則有何息?荏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引性,不至於當。此鹵莽之報也。
  呂註:為道日損,以至無為,是所以治形理心者也。而乃遁天離性,滅神亡情,以衆為而不知止,則鹵莽之甚矣!其安易持,未兆易謀,內之欲惡為濯葦,外之兼葭。扶吾形尋擢吾性,天理滅矣!於是時而欲治之可得乎?並漬漏發已下,皆欲惡為孽,奪其真之所為也。
  疑獨註:為政治民,而鹵莽滅裂,則疏略而無成功。封人推己治田之事亦然。明年遂變所用之法,而深耕熟耰,其禾繁滋,終年厭養,用力多則報亦侈也。人之治形理心,亦如之。遁天,逃其自然,故離性滅情,亡神以徇衆人之所為,動之死地者也。兼葭,始萌,扶苗之形而長。及其已盛,則害苗。欲惡之情始動,形亦隨而充盛,及其熾而不節,則害性。故必制於始萌之初,否則尋擢吾性,性失欲熾,精氣漬漏,不擇所出,遂成療疽疥癱,內熱波膏之病,至於神去形遷而後已。此治性鹵莽之報也。溲膏,即便濁之病。
  《鬳齊口義》:封人因耕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束坡《稼說》倣此。變齊,易其耕法。好惡之性,猶荏葦,即茅塞其心之義。性蔽塞,則欲日長,如兼蔆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是人欲。以人欲扶其形,則動失自然之理,拔去真性而天理滅矣。性失,氣亦病。有並漬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此段戒人,縱欲者必殺身也。變齊,舊音去聲,耕法也。司馬如字,謂變其耕法,不與人齊。一云變齊國之耕法。
  碧虛引《說文》:禾麥吐穗,上平曰齊。審詳經意,去聲為當,與分劑同謂限量也。鹵莽之人,不盡耕耘之齊量,故其實亦鹵莽。今變禾繁而厭養。以此為治形理心之喻,可謂切當。人心天性皆不越乎自然,唯其逃自然所以離真性,以至滅情亡神而不悟,皆溺於衆人所為故也。欲惡之害性,無異往葦之害苗。兼義,即荏葦之初生,始則扶苗同長,終則過盛而害苗。欲惡拔性而失真,則形軀漬漏,所向成疾,必至漸盡而後已。此治形鹵莽之報也。可不戒哉?
  相矩學於老聰,曰:請之天下遊。老聰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聰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郭註:殺人大苜,謂已下事,大苜既有,則雖戒以莫為其可得乎?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而夸趺生。奔馳乎夸跋之間,非病而何?若以知足為富,將何爭乎?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則民自得。君莫之枉,則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為而失,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息。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為物所顯則皆識,為物所易則皆敢。輕其所任,則皆勝。適其足力,則皆至。民知竭,則以偽繼,將以避誅罰也。主日興偽,士於何許得其真乎,
  呂註:矩,益嘗有位者。解朝服而幕之,致其哀矜之意。明至此者,已固嘗有罪焉,故不嫌於訕。在上者,不能忘榮辱,則民睹所病;不能輕貨財,則民睹所爭。今立人所病而使之病,聚人所爭而使之爭,欲其不為盜殺,不抵於死,豈可得也?湯、武以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以得為在民,失為在己也。伊尹以一夫不獲,曰時子之辜;一形有失其形,退而自責也。今則愚不識,罪不敢,罰不勝,誅不至,異乎先王之宥不識、量人力、而矜不能者矣!民知力竭,不得不以偽繼之。上出多偽,而欲下不偽,不可得也。
  疑獨註:大道日散,詐偽日起,生民受災,自此始矣。汝何罪而先罹此?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後言大災之事,榮辱、貨財、窮困人之身等是也。上古之時,不競榮辱,故人不知所病;不畜貨財,故人不知所爭。今之人君立乎榮辱之上,處乎貨財之中,是召人所病之端,聚人所爭之本;又重斂以困窮之,搖役不得息,雖欲無死不可得已,以得為在民,至退而自責,言古之人君愛民反身之道。今則不然,下四句指時君之政。為物隱匿而以不識者為愚,後文可以類曉。凡此皆不綠人情而逆為之計,民知內竭而不可為,故繼之以偽。上之人不能反本,而區區於其末,將何以救止之哉?
  碧虛註:以家觀家,以國觀國,則天下猶是也。至齊見罪人戮死,幕以朝服而哭之,古禮也。傷其德政之失而至此,盖由榮辱立、貨財聚,誅戮之災已成,攘寇之爭又滿,欲脫大禍可得乎?老子云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今則反古道矣!藏典法而愚黔首,設不便而罪違戾,委繁劇而罰庸才,展驛程而誅鈍弱;民之知力已竭,則思欺君罔上矣。上既失真,民從其化。欲流之清,在澄源耳!
  《鬳齋口義》:莫為者,得非為盜為殺人乎?榮辱名,貨財利,病息害也。在上者好名,然後有此害。為國好聚財,然後有所爭。失得正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物有失其形,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己納之溝中。匿其物而不言,反以不知者為愚;大為難行之事,而以不敢者為罪;重為任,不量人之力;遠其塗,不計人之程;強其力所不能,必以偽應之;強其知所不及,必以欺應之;過取無厭,必為盜以輸之。是上使之為偽為欺為盜也,又誰責乎?相矩請之天下遊,夫子歌乘桿浮海之意。至齊見罪人戮死在道,則當時諸國政化可知。幕朝服而哭,哀矜之至也。世問凍餒疾厄縲紲喪憂,皆謂之災,而性命慘傷莫大於戮死,汝獨何為先罹之?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何為而至此極也!又得非榮辱、貨財之召病啟爭而至是乎?立人所病,聚人所爭,其來久矣,禍其可免乎?此語有譏及時政之意。次叔古之君天下者,心存愛育,唯恐一夫之失所,所以治成而化洽。今則不然已下,直指時政之失。言之者無罪,聞之足以戒也。結以於誰責而可乎,又有嗟嘆不足之意。覬有位君子,反躬而加察焉!信能節己之養而去病絕爭,民化其德而刑措不用,豈不盡善盡美哉1 一形當是一物,傳寫之誤,見庸齋註。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四
  遽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己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郭註:化,謂順世而不係於彼我。順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情變未始有極,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唯無生無出者,能睹其門而測其根。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用物之知,無所不知,獨任我知,其知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則物不然,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呂註: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是而卒訕之以非,與孔子同。然知或未止乎其所不知,則所謂是者固未定,又安知今之所是五十九非也?夫物生而莫見其根,出而莫見其門,則知之所不知者,乃萬物之所由生出也;而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至其知之所不知,則常恐其虛而莫之恃,每至望崖而反,其為疑也,豈不大哉!已乎,已乎,且無所逃,言若此者終不可與有至而其身之不能容也。雖今所言為然,未知其果然耶?使人忘言以契之。
  疑獨註:夫人自幼至老,新故相代,處造化中不覺其遷。伯玉能順化日新,未嘗不始是而卒非,未知今之謂是非五十九年前之非也。物生之根,即天地根。物出之門,即玄牝門。二者皆本於谷神,其源一也。知之所知,智者之事;知所不知,聖人之事。知尊其智而不知尊其聖,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言不如止其取含之心,萬物於造化無可逃之理,我以為然彼或不然,是非之所以起,各任其然則當矣。
  碧虛註:化化不停,交臂已失。世之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伴於我者也。世之去非者非者,邪曲也,去忤於心者也。侔我者未必真是,忤心者未必真非,故有始是卒非之嘆。五十九固今之是,今若悟非,乃知昔之未是;知其是之未是,惟莫之是者無非,故至是無非,至非無是。夫虛無恍惚,至道之根,淡泊寂寞,眾妙之門。此萬物之所生出也。人之所知出乎不知,因其不知而後知也。不明此者,豈不大疑乎?世事糾紛,日新其變,知與不知莫如止也。所知者人事,不知者天理;人事有為,是非莫逃;天理無為,安逃哉!若以己所知而謂之然,則眾謂之不然者亦多矣,然乎言未必然也。
  《鬳齊口義》:年六十而六十化,一年之見勝一年也。又安知六十歲之是便為是耶?物生必有根,其出必有門,但人不見此,是其不可知者。凡人知其所知而不知其所不知以為至矣,此大惑也。無所逃,謂自然而然,不知之知,通古今,徹上下,何處無此理?如何逃得?與乎,皆疑辭。明有所易謂之變,暗有所易謂之化。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謂人處世間,其形容知識能解事為,被造物,暗易而不知,未嘗不始是而卒非也。及乎耳順之年,更事既久,庶乎是非可定,物理可明,然猶未知今之所謂是非五十九年之非也。此言物變無窮,事變無窮,人心之變亦無窮,三者交相化而古今成焉,得失著焉。事融理定,是非乃審,然猶未知後世之公論何如也。人閱人而成世,事更事而成化。若蚊虻、野馬之過前,不知其幾,而吾之至靈真常者,固未嘗變也。人而知此,死生不足以動其心矣。物之生死出入,有根有門,而人不見者,皆知尊其所知以為已能而不知恃其所不知而後能知;信能知其所不知,則萬物之根門可睹矣!其生死出入,理之常然,化與不化,與之俱化,則亦何惑之有!益人生所知所能,特其不知不能中萬分之一耳。聖人亦不能盡,夫知能又豈能逃乎物化哉!雖然,吾今所言以為是者,亦未知其信然否也。凡聖賢論化,皆有不敢指定之辭,乃其不可致詁之妙,此所以為化。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稀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鰭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稀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郭註:靈,即無道之謐。男女同浴,此無禮也,以鱔為賢而奉御之勞,搏幣而扶翼,使不得終禮,此所謂肅賢也。幣者,奉御之物。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亦可謂善,故仲尼問焉。子謂劇嘖,言不憑,其子靈公將奪汝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是以凡所為者不得不為所不為者不可得為,而愚者以為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識已然之見事,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呂註:大技、伯常騫則以人論之,稀韋則以天論之。以天論則雖名鎰,固非人之所能為也。
  疑獨註:是三人,皆為太史官,故仲尼問之。靈公飲酒湛樂,亡也;田獵畢戈,荒也;得鎰為靈何耶?大技曰是因是也,言靈即無道之鎰,鎰法辭而不損曰靈。伯常騫曰公與三妻同浴,史鱔奉御而進,使之搏幣扶翼而出,以其能敬賢,所以謐靈也。稀韋曰公死卜壟沙丘,掘得槨銘曰不憑其子靈公奪而埋之,言天理不可憑,此地本屬靈公之父反為其子得之,則公之為靈也久矣。彼二人何足以知此。
  碧虛註:鎰法,亂而不損日靈,又德之精明曰靈。其靈素定,謐自冥符,若以俗情料方外幽冥之理,何足以識之哉。
  《鬳齋口義》:衛君所為如此,鎰之為靈何耶?言未足以當其惡也。奉御,猶今言召對。搏,執贊見之。幣,公使人扶翼之,言有禮也。沙丘古人葬處,石榔先有靈公之名,則生前已定,人何力焉?不憑其子,言子孫不可託,此地為靈公所得也。靈之為鎰,可善可惡,故夫子問於三人。大技答以唯其如此,所以如此,則靈為無道之鎰明矣。伯常騫日公與三妻同浴,無禮孰甚焉,及賢臣奉御而進,使人搏幣扶翼而出之。幣,謂奉御衣物。是於人欲熾然之中,天理一毫之善未至全泯,則其謂之靈,幾可以善言矣。稀韋曰公卜葬而得石槨之銘,昭然靈公之字,冥符千載,其所謂靈也久矣,彼二人何足以知之,義同處父之槨。滕公佳城莫非前定,至於名鎰,亦豈偶然!但當盡人事以應天理,其鎰號美惡則係乎生前之所為,在人不可不謹。鎰法始於周公,以一字示褒貶,亦嚴矣哉!不勤成名日靈,古之人主不善終者有靈,若厲之號。至於達人大觀,善惡兩忘,去來見在等無滯迹,無爵無鎰,脩然順化,使人無得以議其善否,豈不混成盡美哉!三人各一答,首言其不道,次言其敬賢,後言天理一定;以迹論之不無優劣;卒不逃天理之一定耳。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j 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o 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譬,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郭註:大人無私於天下,天下之風一也。自外入者,大人之化。由中出者,民物之性。性得正,故民無違心;化至公,故主無所執。所以能合丘里并天下,一萬物、夷群異也。殊氣自有,故能常有,若本無而天賜,則有時而廢矣,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若由賜而能有時而闕矣!豈惟文武,凡性皆然。名止於實,故無為;實各自為,故無不為。時世有變,無心者順之。於此為戾,彼或宜;正於此或差於彼;各信所施,不能離也。比于大澤大山之無棄村,合異以為同也。言丘里則天下可知,有數之物不止於萬,況無數之數,謂道而足耶!通物無私,強字日道;所謂道可道也。名已有矣,將無可得而比耶,名之辯無不及遠矣。故謂道猶未足,必在乎無名無言之域,而後至焉。
  呂註:合姓名為丘里,異為同也。散丘里為姓名,同為異也。非如一家之言,異不能合,同不能散也。百體莫非馬,指之不得馬,立百體而謂之馬,譬大人不以其大全觀之,則所謂大者亦不可得。比以丘山江河所以為大之至也。故自物觀之,萬物莫不備於我,則自外入者有主於中而不執有萬,而無不容也。自我觀之,汎乎其為萬物逝,則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周行而無不褊也。天之於四時,不因其固有而賜與之,則功有所不備而歲不成矣。君之於五官,不付之衆為而我有之,則知有所不周而國不治矣。文武殊才,萬物殊理,其為不賜不私,亦若是而已。無私故無我,無我則莫有名之者;無名故無為,無為則無不為矣。時變無停,禍福無常,有拂有宜,善或為妖也。物情各殉,殊面不一,有正有差,正或為奇也。物理不齊如此,道者所以公之,未始容心趣合於其間。比于大澤百林無不備,觀乎大山木石無所分,此之謂丘里之言。道本強名,則謂之道不可以為足也。凡物無窮,萬不足以盡其數,而期以萬者,以數之多者稱之。天地形之大,陰陽氣之大,道者為之公,則非形非氣,故無名也。名不足以盡道而名之曰道,亦以其大者稱之。本無名而以名稱之,則已有矣,乃將得與無名者比哉!若以謂之道者為道,是猶認狗以為馬也。
  疑獨註:十家為丘,二十家為里。丘里者,合十姓百右以為風俗,而不知合并天下以為公。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則道愈離而物愈乖矣。指馬百體而不得馬,立馬百體而謂之馬,散同為異、合異為同也。丘山積卑,江河合流,以喻大人合并天下以為公;唯其公也,故自外入者中有主而不執,不執則能通;由中出者,外有正而不距,不距則能行,是以不私而天下一,不賜而萬物成。四時氣殊,天不賜故歲成;五官職殊,君不私故國治。以至文武殊任,萬物殊理,君道不私,故德備而無名,不賜則自成。蒙澤而不謝,不私則自正,功成而無報也。大道無私於物,故無名無為,無為則物各自為而無所不為矣。時世有變,禍福倚伏;拂者或以為宜,殊面異向也;正者或以為差,各執所見也。比于大澤異村而同用大山,異植而同壇,此合異以為同而未離乎有形有數,是之謂丘里之言。天地、陰陽,形氣之大者,道為之公,皆因其大而號之也。若此者已有矣,其小大貴賤乃將得比之哉。
  碧虛註:《周禮》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五家為部,五部為里。合十姓百名之異為一丘一里之俗,或散一丘一里之俗為十姓百名之異,亦猶離馬之百體日頭尾眼耳,合其頭尾眼耳總曰馬也。此即公孫龍離堅白、合同異之旨。山積衆石,河合百川,大人合并郡國以為公,分之則楚、越有異,并之則風化一同,亦無異乎丘里之合散也。外入者,事中有主,則事不滯;中出者,理外不邪,則理自遠。炎涼氣殊,天任之而不賜,故歲功成。工虞職殊,君委之而不私,故天下治。文武村殊,大人任之而不賜,故德業備。動植理殊,道生之而不私,故無名也。物物自名,非道強名之;物物自為,非道強為之。道無所為,故能無不為也。冬春之代謝,皇王之濂淳,於此為禍為戾於彼或為福為宜,比乎大澤衆材大小皆中法度,大山木石精粗皆聚一壇,所謂丘里之言亦若是而已。大道無極,物亦無窮,今據多而號之曰萬,若物止於萬,則道亦有極,何足以稱,象帝之先?大道合并形氣而為公,強名曰大,字之曰道;既曰大道,已有之矣,安得與未始出其宗者比哉!
  《鬳齋口義》:聚井為丘,聚丘為里。里中十姓百名,人物雖異,風俗則同,合異為同之喻。丘里之言者,公一里之言也。合異以為同,萬物同一理。散同以為異,萬物各一理。合百體以為馬,體上無馬名,立其百體謂之馬也。合并以為公,合萬物之異以為同也。有主而不執,執則非自然;正者萬物之理出乎胸中,其理與物不相距,則無同異矣。不賜,不以為功,萬物殊理,大道合之以為公,故無得而名也。淳淳,流行貌。倚伏,無常,或有所拂而反為宜。塞翁失馬之類,人自殉之心,如面之不同,有所正則拘執,反或失之。譬大山大澤木石之材,皆中度可用,合異以為同也。稱物數而為萬,總形氣為天地陰陽。道者為之公,皆以其大者言之耳。雖已有道之名,豈可以此相比哉!凡一丘一里之間,又有年德之尊者,考眾情而立論,猶所謂月旦評及各有里諺漢傳,以記其風土事物,是謂丘里之言,合異以為同也。共出丘里,而有少長賢愚貧富得失之不齊,同而異也。天下之大起於丘里,道之大貫於事物。散同而為異,猶指馬之百體。合異以為同,立百體而謂之馬也。言之則有合散,冥之則歸混同,理有至極,不可容聲矣。丘山積卑,江河合水,大人合公,亦不外乎此理。益能合丘里而得宜,則合天下之物情亦猶是也。在乎公之一字而已。《道經》云:公乃王,王則天下之所歸往,安得而辭哉!故自外入者,學也,君子之學主乎道,主乎道則物無不通。由中出者,思也,君子之思正乎理,正乎理則物無所距。猶四時殊氣而成歲,五官殊職而成治,總歸乎大人之德備,以闡大道之無私,又惡可得而名焉!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此理之必至。然而時有變遷,機有倚伏,有以所拂而宜者,有以所正而差者,皆由自殉己情故不免於殊向。譬大澤之百村合而為匠石之用,異而同也。大山之木石散而為天下用,同而異也。若冥理而歸于道,復何同異之辯哉!夫道之為名,不足以盡道;物數稱萬,不足以盡物。各以其大者言之耳。形之大者,天地統之;氣之大者,陰陽統之;道又以統天地陰陽,其大詛可量耶?然既有道之名,則不可與無名者比,所以至人之道,行乎無名,故天下莫得而名也。是章類《齊物論》之談有無生死,此則頗關治道,又翻出丘里之言一段,立說愈奇。製名寓意謂,至公而能和天下。則少知者所當請問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五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太公調曰:雞嗚犬吠,是人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郭註:問物之所起,或謂道能生之。此皆自爾,而無所生。凡此事故云為趣舍,所起於陰陽之相照,四時之相代。過此已往,止於自然。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非無能有之。物表無所復有,故言知不過極物。廢起無所原。隨此議之所止。或謂道莫為也,或謂道或使也。或使者,有使物之功。物有自然,非為之所能,由斯而言,季真之言當也。至精至大,皆不為而自爾,物有相使亦自爾也,故莫之為者,未為非物。凡物云云,皆由莫為而過去。實自使之,無使之者。居,指物之所在。物之所在,其實至虛。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突然自生,吾不能禁;忽然自死,吾不能違。近在身中,猶莫見其自爾而欲憂之。此二者,世之所疑。物理所窮,故知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常不為而自然。道不能自有,有者自然也。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舉一隅便可知。求道於言意之表,則足;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道物之極,常莫為而自爾,不在言與不言。極於自爾,非言默所議也。
  呂註:少知聞謂之道則已有,而不得與道比,故疑於無物,問萬物所生惡起,所謂制乎虛者也。日月往來,昇降消長,相照相盖相冶也;寒暑屈伸,王相生剋,相代相生相殺也。物生天地問,隨陰陽四時而運,是以欲惡去就,乘之以行,雄雌片合,動靜有常,故有安危禍福聚散等事,此名實之可紀而精之可志,非不可致詰者也。先後相隨之謂序,相理而未嘗亂也。橋則乘之以行,運則因之以濟。相使而未嘗定也。窮則反,終則始,陰陽爾四時爾,是物之所有,非道之無也。言知之所止極此而已,此則萬物之所生起,非所以生而起。有名,萬物之母。是也。若夫睹道之人,未嘗無物,故不隨所廢;未嘗有物,故不原所起。泊然無名,出乎六合之外,豈言知之所及哉?季真莫為,隨所廢也。接子或使,原所起也。雞狗之嗚吠,其所化,所已為也;其所以嗚吠所自化,所將為也。精至無倫,則無內;大不可圍,則無外。或使、莫為,果安在耶?此所以未免於物,以其不麗於實,則麗於虛故也。以有名實為物之居,不知其未嘗有;以無名實為物之虛,不知其未嘗無。所以言而愈疏也。生死之不可卻止,則超乎言意,雖近在身而不可睹也。或使、莫為,皆疑之所假而非理之真。往無窮,則迎不見首,來無止,則隨不見後。是物之理,非物之形也。或使、莫為,則可言可意,不免與物終始而已,惡睹所謂無止無窮哉!道不可有,以其無有也;有不可無,以其自無,非我無之也。然則道者,假名,安可以名為道?莫為或使,皆在物一曲,何足以合乎大道?言而盡道,希言自然也。言而盡物,多言數窮也。自物觀之,則道非物;自道觀之,無物非道。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終身言未嘗言,則非言也;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非默也。議至於此,然後為極。
  疑獨註:陰陽則相照以日月,相合以天地,相治以風雨;四時則相代以寒暑,相生以春夏,相殺以秋冬。為有陰陽、四時、欲惡、雌雄,於是橋起、安危、禍福悉由之矣。至於相理相使與夫窮反終始者,皆物之所有,言知所能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則見於形氣之表,豈復留意於物而推廢起之由哉!此議之所止也。莫為則自然,天也;或使則使然,人也。和同天下,則非一曲矣。雞嗚狗吠,人所共知,其所以嗚吠與所將為,雖大知,不能以言意求矣。由是而推至於極大極細,皆非人力所能為也。莫為,則知天不知人;或使,則知人不知天。滯物一偏,終以為過。虛實有無之名相因而生,可言意則愈疏,不若求之言意之表也。夫人之生死順乎性命,孰能禁阻?此理非遠,在吾身中,如四時循環而不可睹。則或使莫為之說,疑其為假而非性命之至,吾觀夫復命之本,其往也無窮,出生之末,其來也無止。言道之無則與物同理,言道之有則與物終始,非有非無,出於強名,則或使莫為,皆在物一曲,而未至於大方,況欲語道之無方乎?言而足者,內無所嫌,故盡道;言而不足者,反此;不若非言非默而道物兩得之也。
  碧虛註:少知問世間萬物之所生起。太公告以陰陽四時照治生殺之理,人民欲惡去就,禽獸之雌雄片合。橋起,高勁貌。事有安危禍福緩急聚散之不同,而相易相生,相摩相成之不一。外有名稱可紀,內有精微可志,自天地至于萬物,皆隨次序而相理相使。物窮則反,事始則終。禪言竭知,止極事物之粗,莫能窺道之藩籬也。唯睹道之人,不隨物之廢起而任物之芸芸,我則括囊全生而已。又問道之莫為也,其如事業,何道之或使也?其如自然,何當物之情?孰偏孰正?答以雞嗚狗吠是人所知而莫知其所以嗚吠,謂其莫為耶,何緣而忽嗚吠夕?謂其或使耶,他物何為?寂然自化之理孰知?將為之情孰識?唯置其莫為者,則可以察或使之情;任其或使者,則可以審莫為之理。推此而論,雖至大極細,皆不免於物,莫逃乎累。失物所籟者名與實,名實喪,則物何有?唯妙道至理,不涉思議,氣來則生,氣散則死,方生復死,方死焂生,可謂近矣!而理不可睹,在於冥悟而已。或使,則利人;莫為,則自全。達者左右逢原,迷者疑心未釋。假道而行耳。吾觀道之本末,空寥恍惚,不可隨迎,論其無窮無止亦與動植無二;世以有用無為為言教之本,既形言教,則不能超物。故與之終始有無二理,皆借妙本而行。季真之無,接子之有,皆一曲之論,見笑於大方之家。有無皆貫,事理兼明,為言而足;言而足,則道無遺矣。有無偏執,事理互陳,為言不足;言不足,則物無逃矣。道之極也,默不能默;物之極也,言不能言。若離其言言,去其默默,然後冥會忘言之機,目擊衆妙之極。
  《鬳齋口義》:照,猶應。盖,猶合。相治,相消長也。春生秋殺,隨時代謝,然後有欲惡去就安危禍福等事,皆同中之異者。橋,拱而起。片,即判也。自欲惡已下,其名實精微件件可見可書也。隨序之相理,即陰陽相抬,橋起而運,相為消長,故曰使窮通終始,物之鈴然。言知之至,極此而已。唯知道之人於所以廢起者,皆歸之自然。故言議至此而止。莫為,言事皆偶然;或使,有主之者。雞嗚狗吠,喻人所知不同;雖有大知,不能盡其言意所自化所將為,若以此理分析語大語小,不可窮已。皆累於物,終以為過,謂有物司之是實也,謂本無,所主是虛也。有實,則有名為累,謂無則名實俱泯。然所謂無者終在亦累於物,曰有曰無皆可以言傳意度,去道遠矣。未生不容不生,當死豈可違阻?此理近在目前而不可睹,以為或使,又以為莫為,世之疑情假此而起。即本始未動之時觀之,見其往者無窮;即既動而止之時觀之,見方來者無止。但泯於無方,可合萬物而同一體。或使莫為,皆未離於物,與之終始,不免於有,何可得而無之?若以真實而觀,道之一字亦是假名。二者之論,泥於一偏,安得合乎大道?我有真見,終日言亦無妨;若無真見,雖多言而不離於形似。道,精也。物,粗也。若要其極,言默皆不足以盡。非言非默之中,自有至極之議。釋氏所謂如我按指,海印發光,似汝舉心,塵勞先起,亦此意。天有陰陽四時,人有欲惡去就,物有雌雄判合。橋起,憑虛而起。庸有,用是而有。言事或無因或有因,皆出於天人萬物之交化,而本於道之緒餘。安危至聚散八者,又自前而生,其迹愈粗。歷數人據,紀迷無遺於是。隨次序以相理,而君臣父子之義明;憑虛運以相使,而窮反終始之機著;故其言知所至,極物而止。此治世之論,方內事也。若夫方外睹道之士,則不隨物所廢,不原物所起,首尾既忘,中亦不立,然則何所容其擬議哉!季真、接子,當時有此二家之論。各執一偏,猶楊、墨之為我、兼愛。以其不合乎道,故以雞嗚狗吠鄙之;人皆知其嗚吠而不知所以嗚吠,則吾於二子之論又安能知其自化哉!以此理析之,凡至小極大,或使莫為,皆不離於物,莫免乎息。或使,有由然則實也;莫為,雖虛有名則實。係之未得為全無也。昔之語道者鈴離四句,謂有,無,非有非無,亦有亦無,離此即是道,猶合束西南北即中也。請觀夫四時之往來,日星之奔運,天行健而不息,海噓吸而有信,莫之為耶?或使之耶?然則有為之者?有使之者?嗚吠,為風氣所使;生死,為大塊所使;四時、日星、天海,皆有真宰司之,但為於無為,使於無使耳。人之生死、去來不可阻,此理近在身中而不可睹,其義亦然。觀其本而往者無窮,觀其末而來者無止,則知受役於造化者,往古來今而不息,非獨我也,何可勝言?與物同此理而已。若泥於或使、莫為,則有言有名之所自起,與物終始而無已也。道不可有,有之則窒滯而不通,何由造虛玄之妙?道處有無之問而不著於有無,假有無以行,無所往而非道。若季真、接子者,各殉一曲,豈可達乎大方?言而足者,得道之精;言而不足者,得道之粗。言一也,而有道物之分。若究其極物之虛,即道也,言默皆不足以載。惟超乎言默之表,斯為道之極議也歟。
  褚氏統論:是篇自則陽、王果起論,稱山樊隱德以鎮市朝奔競之風,有以見至人善達物之綢繆,使之歸乎恬暢,是謂飲人以和而使人化者也。裨益治道多矣!以其愛民無已,故民愛之安之亦無已,盖以道濟物出乎性情之真,民安有不化者?世人往往殉物失己,日遠舊都,望之暢然,則未至蔑盡,猶思所以求復而能見所自見,聞所自聞,其听悅當何如!人之治身,猶治國也。心君正而五官理,國君正而韋輔賢,非獨利於一時,猶足以興日後之化,如湯得三臣傅於前,而有夫子繼其後。若四時之成歲功,又河內天外人之辯哉!次因齊、魏敗盟而舉兵,遂引觸、蠻為喻以眇當時好戰之君,明所習之隘陋,所爭之不足爭也。孔子舍蟻丘,譏有迹之可嫌。封人論為禾,忌欲惡之為孽。此皆示應世理身之要,至於伯矩歎辜人,以失為在己,正己以正物也。還緩隨年化,恃知所不知,用物之知也。此又論治民化物之方。靈公之為靈,定葬於未然,則凡所為者不得不為,造物有定算,託之於人耳!若夫丘里之言,合散同異,馬非百體立體得名,大人合并為公,萬物殊而道備,猶大澤之百村大山之木石或同出而異用或異產而同歸,不越乎形氣之分化,而至理盡矣。結以季真、接子虛實皆為執,滯,未免與物循環而已,故必超乎言默之表,心融而意得之。道物之極議存焉,則知可道可名之非真常,而非言非默之可載道也明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一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該,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教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
  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郭註:善惡所致,俱不可必,藏血化碧,精誠之至,忠未必信,孝未必愛,是以至人無心應物,唯變所適。天地大駭,所謂錯行。苟不能忘形,則隨所遭陷於憂樂,左右無宜也。矜之愈重,則所在為難。莫知所守,故不得成心。若縣,謂希趺者高。慰教,則非清夷平暢。生火,謂內熱也。遺利則和,若利害存懷,其和焚矣。大而黯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唯債然無矜,遺形自得,乃盡也。
  呂註:凡非性命之精,皆外物也,故不可必。龍逢、比干以仁為可恃而必之,惡來、桀、紂以不仁為可恃而必之,皆至於不免為善惡;而不近形名,則何必之有?夫外物非獨不可必於人,亦不可必於己。君親莫不欲臣子之忠孝,而忠未又信,孝未必愛;欲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盖道未至於債然而盡,雖在己,所欲猶為外物而不可必,況在人者乎?伍員、萇弘諸人,必其在人者,是以至於死亡憂悲。血化為碧,忠誠之至而猶不能必於欲忠之人,豈不哀哉,木相摩則然,同類不能無相害。金守火則流,異類不能無相害。陰陽錯行已下,言其大寇,無所逃於天地之閒,則震而為霆,發而為光,或出於所異,或害於所同,以至生火焚和,而月不足以勝之也。盖大息有身,安能無憂?或係於所同,或係於所異,是為兩陷。墜蟀不得成,其所欲為;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沈屯而不得解。猶陰陽錯行,天地大駭之時,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猶有雷有震,水火焚槐之時;雖清明之性如月,不足以勝焚和之火。此皆出於有心,債然則縱心而至於無心,道盡於此矣。
  疑獨註:在已有義,在物有命,義有可修之道,命無可必之理。外物不可又,主於命而言。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以忠孝求知於君親,在物者也。外物雖不可必,在己者不可不盡忠孝,而不見知於君親者,龍逢、孝己諸人是也。非唯不見信愛,卒至誅戮憂悲,此其不可必者,君子修其在己以俟在天者而已。木摩木則火生,火守金則爍金,火不以所生而不焚,金不以散釋而失性也。聖人舊陰陽以統天地,陰陽順則天地通而風雨時;唯其駭而不通,則雷覓音擊,水火焚槐。水所以滅火,乃出火而焚槐,今之電火是也。聖人至於命,則不為陰陽所制,無憂樂於詢中;世人又於外物,五行所以為之賊,陰陽所以為之寇,為憂樂所陷而不能逃也。墜蟀疑惑,不能成事,遂意則慰,乖意則數,遇境則沈,觸物則屯,利害交於胸中,摩擊內熱,則是生火焚其和理而性不全矣。月者,天之陰;火者,人之陽。人欲熾而天理虧,月不勝火之謂也。陰陽五行之乖宜,惟人欲惡之所召,能債然忘形於利害之外,斯道盡矣。
  碧虛註:道安乎內,事涉於外,在我猶不可必,況外物乎?以仁義為可必,則夷、齊不餓死。以知為可必,則比干不剖心。以忠為可必,則伍員、萇弘不遭戮矣。此忠賢佞倖,兩陷而不可逃也。碧者,憂之色,心主血,忠臣憂國故血化為碧。伍員、萇弘知事君盡忠,而不知逆君之致禍。孝己、曾參知事親盡孝,而不知親嫌而政憂。皆未明外物不可必之理也。惡來順紂,同孽相濟而不免,猶木之相摩。龍逢逆紂,善惡異性而遭誅,猶金火相守也。陰陽錯行,則天地大駭;忠孝被刑,則國家傾覆。忠孝,臣子所當盡也;不幸而遇闇君頑父,逆理暴虐,猶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淮南子》云:老槐生火是也。忠而諫諍,則憂及其臣;佞而餡談,則憂及其君;皆陷有為之禍,是以憂休而志不得成,其心欲高顯於天地之間而世道交喪鬱閉屯溺之,使無所施甩。忠佞相摩,患怨日熾,人和焚棄矣。忠孝之誠,如月;暴虐之性→如火。月固不足以勝之,唯債然無心而至順者,忠孝之道盡矣。
  《鬳齋口義》:桀、紂之時,賢不肖均於被禍,是不可必也。萇弘被放歸蜀,制腸而死,蜀人以匱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玉。晉元帝託運糧不至而殺其臣,其血逆柱而上齊;以明月之識殺斛律光,其血在地,去之不滅,亦此類。孝己、曾參皆以孝而害身,是不可叉也。木本無火,相摩而生。金本至堅,見火而流。皆言其不可叉。絃,異也。大雷雨之時,或焚樹木,此皆陰陽錯行而為災之事。兩陷,謂人道、陰陽。墜蟀,休惕不安,心若懸,言其繫縛自苦,鬱問陷溺,利害交戰,內熱生火,焚蕩胸中之和氣也。人之天性如月,但為物欲需灼,其為月者不能勝之。債然放弛貌。道盡天理滅盡而後已也。
  褚氏管見:外重者內輕,物得則已失。凡世間利名、毀譽、成敗、得失,非性命所有者,皆外物也;而世俗認以為真,殉而忘反,以至殺身而弗悟,何耶?盖濂風所尚,非利則名,而毀譽榮辱亦隨之。有識者知利之為汙,不屑就焉則慕名以自高,名之美者無過忠孝,以其能致君親於無過,有足以補國家興教化故也。若上古風淳,君如標枝,民如野鹿,則安有犯顏逆鱗之舉?亦豈有刀鋸鼎鑊之威哉?為臣不幸而遇暴君悖理專殺,即陰陽錯行,雷霆妄發之時也,而後忠見焉。為子不幸而遇虐父,窘逐流離,即水中有火,焚槐之時也,而後孝聞焉。槐色正黃,喻性中和。木之為物,絞之得水,鑽之得火,陰陽之性具焉。水中有火,陽侵陰位。至於焚槐,則過亢矣,和能不傷乎?譬人身由陰陽而生,抱沖和而立,或得以寇之者,物為之累而氣動于中,喜怒并毗,陰陽交勝,沖和日損,客邪乘入,無根之木其能久乎?兩陷,謂外而事君奉親,內而修身養命,皆不逃乎憂息。心惶迫而志不成,若縣係於天地之間,無求解脫處。慰字難釋,或借從鬱,音義頗明白。慰敵於思慮,沈屯於嗜欲,言著物之重,所以利害交戰,生火內攻,沖和焚燼而息生焉。夫陰陽之氣,運於太虛而無形,其舒慘之機則隨人喜怒感召而發。吁,人亦至靈矣,可不自愛重乎?又譬以月之明,雖大而虧多盈少,出於天理也。火之明,雖小而然之益烈,由於人為也。天道惡盈,其虧也易復;人為好盛,其盛也易衰凡。月不勝火,人欲盛而天理滅之譬也。月盈而虧,則有常度。虧而復盈,明何損焉!凡火之熾也,燎原燭天,及其薪盡,灰土而已。世有臣子盡道而遭困阮者,乃所以成忠孝之名,而虐之者自速於盡,則是身不勝暴虐之勢而理實勝之,猶月之形不勝火而明實勝之矣。吁,忠孝之名成,臣子之不幸也。
  《道德經》云: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然則何以處之?日債然而道盡。債然而道盡,已忘而物化之謂也。已忘物化,又安有生火焚和之息哉?
  莊周家貧,往貸粟於監河侯。侯曰:諾。我將得邑金,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凡子何為者耶?對曰:我,束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於我枯魚之肆!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瞎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世鉤,錯沒而下,驚揚而奮醫,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束,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囊,趨灌漬,守說紂,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世亦遠矣
  郭註:莊子貸粟,言當理,無小苟。其不當,雖大何益?任公子章言志趣不同,經世之宜各有所適也。
  呂註:莊子貸粟,明養生者止於活身而不務有餘。任氏釣魚,明經世者志於大成而不期近效。
  疑獨註:濟人之急,必及其時,若監河侯之諾莊子以色金則後時而無及矣。故申以轍魚之喻,言侯不知莊子之急,猶莊子不知紛魚之急也。任國之公子為巨鈞大緇,有興事造'業之意。轄,腱牛。大魚食之,至禪赫千里,言存心遠大者,所得雖遲而驚動天下。任公子得魚至無不厭若魚者,喻所得大者,天下均被其澤也。後世驚而相告,言存心遠大者,得志於天下,傳名於後世,古伊尹、太公之徒是矣。魷紛,魚之小。縣令,官之卑。皆非求大之所也。
  碧虛註:常與,謂相親者。魚水常相親,今失之矣,故無所安處。夫衣人在寒,食人在饑,激江水以迎轍魚,不亦晚乎?投虎千金,不如一競肩之謂也。任公子為巨鈞大緇而得大魚於期年之後,世之輕量人村諷說事務者聞此風俗,物異驚而相告,盖喻淺學之徒不可與論經世大業也。竿累平聲所謂荊篠之竿重,絲之繪是矣。縣平聲高也,謂高名令聞。
  《鬳齊口義》:邑金,采邑之租金。波臣,猶水官。常與常時相與者。輕才,揣量。諷說,猶塗說。累,小繩。縣揭之號令,猶賞格。言飾小說以干上,求合其所示之令格,所能得幾何?俗字屬下句,言世俗之士。監河侯,《說苑》作魏文侯,呼,舊音去聲,義當是吁字,去聲,欺也。紛,績魚。波臣,舊註波蕩之臣。吳、越之王,頗難釋,諸解略之,獨碧虛云:吳、越水果之地,王猶江海,為百谷王。張君房校本遊下加說字,去聲,其論亦未通,詳義考文,粗得其意。王字,元應是土誤加首畫耳,說頗簡明。此段大意,謂人處道中,如魚在水,不可須央離。苟失道於身而歌假之於外,類望監河侯之邑金,何足以濟目前之急?大鈞巨緇,喻所操者大,則其得祕豐。累,當作縲,綸也。風下俗字為冗,出於誤筆,此言人之守道久而見功不可責以朝夕之效,及乎涵養成就見之設施,澤及萬物,豈止涮河束、蒼梧北而已哉!紛魚下忿然作色四字,誤筆重出。縣,平聲,高名令聞之說為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二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束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攣其顱,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郭註:《詩》、《禮》,先王之陳述也。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故儒者乃有用之以為姦,則迹不足恃也!
  呂註:小人之儒,資先王之言,以濟其不義,何以異此!疑獨註:先王之世已遠,儒者有資其迹以為盜而至於發冢,猶舉逸詩以諷亡者,兼證口中有珠,宜取之也。夫仁義之迹大,故田怛資之以竊國;《詩》、《書》之迹小,故儒者資之以發冢。由《詩》、《禮》之迹充之以至於仁義,由發冢之心充之以至於竊國,不可不饉也。
  碧虛註:《詩》以導志,禮以導事,皆垂訓以翼扶治道者也。君子則持《詩》、《禮》以脩身,小人則誦《詩》、《禮》以為盜。君子少而小人多,故聖迹之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夫盜不掘夷、齊之冢,必發桀、紂之墓者,盖有以致之,是故多藏必厚亡老氏之深戒。
  《鬳齋口義》:此喻當時遊說之士,借聖賢之言以文其姦者。自上語下曰臚。臚傳者,大儒為首而告其下。青青之麥二句賦墓田,下二句譏富者,古逸詩也。接其鬢而下,教其取口珠而無損也。《詩》、《禮》之於天下,所以正治道而防其流,與法並行,使人有所興立也。聖人,世不常有,故其為慮也深,思有以盡革天下之弊。出於禮必入於法,合於禮而法可除,聖人之心本無而已,奈何季世薄俗有資其迹以為姦者?至於發冢而不恤,則非獨害及生民,死者亦不得安於泉下!其流毒可勝道哉!而猶舉詩語以諷,可謂為所不當為,用所不當用也。南華憫世真切而無所效其力,遂旁譬曲喻以致意焉。至若魯號多儒,及竅其實而儒者一人,則此章非無為而言,盖欲誅其心而正其教,使之為《詩》、《禮》所當為,盡儒行所當盡。又將以示時俗厚葬之戒,起後世淳朴之風。一舉綱而衆目張,於治道豈小補哉!老萊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
  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迹乎?
  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騖萬世之患,抑固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迹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郭註:長上促下耳。卻後而末樓。視之儡然似營他人事者,謂其能遺形去知,故以為君子。揖而退,受其言也。設問令老萊明其不可迹。一世為之,則其逵萬世為息。直任之,則民性不窶而皆自有,略無不及之事。惠之而歡者,無惠則醜,惠不可長,故一惠終身醜也。言其易迹,則不可妄惠之。隱,括迹之謂也。順之則全,靜之則正,事不遠本,故其功每成。矜不可載,故遺而弗有也。
  呂註:老子、孔子初無間,然世之學孔子者泥迹而不得其心;故莊子有是論。自脩上促下至誰氏之子,以貌求聖人者也。躬矜,躬行而矜之容。知,則非盛德若愚者。夫大亂生於堯、舜之間,今不忍一世之傷而有為以救之,是騖萬世之息也。豈富有之業固窶耶?將亡其謀而有不及耶?言皆不在是也。夫惠非大知,然以歡樂為騖,終身之醜,猶且有所不為;至有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者,此中民之行迹焉耳。況體道君子,其可若是乎?益不能絕棄聖知,兩忘善惡,皆騖萬世之患者也。道無不為,而反焉,則無非傷;無為,而動焉,則無非邪。安有可貴而譽之哉!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躊躇之謂也。奈何載而有之,以為非矜不可得也。
  疑獨註:末肩,背悽,偃悽然。耳後,貴人之相。視若營四海,言廣見無私。躬矜容知,謂未能無經世之迹。業可得迹,迹於道也。夫仁義聖知者,聖人不忍一世受害,故為之以救當時;而後世資其迸,以為害;以聖迹治世,抑使人陵辱,至於固陋貧窮,又忘其簡易之理,而不及真道也。惠之而歡者,無惠則醜。中民,性可上下,迹之則上達,何必惠焉!惠者,小人所懷,故君子不取。相引,謂趨名。相結,謂樂隱。趨名所以同民息,樂隱所以充己欲,二者皆有所偏,所以為中民相忘而閉所譽,無是亦無非矣。人之性,反則傷,順之則全;動則邪,靜之則正。躊躇,不遽,故能順性命之理,而每成功。欲速則不達也。孔子載道以行當時,終有矜色,故老萊告之以此。
  碧虛註:躬矜,謂其欲明汙。容知,謂其將驚愚。故皆令去之。一世之傷,數也,含容則苟免。萬世之息,迹也,驕驚則不救。復詢仲尼歷聘遭難,守道堅固,致此貧窶耶?或亡其謀略事業弗逮耶?以惠為悅而驚物者,聖人之所醜也。中士之性易誘,世治則援引就名,世亂則交結退隱。仲尼迷、作,皆美堯而惡桀,若泯絕聖迹,毀譽何有?順世者不逆,故自全;靜慮者不撓,故自正。聖人從容行道,功業自成,成猶不居,況不成乎?忘言則無累,載紀則矜名也。
  《鬳齋口義》:末,微也,言背微曲。視若營四海,即蒿目以憂世。躬矜汝身,矜持之行容外飾。知,思慮。驚同傲。汝既如此,是宜窮也。以名而相汲引,以隱,蔽之計相交結,皆庸人所為。堯、桀兩忘,則無毀譽矣。反,謂背自然之理。動而沸靜,無非邪僻。聖人不得已而後應,所以每每成功。汝奈何以矜持之志自負耶?老萊弟子形容夫子狀貌,見於三語,末句似得聖人之心。非具絕塵眼,未易道此,與關吏仇璋狀文中子之語相類。而其師已知之,聖賢心通神會若此。躬矜,謂全身是誇耀。容,驕色。知,多謀。皆足以召息,故令去之。驚,一作騖,為優,言不忍時之息為仁義以救之。後世殉迹成弊,馳騖而不止也。抑固窮妻,輕於用世耶?或無謀而慮弗及此耶?何歡於為惠之心,形見於外而不可掩耶?盖譏夫子遑遑遊聘,自困其形神,是馳騖。終身之醜,庸徒民之行迹於此耳,迹,則相引以名;退,則相結以隱,譽堯非桀由此而生,若兩忘非譽,堯、桀奚辨哉!反,謂反前所言。不能兩忘者,則愛惡存懷,與物皆傷也。動,謂內無定見。喜譽惡毀者,則隨物趣舍,於行為邪也!是以聖人待時而動,徐以興事,每有成功。奈何自負其能,終不免於矜也。夫子之與老萊,猶出為堯而隱為由,南華寓言以警世之不知時而強為以要譽者耳。非實貶之也。
  宋元君夜半夢人被髮閥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曰,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剖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郭註:神之不足恃也如此,唯靜然居其所能,而不營淤外者為全孑用其知而用衆謀,猶網無情故得魚。小知自私,大知任物,去善則無所慕,無所慕則不驕而自善。汎然無習而自能,非跋而學彼也。
  呂註:龜有知而不得免息,有神而不能避網,是為有所困,有所不及。為道者所以絕聖棄知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寡不勝衆,其情得矣。魚不畏網而畏鶸鵪,鶉鵪有知網無知也。故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則治國者何以知為哉!嬰兒無石師而能言,苟以知而與天下之民處,其能使之不知乎!
  疑獨註:善知人之吉凶,龜之知也。刳而不喪其靈,龜之神也。然而不逃余且之網,不免元君之厄,是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夫聖人者,聚衆人之善,并天下之知,所以為至知也。凡無情於物,然後能得物,故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則知周萬物;去小善,則善出天性。嬰兒無師而能言,漸染而不覺,豈用知以求之哉!
  碧虛註:龜十七十二兆,八九之數,故關子明易傳以七十二為歷法;蟾蛛辟兵,而不免仲夏之殺;雞明將旦,而莫逃鼎俎之難,靈於彼必昧於此,是謂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衆忌多知,魚畏有心。能去知人之知,而養自知之明;去離道之善,而保自全之善,則近道矣!嬰兒淳朴漸散,與能言者處也;既能言矣,分別是非而利害生焉。
  《鬳齋口義》:阿門,曲側之門。名之以知,則有窮時。人有至知者,豈能勝萬人之謀。鵜鶘有心害魚,非網比也;我有心,彼亦有心,能去其小知而付之自然,則大知明矣。去吾為善自名之意,則善自歸之。石,同碩。碩大之師能教人,嬰兒不待教而能言,皆自然之喻。宰路,淵名,神龜所居。為清江使河伯之所,則以知而見役,兼由清入濁,所以不免乎息。猶能見夢於元君,則其神靈未泯也。龜,陰物而介,色白應陽,其圓五尺,配五行也。卜殺龜而吉,明兆不為己私,雖不利於己而能著靈於人也。七十二鑽而無遺笑,言其材美,上符天候;然而入網莫逃,刳腸不免者,其神其知有時而窮,皆不足恃。若不為清江使而曳尾於塗中,以全無知之知,不神之神,斯為至知至神矣。又何有網罟之憂哉!此章與《史記□龜策傳》相類,但彼作漁者豫且,即此人。是故有至知者,慮衆人之謀得以勝之,而不敢全恃;衆知之謀,無異鵜鶘之於魚,非若網之無心而可避也。欲避患者,當去自己小暗之知,而取衆謀以為知,則大明而周物,是以去己善而天下之善歸之。如嬰兄與能言者處,久而俱化,不知所以然而然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八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三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循之志,决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流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稀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郭註:聖應其內,當事而發;己言其外,以暢事情。情暢則事通,外明則內用,相須之理然也。性之所能,不得不為;性所不能,不可強為。唯莫之制,則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德非至厚,則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易世無以相賤,所以為大齊同。唯所遇而因之,胡能與化俱。而學者尊古卑今,失其原矣寢物各全其我矣。
  呂註:世情以有知有能者為有用,無知無能者為無用,而不知無用者,乃有用之所自出也。自道觀之,則世所謂知能有用者,其小曷啻容足之於地耶?
  列子云:至遊者不知所適,至觀者不知所視。物物皆遊,物物皆觀。此我之所謂遊,我之所謂觀也。莊子之遊亦若是而已。得道者物無非道,則物物皆遊,物物皆觀,雖欲不遊,不可得也。人而不得道,雖欲遊之不可得也。流遁之志,因俗而為卑。决絕之行,離世而為高。皆非至知厚德之任,盖蔽於一曲,以至覆墜,火馳而不顧,則雖相與為君臣,亦時而已。易世無以相賤,其不當於道則一也。有至知厚德者,卑不為流遁,高不為次絕,唯道之從而已。故至人不流行,無轍迹也。若遵古而卑今,則以豨韋氏之流觀今世濂薄,其心孰能平而不波乎?唯至人乃能遊世而不為僻異之行,外順人而內不失己。因於彼而教之,非學也;達其意而承之,不彼也。所教者,彼之所有,非教以所無也。不能通天下之意,則彼是生矣;達其意而承之,何彼之有?此至人之所遊也。
  疑獨註:有用之用,器也。無用之用,道也。器有極,其用小。道無窮,其用大。莊子論道,其言浩博,故惠子疑其無用。告以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譬行地雖至廣,人之所用容足耳,足外若無餘地,恐墊溺而不敢行。然則無用之為用明矣。《逍遙遊》論大檸大瓠,皆此意。遊者,有行有止,而自在者也。人皆有自在之性,有能有不能者,在學與不學之間,學而至於反本,則能遊矣。雖不務外觀,亦無不自在,此能遊也。不學而為物所蔽,雖日務外觀,亦不能自在矣。流者,逐物而不反,遁者,防息而不進;次者,果於動絕者滅其跡,皆滯於一偏。以之為知,則有所不知,以之為德,則有所不載。故靈氣覆墜,心情火馳,雖與為君臣時,適然耳!何貴何賤哉!至人唯變所適,遇則因之,不留行焉。以三皇已前觀今之世,孰不為風波之民?唯至人隨世而遊,出於天性,故能順物而不失己。彼來則教之,未嘗有事於學;承彼之意而從之,不以彼為彼也。
  《內篇》曰:彼且為嬰兄,亦與之為嬰兒,是也。碧虛註:人以跳蹈之外為無用之地,若掘之墊下至於黃泉,獨存容足地,則不能珪步矣!譬之種植,又多空地,斯能蕃茂,則無用之為用明矣。人能遊學於道,性自然也,安得使不遊乎?.不能遊學於道,亦性自然,安得使之遊乎?世人不知分量,妄役流蕩遁逃之志。果次,卓絕之行,刻意以為高亢,皆非至知厚德所因任也。覆墜,謂不遊學而廢業。火馳,謂苦遊學而進益,各務所趨而不反顧在時所尚,遞為君臣而已。 何分貴賤哉!唯至人出處有道,各行其志。而學者貴遠忽近,其弊已久。以上古聖賢觀今之世,無不波蕩失性者。至人則隨世汙隆,外應物而內全真,彼之所教我者世道不必學也,然亦承其意而不彼外之,所以得全於世,此之謂能遊。
  《鬳齋口義》:墊,掘也。若容足之外皆深淵,則不可行,故曰無用之用,遊者自樂之意。有能有不能,喻有達有不達。流遁,逐物。決絕,自異。至知厚德,修自然之人,任為也。覆墜,陷溺。世故火馳奔逐利名,此皆不能自反者,雖時間有君臣貴賤之分,身沒何有?唯至人所行與世無留戀,以古今為一。學者尊古卑今,不知世變,若以上古觀今日,則皆為波蕩失性者矣。遊世而不僻,則不以古今為是非。順人不失已,外混世而內有所存。彼之所教,自以為是,我固不學之亦順承其意而無彼我之分,此即《齊物論》因是之意。遊者,逍遙自適於無用之地。以全己之大用,唯達道之士能之。能之者不得不遊,不能者不可強也。盖謂時俗逐物而流遁者多,否則又為决絕之行刻厲矯亢而不自適,則視人世如鼎擭陷弈,至於負石自況,抱木燔死者有之,何望乎逍遙遊哉!故皆非至知厚德者之所因任,類多顛覆奔馳於名利以求慰其心。雖一時有君臣之分,若易此一時,則無以相貴賤。唯道為天下貴,悖道則無以取重於世也,故至人聽物流行而不遏,與之同遊乎天地之一氣耳。古往今來,乃其常理,我能轉物,則可反今為古,豈貴耳賤目,妄有尊卑分別哉!且以上古觀今之世,孰不為波蕩之人?心忘古今,遊世而不為僻異之行,順人不失已,以衆心為心而我心得矣,是謂反今成古,何尊何卑。仲尼答冉求以古猶今也,即此意。是以人來學者,因彼性而教之,不學其所不能;承彼意而順之,不以彼為異也。如是,則古今物我同遊一天,雖相後千萬年,相去千萬里,相處千萬人,無異合堂同席於漆園夫子之門而樂黃帝、老聃之道也。此言至人應世,非唯能自遊於道,又能與物同遊,所以貫百王於一道,參萬世而成純者也。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鈔,珍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豀;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識,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跳耨於是乎始脩,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郭註:當通而塞,則理有不泄而相騰踐。凡根生者無知,亦不恃息。殷,當也。息不由知,由知然後失當,失當而後不通,故知恃息,息不恃知。然知欲之用,制之曰人,非不得已之符也。天理有常運,無情任天,竇乃開。閬,空曠。遊,不係。勃豀,爭處。攘,逆也。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者。夫名高則利深,故修德者過其當。禁暴則名美於德。急而後考其謀。平往則無用知。柴,塞也。衆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事物之生皆有由,事由理發,故不覺也。
  呂註:人之耳目鼻口,不為聲色臭味所壅,則為聰明為顫甘為知德壅,則哽而不通;不通之甚,則相蹂踐,得失交戰於胸中,幾何而不至於跈。此陰陽之患所以作,衆害之所以生也。凡物之有知者,息存則生,息去則死。息之出入,隨子午以消長,循陰陽而左右,與元氣交通無日不然,則是天之穿而通之。日夜均平,未始有降,人顧以聲色臭味塞其竇而不使之通,所以降而不殷也。人能恬淡虛無,則真氣從之;正形一視,則天和將至。是以胞有重閬,周固生白,而邪穢不能侵;心有天遊,逍遙無為,而事物不能撓。室必有空虛以異乎尊卑,否則婦姑瀆而勃視矣;心必有天遊,以出乎塵垢,否則六鑿珍而相攘矣。六鑿,即耳目鼻口心知也。人誠知所謂天遊,則雖遊乎人間世,萬物無足撓心,其神足以勝之也。奚以大林丘山為善哉!上德不德,故無名。有名,則德之溢暴之而不藏,又名之溢也,則謀不得不稽乎說,知不得不出乎爭,柴不得不生乎守,此所以成實乎衆宜,聲色臭味柴其外,思慮知謀柴其內,而不能相通也。夫為道者之治心,治之於未亂,無若草木怒生而眺耨脩也。
  疑獨註:徹者,通而無累。六者皆徹,則無所不聰明,無所不顫甘,無所不知,無入不自得,此之謂反本,故能內視反聽,以至鼻口心知皆內求諸己。然後六根解脫,衆塵不染,於此所以入道;六者不徹,則為物所壅,相陵賤而害衆生矣。夫生物之有知者,以息為主。息者,沖氣之往來,本由於心而鼻其所自也。前言六者貴徹,息則六者之主。人之好惡不中者,盖有物塞之,非天之罪。自然之理,通穿萬物,晝夜不息,無降殺也;而人自以六物,反塞其竇耳。胞有重空,乃能容五藏,通氣液。天遊,喻心虛無係,道生其中。室者,婦姑共處,中不虛則尊卑競爭。心者,衆好所攻,中不虛則六鑿攘奪。此所以害生。若其心虛,則死生驚懼不入於中,無往而卡適也。大林丘山,神之所寄,故善於人。人知山林之善,而不知有神者主之。神之寄於山林,猶自然之理寄於心也。德者,性之自得。名生則德溢,德溢則人不好德而好名,爭名則暴矣。說者,言之急。爭者,凶之器。謀欲速,故出於說。知好勝,故出乎爭。柴,謂衆好內實,故生乎守。皆非自然者也。衆所宜者不一,官事合乎衆宜,則果於成矣。春雨之時,草木衝地而生,未達則怒,農器於是乎始修,則倒植者過半。凡物倒植則無生理,當春則倒者亦植,造物所為不知其然也。此皆言順自然之理。
  碧虛註:人能收視反聽,納息漱液,虛中藏用,則六事俱徹,妙極無加。不然,則哽礙騰踐,上下錯亂,諸疾作矣。凡動物有知者,皆恃息而生。其六根壅閼而氣息弱者,由欲惡之孽所致,非天之罪也。元氣貫通萬物人之竅穴,晝夜昇降,與之無窮;乃為嗜欲所窒,空竅結滯,神明何所託哉!身內有丹田、三官、金堂玉室,胞有重閬也。心中有竅,謂之天府,神遊息於其間。室隘則婦姑反戾,心礙則欲惡紛紜。是故茂林為丘山之美,林伐則氣象損;奇才為士人之美,才役則精神耗。名夸者虧德,志暴者損名。謀貴深靜,稽乎誸急,則淺陋矣。智當晦藏,出乎爭,則與物競矣。若能柴立不移而自保守,免為物所害也。官事果乎衆宜,在私則央乎自殉。德形則名知顯而暴爭興,春澤則草木生銚鎒起。衆人逆道以求生,猶草木反根而欲秀也。
  《鬳齊口義》:得自然之理而大通徹,則耳目之所視聽為真聰明,鼻口之所嗅嘗為真顫甘,心所知為真知,德為真德矣。哽,謂不通。珍者,足迹人見。道有礙,則累於形迹而衆害生也。息,猶生,生之謂性,人皆有之,有此受生之性而後有此知覺。所以知覺,恃此息也。或至於不當理者,豈天斬之耶?天理之在人身,日夜發見,人以物欲自塞其心竅耳。胞,膜。空曠,心君主之。以天理自適,謂之天遊。室窄而婦姑爭鬬,喻心蔽塞則六根相攘矣。大林丘山,人見而善者,平日耳目隘窄,不能存自然之神以勝物欲故也。求名利則德性蕩溢,性暴急則名亦蕩溢,言併與名失之。說,同弦,有急意,急而後稽於知謀;有爭競而後知謀所出;守執不化,而後有柴哽不樂之意。求衆事之宜者,固執不通之弊,此言癡兒欲了官事,官事不可了也。春雨至而草木怒生,人修田器以鉏拔之,豈有心於戕草木哉!為耕種計,不得不然。盖生者自生,拔者自拔,草木去而所種之物又生,便是其成也毀也。其毀也成也。由是而觀,得喪生死,皆當聽其自然。自德溢而下,皆容心之失,能無容心,則有天遊矣。
  耳目鼻口心,能通而無係者,皆由知徹為德所致,苟無德以貫之,則五者俱壅,關竅便塞,物欲騰踐,為害多矣。夫生物之有息,所以通一身之氣,交天地之和,升降而滋榮之故。經久不衰,當老益壯,今養生家正主此論。但不能培養其源而又有所作為以壅閼之,則非與天地元氣流通之道。元氣貫穿萬物,無時休歇,其有衰殺者,人自以六物反塞其竇耳。動物恃乎息,植物恃乎根,皆受氣之所倚以為命者也。胞,謂腔子。重閬,謂此身從空而有,自內又有五藏之空,以行氣液。天遊,謂心中能虛,則無往不適也。室不虛,則尊卑勃戾;心不虛,則欲惡凌奪。吾室與心,有主之者,外物安得而撓動哉?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以平日所見隘陋,忽睹虛曠高明之境,心必喜之,此乃神不勝物反為所勝。山林皋壤,使我欣欣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大化密移,理之必至。唯至人不假物而樂,故不因化而哀化,在我而能轉物故也。然則物之善人也,豈真善;人之樂物也豈真樂哉?盖外有慕則內虧,重於彼則輕此矣。夫名,公器,不可多取,故名之出為德之失。有名而暴之,又名之失也。二者俱失,急思所以為謀,則知出而爭興,此衆害生之驗。及有能守者,又病在柴塞而無變,執一己之私。若官事,則務在衆宜。衆宜,謂前六者皆徹而無私,則其視聽嗅嘗思慮與天下共;否則嗜欲紛起,如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而不可遏。農器於是乎始修,言治之不早,草木雖拔,得雨再生,時使之然,人莫知也。人之命在息,而使之降而不殷,則所以扶衛而補續之者,豈無其道哉!要在知其時而已。此又南華密示養生之祕旨,學者宜深思之。顫同膻,珍,同碾。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四
  靜然可以補病,訾媙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踆於窾水,諸侯弔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郭註:補病、休老、止遽,非不病、不老、不遽也。若是猶有勞,故佚者超然不顧。神人,言其內。聖人,言其外。趨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慕賞而孝,去真遠矣,斯尚之過也。其波蕩傷性,遂至於踣河,失兩聖之意,乃都無所言也。
  呂註:靜然至止遽,古之道術有在於是,雖然,動而後有靜,繁而後有揃,熾而後有滅,擾而後有寧。為勞者言之所以息其勞,佚者則未嘗動,安用靜?未嘗繁,安用揃?未嘗熾,安用滅?未嘗擾,安用寧?此所以不問也。唯有德而後佚。佚者,神聖之所兼也。孔、老同生於周,莊、孟俱遊於梁而其言未嘗相及者,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神人、聖人不同者迹,賢人、君子不同者才,君子小人則有義利分矣。官師之勸,其黨至於毀死;許由之逃,其徒至於踣河。殉迹之弊至此,莊子恐後世得其言而昧其所以言,故引此二者;卒之以荃、蹄之喻,俾學者忘言以求其意也。
  疑獨註:然當是默字之誤。訾揻,謂剪齊須鬢以滅老顏,字又作剪滅。靜默補病,非不病也。休老止遽,皆出人為,而非自然,是勞者之務,故佚者未嘗問焉。駴,猶馭也。聖人者,神人之緒餘。有為天下之功,賢人者。聖人之德業,有治天下之效。君子者,賢人之名逃,有治國之事。小人,則君子之反也。故皆未嘗過而問焉。演門,宋城門,其地有親死而善毀者,宋君嘉其孝,爵之為官師,鄉人慕之,強哭詐毀,至於滅性而死者半。此殉迹之弊。聖人雖有治天下之逵,本出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許由、務光,古之無為者,逃堯、湯而去之。見其未能無不為,紀他、申徒狄則尤甚者也。荃蹄之喻,義不待釋。
  碧虛註:靜然補病,未可以完神。訾媙休老,未可以還嬰。寧以止遽,未可以灰心。《真誥》云時以手按目四訾,令見光分明,是檢眼神之道,久為之見百靈。老形之兆,發於目訾,披媙皺紋,可以沐浴老容。雖然,勞者之務,故佚者超然不顧。聖人,則有名。神人,則無迹。賢人,尚行義,乃聖人之餘事。君子,貴循理,乃賢人之塵垢。小人,事苟且,乃君子之贅疣也。演門黨人哀毀過禮,強哭傷性,由殉外失真,係祿之深也。紀他、申徒又蹲竅踣河,蕩失真性,皆刻意尚行,好名之過,獲魚、兔,則荃、蹄可忘;悟道妙,則言、教頓合。漁獵之夫尚不虛飾其苟買,探微之士奚用巧事於談說乎?
  《鬳齊口義》:心能安靜,則向之失者可以補全。剪滅物欲,可以優遊至老。寧其身心,可止遽急。此皆言失而後復,先病後瘳,故曰勞者之務。若安逸之人,胸中本靜,則不問及此。非佚者之所,所,猶事賊同駭。聖人以仁義治天下,是駭之也。神人,則無此。賢者,以盛德駭世。君子,以聲名駭國。小人,營營求合一時,但高一著則無此矣。演門有善毀而得爵者,鄉人慕之,毀死者半,此言好名之累。許由、務光以隱得名。紀他慕之,蹲於襄水,蹲有鄙薄意,亦欲諸侯以國讓之,此已可笑。三年後申徒又慕隱名,踣河而死,此極言好名之過。既說盡了,卻以荃蹄之語結末,與前篇言而足、言而不足體格一同。補病、休老、止遽,皆勞損於前而後求復,非佚者之事,故過而弗問。神人之於聖人,聖之於賢,賢之於君子,亦若是。儻求合於時,則去君子遠矣。此皆以大觀小,其德量有以包含之,而不復問,卒使自化,則等而上之可趺及也。故凡物之在外者,聖人以不必必之,然後涉世而無患;所以三教聖人設化雖不同,而其言未嘗相訾,不過乎開人心資治道,同歸於善而止耳。駴同駭。《德充符》惡駭天下,崔本作駴可照。演門善毀黨人慕之,遂忘死。許由逃堯,申徒慕之遂踣河,是皆認迹以為真,併己之真失之,無異指荃蹄而求魚兔,何惑之甚耶!故南華思忘言之人而與之言,言忘而意可得矣。是篇首論內外之輕重,以明物我之親疏。在外者係乎物,故不可必。在內者由乎我,求則得之,而世人多務外求,求而不得,怨尤至矣。故建言以破其惑。夫忠孝立身之善行,猶不能必君親之知,以在內求其外故也,況以外求外者乎?由是知性命之內,無非道,悟之則全。性命之外,無非物,必之者失。唯債然無為,闇與道合,斯可逃乎兩陷也。莊子貸粟而申轍魚之喻,則惠物在及時。任公垂釣而鄙小說之非,則明道當存。大儒者,徵《詩》習《禮》,乃或發冢取珠,其初學未必不正,及為物欲所遷,則冒禁傷化,有所不恤,反不若下愚不學者是之猶有忌憚而安乎定分也。是皆原乎上之人以聖知治民之過,久則姦民之雄者併聖知而竊之矣。復寓言於老萊、仲尼,以兩忘非譽,世息自息,即我無為而民自化之意。白龜能見夢而不能逃網,則神不自神而不知有不神之神,盖喻恃知以脫息,不若忘知之無息也。次以知無用而始可以言用,其義互相發明,至論人有能遊謂遊心於淡,遊在內也。前皆寓言,此稱莊子曰,正當篇本旨,使學者超外物之累,進虛通之域,神融意適,無所不之,則道幾矣。世習愈下,往往遊所不當,遊至於火馳覆墜而不顧,雖聖人復出末如之何!間有樂於遊者,不過以江海為閑,山林為善而放蕩終身焉,此遊世而僻者,不免務外而已。繼又誨以身貴六徹則道不欲壅,有知恃息則人當貴虛。室虛白生,無往而非天遊,故勞者之務,佚者不問,猶君子賢聖之有差等也。至於演門因毀而致爵,申徒逃湯而踣河,皆由上貴卓絕之行,是以下立潔脩之中,本欲礪世興教而不知傷生害俗也。故舉以為後世鑑。夫以行觀言,亦外物也,然而非指無以見月,故立言君子不憚於諄諄,在學者善求其要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寓言第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七十,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自有#1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郭註:寄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十言而七見信。,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日出,猶日新,日新則盡自然之分,分盡則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是也。父之譽子,人多不信,時有信者,輒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己雖信,而懷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同應、否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必取是於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所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使不借外,十信其七。年在物先,而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直是陳久之人,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故曼衍,莫能定,曠然無懷,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於物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立言以齊之,則我與物復不齊矣。言彼所言,而我竟不言,故未嘗言,亦未嘗不言。彼我情偏,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自可。統而言之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夭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為始,於昨為卒,理自爾耳,莫得其倫。夫均齊者,豈妄或?皆天然之分也!
  吕註:寓言十九,則非寓而言者十一;重言十七,則非重而言者十三而已。言日出,和以天倪,則寓與不寓,重與不重,皆言也。何謂寓言十九?夫道近在吾心,以吾心論之,彼則疑而不信,猶父不為子媒必藉外論之,非吾不欲直言,人不可與直言,故言,故也。何謂重言十七?同已則應而為是,異己则反而為非,吾所以言於人者,欲其應不欲其反也,故因其心之所重耆艾之人而言之以已所重猶已言也。凡此書中稱引古昔者皆是以耆艾為重者,所聞先於我,非以年也。有經緯本末足以先人,則人從之。人而無以先人,是謂陳久之人,曷足重哉!言出未始有言,則其日出猶尼而已。卮之為物,酌於罇曇而時出之,中虛而無積也。天倪,則無為之至,聖人所休。和以是非,休乎天均,則出處語默,無非天均。因以曼衍,即是理而推之,所以窮年也。唯無我而不言則齊,有言則有我有物,安得而齊?故齊與言、言與齊未始齊也,不言雖齊,猶與言不齊,未足為大齊,唯言無言而後大齊,言是也。故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有自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無不可可知矣。萬物之種,其出未始不同,知其同則知始卒若環,是謂天均。天均者,是非於此而和,萬物所齊,無為之至,故曰天倪也。
  疑獨註:寓言,製名以言。重言,世俗所重。言,猶《老子》云:善言無瑕謎也。卮滿則傾,空則仰,喻言之善者因時而適變,日出而不窮,乃能和之以自然之分。十言而九見信、七見信,皆局於陰陽之數,不能無窮也。言出於己,俗多不信,故父不為子媒,而藉外論之,是謂寓言也。重言,如托以孔子、顏回之類,言雖出於己,可推重則為耆艾,如無經緯本末雖耆艾亦非重也。學至於道,斯能先人;否則,陳人而已。聖人之言,應物當理,往而不留,故曰日出。唯能和以天倪,所以曼衍窮年也。卮言出於不言,不言則萬理自齊,言則不齊矣。莊子言出於既齊之後,而齊與言、言與齊皆不齊也。莫若無言,雖無言而未嘗不言,孔子欲無言亦何嘗無言?言出於無言,則雖終日言,所以應物也,何意於言哉?雖終日不言,無妨應世也,何嘗不言哉?此莊子卮言之意。有自也而可,有可、有自也;有自也而不可,無可、無自也。下文體此有自、有然、是非、彼我之所起,可不可、然不然,將以齊彼我、一是非也。而然於然、可於可、固有所然、固有所可,則使萬物各足於性命之內,然可在物不在我也。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耶?種者,物生之始。萬形萬變,其化無窮,相代始終,如環無端。莫得其倫,理是之謂。天均,人力莫與焉。天均言其平,天倪言其始,皆自然之諭。
  碧虛註:寄寓之言十取其九,德重之言十不信三,此世俗之見也。滿則傾,空則仰,中則正;日出則斜,過午則昊,及中則明。言取其正,日出取其中,君子言出中正而明和之以極分而已。藉外之言,人多取信。父之譽子,難為巧辭。世人不察是非,而以己同為善。重者取其耆艾,若年先而無德,非先也,止是陳舊之人耳。言日出,中正而明和以極分之理,因以不滯之辭,所以盡其天年而無悔吝。不言,謂默默,則寓、重、言皆齊。盖以不言齊之也,不言之理自齊。寓、重、卮言,自不齊耳。故日齊與言不齊,是言自屬言,齊自屬齊,此與一與言為二之義略同。言無言,謂無情之言。尼言中正,豈有情哉!無是非愛惡之情,則無是非愛惡之言,故終身言而未嘗言。若乃饉默括囊,而中正未嘗去心,則是終日不言,未嘗不言也。有自而可與不可,有自而然與不然,言其皆有由;然乎然、可乎可,由於道故也。其不然、不可,不由於道故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故再舉言可久,總結前文。萬物異種,理自相代,有形化無形,無形生有形,有情交無情,無情變有情,始不見首,卒不見後,循環莫測,故日天均。自然均平,取其極分而已矣。
  劉 註:水之在尼,猶言之在德,不滿則不發也。自外來者益之而不可增,由中出者雖多而未嘗虧,故曰言日出。物之有際,又有端倪,自然之倪始卒若環,故曰和以天倪。如草曼水衍,以譬自然之緒,道全而物不傷,故可以盡年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六經》不為支離,《老子》不為簡約矣。若以寓言以析人之合,重言以析人之信,皆有為而言,言之末也。則言者,其為言之本歟!
  《鬳齋口義》;尼以貯酒,飲之有味。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以天理而調和衆心也。父為子媒,人又不信,故藉外論之已言,所以止其爭變也。借重於耆艾,則聞者不敢非,古先帝王皆耆艾也。經緯本末,言知常變始終。期年,期頤之年。年先而學無所見,不足以先人,所謂陳久無用之人耳!曼衍,自得窮年,以此送日月也。以無言為言,則歸于一理,若以一而形諸言,或以言而論此一,皆為容心不齊一矣。唯無言則齊,無心之言是也,故終身言而未嘗言。不言之中,使人悟理,則非不言也。凡人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各有所是,我何從而然可之?唯隨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齊物》篇論此甚詳。非以自然之言調和衆口,豈能千古不磨?萬物之種何出於造化,往來終始相代於天地之閒,其倫理之妙,莫得而窮之。天均者,天理之同然也。
  寓、重之義,諸解已明。十居九七之論為優,則出胸臆而言者無幾,盖謂世俗之人中無所主,輕重隨人,故從權立言,乘機化導,俾從信而入,陶成善心,其,憂世愛民亦切矣!尼言,解者不一。夫卮之貯水,喻言之載道。道固非言所能盡,水亦非尼所能量。遽,謂道不屬言,水不屬,不可也,故其言日出而不窮,人亦聽之而不厭,非若寓言、重言之有所去取也。盖能和以自然之分,則可以合天下之心;而我無心,何同異是非之辨哉!父不為子媒一語,足以盡寓言之旨,我所以藉外論之者,為彼難信故也。其同異在言而應反見諸迹,不若無言之混成而人莫我異;無言之混成,又不若無心之言能化物而無迎也。重言,亦出於已言。經緯,論其才。本末,明所學。此又有警勵學者之意。卮言無窮而能和以自然之分,優游曼衍以終天年,何世累之能及?至此亦可矣。後又隨掃其邊,云几天下事物之理,不言則齊,與道為一。齊與言,猶無與有,粗妙異理,惡得而齊?唯超有無而冥粗妙者,斯大齊也。故曰無言,曰當是言字,下文可照。此又明夫未嘗言、未嘗不言之妙,神而化之,不滯有言無言之進,而天下風靡影從也。夫言之有可有然,出於固然固可,則無不然無不可矣。此尼言所以併包寓、重而無遺,故言滿天下,無口過也。本經末篇自叔有云,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則知是經所言,浩瀚宏深,千變萬化,不越此三條而已。然而絕迹易,無行地難;不言易,言無瑕謎難。南華立此三言,所以免乎瑕譴也。夫以言免瑕譴,猶夫若忘言而無瑕譴。忘謂有而無之,非不言之偏執也。忘言極議,夫子之欲無言近之。世問萬物,同出乎機,而稟形有異,相代無窮;猶言之同出乎心而立論有異,辨諍無極。聖人因而不自唱,應彼而言,非我言也,故若環無端,莫究其極。我則和以是非而休乎自然之分而已。是亦遣言之意云。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而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嗚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註: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乘物以遊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遠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若役其村知而不復本靈,則生亡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法律,皆衆人所為,聖人就用之,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我無言也,好惡是非,義利之陳,直用人之口耳。口所以宣心,既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呂註:傳稱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從心則橫心所念更無是非,橫口所言更無利害是也。道未至於從心,則不免於化。化則必始是而卒非,六十之所謂是,安知非五十九非也。惠子不知,此乃孔子之與人同者!至其與天同者,則自古及今,未始有化而真以為勤志而行,服知而知也。謝,謂絕去之。物得以生之謂德,所謂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也。未生則無氣無形,安有所謂靈?生而有氣,有形而復其靈也。嗚而當律,無事於聲音之調。言而當法,無事於義理之釋。及夫義利陳乎前,我則從而好惡是非之,此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為而自化者,若夫使人心服而不敢薑立,然後定天下之定,是乃使之自化非直服人之口而已。吾且不得及彼者,是其謝之而未之嘗言也。
  疑獨註:孔子六十而耳順,則無是非矣。惠子未知,以為勤志服知而得也。謝,如陰陽代謝。未嘗有言,大本造化,人才皆受於造化,能反本復靈,生理得矣。若役於外物,本失靈喪,何生之能存?律者,述陰陽之氣。法者,順天地之德。聖人與陰陽合氣,故嗚而當律;與天地合德,故言而當法。今則義利交陳於前,以起好惡是非而出於己之私見,直服人之口不服人之心;欲人心服者,順而任之,不敢逆立,因天下之定而定之,所以為順也。已乎已乎,欲無為之意。我無為則彼自定,故曰吾且不得及彼乎。
  碧虛註:年運既長,德性愈明,此與連伯玉章辭同而義別。遵緩悟始是卒非,未能自忘;仲尼則行化不滯,使人忘己,難也。始而所是,隨事應變;卒而非之,終歸正道也。前既未是今亦鈴非,此愈損而愈益也。勤志則少變。服知,則多矜。孔子久辭世紛,未嘗載其言也。受才質於大道者,聖進不足恃;復靈性以出生者,隨變而任化。故其聲合中和,語成文教,義利陳諸方冊,豈直服人之口而已,以至奔馳師仰,使人心服,遵古循理,孰敢逆立?持此委順世間,可以定天下之定也。吾不及彼,孔子謙辭。《庸齋口義》;勤心服事於知見,謂博學也。孔子謝去博學之事而進於道,但未嘗與人言耳。才,猶性。本,始也。謂造物稟靈者,知覺之性,反歸本來知覺之性,而後可以盡人生之道。嗚,即言。律,即法。義利在前,而有所是非好惡,則人與我對可以服其口,未能服其心;必舍義利是非,乃可使人心服。無敢對立為件者,而後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莊子既稱夫子之心,乃對惠子而歎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乎。敬夫子之至也。人生隨年而化,賢愚所不免者。內而知慮日增,外而形貌日改,得失利害之相攻,是非成毀之變易,凡幻塵泡影修起修滅於前者,皆化也。夫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則生道日新不滯,陳迸其居?化與人同,而受化與人異,《黃帝書》云: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信哉!夫六十歲為天地枝榦之一周,人生上壽之中半,更事既久,是非可定矣。然猶未知今之所是之非五十九非也,靖原其由,息在於有我,苟未至無我,猶未必六十歲之後為真是,故璩夫子亦有五十九非之歎。勤志,謂積學。服知,謂任能。夫子謝去所學所能久矣,默進此道而人不知耳。人皆受才性於造物,必能復其己靈,生道乃可長久;以至充之以學問,美之以德業。嗚當律,言當法,猶云聲為律,身為度。此皆由靈而出,人道可謂大備矣。及其義利陳乎前,而以己之好惡為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世之學者往往皆然,今夫子乃使人以心服而不敢噩從無隱范先生點句。立定天下之定,言其化之速也。已乎至彼乎,乃莊子欺服夫子之辭。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一竟
  #1『自有』二字應倒為『有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寓言第二
  曾子再仕而心在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而不泊,吾心悲。弟子問于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以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郭註:縣,係也。參仕以為親,無係祿之罪。係祿以養也。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無係,則不以貴賤經懷平和恬暢,盡色養之宜矣。彼無係者,視榮祿若蚊虻烏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
  呂註: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則無所縣者固不可以有哀也!死生亦大矣,而哀樂不能入,則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過乎前,其小大多少不足較也明矣!
  疑獨註:曾子為貧而仕,祿始及親,雖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親亡,祿不及而心悲。此所以心再化也。門人以曾子能愛親而不以祿為係累,故問仲尼。仲尼謂參之孝,愛孝也,未能忘親,則有哀樂於胸中,豈得無係累?唯無係者可以無哀,故視鍾釜如彼其輕也。言曾子未能至此。
  碧虛註:心樂心悲為再化。孝心不必論貧富,侍養亦豈在厚薄?而曾子言此者,猶有蓬之心也夫。然參稱至孝,祕無係祿之罪,又何有哀乎?彼視鍾釜如蚊虻,則其係可解矣。
  《鬳齋口義》:弟子問曾子一此言有係累之罪否?疑其前後兩變,有悲喜也。既已縣已,言只此悲喜便是有係;若無係,則外物過前,猶蚊虻而已。豈足悲喜乎!古人學優則仕,志在澤民,禄以代耕,期於仰事俯育而已。豈若季世之仕者,俸祿之外,槌剝取贏,極耳目口體之養,未嘗過親庭而問焉者有之。曾子三釜及親而樂,三千鍾不洎而心悲,其悲樂係親之存亡,非係祿之厚薄也。然而心不免於再化,門人所以有問。夫子謂參於二者之問不能無所係累,親之存亡係固不免,祿之厚薄不爻存懷可也。若無所係者,又豈有哀乎?彼視鍾釜猶蚊虻耳。曾子之孝行著乎萬世,仕祿三千鍾則所未聞。南華寓言,亦責備賢者之意。所以勉人以孝行為重,仕祿為輕,親之待不待,祿之及不及,一付之於分,又何所係累哉!
  顏成子游謂束郭子景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曆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耶?
  郭註:野,謂外權利。從,謂不自專。通彼。我,而與物同來者,自得也。鬼入,外形骸,天成,無所為。不知死生,所遇皆適。大妙,則善惡同。故無往而不冥,此言久而聞道,知天籟之自然;將忽然自忘,則穢累日去以至於盡耳。生而有為,則喪其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於私也。夫生之陽,遂以其絕述無為而忽然獨爾,非有由也。然而果然,故無適無不適,而後皆適,皆適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終,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謂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爾,而後命理全也。理叉有應若有神靈,理自相應,不由於故,則雖相應而無靈也。
  呂註:道未始有物也,既已為物而欲復於無物,則其致虛守靜非一朝之積也。野,謂忘仁義、賓禮樂。從,言心之莫逆。通,言心之徹物,即物物皆遊,物物皆觀矣。來,則道集之。謂鬼入,即鬼神來舍。天成云六諸本皆缺,不知死,不知生,則知止乎其所不知。大妙,則神矣。妙萬物而為言,然後能體神也。生而無為,則不知有生,不知有死。生而有為,而後有死。勸之以公而無私,則不知有死矣。生而有為,死之所自,故聖人外其身而自存,以其無私能成其私,所以勸公也。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始卒若環,則生陽而已,安有所自?以有為為自,亦以物性言之。其果然乎?故體道窮神者,不知有死生,惡有所適所不適?欲求之歷數、人據,未始同也。又惡乎求之禍福、人事之問哉!以為無命耶?終若有所制也;以為有命耶?求其始不可得也。以為無鬼邪?而有以相應;以為有鬼耶?而無以相應。是以止於所不知而無所容心,斯得之矣。
  疑獨註:野,謂不文。從,謂不逆。通則不礙。物,忘我也。來,則不去。鬼入,復靈。天成,與天合德。
  不知死生,聖也。大妙,神也。至於神而極矣!此學者入道之序,人生而有為以累其生,則死之所自,由私其生;故有為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至於命者,大同於物,公而無私,則無死矣。生陽死陰,知死生與陰陽為一,則無自矣。果然知此理,則生不足樂,死不足哀,又於何而適不適也。歷數,天之象。人據,地之器。人處兩問,天地之道求之於我而已。命者,天道。鬼者,人道。始終以天道,言相應以人道,言天人交通,陰陽性命之理備矣。寄之於有無之問而疑之,是深於知道者也。
  碧虛註:野,謂初心質朴。從,謂不逆他情。通,則徹理無礙。物,則同一混成。來,謂眾歸其德。鬼入,深造窅冥。天成,無為自然。不知死生,則有無一體。九年大妙,則數究純陽,神化莫測也。生而有為,動之死地,為有私故勸之,從公,背公者叉以私死,其死豈無由哉?生者,強陽之氣,無所自也。汝果能至於大妙乎?大妙者,無公私、生死,無適無不適,可謂至極者也!.在天成象,歷數可推。在地成形,人據可知。唯我無心,孰能測之?事有有始而無終,有終而無始者,皆天命使然。相應,謂前學道九驗。鬼,謂靈響有應無應。在用功之深淺,通靈之遲速也。學道雖有序,其要在乎獨化。論程,則九年,而悟不出乎旦暮耳。
  《鬳齋口義》:野,反朴。從,順從。通,大徹也。物,如槁木死灰。來,謂寂寞之中,有不滅者。鬼人,納造化於胸中。天成,與天為一也。不知死生,即無入而不自得。大妙,極玄也。自一至九,借為節次,此事非可以歲月計也。人以生為有生,執見自私也,以至公之理勸之,欲其知世問無不死之物,謂之死則有所自。求生之始無所自,既始無生,安得有死。陽,謂動之始。以死生之理如此言之,不知其果然否也。適不適,猶云然不然,要極而觀,然不然未可定也。歷數、人據,果可以盡天地之理乎?世問萬事萬變,造物主之,安得謂之無命?芒芒之初,本來無物,安得謂之有命?朝暮寒暑,時至氣應,安得謂無鬼神?謙未鈴福,仁未叉壽,安得謂有鬼神?此言造物不可知之意。
  人生隨俗凋喪,日失一日,學道者損之又損,所以求復其初。野,謂漸還質朴。從,謂順人不失己。通,則徹理。物,則忘我。來,謂人歸之。鬼入,造乎恍惚。天成,合乎自然。不知死生,則無去無來。九年大妙,則數極造微,神化莫測矣。人能以無為為宗,乃可登假乎此;而世俗耽於有為,日趨死地。勸之以公者,以其死由乎私也。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以其下有私字絕句,私謂貴愛其生,奉養過度,本求益己,損莫甚焉。故令去之,歸乎公道也。死者因生為有,自生者,從無而始,為無自生而無私,則亦無死,天不能殺,地不能埋,汝果能若是乎?由是知無以生為者,賢於貴生,又惡論其適不適耶?天有歷數,可推否泰;地有人據,可考治亂。吾又何從他求哉?夫自二儀分判,幾千萬年生物而不知其終,非命何以立?禪物而不知其始,命從何而立?歷數人據,有禍福之相應,豈無鬼神?主之天道,有時而難諶,人事有時而無準,則又疑其無鬼神也。此言造化精密難窺,唯其難窺所以為造化。但當盡人事以俟之,故向上之學,使人反究自己。天地之始終,一身靈物之隱顯,盡性而至於命,明鬼而極乎神,在乎力行心契則功躋大妙,亦何待乎九年哉?
  衆罔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耶?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郭註:運動自爾,無所稍問。自爾,故不知所以。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形也,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彰矣。直自強陽運動,相隨往來耳。無意,故不可問也。
  呂註:罔兩生於影,影外微陰非一,故曰叟叟。影之俯仰行止,隨人而已,豈知所以哉!形之有影,猶蜩之甲,蛇之蛻,而非蜩甲蛇蛻也。影得日火則屯而顯,遇陰夜則代而隱。此乃影之所待而為影,然而無情,豈知有待耶?影之所待者,日火陰夜,而不可謂之有待,況以有待者乎?以有待者,影之所自出,即形是也。以罔兩無待,知影之無待;以影無待,知影之所出者亦無待;則不為形所累矣!彼來往則我與之來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皆非我也,又何以有問乎?
  疑獨註:叟叟,指衆罔兩。奚稍問,何必問也。凡屬造物者,皆有所待而不知所以然。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蜩蛇與形也。火日有光,影之所聚;陰夜無光,影之所藏。此吾所以有待也,而況形又有所待乎?言待造化也。形來則我與之來,形往則我與之往,形強陽則我與之強陽,此皆由於獨化,又何足以有問乎?碧虛註一燈一影,十燈十影,燈影既多,微陰益衆,詢其俯仰而止形使然耶,影,自然耶?其動靜有無,皆莫知所以。影與微陰,則有形而無礙;蜩甲蛇蛻,則有質而無性。當其未蛻,止有蛇、蜩;及其已悅,甲皮固自有焉。則影也,形也,其不相因明矣;蜩也,蛇也,亦何嘗顧蛻哉!世謂形生影,影生微陰,然影之生也,聚於日火,代於陰夜,於形何有?形當明而影生,似有待也;處暗而影滅,似無待也。來往運動,雖由乎彼,應之無心則在乎此。又安所致詰哉!
  《鬳齋口義》:叟叟音蕭,若隱若顯貌。稍,猶率略。言子之所有,本不知其所以然。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蛻在,盖以形之動者比蜩蛇,以影比蛻甲,亦似之而非也。物遇日火則影聚,陰夜則影代去矣。彼,指形影自謂彼,豈吾所待耶?然形之動,又有所待,故曰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形待強陽之氣而動,我亦從之。其為強陽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問我乎?此段與《齊物論》同,但添日火強陽之說。凡天下之物有形必有影,人所共知;而影外微陰日罔兩,人多不察焉。盖因影之蒙昧,而依附彷彿於其間,其陰參差疊出,故云衆罔兩。罔兩之於形,猶七情之於心,心不官而七情縱,則反受其攻,影不明而罔兩多,則反遭其問。然而影之所待,豈罔兩可知?心之所冥,豈七情可立哉?此論物理相生,有若因待而或有或無。非因非待,以譬形生之始,思慮之端亦猶是也。義極精妙,昔賢所未發。夫影生於形,非日火則莫見,有若相因也。日火雖光,非形則無影,本於獨化也。影之於形,行止不離,一身之至親者,其動靜有無必有主宰,世人日用而不知,則罔兩之問無足怪也!《齊物論》云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正明此義。所謂真宰者,即獨化之主,萬物萬形賴之以生育運動,而因待有無之所從出也。信能反而求之,恍惚之問而見曉聞和,則獨化之理明,罔兩之疑釋矣。強陽,謂人稟造化之氣,能運動形體而掉運外物者。其聚則有,其散則零,直寄焉耳。儻知獨化之主,則真我長存,彼之聚散無足問也。況景外微陰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問,是以不敢。今問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鼇。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郭註:睢睢盱盱,跋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遠,尊形自異,故煬者避之。去其矜夸,故與之爭席。
  呂註:睢盱自異,則舍者迎將之召也。老子所以歎子居形謀成光,則戶外屨滿之召也。伯昏所以去御寇,其趣一也。
  疑獨註:子居,楊朱之字。進盥漱巾櫛,明其潔己。脫屨膝行,言其謙恭。睢睢盱盱,矜夸見於外。誰與汝居也,告之以聖人知白守黑,故大白若辱,不自滿暇、故盛德若不足。子居聞言而悟。其往也,舍者迎將,有禮。避席,讓電,言其外矜,故人致敬。及聞道而去外矜之色,故反也舍者與之爭席。不示人以進,不知所以敬之也。
  碧虛註:睢吁,傲慢之容。其往也,威儀盤僻,使人敬畏。其反也,視猶衆庶,使人忘我也。
  《鬳齋》云:睢吁,矜持,言物我未忘。嘗若與人同居。家公,旅邸之主。煬,炊也。避舍、避竈,敬之也。爭席,則不知有可敬,謂得老聘點化,則退然自晦,人亦視之以為常也。睢吁,自異,人誰肯與汝居耶?夫行潔白者,人將汙之,故韜晦而若辱,德盛大者人將虧之,故涵養若不足,此全身之道也。今汝反此,所以為不可教。子居聞告,蹴然不安,容為之變,則其心改悔可知。故其往也,逆旅主人迎將於其家絕句,公執席,妻執巾櫛,言室家通敬之。避席、避電,則衆皆駭異。及其反也,舍者爭席,則矯飾去而真實存,使人忘外敬之粗迹也。古之人所以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者,以此。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迹成弊,故隨步隨掃其進。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言,如水在,有防而不失,則其出曰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耶?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己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鈴後人之知,故寓於所重以取信焉。使人由寓以究其真,從繳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進,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曾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所謂寓、重、卮言者,皆在過化之域矣。次論命、鬼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詁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夭闆,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吁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舍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之後世無得魚忘荃者哉?予嘗閱束坡蘇文公《莊子祠堂記》謂《寓篇》末當連《列御寇》篇首,而取《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且二篇合一義或可通,而四篇遭黜無乃太甚!意其所病者,《讓王》條列繁而義重複,《盜跖》訾孔子若太過,《說劍》類從橫之談,《漁父》幾詆聖之語,此所以不為坡翁所取也。然《祠堂記》中嘗謂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則亦燭其立言救弊之本心矣。又何以贏麤為嫌!竊考《讓王》等四篇,較之內外部,若有問然,其指歸不失大本,蓋立言者不無粗精之分、抑揚之異;或門人補續,不得其淳,所以置諸雜部之末。自可意會,無有禮。避席,讓電,言其外矜,故人致敬。及聞道而去外矜之色,故反也舍者與之爭席。不示人以進,不知所以敬之也。
  碧虛註:睢吁,傲慢之容。其往也,威儀盤僻,使人敬畏。其反也,視猶衆庶,使人忘我也。
  《鬳齋》云:睢吁,矜持,言物我未忘。嘗若與人同居。家公,旅邸之主。煬,炊也。避舍、避竈,敬之也。爭席,則不知有可敬,謂得老聘點化,則退然自晦,人亦視之以為常也。睢吁,自異,人誰肯與汝居耶?夫行潔白者,人將汙之,故韜晦而若辱,德盛大者人將虧之,故涵養若不足,此全身之道也。今汝反此,所以為不可教。子居聞告,蹴然不安,容為之變,則其心改悔可知。故其往也,逆旅主人迎將於其家絕句,公執席,妻執巾櫛,言室家通敬之。避席、避電,則衆皆駭異。及其反也,舍者爭席,則矯飾去而真實存,使人忘外敬之粗迹也。古之人所以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者,以此。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迹成弊,故隨步隨掃其進。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言,如水在,有防而不失,則其出曰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耶?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己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鈴後人之知,故寓於所重以取信焉。使人由寓以究其真,從繳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進,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曾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所謂寓、重、卮言者,皆在過化之域矣。次論命、鬼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詁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夭闆,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吁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舍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之後世無得魚忘荃者哉?予嘗閱束坡蘇文公《莊子祠堂記》謂《寓篇》末當連《列御寇》篇首,而取《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且二篇合一義或可通,而四篇遭黜無乃太甚!意其所病者,《讓王》條列繁而義重複,《盜跖》訾孔子若太過,《說劍》類從橫之談,《漁父》幾詆聖之語,此所以不為坡翁所取也。然《祠堂記》中嘗謂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則亦燭其立言救弊之本心矣。又何以贏麤為嫌!竊考《讓王》等四篇,較之內外部,若有問然,其指歸不失大本,蓋立言者不無粗精之分、抑揚之異;或門人補續,不得其淳,所以置諸雜部之末。自可意會,無煩多議,以啟後疑。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春之九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讓王第一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稀;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大王直父居鄧,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莢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三代之季,父子兄弟爭有天下,更相殘害,所謂,士者危身輕生以干澤,此《讓王》之篇所以作也。許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楊雄以為先哲堯禪舜之重,則不輕於由也,所謂重者得不以其歷試而後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堯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歷試,歷試者與人同而已,所謂暴之於人是也。使由無避堯之意,安知其試之不如舜乎!
  疑獨註:憂藏乎心,謂之幽憂。支父不以天下害其生,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雖異乎俗而皆未能無心也。善卷,喻懷道之深;石戶之農,善閉而敦本。善卷之言為己而求自全,石戶則指后之為人;嫌其德未備,皆未能無所不適也。大王宣父避狄,不忍以土地而害人民,可謂能尊生矣。夫有身不能無養,有生不能無累。富貴者樂於養,養過則傷身;貧賤者迫於利,利過則累形;能免二息,乃為尊生也。王子搜避位而逃,可謂不以國傷生矣。雖不累於物,而愛民愛己之心未忘,則猶有係,未能無進。此皆聖人之緒餘,非其真也。聖人之真者,忘生而生無不全,忘養而養無不至,雖為天下國家之所寄託,時適然耳。又何傷乎?
  碧虛註:外天下者,衆害不能干。重其生者,他物不能惑。唯暢然虛懷,則可託身於四海之上也。天地大德日生,至人之所寶貴,故不以天下易之。毳褐饘粥以自足,孰肯以物為事而喪其天真哉?是以狷介者,不肯屈於人;德厚者,乃能貴其下。勁節葆力,所以立大功;放浪不反,所以激責鄙。地所用養,養物也;物之所養,養民也;今爭所養之物而害所養之民,聖人不忍為也。富貴者重,失在乎養傷身;貧賤者輕;亡在乎利累形;故為君而政息,不若退隱而自全也。
  鬳齋云:幽憂之病,猶云暗疾。夫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有天下而不與也。捲捲,音權,自勞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堯、舜二段無結語,與前意同。用以為養,謂土地。所養,百姓也。尊生者,以身為重,物為輕,此譏當時患失之士。唯無意於君者,方可以託國,故越人欲得王子搜為君也。
  褚氏管見:天生聖人,所以續道統,明人倫,贊天地,育萬物也。君位之有無不與焉,然樞歌獄訟之所歸有不可得而辭者,亦一時寄託焉耳。雖居萬乘之尊,四海之富,而土階茅茨,惡衣菲食,不知其勢之重、位之極也。盖由得之非心,所以處之非榮,故其辭讓易如脫展。夫物莫大於天下,能以天下讓,無物足爭矣。其胸中所存,詛可量耶?至若與之天下而不受,亦豈中無主者所能為?堯、舜大王之德,業固不待讚揚;而諸子之高節,非莊子不能盡見。徐考其辭讓之語,大意不過卑物尊生,輕外重內,以樂聖人之道而惡為君之息也。且與之天下,古人猶不屑受,肯效後世矜詐恃力、悖理越分而妄求者哉!幽憂之病,按《呂氏春秋》引此章,《高誘》註云:幽隱也。《詩》云:如有隱憂是己。謂方憂身之未治,何暇治天下為,此所以異乎俗也。大王之避狄而不忍害民,王子搜逃民而恐其害己。恐害民則能愛己,恐害己則能愛民。此越人所以欲得為君,以其德著而不逃蟻慕也。若夫上德不德,民無能名,則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是又超出一等矣。南華雖不盡言,其意有在於此,詳後章《經》旨可見云。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昭僖侯能用子華之言而輕其所爭,則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疑獨註:廢,謂斬斷而無用。能不顧其臂以取銘而有天下乎?侯曰不取也,由是知兩臂重於天下,身之於臂又重也;以韓國比天下,韓已輕矣,所爭之地又輕於韓今反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是棄其甚重爭所甚輕,豈不惑哉?
  碧虛註: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疆場廢地,何苦爭為?《鴻烈》解曰:殺戎馬而求狐狸,援兩鱉而失靈龜,斷右臂而爭一毫,折鏌鎁而競刀錐,可謂不知輕重者也!
  鬳齋云:銘,猶契約。攫其銘可以有天下,愛身者且不為之,況韓國比天下尤輕,今乃以不得為憂戚,而至於愁身以傷生,又重於失一臂矣!韓侯與魏爭邊境所侵之地,益無幾而憂形於色,可謂於所輕者重,而所重者輕矣。魏之諸臣諫者莫聽,華子入見,諫之有道焉。左攫銘而右手廢,右攫銘而左手廢,一利一害不可免也,在人審利害之輕重而去取之耳。侯知臂重於天下,身又重於臂,而不知韓之輕於天下,所爭侵地又輕於韓,審知其輕則重者自見。侯聞諫亟悟,明輕重之當然。吁,韓侯亦賢已哉!華子亦知矣哉!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聞,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宜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隋侯之重哉!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亦不詳及。
  疑獨註:顏闔處窮而通,真惡富貴,故莊子取之。夫得道之真者,不可以生死言,故朝聞道而夕死。及其貴愛以身為天下,則聖人之逵也。絲緒之餘,土草之賤,微末不足道,聖人為天下之進,出於天下之寄託,亦聽之而已,故曰餘事。所以之所以為,言有所動作必察其當,然後應之。隋珠彈雀,喻世人以生易富貴,棄重而就輕也。
  碧虛註:緒餘、土直,言去身愈遠,則愈粗。聖人之治身也,虛心弱志。帝王之立功也,手鉼足紙。以立功視治身,特餘身耳。顏闔知其所以之之未可也,所以為之未必也,故不受幣焉。士有甘草蕾而忽富貴者,身可屈而道不可屈,其自重若隋珠,輕利祿如燕雀耳。
  鬳齋云:緒餘、土直以治國家天下,聖賢之論也。莊子之言如此分別,人皆謂其以精粗分兩截。其意只謂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心,有天下而不與,方可以盡無為之治。但其言抑揚太過,而心實不然。緒餘、土直,只就餘事上生,猶云塵垢枇糠。近世判公之學真把做兩截看了,以此施用,多舉緒餘土直之語,所以朱文公深辯正之。以珠彈雀,喻甚明當。察闔之心,真惡富貴者,超出世俗所見萬萬矣。惜乎不瀝忱以辭,乃失誠於使者,似亦稍虧淳德。使者既造其家,又見其人而不能力致之,乃從其辭而反審無乃過淳矣乎。夫難進易退,君子之常。養愈久而植愈深,於闔固不容多議。然魯侯渴心求賢,幾何而一遇,幸遇之又交臂而失,不得與之共理大業,以躋昇平,實由乎使不使之過,故申言以為戒。且天下功業宜莫大於帝王,此猶以為餘事,則所謂聖人之真者,豈常流所可窺測耶?所以之、所以為,即《語》云所由、所安也。今世本恐聽者謬,多者字心真以治身,治當是持。凡聖人之動作,聖字為冗。隋侯之重,侯當是珠。此章全見《呂氏春秋》,可證不韋去莊子非遠,必得其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至皿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村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不詳及。
  疑獨註:士以正行而見知,人以察實而求我,則彼之所審者確我之見知,亦無愧矣。子陽為鄭國相,未嘗與列子接,忽因人言而遺之粟,夫因人言而知之,鈴因人言而罪之,此其所以不受也。
  碧虛註:士甘陸沈無聞,豈肯屈志而受無名之祿?苟殉妻子之情,而躑躅於禍網哉!
  鬳齋云:子陽以人言而遺列子粟,非真知己也。譽而可信,毀亦信之矣。子陽相鄭,秉人物之權以重輕一國者也,有賢在野而不知可乎?聞人言其有道而遺之粟,則亦遇賢而能敬也。列子以為因人之言而遺我,惡知不因人言而罪我耶,故辭而不受,此君子睹微而知著,見往而知來也。其妻扮心有言,乃世俗鄙見,孰謂有道者之妻子而為此哉!夫至人之所為,雖其妻子猶不能盡識,況他人乎?此言被褐懷玉之士,未易知;知之又當政之有道,斯可以盡人才而得其用。《漁父篇》云:下人不親不得其真信哉。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昭王。
  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昊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景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郭註:以義明不復釋。
  疑獨註:方莊子之時,人多不安義命而僥倖富貴,故引屠羊說之事警之,雖處屠肆而能叔分如此,誠可以激礪薄俗。三旌,三公之位也。吾知其為富貴矣,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今於屠羊說見之。
  碧虛註:誦《詩》、《書》而發蒙,居屠沽而守義者,何代無之?夫竊勢以為己功,市權而要重賞者,聞此亦當知愧矣。
  鬳齋云:大王反國,悅反屠羊,各得其本分事。三旌,三公車服各有旌別也。昭王賞說,示復國而推恩。說之辭賞,安義分而不濫。盖王失國而不能伏其誅,則王復國而不敢當其賞,理亦宜然。世之無功叨賞者多,則以安命辭祿者為創見。王命見之,高其行而欲識其人。說以為不可毀約而見,遂終辭焉。不使君有妄施之名,其不欺如此,士君子之所難能也,而屠羊說優為之,使舉國臣人化說之德而克肖焉,何患世道之不交相興乎?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鉗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華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邊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息不忍為也。曾子居衛,縊袍無表,顏色腫嗆,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矜而肘見,納履而腫決。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飪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已上三章,意義同貫,郭,呂不詳釋。
  疑獨註:原憲,貧而無怨者也。曾子,貧而能自遣也。顏子,貧而樂道者也。養志者忘形,原憲是也。養形者忘利,曾子是也。致道者忘心,顏子是也。
  碧虛註:子貢相衛,結駟連騎入窮閒,過原憲而歎其何病,憲答以是貧非病,子貢愧其言之失也。夫迂趨世態,希望功名,親比周旋,交構朋黨,學不治身,教藉資給,坐仁養之慝,盛輿馬之飾,學道者豈忍為哉?原憲,則學道而能行,守義而不屈者也。曾子,養志故不仕,忘利故寡合。忘心,故契道也。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者行修於內,不殆者無位不作。此仲尼之所誦,今於顏子見之。
  鬳齋云:夫妻二室,皆以甕為牖,故衣塞之抵風雨也。華皮為冠。縱履,曳履也。假仁義以文姦日慝。縊袍,絮衣。無表,外破而絮見。腫嗆,虛浮也。《商頌》,所歌之曲。若出金石,言其有節奏。致道者忘心,無心故近道也。學道足以自樂,二程先生每教人求顏子樂處,不可草草看過。誦之久矣,昔聞其語,今見其人也。原憲安貧絃誦,學而能行,雖居環堵蓬門,如坐廟堂之上,仁義禮樂不離其身故也。子貢榮居相位,是壅零之時帝者,能枉駕而顧,亦見其友誼未忘;然問其何病,則不知心之甚同。學於聖人之門而所見若是,故憲歷分貧病以告之。自希世而行,至輿馬之飾乃學者之大病,子貢身坐膏盲而不自知,賴憲痛鹹力砭誠友中之師也。曾子腫嗆、胼胝、拎絕、肘見,其貧可知;然而養志忘形,歌若金石,浩然之氣充塞天地,萬乘之君不得而友,況欲臣之乎?顏子知足樂道,無位不作,襲夫子之步,得夫子之心,而一無所作為,草瓢自樂,豈紆朱懷金可比哉!夫三子者,皆孔門高弟,親受聖傳,所造有精粗,故所樂有深淺。若子貢之遊說列國,榮官殖貨以駭動世俗,則所樂與二子不伴矣。故南華舉以為戒。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郭、呂略而不論。
  疑獨註: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賢人。夫公子之貴其心最為難勝,故雖身在江海,而心居魏闕,自言其未能無心於富貴,奈何而可以忘此。答以重生則利輕,利輕則不思魏闕矣。牟雖知生可重物可輕,然其心不能自勝,所以有私。瞻子告以苟不能自勝其私,則神道寧無惡乎?神生於虛,今牟心未虛,所以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挫損情欲,重傷其性,與無壽之人類矣。言牟為萬乘之公子,一旦隱居巖穴,欲如布衣之士實為難能;然有其意,則可期之以至也。
  碧虛註:公子牟雖嘗省道味之淡,不能勝樂餌之美,順所好則養生,闆神靈則廢虐,既失養形之樂,復增闆神之憂,非重傷而何?魏牟慕嘉遁之名,虧隱居之實,其意易發,其操難持,然比之顛冥富貴者,固有問矣。
  鬳齋云:知吾生之可重,則外物輕矣。理未能勝,姑順之而勿強抑強,抑則同傷其神,神惡之矣。此非自養之道,不入壽者之類,可謂有其意,勉而行之者也。象魏、觀闕,國君之門。《淮南子》作醜闕,音訓同。
  許慎註:天子之兩觀也。不能自勝,則從,謂從順性情,不強抑闆。或連神為句,謂從心神所適也。夫學道者,當損情去欲,志尚清虛,此乃云從其性情,使之神和意暢,是無惡乎不能自勝也。又云強闆而不從,此之謂重傷,則是使人任情縱樂以為道,有類《列子》載管夷吾所謂養生之道肆之而勿闆者也。原其本意,益為公子牟生於富貴,而欲隱巖穴,實為難能;若過闆其情,恐傷其性,故寬以誘之進進不也成功一也。南華取此以為富貴學道者之勸,庶不至望崖而反,若夷吾者以伯國強兵為事,宜其立論之偏,又非牟比矣。瞻子所言固不可為學道者之法,譬名醫療疾叉審人而處方期於疹疾而已。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讓王第二
  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華羹不糝,顏色甚憊,而絃歌於室。顏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邇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絃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絃歌,子路抱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穎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郭氏略而不論。
  呂註:自顏闔、御寇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祿施予,以至貧賤凍餒而不改其樂者也。其次公子牟,雖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偽者,聞許由、善卷之風,狂而不信,故歷叔聖賢莫不樂道以忘生。忘生為難,猶且為之,則不以天下國家傷其生為易可知矣。 疑獨註:夫子之道充塞兩問。何窮通之能累?方其膽於陳、蔡而無上下之交,七日不火食,夫子不以為憂而絃歌不輟,當時知夫子者獨顏回耳。子路、子貢不免有無恥之譏,遂召二子而與之言窮通在道而不在物,今予抱仁義之道何窮之為?此臨難而不失其德也。道德在已,非臨難無以見,猶天寒而後知松柄,故夫子以為幸也。遂反琴而絃歌,二子釋然而悟,執干而舞。不知天高地下,喻夫子之道不可得而形容,由是知古之得道者窮通皆樂而所樂非窮通也。
  碧虛註:可謂窮矣,是觀其進以窮通在時,未知道本也。松橋遇霜雪而盖茂,聖人遭息難而不移。以桓公、文公、越王之事,證陳、蔡之陀,實由文顯道以事彰也。天高地下,喻仲尼之道大。道德猶金石,一調而不可更;窮通猶琴瑟,曲終叉改調。是知窮通在人,猶風雨寒暑,天理之常也。許由謝堯而枯槁於穎陽,共伯辭位而得志乎丘首,仲尼不懼蔡、陳之陀,柴立乎二問之問也。
  鬳齋云:不糝,無米粒。藉,陵爍之。天寒松橋即後凋之義。因陳、蔡之膽而後聖大固窮之節見,可為法於後世,故云幸也。削然,音瀟瀟灑之意。紇然,喜躍貌。子貢日數句,迷自悟之意。商、周,謂周之都,有商之舊地舊民也。子路、子貢所言者,夫子之迹。顏子知夫子之心,所以忘言也。窮通在道,則世間得失無所益損焉。不窮於道,則不失於德,又何息難之能移!歲寒而知松橋,臨難乃見聖人,此所以為幸。夫子復琴而絃歌,一安於命而不損其樂。子路執干而奮舞,悟理而心悅,不知手舞足蹈也。子貢曰數句,讚夫子之道大難窮。道德,於此義當是得,上文可照。許由、共伯之自樂其樂,亦以得此道故也。丘首,山名。碧虛照江南古藏本松橋之茂也,下有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三句,故其註云云。又共伯得下有志字,窮於商、周,商字說之不通,諸解遺而不論,獨庸齋及之。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沉於瀘水。
  郭註:士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志尚清遐,高風邈世,與責利沒命者,固有天地之降也。舊說曰如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若六合之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苟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為六合之外,固當付之,堯、舜、禹、湯耳。淡然無係,汎然從衆,得失無藥於懷,何自投之為哉?若二子者,可為殉名慕高矣!未可謂外天下也。呂註見後章。
  疑獨註:舜與湯一道也。舜順得而湯逆取。順者由天而之人,逆者反道而入德。舜讓北人無擇,見其復命之深。又言湯伐桀得天下以讓卞隨、務光,示湯無心於天下,所以伐之者為民非為己也。伊尹相湯伐桀之事,具載於《書》,而湯讓天下未嘗經見,莊子製名以寄讓王之意。
  碧虛註:潔身之士,以榮為辱。若北人無擇者,上可與仲武為儔,下可與子陵為友,不以物挫志者也。若卞隨、務光者,不臣亂世,逃之而已,何遽至於自沉?盖有激于後世也。
  鬳齋云:舜讓其友,他無經見,亦是寓言。強力,有作為。忍垢,奈污辱。卞隨、務光,古之隱者,自況之事亦不可考。舜與無擇,友也,必知其可任故讓以天下為。無擇者不受,則已或逃而去之,何至自投清泠耶?盖指舜之居畎畝而遊堯門以為辱行,則其立志可見。何舜之不知心所期愈下也。湯將伐桀有為方銳,卞隨、務光無為者也。而湯因之以謀,是欲適越而北其轅也。後得伊尹,乃成伐桀之功。歸而讓卡隨,隨非特不受而已,又恥其見污而自投稠水。洎讓務光,務光數其非弁非義,非康之悖道,卒不受其祿,不踐其土,而負石自沉。此三子者,皆高節厲行,剛介不回,自古有死又奚恤焉,故南華舉此以激勵頹俗云。竊詳本章大意,舜禪之事雖不見他書,以得之於讓而施之讓,盡善盡美,人無間言。若湯之讓,恐非其本心,無以逃天下之議。卞隨、務光稠水、瀘水之事,盖言其避之之極,存而勿論可也。
  昔周之興,士有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首陽之山,遂餓而死。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不必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郭註:《語》云: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不言其死,此云死者,明守道以終也。
  呂註:若無擇、隨、光、夷、齊者,非特不受人之天下與其爵祿,又以聞其言處其世為污辱,至於溺餓而死,此其於樂道以忘生者益為難,世俗之情所不信也。數子皆聖賢,則於死生之義固達矣。夫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而舜、禹之讓,其流為之嗆、殷、武之事,其末為積。輒聞無擇、隨、光、夷、齊之風者,於天下後世豈小補哉!則死非所愛也。而韓非乃云湯恐天下以己為貴,乃讓務光,恐光受之,乃使說光,湯欲傳惡聲於子,光遂投河。司馬遷亦不信有所謂隨、光者。韓非以知殺身則其量湯與光宜若此。盖許由、支父、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使後世尊生而輕利也。無擇、隨、光、夷、齊之徒,則棄生以礪天下,使後世忘生而重義也。其為仁,則一而已矣。莊子方論至道,以遺名利,則夷、齊、隨光皆在所斥;及論讓王,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皆在所貴。觀者知此,則言忘而意得矣。
  疑獨註:孔、孟稱夷、齊為聖人,以信於後世。莊子所載者,史臣之言,其意盖欲矯世俗殉物之弊,所言不能無過。此篇本旨,以起高尚遠退之風,使責夫康、懦夫立,然亦未能無弊。夷、齊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盖不得其時,則制行以矯世,亦有以使之然。若因時乘理,顺物之自行,則無迹而無弊矣。
  碧虛註:淳朴之世,祀神不析福,事君不責禄,與政為政,與治為治,從人欲也,江海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今乃自成自高自利,聖人所不與也。修文王之業,夷、齊辭孤竹而就有道,豈苟爵祿者哉!釆薇西山,養志幽林,其稟性高潔也歟。
  鬳齋云:析喜,猶析福。無求,猶無名。與政為政,為而無私。遽,猶汲。行貨,謂以利祿招天下之士。阻兵。行險。保威,立武。揚行,昭其名也。其並乎周,言我與周同乎斯世,是塗辱吾身也。不賴不以為資,言二子非欲高節厲行以為亢,使富貴有可受之理,則亦受之;唯其於義不可,所以如此。天下閤,商亂也。周德衰,謂周方興而所為又如此,惡其以知謀取天下也。夷、齊棄君位往觀於岐陽,盖慕周之德化,願為聖人氓,共樂無為之化而已。武王使叔旦與盟,而誘以爵祿,豈二士之志哉!故舉神農之世以證今日之非,時祀不析福,社臘郊締盡敬以報神,非有所覬望也,則治國無為可知。與政為政,無私於己。與治為治,不擾亂之。不壞人以自成,不卑人以自高,不以遭時自利,則視人猶己,物得其平。今周見殷之亂而急於修政,幸彼之危而圖之。行貨、保威、悅衆、要利,無異推亂以易暴也。時閤德衰,興之並世,恐汙吾身,不若避之,北至首陽而甘餓死焉。夫餓死之及,身患也。節行之虧,心息也。心患推之,至於冒刑祀義,流毒無窮;身患終於一己,而有足以障頹波、興教化者。故民到于今稱之,而孔子許之以仁。二子亦求仁得仁而無怨也。今天下閤,周德衰,陳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殷德衰,殷德衰,故周滅之也。
  郭氏云:此篇本意以起高尚遠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責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時猶慨然,中路而歎。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貴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嗆也;伯夷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責冒之雄,敢行篡逆。唯聖人無迹,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為聖人之迹,則夷、齊亦聖人之述也。若以夷、齊非聖人之迸,則伊、昌之事亦非聖矣。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迹。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進,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強名聖,則聖者無迹之名也。
  陸德明云:或謂《讓王》其意多重生。而卞隨、務光二三子自投于水何也?曰莊子之興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於去榮,是以明讓王之高風,標傲世之逸志,在不降以礪俗,無厚身以求生,雖時有重生之辭,亦終歸棄榮之意,所以深松塵務之弊也。其次者被褐啜粥之士,而全道高尚,超俗自逸,寧投身於清泠,終不屈於世累也。
  劉槩云:於不得已而已者,無所不拒;於得已而不已者,無所不取。無所不拒近狷,無所不取近狂。聖人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所廢;其不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裁之之域矣。夫狂狷者,固中道之弊,而後世狂者非特進取也,至於責生愛利顛冥於嗜欲之地;狷者非獨有所不為,至於洗耳投淵以惡堯、舜之名。此又狂狷之弊也,莊子謂讓之為名,處夫授受之問,而宜不失者也。王者,域中之大,於王而能讓,事物何有哉?故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如王子搜者盖可見矣。聖人至於外無物,則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至於內無我,則為天下所歸,亦安得而辭?如此,則堯、舜之禪,湯、武之伐,伊尹之相湯,伯夷之避紂,或足履堯門,與夫身居畎畝者,無殊致矣。
  褚氏統論:本篇載讓王高節,自堯、舜、許由、善卷至於王子搜,皆重道尊生,不以富貴累其心,視天下如弊展者也。子華、顏闔、曾、顏、公子牟之徒,葆真守約,不以利禄易其操,視富貴如浮雲者也。其閒魏牟校諸聖賢若不足,然以國之公子能舍王位之尊,就巖穴之隱,亦良難矣,故其長風餘波之所被,實啟有國有位者重道尊生之心。清靜無為之教,所以立;玄聖素王之業,所以著也。世之忘己殉物者,小臨利害,一毫必爭;在王位而能讓,可謂天下之盛舉矣!夫懷道抱德而為人之所寄託者,或不願有國,去而入山海有之,何無擇、隨光之徒遽至自沉而喪不貲之軀耶?盖士不得中道而狷介特立者不能無弊,是以責甚者求之無厭,必至於篡逆;讓甚者避之無所,必至自沉而後已。此非特明其不受又見其不受之極,以暴白於後世,亦慕名之過。唯聖人中庸無弊,讓受合宜,隱顯隨時,從容中道,堯、舜之事是也。伯夷、叔齊讓國而逃于首陽,食薇蕨而終,則非故為矯亢要名後世者比,實以世閤德衰不容並立,志在出塵高舉,抱道獨全,雖死奚恤!若夫為君而讓,則其迹顯。未為君而避,則其進隱。退讓之志本同,惟其時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盜跖第一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曰盜躡。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蹶,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辨將奈何哉,且躡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蹶。蹶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鋪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蹶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鋪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衛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盜衛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悅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辨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蹶,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昊、越,北使齊、魯,束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躡曰:夫可規以利,可諫以言者,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此吾父母之遺德也,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告我以大城衆民,是規我以利,而以恒民畜我,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柄木上,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伐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廠?子以甘辭說子路,使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值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美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熟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一協戶州、伯夷、叔齊,辭孤竹君餓死於首陽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投河,為魚鼇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勵者,無異於碟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若告我以人事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蕪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容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偶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麒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婿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婿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鬚,幾不免虎口哉!
  郭象註:此篇寄明因衆所欲亡而亡之,雖王紂可去。不因衆而獨用己,雖盜坏不可御也。
  呂惠卿註:夫子與盜坏,善惡相對,吉凶貞勝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 唯其對而不一,則不足以相勝也。觀坏之所以拒夫子者,則天下之不仁而為利者,其說皆如是,又惡可與言哉!凡治其心者,苟不能絕棄聖知仁義,則亦不免為巧利之對而已。是以至人知善之與惡相去何若,故不譽堯非桀,兩忘而化其道,以復乎未始有物,此人心之盡而道之體也。今不直言,寓之孔、坏者,直言則人所難喻,故反覆辯難,以見其情之實。
  林疑獨註:聖賢立言,以扶世教。世變則不能無弊,故仁義忠孝之實皆不見於當時,人之所習者不過徇以求名利耳。莊子寓言於孔、坏以非聖人之迹。禹、湯、文、武已因堯、舜之述矣;至於夷、齊、鮑焦、申徒、子推、比干、子胥之徒,皆學聖人而得其偏迹;愈彰而害愈甚!此莊子所深病也。獨以孔子、盜坏起論者,善惡之極,所以為對。莊子之寓言,猶易之立象以明意。善學者求其矯弊之意,毋認言而泥逵也。
  陳碧虛註:世俗之人,輕生就死,何異犬豕流礫,怨憤投竄,有如操瓢轉移,皆利身後之名而喪素養之命。夫徇外者,病沒世而名不稱,甘亡身而不反;適內者,趨當生之樂以為達,亦順往而不飾也。且天地之長景,日月之明輝,無窮無極也;今以倏生之齡,吹然之息,託於其問,復不能縱心娛樂而乃焦苦其形神,以圖身後之名,失淳古之道,故雖坏之兇頑,其所論之題,仲尼亦不能奪也。
  《鬳齋口義》:涌泉,喻氣王。飄風,輕揚也。禹倫枯,言其胼胝。礫、大流豕,喻其以身就殺,若犬豕然。離,麗也,言泥著於名。不念本,失其本真之性。伋,同汲。豈,無也。
  褚氏管見:父不能詔子,兄不能教弟,此人倫之不幸也。橫行天下,侵暴無厭,此生民之不幸也。夫子以道德仁義化天下,莫不雲合景從而獨不得行於坏,又遭其困辱焉,此聖人之不幸也。然而夫子猶日月,適與惡曜交纏,暫為沙氣侵薄,曾何傷乎經意!盖謂非借夫善惡之極以為對,形迸之著以為言,則無以盡其辭而明其意,此聖狂之所以辮也。夫子首陳三德以其最下者箴之,與說趙文王三劍義同,詳坏之所言,雖出於強辯,其間亦自有理,不可盡以人廢言。然皆視其迸而未得其心,所以有是不齊之論。此章辭雄氣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使人難以著語,故郭氏於三章之下略迷大意而義自明,觀者毋以辭害意。樞戶,義當是樞,苦鈞切。枝木之冠,取嫩木皮以為冠。撻衣,撻腋之衣,大袂禪衣也。張其尸曰礫。流,烹也。離名,當是利名。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日,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窮為匹夫,未必賤;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弒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伐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郭註: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篾行賤士以全其內,然後行高而士貴耳。
  呂註:善與惡對,故孔子不能化盜坏;名與利對,故子張不能服苟得。苟得所以訟於無約也。子張以干祿為學,則知有名;苟得則知有利,無約體道而信者也。夫為惡與利,世謂之小人;為善與名,世謂之君子。此以人道言也。以天道言,則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若徇天而從其理,則君子小人不可得而分矣。枉直視乎天之中,則無枉直。面觀四方,與時消息,則雖中而不執以為中,此道之所以六通四辟無,乎不在也!是非皆一無窮,執圓機而無不應獨成而意,與道徘徊,則躊躇興事,以每成功。凡若此者所以之天無轉而行,至將棄而天,此則已之天,不以人廢天之謂也。忠信康義,世所謂名與善也,而皆不免乎患;世人但知利惡之為累,而不悟名與善亦非道也。是以無約之論重及之。
  疑獨註:子張,禹行舜趨,有踐迹之嫌。莊子因非聖人之邇,取以立論。滿而務苟得,其製名可知。行者,德之可見,有行而人信,利亦隨之。名利者,信行所自出;信行,又義之所自出也。子張之論主乎義,故觀名計利,義真是也。若舍名利,反本以觀,則士之為行,不可一日無也。為行者,行已有恥而其言貴約,苟得則謂無恥者富,多信者顯,此多言以求信於人,非有諸己之信也。無恥則臨財苟得,多信則飾言求進,此論為行不若為言之愈;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士之為行徒抱其天而不知人也。世之躁進名利之人,常以人滅天,故其言如此。子張謂桀、紂無行,故小人恥為;孔、墨有行,故貴者亦讓。貴賤之分不在勢之窮達,而在行之美惡也。苟得又論小盜竊財,受制於人;大盜竊國,為諸侯而人莫能制,并與其聖知七義而竊之也。昔桓公田恆盜之大者,而管仲為臣。孔子受幣,以言論則賤其為盜;以行考,則受幣為臣。悖戰於胸中不亦拂乎!又引逸《書》云云,意謂不在行之美惡,但以成者為上,則是弒君竊國未必不利也。子張又謂不為行則貴賤疏戚無倫,君臣父子何紀?□苟得引聖賢中之背倫失紀者以為證。且為名為利皆不順於道,棄本逐末則一也。無為小人至將棄而天,無約所以釋前意而教戒之。轉行成義,言徇名之失。赴富徇成言徇利之失。唯無所徇而合乎自然,乃至也。比干剖心而下,指古人之忠信康義而召息者以為龜鎰也。
  碧虛註:士之處世,先敦信行,任使次之;任使已明,利祿次之;利祿已明,故客顯而義著。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則斯須不可舍其行義也。信音伸,下同,言俗士處世忍垢自伸,且取利名之豐厚,要在惡衣惡食,強聒而不舍也。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弗由修飾,但抱守天命以俟之。桀、紂有位而無行,小人恥與並。孔、墨無位而有行,卿相服膺焉,計德不計位也。儒者滑稽而不可法,墨者自矯備世之急,何以別君臣父子夫婦之道哉!今之為士者,不溺於名,祕沒於利,二者皆背理,未能脫去其縛。吾昔與子以下,皆無約語。所為者任己,所不為者契。物莫為利,反其自然而已;莫為名,順其天理而已。但助汝天然涯分,則曲直棄置不復論也。觸目無滯,出處有守,執汝議論不為是非所折,故曰圓機。意不綠物,則獨成而與道徘徊矣。行易則逐境,義成則喪真,而失其所為。子張以此為行義也,趨富者速禍,求成者多敗而棄絕天命矣。苟得則以無恥為多伸也。
  鬳齋云:子張謂欲求名利,修義為是。若棄名利,則反逆其心,無所自樂,必欲求之,非行義不可。多信者,多為可信之言以求榮顯。苟得謂今之求名利者,詐而已,棄名利而反其心,必欲得之,以縱吾心之所欲,猶為天真而不矯揉也。言行之情悖戰於中,謂其不相顧。成毀首尾,即得時為義徒,失時為篡夫,益言化義之行,皆為詐偽,非天真也。五紀,五常,六位,三綱也。子以仁義之名為得,我但為利而已,不假矯偽之名,言名利皆非真實道理也。無約,喻自然,能循自然,則無君子小人曲直之分相,而視之皆自然至極之理。四方應四時,往來皆一氣也。執圓機,則無是非,信意獨行,而從容中道矣。轉行,背道。成義,以義成功也。無,與毋同。若正言必行而求合於忠信廉義,鈴遭殃害也,意謂飾詐以求利達,不如任之為愈,盖以矯孟子天爵人爵之說。行者義之著見,信任與利,又行之驗也。義由中出,行見于外,則信任與利,皆從外來,故考名利而義真是也。若不以名利為言,而反求諸心,士之行義不可一日不為也。盖謂行義士所當為,名利之儻來不叉計,此子張立論也。多言以求信於人,富顯之所自出,無恥者以此為是。若不以名利為意而反求諸心,則為行者獨抱其天而不通乎人也,此苟得立論。子張,孔子之徒。苟得,乃坏之徒,宜其相反也。至論藏聚,恥稱桀、紂,卿相不敢當孔墨,則行可貴也。小盜拘而大盜為諸侯,則利可樂也。此又引古聖賢以證其各有所偏,不能無弊。二子之論不次,故苟得曾與訟於無約。小人徇財至章末,並無約之辭,謂二子皆殉一偏,未為合道,莫若心忘善惡,一無所殉,聽其自然,無君子小人之分,各得其性情之正,亦何有枉直中外是非之辮哉!此獨成而不資於物,所以與道徘徊而不失也。若轉移自然之行,求成為義之名,及趨於富利以望有成,皆棄滅其天理而陷溺於物者也。比干剖心以下條,指其偏殉之失不免於息,而為士者猶取正其言,求鈴其行,服殃罹息而不悟也。悲夫!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盜跖第二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絕俗過世人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休惕之恐,圻懼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所不得逮,賢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阪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賺芻豢釀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孩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盖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刻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郭註:此章言知足者常足。
  呂註:無足以富為見下貴,是為安體樂意之道。知和以為富者同生同鄉而世輒下貴之,則其中無主可知,是與俗化,於世棄其至重至尊者,以為世俗之所為,失其性命之情,謂之安體樂意亦疏矣!慘怛恬愉不監於體,休惕听懼不監於心,則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向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是也。雖至貴至富者,猶不免於息,況足於財者乎?無足以富為是,謂人性皆然,孰能辭之?知和以為不知足者不能讓畔,故爭四處而不以為責;知足以無以天下為,故棄天下而不以為廉。康責之實,反監之度而已。度,謂器之小大不同,謂人性皆然,不可也。俠溺於馮氣,言馮恃多資,其氣驕滿。體澤則馮,謂形體潤澤則恃而不知衛生。極言富之為害,如此其終也,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人乃繚意絕體而爭之,此則向所謂和為為而不知所以為也。夫孔子不能化盜跖,子張不能服苟得,苟得取直於無約,無足見屈於知和,則知善惡名利不足以相勝,唯道德足以勝之也。
  疑獨註:無足食而不知分,故謂人未有不欲興名就利者,人利其富,則歸之下之;為人之所下,則貴可自養,其意乃樂;子何無意於此,智不足以致此而力不能行耶?推正理而不忘以遺食求之心耶?知和對以今好利欲富之人,中無主正,不又自享富貴,但得與之同生同鄉,則以為超世絕俗,是與俗共化於世,遂去至重之生,棄至尊之道,以為人之所為而不能任天之自為,去道不亦遠乎?夫人之情,感物而動,非體之所有,非心之所存。為為者好為,所以為者無為而無不為。唯人不知無為,是以雖處富貴之極而不免於息也。無足又言富之勝人,窮天下之美,極天下之勢,聖賢所不能及,道德所不能勝。勇者助其威強,知者助其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無位而嚴若君父,此富者之事也。若夫聲色滋味權勢,人之所同欲,不待學而能,此性之見於情者。天下之人孰能辭焉?知和又謂智者之為動以百姓不違其度。度者,心之法。是以足而無所爭,無為而無求,今之不足者求四方爭而得之,亦不自以為貪有餘,故雖得天下而辭之亦不自以為康。貪康之名,雖見於外而實由於內,反照之心,足以知矣。不以貴驕人,所以長守貴;不以財戲人,所以長守富。見之於幾,計息慮反,恐傷其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天下自以名譽歸之。堯、舜之讓許由、善卷之不受,皆就利辭害,非興名譽而名譽興焉。無足謂知和所尚,持守名譽,苦體絕甘,何異久病長而不死者?知和曰:天下之物以平為福,有餘為禍,財其甚者!今富者惑於外好,遺忘本業,侅塞於不正之氣,若負重升高,可謂苦矣!貪財權以慰心竭慮,靜居則沒溺於欲,體澤則馮陵有為。求而不得,則疾生矣。積財若堵,馮而不舍,辱將至矣!古人積財聚粟以備鄉閭饑荒疾息之用,所以濟衆而成德也。今富者多積而無用,求益而不止,憂積於內,無所不思,防息於外,無所不備,財為天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察及盜賊之息,至求盡其所有,則性命之情已,竭所積之財,又單欲反一日之貧賤無事,不可得也!而乃繚繞其意以深思次絕其體以禦息,豈不惑哉!
  碧虛註:此章重解前二章,世之興名者欲貴,就利者欲富,二者安逸之道,誰無其意乎?或識暗不知,或知而力怠,推正理而不忘,謂委命而弗取,其於富貴也何有。世俗以與富貴者同時同鄉,猶誇以為勝。而內有主者,不為物遷,達古今者不為事動也。物莫重乎身,身莫重乎生,今乃同俗化世,去重棄尊以為其所為,而論安體樂意之道,何綠近之。處貧賤則怵惕,居富貴則听愉,是昧本而矜迹也。為為者,為興名就利之為,而不知富貴之為也。舍其自為而欲興就者,知其不免矣。夫礨空之蟻,唯聚膻臭;蒙袂之士,恥近嗟來。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又何籍乎因挾哉!縱肆者遇聲色則心樂,驕侈者處權勢則體安,此人之性也,孰不願之?動以百姓,非為己也。不違其度,少私寡欲。爭四處者,謂征伐四方。志在安民,非利寶貨,故不為貪,及其功成名遂,禪位有道,亦不自以為廉也。王子搜逃乎丹穴,顏闔飯牛辭聘,此豈要名譽哉!舜以天下讓善卷,養卷耕而不顧,此豈興名譽哉!責饕之人以恬淡為病,寂寞為膽,而不知平易為福,有餘為害,唯財速禍,慘於他物,而世俗弗悟也。以恬淡寂寞之士觀鍾鼓醪醴,則喪亂道業;觀膏粱充溢,則動多艱苦;觀權勢取慰者,溺為身疾二觀攫金不顧者,甚於戮辱。而委積無厭,憂畏不釋,一旦禍至身傾,唯求所積之早盡耳。當此之時,真性已竭,貨財已單,思放鷹犬於蔡上,聞鶴唳於華亭,詎可復得耶?
  鬳齋云:此人,指富貴者。非有甚高難及之行,心無所主,失其正性而為流俗所化。非他,是已覽察古今向背以求自利而已。至重至尊者,天理,皆棄而去之,獨為其所謂求富貴之事,此豈安體樂意之道耶?為其所為,乃人為;所以為者,天理也。棄天理而弗循,雖天子猶不免患,況其下者乎?富貴之人,極其美好,盡其權勢。至人賢士,有所不及。使人、因人,皆言其力可役物,俗云財能通神之意。天下雖以我為非,我亦安能辭避?此設為貴者之言也。知者所為,以百姓之同得於天者為主,不敢違於法度。德足於己,則無所爭。為不在人,求無所與。四處,四方也。責廉之實,非務外也,求天理法度而監之。反身而慮之,不以美名害身,有天下而不與,賢名歸之而無愧,非求以興名譽也,此又把堯、舜、許由都做好說。無足謂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貴,則徒苦其身,身雖存而如疾不死耳。平為福至財其甚者數句,極妙。嗛,謂塞滿其口。侅溺,不自在。馮氣,怒而氣不通。慰,猶足。取竭,事做盡也。雖靜居亦沒於嗜欲,體肥澤而有驕滿之意。積財如堵,戀而不舍,戚戚焦焦滿於胸中。藏於內者恐人取,運於外者恐遭寇盜,可謂憂且畏矣。及其息至,雖欲求全其生,去其財,如貧居一日之無事,不可得也。盡性,即全生。竭財,盡去其貨。單,獨也。繚意絕體,謂纏縛其身心。無足躭於利,故以富者安體樂意之事為言,人而得富以處世養身,無所不利也。知和就於名,故動不違度,足而不求,計息慮反,知利之不足恃而賈息速禍也。故辭而不受,非以要譽也,譽自歸之耳。無足又譏其持名苦體,無異病膽而偷生。知和告以平為福,有餘為害,通天下之至論,無足亦為之心服矣。此後至篇終,備言富者之所為其心術機謀不,逃乎達人之鑑,然皆無益於身,終不免為大盜積守而已。及其息至,知非已晚。石崇臨束市歎日奴輩利吾財是也。南華迷此,聞之者足以戒云。侅,音該,奇侅非常。馮,音憑,憤畜不通也。醮,同焦。樓疏,窗牖。繚繞其意,謂深思。次絕其體,謂忘生也。
  劉槩云:天下無是非,是非生於人之情;天下有是非,是非泯於人之性。是之德為吉,非之德為凶,《易》曰吉凶者,正勝者也。夫不能會於正以均忘,而紛紛於有為之域,物物自貴而相賤,孰能定之?故雖孔、跖之分,而相謂為盜矣。莊子非不知尊孔子而賤盜跖也,以世人不悟均忘之理,相勝以知,相誇以能;若復徇情而尊之,則是非愈彰,性命之情愈爛漫矣。故借天下之所共非者,而迷其自是之情,則雖聖人亦不能以辯勝。故篇末以子張之言為未當,而以知和之論終焉。
  褚氏統論:按盜跖所言,強辯飾非,抑人揚己,至矣,卒使聖賢通論亦為之屈,此天下暴惡之尤者也。或者議其訾聖不典,出於後人附會,理盖不然。夫孔子之仁,盜跖之暴,固不待辯而明,設為是論者,盖欲彰夫子聖道之至,容德之大也。然則夫子之所以聖,又豈跖所能知?以行察行,以心灼心,宜其立論,若是,此姑道跖之知夫子者耳。夫子之聖使跖盡得而知,則跖非跖矣,故夫子雖受抑而名愈尊,跖雖自揚而惡愈著,則天下之公是非未嘗泯也。據辭演義,諸解班班,無以相出。竊詳言外微旨,盖有所寓而讀者罔究,例以訾聖為疵,使至理未伸於千載之下,輒為之辯正云,經意本以譏當時國君卿相恃富貴;擅生殺,而不可以理化。使孔子復生,亦不免其侮辱。故比以盜跖而以孔子自喻。次設子張問滿苟得,滿而務苟得,故所答亦無異乎跖。此皆以辯勝人,不悟夫喪真背理而遠乎道也。繼以無足問知和,志在興名就利以安體樂意為先,是亦苟得之徒,故知和告以富者貴其積而能散,惠衆周物,貧人倚之以為命而免轉徙填壑之憂。昔陶朱公善理產業,致富則散之鄉鄰,凡三散而三徙,又避其為善之名也。今富者溺於聲色嗜好而求益不止,多積若堵而憂畏滿懷,利愈重而害愈深,那塢金谷之覆轍可鑑,反不若耕鑿自給者可以養生盡年而無累也。凡此皆所以痛鍼世俗之膏肓,密顯聖賢之教思。學者信能遺其迹而究其所以言,融名利之私心,歸道德之大本,無為清靜之化足以仁壽八荒,豈止康濟一身而已!於此足以見南華衛道弘化,救時憫俗之心,與孔、孟無殊轍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說劍第一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見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悅之。今夫子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曰:今日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如何?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峽;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無不賓服,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鬬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郭註無聞。
  呂註:莊子之制行,願曳尾於塗中而不為太廟犧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說劍實所未聞,盖借此以明道之所用無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國之危,則其澤之所及,亦豈小哉!故有道者,有時而為之。許其事而辭其幣,明君子之不可以貨取。服其服,用其禮,所以同其事,然後言可入也。夫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輕重之所在,與其所以論制之法,持行之時,則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漢齊岱至渤海怛山,喻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自五行刑德至下絕地紀,喻神之無時無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諸侯而天下服,此唐虞三代已試之效也。莊子之所以為劍者如此,文王聞之芒然自失,乃知己所好者非真劍也。諸侯以一國為劍,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為鋒。清廉居次,故以為鍔。賢良倚以為幹者,故為脊。忠聖植以為本者,故為鐔。膏傑,則吾所持而行者,故以為鋏。為國者觀其所以為鋒鍔鐔鋏者合與否,則器之利不利,國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國,大小雖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運,則一而已。及問庶人之劍,則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劍士皆服斃其處,明所以勝剛強者,如此而已矣。
  疑獨註:人情之所篤好者,物不能奪,況居人上勢高心侈,言不可入,道不可化者乎?故趙文王喜劍而莊子以劍士見,因其所好,寓意於其間,陳天人之道,乃天子、諸侯、庶人之事以感動之,遂能止文王好劍之弊。言天子之劍,必以鄰國與夫山海之險為之鋒鍔鐔峽,包裹而繞帶之。制論以五行刑德,開持以陰陽四時,故能逆之無前,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非天下至神孰能與於此?至論諸侯之劍,則資治於人,故以知勇清康忠聖豪傑為鋒鍔鐔鋏,是以用之如雷霆之震,無不賓服者矣。又問庶人之劍,答以即日所好,無異國雞,氣盡力憊而死,言用小術不足以治國也。與齊宣王好勇,孟子對以大勇義同。王聞其語,心懷愧負,繞食而不敢賽,於是不出官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謂聞莊子之言,能悔過也。
  碧虛註:廟戰者帝,神化者王。廟戰法天地,神化法四時。故政修於境內而遠方慕其德,制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為劍,豈直太阿、干將比哉?趙文王之喜劍傲吏,所以進說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殺者也。古有寶劍名日含光,視之不見,觸之不覺,影無曲直,響無清濁。匣於廟堂之上,則威懾四夷;用於敵國之際,則一童子佩之,卻三軍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虛,開之以外漠,運之以無形,發之以無作,進退而鸞舞麟振,屈伸而鳳騫龍躍,又何事乎杖御長短,敦校遲速,擊搏腰領,斬斫死傷而弗休止耶?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劍者,一夫之勇,象於闕雞,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萬乘之國哉?
  劉巢註: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己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莊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說客之言者,盖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薪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坏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莊子一言而絕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鬢、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說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眾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衛,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則莊子之說劍似求合矣。益自盜坏、漁父皆非己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迹而求,豈知言者哉!
  鬳齋云:垂冠,不高其冠,如世所謂烈士巾。曼胡,麤魯。短後,不襜也。語難,以語相詁難。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發後、先至,將擊以匿之勢。敦,斷也,以劍相擊斷。鐔,劍刃。鋏,劍把。四時五行日月陰陽,皆順造化自然之意。上次浮雲,下絕地紀,形容其所用廣大。三繞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既感悟不用此戲,劍士皆退服自斃於所居之處也。
  褚氏統論:南華立言明道,高越九天,深窮九地,闢闔造化,鬼神莫測。及其引事物以為喻,則不出乎人間世之談,而玄機妙義隱然于中,有足以覺人心救時弊者。《說劍》一篇,辭雄旨微,鏗鈞千載,豈浪嗚哉!《漢書》司馬氏在趙者以傳劍論顯,則劍衍其來尚矣。故漆園借此以發胸中之奇。或者泥於形似,遂認為說客縱橫之論,經意一失,指夜光為魚目者有之。伯秀不揆淺陋,竊考南華所以言之旨,申為說云:趙國,以喻一身;文王喜劍,心牽於利欲之譬也;太子俚息之,猶志有所覺而不能制心之失;求莊子止王所好,喻推理以勝之也。所陳三劍,言其理有優劣,具眼央擇差等見矣。十步一人,言其鋒莫當。千里不留行,言其用捷速。養神之全者,似之。天子以鄰國為固,諸侯以賢士為幹,庶人恃匹夫之勇耳。以趙王之尊而好庶人之劍,是昧德性之至貴,趨物欲之至卑。日夜相擊於前,又惡保其無損國雞之喻,卑之甚也。欲有以救其失,而復其初,非繩以至理不可,及其理勝欲消,所存者正性,則翻毒刃為神器,亦無所事乎心矣!此由失以求復,不免艱難而得之,是謂勉強而行,成功一也。所云天子、諸侯、庶人三劍之等殊,喻察性之厚薄,趨向之高下而成功有優劣也。古之君天下、神武而不殺者,皆得此劍,以神其用,豈直太阿、干將比哉!於是趙王繞食而不養,禮義悅心,芻豢有不足美者。使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言心以動虧,性由靜得,得性者復吾本來之真,亦由無所得也。趙王不出官三月,則能守之以靜,養之以虛,成性存存而不變矣。劍士皆服斃其處,以喻即時心死,盖工技者去,和技者息,回視所謂神器亦與之俱化,又何有天子庶人之別哉!從太子之請而辭其幣,與魯仲連存邯鄲而不受千金義同。卒能止趙王之戲好,而安其國,兹又寓治道於其中而不廢也。盖南華痛憫世人耽於物欲,失性而不自知,故創為是論以明復性者在乎中有所主,防欲如雙,心纔有覺,即推理以勝之,不待乎劍士夾門曰夜相擊然後求夫善說者以止之也。此寓道於技,以立言而解者,往往以外象求合,使正大之理為之久湮,併陷至言於辮者之囿,可為太息。茲因鑽研至極遂悟,反流歸源,庶符立言本意云。子玄於是經得其心髓,雄文奧論與之並駕爭驅,獨此篇不著一語,使人深造而自得之也!恐或者於此乎政疑,故不得不辯。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漁父第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絃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下船而來,鬢眉交白,被髮榆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曰:族孔氏。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曰:非也。侯王之佐與?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求之,至澤畔,方將杖挈而引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侍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天之理也。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綠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以傷庶物,諸侯暴亂,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上無君侯有司之勢,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1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顏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曰:丘也再逐於魯,削邇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曰:甚矣!子之難悟也。八#2有畏影惡邇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邊,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脩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邊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真者所以受於天,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綠葦問。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挈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挈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問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郭註:此篇言無江海而間者,能下江海之士。夫孔子之所放任,豈直漁父而已哉?將周流六虛,旁通無外,蠕動之類,咸得盡其所懷而窮理至命,固所以為至人之道也。
  呂註:孔子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則豈有漁父之譏哉!所以言此者,盖世之學孔子者不過其迹,故寓言於漁父以明孔子之所貴者,非世俗所知。子貢之告漁父者,乃世儒所知孔子者也。夫天下雖大,亦物而已,孔子之所以為孔子者,孰肯以物為事?故道之真以治身,緒餘、土苴以治國家。天下誠如子貢所言,非其任而為其事,則其分於道也,豈不遠哉?八疵、四病,宜其不免也。觀後世得孔子之迹者,而考其所為,則莊子之言千載之下,猶親見之,得不謂之神人乎?
  疑獨註:莊子寓言於漁父,以明七十而從心,然後造至命之地,則六十九以前皆孔子經世之迹也。其間八疵、四病,亦人情所不免者,聖人順人情而制法,其見於言行之際,固亦未嘗不即此而心盖已離之矣。莊子寓言以非其述,自天子至庶人莫不各有其序,所論疵病切中事宜,然則孔子稱六十九而無所得,豈非以未能從心耶?若夫從心,則服仁義,行忠信,飾禮樂,選人倫,凡所以治天下者,皆非其真,猶因指見月,而指非月也。孔子至此亦無所事乎?受教漁父亦不可容聲,故曰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俱相忘於無言也。
  碧虛註:四民著業,則不為世利所滑。事應所感,故豐足而無憂。志小者無圖大之謀,失御者術,故功不立而祿不守也。謀而不當,言而不信,役重則工麤,貴多則貢惡,悖道生怨,故有後期而致者,變宜則不和,易常則傷物,怒深則暴亂,憤極則攘伐,禮樂煩則人淫,食稅多則窮匱,能反而修之,疵病免矣!歷聘諸國而欲無謗,猶奔塵而欲衣不緇,冒雨而欲巾不濕也。在物還物,屬人還人,修身守真,彼我無累。真者,自然之性,內發於精誠,外感於天人。其用於人理也,忠孝哀樂各得其宜,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禮者,世教。真者,天性。愚者恤於人,變於俗,故於道則不足也。漁父之道,不經不營,淡然無欲,而衆美從之,仲尼所以歸敬也。
  劉巢註:同於己則是之,故趙王以莊子為賢;異於己則非之,故暴坏以仲尼為盜;無同也,無異也,唯道所在,吾將致其所尊而盡言之,此《漁父》之篇所以作而必寓言於孔子也。夫天真與人理,相去遠矣,而其本末先後未嘗相廢。真積於內,神動於外,刑名禮法之用,又其外者焉。仲尼明憂息與故,以與民同,將以利天下守真之士,亦且政貴愛於身,老氏嘗謂:貴愛以身為天下,然後可以寄託天下,則其利天下之術固有不治而治者矣。此孔子之所取也。若夫長沮、桀溺之潔身而亂倫,未嘗不辭而闢之,以此知寓言之意,有所在也。
  鬳齋云:春秋後倫,朝覲失序也。稱譽詐偽,譽所不當譽。以敗惡人,毀所不當毀。以顏色投人之好曰顏適,無善惡,皆欲其悅,已曰兩容。八疵、四病,人之大息,去此乃可語道也。漁父謂凡夫子所為,皆為人而已,所以不免世謗。若修身而守真,無物我之對,則無所累矣。今不求諸身,而汲汲為人,不亦外乎?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即至誠感神之意。強哭、強笑、強親、與其真者六句,甚切當。真在內者,神動於外。禮者,文飾於外,世俗之為。真者,天命自然之理。不知天爵之貴者,以世俗之祿為祿,甘為流俗所化,故但見其常慊然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此又為學者設。漁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
  褚氏管見:漁父,或謂范蠡扁舟五湖,屆原澤畔所逢者,竊謂亦不必泥其人,但隱德藏輝、潛身湖海,若太公望、嚴子陵、張志和、陵龜蒙之徒,其間有併姓名俱隱者,豈得而盡考?緇帷,言林木茂密,暗如帷幄,因以為名。南華寓言於漁父、孔子問答,與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意同。盖孔子為人心切,則經世迹著,所以人得而擬議,故漁父告之以去疵遠患,修身守真而還以物與人。夫名,亦物也。造物者所靳,過分則忌之。真者,在己之良貴,外物不足比。人而不知貴真,則中無所主,祿祿而受變於俗也宜矣。畏影惡迹,及強哭、強怒二喻甚精當。事親則慈孝以下一段,大有益於治道,有以見漁父亦非獨善其身者,用含有時耳。孔子聞言悟,願棄所學而卒受教,盖治世有為者聞無為之益,不得不宗焉。刺船而去,示過化而無留進。待水波定,不聞挈音,而後敢乘,則一聆至言,心悅誠服,其人雖往,敬猶存也。凡漁父所言,明世俗之知孔子者,不過如此,特其行世之進耳!唯南華得夫子之心,指其迹而非之,則所謂真者可默契矣。世人多病是《經》訾孔子,余謂南華之於孔子,獨得其所以尊之妙,正言若反,盖謂是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八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惡』字作『德』字。
  #2『八』為一人」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一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1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況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足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郭註:漿,謂賣漿之家。先饋,言其敬己。內不解,則外矜飾。舉動盤辟而成光儀,外鎮人心內實不足以服物,若鎮物由乎內實,則使人貴老之情篤也。以美形動物,則所患亂生矣。夫漿人權輕利薄,可無求於人。苟不遺形,則所在見保。保者,聚守之謂。任平而化,則無感無求,無感無求,乃不相保。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則異也。必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細巧入人,為小言。夫無其能者,唯聖人耳。過此以下,至於昆蟲,未有自忘其能而任衆人者也。
  呂註:聖人被褐懷玉,全其形生,其藏身也不厭深眇。內誠不解,則未能忘心。誠發於形,而成光可諜,而知非藏身之道也。食於十漿,其半先鐀,是有以外鎮人心,使之輕乎貴老而重已,則齏其息而自貽也。齏,同齏。唯感而後應,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乃能使人無保也。出異,則藏用不密。感豫,則搖而本性。養心存神之大患,故以莫告而小言者為孰,言其需蒸而至於成。為學者日益,故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為道者日損,去知巧而復無能,故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疑獨註:內未能解脫,故見外而成光。諜,有密察之意。不能內隱其德,故有外鎮之述,則人皆逐外而輕乎貴老。蠻者,物碎而雜亂之貌,謂德性未造懸解,而密察之心形于外,息由之而雜生矣。夫漿人利薄權輕,猶競趨我,況萬乘之主,身勞知盡,求賢為助,必將責我以功,所以驚也。善哉,觀乎,言非徒見彼而能反觀也。禮見尊者,脫屨而升堂。戶外屨滿,言歸之者衆,果為人所保也。發藥,謂善言教人,如藥治病。夫列子能盡性矣,而未至於命,未能遺形滅邊,故為人所保。非列子使之保,而不能使人無保也。經云使天下兼忘我難,是矣。物我兩忘者,物感則應焉。用豫出異人之迹,而使之來感耶!必且有感,則搖動汝之本性,外物得以入之與汝遊者,又莫汝告而以餡佞入汝,乃人毒也。不能覺汝之迷,曷為相孰?孰,猶知也。相知,則熟矣。巧知之人,不免憂勞。非巧非知,則無能而飽食遨遊,汎若不繫之舟也。
  碧虛註:內誠不解,心未虛。形諜成光,事威儀也。以外鎮人心,使人畏其光彩。輕乎貴老而尊我,恐其息亂生也。賈利不多,而遇我若此,況萬乘之主乎?主尚賢,則其責任不輕,是以驚也。戶外屨滿,人果保附。垂訓苦口,猶醫之發藥。有迹故人保附,無心則人莫知。列子能不失德矣,未能支離其德也。感物悅豫,有心出異,搖汝本性,理何可堪?從遊之人,皆出汝下,忠告莫聞,唯事巧毒,誰何明曉,以相規戒哉?且人來保汝,不求無為,而必學巧知,唯聖人知其然也。故虛懷無繫,委任群村,無勞無憂,飽食遨遊而已。
  鬳齏云:誠積於中而未化,形容動成光儀,所以人敬之。
  趙州云:老僧修行無力,被鬼神覰破,即此意。貴者老者,人所當敬,今反輕彼而敬我。齏,猶聚,言其迹愈露,則不能逃當世之息也。賣漿之家,敬我若此,況為君者乎?君方身勞知竭,必將求我為用,使效其成功,此乃齏其所息。人將歸向保汝為師矣,此保字便有不足之意,看瞥人之見,又高一著。古人坐席,必脫屨而入,急於迎暋人不及穿屨,提之而走也。不能使人無保汝,即是使人忘我難。而焉用之,言汝何以至此。人感動悅豫若此,汝必不能自晦,乖異出見乎外,且搖動汝之本性,尤無益也。汝朋友又無相規正者,則終身無所覺悟,誰復問汝為如何。巧者I自勞,知者必自苦,唯體道自然而不用其能,則飽食嬉遊而已。此段文歸結在一虛字上,真奇筆也。此章全見《列子》。止於何相孰也其間,有三兩字不同。南華添巧者以下數句,總結前義,愈覺精彩,如光弼之將子儀軍也。按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則此五漿先饋,當在居鄭之前,然見績漿而驚,其察人檢已亦微矣。戶外屨滿,則是不能韜晦。人爭趨而保附之,汝焉用此感悅之道,出異以動人耶?凡有以感人者,必先搖其本性,彼方從而化之,又何說也,我若無心,鬼神莫能測,況於人乎?汝之朋友又莫汝告,徒以巧佞入人,而汝莫覺悟,何相需蒸習熟若此?古文熟與孰同。爭任巧知以勞以憂無肯安於無能者,此無能猶云無為也。無為,故無求飽食以遨遊。汎若舟之不繫,亦虛而已矣。碧虛照《列子》本文,作無多餘之贏。鄭人緩也呻吟於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即為楸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形,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郭註:翟,緩弟名。緩怨父助弟,感激自殺。死而見夢,謂己能為儒,又化弟令墨,弟受己化而不能視己為良師,遂便怨死,精誠之至,故為楸柏之實。夫造物以下,莊子辭也。積習之功為報,報其性不報其為,然則習學之功成性而已,豈為之哉!彼有彼性,故使習彼,緩自美其儒,謂己有積學之功,而不知其自然也。夫有其功以賤物者,不避其親;無其身以平往者,貴賤不失其倫也。穿并所以導泉,吟詠所以通性。無泉,則無所穿;無性,則無所詠。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識穿、詠之末功,矜而有之,不亦妄乎?觀緩之謬以為學,父任其自爾而知,故無為乎其間也。夫仍自然之能以為己功,逃天者也,故刑戮及之。聖人無安無不安,順百姓之心所安。相與異,所以為衆人也。
  呂註:緩自為儒而使弟為墨,以至相與辯。其父助翟,而緩自殺,皆其人而已。若緩之所以為儒,翟之所以為墨,則其人之天也。論其人,則父子、兄弟不一其身,儒、墨不同其業。論其人之天,則一而已。其父之所夢者,乃緩之天,緩之天即其弟之天,而緩不自緩矣,言彼之為墨天實使之良者。受之於性,非學所能,亦天而已,謂其弟為而子自謂己之天為良,則忘其父子兄弟之辭。學儒而儒,學墨而墨,與緩之為柏實,乃其所以報,皆天使之也。而人不知所以使己助人者,未嘗異也,乃以己為有以異於人,至於賤其親,如緩之所為可不悲哉! 此與齊人以井為己有,而至於相捽者無異。世之不知其天而賤彼貴我者,皆緩也。原其所以失性如彼者,以其有知而已,有德者以不知所以全其天也,況有道者乎?有知則遁天,遁天倍情則不免於復,是以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衆人安其所不安。所安者,天也;所不安者,人也。
  疑獨註:呻吟,誦詠之聲。裘氏,地名。儒者之成名,必至於通天地人而後已。吟詠三年而得之者,特其粗耳。當時通儒已不可得如緩者,鄭國用之。河潤,喻澤及之遠。三族,父母妻也。緩之為儒,弟之為墨,盖因其性分以充之,而各以其術辯爭是非,父助翟而緩自殺,又託夢於父謂教汝子為墨者子也,翟不能順已而父又助之,予所以怨死,其真性已化為楸柏之實矣。良,如良心、良能之良。知能與心皆出於真性,謂之良。楸柏,堅固後凋。言為儒之性不可變,人各有一天,學者所以充其可欲也。造物之所與,人不能強無之;造物所不與,人不能強有之。此緩、翟、儒、墨之分,雖父之尊嚴,兄之愛友,不可得而移。盖彼有一天,使之如彼也。夫人之以其所見有異於人而賤其親,皆由學術之偏,此雖人也,亦有天存焉。齊人之井飲者相捽,汲水而不知其源,猶當時為儒者執其末以爭是非。學不至於命,則無由知其本。有德者猶能以不知為知,而不自矜,況為道者乎?天刑,謂命之自然而不可逃。緩乃欲遁之。莊子所以不取所安者仁,不安者不仁,皆人道也;若天道,則無安無不安,乘理應時而已矣。
  碧虛註:緩以積憤而自殺,父以妄念而成夢。塚上楸柏成實,言其堅貞不化,鍾此歲寒之資以為信也。夫離、曠之性本聰明,故造物報之以聰明,彼性本有者報之於彼形,非緩自能為儒又能教弟為墨也。學者爭教而相辯,無異井飲而相捽,皆勝心所使,唯有德者則不欲人知,又況為道者乎?遁天之刑,謂棄蔑天理而自就刑戮也。聖人安其鶴脛之長而不續兔脛之短,衆人反此,故天理人事悖矣。
  鬳齋云:河潤九里,澤及之廣,以其餘資使弟從墨學。學不同而論異,父愛翟而助之,緩怨父而自殺,遂見夢於父曰資給汝子為墨者,我之餘澤也,今爭而致殺,何不視我家上松柏已成實矣!言其死之久。良,是埌,音浪,冢也。莊子從而斷之曰緩謂己能使弟為墨,而不知造物於人自有報應之理,不以人之能者為應,而以人之得於天者為應,彼學墨而墨,是造物以其天應之,非汝以人力資給而成也。彼故使彼,上彼指造物,下彼指其弟。夫人,謂緩也。齊人之井飲相捽,私有其水,所見與緩同。夫有德者以造物為不可知,而況得道者乎?遁,謂棄其天理。刑,謂得罪於造物也。
  人各有正性,得之於天而不可移,緩之為儒,翟之為墨,皆天性本有,假學以成之耳。儒師堯、舜,墨師大禹,皆學於聖人,儒主中庸,墨則流於兼愛,過猶不及,故聖門不取焉。當時儒墨並行,皆足以致貴顯,緩乃自謂己能為儒,又能使弟為墨,以此自多。二教指趣不同,遂相與辯,其父不能槩之以理而偏助翟,為緩者當順處而徐悟之,天性無不復之理,何遽至怨父而自殺?其所損亦多矣!餘憤未消,猶見夢於父,謂何不試視己冢上,其精靈已化為楸柏之實。實,猶質也。言其堅貞不變,真性猶存。莊子於是斷之曰造物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報,猶復。天,言性也。緩之化為異物,不復其形矣,而能見夢以自陳,其性未嘗滅也。彼故使彼結上文,言人形非久,性必有歸,一念所存,不可泯也。緩以怨憤而死,性猶不滅而化為堅貞之木,然則養生得理盡年,遺累順化,而復初者,其真性所歸,當如何哉!鄭人之為楸柏,語之似怪,按夸父之生鄧林,則亦或有之。盖有情無情,生化何極,舉不離乎形器之變幻,-人處其中而不自知,所以與之俱化。若知有所謂無形而不變者,則不受物化而化能物矣。夫人至皆緩也,所以責世儒之陋,所見若是,何望其通三才而理萬物?有德者以不知,言緩所以失道為有知而分別耳。渾然不知所以,全其天也。遁天之刑,訓解不一,詳下文所安所不安,即其證,或析為別章,遂至經意不貫。言緩遁逃自然之理,而棄背父子兄弟之天,是不安其所安,怨憤而自之於刑戮,是安其所不安也。南華以遁天之刑一語結緩之公案,所以為後世不安天理而狠愎自戕者之戒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九竟
  #1據成疏『多』上有『無』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御寇第二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評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郭註: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應其至分而已。事在於適,無貴遠功。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見,則乖逆生。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矣。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淡為上者,未之亡也。苞苴以遺,竿牘以問,小知所徇也。昏於小務,所得者淺。而欲兼濟導物,經虛涉遠,志大神敝,形為之累,則迷而失致。是以至人泊然無為,任其天行。為知則所得者細,必任性大寧而後為至也。
  呂註:之天、之人之分,此無為謂所以云狂屈似之、知與黃帝終不近也。龍之為物,其變化有似乎聖知。屠,則絕棄之謂。單千金之家,空其所有也。無所用其巧,則亦無所事於絕棄矣。此之天之全者也。兵莫憯乎志,鏌鋣為下。聖人之才,立之斯立,道之斯行,則可必也,然而未嘗必,歸之天而已。是以必不必,則不為不得志之所傷,故無兵。衆人反此,故多兵。順於兵而行,有求有恃之而亡者矣。小夫之知,不離問遺之間,則是敝精神乎騫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非其任也;此所以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則不能太一形虛矣。唯聖人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至其動也,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乃所以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者也。夫心之為物,莫知其鄉亦大矣,而其知不離乎苞苴、竿牘之間,此其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為可悲也!
  疑獨註:聖人非有意於言,不得已而應物。孔、孟之心一,而言不同者以此。楊子在可以不言之時而以言為悅,意之所歸亦無異於孔、孟,其相去一間者,在言與不言之間耳。故曰知道易,勿言難。道勝於物,乃能不言,此以言與不言分,天人其實未嘗相離也。世俗人為之欲熾,故用以矯之。屠龍者,士之妙技,然而無所施用,言莊子之學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不務無益之功,故術不可不謹也。順者,命。必者,義。聖人於義,有可必之勢而處之以順,盖有命也,故無兵;衆人於義無可必之勢,又不知命而行之以必,故多兵。《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又果,此以必不必也。《語》曰:言必信,行必果,徑徑然小人哉!此以不必必之也。兵非在外,喜怒交戰於胸中者是也。然喜怒亦人所不能免,順而行之,有求可得;恃而用之,則亡。不可不節也。苞直,香草,以行祀禮。竿牘,書簡,以通誠意。皆世俗小夫所為,徒敝精神於蹇淺,非兼濟導物,求合於太一,形虛之道也。如此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太一,數之始;太初,氣之始。於形虛言太一,於形累言太初。虛不可無數,累嫌於不虛,故也。無始,未有始之先,無何有,太虛也。水於藏為腎,主精,衆人役精神於事物,坐馳於嗜欲之境;至人藏精神於無始,甘暝於何有之鄉。衆人之水流乎有形,故易竭;至人之水流乎無形,故無窮,發泄乎太清,無所不之也。而小夫不知大寧之道,亦可悲夫!
  碧虛註:心有是非而默然,天也;心有惻隱而形言,人也。天而不人,則常存內照,孰可欺哉!志汗漫者,所學虛大。技崛奇者,其益支離。龍者,變化之物,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不可的視,又惡可得而屠?設為此,大言耳。至於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則深有旨,云外物不可必,故至人債然任之,以免恚忤;若強欲必之,則有抉眼藏血之禍,可不謹歟?庚桑子曰懷恚未發,兵也,豈止鋒鏑之慘而已!敝精神乎奏淺,小有所志,大有所亡也。迷惑宇宙,不知大初者,所謂目察秋毫而不睹泰華耳。調絲竹而不聞,雷霆也。歸精神乎無始,則匿其聰明。甘暝於無何有,則抱其虛曠。故能知行乎寥廓,施用於寂寞,今汝乃緣標末而喪大本,是可悲也。
  鬳齋云:勿言難,謂難於忘言,知道而忘言,則離人絕迹,與天為徒矣。竭家資以學屠龍,學成而無所用,莊子自喻其道大而未有所施也。聖人以必不必,即知其所不知;衆人以不可必之事為可必,故多爭競。用兵,爭之大者,若順其爭心,則行於世者,皆有求敵之意,以爭白恃亡身而已。鐀遺、書問,皆蹇淺之事,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合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可得耶?所以迷惑乎宇宙,為形迹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至人則歸精神於無物之始而安處無為之地。甘暝,善睡,以喻安處。水流,人見其有形,不知實出於無形,及其發泄而去,又歸於太清之虛無,世人不知事物之終始,亦猶水然。知在毫毛,所見者小。大寧,即無為自然之理,無所不包也。知道而言,知之事也。知道忘言,聖之事也,聖則天矣。知者言道,猶足以弘教誨人,未為深失也;世有淺學諛聞而矜街自足者,口雖不言而 形色已言,又何足以知古人契合天理之妙哉!屠龍,諸解多貶題與經意不侔,唯呂註得其旨,碧虛以無益名章,亦失之。今擬易名忘妙章,併述管見云:人從學求道,猶入海求龍,然而見龍者少,見而能屠者又幾何人?盖以喻學道之難,而見道能忘為尤難也。始於求龍而得見,則知吾身有無窮之變化;終於得龍而能屠,則明吾道有不形之至神。龍,非尸居莫見,當求諸恍惚青冥之間。屠,非刀刃所加,故超乎奢嚮肯榮之外。窮神極妙,豈《桑林》之舞所能形容哉!單千金之家,即是空諸所有,至於千日功成而無所用其巧,則一以神遇能解,俱忘不知龍為何物,屠者何人也。禪宗有云:龍牙山中龍一見便心息,即此初段工夫。竊詳屠龍四句,文絕奇而語甚簡,義與庖丁大章並驅。彼章末則猶存用,此則體冥而用亦忘,所以為至。聖人以必不必,有者亦無之;衆人以不必必,無者強欲有之也。兵,謂嗜欲交戰於中者,其有無亦在人而已。凡順於兵者,欲行有求之志,不悟恃之而至於亡。小知從事遺問,以敝精神,是亦自兵也。何望乎志存兼濟以導天下之物,理窮太一以形天下之虛,太一,數之始,萬物自此離無入有,以形相禪,生生化化而不息者也。衆人迷惑乎宇宙,盖以今之形累而不知太初之本無,至人則歸精神於無始,即太初無、何有之鄉是也。水為五行之首,可見而不可執,有形而又無形,故形降則流潤乎萬物,氣騰則發泄乎太清,隨陰而運,成造化之功者,有在於是。世人則役知於細微,而不知有大寧之道同天運而不息。大寧,即真性之未動,此心之未萌。物感而應,即天一之生水,發泄乎太清之謂也。
  宋人曹商,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閶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試者,商之所短也;一寤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耶?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郭註:事下然後功高,功高然後祿重,故高遠恬淡者,遺榮也。呂註:凡賤其身以干澤者,皆舐痔之徒也。疑獨註:曹商得車而誇咤,莊子引醫痔為喻,鄙之之甚也。碧虛註:治愈下而得愈多,是以抱道者遺榮,責利者忘辱也。庸齋云:座,亦癰類。醫愈下而賞愈厚,鄙其汙辱不足貴也。曹商以車自侈,南華以道自尊,車侈一時而遺臭無窮,道尊萬世而流芳不歇,人之趨向可不謹耶?
  魯哀公問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郭註:至人以民靜為安,一為貞幹,則遺跡萬世,飾競於仁義,雕畫其毛彩,百姓即危,至人亦無以為安也。畫,則非任真,將令後世從事者無實而意趣橫出也。後世人君慕仲尼之遐軌,忍性自矯偽以臨民,上下相習不自知也。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形從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復自得於體中也。彼百姓,汝哀公,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真,此即今之見驗效彼,非所以養已,正不可也。此為後世慮,明不謂當時。治之則偽,故聖人不治。布而識之,則非芻狗萬物。商賈不齒,況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金,謂刀鋸、斧鉞。木,謂捶楚桎梏。靜而當,則內外無刑。不由明坦之塗,謂之宵人。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內,金木訊於外,自非真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呂註:《易》以貞為事之幹,天下之動正夫一者也,唯忘心可以致一,致一所以為貞幹。為天下國家者;儻不知此,而徒欲任聖知以為治,其弊鈴至於如所言也。夫道法自然,猶鵠之不日浴而白,有聖知為之累,則是飾羽而畫也。羽者,天質自然。畫者,人為之巧。猶從事華辭以大為小,名實殽亂,事不出乎自然,則皆強為;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若然者不能忘心而受乎心,不能體神而宰乎神,此所以為民也,何足以上民哉!道之所以不可與人者,以其中無主而不正也。則彼仲尼能宜汝與,抑予自頤養與。唯絕學而心養者,乃所以致一也。徒欲以聖人為貞幹,誤而可矣,非所以為正。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若雲行雨施,則何不忘之?有商賈不與士齒,古禮也,以事齒之禮之變也,神者不齒,人之性也。貴義而賤利,禮實出於人之性,至於好利而忘義者,失其本心故也。金與木,刑人之體;動與過,刑人之心。寂然不動者,心之正,動無非邪也。有為而欲當,則緣於不得已,否則皆過而已。楊子云晝人之過少,夜人之過多。宵,即夜之謂。為道未至乎光大而不免內外刑者,猶為宵人耳。唯真人寂然而為,綠於不得已,內外之刑,安能累哉!
  疑獨註:哀公知仲尼之粗,故欲用以為貞幹。衆事之動歸乎貞,猶衆枝之生附乎幹也。顏闔謂使仲尼治國,非唯不治,適足以危國,方且修飾羽儀,盛其文彩,從事華辭,則不務實。以支為指,則喪其本性。有所欲忍而制之,言其非真以此視民,而不知民之不信己。使後世之治天下者見其迹,則以心受之,以神宰之,而不能外形骸以順性命,何足以為民上哉!且民與哀公各有性命之宜,又豈又效汝與!若欲效彼,予非所以養也。欲以仲尼為貞幹,以誤言之則可,正言之不可也。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恐後世殉迹成弊,不若任其自然。布,如泉布,用有輕重,施人而不忘,此人布也。天布則施者不見其物,受者不知其恩;人布則施而務報,商賈猶不齒之,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事與道殊也!金與木,害人四肢;動與過,害人五藏。宵人,即小人之暗昧者,故不逃內外之刑。始於陰陽之息,不能反,則金木及之。唯真人乃能免此!
  碧虛註:繪畫羽毛以為飾,支蔓華辭以為文,刻意臨民,故俗多偽。受事以勞其心,宰物以役其神,己將自病,何暇治民哉?汝與、頤與,並音黨與之與,予從推與音,彼,指仲尼,汝爾衆也,言仲尼之德宜衆黨與,推予養衆誤試用之,未知可否。離實學偽,不若己之施政而欲民不忘其德,非無心也,雖負販之徒尚有不望報者,況士君子乎?有惠有報,俗情所稱;無惠無報;神理所尚。因惠責報,刑害生焉。外刑金木,內刑動過,顯明幽暗,俱不可逃。是以作法者,冰炭戰於內;犯令者,斧鉞戮於外。上下俱失其和,何望乎平治哉!
  鬳齋云:貞幹,猶云賢輔貞固足以幹事也。既畫彩色,又飾以羽毛,言文藻之甚。以支為指,不知本也。忍性,矯激,臨民之上,以示之,自不知其不真實也。受乎心者,心著乎此,故神識以此為主宰。何足以長民?宜,猶益。頤,養也。汝若以彼為賢而養之,無益於汝,誤汝則有之,不如其已。民可以不治治之,有心於治,則難治矣。施政而不忘,即有心於治,譬商賈之人,為士者不屑與之齒。因事偶相聚會,其神亦不樂之,彼有為之人,故有道者不屑與之俱也。訊,鞠問。食,猶日食之食,病之也。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唯真人免此。哀公欲以仲尼為佐,覬其國政有瘳,是病而求醫也。求之切者,望必重,故問諸顏闔以印其心。闔遂歷陳時賢之弊,尚之無益,徒使殉迹生姦,民愈難治!仲尼時賢之著者,借以立論。飾以羽毛,加之彩畫,喻從事浮華之辭,支離而不究本源,矯揉其性以示民而不知其不信己而生姦以應之也。物至則以心受之,心受物則神主之,內不虛而外紛擾,與民同耳,何足以上民?闔又反問彼仲尼果有益汝與?汝能自頤養其民與?誤,應是悟。汝當於此省悟,可也。如上所言,皆使人離實學偽,非所以示勸於世,不若勿為之愈。民之難治,以其知多,實由為民上者有以啟之。若此所為,猶商賈之不可與士齒;雖一時以事齒之,如社祭鄉飲之類,其神亦不屑與之俱,言其趨向不同,賢不肖所以分也。彼學偽之宵人,宜其莫逃內外之刑矣。宵人,謂冥行而無知見,雖處白日猶長夜也。動,謂心念始差。過,則見諸行事。過形而不可掩,所以金木訊之,陰陽食之。食,猶寇也。真人體純素而無為,何內外刑之能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三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郭註:險於山川至去義若熱,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但難知耳,未為無迹,夫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觀所由,察所安,搜之有塗,亦可知也。
  呂註:願者少立,故與益反。長與不肖反。順懁與達反,達者,質直而好義,則非順懁也。堅與縵、緩與釬,皆相反者,故察之不可以一塗也。
  疑獨註:山川之險有形,人心之險無形,天之運行有期,人心變動無期,考之山川之險與天之變化難明,未若人心之為甚也!厚貌深情,言其難測。自貌願而益至有緩而釬,言人之情貌相反如此,亦不能無迹,但為難知耳!莊子之九徵,以迹觀心,而知君子小人之所存也。
  碧虛註:此言山川之險可睹,人心之險難測。有貌饉嚴而情益傲者,有貌長厚而情不肖者,有貌順急而情疏遠者,有貌堅確而情散縵者,有貌徐緩而情爭悍者,其內外相反若此,不可以一塗觀。故君子用九徵之法,忠者託遠而不變,敬者密邇而不慢,能者任繁而不敗,知者應變而不窮,信者守約而不渝,仁者臨財而不欺,節者固危而不易,則者酣飲而不亂,清者溷處而不汙。若不質之行事,而以風鑑取人,未足以盡君子小人之情實也。
  鬳齋云:有貌雖愿厚而實求益利者,有內抱所長而外若不肖者,有柔順懁急而反達理者,有似堅剛而實縵弱者,有若寬緩而實惼急者,此言人之不可知。若渴,言其銳進。若熱,言其速退。以九徵驗人,賢不肖見矣!此段議論甚正,借為孔子之言,則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天有寒暑晴雨之變,可以度數測也;地有山川澗谷之險,可以梯航濟也;人心方寸,其變其險有不可測不可濟者,何耶?人心操存舍亡,出入無時,是為難知難見者;然有所麗而形見焉,鑑貌察辭亦可得其六七,但彼文之以深厚則此不免乎徵試。其心正者,形於動作,無非正;其心邪者,形於動作,無非邪。雖巧為矯飾,終有不可得而掩者,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其要在上之人,欲不逾矩,平易近民,則天下之心猶一心也;天下之俗猶一家也。何慮其難知,何憂其難化哉?自貌愿至若熱,言其內外相反。自遠使之至雜之處,試其所守之堅。以九徵而得賢不肖之情,固善矣,然而已亦勞,只不若當事物之來,示之以虛而徐觀其眼目定動,如見肺肝,況又言而信之,安可逃於衡鑑耶?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而呲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郭註:唐,謂堯。許,謂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許之事。有心為德,非真德也。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率心為德,猶之可也;役心於眉睫之間,偽已甚矣!乃欲探射幽隱,以深為事,則心與事俱敗矣!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為凶首。若中無自好之情,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失,天下皆思奉之矣。窮,謂窮於受役。天下未嘗窮於所短,而常以所長自困。綠,循,杖物而行。偃俠,不能俯執。困畏,怯弱。此三者既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達。通外則以無崖傷其內,怯而靜,乃厚其身耳。仁義者,天下皆望其愛,愛有不周,故多責。傀然,大恬解。肖,釋散也。隨者,泯然與化俱。達者,每在節上住乃悟也。
  呂註:正考父至孰協唐、許,言器度大小有如此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毀則為賊矣。德有心而心有眼,知識具而敗其則,賊莫大於是。內視,則所謂賊也。五官之動,迷而不反,莫非凶也。中德為首,謂德有心,有心則有我,自是而非彼,故有以自好而吮其所不為也。八者俱過人,則自裕,故以是窮。三者不若人,則自強,故通達。孟子論孤臣孽子、操心慮息義同。知慧外通,則物至。勇動多怨,仁義多責,此明世俗之所美者,非美所;惡者,非惡。要在強行者有志,以遺其形而已。人能於生而達之,則所謂天而生者,無以知為也,傀然而已;於知而達之者,知吾之所知出於無知而未能無知,肖之而已;命者造物所為,吾與造物為人,故達大命者隨之而不去。知窮達在天,而不在我,故達小命者遭之而不辭也。疑獨註一命士,二命大夫,三命卿也。偃僂至循牆,皆言退讓之威儀,命愈增而讓愈加也。不軌,謂侮之。呂距,直腰貌。車上舞,輕浮之甚。呼諸父,以右傲慢之極。堯、許以天下讓而彼不能,故曰孰協唐、許,此言君子受命而愈恭,小人受命愈不遜。德有心,下德也,上德則無心。心有眼,動心也,靜心則無眼。德有心,則賊道;心有跟,則賊德;道德喪,則人偽生;偽生,則內視;思慮營營,敗其真性矣。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為中德,動則四者從之。中有以自好,人不為己之所好,則訾毀之,此心之賊也。八者俱過人,不免為人役,所以窮;三者不若人,然得保其身,所以達。人有八極三必,如形有六府,自然之理也。知慧外通則傷其內,勇動多性則人怨之,必義則人望其愛而多責。達生之情者,傀傀者人之不能同於神也;達命之情,則同於神矣;達於知者肖。肖者其小,道大,故似不肖。達大命者,忘死生而無累,樂天者也;達小命者,貧富壽夭,遭則受之安之者也。
  碧虛註:《文子》曰:道有知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有心,謂增愛是非。有眼,謂馳逐景物。內視謂明察分別去取也。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主於中,自好自是而訾其不同己者,是謂內視,內視而敗矣。凡勝物之極者,久必窮困;畏不若人,久必達。此乘除之理。知慧而務外,勇動以招怨,仁義而不凋;皆用失其宜,非所以全身也。故達生之情者大悟無係,達於知者肖似愚拙,達大命者隨順生死。達小命者,遇則安之,何窮通之能累哉!
  鬳齋云:德有心數句,於學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謂之滲漏心,又曰第二念。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於有心中,又有思前算後之意,是又開一眼。以此有眼之心而內視,則千差萬別不復知有渾然者矣。凶德,指心耳眼鼻由。有以自好,言己有能而訾人所不能,此心不可以學道。《圓覺》云:不重久習,不輕初學。亦此意。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三必,言慊然不足,有時而達。緣循,柔順。偃俠,隨起倒貌。形有六府,言人身中有此六箇蘊畜之地。知慧、勇敢,仁義,達生、達知、達命是也。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聽之而無容心矣。所言六府,後以命字鈾繹為兩句結之,此文法也。正考父,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此段猶是哀公與顏闔問答曼衛餘意。盖謂聖賢處世,不以窮達累其心。三命而循牆,以達為懼也;三命而名諸父,以達而驕也。皆不免寵辱驚心,安足以協唐、堯、許由之高致哉?堯之黃屋非心由之,不肯越俎,出處雖殊,其心一也,故用以結前章之義。後又論世俗自好之弊,而不知窮達之由命也。為德而有心,則分別生而惠不廣矣。又役心而有見,則知慮煩而內不靜矣。惠不廣,則害德;內不靜,則害心。故為賊之大。內視,謂忖度其所欲為,經營布置如在目前,規擬其必成而敗亡繼之矣。釋氏說五種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彼心眼顯,成德之效,此心眼戒,敗德之原,不戒乎敗,曷臻乎成?二家之論,相為表裹。凶德有五?視、聽、言、貌、思之不由乎正者。心主中而為首,因有以自好,謂人莫我及而訾毀之,此敗德之始。加以四凶從之,何惡弗為哉?人能自中德而反之,復猶未遠,轉凶為吉,在人力行耳。八極三必亦奇,正相生循環之理,猶人身府藏應陰陽之盈虛消長而不自知也。知慧所以養德,而用於外,通於事,則勇動而多怨;仁義所以廣惠,而博濟為難,故不周而招責。達生者,傀然恬解;達知者,消然忘知,大命,隨而任之;小命,安於所遇。賢人君子所以窮通皆樂,而世患莫及者,以此。予頤與,予字難釋,當是汝。肖,音消,義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四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秤莊子。莊子日: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韰粉夫!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不見失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郭註:取富貴者,必順乎民望,若挾奇說,乘天衢,以攖人主之心者,明君之所不受也。故如有所譽,必有所試,於斯民不違,侖曰舉之,以合萬夫之望者,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樂生者畏犧而辭聘,髑髏聞生而矉蹙,死生情,異各自當也。
  呂註:世之冒險探,嘗以徼寵名幸而不寤者,皆探珠之類也。此乃至人之所危而哀之,彼用以驕人,不亦謬乎?莊子入於不死不生,嘗以死為南面王樂,則太廟犧牲非所畏也;而俗方危身傷生以蹈利,故其制行如此。
  疑獨註:緯蕭易食,業之至賤,一旦子沒淵得千金之珠,必遭驪龍之睡也,使驪龍而寤,子之身安有哉!今子得宋王之車,何以異此?又引太廟犧牲答聘使,不以利祿累其生也。
  碧虛註:業緯蕭而獲珠,何異不田而鶉生?幸遭其,睡,亦險矣。夫誇十乘而忘韰粉之禍,卻聘使而慕孤犢之生,其賢愚之操可見矣。
  鬳齋云:驕者,驕矜而孩視人。緯蕭,織蘆為箔。得珠遇龍睡,喻人之取富貴皆危道也。使其君覺悟,禍又不輕,奚微之有!殘食無餘也。太廟犧牲一段,與龜曳尾於塗中意同。緯蕭,一本作葦蕭,言採薪以給食,碧虛本從之。其子沒淵,泅戲得珠,非所望也,故亦不識為奇,而驪龍之睡寤曾弗介意,父欲取石鍛試則有心矣,且謂驪龍若寤將有粉身之禍,幸一生於萬死,淵其可復入哉!此喻奪人所欲者,禍叉重,縱瞰彼無心而得之,僥倖不可再也。奚微之有,或疑微下逸軀字,理益不然,此四字正是奇筆,庸齋說為當。犧牛之喻,明不待釋。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郭註:以一家之平平萬物,不若任萬物之自平。不因萬物之自應,而欲以其所見應之,必不合矣。夫役其所見,受役多矣,安能使物哉!惟任神然後能至順,故無往不應也。明之所及,不過於形骸,至順則無遠近幽深,皆各自得。用發於彼而功藏於物,若恃其所見,執其自是,雖欲入人,其功外也。
  呂註:得天地萬物之所一而同焉以為體,則其生也備物以將形;其死也以之為查送,非虛言也。彼息烏鳶螻蟻之食,則不免予奪之偏;唯無心,則無所予奪。干以平之,則平之至;于以徵之,則徵之至。苟有心,則不無取舍,失其常心,是為至不徵、至不平也。欲以平之,則其平也不平;欲以徵之,則其徵也不徵。猶之水也,莫動則平,大匠取法。唯其平也,故以平之則平;唯其徵也,故以徵之則徵。凡今知所以予奪者,明而已,其不知者,乃所以為神也。明者唯為之使,而神則徵之,此明之所以不勝神也。而愚者莫知所謂神,獨恃其所見以入於人,則用功於外,安能反其性命之情哉!
  疑獨註:先王制為葬禮,棺榔衣金以掩其形,以盡人子之心而已,非不知其神魂歸天,精魄反土,形如蟬蛻,迷化異物也。為人子者,有所不忍,先王因人心所有而節文之,莊子非不知古人制禮之意,而自處如此者,盖當時禮文過侈,務厚葬以相勝,不獨盡其心而己。故高言以矯之,欲其反本復朴也。以天地為棺槨,亦有以見其已至於命;則凡在命之下,有形有象者,皆為己所役;故萬物備於我,而無求也。至人之處已者如此,若夫處人,則有先王之禮在。且形骸之委於地上與地下,皆不免為物所食,奪彼予此,不免於偏,聖人存神不存形者以此。夫平平者不平,徵徵者不徵;以不平平天下,則天下自平,非有心於平之也;以不徵徵天下,則天下自徵,非有心於徵之也。天下有平,則有不平,平出於不平,則無不平矣;萬物有徵,則有不徵,徵出於不徵,則無不徵矣。唯平與徵,神者主之,則明者為之役。神者,天道;明者,人道;故明不勝神也。世之愚者,恃其所見,由明以入於人,而滅其天,用功於外而不知有內,可不悲哉!
  碧虛註:璧玉珠璣,富者用以飾棺,今以日月星辰為之,豈不備耶?任烏鳶螻蟻為兩平,奪彼予此為不平;以偏見平萬物,萬物何由而平?以偏見應群動,群動何由而應。分別為明,明者受役;神則冥漠虛通,無物不應。分別有盡,冥漠無窮,是為明不勝神也。而世之愚者,恃已所見,探彼隱情,奪為我有,用功於外而不知反,至人所以興歎也!
  鬳齋註:此章譏當時厚葬之弊。奪烏鳶而予螻蟻,見之偏也。萬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之,則其平者亦不平矣!物理一一可驗,我以不驗之心驗之,則其可驗者亦不驗矣。本莫之為,而以為或之使,是以無心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則聽其自應而已。明不勝神,言有心不能勝無為。而愚者恃其私見入於人,為求功於外,可悲也夫!古者因山為墳,不封不樹,上無通臭,下不及泉,務藏形而已,則棺衾之朴素,葬具之簡約可知。後世習尚浮侈,璧玉珠璣,生前受用已為過矣,用之飾棺,則明器之繁夥,塋隧之雄廣,固不待言,盖由據尊恃貴,厚享於前,則送終之禮勢不容薄。歷觀古之侈葬,如虎丘、驪山者,自以為固,可千萬年,終不免為大盜積耳。今南華弟子欲厚葬其師,是亦人心所當盡,然猶蹈俗習,故慨謂吾以天地為棺梆,達哉斯言!古所未道,楊王孫裸葬之說,劉伯倫荷鐳之意,皆自此發。夫既委形于地,則烏鳶螻蟻何以自免?日吾之生也,盖本於無,而外蒸蚤蝨,內變燒就,皆因我而有;及其死也,猶蜩甲、蛇蛻,委之而往,神則無不之也,又何烏鳶螻蟻之足慮哉!明,謂形之可見者,必籍形中不可見者主之,欲動而動,欲止而止,其中有信,即此所謂徵也。不平者形,形有貧富壽夭之殊;神之在人,則一。以神觀物,無有不平;以形觀物,則不平矣。徵者扣之而應,感之則通。若以不信視物,物亦不信之矣。形本無徵,取徵於神,以外求徵於內,內重而外輕也。若以內求徽於外,則其徵也不徵;其徵也不徵,則其平也不平矣。明者為使,動用有限;神者徵之,靜體無極;故曰明不勝神也。真人立是論,非唯矯時俗厚葬之弊,抑使後世學者所重在內而不在外,所養在神而不在形。平徵之由已出,神明之暫相須也。信能造此,則與天地為一。日星參光棺槨而珠璧之非過論也。南華、沖虛二真人,應期弘教,躋世清寧,遺訓流芳,千古蒙惠。二經旨趣互相發揮,盖不可以優劣論。然本經首載列子御風,猶有所待,而後篇引用不一,或議以漆園之才,縱橫馳騁,自出瓖奇,何不可者,而乃必蹈沖虛之轍耶?愚嘗考其所以云凡有德者必有言,言所以迷行也,行同而言異者,無之,造極玄談,古今一致,直言曲喻,正說反說,皆所以明道也。南華樂道前賢之善,舉其全章以寓己意者,十有六。其《冥海章列》文甚略,《莊子》特詳焉。故每章歸結,則時見出藍之青,精彩倍越。《莊子》得《列》文而愈富,《列》文賴《莊子》而愈彰。前謂御風有待,猶以跡觀;後取立言微妙,則以心契。編末又以御寇名篇,明所舉之不隱,歸趣之合轍也。然而當篇所載,《列》文無幾,疑為郭氏刪易之始乎?績漿之事,戒其出異感人。未幾而戶外屨滿,不能使人無保也。次以緩、翟交爭,憤死化為楸相,遁自然而之刑戮,造物者報其人之天也。知道不言,如天之運;知而言之,其機淺矣。是以屠龍技成無所用巧,用巧不足以效於屠龍。甘舐痔者,得車愈多,不多不足以旌其舐痔。皆所以警學徒而緘時病也。至於賴貞幹以扶國,不若休之。悟動過之刑,心當加謹。只九徵用而不肖得。三命至而恭慢分。八極三必之不常。一珠九頂而僅得。又以喻處世應物之多端,食名逐利之召息也。儻能因其有形,反究夫未始有物,則人間世之累可免矣。舍犧牛而為孤犢,亦在人萬信而力行之。篇末結以莊子死,示幻形不足戀,凡物必有終也。門人慮烏鳶之食,猶以世眼觀。唯至人忘形任化,無予奪之或偏;體神用明,顯平徵之不謬;此其所以離人入天,而登假乎道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一
  天下之治方衛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衛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央,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播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褊,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郭註:為以其有為,則真為也,真為則無偽矣,又何加焉!神明由事感而後降出。使物各歸根抱一,而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成也。凡天神至聖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七義禮樂,又四名之粗邊,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其名法操稽之數,民理既然,聖賢不逆。古之人,即向之四名。本數明,故末不離。無乎不在,所以為備。數度可明者,雖多,已疏外也。能明其述耳,豈所以迎哉?《六經》散於天下,皆道聖賢之逵,尚復不能常稱。用其進而無統,天下不免於亂,故明聖賢之逵,又未易也。百家穿鑿,各信偏見,而不能都舉。聖人統百姓之大情,因為之制;百姓寄情於所統,而忘其好惡;故與一世而得淡漠焉。亂則反之,人恣其近好,家用典法,國異政-,家殊俗。所長不同,不得常用。未足備任,各用其一曲,故析判萬物之理,闇鬱聖王之道,全人難遇故也。古人之大體,各歸根抱一,則天地之純也。道術流弊,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之情喪矣。
  呂註:天下百家之學,莫不自以所治方術施之有為,為不可加。方術各不同,則古之道術果何在?曰無乎不在,但不得其全耳。既不得其全,則神明何由降出?神降則聖之所生,明出則王之所成。一者,神明之主。所謂天人、神人、至人、聖人、君子,其體大同,所從言之異耳。語道先明天,天者所宗也,故不離於宗,謂之天人。精所以入神,不真則不至,聖人則全天體神之至者,故統道德而兆變化,此即神降而為聖也。及其見於仁義、禮,樂,薰然慈仁,謂之君子,則明出而為王也。由聖人而上與天同,由聖人而下與人同者也。以法為分,而不可犯;以名為表,而不可亂;以操為驗,而不可欺;以稽為次,而不可惑;此皆有數存焉,數多者位高而用大,數少者居下而治小。百官相齒,以此而已。上則聖之所生,下則王之所成,無不備者,故能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明本數而不疑,係末度而不失,其道不為六合所拘,其運無乎不在,古之道術其大體如此;而所謂神者,數不能計,度不能度,不可以書言傳也。明在數度者,有司出其法,國史記其逃。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多能明之。冶《詩》以一道志至《春秋》以導名分,皆古之道術明而在數度者,先王以其數施於有政,散於天下,枚百家時稱道之,亦不出於古道術之外。天下有道,聖贊明而道德一,學者得見其全,不為奇方異術所蔽;及其亂也,天下多得其一端,察焉以自好,雖各有所長,而不該不遍,一曲之士而已。天地有大美而判之,萬物有成理而析之,以古人之全而察之,彼百家者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聖王之道,閤而不明,人各為其所欲為,道術為天下裂矣。
  疑獨註:道術無乎不在,方術則有在矣。言道之體無不在,道之用未嘗無在。或謂之神謂之明,或謂之聖謂之王,或降或出,或生或成,是果有在乎?夫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顯;聖、者,王之貽;王者,聖之變;游一,圓融和會,使之無間,猶一四時之取不同,所以成歲功測一。曰天曰神曰座曰聖君子,百官,其本末精粗雖不同,皆不離乎一而已。出而有刷者,宗生而不粗者,精。真者,精誠之至,合天德而通乎道。謂之聖人四者,非同非異,出人殊透,聖人出而為君子,則道德散而為化義;禮樂又散而為法名操稽,以備百官之用,又君子之緒餘也。聖人散道以歡用,故有法;散同以立異,故有分。百官迷法而不及道,言分而不,及用。名者,實之賓;表者,裹之外。百官充名而不盡實,充表而不及裹,所操者行而有驗乎外,所稽者智而決出乎果。其數一二三四,即名法守具也。器有小大,識有遠近,故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所以養民也。化之而蕃息,居之而富藏,老弱孤寡有以給,神明天地有以配;然後育萬物,使之順性,和天下,使之時應而其澤流於百姓也。本數言其精,末度言其粗,明而有係此道所以備而無乎不在也。其微而在性命者,可傳以心法;所不能傳,可有諸己。史所不能有,明而有數度中《詩》、《書》者,法史,搢紳能明之。《六經》各有所道,同歸于治而已。夫老、莊之槌提仁義,欲矯枉以歸直也。矯之太過,又歸於枉,至此獨以聖人《六經》為言,所以矯向之過枉者耳。《六經》判而百家各是其所是,道術所以不明,時稱道於。,不能以心體之,致聖賢閣而不明。道德,二而不一,各為其所欲為,私察以為知,私好以為仁,所以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其於內聖外王之道,必不合矣。
  碧虛註:天下方術,各成一家,以求有用於世,道惡乎在哉?言醇英已去,糟粕徒存也。然神降明出,由於有道;聖生王成,非有二途。以窈冥為宗,天人也;精粹而無雜,神人也;守真而不偽,至人也;若乃宗自然之理,本不德之功,行虛通之途,逃神妙之機,斯乃治世聖人居域中之大,統上三名者也。次論君子百官以仁義禮樂治天下,熏然慈和,惠及萬物,立法以定職分,授名以表性行,觀操以驗才能,稽老以次黜陸,皆有術數存焉。道不足則用法,法不足則用術,術不足則用權,權不足則有勢,勢不足則反權,權反術,術反法,法反道,道則無為而自化也。術者人君之密用,群下不可妄窺;勢者制物之利器,群下不可妄為。君有術而臣得窺,非術之奧者;君有勢而臣得為非,勢之重者。要在先正名分,不相侵奪,然後術可施而勢可專也。百官以事相齒,亦不出乎一二三四之序,法名操稽之目,用以教養萬民,使無失業而已。太古之時,無法而自備,非設法以備之也。配神明,則鬼無靈響;醇天地,則四時常若;育萬物,則年穀常豐;和天下,則人無夭惡;所以仁及草木,信及豚魚者,由乎明本數、係末度也。主無為而尊,本數也,天道也,分守也;臣有為而累,末度也,地道也,原省也。本末之分,在審之而已。此道六通四辟而無礙。凡天地秋毫,神靈形器,推移轉徙,無有入於無問也。其在陰陽、律歷、《詩》、《書》、《禮》、《樂》者,其數散於天下,百家之學時稱道之;及其朴散時漾,世道交喪,察察以自好,不能相通為用,故聖王之道不明,而人各為其所歌為,往而不反,日遠乎道矣。道術為天下裂,學者之不幸也。
  鬳齊云:莊子於末篇論古今之學,猶《孟子》末篇聞知,見知。自篇首至將為天下裂,是箇冒頭總序。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中。鄒魯之學乃迷於總序,則知此老亦以其所著書多矯激之言,未嘗不知聖門之學為正。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自是。古之道術,與化術、心術字同。惡乎在,即無乎不在,有時中之意。言學雖不同,而道無不在也。神降明出,何由而見。聖生王成,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謂造化。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作文如此。以天為宗至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之意。兆於變化,則原於一。熏然慈仁,以氣象言。法有區別。名有操準。其所驗次,亦各有據。一二三四,言其纖悉明備。以衣食為主,教民務耕桑,以老弱孤寡為意,發政施仁之本。配神明四句,言功用之大。本末,即精粗。六通四辟,無施不可也。次序《六經》之學,分明是說孔子。及散為百家衆技,天下多得其一端而察然以自夸,猶耳目之不能相通,於天地神明有所不備矣。內聖,體也。外王,用也。內外之道不明,人各以其所欲為而自為方術,迷而不反。道術將為天下裂一句,結得甚力。此篇首論當時學者,各殉已能,以有所施用為不可加,而不知無為自然之妙理,所以遠乎道。然則古之道術果惡乎在?日無乎不在。後人自為其方,有以間之,國異家殊,而流為方術矣。夫道術者,所以配神明而行治政,厚風教而通物情,使民由之不知,歸於自化。上古聖君所以端拱無為,而視天民之阜也,其神明之所降出,則由事感而應,雖為非為。聖生王成,斯又神明施化之效。自不離於宗至謂之聖人,所以成乎天,則聖者之事,而神至在其中。自以仁為恩至謂之君子,所以成乎人,則王者之事,由道而見於治,故以內外言之。次叔法、名、數、度,《詩》、《書》、《禮》、《樂》,皆先王政治之具,得其人而後行者也。道可配神明,則可醇天地;德可育萬物,則能和天下。本數,即所謂一。自一以往,皆末也。聖之所生,以一為本。王之所成,因貳以濟,本末相須,而治道備矣。古者聖王之為治也密,其憂民也深,非唯求理於一時,直欲為法於萬世。自道志至名分,皆聖人致治之迹也。施之天下,而效有淺深,見之事為而政有治亂者,為聖賢之指不明,道德之歸不一,學者徒貴已陳之芻狗,治莫致而妖異興焉。各得一端而自以為大全,無異指蹄涔為束海也。天地之大美,非道不能備;神明之形容,非德不能稱。彼自為其方者,詛能造於是乎?結章數語,言意激切,有以見南華用心猶夫子,時哉之欺。有為不可加,為下當疊為字。欲焉,應是欲為,詳文義可見。
  南華真經義海海纂微卷之一百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二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汜愛兼利而用鬭,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類。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素耜,而九雜天下之玆川。腓無胈,經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鬬。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跂嬌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為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性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肢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郭註:勤儉則瘁,故不暉。然財有餘,故急有備。太過太循,不復度衆所能也。物不足則鬬,令百姓勤儉有餘,故以鬬為非。不怒,但自刻。既自以為是,欲令萬物皆同己。先王則恣其群異,然後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毀古禮樂,嫌其侈靡。物皆以任力稱情為愛,今以勤儉為法而為之太過,雖欲饒天下非所以為愛也。獨成墨子道,而非道德。不類萬物之情,其道穀而無潤,使人憂悲難行,不可為聖人之道。聖道使民各得性之所樂,則天下無難矣。故王者必合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墨子徒見禹之形勞而未睹其性之適,謂自苦為盡理,非其時而守其道,所以為墨。於墨之中,又相與別。巨子最能辮其所是以成其行。皆願為之主,以係其業,意在不侈靡而備世急,所以為是。為之太過,則非。亂莫大於逆物而傷性,故為治之下。為其真好重聖賢不逆也,但不可以教人。求之不得,世無其輩,枯槁不舍,所以為真好才士而已,非有德者也。
  呂註:先王之治至於聲名文物之大備,則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非其常然也。以繩墨自矯,所以備世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夫道所以體常而盡變,墨子特見其備世之急,遂以為常,所謂得一而察焉自好,非可與人同也。自作為非樂至博不異,皆為之太過,已之太循者也。先聖禮樂有節,喪葬有儀,今乃生不歌,死不服,不同先王,毀古禮樂,其儉薄如此,非特不愛人,亦不愛己矣。墨子本以汎愛兼利為心,而不察人之不堪甘其苦而為之以約,失之者鮮,則未敗墨子道也。哀樂,人所不免,先聖為之節文,墨子使之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人情乎?生勤死薄,使人憂悲,古之道衍雖有在於是,而墨子為之太過!不可謂聖人之道。己雖能任,奈天下不堪何,其去王道遠矣。昔禹遭洪水,其勞至於此,所謂備世之急者;墨子以為常然,則非也。夫勤勞備世之意,則是為之太過。天下不堪其行,即非將使後世學者自苦以相進而已。動儉固難為,而墨子優為之,真天下之好,求之不可得,可謂才士也夫。
  疑獨註:大道既喪,諸子繼出,有若墨翟、滑釐者,有若宋鈕、尹文者,其終若惠施之徒,相辯以數千言,莊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墨教動苦儉薄,以逸樂侈靡為非,故使數度不暉而以繩墨自矯,足以備世之急而財用有餘。故墨翟之徒聞風而悅,終為之則太過,終已之又太循。生不歌故為《非樂》,以節用為道,故死無服。其道使人各足而非鬬,自刻故不怒,好學而使物同己,故博不異。生勤死薄,毀古禮樂,不與先王同也。自黃帝有《咸池》至周公作《武》,明其生不歌之非。自古之喪禮至士再重,明其死無服之非。末敗,言其終於敗也。使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類乎?言獨誰成墨而違萬物之情變也。其道大觳,使人難為,其去先王也遠矣。盖先王與民同息,其道本諸人情,非期於難行,欲使天下皆如己也。昔禹湮洪水,次江河,親操棄耜,沐雨櫛風,其勞形天下也如此,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夫禹之道非墨也,流習之弊則有所謂墨。相里勤至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分,別同學而異趨也,以辯相訾,以辭相應,以最能辯者為聖人,願為之尸,冀傳業也。墨子之動儉備息則是,過於自苦則非;言亂則居其上,論治則居其下。真天下之好,求其比類不可得。墨子才近禹而道遠於禹,所以不能無弊,止於一墨而已。
  碧虛註:墨氏之教不侈靡、不暉耀、勤儉厲己、救世之急,但檢嗇太過,己能循而衆難遵,非樂、節用,生憂死薄,可謂大拂人情!然而汎愛近仁,兼利近義,非闕近禮,不怒近知,又好學而廣尚同,則亦異乎流俗也!其與先王不合者,毀古禮樂為特甚。自《咸池》至作《武》及棺槨之重數,皆古禮樂也。墨子則生不歌,況絲竹乎?死無服,況珠玉乎!以此自行固不情,以此教人亦太忍,終不免倍譎無倫之弊。人之歌哭笑樂發乎本情,今一切非而去之,與世情不類矣。枯觳無潤,使人憂悲,眾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任,既不合天下之情,去王道遠矣。墨子宗禹勤儉,故稱其治水之功。九滌天下之川,謂九州之川滌除無壅。腓無肢至置萬國,皆載其粗邊,未造妙本,而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至有割肌膚斷肢節以儌福者,此又學墨之弊也。相里勤之徒,末敗墨子道者也。以辯博論大者為師,遂至清談好勝之弊。以動儉備急,則是以憂苦教人,則非後世效之亂之上也,治何望焉!然而好學勤篤,無對於天下,強學立志,教伴仲尼,亦才士之美者也!但所行失道德之正耳。
  鬳齋云:不教後世以侈,故不飾麗。萬物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華,拘束其身,以矯世,欲天下之用有餘,主於儉以足用,言世人以衣食不足故致爭亂也。後之學墨者,遂抑遏太甚。《非樂》、《節用》,《墨子》篇名。以國爭為非,不以怒為道。博不異者,廣其說而尚同。教人愛己兩失其道。不近人情,故日不類。大般,猶大朴。其行難為也,逆天下之心而墨子獨安之,既不合人心,非可以王天下,墨子稱道至形勞天下也如此,迷禹之功績。九,讀伺鳩,鳩工而雜治之。奇偶本異而曰不怖,此強辯之辭。巨子,墨學之大成者。求之不得,言無復有斯人。雖極其枯槁,而為之不止,可謂豪傑之士矣。
  不侈靡於萬物,不暉耀於禮儀,勤謹節儉以備世人之急,此禹行之見於世者,墨翟、滑釐聞風而悅,遂至為之太過而勤苦難行,體之太循而枯槁無類。作為《非樂》、《節用》以教天下,生不歌,死不服,即非樂節用之見於行者也。汎愛所以兼利,非鬬所以不怒,亦不失為賢厚也。好學務博,覬人同己,則心猶好勝,未能克去其私;至於毀古之禮樂,則非獨悖乎聖典,亦拂天下哀樂之情,強民以難從,人己俱不愛矣。由是知墨子之道終於敗,不可行於天下後世也。當歌不歌,當哭不哭,其於人情不類矣。生勤死薄,苦觳憂悲,逆物情而人不堪,其去王道遠矣。墨子又稱大禹治水之功,勤勞若此,使後世學墨者叉以自苦為極而欲力扶其教,殊不知禹當洪水之變父拯而功不成,是又變中之變,遂刻苦捐軀,嗣成厥績,非可以為常也!以處變之迸,施之於常,無異病己而緘灸,徒增瘡痛,不智孰甚焉!相里動之徒,又稱別墨,爭相訾辮,推其業成者為聖人。巨子,猶儒家云碩儒。皆願繼其後,至今不次,此自是一段,言當時墨學之中又有分別,墨翟、禽滑釐再續前話,其為人之意則是,教人自苦則非,致亂則居首,致治則下衛也。然而墨子真性所好,天下莫及,卒以立教於當時,固非聖人之道,亦可謂才士也。夫昔孟子闢楊、墨以為非聖人之道,峻辭而力拒之,若不共戴天者,有以見衛道之切。南華又詳迷墨氏之行事,與其源流,申言其疵弊,而不廢其所長,可謂公論而存恕。議不及楊氏,意在其中矣。墨學大禹,楊學老聃,皆出聖人之門,學有所偏耳。猶師、商同學於夫子,有過有不及,此楊墨之芽葉也,故學不可不謹。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恢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國,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日: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郭註:忮,逆也。畢足而止,不望有餘。華山,上下均平,以表其行。別宥萬物,不欲令相犯錯。強以其道聏令合,調令和。二子請得若此者立以為物主。見侮不辱,以活民為急。救鬬寢兵,所謂聏調。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聏調之理然也。見厭強見,所謂不辱。不因其自化而強慰之,則其功太重。請置五升之飯,明自為太少也。宋鈃、尹文稱天下為先生,自稱弟子。日夜不休以為民,謂民亦當報己。圖傲乎,揮斥高大之貌。不為苛察,務寬恕也。不以身假物,叉自出其力,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所以為救世之士,其行適至是而止,未能經虛涉曠也。
  呂註:不為俗所累,不求飾於物,推誠以及人,在醜而不爭,願人安養而不求餘。其心有不然,則以為垢而洗之,是以此白心也。夫物之紛爭由於交侵而苛急,別而宥之,乃所以息紛爭而願安寧之。道心之為物,無所不容,則宜無所爭也。二子語其容而行之以恥合歡,以調海內,是謂心之行。欲置之為主,推而宗之。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舍,此所謂調項之道。古之道衍雖有在於是,然為人太多,為己太少,此二子所以不
  合於是,言我日夜不休以救世人,人叉不至於圖傲乎救世之士而不我顧,則我鈴得活,不以饑死為憂,其
  行適至是而止,過此則非二子所知,謂其不聞道也。
  疑獨註:若夫與世俗脫而無累,於物任而不飾,於人安而不苛,於眾順而不恢,願天下安寧畢足而止,宋、尹二人其道小異於墨,故繼之墨翟之後。言其流風,末世尚有如此者,故聞風而悅之。華山之冠,宋、尹以此表其行。接萬物以別宥大小為始,聖人之道則物我同體而無所別,大小同區而無所宥。所容以其進,所行非其心,二子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其意願天下之安,故以項合歡,以調海內,請欲置之為主,與皆願為之尸意同。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舍,皆自任之過。上說其君,下教其民,有以見為人太多。見侮不辱至於置五升之飯而足,見其自為太少。圖傲,放大,而以救世為事也。夫能七而不能變,不足以立義。二子於化為過,而於義不及。君子不為苛察,言叉自出其力。苟為無益於天下而察之不如其己,言又欲救世也。外以寢兵戰,內以寡情欲,其精粗小大雖不同,所行至是而止耳。
  碧虛註:無情故不累,朴素故不飾,直道故不苟,因任故不仗,願天下安活而不過養,明白此心,如是而已。華山之冠以表心之堅正,治如頂之均平,以區別賢愚,寬宥典法為治本,而言行不虧也。法寬和則合民心,宇內稱美,樂推以為君矣。忍辱止鬬,使民不爭。寢兵,守慈,民尚雌靜,以此說天下,使民必從而願其安活,是為人太多也。勤儉自苦,請日置五升之飯,猶推予先生,寧己忍饑,不忘天下,是自為太少也。我必得活哉,言我思救人,天必活我。圖傲乎,言不圖傲也,豈圖夸傲為救世虛名而已。不為苛察,務克己也。不以身假物,力行以率物。凡無益於天下者不為之,外以不爭和調物情,內以寡欲節抑己性。事有精粗不同,但去其非理者而為之,斯治道之極也。
  鬳齋云:飾,猶自奉。忮,佛人情。別宥,猶在宥,隨分自處為別,寬閑自安為宥。容,謂體。行,謂用。以和聏合人之歡,以調一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也。強聒不舍,人厭聽而誇說不已。日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猶不得飽,弟子可知!忍饑自苦,日夜不休,豈為久活之道?盖欲以此矯夫託名救世而自利之人。圖傲,謀矯之也,猶豫讓曰:吾為此至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是也。其說又曰不為苛察,無爾我之辯,事皆自為而不借人力,以為助於天下無益之事,明知其可為不如已之。其學之大意,欲人外無攻戰之爭,內無情欲之滑,至此而止耳。
  不累、不飾,則心虛而守素。不苟、不忮,則務誠而和樂。以此化俗接物,普願安全,既身不過享則不妄求,多積自貽息害,是為長安寧之道。以此立教於天下,明白本心而無隱情,宋、尹聞風而悅,繼行其道。華山之冠,以表行之方正均平。其接物以別善類,宥愚蒙為本,則必不趨乎惡,亦足以厚風俗、興教化,但行之有弊,不若聖治之大全而可久也。心之容,猶云手容、足容,言其動止氣象。心之行,言其注措設施,大鬬以本心之善見諸行事。和調海內,不鬬不怒,普安足養而止,此語有惠而不知為政之意。寓其中。欲置以為主,願遵承其教也。耐辱救鬬,寢兵止戰,皆守柔不爭之義。強恬、強見,必欲人聽從其說。請置五升之飯,見其自為太少。寧己饑而不忘天下,見其為人太多。日夜不休,至於罷極,而歎日我必得活哉,言我勞苦以救人,造物必能活我也。今世之苦行陀頭道者,勤儉於己而周悉為人,頗似之,但不學無聞其弗及遠矣。圖傲乎一句,頗難釋,諸解唯郭註近之,此乃南華歎息之辭。圖傲,猶謀疏也,言其莽廣不切事情。二子欲以一己之力,濟天下之衆,而不度其難行也。不務苛察,是謂善宥,不借物以榮身,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是謂善別也。外行則禁攻寢兵,使人各足而無爭;內行則寡淺情欲,律己不責而無息。事理雖有大小精粗,要其所行,至於是而極,言其不能躋聖人堂奧,所以止於墨學而已。此段論當時墨家之弊,其間語有主賓,宜審詳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三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决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己,而綠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題,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
  郭註:次然無主,各自任也。物得所趣,故一。都用乃周,任其性乃至。泠汰,猶聽放。謂知力淺,不知任其自然,故薄之而又鄰傷焉。不當其任而任夫衆人,衆人各自能,則無為橫復尚賢也。非天下之大聖,欲壞其迹,使物不徇耳。法家雖妙,猶有椎拍,故未泯合。不能知是非,前後婚目,恣性苟免當時之患。魏然,而獨立也。推曳而後行往,所謂緣於不得已。息生於譽,譽生於有建,唯聖人然後能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愚知處宜,貴賤當位,賢不肖襲情,而云無用賢聖,所以為不知道。欲令去之如上塊也。亦為凡物云云,皆無缘得道,道非偏物也。夫去知任性,然後神明洞照,所以為賢聖。而云塊不失道,人若土塊,非死如何?豪傑所以笑之。未合至道,故為詭怪。得不教焉,謂自任之道,莫之是非,所謂齊萬物。窢然,逆風所動之聲。不順民望,雖立法而紜斷無圭角也。道無不在,而云土塊乃不失道,所以為不知。雖然,乎嘗有聞,但不至也。
  呂註:不黨無私,則中虛而無主,故與物為一。不顧不謀,與物俱往,古之道術者寂然不動之時,二子聞風而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三子者之所不知也。天大、地大、道大,而有所不能,則知萬物有所可、有所不可。選則不遍,教則不至,唯齊之以道,則無遺矣。是故慎到棄知去故而缘於不得已。泠者,清其濁。汰者,去其擾,古之人由是以入道,非以是為道。二子以道為止於此,盖不知智與己未始有物也。夫萬物並作,乃其所以復,而其芸芸,乃其所以歸根,不足以撓吾心也。慎到之所以為道理者,以為知不知而已,將薄之而後鄰傷之,唯無知乃所以全也。慎到徒知夫知之不知,而不知夫不知之乃知也。謑髁,不定。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賢聖,所以棄知去己也。椎拍鈨斷,連下三句,則泠汰於物之謂椎拍鍊治之,魭斷破絕之,宛轉則與之俱往,故忘知慮前後,魏然而已。推曳而後動,若風、羽之旋。磨石之隧,則其動非我也。若無知之物而已,故無建己、用知之患。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無譽無過。慎到以是為道理,夫唯塊不失道,盖知絕聖棄知之說,而絕棄之者乃所以為聖知也。則奚以異於死人之理?豪傑所以笑之而得怪於天下。田駢學於彭蒙得不教焉,以其教則不至也,言古人至於莫之是非而已。其風窢然,惡可而言,亦幾乎未始有是非而知者不言之說,至於所為與人反而欲以不聚人觀,則不免於魭斷而已。夫道,未始有物也,故以虛空不毀萬物為實,奚以常反人而以椎伯魭斷為哉!其所謂道非道,而所是不免於非,以其滯於無知之域。三子雖非知道,藥嘗有聞者,若墨翟、滑釐、宋鈕、尹文非唯不如道,又未嘗有聞也。道本出於性命之情,而其真以治身,今墨翟、滑釐制行舉離於天下,至於人已不愛,則喪本失真為甚!故論道衍為天下裂,而先及之,次以宋、尹則為知道;田、慎則知而近之;由粗以及精也。
  疑獨註:道衛有在於是,三子聞風而悅,明其道與宋、尹異,故齊萬物以為首,非若接物以別宥為始者矣。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道運於中,能包而不能辯。由是知萬物皆有所可,有不可,故混之則遍,任之則至,包之則備,辯之則有遺矣。是以慎到棄知而不辯,去己而不接,缘述於不得已之域;未嘗求物之感而欲通之,求言之通而欲動之,泠汰自放不累於物。故以薄知為猶近傷於理,將欲都忘之,無任則無事,無行則無迹,賢則有事業,聖則有德行,笑而非之,皆不尚之意。椎拍者,支其將往之形。魭斷者,削其既殘之緒。與物宛轉,舍是與非,則累免矣。不師知,亡心前後,心若死灰,魏然獨立,未嘗唱而常和,未嘗感而常應,行如推車,往如曳尾,缘於不得已也。故若風還、羽旋、磨石之隧,其德全而動靜無過,盖以於物無知,於我無己,所以患累莫及焉。夫吉凶生於動,毀譽出於有建,二子遊於吉凶毀譽之外,故至若無知之物,以塊然為不失道也。道者,有形所同由;德者,有心所同得。雖瓦礫之微,道無不在,而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適得怪焉。田、慎同學於彭蒙,得不教之道,其風窢然,幽隱而有疑意;其情狀非可明言也。常反人不聚觀以未能齊萬物。魭斷,無圭角貌。其所謂道或入於非道,其所謂是或入於非是。三子藥嘗聞道而未得道也。《老子》嘗曰絕聖棄知,而莊子於此不取彭、慎,疑若相戾,然盖寓言於二子,削去其迹,庶幾將來知其為矯一時之言耳。
  碧虛註:黨則不公,私則不明。無心則主不在己,以法治物則事無疑貳。故忘知而無擇,唯執法而行。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物有可有不可者,故有治法存焉。若舍法而用選施教,則事不周、理不至矣。道總包而無遺,有自然之法也。慎到以下四句,謂必如此然後可以無遺。泠汰,猶揀鍊以法,揀鍊物之精粗,以扶天下之道理。用法雖非善,猶愈於無法;無法,則道理不立,亂莫甚焉!薄知未免有心,有心不能無息。謑髁,訛倪而笑尚賢之無倫。縱脫,狂誕,而非聖人之虛曠。斯法弊之所致也!椎拍,敲斷極桔。魭斷,刑截肢節。然所施用,宛轉物情,無是無非,苟可免禍,忘慮忘知,魏然安處,靜則推曳而後行,動若飄風與旋羽,無用知之息,若無知之物,雖神明降出,亦無所施為,言其枯槁絕物所以人皆怪之。三子皆以墨學立教,有教則有是非,今云莫之是莫之非,如風表然,有音無辨,是為得不教焉。及其反於人情,又不免敲斷刑截,此所謂道非王道也。言其法雖是,而行之則非。三子皆不知道,然亦為學而有聞於時,但其立教非正耳。
  鬳齊云:趣物,萬物之理趣。不兩,一也。彭、田、慎三子,皆齊之隱士,其說謂天地亦萬物之一,其為首者,無為之道。天地所能,各有偏。大道包之而無所分辨。物有可不可,選之則不能周,教之則不能盡。歸之於道,無餘論矣。去知與己,無為也。泠汰於物,無拘礙也。其說曰若以知與不知為分,則迫於知而近自傷。談髁,不定。無任,不留心於事。故笑天下之尚賢。縱脫無行,故以天下聖學為非。椎拍、魭斷,無圭角也,故能與物宛轉。無是無非,以免世俗之累。風還、羽旋、磨石之隧,皆無心而與物宛轉之喻。物唯無知,則無是己之息,無容心之累。動靜順理。不求知於人,無譽,所以無咎,何用賢聖之名?但塊然無知,可以不失道矣。看此議論,如今山林修苦行之人,故豪傑笑之以為猶死人也。此等人為學,自相契合,有不待教而能者。其師之言曰古之為道者,本以無是非為主,發言如飄風窢然,無所容心。故曰惡可而言?其見常與人相反,不能聚合倫類而觀,不免為一偏之說。但求無圭角而已。魭斷,與前觀斷同。其言雖壯偉,而所謂道者,非道也。三子不知道,此莊子斷一句以大觀之,亦皆有聞於道,但不得其正耳。
  能不黨則無私。善次而不以己見為主,使天下物趣皆歸于一,不慮不謀,與物俱往,三子聞風而悅,以其道同故也。其立教以齊萬物為首,物本不齊,齊之者道。天地,物之至大,尚無全功,況他物乎?道包之而不辨,此所以齊也。萬物有可有不可,選之、教之愈不齊;會之以道,則無遺矣。故慎到棄知而若愚,去己而任物,不得已而應,雖為非為也。澄己之源,以清泠沙汰,萬物物無不從者矣。其知者出於不知,若但薄其知,猶近於傷性,必至於無知乃全也。謑髁不任事,故笑天下尚賢以為治者。次句配上文,義自明白。椎拍,鞭笞。輐斷,即後文紜斷,謂刑截罪人,言雖任法用刑而與物情宛轉,周浹公平而當理也。合世俗之所謂是非,而究極乎事理之實,則可以無患。苟免,是其謙辭。不師知,則忘前後之慮。魏然若枯槁,推曳而後動;其動也如風還羽磨,無心於動,故無過。夫無知之物,不立己,不用知,動靜無心,自與理合。譽既無矣,毀亦何存?故不慕聖賢之名,以塊然無知為得道,而不知有感通潛化之理,所以豪傑笑怪以為死人無異也。田學於彭,但任物性自然,學以扶植之而不矯其本,故云得不教焉。謂學道至於莫之是非而已,言出如風過崁然,無心於是非之辨,豈可復論其所以哉!是以常反人之情,不聚觀於天下。聚觀,與危其觀臺相類。然猶不免任法施刑,無法則又難治矣。其所謂道者非道,故所言雖當,亦不免為人所非。三子皆未知道,其學嘗有聞於時,不可全泯也詳。南華所論,則彭、田、慎之學,又優於苦獲、已齒之徒,故列於後,與關尹、老聃差近焉。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翁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寫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郭註:有積為不足,寄之天下乃有餘。無有何能建?建之以常無有,明有物之自建也。天地萬物,皆各自得,而不兼他飾,斯非主之以太一耶?物來則應,應而不藏,故功隨物去。不自是而委萬物,物形各自彰著。動靜若水鏡;喻常無情。苜乎、寂乎,常全者不知所得也。物各自守其分,則靜默而已。無雄,白也。雄白者,尚勝自顯,豈非遂知過分以殆其生耶?古人不隨無涯之知,故其性全,性全然後歸之如溪谷,天下樂推而不厭也。雌、辱、後、下,皆物之所謂垢也。取實者,唯知有之以為利,未知無之以為用;取虛者,守沖泊以待群實。無藏者,付萬物使各自守,故不息其少。歸然獨立,自足之謂。其行身也,因民所利而行之,隨四時而成之。常與道理俱,故無疾無費。巧者有為,以傷神器之自成;無為者,因其自生、自成,萬物各得自為。蜘蛛猶能結網,則人人自有能矣,無貴於工任也。委順至理則常全,無求而福自足。隨物,故不得咎。理根於太極之初,不可謂之淺也。以約為紀,去其甚泰。至順,則金石無堅;逢逆,則水氣無奧。順全逆毀,斯正理也。進躁無涯為銳,各守其分,自容有餘,不削於人,全其性也。呂註:以道為精,則以物為粗;以物為粗,則以無物為精矣。道,未始有物,故以有積為不足。致虛極,則必至於無積而後止,澹然獨與神明居而已。古之道衍,本末精粗,無乎不在,此云以本為精,趣時而已。道本無物而時有焉,則猶有未樹也。建之以常無有,則物不能技矣。一與言為二,有所謂一則非太一,太一則一亦不可得,故萬物歸焉而不知主。道無形則不爭,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觀其表則中之所體可知,物各歸根,體自空虛,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異乎椎拍、輐斷以為道者也。關尹子曰十一句,皆在己無居形物自著之功。《老子》曰:知雄守雌,知白守辱,雌靜而不唱,辱謝而歸根,溪輸而不積,谷應而不藏而江海之源所自出,則建以常無有,主以太一之謂也。處後而受垢,以濡弱謙下為表也。處虛而無藏,故不毀萬物而物為之用,此其所以有餘。不先人而隨人,所以徐而不費,異乎勞形苦己以為道者矣。因物之自虛而不毀之,則異乎若無知之物矣。曲全免咎,是所謂福。以深為根,則無事於堅。以約為紀,則無事於銳。至虛至大,故常容物。不削於人,盖以本為精,而澹然獨與神明居,則所體者道之真,可謂至極,故歎曰古之博大真人哉。
  疑獨註:常無欲以觀其妙,以本為精也。常有欲以觀其徼,以物為粗也。以有積為不足,積之則有限,散之則無窮也。莊子嘗曰:至無而供其求,盖給天下之有者至無也,應天下之實者至虛也。澹然無欲,故與萬物遠;不離於精,故與神明居。無者對有之無;常無者,非無之無,不為有對,所謂常有亦不為無對者也。建之以常無有,則冥矣,豈復分徼妙於其間哉!常無、常有,所宗者太一,太一則天下之一不得以先之,故守之以柔弱,為之以謙下。表,言其見諸外也。人皆取實,己獨取虛,則以空虛為實。徐而不費,無為笑巧,則以不毀萬物為實。存己以空虛,接物以不毀,濡弱謙下,老子之行也。空虛不毀,老子之德也。處己無居,故能使物亦無居,隨時變化,超脫於六塵之外,而形物自著無障礙也。動而順,故若水靜,而明故若鏡。翁乎有象而若亡,寂乎無聲而若清,同不以為同故若和,得不以為得故若失,未嘗先而嘗隨人,和而不唱也。溪容而善納,谷虛而善應。知雄守雌,不為物先。知白守辱,養之以蒙。榮利,人之所先;垢辱,人之所後。人皆取實有積,故不足;己獨取虛無藏,故有餘。如山辟然獨立而無不足也。其行身也愈鈍而後利,外益而內不損,任物自然,不雕不斷。人之於福以有求求之,已之於福以不求求之,曲全其身,苟免於患,是所謂福也。深者道之根,約者道之紀。堅則有毀之者,當守之以柔。銳則有挫之者,當養之以虛。厚於處物曰寬容,厚於處人曰不削。此關尹、老聃之道也。
  碧虛註:妙本之精,可以意致。有物之粗,可以言傳。以有積故不足,有餘者莫過乎大虛。獨與神明居,不欺暗室也。常無有,道之用。太一,身之主。沖虛,物之宗也。至人無己,萬物皆我,動而無心,靜而能照,感而遂通,無常情也。若亡非無,若清非濁,和非合汙,失非喪己,不先而隨後。其身也知雄守雌,謙以自牧,知白守黑,處昧而明。受天下之垢,能忍辱也。無藏故有餘,與人己愈有。躁則精神耗,巧則為人役。苟免於咎,福何求焉。深根故未始出其宗,約紀故操之也易。寬容於物則廣慈,不削於人則博濟。此皆真人涉世之粗迸,關尹、老聃之所勤行者也。
  鬳齋云:以有積為不足,藏富於天下也。以無為宗,以太極之始為主。表者,應世接物見於外。空虛則物物皆全,實理樂軒所謂一物都無萬物全是矣。無居無私,主自著,隨物形見。水之動,鏡之靜,谷之應,皆無心者也。若亡,似有而無。若清,清而無名。以同於物為和,以無所得為得。知雄守雌,以能隱於不能。知白守辱,居高而不為高。溪、谷下而能容物之意。唯其以虛為實,故無藏而有餘,安徐而無損。人皆以巧為巧,我以無為為巧;人皆以福為福,我以免咎為福。以深為根,言其本在太一之始。以約為紀,言以易簡為守身之法。凡物堅銳,則有挫毀。以容物為量,則人於我無所侵削而全其生。此天下至極之道也! 道為生物之本,精微莫睹;物為道之緒餘,粗質具陳。世人務積物以為養,愈積而愈不足。虛空曠邈,神明所合,并包廣納,無毀無成,雖天下萬物富有亦安能勝虛空之無!人能澹然無欲,則體合太虛,而與神明居矣。身外無積,胸中有餘,此關尹、老聃之所優為也。萬物之有生於無,而人之妄情例著於有,能究常無固難,常無其有為尤難!欲建立於常無有之地,非主以太一不可。太一者,有一而未形,即天地之先,人之性初也。能主於是,則知夫未始有物,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表,謂見諸行事,故與物處而不立敵,我空虛而不毀萬物。不毀,謂存而勿論。盖己忘而物自化,何待毀物而為?無物滿前,則實也虛之在我耳。在己無居,形物自著,亦此意。水動、鏡靜,谷應,皆喻無心自然之為。若亡,不可得而有也。若清,不可得而撓也。同而混之則和,執而有之則失,是隊不先而隨,終身無息。知雄守雌,見剛而思柔。知白守黑,處明而尚晦。漢、谷、喻善下而衆流歸之。受天下之垢,有容,德乃大。無藏,故有餘。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如是,則婦然立乎萬物之上,無一物介吾心,無一物非吾有矣。其行不躁而常自足,心樂無為,不羨世巧,人皆求望外之福,己獨以曲全為福,苟免於答,福莫大焉!深根,謂內固。約紀,謂省缘。所以免堅毀而銳挫也。寬而容物,則不削人,肥己可知矣。凡此皆世人立身處物之極致,而博大真人之精邊也。按《道德經》云:知白守黑,莊文小異。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四
  寂寞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騎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瓖璋,連肺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盡之者。
  郭註:無形、無常,隨物也。死與、生與、任化也。何之、何適,無意趣物。莫足歸,故都任置。以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急欲使物見其意。累於形名,以莊語為狂而不信,故不與也。其卮、寓言,俱通至理,正當萬物之性命。己無是非,故恣物兩行。形群於物,故與俗處。還與相合,無傷。不唯應當時之務,故參差。彼其充實不可已,多所有也。莊子通以平意說己,與說他人無異,案其辭明為汪汪然,禹之昌言,亦何嫌乎此。
  呂註:無形故不可見,無常故不可測。以為死與則未嘗有生,以為生與則未嘗有死。以為天地並與,未嘗有古今,以為神明往與,未嘗有彼是。然則芒翁無為,寂然不動而已。萬物畢羅,無不任也。莫足以歸,其唯神之所為乎?以謬悠荒唐,不可窮之辭,時恣縱而不苟,盖皆有對,不以騎見之,則雖無實不經,不害其為信言也。莊語,猶法言,唯道之從而已。尼言,喻道之日用無窮。重言,寓言,所以趨時也。人不吾言之信,故稱古昔以為重。重言不能喻,而後有寓言。夫莊子之所體者,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故其言亦然。傲倪。猶疏親也。不譴是非,所以群於世俗。著書雖瑰瑋,而連肺無傷也。連,謂無間隙。肺,則有定體。然不可得而求,非世俗所可貴也。諔詭,言之異,非世俗所可賤也。唯其有諸中而充實不可以已,故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友,則入於神矣!其本宏大,以天為宗,可謂調適上遂,不離於宗者也,故應化也。其理不竭,解物也。其來不蛻,謂形不待蛻而後解。芒昧無盡,此神之不可知者也。
  疑獨註:至人遊心於寂,合氣於寞,雖有形而若無形,革故鼎新而不常。天地者,神明之體;神明者,天地之用。體有常而用主變。外物而至於外死生,體道而至於任變化。雖萬物畢羅而不出乎道之外,古之聖人所以其道為萬世法、天下貴者,要在無不該、無不遍而已。莊子立言矯時之弊,自知其不免謬悠、荒唐,是以列于諸子聞風之後,恣縱所言,無有偏黨,以泛觀而不以觭見之。天下不可與莊語,故以巵重、寓言繼之。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言其通理當物也。是非本無有,故不勞遣,或從言者遣之以言也。唯其混是非,故處世無怖。所言塊瑋而連并無傷,其辭參差而諔詭可觀,皆充實於內,發見於外,不可自已也。一與造物者遊,無生死、終始,故其本弘大;其宗調適,其應化解物也,乘理而不竭,因時而不蛻,故芒昧而不知其極,無終始而不離於宗者也。
  碧虛註:寂寞無形,道之體。變化無常,道之用。生死,道之化。天地,道之常。神明,道之逵。芒乎何之至莫足以歸,道之妙也。不價,謂中法度。不以觭見,無偏也。莊語,正大之言。南華著書以中正為宗,而曼衍無窮;以重德為體,而真實不偽;以寄託為用,而廣施教導。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則伴於天而不暗於人,是以處人間世也。瓖瑋奇特,連并相從,參差不常,諔詭可觀,其道充實,淵妙無窮,故能無心而一變化,廣大而極根源,調適物理,上遂化元也。夫道可以言論至極,則渾淪之精微何其粗也;可以意慮窮盡,則造化之沖漠何其淺也。故自古聖賢,作迷相繼而莫能已也。庸齋云一自寂寞無形至忽乎何適,明至神與造化同運而無逵,故萬物畢陳於前,而莫知其所歸。無偏黨則不以觭見,所見不主一端也。莊語,端莊實語。與天地精神往來,與造化自然為友也。不譴,無所泥。連并,和同。無傷,無譏刺。參差,抑揚不定。諔詭,滑稽也。此皆自說破其著書之意。充實不可以已,言道理充塞其間,亦世問不可無之書也。上遂,上達天理,故能應於教化,解釋物理。不蛻,不離於道。芒昧,言其書之深遠,然其胸中所得,又非言語可盡也。此篇自總序以下分列為五,自處其末,繼老子之後,明其學有源。前三段著三箇,雖然,皆斷其學之是非;獨老子無之;此,又著雖然字,謂其學非無用於世者。文字轉換處,筆力最高。無形無常,言道無物而神化。死與至往與,言人任化而無極。芒乎至以歸,言忘適者無往而非適。以謬悠之言,恣縱而不苟,猶云猖狂妄行而蹈大方,不使物見己之鯖介,言混俗而不失道也。以天下不可與莊正之語,故立卮、重、寓言以致意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則離人入天,放曠八極。不傲倪於萬物,不責人之是非,故處世而和光,應物而無件。立言雖瓖瑋,而與世順從無所傷也。其辭參差不齊,即所謂荒謬、諔詭可觀,即所謂瓖瑋也。其中充實而見諸外也,如此與造物遊,與無終始者友,即與天地精神往來,不可形容其妙也。其本弘大、深閎,猶云以深為根,其宗調適。上遂,猶云以天為宗。應化,謂出生。解物,謂入死。言人處造化之中,為化機所運,其理不可窮詁,其來不可蛻免。芒昧無盡,此其所以為造化也。信能冥心於芒昧之際,而得其所以運化者,則可與天地精神往來,無愧乎稟靈人矣。此段南華首於論化;次則自迷其所言所行;後又歸結於化,明己能窮神知化,所以橫說豎說,無非道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汎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踞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烏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蚊一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駙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郭註:昔余未覽《莊子》,嘗聞論者爭夫尺捶、連環之意,而皆云莊子之言,遂以為辮者之流。按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則日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說之傷實也。吾意亦謂無經國體制,真所謂無用之談。然膏梁之子,均之戲豫,或倦於典言,而能辯名析理,以宣其氣,以係其思,流於後世,使性不邪淫,不猶賢於博奕者乎!故存而不論,以貽好事也。
  呂註:《老子》曰:多言數窮,又曰希言自然,則有言者不得已也。、而施之口談,自以為賢。不知天地之虛曠,而有我之甚,不能守雌者也。宜其以天地為壯,存雄而無衛也夫聖人以無言為言,所以為德。令施恃辯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則不知無言者也。為言所役,不能自勝,則弱於德;以勝人為名,則強於物。其塗噢,謂非六通四闢之道也。天地之道,所以大者,以其無為。今施之能,不免於有我。由天地之道觀之,雖辮且博,猶一蚊一蟲之勞而已,於物何庸哉?一與多,皆道也。一為本,多為末。則一雖不足為本末之備,然比之忘本逐末者,尚可曰愈貴於道,亦幾矣。施不知反本以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逐物而不反也。夫無聲則響絕,處陰則影滅。己無我則天下莫與之爭。施雖有才而不知出此,徒事言辭之末,以與物競,奚異於窮響以聲,而形與影競走也?其失性甚矣!所以深惜而悲之。
  疑獨註:外,猶有外,謂之大。至大則無外,故謂之大一。內,猶有內,謂之小,至小則無內,故謂之小一。盖施之辨能反人之心,易人之意,或與天下辯其數,雞三足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名,狗非犬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形,矩不方是也。或與天下辯其色,白狗黑是也。或辯其上下,天與地卑是也。或辯其長短,龜長於蛇是也。其論大率以謂萬物無高下長短之殊,無形名方圓之異,無青黃黑白之別,以齊萬物為首,謂大道散而有形名,皆出於人之私,以為差別而已。施恃此以與天下辯,卒以善辯為名。然以天地之功,視施之辯,猶一蚊一蟲之勞者,此古人所不為,學者所不道。故於惠施則不曰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莊子所以惜其有才而終於逐物,以喪其本真也。
  碧虛註:太虛無外而不二,秋毫無內而介然。可積則有厚,何止乎千里。自太虛觀之,則天地皆卑;從蒼蒼視之,則山澤悉平。交臂已失,日方中方睨也;俯仰陳迸,物方生方死也。物有貌像聲色,大同也;物以類聚韋分,小異也;由於一氣所化,畢同也;萬形種殊,畢異也。既定方所便有窮,今適昔來意先到。形可分,神可出,則連環可解。論衍不論理也。燕北越南,自分中央。沖虛混合,未嘗問斷。惠子以此論大示於宇內,辯者樂之,同聲相應也。卯本無毛,而化雛有毛。雞本兩足,數日一二,即成三也。郢以建都,為有天下。犬,羊,皆古人強名。以胎為卯,猶方言也。楚人呼蝦蟇為丁子,有尾謂為科斗時。海山火獸不以火為熱,山突出為口,猶云漢口、路口也。車輪所輾謂之轍,則不言地矣。目非能自見,所以見者神。凡所指者,指其不至之處。若至,則境足相接,是不絕也。龜長於蛇,論壽不論形。規、矩為方、圓之法,非方、圓之物。鑿、柏亦假合會。遇理不相因,猶形影之獨化。飛烏移,而影未嘗移也。矢發則行而不止,落則止而不行。狗有懸蹄,謂之犬則常,狗非犬也。黃焉驪牛三,離合同異,如堅白石焉。若狗形白而目眇,則呼眇不呼白;或蹄蹙而形白,則忘白而命蹶。駒有母,則不稱孤矣。方寸之地,朝夕施用,終釗莫盡,尺捶不竭之義。論道不論物也,與天下之辯者為奇,此其根柢也。天行健,地博厚,是其壯也。惠子恃其口談,欲以敵之而不知守雌,恬靜以養天和,徒存雄而無衛也。倚人,欲倚仗古人以立說,不能自成一家之學。故問天地風雷之故,惠子褊為敷說,既多且怪,自賢好勝,弱於德也。博辯尚異,強於物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之能,猶蚊蟲耳,何足數哉!世所以貴道者,以其書傳也。惠子之書,充其一家之言庶幾可矣!若雞三足已下所論,非備世之急者;不知大辯若訥,而分別枇糠,以困役其精神。漆園所以重嘆惜也。
  《鬳齋口義》:墨翟、宋、尹、彭、慎之徒。猶為見道之偏者,惠子則專於好辯,故不與道衍聞風之列,特於篇末言之歷物,考之詳,至大無外,太虛也;至小無內,秋毫之類。此八字與莊子說同,但謂之大一、小一便生爭論。一則無大小,論中又生分別同而異,異而同也。無厚,至薄也。積之則厚,其大可至千里。天氣下降,則與地卑;山氣通澤,則與澤平。日方中之時,側而視之,則非中。物方發生,其種叉前日之死者。物有小大,為小同異;合萬物之同異,為大同異;大者不出小者之積,小者合之可以為大;則無同無異矣。南方指海無窮,謂之方,必有窮,天傾西北,海居其南,比三方尤遠也。今適昔來,言雖未至其地,先聞其名而後來也。連環,各自為圓,本不相連,亦猶解也。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其國人各以國之中為天下之中。天地乃萬物中之一物,猶一體也。毛之在卯,雖未可見,而鴨為鴨,雞為雞,毛各不同,是有毛矣。雞本二足,有運行之者,是為三也。楚都郢而為王,亦與有天下同。犬、羊之名出於人,若初謂犬為羊,則今亦以為羊矣。胎卵之生雖異,其名亦出於人,謂馬為卵生亦可也。丁子,蝦墓,始為科斗,則有尾。水寒火熱,亦人名之,有火中之鼠,則非熱矣。空谷,人呼而應,非山有口乎?行地則為輪,著地則不可轉,謂不輾地亦可。目見而後指可至,目不能至,指不能見,則是其至者,目與指不可得而分絕也。使龜如蛇長,則不可謂之龜;謂之龜則其長只合如此。即謂之矩,不可又謂之方,規義亦然。柄在鑿中,而枘之旋轉非鑿可止,圍之不住也。烏飛影隨,但可謂烏飛,不可謂影動。矢在絃為止,射侯謂之行;離駭而未至侯,則為不行、不止之時。狗、犬,一也,謂狗則不稱犬。牛、馬,二體;黃驪,色也;以二體與色並言,謂之三;以黃驪附馬牛之體而見亦謂之三。黑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則謂白為黑亦可。名孤駒,則非有母;又言嘗有母也。尺捶析而為二,今日用此,明日用彼,萬世不盡可也。此又學者推廣其說,與惠子相應強辯而不已。根柢,言其本領不過如此。恃其口才以為壯,而與天地同所存,自以為雄而實無學術也。倚人,畸異獨高之人。天地風雷,皆造化之妙,豈可容言?惠子不讓而對,褊為之說,以反人為能,與世不和適也。內無所得,日弱於德;而徒強辯於外。噢,幽暗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所能,猶蚊蟲然,亦何用乎?但以一人之私見自足,則可;若以此為勝於貴道者,則殆矣。惠子終不知道,僅以辯得名,亦可謂有才者,但放蕩而不知反,為可惜也。響出於聲,聲本響末;窮響以聲,不知本也。形與影競走亦然。莊子終篇以惠子結末,雖不與聞道之列,然語亦奇特,故存而不廢。著書與作文異,亦自有體製,起頭結尾皆是其用意處,如《春秋》之絕筆獲麟,《中庸》之上天之載,此書《內篇》之渾沌七竅,皆是一箇體製,諸家經解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略。所以罕能盡善,獨艾軒先生文節林公道既高而文尤精,所以《六經》之說高出千古,所恨網山林公樂軒陳公之後,其學不傳,今人無有知之者矣。莆田艾軒先生,工部侍郎,文節林公光朝、字謙之,一傳為網山林公、亦之字學可,再傳為樂山陳公藻,字元潔,皆有文集行於世。竹溪林公鬳齋先生,樂軒之嫡嗣也。陸德明《音義》卷末載云:子玄之《註》,論其大體,亦可謂得莊子之旨矣。郭生前嘆膏梁之途說,余亦晚睹貴遊之妄談,斯所謂異代同風,何可復言也!或曰莊、惠標濠梁之契,發郢匠之模,而言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何也?豈契若郢匠,褒同寢斤,而相非之言如此之甚耶?曰:夫欲極其教之肆,神明其言者,豈得不善其辭而盡其喻乎。莊子振徽音於《七篇》,列斯文於世,重言盡涉玄之路,從事展有辭之叔。雖談無貴辯,而教無虛唱。然其文易覽,其趣難窺,恐造懷而未達者,有過理之嫌。將松斯文之弊,故大舉惠子之宏辯也。
  劉槩統論云:道體廣大,包覆無遺。形數肇一,奇偶相生。自此以往,巧歷不能筭矣。古之人,循大道之序,順神明之理,於是有內聖外王之道。其在數度者,雜而難褊,然本末先後之出于一而散為萬者,未嘗不通也。故時出時處,或靜或動,能短能長,以矯天下之枉,而曲當不齊之變。且伏羲非無法也,而成於堯;二帝非無政也,而備於周。不先時而好新,不後時而玩故,此聖人之在上者,有所不能盡備也;伊尹,任也,伯夷矯之以清,清近隘也;柳下惠濟之以和,不逆世以蹈節,不徇俗以造名。此聖人之在下者,有所不能盡全也。道至於孔子而後集大成,盖幾千百年而一出。孔子之上聖人之因時者,有不得已也;孔子之下諸子之立家者,各是其是也。莊子之時,去聖已遠,道德仁義,裂於楊、墨;無為清淨,墜於田、彭,於是宋鈃、尹文之徒,聞風而肆。莊子思欲復仲尼之道而非仲尼之時,遂高言至道以矯天下之卑,無為復朴以絕天下之華,清虛寂寞以拯天下之濁。謂約言不足以解弊,故曼衍而無家;謂莊語不足以喻俗,故荒唐而無崖。著書三十三篇,終之以天下道衛。其言好尊老聃而下仲尼,至論百家之學,則仲尼不與焉。先之以墨翟、禽滑釐之徒;次以老聃、關尹;而後自叔其學;結以惠施多方。盖謂道非集大成之時,則雖博大真人,猶在一曲。老聃之書,得吾之本,故調適而上遂,惠子之書,得吾之末,未免一曲而已。嗚呼!諸子之書,曷嘗不尊仲尼哉?知其所以尊者,莫如莊子,學者致知於言外可也。南華著經,篇分《內》、《外》,所以迷道德性命、禮樂刑政之大綱。內聖外王之道,有在於是。而立言超卓,異乎諸子。卒難階梯,見謂僻誕,然而淵雷、夜光不可泯也。《雜篇》則凡人間世之事,旁譬曲喻,具載無遺;雖經郭氏刪茸遺文,叔事盖仍其舊。至於末篇叔天下道術皆不免於有為,趨尚或偏,未有久而無弊者,乍讀若紛亂,莫究指歸。夷考分章截然有理;一儒道,二墨教,三明治,四論法,五讚老,六叔莊,其論天下古今道衛備矣!繼之以自叔,明其學出於老聃也。立言既多,慮學者以辭害意,故以評惠終焉,載其雄辯而闢其舛駁,使後人知所趣舍也。愚初讀是經終卷,至惠施多方以下,莫窺端涯,與《列子》載公孫龍誑魏王之語絕相類,難以措思容喙,橫于胸臆有年矣。淳祐丙午歲,幸遇西蜀無隱范先生遊京,獲侍講席幾二載,將徹章,竊謂同學曰:是經疑難頗多,此為最後一關。未審師意。若為發明,度有出尋常見聞之表者。暨舉經文,衆皆凝神以聽。師乃見問:諸友以此論為何如?衆謝不敏,願開迷雲。師曰:本經有云: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存而勿論可也。衆皆愕然,再請明訓。師默然良久,曰:若猶未悟耶?此非南華語,是其所闢以為舛駁不中之言,焉用解為?自至大無外至天地一體皆惠子之言,雞三足至萬世而不竭乃從學辯者相應之辭,時習佞給,務以譎怪相誇,肆言無軌一至于此。或者不察,認為莊子語,愈增疑議,皆不究其本源故也。郭氏知此而不明言,使觀者自得。世有好奇之士,為彼怪語所惑,遂苦心焦思,生異見以求合其說,雖勤,何補?於是,衆心豁然,如發重覆而睹天日也。竊惟聖賢垂訓,啟迪後人,義海宏深,酌隨人量,箋註之學,見有等差,須遇師匠心傳,庶免多岐之惑。否則死在惠施句裹,無由達南華向上一關,雖多方五車,不過一辯士耳。
  古語云:務學不如務求師,至哉!師恩昊天罔極,玆因纂集諸解,凡七載而畢業。恭灶瓣香,西望九禮,儼乎無隱講師之在前,洋洋乎南華老仙之鑑臨于上也。所恨當時同學,南北流亡,舊聆師誨,或有缺遺,無從質正,徒深嘅嘆耳。師諱應元字善甫,蜀之順慶人,學通內外,識究天人,靜重端方,動必中禮,經所謂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者是也。江湖宿德,稔知其人,不復贅迷,聊誌師徒慶會之因于巷末,俾後來學者知道源所自云。咸淳庚午春,學徒武林褚伯秀謹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