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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循本

  作者:明  罗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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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循本
  經名:南華真經循本。明期羅勉道撰。三十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莊 子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
  莊子,宋人也,名周,字子休。生睢陽蒙縣。嘗為蒙漆園吏。學無所不窺,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已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聞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周笑謂使者,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欲為孤豚,其可得乎。子亟去,無汙我。我寧遊戲汙漬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唐封南華真人,書為《南華真經》。
  南華真經循本釋題
  莊子為書雖恢恑譎怪,佚宕於六經外。譬猶天地日月,固有常經常運,而風雲開闔、神鬼變幻,要自不可闕。古今文士每每奇之,顧其句法字面,自是周末時語,有非後世所能悉曉。然尚有可徵者,如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乃大射有司正、司獲。見《儀禮》。解之以牛之白顆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乃古天子春有解祠。見《漢郊祀志》。唐子乃掌堂徐之子,猶周王族之適子,稱門子。義臺乃儀臺。鄭司農云:故書儀,但為義。其脰肩,肩乃見《考工記》。梓人為磬虛數目顧,脰肩即顧字。如此類不一。而士無古學不足以知之,諸家解者或敷演清談,或牽聯禪語,或強附儒家正理,多非本文指義。慢曰:此文字奇處妙絕,又惡識所謂奇妙,寥寥千八百載間,作者之意鬱而未伸,剽竊之用轉而多誤,豈非草書中一欠事?勉道幸以蚤遂退閒,託志清虛,因得時以鄙見梳剔一二,爰筆其說,不覺成帳。自謂庶幾循其本指,題曰莊子循本云。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一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逍遙遊
  神遊寥廓無所拘礙、是謂逍遙遊。莊子欲歆動學道之人,故首以此名篇。內、外、雜篇,猶前後續集爾。初無異義。按漢藝文莊子五十二篇,郭象固已辨其巧雜十分有三,今所存三十三篇。東坡蘇氏又黜讓王、盜跖、說劍、漁父,而以列禦寇接寓言之末,合為一篇,其說精矣。然愚尚謂刻意、繕性亦復膚淺非真,宜定為二十六篇。內篇皆先立篇名,而篇中意不出此。外篇與雜篇惟摘篇首字以名之,蓋內篇命意已足,外篇、雜篇不過敷演其說爾。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冥南冥非泛言北海南海,乃海之南北極處,以其廣遠杳冥,故曰冥。鲲,《爾雅》云:凡魚之子總名鲲,故內則卵醬,讀作鲲。《魯語》亦曰:魚禁,鲲鮞皆以鲲為魚子。莊子乃以至小為至大,此便是滑稽之開端。鵬不載經傳。《島夷雜誌》云:崑崙層期國常有大鵬,飛則遮日,能食駱駝,有人拾得鵬翅,截其管作水桶。鲲言大不知幾千里,鵬言背不知幾千里,質之大者化益大也。怒而飛,鼓怒作勢,方能起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者,運、動也。颶將起則海氣動,故徙以避之。《魯語》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三日。展禽曰:今玆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獸皆知避其災。是歲海多大風,冬煖,是其事也。天池者,海水際天處,猶日浴咸池之池。池,為魚烏所泊之所,鵬所泊在此池也。曰南冥者,天池。又曰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蓋為冥海二字猶未盡極遠之義,又申之曰天池,則方見是海水際天處,以見鵬飛從海之極北過海之極南,如此其遠也。篇首言鲲化而為鵬,則能高飛遠徙,引喻下文人化而為聖為神,為至則能逍遙遊。初出一化字,乍讀未覺其有意,細看始知此字不間。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齊諧》者,齊人諧諺之書。孟子曰:齊東野人之語,則齊俗宜有此諧之言。日者,諧諺之書所言也。莊子自多怪誕,卻謂齊諧,為志怪亦是滑稽處。擊,打也。鵬氣勢飛上,波浪打起,其高三千里也。搏,隨風園轉也。扶搖,旋風也。風勢相扶搖擺而上,所謂束海扶搖之枝亦取此義。九萬里者,言北冥至天之里數,若中土至天頂則又不止此數。按《考靈耀》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每度二千九百三十二里千四百六十一分里之三百四十八。圓周一百七萬一千里。以圍三徑一言之,直徑三十五萬七千里,此為二十八宿周圍直徑之數。又二十八宿之外,上下東西各有萬五千里,是為四遊之極,謂之四表。據四表之內并星宿內,總有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徑。天中央正半之處,則一十九萬三千五百里。地在於中,厚三萬里。春分之時,地正當中。自此漸漸而下,至夏至之時,地下萬五千里,地之上畔與天中平。夏至之後,地漸漸向上,至秋分,地正當天之中央。自此地漸漸而上。至冬至上遊萬五千里。地之下畔與天中平。自冬至後地漸漸而下,地常升降於三萬里之中。四遊之說元出《周牌》文,渾儀家未有未知然否,但其以天度紐筭里數似為可據。又鄭玄註《周禮》,以句股求表景,得八萬一千三百九十四里三十步五尺,三寸六分為天徑之半者,乃日下距地之里數耳。去以六月息者,鵬起北冥而徙南冥,經行半周天之里數,故止消半年而息,以見鵬飛亦合天度也。上只言鵬徙之遠,此又證其飛之高,先安頓九萬里一句,在此後面卻從而解說。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息,氣也。野馬,塵埃,喻遊氣也。橫渠張子曰:氣坎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綑縊,莊生所謂生物-以息相吹,野馬歟。晦庵朱子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遊氣之紛擾也。蒼蒼,遠望之色。已,止也。此不過解說九萬里一句。恐人認遊氣蒼蒼,便以為是天體之極處,疑無有九萬里。故言太虛中如野馬塵埃者,乃造化生物以此氣相吹者也。人囿此氣中而不自知,但遠望則蒼蒼然。今仰而觀之,其蒼蒼然者,是天之正色邪,抑上面猶遠而無所至極邪?自蒼蒼而上,尚無窮極,是以鵬去得九萬里。至於自上俯視下亦如此。蒼蒼然者則為有形之地矣。止於此矣,不可復去矣。蓋言蒼蒼之上非如蒼蒼之下去不得也。漢都萌云:天了無質,仰而瞻之,高遠無極,眼瞽精絕。故蒼蒼然,正與此合。則已矣三字,說者多作而已矣,連過看遂致上下文意不貫。
  且夫
  轉接處多用且夫,請試言之等,讀者若知此機括,亦使文字不斷。
  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均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關者,而後乃今圖南。
  坳堂,堂上地助處。芥為之舟,芥流轉如舟也。培,積也。青天,非自下所見蒼蒼然者,九萬里上方是青天。上文言蒼蒼非正色,則青為正色,可知六經未有言青天者,只言蒼天。蓋止據所見者言也。又解說鵬之所以必飛上九萬里者,要藉風力之大方能遠徙。以水喻風,以舟喻鵬,水不厚則負大舟無力。風不厚則負大翼無力。故九萬里高則風在下,力厚盛得許大,背負青天則天路空闊無有妨害。鵬惟培得此風方可圖南。乃今者,將徙之時。下文且適南冥則遂徙矣。此一節說餛鵬變化之異,引《齊諧》者所以證其飛上九萬里,野馬以下所以申明可至九萬里之理。
  蜩與鷽音渥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蜩,蟬類形黑,而五月鳴者為蜩;形斑而七月以後鳴者為蟬;形青者為蛁蟟音貂料,其類不一。俗總謂之蟬,或蜣蜋,或水蟲,或糞中躋螬所化。鸒鳩,鸒本山鵲之名,以其類山鵲故名黌鳩。月令鳴鳩拂其羽。疏引郭璞云:似山鵲而小短尾,青黑色,多聲,今江東呼為鶻鵃音骨嘲。《月令》仲春鷹化為鳩,《王制》仲秋鳩化為鷹,《左傳》爽鳩氏。杜註鷹也。亦以二物相化,故鳩可名鷹。二蟲能化而小,故以與餛鵬相形。決起,盡力而起,猶決戰之決賭此氣力也。搶,衝突也。榆枋,二木名。時則不至而控於地,有時榆枋亦不能至則控止於地,言二蟲飛不能高也,此設為蜩鳩笑鵬之辭。凡人之以小見而笑大道者,何以異此。
  適莽蒼者,三滄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莽蒼者,一望之間莽然蒼然也。果,能腹飽之貌。果,勇也。腹飽則勇,餒則怯矣。二蟲,蜩鳩也。人所適彌遠,則積糧彌多。鵬翼彌廣,則積風彌厚。二蟲又何足以知之。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二知字皆平聲,綴上知字起下,莊子文法多如此。二蟲之所以笑鵬者,只為所知之小不及鵬所知之大耳。因借小年大年以喻小知大知。
  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菌,地蕈也。大曰中道,小曰菌。菌之生以朝計,故曰朝菌。蟪蛄亦蟬類。鄭氏《通志略》云:寒蠻正名蟪蛄,九十月其鳴悽急。小山云:蟪蛄鳴子啾啾,歲暮子不自聊是也。莊子所謂蟪蛄不知春秋者,則是四五月小紫青色者耳。冥即南冥。靈,靈龜也。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冥靈者,冥海之靈龜也。朝菌與大樁,蟪蛄與冥靈,是舉一植一動對說,則冥靈非植物明矣。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者,《史記》曰:龜千歲尺二寸。二箇五百總千歲之數也。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者,拆椿字為二箇八百,乘之以十則二箇八千之數也。滑稽杜撰偶然出此,殆亦亥字二首六身之類。而愚弄千載之下,莫有能悟。蓋凡如此者,人例以寓言目之,而不知所謂寓言亦必有所依倣。近似讀莊子者,勘破此等,則其怪誕之術窮矣。彭祖、衆人,又人之小年、大年也。以衆人而匹彭祖,則衆人可悲矣。此言年之小大懸絕亦如人之小知大知也。
  湯之問棘也是已:
  引湯問棘一段便是蜩鳩笑鵬之比。
  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光去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大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鎢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羊角者,搏扶搖之形。《夢溪筆談》云:恩州武成縣有旋風自西南來,望之插天如羊角,官合居民悉卷入雲中。又《志林》云:眉州人家畜數百,魚深池中三十餘年,忽一日,天清無雷,池有聲如風雨,魚盡踴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二事所紀皆得莊子本意。絕雲氣者九萬里,高則截雲氣在下矣。斥者,斥鹵之地。書所謂海濱廣斥是也。鴳,駕也,內則爵鸚蜩。范疏引公食大夫禮,以鴳為駕。李巡云:鴑□是鷃,即駕駕,即□。《月令》季春,田鼠化為駕。是鴳亦化之小者。故以比蜩鳩。又就海濱討箇小小變化之物,引證蜩鳩笑鵬之說。夫鳩之化也,已失其鷙擊之習,蜩之化也,僅脫於汙泥之中,低飛榆枋,無復遠見,其竊笑,固亦無怪。殆猶窮鄉下士,烏識大人君子之?前斥鷃雖賦質微小,不出蓬蒿,然生於海濱,宇宙之大,風月之浩蕩,亦飲見而熟知之矣,乃亦妄訕大鵬。其於人也,遊聖人之門,而下愚不移自暴自棄者歟。自湯問棘以下數語,收拾前面。殆盡前引齊諧志怪,此引湯問棘,又似實事。前言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此又實其廣數千里。前言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此又實其背若大山。前言搏扶搖而上,此又添羊角二字形狀之。此一節說蜩、鳩斥鴳變化之小而反笑鵬之九萬里。凡言九萬里者四,大意只解說此句。要見天池距天實有九萬里。太虛寥廓,神遊無礙,以破世俗淺漏之見,而豁其逍遙之胸次。
  故夫
  前一段是先設一箇譬喻,此一段卻從人身上議論。
  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
  此一等是小見之徒與蜩鳩斥鴳何異。
  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並音朔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猶然,笑貌。猶與□字義同。前一等人是以小笑大。宋榮子卻笑前一等人是以大笑小。且者,不特能笑前一等人,且能如下文所云也。未數數,不汲汲也,樹,立也。宋榮子不惑於人之毀譽,而內外之分,榮辱之境了然胸中,以為吾之自守,如此足矣。此一等人雖不汲汲於世,猶未能卓然自立也。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出一遊字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泠然,風清之意。善者,善之也。旬有五日者,半月之期,比之半年一息者異矣。致福者,待風而後能行,風起則是其福。未數數然者,不汲汲於得風以為福也。乘車者主也,御車者佐也。天地之正氣,即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人所得以生者,道家謂之先天一氣。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厥陰風木、少陰君火、少陽相火,太陰濕土、陽明燥金、太陽寒水,皆謂之六氣,名殊而實同。散在天地間,而具於人身者也。以正氣為主,六氣為御,即老子三十輻共一轂之義。列子固勝宋榮子矣,然猶有所待。此一等人猶未盡化。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神遊無極者,無非取之吾身,又何待於外?至此則無不化矣。下文卻指能如此之人。
  故曰:至人無己音紀,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舊解以此三句為上文結句,不知乃是下起句。上既次兩等人化之小者,此卻次三等人化之大者。大而化之謂聖,聖而不可測之謂神,至者神之極。三等亦自有淺深。無功則事業且無,何有名聲。無己則并己自亦無,何有事業。下文逐一證之。許由聖人也,藐姑射神人也,四字至人也。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醮爵二音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懽,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闕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鹪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子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許由隱於箕山。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有許由塚。立,起也。尸,主也。闕然,不足也。堯言許由起則天下治矣,我乃猶主此位,自視不足,不能及許由也。名者,實之賓。實為主而名為客也。吾將為賓乎,不肯務名也。鹪鵪似黃雀而小,又名鹪□,一名桃雀,即《詩》所謂挑蟲,俗謂能生鵰。偃鼠即鼹鼠,大鼠也。歸休乎君,休息也。堯即許由訪焉,許由謂堯其歸而息此讓天下之事乎。語尾復稱君,以致其珍重之意。此說聖人無名,故曰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音莫姑射宋廣平《梅花賦》音夜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八字為一句。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磚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糠,猶將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莊子所言人姓名或實或虛,肩吾連叔不可知,接輿即楚狂者。故下文云:吾以是狂而不信。往而不反者,一向說將去更不回顧也。逕,門前路。庭,堂外地。大有徑庭者,徑與庭相距本不遠,今接輿之言比之尋常言語大異,如徑庭之大遠不比尋常徑庭也。藐姑射之山,見《山海經》淖約,淨潔貌。處子,處女也。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言所居而化也。是其言也,猶時女也。此八字當連作一句讀。其指接輿也。猶即若也。時,此也。女即處子也,因上淖約若處子而言,接輿言神人之如此處女也。如下文所云:言字下著一也字,是他句語軟活處,若作兩句讀,誤矣。旁礡,轉石聲。言其能轉動萬物也。蘄乎亂,求乎治也。弊弊,疲困也。塵垢□糠,猶將陶鑄堯舜,堯舜所得者,神人之所棄也。此言神人無功,明曰有神人居焉。又曰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皆言功也。
  宋人資章甫而適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四子不必究其姓名。汾陽,堯所都。堯見四子於藐姑射之山,歸汾水之陽,而窅然若喪其天下。蓋見四子而自失也。卻先說一箇譬喻,越人斷髮文身,何用宋人之章甫。四子隱逸山林,何有堯之政治?此言至人無己,四子不知有己者,堯見四子亦失其在己者。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可容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裒上之以為瓢破之為二,則瓠落無所容。
  瓠讀仍本字。瓠雖大,剖之為瓢,則其瓠淺落而盪漾,所容不多矣。
  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彼口切擊碎也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乎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漂絮者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音稅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音拜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思也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蓬字正與江湖字相對,言不浮遊江湖而此心猶局於山林草萊之中也。此言一器之用而未化,若以之浮遊江湖則化矣。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音拳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狂乎?
  狸狌,鼬鼠也,狀如鼯,赤黃色,大尾,能啖鼠,俗乎鼠郎。郭璞云:江東名鼪。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
  敖平聲,物之遊遨者,雞鼠之屬。
  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毗赤切,
  入於機中,如受刑辟。
  死於罔罟。今夫斄音厘又音茅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
  狸狌小,能捕而反遭害。牛大不能執鼠,而得全其生。
  今子有大樹,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
  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言一木之用而未化,若樹之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則化矣。
  此篇以逍遙遊名,而終篇貫串只一化字。第一段言鲲鵬蜩鳩斥鴳之化大小不同,故其飛有高下。第二段言人之化亦有大小不同,故其為逍遙遊有優劣。第三段言人能因無用而化為有用,則亦可以逍遙遊。夫天之所賦各有定分,豈可強同蜩鳩斥鴳於鯤鵬哉。而人則無智愚賢不肖,皆可以階大道。然亦有自視若蜩鳩斥鴳者焉,故於篇終曉之曰:人雖如呺然難舉之瓠,擁腫卷曲之樗,苟能因其資質用之,隨事而化,豈失其為逍遙遊哉。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一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齊物論上
  戰國時,學術不明,是非蠭起。世道人心陷溺甚矣。儒者則必息邪說,距詖行以閑先聖之道。老莊之學,則但守吾天真初不與較。因其是而是之,因其非而非之,聽其不齊而自齊矣。此篇多是問公孫龍子,如是非彼是,因非因是。非指非馬,堅白同異,皆公孫龍子語。
  南郭子驀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嗒音榻焉似喪其耦。
  南郭子綦所居隱几,低頭凭几也。噓,開口出氣也。嗒焉,合口也。方俯而凭几,俄仰而噓氣,忽嗒焉合其口。頃刻三變,寫出如畫。喪其耦者,神以形為耦,遺耳目形骸如死然也。
  顏成子遊立侍乎前,曰:何居音姬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
  顏成子遊,子秦弟子,姓顏名偃,字子遊,謚成。可者,謂其可也。言不知人之形與心可使之如此,怪而善之也。昔以隱几仰天之頃為昔也怪,今隱几之子綦非昔隱几之子綦, 昔活而今若死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
  不亦善,吾如此而問之。
  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
  吾神也,我形也,吾我己三字若無異義,而我之與己終有私意,故孔子無我而告顏淵,以克己。道家養煉元神,視身如遺。子綦嗒焉之際韜神於寂,身心俱滅。故曰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者,子綦反問子游知之乎,卻從而告之也。
  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
  以人籟引起地籟,而以地籟引起天籟,言汝若聞地籟、天籟之說,則知吾之所以喪我者矣。
  子遊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音隘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參參音溜乎?
  大塊,天地也。參寥,長風之聲。風長則所被者廣。
  山林之畏音委隹諸鬼切,山卷曲也,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
  鼻口耳三者,似人之形;枅則相累積有空缺;圈則圓而中空;臼則中窊,三者似器之形。
  似佳者,似汙者。
  水聚牛跡,曰佳。水流窊下之所曰汙。二者似地之形。
  激者、謞音孝者、叱者、吸者、呌者、譹音號哭之號者、宎音要者、咬音咬者。
  上言形,此言聲。激如水激聲,謞如箭去聲;諫如號哭聲;突室東南隅,如深室中聲,咬如烏咬吹聲。
  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
  于、竿通。韓非曰:竿為五聲長。喁者,衆竅如魚口之噞喁。
  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虛。
  泠風,清泠之風。飄風,飄忽之風。莊多讀烈為厲。濟,止也。風至極,猛則止矣。唱和二字是形容籟字。
  而獨不見之調調刁刁乎?
  調調、刁刁,樹尾風,調調然。和而刁刁然,微動也。今俗呼風小為調調地。而釆茶者以嫩條為刁,掇言刁刁然可掇也。此一節言地籟翏翏者,風作之時調調刁刁者,風濟之時先有許多聲響,忽然無有。人生正如此,引起下文。
  子遊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地籟則前所說衆竅是已。人籟則笙竿之類是已。此不必問,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音紀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己字與前我字相應,天之生物亦如吹焉。要形容天籟,故下吹字。吹萬不同,而使其皆若自己為之,而造物無與焉。許多變態皆其自取其怒而出者,果誰為之邪?怒字不可專作喜怒解,言許多變態暴怒出來,如風之猛厲而衆竅暴怒也。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詹詹。
  閑閑,防閑又防閑。間間,一間又一間。炎炎,爍人貌。詹詹,諄至貎。言人之和識言語有此不同。
  其寐也魂交,其覺音教也形開,與接爲構,日以心鬬。
  邵康節曰:神者,人之主,將寐在脾熟,寐在腎,將寤在肝,正寤在心。莊子所謂魂,即康節所謂神。人寐則神交於腎而形静。寤則神舍於心而形動,寤而興物接則自有許多機關,下文備言之。
  縵者莫半切、
  縵,繒無文也,計謀錯綜而不見者,似之卿雲歌禮縵縵兮,亦取禮文错綜之義。
  窘者、密者。
  窘者,掘地藏物也。密者,细密也。三句言人之機關有如此者,句法與激者、謞者相應。
  小恐惴惴,大恐縵縵。
  小恐懼則惴惴不自保,大恐懼則為計如组織。句法興小和相應。
  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
  其發於外如射者,機栝必期於中。其司是非之的,有如此者。
  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爲之,不可使復之也。
  其哀殺如秋各肅殺,言其焦心勞思日見銷爍,有如此者。又申一句云,此乃其溺於物慾所為,不能使其自反也。
  其厭淹入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
  其厭沒如緘滕閉固,言其終老於嗜慾之溝瀆,有如此者。又申一句云,此乃其心已近於死,不可復生也。自其今若機栝,至莫使復陽也,文義與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調調刁刁乎相應。到此,分明是說教倒地了。下文喜怒哀樂又突起,可見筆力有餘。
  喜怒哀樂,慮歎變怒音惱,姚秩啟態;
  慹字,從執,從心。言其心拘執也。姚,治也。佚,放佚也。啟,開啟聰明也。態,度也。荀子亦云:莫不美麗姚冶,奇衣婦飾,血氣態度。儒書只言七情,莊子又增作十二般。
  樂出虛,蒸成菌。
  此十二者如樂音之出於空虛,地氣之蒸成朝菌,然律始於無中生一,自一而三,而九,歷十二辰,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是為黃鍾之實,於是損益之而成十二律。是之謂樂出虛菌,亦虛空中所產,皆所以形容天籟者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歎息而言,已乎,已乎。世人如此其休乎,不過旦暮得此,畎為所由生乎。此一節言天籟。天之生人,有許多情態;正如風作之時,有許多聲響。自篇首至此,莊子述起子綦問答,而下文因廣其說。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陳上。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就子綦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咸其自取上摘出來,議論非彼無我即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非我無所取即咸其自取也。非彼造物固無我之累,非是有我亦安取許多變態。子綦此說亦近之矣。但尚欠說,到此變態之所為役使處,子遊不知之也。所為役使而聽命者,如有真宰焉。真宰者即無極之真妙,合二氣五行而人所具以生者也。人身中有此真宰,故血氣為之役使,而許多變態可收歛,寂然然而人莫得其眹兆。無可用工處其為可行驗之,得道之人已足深信而終不可得。其形蓋雖有坎離交媾子母,留戀之情而本無形象也。此老氏大道之指,而丹經之所由出。
  百骸、九竅、六藏去聲腎藏有二,賅音該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焉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自反吾之一身,百骸九竅六藏莫不該存。吾與誰者為親?又設為自問之辭,莫是汝皆悅之乎?莫是有私愛焉?無私愛之理也。既是如此,則皆相為臣妾乎?莫是皆為臣妾則不足以相治,而更迭為君臣乎?曲折疑難卻終之曰:其有真君存焉,言百骸九竅六藏所以聽命者,真君也。真君即真宰。因言君臣變文耳。
  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
  此情字,即有情而無形之情。人求得此情與不得此情,皆於其真。無損益真者,自如也。人受形之初便有此真,與生俱生,未嘗亡失,以待形盡後已。
  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相刃,相殺傷。相靡,相服從。形以載真,形化則心與之俱化。所謂不亡者,亦盡矣。因言不亦悲乎,又言可不哀邪,又言可不謂大哀乎。辭愈痛切其警世深矣。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芒,芒昧無知也。此一節是莊子因子綦天籟之說,而指示人以賦予之初,元有真宰者存。後面數節,卻極陳是非,彼此不足爭辯,唯當明此真宰而已。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柰何哉!
  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是從子綦師弟子問答上來。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是從日夜相代咸其自取來。成乎心者,心之主宰萬事之名有真宰,為之主則成箇心。無以主之則走東走西不成箇心矣。學道者不必外求師,但反之吾心自有餘,師此真宰在人,無知愚皆有之,不特曉得日夜相代,咸其自取之理者有之。雖愚昧不曉者亦與有焉。若未知真宰所在,其心未成而先有是非之辯,譬之今日方往越,而謂昔已至。寧有此理?雖神禹且不能將無為有以知天下之事,況我乎?先安頓是非二字在此,下文卻反覆言之。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
  又從吹萬不同上來。夫人之言,非如天籟之吹萬物,一以無心也。乃言者之人有言耳。既出於人則寧免無私,故其言特未定,不可為準言,既未定,則人視之亦如無有。故曰: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鷇鳥初出卯者,人聞禽鳥之音。如鵲則報喜,鴉則報凶,鸛嗚知雨,布穀嗚催耕,可聽之為準,鷇音未定則不為準矣。人言之未定,亦猶是也。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總上文,道與言作議論,所謂成心便是道。大道本無真偽,因何隱而有真偽?至言本無是非,因何憶而有是非?道因何去失而不存?言因何存而不可準?此設之辭,卻答云:道隱於旁門小成之術,言隱於浮華不實之說,故有儒墨二家相與是非。如墨以儒為非,則自以墨為是矣。儒又自以儒為是,則以墨為非矣。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此儒墨之所以紛紛也。遂申言而曉之曰:與其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明吾之真宰,猶言且理會自己工夫,說甚閑是非。前一節結句云: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故此結句云:莫若以明。明者知真宰所在,芒昧者不知也。後二節皆以此結,申重丁寧之意深矣。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
  前一節只言是非兩字,而是非寔生於彼我之相對。故此一節又以彼是兩字作議論。物無非彼者,凡物皆有彼我。以彼為彼,而彼又以我為彼。物無非是者,凡物皆有是彼,以彼為是,而我又以我為是。自彼則不見者,自彼人言之則皆不見其為彼。與是何也?彼自以彼為我,則不見其為彼矣。彼以彼之非為是,則不見所謂是矣。自我則知之者,自我言之則見彼之為彼矣。見彼有不是處,則知所謂是矣。言人不可自蔽,如彼人不自知。自我觀之則知也。彼出於是者,我之指彼為彼,彼之指我為彼,皆出於自是之。故我自是則以非歸之彼,而謂彼為彼矣。彼自是則以非歸之我,而謂我為彼矣。是亦因彼者,我之自是與彼之自是亦因各分在彼之故。我以彼為彼,則必以非歸之彼,而以我為是矣;彼以我為彼,則必以非歸之我,而以彼為是矣。此彼是方生未已也。
  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又綴上方生字,卻下雖然一轉,雖彼是之說方生然。方生則有方死,方死則又有方生。方可則有方不可,方不可則又有方可。以循環之理觀之,則彼是之說須有死滅時,而今不可齊者,須有可齊時。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今且因其是非而是非之,以待其自定。必覆言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者,既因其是則亦因其非,既因其非則亦因其是。如因其一而不因其一,則猶未免於爭,是以聖人不行是非之途,超然物外。或有是非只照之于天,猶言或是或非天自監之,亦所以因其是也。既言因是非,卻又只言因是,省文耳。下文皆申明因是之說。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
  此聖人因是之說。凡是者亦歸之彼,凡彼者亦以為是,如此則此盡以彼為是。而此自認其非,彼亦盡以此為是,而彼自認其非。彼此各有一是非矣。果何分於彼是乎哉?
  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彼是不對立則無是非矣,此謂之道樞。又解說樞之義,樞者門牡也。樞處於環中,圓轉不得,而開闔無窮。聖人執道之樞,而一聽是非之無窮,猶是也。
  故曰:莫若以明照前結句。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此從前一節方可方不可上來。戰國時有白馬非馬之辯,故引之。而又近即身之指以並論。此指也,而辯者必云:非指然以指之類喻其非指,不若以非指之類喻其非指也。此馬也,而辯者必云:非馬然以馬之類喻其為非馬,不若以非馬之類喻其為非馬也。若合天地為一指,則人之所謂指者,非指矣。若總萬物為一馬,則人之所謂馬者,非馬矣。蓋執著觀之,則必指為指馬為馬。不執著觀之,則天地可為指,萬物可為馬。故人於是非之間不可有執著。但當可乎其所可,不可乎其所不可。夫道本無名,人行之而成道之名。物本無名,人謂之而立物之名。則然與不然者,亦人強謂之耳。因而然之不然之,可也。雖物固有所端的,是然、是可者亦以是觀之,則無物不然、無物不可矣。固有所者端的之意。
  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
  莛,屋梁。楹,堂東西兩楹。厲,惡人。西施,美人。莛橫而楹直,厲醜而施妍,恑怪萬狀,皆以道通之而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
  其分,裂也。或所以為成全其成全也,或所以為毀壞。故凡物無成與毀,反復通之則只為一。蓋只從成而觀之,則不見其毀。只從毀而觀之,則不見其成。通成毀循環而觀之,則成可以為毀,毀可以為成,其實則一。
  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達者之人知通為一,故為不用而寓諸事功,寓諸事功即用也。用即通也。既通則得諸心矣。既得則近乎道矣。如此者,所謂因是已。一向如此,既而純熟。不知其然則謂之道。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芋,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喜。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
  凡勞苦其心神為此一偏之見者,不知通之為一者也。如衆狙喜怒不自知覺,狙公順其所欲而無虧於名實,亦因是之道也。是以聖人因其是而是之,因其非而非之。調和之使不爭而休息乎。天理之均平,此之謂是非兩行而不相悖。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因上文云聖人,又推而言古之人。未始有物者,即所謂無極也。知至於此則至矣,盡矣,不可復加矣。《中庸》亦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未始有物,則何有是非?和之以是非,已是後世聖人事,古之人併此亦無也。
  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皆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文,昭氏之名。枝策,所以憂瑟者。梧,以梧桐為琴瑟也。幾,近也。載,事也。末年,老年也。綸,緒也。綴上成字而言,若以為有成與虧便如昭氏之鼓琴,若以為無成與虧便如昭氏之不鼓琴。試以昭文之鼓琴言之。昭文之鼓琴與師曠、惠子三人之知相近,皆技藝之高者也。能與師曠、惠子抗衡,則其於琴可見其精矣。故從事於此至老而不輟者,乃其篤好之,欲以表異於人。其篤好之也,欲以明示衆人而已。彼衆人非所可明而強欲明之,故卒無知音。如堅白之辯者,始欲明之而終至晦昧也。昭文既無成矣,其子又以文之緒終其業,亦終身而無知音。如此看來,使昭氏當來不學鼓琴,則何有成與虧?惟其好鼓琴,故有成虧也。若是猶言見存如此。若據見存如此,而謂之成,則我今亦可謂之成。若據見存如此而不可謂之成,則物與我何有成日?是故滑亂可疑無分曉中自有光耀,乃聖人之所圖,不必分別孰為成、孰為不成也。卻繳前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一句結之曰:此之謂以明。仍照前結句。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三
  廬陵竹峰羅勉道迷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齊物論下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
  此一節從言者有言上來。而今且把人之有言與此相類或不相類者,皆相與為類。如此以為是,而彼亦以為是;此以為非,而彼亦以為非。固相類矣,或此以為是,而彼以為非者,亦同其非此以為非,而彼以為是者,亦同其是皆相與為一類,則與彼之說無異而不爭矣。
  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請嘗言之,請試言之也。前有言於此者,人之言也。此我則有謂者,我之言也。雖然,又下一轉,究觀天地萬物之初,有無俱無,無無亦無。有無之說乃起於後世。則人之有言固不足憑,而我之有謂豈為真的。
  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秋毫之末本小,然既曰:秋豪之末不可復加矣,謂之大可也。太山之外猶有大者焉,亦可謂之小。殤子本夭,然名為殤子,不過得年如此,謂之壽可也。彭祖之外猶有壽者焉,亦可謂之夭。但以天地萬物觀之,初無分別。人之生也,身中便具一天地。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莫不然,是萬物與我一體。何分於小大壽夭。夫既為一,則不容有言矣。儻說箇一字,則其言便長,而是非無窮矣。故只當反乎虛無之初,以因其是而已,又應前因是字。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
  又以道與言,對說畛,又密於封矣。
  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
  倫,次序也。義,合宜也。既次序之,而又逐事要合宜。分,別也。辯,又詳矣。競,主心言,爭,主力言。《左氏傳》曰:不心競而力爭。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
  春秋經世先王之志,史書也。周禮,小史掌邦國之志。言天地古今,聖人皆所不言。議詳於論,辯詳於議。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
  卷藏之。
  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欲見之而反不見。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
  音慊,口街物也,為心有所街之義。有銜其快與足者,有銜其恨與少者。此言不慊大廉者,不以廉自足也。
  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
  不恃勇而害物,昭揭之,則不足為道。辯之則有不及處,拘於常所愛,則仁有限而不成仁矣。
  廉清而不信,
  以清潔自許,則不足取信於人。
  勇技而不成。
  恃勇害物,則不成大勇。
  五者園而幾向方矣
  園,圓也。大道不稱,至大勇不快。五者本圓活道理,道昭而不道至,勇忮而不成。五者卻拘執了,是幾向方矣。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葆,養也。未知此理則曰:莫若以明。既得此理,則養其光曜矣。此一段分為五節:第一節以芒字結,第二第三第四皆以以明字結,第五以葆光字結。芒者明之,反光者明之,盛也。大意只說外則因是,而內則自明其真。故凡言因是者五,而言以明者三。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宗、膾、胥敖,三國名。宗一、膾二、胥敖三。三子者,三國之君。猶,尚也。存,在也。若,汝也。三子處於僻陋,未見德化,如蒙蔽草莽之間,何足芥蒂。惟當反之吾德耳。日猶有照所不及,十日並照則無不及矣。況德之照臨何啻於日。三國雖僻陋,亦將斬蓬著披荊棘而來率化矣,何以伐為。
  齧缺問乎王倪曰:
  《高士傳》:王倪,堯時賢人。天地篇云:齧缺之師。
  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耶?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詛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詛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
  王倪反問齧缺。
  民溼濕字寢則腰疾偏死。
  體一邊不仁。
  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徇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
  稠草也。漢景帝詔:或池饒廣,薦草莽。趙充國奏:今虜去其美地薦草。
  鯽且甘帶且音狙
  廣雅云:蜈公也。帶,蛇也。
  鴟雅耆讀作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
  獦也,音葛,牂也。
  以為雌,
  猵狙以緩為雌也。
  麋與鹿交,鰌與魚遊。毛牆麗讀作驪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庾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齧缺以王倪為至人,故怪其不知。
  王倪曰;至人,神矣。
  王倪以為別有至人。
  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缘道,
  不拘拘於循道,
  無謂有謂,有謂無謂,
  謂,說也。人之無說者,獨有說道是也。人之有說者,獨無說是非是也。
  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
  夫子,瞿鵲子師。孟浪,猶泛濫也。其師自以前所言者,泛濫之言耳。而瞿鵲子聞之,則 以為妙道而行之。
  吾子以為奚若?
  又質問於長梧子。
  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瑩也,
  耳聽而心瑩。
  而丘長梧子名也何足以知之。
  謙辭。
  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
  雞司夜。
  見彈而求鵲炙。
  譏其欲速不達,未聞要道也。
  子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
  妄者,亦謙辭言已亦不能的,知妙道試以謬妄。為汝言之,汝亦以謬妄聽之如何?
  旁日月,挾宇宙,
  此是長梧子與瞿鵲子說妙道語。道家烹煉以日月為藥材,以宇宙為鼎器,故丹經有手攝烏兔,宇宙在身之說。旁者隨之,以運挾者,持之以用。
  為其脗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
  脗合者,太極判而為陰陽。人具一太極,則身中自有陰陽配對相與脗合。即前所言:有情無形,而人所當自為也。滑湣者,目鼻口心思之,欲使人滑亂昏沉。即前所言: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而人所當棄置也。以隸相尊者,為之者為尊置之者為隸。即前所言:其有為臣妾乎,其有真君存焉。而人當明吾真宰,使百骸九竅六臟聽命也。
  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
  愚芚,愚蒙也。參,合也。衆人役役,情慾之中,聖人獨抱一守中,如愚蒙然。參合萬歲之運而一成其純。全之功,丹經火候蹙三萬六千日之工程於一時。正此之謂一成純者,所謂打成一片也。
  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
  上文元說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故末後又自馬倒了大見解。人以脩煉為小術,不足為也。有生有死萬物皆然,而修煉者以此道授受相與蘊藏於身,獨為長生不死,亦惑矣。弱,曲禮曰:二十日弱。喪,失也。弱喪,少年亡失其家,不知所歸也。
  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
  明非驪戎,男親女賤也。
  晋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
  喻下文。
  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亘而哭泣;
  又譬喻。
  夢哭泣者,亘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君乎?牧乎?
  分貴賤也。
  固哉。
  陋也。
  丘也與女音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
  說者亦是夢。
  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
  至怪也。
  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音蟹者,
  解,脫然也。
  是旦暮遇之也。
  以萬世為旦暮,言難遇此人,恐終無有。若萬世之後一遇之,猶旦暮之近也。下文卻言未遇此人則無能知之。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
  難闇,上貪闇切。
  點闇,不明也。我與若不能相知,而委他人質正之,則人固領受此糊塗不明矣,亦安能正之?
  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知也,而待彼也邪?
  言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知,而待彼萬世之後大聖人也邪?
  何謂和之以天倪?
  瞿鵲子就問也。此亦道家常語,故以為問。
  曰:長梧子答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
  凡事惟當是人之所不是,凡言惟當然人之所不然,吾所是者若果為是,則此事固是,他事雖不是,亦不必校其為異而辯之。吾所然者若果為然,則此言固然,他言雖不然,亦不必校其為異而辯之。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
  化聲,猶書所謂聲教。孟子所謂仁聲之聲,言聞風而化也。人待聲聞而化,何似不待聲聞而化之。為妙無辯,已善矣,併聲亦無之,又加一等也。
  和之以天倪,
  天者,自然之謂。倪者,端倪也。纔發端便出於自然之天,不待其顯著,此謂和之以天倪。
  因之以曼衍,
  遊衍也。
  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振,發也。寓,止也。無竟,無極也。發於無極故止於無極。
  罔兩問景音影曰:
  罔兩,影外微陰,向云景之景也。髣髴無有中與影為兩,故名罔兩。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
  所待形也。
  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
  形之動也,又有使之然。
  吾待蛇蚹蜩翼邪?
  蛇蚹,飾腹下齟齬可行者。蛇以蚹行,蜩以翼飛,二物既蛻,則為不能行不能飛之形矣。吾所待之形,其猶蛇蚹蜩翼,一旦神去,則不能以自動也。
  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人之言,有然不然者,猶形也。吾之然之與不然之,猶影也。而所以然所以不然者,猶形不能自知其行止也,則吾惡能知之。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飛貌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
  寤忽遽貌。
  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覺亦是夢,則似蝶夢為周矣。
  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
  周與胡蝶必有分別而不能自知也,則是非彼此之判,安能知之。
  此之謂物化。
  此謂萬物變化之理,玩物之化則物有不必齊者矣。此篇以齊物名,故仍收歸物字上結。
  南華第二篇世稱難讀,今析為三大段:自南郭子綦隱几而坐至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為第一段。於中小分三節:初,迷子綦師弟子問答之辭;次,地籟;次,天籟。自非彼無我至此之謂葆光為第二段。於中小分五節:初,因子綦天籟之說,言人自有真宰而芒昧不知,第一節;以後多摘公孫龍之辮,第二節;摘是非,第三節;摘彼是,第四節;摘非指非馬,第五節。推其弊不若無言為尚。自堯問於舜至篇末為第三段,不過引證以終前段之義,布置亦如前篇,於中小分四節:第一節言德之進乎日,所以申前以明之意;第二節言至人超乎生死之外,何有是非;第三節言道亦不必脩,何有是非;第四第五說兩箇譬喻,只就人身上有不能知,安能知是非,故惟有聽物之不齊而齊耳。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三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四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養生主
  此篇言養生之主。先言養生砉當順其生;後言雖云養生,實視死生為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砉,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近,附近之近。緣,順也。督,中也,衣背縫之中曰裻,亦取此義。為善者必有名稱,為惡者必有刑罰,善養生砉釋知而善惡兩忘。謂其為善則無近名之美,謂其為惡則無近刑之禍,蓋無善惡之進則自超乎刑名之外。但膠吾之中以為常。老氏所謂中砉,抱一守中之中,非謂夾善惡中間也。朱子書皇極辯後非之,未必是其本指。
  庖丁為文惠君梁惠王解牛引喻養生,手之所觸,肩之所倚。
  用力而肩斜。
  足之所履,膝之所踦音紀以膝柱之,砉音闃然嚮音響,然,奏刀騞轟入然,
  砉聲,猶微響則可聞矣。騞,則聲大矣,奏刀砉其用刀有節奏如奏樂然。
  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貍字之訛首之會。
  《左傳》註:桑林,殷天子之樂。《禮記》:射義,諸侯以貍首為節。又曰:貍首砉,樂會時也。又曰:諸侯以時會天子為節。舉此二樂章者,為湯禱桑林以身為犧牲,諸侯歌貍首以射首不來朝砉。皆於解牛有取義也。
  文惠君曰:譆音熙歎聲,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砉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砉;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目之官,司視。
  依乎天理,
  天,自然也。理,條理也。牛之身體其間有天生自然之條理,依而解之。
  批音披大郤隙同,導大窾空處,因其固然。技經肯綮苦梃切之未嘗,
  肯綮,筋骨交結處。
  而況大軱音孤大骨也乎!良庖歲更刀,割也;
  但割肉,而不中骨。
  族衆也庖月更刀,折也;
  折斷其骨,故損刀;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
  前言三年,此言十九年,積至一章之數也。
  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刃者,刀之鋒鋩。硎,磨刀石也。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音或然已解諧上,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又下一轉,雖是吾之用刀固善矣,每至族庖用刀之時,吾見其為之甚難則又不敢自恃,惕然為之戒懼。昔之不以目視者,視為之凝止;昔之神行者,行為之遲緩,昔之遊刃有餘者,動刀甚微焉。乃至謋然已解,如土之委地,則提刀而立,為之四向顧眄而目空無人,為之躊躇少立而滿愜其志,於是善其刀而藏之。養生之道何以異此。
  公文軒
  公文氏軒名,宋人。
  見右師
  宋官有右師、左師。
  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
  偏則為介,刖而為右師,如孫臏之類。
  天與?人與?
  莫是天命歟?莫是人所致歟?
  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自言自答曰:此介者,出於天非人也。人必有兩足,相與今乃獨足,是出於天矣。言遭則亦是命當如此,無非天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求也畜音勗乎樊中籠也。神雖王,不善也。
  雉在澤中飲啄自如,不求就養於樊籠。若在樊籠,神雖養得完全,終是局促,不以為善。言獨足何妨,但居右師之職,既有官守,寧無禍患?此失其養生之道者也。
  老聃死,秦失讀為佚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
  老聃弟子問秦佚非老聃之友邪?秦佚曰:然。弟子曰:既是老聃之友,豈能無情?今弔焉,三號而出,可乎?
  曰:然秦佚曰。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
  其指老聃。始,五?以弟子為是老聃之徒,而今見其非也。謂未免世俗之情。
  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會,猶感也。遁天,遁逃天理。倍情,違背真情。忘其所受,忘其受命於天者,自有一定之數也。刑,罪也。言向時入弔,見老少哭之過哀,彼其所以感會於心,必有不求其哀而自哀者。日哭、日言者,哭而且言也。此是遁逃天理違背真情,忘其受命之初者也。上古虛無恬淡之世,若有如此,便是逆天底罪人,責弟子典喪之過。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一及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音玄解。
  生者,適然而來,如時之忽至。死者,適然而去,如時之順去。安其時則生不足樂,處其順則死不足哀。帝即天也。帝之縣解者,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人稟受以生便有喜、怒、哀、樂、吉、凶、悔、吝為其所縣係,若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則天之所縣係者解散矣。上古之人皆如此,故秦失止於三號而出也。
  指窮於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又說箇譬喻,以明死生之理。如以指計薪,薪多而指有窮盡。及火相傳燒,而不知其即時罄盡。人未有不死者,哭之何為過哀。前二節言養生,後一節言死生如一。視死生如一,乃所以養生也。學道者當以此為養生之主。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四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五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人間世
  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世間。故此篇言所以處人間世之道。
  顏回見音現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術。曰:奚為焉?曰:回聞術君出公輒,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
  量,猶準也。澤,如雲夢之類。蕉,草也。言死者甚衆,以其國準之,澤國人之死如澤中草焉。即陳逢滑曰:吾日敝於兵,暴骨如莽,民其無如者,動觸刑戮,無所逃也。
  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
  醫門正欲人之多疾,以行其術。猶亂國可以行其道。
  願以所聞思其則,
  願以所聞於夫子者,思其治衛之法。
  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及也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確實也,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
  厚信在於氣質,故言未達人氣。不爭在於心意,故言未達人心。
  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讀作述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音災。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句。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汝也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鬬其捷,而目將熒之,
  目為其所眩。
  而色將平之,
  色與之和平。
  口將營之,
  營救自解。
  容將形之,
  為擊跽之形。
  心且成之。
  且遂成其非。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不能正救更添其過。
  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彼順其始之,惡無有窮極。汝若諫之,則必以汝言為不信。厚怒汝而不免於刑戮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逄,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音祭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音墟厲,
  居宅無人曰虛。死而無後曰厲。
  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平聲也,而況若乎!
  叢、枝、胥敖、欲與堯爭名實,有扈欲與禹爭名實,堯、禹猶且不能堪而伐之,何況於汝乎!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端正而謙虛,所以盡乎已。黽勉而專一,所以入乎人。夫以陽為充孔揚,言衛君以充陽之性自為充足,甚揚揚得志也。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者,喜怒無定,人莫敢逆之也。案與,按同。感,觸也。容與,猶縱肆也。因按抑人之觸己以求縱肆其心也。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者,言逐日積漸之,德且不能成,何況大德乎!執,固執也。訾,毀也。彼將固執而不化,汝必外與之合,而心內亦不復訾毀之矣。然則汝之所謂端而虛,勉而一者,豈可乎外合而內不訾,即前所謂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者也。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去聲。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顏回更說此三條:內直而外曲者,由內徑直而外為委曲也;成而上比者,舉其成說上合於古人也;內由徑直則順乎其天。故曰;與天為徒,天子與己皆天之所子是已。與天子皆子而已,何能相勝而獨以己言求人之從,是己乃勝於天子邪。若能知此理,而不以己救勝則全,天所以皆相子之意,故曰:若然者謂之童子。言尚如童子,時未分是非也。此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外為委曲,所以周旋人事,故曰;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
  舉古人之成說以告之,其言不過誦說教詔而實所以為箴規。蓋以此乃古人所有之官,非吾所有也。如此則雖直,不至為害,此之謂與古為徒。
  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謀。
  不能間謀入之。
  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已,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猶是自師用其心者。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皡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
  符,猶言性也。揚雄答賓戲:慎脩所志,守示天符,言性與天符,故謂之符。如符券然,聽聲則止於耳,心思則止於符,唯氣則無所思,惟虛而待物。
  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未知道,則百骸無所聽命。實自是一,顏回既得道則唯虛而已,何有此身哉!
  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以禽為喻,衛以其國為樊龍,顏回欲往衛,如入樊籠焉。但當入遊其國而無感,動其赫奕之名,謂之入遊。則雖入而有遨遊,自得之意,不拘於所遇。若得入則諫,若不得則止,不必定要得入也。卻言得入後居止之道,衛本非可居,無一門而無毒,但得一宅以居而寄此身於不得已,可也。寓,寄也,不鈴執著之意。如此則得與衛侯相近矣。幾,近也。此是教顏回且入身去住,待居久而自化也。下文卻教以化之之道。
  絕迹易,無行地難。
  人要絕滅蹤跡易,而無行地難。欲不見蹤跡何如無行。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雖是人事便有天理,人可欺而天不可欺。此四句言顏回當泯形迹黜浮偽。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喻下句聞以有知知上去聲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無知之知乃大知,未聞有如此人。此四句言顏回當外智巧。
  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卻告顏回以虛心之說,瞻彼門闋之內有室,猶人身之有心也。虛室無蔽得則自然生白,而百祥萃止。虛心無蔽得則自然光明,而萬善凝止。止止者,止而又止也。陰陽者,流飛九星而以中宮碍白為吉祥,亦取其虛空無碍也。
  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比心放縱不知所止,則身雖靜而心不靜,故謂之坐馳。
  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
  耳目本外而徇之於內,心知本內而黜之於外,惟虛而已。如此則鬼神將來與我並處,而況人乎!舍字,應前宅字。
  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蘧古之帝之所行終,而況散上聲焉者乎!
  前虛心之道,乃萬物之所由,以感化也。乃禹舜之所以為樞紐也。伏羲几還所行以終身也。而況衛君不過散雜之人耳,何難化之。卒散馬,不與正數。
  葉音攝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未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
  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
  言必以懽好而成。
  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人之刑責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
  憂思以政陰陽不調而成疾。
  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
  粗,糲食也。不臧,不精善也。欲清者,苦熱而欲清涼也。言吾所食但執粗糲而不精善,廚爨蕭然,爨者不必苦熱而思清涼。今乃朝受使齊之命而夕飲冰,此憂思之過遂成內熱,非飲食之過也。
  吾未至乎事之情,
  實也未曾做到事之實處。
  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平聲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
  天所命之理仁愛出於自然,未嘗與此心相離也。
  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樂不易施乎前易更遞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碍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
  近者相靡服以信,不待有言。
  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
  兩處之言,皆喜皆怒。
  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
  如兩國皆喜,則其言必有過相稱美處;兩國皆怒,則其言必有過相詆訾處。傳者所以為難。
  凡溢之類也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古書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
  以巧而鬬力,如漢書卞射武戲如起於戲巧,無他姦計,是為屬陽。卒恐不勝,遂相侵牟,屬陰矣。
  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信也,常卒乎鄙野也;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言虛如波之隨風,故易以動。行實常患喪失,故易以危。
  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
  若遇所與言之人施其忿怒,不問情由,則只得巧言偏辭,如獸之將死不暇擇其聲音美惡,惟覺氣息茀然不平而已,於是有陰陽之患,而並生心病。
  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
  剋核,剋定而核實,必欲與之求詳也。
  苟惟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
  此兩句是總括兩法言,傳其溢言則過,其則度乃是添益改其命令,勸其成好則事危殆。
  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
  美之成甚難,歷久而後成。惡之成甚速,不及於欲改。
  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何必作為巧偽以報白齊君,但致楚君之命而已。又恐葉公以為迂闊,終之曰:此其難者。應上文天下之難者也。
  顏闔魯之隱者將傳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
  殺物之心如出於天性。
  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柰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刑就則不睽隔,又不可入其所好而與之詭隨;心和則不乖戾,又不可表 於外而自矜伐。
  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此豈徒然哉?必達之入於無疵過之地。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
  螳蜋以臂能當物為才美。
  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伐,誇也。而汝也幾危也。積其誇汝之才美,以犯之其身,危矣。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
  生物則必殺,全物則必次,因而生怒。
  時其飢飽,達其怒心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
  性之順逆也。
  夫愛馬者,以筐盛平聲矢,以蜄盛溺。
  蜄,蚌也。以蚌飾器也。
  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僕緣,僕僕然著馬體也。虎馬之性以喻衛太子。
  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戶結切之百圍,
  圍,量之也。圍有小大不同,有以一尺圍者,有以八尺為仞圍者。此百圍以尺論,下文三圍四圍以仞論也。
  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伯匠石字,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草干切。
  液出樠木上。
  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音現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
  中山王,《文木賦》謂:有文理。
  夫樝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剁則辱。大枝折,小枝泄。
  小枝摘去實,而木液泄。
  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二字句乃今得之,為予大用八字句。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
  予求無所可用之日久矣,幾為不識者所伐死。乃今得匠石謂予不材,遂得以無用為予之大用。
  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謂為不材之木是相物也,木固是物,汝亦天地間之物耳。柰何其相物,若分別汝為人、木為物,則人與物既各別,安能相知?汝亦幾死之散人耳,又惡知幾死之散木?
  匠石覺而診占也其夢。弟子曰:趣平聲,取無用,則為社何邪?
  彼既趍取於無用,則其為社何邪?為社是又不能無用也。
  曰:密若無言!
  匠石使弟子閉密無言,似謂社樹有靈,恐知之。
  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
  直,但也,彼亦但寄此身於曲轅耳,以為不相知者強以為社也。名為社,乃詬罵厲病之。
  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
  翦,伐也。若不為社亦無人伐之。
  且也彼其所保與衆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凡且也者,又進一步說彼其所保全此生者與衆人異,而我欲以義理譽之不亦與之相遠乎。言前此謂其不材,固不是今若稱譽之,亦不足為彼輕重。
  南伯子綦
  即南郭子秦,居南而字伯。
  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籟。
  聚駟車千乘而隱藏其下,將可芘其所藉賴。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如車軸折裂而不可以為棺槨;咶詩上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二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
  以至於此其大也。嗟夫子綦自歎,神人以
  此不材以用也。宋有荊氏地里名,宜楸柏桑。其拱把
  兩手曰拱,一手曰把。
  而上者,求狙猴之杙以職切者斬之;
  所以棲狙猴者。
  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
  高名者,屋之高大而有名也。麗與欐同,屋棟也。柳文《小石城山記》: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
  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去聲傍者斬之。
  司馬云:棺之全一邊者。
  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
  此又出一段有用之為患,
  故解之。
  漢《郊祀志》古天子常以春解祠,言解罪求福也。
  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額折故鼻
  高,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
  不可祭河神也。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以與已通用,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支離疏者,
  支離,形不全貌。疏,名。
  頤隱於齊,
  齊,與躋同。傴者不見其頤,隱於臍間。
  肩高於頂,
  頭低而肩高於頂。
  會撮指天撮徐沽切,
  臺竺緇撮之,撮會合其髮,而撮為髻。古者髻近項,脊曲而頭低,故髻指天也。
  五管在上,
  管,腧也。五藏之腧皆在上。
  兩體為脅,
  脊在髀裹,故以兩髀為脅。
  挫鍼治繲,
  衣也,能挫縫衣之針。
  足以餬口;鼓莢播精,
  鼓,動其策以占,即今人抽籤者也。精,精米所以享神。《楚辭》懷椒糈而要之。注,精,精米也。播者陳之,以享神也。言能策占並祀神也。
  足以食音似十人。
  所得不止於餬其口。
  上徵武士,則支離欀臂其間;
  恃其無用,故不自藏匿。
  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不任功役,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六斛四斗為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子鳳子,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成其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全其生。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己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趍。
  行者宜任其所至,若指畫所往之地而疾趍焉,則困殆矣。
  迷陽迷陽,無傷五肩行,
  迷陽,迷蕨也。蕨生蒙密,能迷陽明之路,故曰迷陽。托興言之。
  吾行卻曲卻音隙,無傷吾足!
  以上因論語而附益之,其下是莊子之言。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上述櫟社樹商丘木,故於此就木上結之。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五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六
  廬綾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德充符
  符,驗也。言德充於內,而驗於外。雖形質之不全,不足為累,列子有說符篇。
  魯脊兀者王驗音臺,刖足曰兀,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州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秀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頃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直後而未往耳。
  仲尼曰:我亦將往從之遊,但偶後於衆人尚未往耳。
  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
  何借魯國之衆,以為重。
  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玉去聲,猶長也先生,其與庸常人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落也;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命物之化者、物之變化惟吾所命。
  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一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已句。以其知得其心句。以其心得其常心句。物何為最之哉?
  常季雖聞伸尼之言,猶未悟王駘之所以然。彼,指王駘也。言彼之修已,以其知言之,非有至神之知,不過得其心思所及之知而已;以其心言之,非有大聖之心,不過得其常人所有之心而已。人何為尊之?
  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
  仲尼答之云:水,一也,有流處亦有止處。人莫去鑑他流處,只鑑他止處。以喻常季不必以奇異看王駘,只就他得常心看便是,他高處唯止能止。衆止者,止水之所衆流歸之,莫不從而皆止矣。王駘以常心而能化人,亦猶是也。
  受命於地,唯松相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衆生。
  又以松栢引喻聖人,以明惟止能止衆止之義。凡草木皆受命於地,而松栢獨冬夏青青,凡人皆受命於天,而舜獨得其正。紛紛衆邪之中,使非有舜之正,則幾乎舉世皆惡矣。幸而舜能正吾之生,以正天下之衆生,則可以見唯止能止衆止。
  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
  保始之徵者,守其初志必有徵驗,使人可信也。不懼之實者,剛勇不懼,自有其實非為人知也。九軍者,古軍陣,因井田之制,每軍分為九軍,更遞以戰也。求名者,求為名聲,即保始之徵者也。自要者,自守要約,即不懼之實者也。官天地者,天地為吾官,守之司也。府萬物者,萬物為吾府藏之物也。直,但也。寓者,寄寓而不執著。象者,彷象而非真實,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一其知之所知而心未嘗陷於物以死也。應前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二句言求名自要之人尚能勇冠千萬人之上。何況王駘外形骸一心知,又非求名自要者所可比礙,豈不能感動魯國之衆乎?
  彼且擇日而登假音格,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假,至也。登假,猶言升仙,升至于天也。《大宗師》:登假於道。亦音格。崔本比於列星之下,有其生,無父母死,登假三年而形遯,亦升至于天之義。言彼且有一日升仙去,則遺棄人世矣。故人之所以從之者,為此也。由此觀之,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物字應前物何為最之哉。道家多有擇日升仙事。
  申徒嘉申徒氏,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雜篇作瞀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羞與刖者同行。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仍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
  問之,欲使必不並已。
  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執政子產自謂?申徒嘉曰:先生伯昏無人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
  居先生之門者,當忘貴賤。
  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以人為後?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
  與賢人處以免過,猶鑑藉人以磨去塵垢。
  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
  取於人以大其德。
  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
  未能無過也。
  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為善者莫若堯,猶與堯爭善,是欲勝於堯,為第一人也。子既不謹而遭刖矣,乃猶欲與堯爭善,計子之德恐不足自反,以補其遭刖之過,安能勝堯哉?
  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
  自狀,自陳也。因上文過字言,若自陳說己之過,則己無大過,故止於受刖,其形之不當亡者尚衆;若不陳說己之過,則人以為罪大惡極,當不止於刖,其形之不當存者尚寡。
  知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去聲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
  羿善射物,遊於羿之殼中,中央者必中之地也。然而或不中得免於死者,命也。言己不免於刑,亦命也。
  人以其至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
  廢向者之怒,而後常。
  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
  形骸內。德也。形骸外,刖也。重言不亦過乎應前。
  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既悟則愧其言曰:子無如此說矣。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
  叔山字,因名無趾。
  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惟不知務不知務全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
  右為尊,雖刖左足,猶有右足存。
  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未能容其刖。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尊敬貌以學子為?彼且鄿以諔尺六切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種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音施。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倡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
  聚於上者,所以散於下,
  以望滿也月盈為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倡,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
  此三句將上文轉摺說。雌、雄,即丈夫、婦人。
  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上聲,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傳國焉傳國政。悶然而後應,氾音泛而若辭。寡人醜乎,
  寡人為醜乎,因其醜而自反。
  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憂憫貌若有亡也,若元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日: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食乳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音舜
  眴,驚覺而動目也。
  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耳,不得類焉耳。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
  其形者也。
  不見己焉爾者,豚子安知其為母,但知己所食而已,今忽不見己所食也。不得類焉耳者,類似也。今所食之乳忽不似每日也。使其形者,神也。豚子本不理會得母死,忽棄之而走者,神不相接也。以喻哀馳它前日相處非以形交乃以神交,一旦失之如豚子失其母之神。
  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
  翣,以木為筐,衣以白布畫雲氣其上,有柄如扇以障柩。資,送葬也。
  刖者之屨,無為去聲愛之。皆元其本矣。
  形為本,嬰與屨為文。
  為天子之諸御,不爪翦,不穿耳近君不可毀形。取音娶妻者止於外,不得復浮去聲。
  《禮記》:三年之喪與新有妻者期不使。
  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枚己國,惟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以戰死刖者引起天子五御及娶妻者,而說歸哀駘它身上來。
  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
  此皆人事之變革,而有天命行其間。
  日夜相代乎前,而知去聲不能規其始者也。
  規,求也。雖有知者,不能求其初生禀受之所以然。
  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心也。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悅也,使日夜無卻音隙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
  死生貧富等,雖日夜相代乎前,吾則使之。日夜無罅隙,不見其相代之迹。視之如一,而與物混然。為春,如年有四時不見其為夏秋冬,但見其為春而已。如此者是接續其罅隙處而生時乎。吾心者也,因春字故下生時字,時不生於陰陽之氣,而生於吾心也。
  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
  盛,極也。極平者,莫如水停。
  內保之而外不蕩也。
  內保之者,水性沈定,有內保之義。
  德者,成和之脩也。
  成其內和,則德脩矣。
  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
  德惟內修,不形於外,而物自親之不能釋離,如哀公之於哀駘它。
  哀公異日以告閔子仲尼弟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以哀駘它為至人,而仲尼為德友,亦是滑稽。
  闉跤支離無脤,
  闉城門也。跂,舉足而行也。闉跂者,跂而守城門也。支離者,形不全之貌。無脤無腳跟也。蓋無脤之人,後腳不能到地,但跂而行,其形支離,而因名無脤,猶名無趾也。
  說音稅衛靈公,靈公說音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
  脰,項也。肩肩,細長之貌。言悅無脤而視全人,反覺其項細長醜而不足觀也。周禮梓人云:數目顅脰。注:長脰貌,蓋肩與顅同。
  甕盎大癭又是一人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
  所忘者,形也。所不忘者,德也。世人不忘其形而忘其德,此真忘者也。
  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斲,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齋也。天齋也者,天食音嗣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
  孽,妖孽也。約,謹守也。膠,固也。接,應接也。工,藝能也。商,如商賈也。聖人心有天遊而以智者為妖孽,約者為膠固,德者為役於應接,藝能者為商賈之徒。聖人不計謀,何用智巧?不斲削,何用膠固?無所喪失,何用行道?而有得不嗜貨利,何用行商?四句中兩句是正說,兩句是比喻。因商字,又言四者。天鬻也,天之付予即如常焉。得天鬻則為天所食矣。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之所食,猶言既得天爵,不求人爵也。
  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些此有形;警乎大哉,獨成其天。
  謷,放也,放而得之意。此言無情。下文又引與惠子辨難以伸無情之義。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去聲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道與之貌,天與之形者。自然也。不益生者,人生有自然之天,不可加一毫人力也。槁梧,即今所謂枯桐也。枯桐同義桐,亦可稱梧桐之類不一。惟枯桐中琴瑟故名,琴瑟為槁梧也。據之而瞑言,琴瑟常在手,雖痕困而暝,猶據之也。立則倚樹而吟,坐則據槁梧而暝,皆外神勞精之所為,是負天之所予而從事乎,堅白之辯者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六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七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大宗師
  此篇言道之秘要,故名大宗師。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知之盛也。
  知天之所為者,體天道之自然也。知人之所為者,盡人事之當然也。天而生者,順其天而生也。知之所知者,如脩善去惡、趨吉、避凶之類。知之所不知者,即吾身之至真,人皆有之,而不自知能養之而不害,則亦得終其天年不至中道夭折,此亦知之盛者。
  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去聲,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雖然,所謂知人之所為者,尚有可慮處,人雖知之又必有待於天,而後得其定。當,定也。但其待於天者,正自無定。如顏天跖壽,善未必福而惡未必禍。則安知吾所謂天者不屬乎人,所謂人者不屬乎天。
  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真人方真知天人之辨。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
  得雖少而不逆於意。
  不雄成
  功雖成而不雄其氣。
  不謨士。
  士,與事通。事皆付之自然,不豫為之謀。
  若然者,過而不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音格,至也於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
  息之深者,如藏於足;息之淺者,如出於喉,其實氣海為息之根蔕。
  屈服者,其隘音益喉也言若哇於佳切又音蛙。
  屈服,餡媚於人者。其喉間之言,如淫哇之樂。
  其耆音嗜欲深者,其天機淺。
  天機者,天然之氣機,即息也。嗜欲之深則息淺矣。如屈服者,嗜欲深也,啞言若哇者,天機淺也。
  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拒同。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
  在心為志,未馳騖也。
  其容寂,其顙頯。
  達跪二音,額廣平不蹙也。
  凄然似秋,煖音暄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
  元氣混然,何分四時。
  利害不通,非君子也;
  通而一之,何分利害。
  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不能役使人。若狐不偕古賢人、務光、
  黃帝時人,耳長七寸。
  伯夷、叔齊、箕子、胥餘、
  尸子云:箕子名胥餘,或云比干。
  紀他徒何切、申徒狄,
  殷時人,《荀子》載:其負石沉河。
  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
  與物同宜而不朋黨。
  若不足而不承;
  謙退不足而不輕於順承。
  與乎其鱖而不堅也,
  與,容與也。肌,器之有稜者。容與自得如器,雖有稜隅而不堅頑也。
  張乎其虛而不華也;
  張,大也。氣象張大,雖虛而非徒事華藻。
  邴邴乎其似喜乎!崔音摧乎其不得已乎!
  邴邴,猶揚揚。崔自抑意。雖可喜而有不得已。
  滀救六切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
  滀,充積也。雖充於色而止於德也。
  厲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
  厲,醜惡也。雖不事脩飾,同乎流俗,而警乎高放不可得而制馭。
  連乎其好閑也,悗亡本切乎忘其言也。
  連,連綿也。悗,廢忘也。雖連綿閉塞無可窺尋,而悗焉廢忘未嘗誇說。
  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禮者,立身之本。本所以為體,刑者輔治之。法本所以為翼;然刑雖具而寬仁不殺,故可以為體;禮雖嚴而舉世可行,故可以為翼。德主自然,本如四時之運行,無心知以周物。本如人之循行,有逵然知以不得已而應事,則亦出於自然,故可以為時德之修,非出於勉強,如偶有登山之迹,不知者真以為勤於行,故亦可以為循。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其好之者,固與我為一矣。其弗好者,亦視之如一,則其與我為一者,固一其不一者亦一矣。其一者自與天為徒,其不一者自與人為徒,天與人本不相勝,何又置好惡其間。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所不得與音預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虛去以濕,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物之情,物之實理也。以天為父,父者子之天也。卓此道,卓然尊於父也。真此道乃君之真者也,化其道,化於其道,而毀譽自無也。死生有命,猶天有夜旦之常,非人力所得干與此,乃物之實理不可移易人。但當反求此道而已。此道在人尊於君父,而人不自知。與其紛紛是非毀譽之場,何如超然於此道。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其所遯,是但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一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逛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善吾生,善吾死,此善字屬造物。善夭善老,善始善終,此善字屬人。善夭者,雖夭而非惡死。一化與萬化不同,萬化是萬般變化,由人所為。一化是一超,大道不維他。逕又從生死說來,有生必有死,而世之食生避死卒不免焉。譬如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自以為固。不知夜半猝然之間,舟為有力者移去,山為有力者侵伐,出於意料之外而不自知也。夫壑大而舟小,澤大而山小,小大包藏各得其宜,而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無所包藏而自無可遯之處。言與其有心於藏,不若無心於藏也。所謂藏天下於天下者,如耕田鑿井不知帝力是也。天下亦物也,故言是恒物之大情。前只說物之情,此又添恒與大字,以藏舟藏山藏天下。似說得怪,故下一恒字以推廣及於天下。故下一大字卻引歸藏於人身者,而言人身難得一犯著人之形猶為可喜。所貴人之形者,其中藏得萬般變化,其為樂何可勝計?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即藏天下於天下之謂聖人得藏天下之要,使民養生喪死而無札瘥妖厲之患,人猶慕其治而效之,況藏道於身,實為萬物之宗一化之原,近而且切,有易於藏天下者乎。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揭夫道二字,以見太宗師在此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即齊物篇所謂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也。有交媾之情,有徵驗之信,而無所作為,無有形象可口傳而不可手授,可心得而不可目見。蓋以其無形也,乃陰陽五行之本根,未有天地先有此理。鬼與帝藉之以神,天與地藉之以生,即老子所謂天地根也。人與造化同一樞機,故身中亦有一太極。老莊論道止於如此。後世假藉鉛汞龍虎等比喻,益明且切矣。不為高,不為深,不為久,不為老,皆讚美之辭。
  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音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惑;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
  襲取元氣之母,北斗為天綱維。司馬云:堪坏,神名,人面獸形。
  馮夷得之,以遊大川;
  司馬云:《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隄首人,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一云:以八月庚子浴於河而溺死。
  肩吾得之,以處太山;
  司馬云:山神,不死至孔子時。
  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
  黃帝得道升天。玄宮,北方之宮。《月令》曰:其帝顓頊,其神玄冥。
  禺強得之,立乎北極;
  司馬云:《山海經》曰:北海之渚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禺強。
  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
  《山海經》曰:西王母,狀如人,狗尾蓬頭,戴勝善嘯,居洵水之涯。《漢武帝內傳》云:西王母與上元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少廣,司馬云:穴名。崔云:山名。或云:西方空界之名。
  莫知其始,莫知其終;
  此兩句屬西王母。
  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丁及五伯;
  李云:五伯:夏昆吾,殷大彭、豕韋,周齊桓、晋文。
  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柬維、騎箕尾而比去聲於列星。
  司馬云:傅說,一星在尾上,言其乘東維騎箕尾之間也。箕斗為天漢津之東維。崔本此下更有二十二字者於文義不當,有此篇首至此明大道之要,盡矣。猶恐人泥於執著,下文又極論死生俱無,以廣其見,猶命宗、性宗之說。
  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
  徹;
  一朝而透徹,不俟七日與九日。
  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槁形死心所以殺生也而不死,縱情肆欲所以生生也而不生。
  其為物也,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
  將,送也。物雖觸之而自寧定。
  攖寧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
  成者,成定也。副墨、洛誦者,假文墨之名。
  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
  瞻明、聶許者,假耳目之名。
  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音嗚謳,
  需役、於樞者,假役夫歌謠之名。
  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參寥者,參合寥曠迷茫之始,則玄之又玄矣。
  子祀、子輿、子梨、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此子輿自言: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拘拘,攣曲之甚。將者,恐自此更甚。
  曲僂發背,
  曲僂則背發露在上。
  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三句解見人間世,句贅指天,
  句贅,項椎也。句,猶言節也。椎骨二十四節,贅其形如贅瘤也。此五句皆述子輿之形。
  陰陽之氣有沴音戾,
  此一句纔說他疾。
  其心間音閑而無事,跰而鑑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無事不以疾為苦,跰扶曳而行之,貌而鑑于井,自然其形既僂矣。又復病,又將自此拘孿轉甚也。
  子祀曰:女惡之乎?
  子祀戲言,汝惡之乎?
  曰:亡音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去聲,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一反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
  浸,漸也。假,設使也。時,猶司也。縣作懸解,音蟹。懸係解散,猶解倒懸之義。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
  懸物於上,忽然自解謂之懸解。不能自解者,有人用力結之則無自解之理。言人心係累既深則不能自解。
  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犁往問之,曰:叱! 避!無怛化。
  道家以死為化,叱其避去勿驚動其化。
  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言不知將化為何物?或化為至小未可知。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鎁。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言不必定要為人化,為物又何妨。
  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成然,猶安然。蘧然覺而匆遽之貌。人生乃是寐死,乃是覺也。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音梟挑上聲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撓,挑者。猶戲弄三人皆能如所云,故不復應答,但相視而笑,無逆於心。
  遂相與友,莫然有間無間隙。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
  往而待,為冶喪事也。三人皆魯人,故子貢往焉。
  或編曲編曲薄,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汝也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結語辭。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
  禮之本意緣人情,而生情不動何用乎禮?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去聲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
  方者,法度也。與造物者為人,言順其所生而與之為人也。天地生物不過一氣,人之生世乃所以遊乎天地之一氣。
  彼以生為附贅縣平聲疣,以死為決音換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憒,亂也。衆人之耳目,應前禮乎之問。前言遊方之內,今所見如此,又未知何方之依。
  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
  孔子自謂:吾不能如彼,乃天所刑戮之民。雖是如此,吾與汝且共此道。
  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
  問其方,卻問其法度如何造詣也。相造乎水者,穿池則養給矣;相造乎道者,無事則生定矣。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相忘乎江湖則不在於穿池矣,相忘乎道術則不在於無事矣,相造又不如相忘也。
  子貢曰:敢問畸人。
  孔子常不偶於世,故子貢以畸人為問。
  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居喪次。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特也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平聲矣,
  勝於知喪禮者。
  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
  學道者,唯欲損其情而不能得。孟孫氏已有所損矣。
  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死有先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己音紀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音以化哉?
  上化為物,指已化之人。下化己指未化之人。所不知之化己者,所不自知其化到己身者也。言若以為先死者化而為物,以等待所不知後化之已乎,則彼死者方將化,安知不化者哉。未死之己方將不化,又安知已化者哉。
  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
  夢而未覺,安能知之。
  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
  彼,指學道之人,形之變雖若可駭然,不足以損其心。
  有旦宅而無情死。
  人生住世倏如一旦,然不足以死其情。
  孟孫氏特覺如字,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乃,爾汝之稱。乃字正與吾字相對,父母是吾親傍人,則可呼之為爾汝。今孟孫氏但覺傍人哭亦哭,是哭不由中心而由其所以相爾汝者,言視其親如傍人之親也。
  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之所謂吾之乎?
  本只下單且字,添一也字,令句語軟活可讀。且夫,且也,其義則一。因上乃字遂生下吾字,設為孔子云:且吾與顏回不敢如孟孫氏之視,其親猶傍人相與吾之矣。又安知吾所謂吾之者,果然乎。下文申明其義。
  且汝夢為鳥而厲摩也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只尋常夢為魚鳥未足異,夢為烏而直戾天,夢為魚而直潛淵,分明吾身是魚鳥矣。今卻在此言語,知得見今是覺邪?莫反是夢邪?如此看來,吾所謂吾之者正不可知也。前言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此言覺亦恐是夢,又深一步。
  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
  造,詣也。適,適意也。喜者必笑,忽詣適意之境者,中有真樂不及待笑。而後適獻笑者,忽自獻其笑也。排,布置也。自獻其笑者出於不覺,不及布置使之笑,以喻自然天真不待於拘守禮法。
  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綴上排字,人生富貧貴賤各有定分,如造物布置然,但當安之而已。死去則化無,復更有寥者曠遠之意。一者,太極未判之初。入於寥天一者,復歸其初也。
  意而子見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汝也奚來三軹?語辭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
  恣睢,自縱貌。轉徙者,不拘常也。
  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
  無瞳子曰盲,有瞳子曰瞽。
  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
  皆託言人名,無莊者不假莊飾,據梁者據其強梁也。
  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間耳錘與鎚同。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乘其已成之
  道?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 吾師乎大宗師之謂! 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應前遊字。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音現,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
  老莊以仁義出於人為,故亞於禮樂。它日又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許規切肢體,黜聰明,離形去上聲知去聲,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去聲也,
  無物不同,則無所私好。
  化則無常也。
  唯化所適,則無常所。
  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而汝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趨,七住切,不任其聲憊也,趨促也。趨舉其詩,無音曲也。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七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八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內篇
  應帝王
  此篇所以應為帝王之用,帝王而悟此反乎太古之世矣。故內篇止此。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崔云即披衣。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李云即大庭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平聲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去聲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有虞氏懷藏仁道以要結人心,固亦得人矣。然猶出於人為不若非人,則相與於無相與。故曰:未始出於非人。若上古泰氏,寢處自然,無所作為,或一以己為馬,或一以己為牛,初無定名,蓋緣泰氏其知實信,其德甚真。不如有虞氏懷仁以要人故也。然本非有意如此,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因未始出字卻生未始入字。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去聲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
  以身出經常之典。
  式義度,人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
  式義,用義以準,則人涉海必溺;鑿河難成;蚊負山則不勝任。
  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聖人之治豈治其外乎?但全其性分之內。正己而後行,確然信實為其所能之事而已。
  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言君人者若欲齊之以法度,則人皆逃而避之矣。鳥鼠且知避害,何況乎人!曾謂此二蟲之無知乎!
  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
  言其問使人不樂。
  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
  莽眇,輕虛之狀。壙埌,音廣朗,猶曠蕩也。帠,疑是勥字,音強上聲。古篆之訛,上強訛而為臼,下力尚不失篆體古篆 。
  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感動也?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
  趨嚮敏疾,彊梁不屈。
  物徹疏明,
  遇物透徹,疏通明朗。
  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
  胥,刑徒。易,猶率更也。技係,以技巧而係累也。胥徒更作之人,則勞形。技巧係累之人,則怵心。
  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獵也,猨狙之便平聲執斄常作狸之狗來藉擊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
  化施於萬物如假貸之,以貸而民不侍賴其恩。
  有莫舉名,
  有莫能舉而名之,即民無能名焉之義。
  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鄭有神巫曰季成,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迷愛其術,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
  既,盡也。吾 與汝平日但盡其外之文,未盡其中之實。而固以為得道歟?未為得道也。
  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
  《參同契》云:牝雞不獨卵,蓋謂徇其一偏之術,則不能成道。此喻列子未盡其實處。
  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
  而欲以道與世相高,而必人之相信乎?
  故使人得而相去聲汝。嘗試與來,以予試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上聲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相法有此語。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氣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
  山川草木,地之文也。草木萌芽,恬然安靜,不見動搖,各正性命,不待人力正之,但覺大地寂然而已。《度人經》所謂:神風靜默,山海藏雲,天無浮翳,四氣明清,一國地土,山川林木,緬平一等,無復高下。正是此意。即所謂杜德機。杜,閉藏,不可見也。示之以此,故不能相更。令列子與之明日重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士亞子曰:曏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
  吾見其杜權者,閉藏之中卻有權變,覺與昨日所見略不同也。杜權正與杜德相對。天壤者,天之十二辰,猶言天之壤地也。天壤字又是與地文相對。地主靜、天主動,謂之天便有動意,示以天壤者,外則名實不能入其心,內則機發於至深。季咸殆見吾善端發露之機耳,猶有不能盡知者,故又俾之明日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子之先生不齊側皆切,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鯢桓之審,列子作潘,音番,米汁也。則此審字當作瀋,亦汁也。
  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
  見其動靜不一,故俾之齋以一。其心太沖,猶言太和。太沖則在杜德機善者機之間,莫有勝於此者,故言太沖莫勝衛平也。衡氣機者處於地文、天壤之間,動靜各半,得其平也。衡字又對上文權字。示之以太沖莫勝者,即所謂衡氣機也。鯢桓,鯢所盤桓也。潘,米汁也。水成淵處,必有泡沫浮在水面,如米汁也。止水之潘為淵者,上面雖水流下頭卻水渟滀也。鯢桓之處,止水之處,上面流水底下渟滀之處,皆謂之淵。淵有九名者,《列子□黃帝篇》曰: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汾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淮南子》亦有九璇之淵,淵名有九。此不過處其三言,尚有未盡用也。止水之淵以況地文。杜德機是全然不動。鯢桓之淵以況天壤。善者機雖是淵水不動,卻見有鯢盤桓其中,便是靜中有微動意。流水之淵以況太沖莫勝,衡氣機,水上面一半,流底下一半,止流止各半,正得其平,故以為太沖衛氣之喻。言僅以此三者示之,尚不能知況示之以其餘乎?故又許之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自彼言之曰:滅。自此言之曰:失。
  壺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音威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吾宗,即所謂犬宗師。委蛇,順也。不知誰何,不分彼此也。弟靡,如人之弟靡然從兄也。波流,如波之順流也。雖變化無常,而未始出吾大宗。大宗者道之本原,惟虛而已,無分爾我。因以為弟靡波流,故彼莫測其所以而逃也。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音似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
  雕琢復朴者,削去文華復於質朴。
  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自此以下,乃因上文壺子之事而申論至虛之理。歎曰;紛然各分封疆之世哉,但一切以此終其生而已。
  無為名尸主也,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眹。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應前虛字。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如鏡空明,物之來者未嘗迎之,去者未嘗送之。但應物而不為物所傷。
  下文卻言其所以傷者。
  南海之帝為鯈音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絛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
  七日而渾沌死。
  此篇名應帝王,故所言皆帝王之事。篇末以壺子示季咸一段,明應世隨時之道,仍結歸南海北海之帝。內篇凡七文字最為精密,皆是先命篇名而作。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八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九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駢拇
  前七篇皆特撰篇名,終篇此意此後,皆摘篇首之
  字以名之,初無特意,不過敷演前義耳。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音玄疣音尤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駢拇,足大指連第二指。枝指,手指生傍枝。贅息肉依附於形,故謂之附贅疣腫結。懸係於形,故謂之縣疣。性,生也。德,得也。侈,過多也。駢拇枝指出乎天生,而自人之所得言之則為過多矣;附贅縣疣出乎有形之後,而自天生言之則為過多矣。
  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多方,多端也。列於五藏,如肝神仁、肺神義之類。
  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二字衍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
  司馬云:黃帝時人百步見秋毫之末。一云:見千里針鋒。孟子作離婁。
  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擢,抽也。簧鼓,如笙簧之鼓動也。曾,曾參。史,史鰌。
  駢於辯者,纍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
  纍瓦器而、不傾。結繩而能解,小技之巧者。以喻辯者之巧也。竄句,猶云遁辭也。敝疲也。娃,半步也。言辯者之勞如痕敝之人,半步而行也。
  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
  上正字,疑即至字之誤。
  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跂音歧足多指貌;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經雖長,斷音短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上聲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決之則泣;枝於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
  蒿目,憂思而目蒙然也。
  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
  囂,許驕切,聲也。自三代以下,天下之說仁義者何其聲之囂囂也。
  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墨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呴俞音喻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音麗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
  鉤,為曲之器。誘然,猶津津然。九字句故古今為一,而不見其虧壞。
  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
  莊老尊道德而小仁義,故有是言。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音喬舉也仁義以撓天下也,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臧與穀,
  方言齊之北鄙,燕之北郊,凡民男而婿婢謂之臧,女而歸奴謂之獲,因臧者善之名併名其一曰穀。
  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
  筴,音榮,竹簡長二尺四寸。塞,悉代切,《漢書》吾丘壽王以善格。五待詔注:博塞也。
  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之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且夫屬音竹係也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善也也;屬其性乎五味,雖通知俞兒,
  尸子曰:膳俞兒和之以薑而為人主上食。《淮南子》作申兒。
  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九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馬蹄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雖有義讀作儀臺路寢,無所用之。
  鄭司農云:古者書儀但為義。儀臺,即《郊特牲》所謂臺門也。築土為臺,臺上架屋,當中為門。因以為宮室之儀。今俗猶稱儀門。天文亦有大儀之庭。路寢,正寢也。舉儀臺與路寢,總宮室之全言之。
  及至伯樂,
  音洛,姓孫名陽,善馭馬。石氏《星經》云:伯樂,天星名,主曲天馬。孫陽善馭馬,故以為名。
  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當作□之。
  燒,謂燒鐵以灼之。剔,謂剔其爪甲。刻,謂刻入其肉。□,謂去其皮節。
  連之以羈絡頭舉絆是,編之以皁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橛,口銜也。飾,馬鑣飾即頷下纓。
  陶者曰:我善治埴音熾,又植。陶之壤。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
  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識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羣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羣,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鳥鵲之巢可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題去聲跂音企為義,而天下始疑矣。
  填,實而不虛浮。顛,冥而不晶釆。蹩躠,跂足而勉行,故以喻為仁,□跂,企足而強行,故以喻為義。
  澶漫為樂,摘音尺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
  澶漫,猶泛濫。摘僻,紏摘其邪僻也。
  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夫馬
  再以馬為喻,又進一步說。
  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
  喜則以頸交加相與靡順,怒則背必分背相與□踢。蓋馬之相□,各以足向後,故曰分背相□。
  馬知去聲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
  衡,轅前橫木。扼,與軛同,所以扼馬頸者。
  而馬知平聲介倪並如字闉扼句鷙曼詭銜竊轡。
  介,甲也,戰馬必帶甲。闉,城門也。扼,持也。城門所以扼持姦慝。鷙曼,驕縱也。詭銜,詐為受銜也。竊轡,竊出轡外也。言馬習知人情,未被甲而已知甲之端倪,未出城而已知城門之扼處,遂驕縱不可駕馭,詭為受街竊出轡外,有此情狀。
  故馬之知去聲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音玄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始□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縣跋者知懸物,而使人跂足及之。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一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胠筐
  將為去聲胠丘間切篋
  胠,腋下。傍開其篋,如從腋取之。
  探囊之盜為守備,則必攝緘縢,
  探囊,以手探取其中。攝,管攝之。緘縢,封識之具。
  固扃鐍,
  鐍,古穴切。扃,關也。鐍,環舌。
  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
  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都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七智切
  耒者,耜之柄。耨者,除草器。《說文》:頭長六寸,柄長三尺,刃廣二寸。
  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田成子即陳成子恆也。春秋莊公二十二年,陳殺其太子御寇,公子完字敬仲懼禍奔齊為桓公工正,匿其氏為田氏,陳田聲近故也。五世至釐子乞為景公大夫,收賦稅於民以小斗受之,以大斗予民,由是得衆,遂專齊政。卒子成子恆弒簡公,立平公,封邑大於公,所食歷襄子般。莊子白,共九世至田和篡齊為侯,傳恆公午威王,因宣王辟疆。莊子宣王時人,故云十一世有齊國。田和,以前雖未有國而育姜代陳,已見於卜筮,故並數之。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第弘馳音以。裂也,子胥靡。
  靡者,胥靡。胥,相也。靡,隨也。罪輕而不至朴者,令衣褐帶索相隨以執役。
  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脣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
  《釋文》:邯鄲,趙都也。楚宣王朝諸侯,魯恭公後至而酒薄。宣王怒、欲辱之,恭公不受命,乃曰:我周公之胤,長於諸侯,行天子禮樂,勳在周室。我送酒已失禮,方責其薄,無乃大甚。遂不辭而還。宣王怒,乃發兵與齊攻魯。梁惠王常欲擊趙而畏楚,救楚以魯為事。故梁得圍邯鄲。言事相由也,又,許慎註《淮南子》:楚會諸侯,魯獻酒於楚王。魯酒薄而趙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於趙,趙不與,吏怒乃以趙厚酒易魯薄酒,奏之楚王,以趙酒薄圍邯鄲。
  聖人生而大盜起。捨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帶也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逐字鄧析子作遂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摘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倍弗折衡,而民不爭;
  以鄙協璽,以爭協衡,句中作弄。
  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攦力的切。劃也。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爚音爍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軌,轍跡,列交也,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罾腎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音峭格所以施羅網之木羅落罝呆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
  以上文例之,亦當為三事,知詐漸毒者,以知相詐積漸成毒也。堅白者,堅執為白。同異者,合異為同。皆公孫龍之書有此語。頡,相競為高也。滑,猶走弄不定也。彼聖執以為白而辯之者,與之相頡,使之走弄不定。解,散也。垢,身之塵垢也。解垢同異者,解散其同如垢之脫也。上一句說知,下二句說辯。
  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音麾四時之施,喘耎音軟。動蟲之小者肖音消翹植物之小者,莫不失其性。甚矣,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是已。舍夫種種之民
  種,上聲,種類也。一類而已,非有秀異。
  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一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二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在宥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者#1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在宥兩字,想當時有此語,今人讀之差異耳。如詩宥密亦不他見在者,任其自然猶言在他。宥,寬也。在宥天下者,無所作為。治天下者,必有禮樂刑政。若在之宥之,則何有治天下者哉?欣欣焉,不恬靜者不在之故。瘁瘁焉,不愉悅者不宥之之故。
  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
  毗,助也。凡喜,屬陽。怒,屬陰。人之一身陰陽調和則無疾。若過於喜則助其陽,勝矣;過於怒則助其陰,勝矣。
  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
  以四時之陰陽,喻人身之陰陽也。
  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天下始喬詰、卓#2鷙,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
  中道不成章,言作事至中道而不成條理也。喬詰卓#3鷙,不可制馭之貌。
  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音凶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因喜怒上發出賞罰一段。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
  相,助也。助之即非自然。禮有儀文,故以為技;聖則多能,故以為藝;知則察人之過,故謂之疵,臠卷,不伸舒之狀。傖囊,猶槍攘多事貌。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失,天下之惑也。豈直過而去之邪?乃齊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跪坐以進之,即老子所謂坐進,此道吾若是何哉?言吾如此等人何?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貫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
  貴愛其身甚於為天下,則乃可以寄託天下。
  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上聲焉。吾又何敢治天下哉!
  解、擢,皆所以傷之。尸居,坐如尸也。龍見,如龍之變化也。淵默而雷聲,默然如淵之深沉,而若聽雷聲也。皆靜中變動,非徒枯木死灰。萬物炊累,謂萬物皆囿吾生育之中,如炊氣積累而熟。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劇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音玄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
  此極言人心之狀,排抑之則縮沮而下,升進之則奮起而上。排下者,雖一時縮沮如囚縛,然其不平之氣固在。進上者,若恣其奮發,則充其怒至於能殺人。淖約柔乎剛強,柔而能剛也。廉劌雕琢,剛而可柔也。其字皆指心而言。疾,速也。撫,猶行也。其,動也。縣而天,此心動時,如空中懸係於天也。僨驕者,不可禁之勢。
  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股無服胈上小毛,經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畫也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殺三苗於三恑,流共土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句施去聲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釿牛引切鋸制焉,繩墨殺為,推鑿決焉。天下脊脊
  與不救不蹐之,蹐同累足而行也。
  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愛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
  離跂者,促抵伴離地,攘臂者,舉其臂談者,足與手俱起也。
  意平聲,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音接。槢,械楔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鑿音漕焉知曾史方不為桀跖嚆許交切矢也!
  弓矢所以為利用,言曾史乃為桀跖之利用。
  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
  成子在於空同之山#4
  《爾雅》云:北戴斗極為空同山。一曰:在梁國虞城東三十里。
  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羣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
  汝所問者,至道是物之本質。而汝所官使者,陰陽二氣是物之殘零。
  自而治天下,蕾買氣不待族而雨族合也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日以荒矣,而佞人之心剪剪狹小也者,又奚足以語至
  道。黃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間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去聲而臥,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閉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
  遂者,往而竟至也。陰陽之原,先天太極也。
  天地有官,陰陽有藏去聲。慎守汝身,物將自壯。
  官者,如官司。藏者,如府藏。物者,如官司府藏之中物。
  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
  生而上見日月之光,死則下為土矣。
  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
  百昌者,凡百昌盛之物。
  故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進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緡乎!遠去聲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緡,絲之合也。昏,杳冥也。當我,謂近我而來之境,即無窮之門,無極之野。遠我,謂遠我而去之世,即去汝也。言自此去後,恐仙境之近我者,如緡之合而不可離乎!塵世之遠我者,杳冥而不復見乎!其未得道之人盡死,而我獨存乎!三乎字有惻然憫世而憂道絕之意。
  雲將東遊李云:雲,主帥也,過扶搖之枝
  李云:扶搖,神木也,生東海。
  而適遭鴻蒙。
  司馬云:自然元氣也。
  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贄然立,
  倘,音敞,自失貌。贄然立者,政恭而立如執贄然。
  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拊髀雀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含六氣之精以育羣生,為之柰何?鴻蒙拊髀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蕾實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上聲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羣而烏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僊僊乎歸矣。
  噫,毒哉。歎治天下者之遺害也。僊僊乎歸矣,鴻蒙欲翩然歸也。
  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
  不言養心而言心養者,心以無為為養也。
  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徒但也。墮爾形
  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
  倫,類。一切之類皆與物忘。
  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
  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
  即所謂一物各具一太極。云云者,非一言可盡也。
  渾渾戶本切沌沌徒本切,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
  具於身中未嘗相離,但人不能自知耳。若彼能知之,則是外物可離者矣。
  無問其名本無名,無闚其情,本無情,物故自生。
  即所謂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
  此不在身外反而求之即得矣。老莊之所以眇觀天地糠秕人事者,恃其有此耳。今襲其學者皆空談而闢之者,竟莫得其實。
  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
  有人異己,便是他不肯服從。故喜人之同己。而惡人之異己者,欲人皆服從而超出乎衆也。然以出乎衆為心者,何嘗出乎衆哉?因衆人之同己而無異論,然後耳根方寧靜如此,則是吾之所能,不如衆人之所能多矣。人何嘗出乎衆哉?
  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言治國者,皆欲出乎衆者也。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
  大物者,只是一箇大物。物物者,逐物分之也。不物者,不役於物也。天下乃是渾全一箇大物,豈可分為物物。纖悉治之惟能不役於物者,任其紛紛不足以撓之。故云:而不物物,故能物物。曉得物物者之非是物,則豈特治天下不煩碎進於道。得道之人,獨為至貴乃能出乎衆也。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
  適復,往復也。挈汝往復,擾擾之民以遊於無端。
  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而無己。無己烏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伸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此章意淺。語囁,必狗尾之續貂。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二竟
  #1『者』通行本作『昔』。
  #2#3『早』通行本作『卓』。
  #4『上』通行本作『山』。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三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天地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舉雖眾,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夫子曰:
  此兩夫子曰:无嘉本皆為別章,崔本亦然。然連上文則為引證之語,離而析之則無頓著處。疑所謂夫子,即老子。上文所引記曰者,老子也。故就述其言耳,不然莊子之所尊事者也。下文夫子問於老聃曰者,則明指孔子矣。
  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
  刳去其情慾之心。下文乃莊子演其說。
  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剉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事藏而心不窄,物往而心不留。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
  縱處顯耀,其本心明自若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音溜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
  居,止也。滲,水清貌。言道之本體如水淵乎其止。故漻乎其清。又如金石,元有其質,故擊之則鳴。即水與金石推之,則萬物之理莫不然。但人不能審定之耳。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
  王德,其德足以王天下也。素逝,猶易言素履往。王德之人此心恬素,而往以通曉事務為恥。但立之本原得其要道,而其智自與神明通,故其德廣大而足以王天下。
  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
  此又從人心上說來。其心之出,有物採之。即所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吾儒說得平坦,莊子說得痛口耳。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老莊之所謂道德,不可以吾儒之見解之。蕩蕩,廣大難令之狀。至於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方見其為王德之人也。
  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
  視乎冥冥以下,皆言其道之妙處。其與萬物應接亦變化無窮,至虛無一物而能供人之所求,時復馳騁而終有歸宿之地。或大而忽然小,或長而忽然短,或短而又忽然脩且遠。所謂王德之人蓋如此,竊謂前一段是插入偽撰,是以有兩夫子曰,文意深淺,自柴然可見。當刪之。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去聲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讀作本字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此皆託言。玄珠,道也。知,巧者也。離朱,即離婁,明者也。喫詬,喫人詬罵無能者也,是巧者之反。象罔,無有形象,是明者之反。言智巧目明皆不足以得道。頑鈍無恥近之矣,而猶未得,必有超乎形象之外,而後得之。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音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為天子也吾籍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叡知,給數音朔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
  其資性既過人,而又乃使之受天命為天,子則所為愈過矣。
  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
  與之配天,彼且淩駕人而並不知天矣。
  方且本身而異形,
  本只一身而為千萬人之身,是一身 而異形也。
  方且尊知而火馳,
  尊尚知巧,其心如火之馳。
  方且為緒使,
  為事之緒餘所役使。
  方且為物絯,
  絯,公才切,束也。為物所束縛。
  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
  二句義同上句,應物下句。應衆人之所宜。
  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恒。
  逐物變化,未能布其恒性。
  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
  雖上文所言齧缺如此,然人不可以一槩論。譬如人有族有祖,族各有所尊,而祖又衆族之所尊。齧缺亦可以為衆族之父,但不可以為衆族之姐叩衆父父者,祖也。
  治,亂之論率色類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齧缺之才,撥亂世之將率也,而不免下為人臣之禍,上為人君之賊。猶言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也。
  堯觀乎華去聲,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彰。
  鶉無常居,鷇仰母哺。鳥行乎人不見之境。
  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間。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與盍通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落,猶廢也。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之謂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設問泰初有乎無乎,曰:無有也,亦無此名也。而無之中一由此起,有一矣特未形著耳。此所謂無極而大極也。萬物得此以生者,謂之德;其未形之時,萬理皆具,已各有條理可以分別,但且以其混然無間,而謂之命;及其留者,不能不動而生物。物各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中保合元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所謂物各具一太極也;性脩則復於德矣,德之至極則同淤未形之初矣。同乃虛,虛則無,是非彼我。凡天下之以喙爭鳴者,皆合為一矣。喙鳴合,則同乎天地矣。緡緡,如綸之合也。其合緡緡若愚若昏,形容合之意。玄德者,深妙之德。大順者,無一民一物不順也。相傳太極圖出於方外之士,由此觀之末必不然。
  夫子孔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上聲,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音玄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句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治道,所治之道,若放,猶言相似離析。縣,揭也。寓,宇也。縣揭天宇昭然可見也。胥易技係以下四句,解見前。有首有趾,猶言有首有尾。無心者,無心於聽。無耳不聞也。孔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於此,其所居之道,若與聖人相似,可人之不可,然人之不然。善辯者嘗有言曰:離析堅白,如揭天宇,昭然可見。此人正如此問,可以謂之聖人乎?老聃曰;云云豈得為聖人?又呼而告之曰:予告汝,以汝所不能聞與汝所不能言,凡人所聞,有記得有首有尾者,有聽得無心如無耳者,所言有說得許多有形象者,有說從無形無影而如在面前者,凡此盡非真有,皆是虛無。其所論動止、死生、廢起不過幻詭之言,又非其真實所以然之理。辯者之無益如此。別有所治之道在彼人者,卻不然既忘乎物,又忘乎天。天者物之所從出,併忘則忘之至也。世以多忘者名忘己。故名此人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言。忘己則純乎天矣。後面有治在人一句,應前有人治道若相放一句,文義甚明。
  蔣閭葂音勉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軼音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迹者衆。蔣閭勉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迹者衆。言自處於高趨者衆,多有不勝任之患矣。搖蕩民心,不使之拘束也。賊心,相戕之心。獨志,自得之志。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謂大聖治天下任其自然,堯舜治天下不能無迹。大聖之如此者,豈肯與堯舜為兄弟哉。心居,心寧止也。與天下同德無所作為,則心寧止矣。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晋,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音忽,用力貌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朔音如泆湯疾速如湯沸溢,其名為槹。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者本然之質。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目無晶慙,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衆,
  於于,語助。猶俗嘲儒之說之乎也者云。
  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音隳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卑遜自處於陬隅,頊頊然敬謹貌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謂孔子,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
  託吾之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如,往只是言與民相安相忘,卻語下別。
  汒乎,即茫然。淳備,即淳全。
  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警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
  風起波動,不能定也。
  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
  渾沌即謂太極。
  識其一,不知其二專一而無二;治其內,
  不治其外事內而不務外。夫明白入素,
  凡質之明白者入得素淨。
  無為復朴,體牲猶言順其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諄芒將東之大壑東海,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
  試言所謂聖治者乎。
  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句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
  所謂聖治者官施政事而不失其宜,拔舉人才而不失其能,盡見人情事理而行其所為,當行者惟恐其有差錯,嘗言人當自脩為而天下化,既能自脩為,則手所撓、目所指而人莫不俱至。
  願聞德人。
  苑風聞諄芒之言,聖治未為至。又問願聞德人。
  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怊乎若嬰兄之夫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來,飲食取足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
  得道之後,神升而上,只在光景中遨遊。下視其軀殼如枯木糞土。此之謂照曠,言照徹空曠,無復形拘也。
  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政,推極也。上既言神人之狀矣,又言人能究極命根盡其情,實與天地同樂而萬事盡泯。萬物復其本然,則混然冥漠之間矣。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
  天下均治則願足矣,又何用有虞氏?
  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焦然,聖人羞之。
  武王之師固不及有虞氏,而有虞氏之治亦不過。如醫之用藥療病,非出於自然也。
  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
  上,君上也。樹標高出於上而無心,古之君上如之。
  民如野鹿。端正而未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
  世所謂忠臣、孝子以其能有過則諫,不事諂諛也。隨和君親者世俗必為諂諛,而隨和世俗者卻不以為諂諛,如此則是敢諫君親而不敢諫世俗。世俗及嚴於親而尊於君邪?
  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
  人不肯受導諛之名,而所為乃終身導諛。混合譬喻,矯飾言辭,求以聚衆人之歸。己非導諛,而何然不自覺也,是一人之身而終始本末,自不相坐罪。
  垂衣裳,設釆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
  此方說歸舜身上,舜垂裳而天下治,以五采彰施于五色,恭己正南面。故云: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舜以此媚悅一世,而不自謂導謏。與斯人之徒,通論是非而不自謂同於衆人。乃愚之至也。此是說舜,下文卻說從武王去,只似藏頭說話,讀者不覺。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
  綴上愚字,添一惑字,立論莊子文法每見之。
  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此以行為喻,如三人同行欲適東,有一人欲適西,不過一人惑耳,猶有可致東之理。若二人欲西,則惑者勝矣,徒勞而不能至也。以喻武王伐紂,而歸之者八百國,是天下皆惑矣。予,赤張滿稽自予也。祈嚮,欲向也。予雖自有所欲趨向,不可得已,不亦悲乎。重傷武王之事也。
  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俗曲,則嗑然而笑嗑音呷。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缶鍾並如字,瓦為鍾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待邪!
  此又以樂為喻,古樂不入衆耳,聞俗樂則喜。設有二人擊瓦鍾以為音,則人必喜其新聲而為其所惑。古樂之音不能行矣,況今天下皆惑!予雖欲有所趨向,豈可得邪!重譬喻重言之文,意覺痛切。舊解因所適二字遂連前一節讀之,而欲改缶鍾為垂踵,謬矣。此所適不得,亦是就上文所適二字粘綴來。上文所適者,人之行也。此所適者,樂之行也。
  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去聲憂。
  此又暗說伯夷之類比同也,捨之而不尋究其事,則不必與人同憂矣。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已也。
  却舉一箇不必同之譬喻厲醜惡之人也。厲人生子唯恐其似己,是不欲其同者,則又何必與人同憂。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因嵕好公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含滑心,使性飛、楊。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
  下文有柴柵字,則是閉固之義。
  皮弁、鷸冠、搢笏、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平聲纆繳音灼,睆睆然在纆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乎。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三竟
  卷十四外篇天道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四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天道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
  無所積,無留滯。
  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
  昧然者,聰明盡泯。六通四辟者,如六合四方皆洞達。
  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
  非以靜為善,故制之使靜。
  萬物無足以鐃乃孝切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
  《周禮》:匠人水地以縣。
  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夫虛靜恬澹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止也。
  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
  虛中有實,自有倫序。
  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
  靜中有動,動則無適而不得。
  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
  無為則任事者,自任其責。
  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澹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去聲,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音洛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即大宗師,鑿萬物而不為戾□粉之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落猶隳也;辯雖雕萬物,不自悅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萍入。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形名比詳比,校。詳,悉,治之末也;鍾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音勾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車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
  省,音生,上原赦而省形。
  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
  自明天至形名而五,至賞罰而九。
  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在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己。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堯自謂。子指舜,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以下莊子引堯舜問答而結之之語。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徵猶典也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繙敷袁切十二經以說。
  一說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又加六緯,合為十二。一說易上下經並十翼為十二。一說春秋十二公經。其說不同,亦不必泥。
  老聃中去聲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聃曰:意平聲,幾乎後言
  近乎落後底說話。
  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導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用力貌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足下皮起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
  鼠壤中有食餘之蔬,而乃不能養其妹。生熟之物不盡於前,而積斂猶無崖。此皆不化之事。上句不仁也,包下句棄妹積斂,以世俗所見為譏,非有此事。
  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卻矣。
  卻,退卻也。不復譏刺矣。
  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脫,離也。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
  服,服從也。吾之服從人,乃是平日常存服從之心,不是止服其有可服者,雖其言不足服亦服之也。
  士成綺鴈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廣闊貌,而口闞然□豁,而狀義然。似擊馬而止也,
  馬雖繫之,而意常奔馳。
  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
  舉動而必持守不放,則一旦縱發必如弩機之不可止。察視而必細微詳審,則知巧所極,必見其過於泰甚,凡如此者以為不信實之人。若是邊境上有此等人,即為盜賊矣。
  夫子老子也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句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未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句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音丙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不以之為主,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此一段以老子言類於士成綺問答之後。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固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斲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音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輸。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四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五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天運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曰月其爭於所乎?
  曰月同黃道,故云爭於所。
  孰主張是?孰維綱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邪?
  有機緘者,如有以係屬之。不能自止者,無以係屬之。
  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去聲是?孰居#1無事淫樂而勸是雲言隆雨言施?風起北方,之西一東,有音又上上聲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
  言風起於北方,從而西東又,上而彷徨。言起於北則自北而南,故不必言南。言上則自下而上,故不必言下。
  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之,此謂上皇。
  洛,與落同,九州聚落之事。
  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此言即至仁無親之言。過者有為,不及者自然。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
  冥山,北山名。行之遠則不見冥山,以喻仁之至則不見孝矣。
  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
  至仁者,德可飴與堯舜而不為,利澤施及萬世而天下莫能知之,豈肯大息而誇說仁孝哉。
  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屏上聲,除也焉;至富,國財屏焉;至願,名譽屏焉。是以道不渝。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感,蕩蕩默默,乃不自得。
  蕩蕩,神不定。默默,口不能言。不自得者,心不自安。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
  四時萬物,言合造化之自然。盛衰、文武、清濁、陰陽,言其間節奏、流光其聲者,言其聲流順而光瑩也。添此一句協上韻,此即從之純如也。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言忽然而起,忽然而終,如雷霆不測也。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當連作一串讀。一死一生,一僨一起,相為循環,常無窮盡,而所謂一者不可以等待。一死則一生繼之,一僨則一起繼之,更無停留,何可遲疑等待。北門成惟聞樂之如此,故生恐曜。
  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音隙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綴上文陰陽調和而言,吾 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雖和而有分辨,即所謂曒如也。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皆曒如之意。在谷滿谷,在阬滿阬。聲之充滿也。塗卻,猶言塗耳塞目。吾之奏樂不作,聰明惟守其神,而自隨物分量。所受以為聲之大小,其樂之聲則發揮寬綽,其樂之名則高大明顯。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各不紊亂。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或止或流,無常也。子雖欲思之而不能知,望之而不能見,追之而不能及。儻然自失立於四面空虛之路,倚於槁梧而吟,但覺目窮、力屈,所謂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既不可及,則惟見其形象充滿虛空,此心遂放弛而自怠矣。
  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
  綴上文怠字而言,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所謂無怠者,調之以自然之天命。出於自然,如天命流行也。故其聲若混然相逐,叢然並生,林然共樂,而無有形象,即所謂繹如也。其布散發作則罄盡而不留曳,其幽深昏默則又寂然而無聲。其動則無有方所其居則又窈窈冥冥不可得。而測度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但見其行流散徙,不主常聲。於是疑之,而稽考其說,遂參攻之於聖人,以為聖人者能達人情,以至天命。此樂非聖人不能為也。此一箇命字與前調之以自然之命相應,天機不張,不將機籟之張設也。吾官皆備,五聲之所司皆備具也。天樂者,即向然之命也。無言而心悅者,不可以言語形容而心自悟悅也。引有焱氏之頌,以見其聲外之妙也。汝欲聽之妙處不可接,故疑惑也。
  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此結上文三節而要其所歸。懼,則精神為之森爽,若有鬼祟然,故曰祟。怠,則心力疲竭,欲棄去之,故曰遁。惑,則知識昏迷,故曰愚。既愚則可以入道,可以入道則可與並載矣。因論樂而及道也。此一段文字便似張樂洞庭之野,無首無尾難以卒看,而細紬之自有條理。乃自孔子語太師樂來,莊子亦非盜襲陳言者,論樂之一,成其妙處,自然如此。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魯大師名金: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在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遊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
  眯,物入眼為病也。不特夢不成,且有妖怪見於目中。
  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臥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
  本言不得夢,卻急語言非其夢邪。猶論語本言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却急語言患得之。
  圍於陳蔡之間,七曰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
  匡人以為陽虎圍之,便似妖怪眯目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句。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
  惟無常法,故應時而不窮。
  且子獨不見夫桔槔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租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快足也觀古今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
  老子,陳國相人。屬苦縣,與沛相近。
  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中#2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
  一則人自己身中無主宰,而不得其所止。一則外無人相與是正,而不知所以行。其有自能曉悟由中而出者,又無師承不肯受教於外。雖聖人不能使此道出於其人之外,其有因人指教由外而入者,又自暴棄無主於中。雖聖人不能以此道藏於其人之中,此道之所以不可求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
  若被人識破則多責怒。
  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於至真之理一無所見,但窺其情慾之所不休者,此乃天之戮民。
  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大變,猶言大化,即天也。八者所以正天下之具,惟循天理自然。當怨而怨;當恩而恩;當取而取;當與而與;當諫而諫;當教而教;當殺而殺;當生而生。無所汨沒者,為能用之。故曰:正之為言正也。一有私意其間,則不得為正,世人之心以此理為不然,而必欲用其私意者,是於天理懵然無所見。如天門弗開矣。乃是因上闚字遂生此天門字。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子含切膚,則通昔夜也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揭亡義以示人,猶擊而求亡子。
  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質也,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去聲,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
  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規,正也?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禮,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嗋許劫切,合也。予又何規老聃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音現,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聲稱也。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
  倨坐堂上應之語微。
  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也,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也,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音煞,短喪也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
  為其親殺其殺者,自斬衰而下殺為五服,又復殺之也。人始有天矣者,時至而然天也。先時而然則是人始有其天矣。兵有順者,以兵為順事,殺盜非殺者,殺人之盜未是殺,必爭地爭城殺人方謂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者,本以天所覆之下混然相同,而謂之天下。今乃各分種類,以此為天下耳。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者,其制作婚禮之始,本欲人有倫序,而今乃婦其女則彝倫攸斁矣。
  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制,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憯於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熟同知其故矣,以奸干同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取也。用。甚矣。夫人之難說音稅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腰同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人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烏鵲育雛,物理之常也。魚傅沬而卵,則不必如烏鵲矣。至於細要負螟蛉而化,則又不必如魚矣。自其其化而觀之,則何者為真?何者為假?而人之生子,切切焉以為親,不知長幼分而愛僧生,則有弟而兄不得安,反物之不若矣。下一啼字,痛切。不與化為人者,不隨之化也。我既不隨之化,豈要人隨我化,故曰安能化人。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五竟
  #1原文作『君』,據通行本改為『居』。
  #2此『中』字前疑有『無佗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六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秋水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涯之間,不辯牛馬。
  涇流,濁流也。不辯牛馬,水大岸遠而見不明也。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
  望洋者,目迷茫之貌。若者,海神名。
  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
  虛者,井中所見空處。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石穴也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物之數為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來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曏今故今古也,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其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去聲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僻僻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約分之至也。
  大人之行固不害人,亦不以仁恩自多。固不為利而動,亦不鄙賤門隸。門隸者,趨利之人也。固於貨財不爭,亦不以能辭讓自多。固作事不資藉於人,亦不以自食其力為多。亦不鄙賤貪汙之人,貪汙者,不守己而求人者也。行固殊乎,世俗亦不以僻異自多。所為在於從眾,不鄙賤佞餡之人事焉。不食其力,以下三句一意。行殊乎俗,以下四句一意。約分之至者,斂約已分極於不可分、不可為。倪,所謂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與欐同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豪末,晝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衍,引長也。以道觀之,本無貴賤。若以貴賤相反衍而伸之,不知幾等。自公卿言之,固公貴而卿賤;自卿大夫言之,又卿貴而大夫賤。故曰:無貴無賤,是謂反衍。若拘執爾之志,以為某貴某賤,則與道蹇澀矣。謝施,即報施也。報答人之施與者,必計較多少,若偏一爾之所行孰為多少,而報答之,則與道參差矣。繇繇乎與孟子所謂由由然同。兼懷萬物其孰承翼,言兼愛萬物而不見其輔贊之功也。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1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乎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河伯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2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鱒踐也。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帀,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鼈曰:吾樂與平聲。吾跳梁乎井幹音寒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掖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鼈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於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往而倉皇之貌,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上聲,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距馳河,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區遮切,張口也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莊子釣於澲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上聲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音條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惠#3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句而問我句。我知之濠上也。
  惠子曰:如莊子所言,我非子,固不知子矣。然子固非魚,則子全然不知魚之樂矣。蓋我與子猶同是人。子與魚,人物殊異,則全然不相知可見矣。莊子曰:請循其本者。本來只說魚樂,因有不知之辨,今且循本來話柄。子言我不知魚樂云者,已知吾知之,特故問我耳。今我與汝言所以知魚樂者,我知之濠上也。夫魚進於濠中,莊子遊於濠上。樂意相關,有不期然而然者,浴乎沂,風乎舞雩之氣象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六竟
  #1此處有一段重復文字已刪。
  #2據通行本補『以物害己。……北海而入於』一段文字。
  #3據通行本此處無『惠』字。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七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至樂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貪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音昏,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
  低蹲而順循之。
  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
  樂舉羣趣四字相連。
  誙誙音鏗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知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槩慨同。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茐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寑於巨室,而我噭噭音叫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離叔與滑音骨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墟,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音无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冥伯,死者之稱。猶《文選》所稱冥漠君。冥伯之丘,死人墓也。其墓在崑崙之墟。崑崙者,曾經黃帝之所休息。崑崙有五城十二樓,神仙所居。黃帝乃古者得道升仙之帝,感慨追憶言此人居神仙之境,而不能如黃帝學仙以至死也。柳者,障柩之柳。《檀弓》:周人牆置翣。注:牆,柳衣也。《正義》曰:牆之障柩猶垣牆障家,故謂障柩之物為牆。牆即柳也。縫人注:柳,聚也,諸飾所聚。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墟墓之間,意想所致,倏有障柩之柳出於左手所肘處。不祥之徵,殆將死矣。故其意蹶蹶然驚動而惡之。支離叔既惡之,又問滑介叔曰:汝惡之乎?介叔曰:無,予何惡之?有生者,假借而已。所謂四大假合是也,既假之而生,則不過如塵垢之集耳。何足控搏?遂言死生猶晝夜,乃理之常,不足驚懼。生者假借也,又是論人生死之生不又粘上,生其左肘之生字。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於我。化,死也。孟子曰:比化者無使土親膚,言吾與子適墓觀人之死,而睹此不祥死將及於我。人有死則我亦必有死,我又何惡焉?或以柳為楊柳,殊與此章文義不相貫。
  莊子之楚,見空髑音獨髏音樓,髐苦堯切然有形。檄音叫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去聲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視#1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臏蹙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囬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音迓,而觴之于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大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鳥者,宜栖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鰌,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音呶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列子行句,食於道。從
  《列子》從字下有者字,指字下有顧。謂弟子,百豐字曰。#2
  見百歲髑髏,攓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乎《列子》作過養?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當作□,與絕同,得水土之際則為龜蠙之衣,生於陵屯徒魂切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竈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鴝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頤輅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
  生則有待於養,死則無累,故懼。以為汝未嘗死,我未嘗生,則安知汝不為養而我不為懽乎。種有幾以下不可盡曉,姑摭其可解者。□,古文絕字。地至於水則絕矣,而亦有物生焉。得水土交接之際則為鼃蠙之衣。鼃蠙之衣水舄也,生於水者為水舄,即《詩》所謂言采其藚鼃與蚌。依,其下以為衣焉。生於陵屯則為陵舄,即《詩》所謂芣苡,俗云車前草。一物而有水陸之異也。食醯,蠛蠓也。青寧,竹根蟲也。萬載有老人言:曾見一蟲可五寸長,其後尚有寸許,是竹根未變得,非所謂青寧者乎?余寓安鄉,親見燈下一白蛾投燈,忽尾後一箇復一箇,非出孕育,乃是虛空幻化。又見洞庭湖中有明山,山頂有禹廟,山崦多人家。每歲季春,□鶉充斥廟宇及人家,以竹帚樸取,醃以為酢。商人先期予直,及期徵收,有未變尚存一半。鼠形者,即《月令》所謂田鼠化為鴽也。以此觀天地間變化何限,未可以耳目所不及疑之。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何異釋氏輪迴之說。但釋氏說得拘,謂生前作惡則死後或變為狗馬,業盡又變為人。有何證據?莊子卻說得活,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夫機者,氣之動處。出於機者,生也入。於機者,死也。盈天地間只是陰陽二氣,化生萬物,死則陽氣歸天陰氣歸地。此氣不出天地間,明日復生,人物仍前,只是陰陽二氣為之。但不可把已死之馬為方生之人,已死之人為方生之馬耳。《朱子語錄》:張橫渠說:形潰反原以為人。生得此箇物事,既死此箇物事卻復歸大原。本去又別從裹面抽出來,生人最為明白。若如釋氏說,則天地間須分幾萬萬團氣,各自輪迴生滅,纏來纏去,何有了期,成□造化。《筆談》云: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為程,蓋言蟲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十七意
  #1原文為『諸』,據通行本改為『視』。
  #2應在下文『指之曰下』。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八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達生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
  無以為,猶《論語》曰:無以為也。言無用如此。
  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者必先之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兔矣。
  不免於有形也。
  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
  彼,造物也。造物生我必有死,我又能存此生,是與造物更相而生。
  更生則幾矣。事奚足棄而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天,吋韻汀。移,即上文更字。言能與之更移也。有生本具此精,役役世事幾失之。今能更生則又具此精矣,與我此生者,天也。我又能與天存此生,是相天也。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吾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先,猶超也。上文:貌象聲色,只一色字包括之。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音隙,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運觸也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厥株拘杙也;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
  蜀本作疑,下文亦云: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俗作凝。
  其痀僂丈人之謂乎。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遊者數能。若乃夫沒善涸者也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遊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是#1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投也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音昏。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舍指心而言。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掃箒也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
  羊已前行者,不須鞭。唯鞭其在後者,以喻既養其內者不必更用工於內,但當養其外;既養其外者不必更用工於外,但當養其內。
  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乎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
  柴立者,如槁木之立也。柴立乎其中央者,不出不入也。
  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筴說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汝,十日戒,三日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榮,死得於腞音篆盾之上、聚僂
  之中則為之。為負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
  腞盾,畫盾也。詩蒙伐有菀謂:畫雉羽之文於盾上。聚僂,曲薄所以捲聚物者。
  桓公田於法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於代切請吐代切為病,數曰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烏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不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中去聲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竈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聾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山辛,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囅敕引切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蠪,音蠪,赤駁蚍蜉也。
  紀渻子為王養鬥雞。十曰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音驕而恃氣。十曰又問,曰:未也,猶應嚮音響景音影。十曰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曰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孔子觀於呂梁,縣音玄水三十仞,流沬四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遊也。見一丈夫遊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傍去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遊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音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俱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齊,讀與臍。同《左傳》噬齊亦作齊,水漩入處如臍也,汩水滾出處。
  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候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音齋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音現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謂是與。
  鐻,鐘鼓之柎。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
  所畫規矩之文。
  弗過也。使之鉤曲搏也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
  不欲彰露也。
  工倕旋而蓋規矩,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以手旋轉而自中蓋之規矩。
  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忘足屨之適也;妄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耕於野也,事君不遇世,賓檳同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音鳥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上聲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子間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之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大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款,小竅也。啟,開也。款啟,言小見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十八竟
  #1『是』據通行本改為『視』。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九
  廬陵竹峰羅勉道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山木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竪子殺鴈而烹之。竪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嗚,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賢者盡心以謀事,而小人反奸詐以肆欺。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酒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
  胥,相也。疏,遠也。雖飢渴隱約,猶且相遠於江湖之上而求食,言只在山林不肯出江湖之上求食也。
  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
  自南越有邑焉至此,是後人參入,且文字淺陋,必非莊語。
  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已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歸於朴。侗乎其無識,倘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傳,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
  道一而已,若有作為便貳之以二矣。故曰一之間無敢設也。侗乎,無識之貌。倘乎,無心之貌。萃乎芒乎,如物之叢生而無心也。強梁,不順之人。委曲依傳之人,一聽其自然。因其自窮者,因其自至則受之。不挫者,不損也。大塗者,大道也。賦斂之事,且然況以大道治天下乎。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脇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者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迹損執,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子弟,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
  孔子問子桑雽音戶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
  假,託人而得逃。
  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布貨也?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挹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雽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真泠禹是人名,汝指舜也。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苦結切,帶也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去聲長上聲其間,雖羿、逢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音矩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執不便,朱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           
  正緳,正其帶也。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焱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
  猶犁者其土,釋然也。
  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飢渴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
  飢渴寒暑,窮困不通,皆天地之氣流行所以運動萬物發泄而不可遏者。人欲免乎此,必須天地之氣不行而後可,但當與之偕往可也。人臣視君猶天地,亦惟順之而已矣。
  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
  始得見用之時,並無窒礙。爵祿穹隆非不可喜,然鞠躬盡瘁,但所以利物而已。其於己何與?吾命有在於此之外者。
  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於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耳。
  鷾鴯,燕也。不給,不暇也。實,卯也。社稷,春秋祭社稷之時也。燕於人家不可處者不暇視,雖落其卵,棄之不復顧。其所以然者,畏人故也。其襲處於人間不過祭社稷之時存焉耳。燕以春社來,秋社去。《春秋傳》曰:無鐘鼓曰襲。此不過眼前說話,而解者自為迂僻可笑。類此甚多。
  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去聲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凡事非人所能為,有人做得底,皆天也。而有天所為者,亦天也。凡人之所以不能自有,皆天性之自然也。聖人惟與天一故。晏然體逝,安然身與之俱逝也。
  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來者。翼廣光去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額飛得低,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大也不逝,目大不睹。寨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罵之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不出庭。蘭且音徂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額,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辱也,吾所以不庭也。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人但當行賢德之事,則於人何所不愛。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十九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田子方
  田子方侍坐魏文侯,數稱谿工#1。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去聲,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
  三句文法一同。雖人之貌而合乎自然之天,雖虛以順物而自葆其真,雖清而能容物。
  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橫逆之來,惟正其在我,以悟之而其意自消釋。
  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指順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起發也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導也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目擊而道存者,目一加而道即存。不待詳察也。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
  以下句解上五句。
  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祖。吾終身與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哀顏淵也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為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瞠若乎後者,直視而不能追及也。無器而民蹈乎前者,無鼓動民之具而民自舞蹈乎前也。顏淵不知其所以然,故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其所以不知者,人惟執著死其心故爾。因以日為喻,萬物莫不視日之出入而作息,其有待而生死亦然。仲尼不過效物而動,與之相為不息,任其成形亦不論命,但以此日往而已。薰然者,如氣之熏烝而成也。吾終身與汝猶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之與,吾終身以此道示汝,今以為不可及,是猶不曾兩臂相交,只交得一臂而相失,豈不可哀哉。汝所言者,時,見吾之可見者耳。著,見也。彼,夫子自彼也。彼以淨盡空虛矣,而汝求之以為有,如求馬於唐肆。唐肆固賣馬之處而豈常有馬哉?《詩》云中唐有號。注:中唐,為庭中路蓋賣馬之肆,庭中有路以便馬之出入也。《漢書》建章宮西有唐中數十里。楊雄《羽獵賦》序云: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班固《西都賦》:前唐中而浚大液。服,佩服也。吾佩服汝之言,與汝佩服吾之言皆當大忘之。又恐顏淵患其終不及,雖然,汝何患焉,忘之中乃有不忘者存。所忘者,執著也。不忘者,至真也。汝雖把吾之舊說忘之,若自有所得則有不忘者存矣。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待於偏處。少焉見去聲,曰:某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
  讀為辟邪之辟,必亦切。口如被辟而不能言也。
  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將:
  將,將然也。試為汝言其將然之初也。
  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不惡也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2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恕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
  親自得道者,方能曉比也。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說焉?
  說,音脫。誰能免此也。
  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比也。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
  雖釣而不釣也。
  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大夢見良人,黑色而,乘駮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蹙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德,斔音庾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羣,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螤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
  釣有釣者,釣其有可釣者,謂魚也。常釣者,不釣而尋常垂釣也。非是持其釣以釣有可釣之魚,乃無意於釣,但常常垂此釣而已。先君王言所夢者,文王之父也。偏令無出,未嘗出一令也。壞植,自壞其所植立,不求異於人也。此依傍呂望之事,而又若別為一事者。
  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音字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斯須者,指言我百與汝三焉。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女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女怵然有恂目之志彌,於中去聲殆矣夫。
  適矢復沓者,矢去而復沓前矢也。方矢復寓者,矢方發而後矢復寓於弦上也。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者,背淵面山,背逡巡而退垂二分足於外也。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
  栩栩然,見其臥而鼻息安然也。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無介,無間隔也。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竟
  #1『工』原本為『二』,據通行本改。
  #2『小』原本為『步』,據通行本改。
  卷二十一外篇知北遊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一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外篇知北遊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弅符云反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音哀。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若指黃帝,彼指無為謂與彼指狂屈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音矣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與翩同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豪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勑六反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神明至精,人心也。今人不能如聖人之觀,天乃以其神明至精者,與彼百般變化。故物之死生方員不能知其本根,然逝者固翩然莫返矣。而萬物之理,自古未嘗不存,人自不覺耳。此道無內外,無小大,天下莫不囿於沈浮消長之中,常新而不故,四時之序亦運行而不息。能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並蓄而不知,則能知其本根而可以觀天矣。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1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音昧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疆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日晏閒音宴,閑,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齋戒,疏瀹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迹,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搏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巍同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音蔭醷音倚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
  言人不必搏之、辯之,聖人已有一定之說矣。聖人之說不可損益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兩句,所以贊聖人之道。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言有心於運量萬物者皆務外也。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也與?言不足為道也。中國有人超出陰陽之外,其處於天地之間,但聊且為人耳,將反於其宗。宗者,太虛也。自大虛觀之,人之生者,如喑醷之物耳。《禮記》注:醷,梅漿也。喑,久醞之也。漿雖久喑,能得幾時,日多者為壽,日少者為夭。故凡世人所搏辮者,皆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
  果蓏有理,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
  果蓏雖微物,而技條花實亦有倫理。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倫,雖若煩難亦所以相齒序。聖人處人倫之間,遇之而不違,未嘗廢之,過之而不守,未嘗留戀焉。與之調和而應之,所以為德與之;並偶而應之。所以為道。帝王興起皆不外是也。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隙同,忽焉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音隨其天。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衆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紛亂。宛轉。形容解弢、墮之貌。不形之形,無而生也。形之不形,化而無也。值,遇也。大道之要,明見者,不能值之。故辯不如默。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牌。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也,愈下愈況。
  期,指定言之也。質,本也。所問泛然不及於本,故吾對之如此。正獲者,《儀禮》飲射之禮有司正、司獲。監市履狶者,市監買賣以足履豕而知其斤兩者也。司正、司獲之與監市履狶,雖異職而同為飲射之事,故問之也。履狶者,從豕之上體而履至下體,每下愈比況而肥瘠見矣。俗以兩髀齊,為豕肥是也。所言愈下愈甚比況觀之,而道可見矣。
  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間音閑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仿徨乎馮皮冰反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
  莫,不然也。必,必然也。即《論語》無適也,無莫也之義。上文言道無不在,故此云:汝唯或莫,必皆順物之自然,不與物相違。所謂至道如此而已,所謂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言者,異名同實,其指則一,可以包括衆事。如是則皆是,非則皆非,自無爭矣。嘗,試也。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作一連讀。寥,虛也。寥已吾志,虛吾心也。雖或有往,只如無往而不知其所至之地。雖去而來,不知其所止之地。雖已經往來亦不知曾往來,故白;不知其所終。馮閎,虛無之門也。《天問》: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淮南子》:天地未形,馮馮翼翼彷徨乎。馮閎者,徜徉乎虛無之門也,大知之人直入此門而莫知其所極。
  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
  上文申言不知其終窮之意。物物,上物字人物之以名枚數之也。所謂者,衆所謂也。下謂字同彼,亦指所謂之彼也。以名數物者無窮盡,與之無涯際,其有涯際者乃衆之謂物際也。其實無際而彼謂之際,故云:不際之際,彼所謂際,其實無際。故云:際之不際者也。
  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戶晝瞑音眠。荷甘日中奓籟者反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曝音剝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音移,訑訑自得歟,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句予無所發子之狂言而死矣夫句。弇堈人名弔句聞之句。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
  奓戶,推開戶。曝然,放杖聲。天,指老龍吉。予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者,言我所發言多是狂妄無知。老龍吉在,則我發問可以質正。今老龍吉死,則我無所發我之狂言,而亦終於泯沒以死矣。今於道,秋毫之末萬分未得處一焉,指神農也。藏其狂言即無所發也。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人之論道者以其無形無聲,而但謂之冥冥也。
  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爲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丶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子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大馬者,大司馬也。捶鉤者,煆帶鉤之工。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己。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己者,亦乃取於是者。
  神者,人心之神明。昔之昭然者,心之神先領受之。今之昧然者,此心忽然蒙蔽,又有不神處也。天地本無古今、無始終,汝問未有天地之先,猶問人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已矣?未應矣者,言冉求之未應可以已矣,不須應矣,我為汝言之。生者自生,不是以生生其死,死者自死,不是以死死其生。生死本無所待,只是生則一體同生,死則一體同死。豈有先天地而生之物邪?凡羣然迸出而謂之物物者,本非物也。未生以前此身在何處?物之出不得有在物之先者,但如有物以生之耳,如有物以生之,則生生之道自無窮已。聖人之愛人終無已者,亦有取於生生不息之義也。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
  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讀作磨?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囿,黃帝之,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
  外化而內不化者,應物而心不與之俱內化,而外不化者,心無定而為事物所撐觸也。與物化者,外化也。一不化者,內不化也。安者,何也。何所謂化?何所謂不化?何能與之相磨?必為其所銷鑠而所存無幾矣。自狶韋、黃帝、有虞、湯武至於儒墨家元以是非辮論相粉,何況今之人乎?相,則甚於相磨矣。圃,則狹於囿。室,則深於堂。愈趍愈甚也。傷字正與磨字、字相照。
  山林與,臯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謂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兔也。夫務兔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一竟
  #1此處通行本有『一』字。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二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庚桑楚
  老聃之役供役者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音根磊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去聲。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壤音穠。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史記音跣。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杜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千賢人之間,我其杓音標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言至人隱處,而人不知其姓名,故猖狂莫知所歸。杓,與標同。揭木為標,則人皆見之。不釋於老聃之言,謂老聃之道以無為為主,而人猶不能相忘,吾是以不釋於其所言。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無所隱其軀,而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網罟之患;吞舟之魚,暘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高,魚鼈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渺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堯、舜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伍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宂阫音坏。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乎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南榮趎蹙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音闢,開也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趎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化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
  庚桑子教南榮趎以全形,趎不以為然曰:試以形言之耳、目、心,同是形體,初無或異,而盲聾者不能自見聞,狂者不能自得。當其賦形未嘗不開闢而物或間之,則雖欲相求而不能相得,是形不可全也。趎雖勉強聞庚桑子之道,不過達於耳而巳,目猶無所見,心猶無所得也。庚桑子卻引喻曰:人有常言其旨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化鵠卵。以喻吾之才小不能化南榮趎,故又使之見老聃也。
  南榮趎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慙,仰而歡,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
  丹朱不肖,故後世謂不識理者為朱愚。
  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間,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李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如有所失之人也。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內犍;內韆者不可謬而捉,將外犍;外內韄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
  孰,與熟同。鬱鬱,猶陸離。汝自修治灑濯,得熟鬱鬱然,可觀然。此特其外耳。其中津津然流動者,猶有可惡也。韄者,以皮束物制縛之意。犍者,門牡關閉之意。制其外者繁多而不可把捉,則將拒閉之於內。制其內者謬亂而不可把捉,則將拒閉之於外。內外韄者其病若此,雖有道德者,將不能自持,而況學者方依倣而行者乎。
  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門之,病者能言其病,然病之所以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
  下二病字,訓甚能言其病之所以然,則病雖甚猶未得為甚也。
  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嘷而嗌不嗄所嫁反,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吾禮反,
  嗄,失聲也。掜,以手拊打也。
  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音舜,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財是至人之德已乎?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南榮趎疑老子所言衛生之經,莫是至人之德否?老子曰:非也。此乃所謂冰解凍釋。冰凍,初解釋未盡消溶,猶未得為至也。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至侗然而來,皆是說至人處。卻申言前所言者是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者?南榮趎曰:然則此所言衛生之道極至乎?老子曰:未為至也,吾所以告汝曰,能兒子者可以無禍無福而已矣。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脩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心宇泰定者,自然發乎天光。即所謂定生慧人。見其發乎天光以為人能,如是不知由於心宇泰定者,天也。有一等人不能心宇泰定,必假脩為,則亦不能發乎天光。可以有常而已。有常者人雖舍之,天必助之。人之所舍則無位而為天民,天之所助則有位而為天子。此皆非其至者必盡黜聰明知慮,若無所能、而後為至。其有不能成此者,天鈞自敗之,不必不為,天所助也。天鈞,吾之大鈞也。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音納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
  將,養也,藏,存也。生,猶立也。外則備物以養形,內則常存不虞之防以立心。主敬於中以達於外。如此而禍至者,皆天命而非人事所召,不足以滑亂我之成德,不可以橫逆之事入於吾心。心者雖有所持而人不知其所持。有不可持者,言不可執者也。洪《容齋隨筆》載:洪慶善解,乃吾儒家說耳。
  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上聲,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
  此反上文言之,人惟未能誠己而發,故每發而不中。雖明知其不誠,然業已入其間而不能合去之。既不能改過,反更益其過,故有人鬼之禍不可以橫逆言矣。
  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行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
  券內,分內也。求諸分內者,所行不務名聲。求諸分外者,所志期於廣大費廣也。《中庸》君子之道,費而隱之費行乎。無名者雖晦而明,用有光顯志乎。期費者欲以眩鬻當世,如商賈之人。又如跂立者,人見其魁然長大,而實不然。券外者與物馳逐窮極,而物反入據其位。券內者與物苟且相應,而不為所累,且不知有其身,豈知有人。無人者,雖至親亦無。無親者,人盡無矣。此離世獨立之意。
  兵莫僭于志,鏌鎁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二,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
  本無成與毀,人自分而為二,故道者所以通其分也。所惡乎分者,何以其分之?遠則必至於極,成者百般計巧,做到成就。毀者一切放弛,任其毀壞。備,猶極也。所以惡乎極者,何既極則如人之出,外而不反矣。但見其逐於外物,日漸銷鑠,如鬼之屈而不伸。而世人卻自以為出而有得,不過得死之道而已。得死之道則此生已滅矣。而自以為有其實,與鬼何異哉?以有形者象無形者,以人而象鬼也。而定矣者,不能反之為人也。
  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本剽標同,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
  所謂道者,出而不見其有本,入而不見其有竅,有其實而不見其處所。剽,與標同,末也。有其長而不見其本末。然雖出無本,入無竅而又有其實,不是空言有實而無乎處者,如四方上下之宇,何有定所?有長而無本剽者,如古往今來之宙,何有起止?生死出入皆不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空虛無有。而萬物出乎無有之中,凡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之中。而併與無有亦無有,聖人懷藏此道而已。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
  已是分生、死為兩途。
  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
  戴,職任也。封,封邑也。三者雖異,譬如昭、景、甲皆楚之公族,持或以職著,或以封著而有不同耳。
  有生黬五咸於咸二反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音毗胲吉才反,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
  黬,釜底黑。披然,散也。移是,所謂是者轉移不定也。臘,冬至後三戌祭名。膍,牛百葉。胲,足指毛肉。偃,偃息之室也。人之所以自是者,譬如釜底之星,披然而開,轉移不定,故曰移是。試言移是之說,本不足道,然事正有不可知者。如臘祭者分膍與胲於俎上,是可散也,而總一牲之體則不可散。又如觀室者必周匝寢廟,方謂之全室,然必須適其息偃之所。觀之一則須分之而合,一則須合之而分,是不可知者也。如此看來安有真的是處,故為此而舉移是之說。
  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信也有名實,因以巳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名節也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鶯鳩同於同也。
  上言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此言移是者,正綠人以有生為根本,看得大重。師知則因而生是非,信名實,則因而惟知有巳。立節操,則因而死且不顧。如此者,必以用合窮通怵其心。故移是者,乃當今世俗之人也,其視蜩與鸒鳩之小見,何異二蟲同矣。而人又與之同,故云同於同。
  蹍女展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驚,兄則以嫗,大親則巳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兵入金。
  蹍,踐也。偶然踐市人之足,則辭謝以放鷔,不檢束之過。若踐兄之足則但呴嫗之而已。大親,父母也。父母則并呴嫗不必矣。辟,屏去也。至信則不必以金寶為質。
  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篇中凡如此者,煩絮不切,自可無。
  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
  欽者,敬也,有收歛之義。道而後德,故云道者德之欽。有德則潤身,故云生者德之光。性與生俱生,故云性者生之質。
  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1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音良,猶能也乎人,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
  聖人工乎與天合而拙乎使人無己譽。唯全人能工乎天而又能乎人,然豈以此自多。蟲能蟲而亦能天,則能人能天未足自多。是以全人惡有能天之名,且惡人之天,而況我之天與之人乎!
  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拸音侈畫音化,外毀譽也。胥靡登高不懼,遺死生也。
  兀者栘去畫像,以形既不全,無事乎人之毀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以罪囚中視死生為輕也。喻人之外榮辱好惡者,豈可得而籠之哉。
  夫復諸陟涉反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綠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復,應答也。謵與讋同,小語也。應答之際,低聲細語,如出於不得已,未嘗自以言送,人極其至也至於忘人。此一句作三節看。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二竞
  #1『者』據通行本加。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三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徐無鬼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
  《釋文》:徐無鬼,緍山人,魏隱士。李云:無鬼、女商,並魏幸臣。
  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掔蓄田反,引去也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自高貌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日;上之質,若亡其一。
  狗,所以獵也。下等之質,所捕執者小足飽其腹而止,是狸之材耳。德,猶言材也。中等之質,志高視遠如視天上之日,不顧目前小獸,固勝於下等者矣。然上等之質并以捕獵之事為不足道。狗之所專一者,獵也。上等者失其所專一,則有超乎常狗之外者矣。
  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
  謂御之而中繩、鉤、矩、規也。
  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
  若卹若失,如悶而失志也。馬之專一者,馳走也。忘其專所事,則出於自然非常馬矣。
  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
  超軼,過也。絕塵,足不踏地,無塵起也。
  武侯大悅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始銳反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子容反說之,則以《金弢》、《六弢》,
  《金板》、《六弢》彎周書篇名。太公《六弢》:文、武、虎、豹、龍、犬也。
  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悅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藜藋拄乎鼪鼬之逕,踉音郎位其空,聞人足音跫然讀而喜矣,而況乎昆弟親戚之韾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飲吾君之側乎?
  柱,塞也。跟,踉蹡也。位,處也。疾趨處乎空谷也。跫然,行步聲也。以喻久無人以至言進之武侯,故聞狗馬之說而亦為之喜。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蔥韭,以賓音擯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辭
  問武侯,所以思慮而病者何事?
  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讀,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
  一有形迹,則又造添形迹矣。
  成固有伐功成則為人所毀,變固外戰。
  此心一動,則與外物戰闘。
  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無徒驥於錙壇之宮,
  鶴列,陣名。猶魚麗之類。麗譙,樓名。徒,步卒。驥,騎卒。錙壇,宗廟祭祀之地。言嗜欲戰於中,如室內之戈矛。
  無藏逆於得,
  有得則有失,逆境已藏於順境之中。
  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廉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
  君如必欲為之而不已,則如下文所云,即孟子無己,則有一焉之意。
  修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攖。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驂乘,張若、謵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
  自述其少時。則童子非真童子,乃色若孺子耳。
  予適有瞥病瞀音茂,眩也,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
  以其瞀病,故教以乘日之車,則隨日而能視。
  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評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
  凌,轢也。評,問也。每事轢過評問之。
  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
  招世,以天下為己事如招攪之也。興朝,立於朝也。宿名,留名也。貴際,以交際為重也。
  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
  比,合也。不比,失業流散也。勸者,勉於力。壯者,勇於為。
  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比則夸者悲夸,好大也,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物,事也。徒,類也。勢事之類喜於變易無常,人但當處之無心,遇其有用之時,則不能無為,不必如貪者夸者之所為。能知此理者,如順合四時不與事物變易者也。今人馳其形與性潛入於萬物,而不自知,終其身不能自反,可悲已。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乎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去聲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矣。且若是者邪。
  射者必前期志的而中,謂之善射。今非前期志的偶爾幸中,便謂之善射。是天下皆羿也,可乎?以喻天下非有公是,而各是其所是,以為天下皆堯也,可乎?冬爨鼎者,冬寒之時能不以火而爨。夏造冰者,夏熱之時能以水而為冰。二事雖若奇異,然不過因冬至陽生以陽召陽而為火。因夏至陰生以陰召陰而為冰。未足以為奇異也。廢,猶置也。置一瑟於堂,置一瑟於室,鼓此瑟之宮聲,則彼瑟之宮聲自動。鼓此瑟之角聲,則彼瑟之角聲自動。似為奇異矣。然其所以然者,律相同,故聲相應耳,亦未為奇異。如唐曹紹夔知音律,洛陽有僧房中,磬日夜自鳴,僧以為怪,因成疾。紹夔素與僧善,來問疾。僧造之故。俄擊齊鍾磬復作聲。紹夔笑曰:明日可設盛饌,當為除之。僧如其言。食訖,紹夔出懷中錯鑪,擊數下,而去聲遂絕。僧苦問其所以。云:此磬與鍾律合,故擊彼此應。僧大喜,疾亦愈。又如李嗣真得車鐸振之,地中有應者,掘之得鍾。蓋有此事。當,主也。《學記》:鼓無當於五聲之當,又或別改調一弦於五音,無所主而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此一弦者初無或異而能然者,乃是為眾音之主。故鼓之而眾弦莫不聽命耳。六十四調皆起於黃鍾之宮,宮為君,故能役他律。此亦理之常,何足為奇異?且若是者邪,育惠子之所以自是者亦若魯遽邪。
  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方且與我以辯句,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
  惠子答云:莊子謂我與儒墨楊秉為五,不知孰為是?而四子之辯終不能折我,則我是,而四子非矣。此義又如何?
  莊子曰:齊人蹢呈亦反子於宋者,其命閽也不以完;其求鈃音刑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
  蹢者,蹢行不進貌。《禮記》:蹢焉,踟蹰焉。鈃鍾,鈃鼎與鍾也。唐,堂塗也,乃庭中之路。《詩》云:中唐有甓。唐子者;堂塗給使令之人。猶《周禮》云:門子。今俗云:廳子耳。《田子方》篇亦云:求馬於唐肆,蓋貨馬之肆,亦有堂塗馬所出入也。齊人有蹢行其子於宋而使為閽人者,以其形之不完,故奔之外國,然形雖不完畢竟是親子,何忍弃之?試推其類其求鈃鍾也,束縛維係之惟恐損壞,比之棄其子者為何如?其求唐子也。但使之給堂塗使令未始出疆域之外,比之棄其子於外國,為何?如是於惟類之道有遺矣,人於親疏、貴賤、遠近之類蔽,而不自覺。以喻惠子知四子之辯為非,而不知自己之非也。
  夫楚人寄而蹢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鬪,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離,罹同,至也。岑,山岸也。楚人寄寓船上而蹢躅行為他國之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爭鬪,不思未到岸時何可與人鬪,徒足以造怨而已。此又進一步說與人爭鬪,不惟有自蔽之息,亦且有禍。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句漫其鼻端若繩翼,使匠石斲
  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
  體也,立者為體。斲者為用。
  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云告言也,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絜廉,善士也;其於不已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亦逆也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衰不已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
  吳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恂然懼也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音搔,曲折而攀援,見音現巧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去聲趨音促射之,狙執死執矢而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放音傲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音浴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南伯子驀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木,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口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賀其得賢。我必先去聲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
  自此而後,相悲於無窮也。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
  贊仲尼,非今人之比而為之乞言。
  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音酣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
  孫叔敖,蒍賈之子,名艾獵,為楚莊王令尹,在仲尼前。市南宜僚善弄丸鈴,常八箇在空中,一箇在手。楚與宋戰,宜僚披胸受刃於軍前弄丸鈴,一軍停戰,遂勝之。亦在仲尼卒後。寓言而已。言二人皆以無為而解難息兵,則吾亦何以言為;若言可用,則吾願有喙三尺矣,言無所用則無用如此喙也。
  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
  彼謂二子,此謂仲尼。
  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音因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突音要,
  奧,室西南隅。突,室東南隅。未嘗牧羊,未嘗田獵,而二物乃得於吾室中,若生於奧、突焉。即《詩》所謂: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但下得生字差異。
  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句,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句非我與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平聲。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薄結反也。
  一覕者,一頃刻之見,不足為定也。
  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惟外乎賢者知之矣。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婁音權僂者。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暄同自溫也姝姝自美也而私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所謂濡需者也。
  宴安不自拔。濡,滯。需,待。
  卷僂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成都邑,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不毛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歸休,所謂卷婁者。
  卷曲,傴僂,不得伸舒。
  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
  上言舜得衆,而不得歸休。故此言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各有好惡而不比,不比則紛爭起而不利,故與人無所親疏,抱道溫和,以順天下者,此之謂真人。前所言蟻慕羊肉者,蟻能有知,故不能無慕。羊不能無意,故不能不羶。真人則於蟻棄知,於羊棄意。卻插入於魚得計,亦因前面濠上魚樂之說,故來得不覺。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此不是等閑語,非親造其境者,不能知其平也。繩平是寂然不動之時,繩者直而已,更無邪曲其變也。循變是感物而動之時。循者,事物之交唯順以應之,不為其所亂。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
  天者,自然也。人則有為矣。
  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董也,桔梗也,雞□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
  古之真人付得失於自然,以為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一件生則一件死,一件死則一件生。常相倚伏。卻以藥譬之,堇與桔梗、雞□、豕零相為君、臣、佐、使,得失何常之有?又以越事證之,大夫種知越亡之後可以存,而不知反以殺其身,是皆得失無常者也。
  故曰:鴟目有所適,鶴脛有所節,解之也悲。
  自此連以五箇故字,申言其義。鴟目夜則明,晝則昏,自有所適。鶴脛長則宜,短則不宜,自有所節。若以刀解之,傷其生矣。言但當因其自然也。
  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
  此一節又說向親切處來,不是教人事物之來,強排遣將去。直是自家有箇主張,如水之有源頭,方能如此。
  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
  言此箇道理:元相廁守未嘗相離。如水之守土,影之守人,物之守物。審定而不移。
  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循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又以三殆字反前三審字,心與耳目,若徇外,則不能審定而危殆矣。又推廣言之,凡有所能皆為害,舉府則藏在其中矣。殆之成不及可改,而禍之長滋。積言不好則甚速也。欲其反殆為安,反禍為福,必須循。循,漸進之功,其剛果自克者亦必待久,而後能言好則甚難也。而世之人玩溺耳目聰明,心思之欲如寶,然近而喪身,大而亡國,戮民其禍未已。蓋不知問此未有曉之者。
  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踞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太一,知太陰,知太目,知太鈞,知太方,知太信,知太定,至矣。太一通之,太陰解之,太目視之,太鈞綠之,太方體之,太信稽之,太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
  足之所踐者無幾,而要所不踐者方可行。立知之所知者無幾,而要所不知方為大。知太一、太陰、太目、太鈞、太方、太信皆是不拘於小處,吾以為盡於此矣,而又有不盡之天。吾以為自循其所當行而已,而又有照臨之者。吾以為杳冥矣,而又有執其樞者。吾以為自此始矣,而又有彼焉。則彼又自為始,因上文太陰解之言,如此究竟則解之也似不曾解之,知之也似不曾知之,然惟不知而後能知之。
  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攉音霍乎。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上文言不知問是也,故此提出問字來結。若問此道,本無崖際而亦未嘗無崖際。說著來只似前所言頜滑堅白之辯,而此卻有其實。凡物皆有更代,而此無更代不可虧損。揚攉,許慎註:《淮南子》云:無慮大數名也。亦解得不明白,蓋揚者,舉揚也。攉者,反覆手也。當眾舉揚對答以手反覆指陳之也。二字想是當時俗語,今禪家升座說法亦然。言此道說來似差異卻又真實,豈不是箇大舉揚話柄?人何不問此而自迷惑,為有能以己之不迷解人之迷,使之亦復於不迷,則庶幾都不迷矣?雖無問者,猶冀有能開悟之,神仙中人用心往往如此。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三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四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則陽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彭姓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
  曰:冬則獨鼈于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
  彭陽好進,故以隱者語之,使其自悟。
  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句,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侈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去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句。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其於外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不自許以之神其交者,屈己隨人而人莫測其所以也。凍者遇春即為衣,暍者遇冷風即反而為冬,喻楚王雖沈酣於利欲之中,得人誘掖之,亦易從也。侫人,指夷節之徒。正德,指公閱休之徒。撓屈服之侫人則以侫辭屈服之。正人則以正道屈服之也。化卑,化為卑屈也。與人並立而化,父子之宜。與他人並立而化為父子之親也。彼其乎,贊歎而言。彼其人乎,或藏、或用,皆不動念外,去常人利欲之心。如此其遠也。此叚此予宅也。以上說公閱休。夫夷節已不能至相助消也,說夷節。夫凍者至其孰能撓焉,說楚王。故聖人以下,又說從公閱休上。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1行恒無幾上聲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綢繆,事理轇轕處,惟聖人為能達之。周徧一身無非此理,而不知其所以然,所謂性之也,其靜也。歸根復命,其動也。撼搖興作皆合乎天。人則從而名之為聖人。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即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之意。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己,人之好之亦無己,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己,人之安之亦無己,性也此以人喻聖人。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音玄衆間去聲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暢然,喜也。緡,合也。衆間,笙鏞以間之間。環中,空虛之地也。望舊國都者無不喜,雖草木緡合十塞其九,猶為之喜,況見所見,聞所聞,如以十仞臺縣衆樂,誰不見誰不聞乎?如冉相氏得其中空之理,日與物化而未嘗化。
  闔嘗舍上聲之。
  闔,何也。舍,棄置也。何嘗昇置事物不與之交際哉!
  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天者,自然。若要去法他,便不是自然。世有不安其自然者,以身殉物,其以之為事也,若之何?言其為事不能合道也。聖人則併天無之,又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去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句。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其於外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不自許以之神其交者,屈己隨人而人莫測其所以也。凍者遇春即為衣,暍者遇冷風即反而為冬,喻楚王雖沈酣於利欲之中,得人誘掖之,亦易從也。侫人,指夷節之徒。正德,指公閱休之徒。撓屈服之侫人則以侫辭屈服之。正人則以正道屈服之也。化卑,化為卑屈也。與人並立而化,父子之宜。與他人並立而化為父子之親也。彼其乎,贊歎而言。彼其人乎,或藏、或用,皆不動念外,去常人利欲之心。如此其遠也。此叚此予宅也。以上說公閱休。夫夷節已不能至相助消也,說夷節。夫凍者至其孰能撓焉,說楚王。故聖人以下,又說從公閱休上。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1行恒無幾上聲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綢繆,事理轇轕處,惟聖人為能達之。周徧一身無非此理,而不知其所以然,所謂性之也,其靜也。歸根復命,其動也。撼搖興作皆合乎天。人則從而名之為聖人。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即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之意。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己,人之好之亦無己,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己,人之安之亦無己,性也此以人喻聖人。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音玄衆間去聲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暢然,喜也。緡,合也。衆間,笙鏞以間之間。環中,空虛之地也。望舊國都者無不喜,雖草木緡合十塞其九,猶為之喜,況見所見,聞所聞,如以十仞臺縣衆樂,誰不見誰不聞乎?如冉相氏得其中空之理,日與物化而未嘗化。
  闔嘗舍上聲之。
  闔,何也。舍,棄置也。何嘗昇置事物不與之交際哉!
  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天者,自然。若要去法他,便不是自然。世有不安其自然者,以身殉物,其以之為事也,若之何?言其為事不能合道也。聖人則併天無之,又何有所謂人,所謂始,所謂物?雖與世並行而不足以妨廢,雖應事接物所行周備不至陷溺,其合於道也,若之何?言自然合道也。兩若之何是兩意。門尹登恆,或謂即伊尹。湯得門尹登恆為師,不局於規矩,隨寓而成功。然所成者,不過為湯司其名,使湯得見稱於天下。然名乃身外餘剩之法,於本分上何益?但得人見得君相兩箇好看耳。而仲尼之徒方且罄其思慮,以為時君之傳過矣。末引容成氏之言曰:歲之所以得名為歲者,以三百六十日積而名之,若除去日則無歲矣。人能自其一念微處除之,則無外名之累矣,無內故無外。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耻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佯。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耻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
  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日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稷稷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
  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偃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蟻丘之漿,蟻丘地賣漿者也。登極,升屋棟而望也。稯稯,眾也。聖人僕,聖人之徒也。畔,疆也。陸沈,居平陸而沈淪,猶言市隱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宜僚亦隱於市南,而人不識也。何以為存,言必逃也。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音魯牡,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則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去聲,深其耕而熟擾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飱。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蒹葭句。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
  欲惡始萌之時,謂可以扶吾形隨即擢亂吾性。始字與尋字相呼唤,俗讀蒹葭始萌為句者,可笑!
  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內熱溲膏是也。
  以衆為言如此者多也。孽,妖也。尋,即也。擢,拔也。溲膏,溲溺出膏也,皆亂性之病。
  栢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見辜人焉罪囚之人,推而強之,
  推者,尊尚之。強之者,起其羸困。
  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音災,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為皆去聲。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平聲然乎?
  與乎,皆疑辭。言蘧伯玉自以為知四十九年之非,未可為真知也。
  仲尼問於太史大□、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戈,不應諸侯之際交接也: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
  上是字,此也。下是字,人所是也。因人所是謚之。
  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鰌奉御而進所句,摶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音憑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摶,持也。扶翼,使人扶助之也。不憑其子,其子不可托也。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並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謂丘里之言。
  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中有公道為主,而不執滯。由中出者,外有公道相是正,而不距絕。不賜者,不以為恩。時有終始,世有變化。不可執一也。淳淳,實也。福善禍淫皆實理。有所拂逆者或有所宜,即塞翁失馬未必非福。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者,人各以私意自殉,如面不同而欲有所正之,反有所差失。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已有道之名矣,安得又以他物比之哉。若以他物比之,譬猶引狗馬為喻,愈遠矣。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
  橋起,橋然高起。片合,分合也。精之可志,精微之記志也。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言到盡處,知到至處,不過止於物而已。惟見道之人不隨物之終,不原物之始,歸之無有。此辯論之所以息也。
  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
  莫為者,莫有為之者。《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或使者,或有使之然者。《孟子》曰:行或使之。二子之說,其不同如此。斯,劈碎也。《詩》曰:斧以斯之,斯而析之,則微而至於無倫。大而至於不可圍。《詩》所謂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所謂莫為或使未免,猶有物而終有差矣。
  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不可忌,不可禁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四竟
  #1原膩『作』,據通行本改為『所』。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五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外物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干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
  絯公才反,係縛也,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
  兩而雷霆,乃水中有火。雷火又能焚木,獨言槐者,以槐木取火之木。
  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音陳又褚允反蜳音惇,又村允反不得成,心若縣平聲於天地之間,尉音鬱暋音泯沈屯張倫反,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音升火,於是乎有僓音頹然而道盡。
  此卻言人心之火,亦有人甚憂其兩陷。如前所言木與木相摩,金與火相守者,而卒不能逃。以其心之不能忘利害也。螴蜳,蟲起蟄而未甦貌。事之不得成如此也。事不得成,則心若縣繫於天地之間,鬱抑強躁、沈溺屯結,有此數者之病,利害相摩,則心之生火愈多,不止如水中之火,暫時然也。衆人皆以此而焚其性之和,譬如月本屬陰而亦變為火,不勝其多矣。天理之微不足以當人欲之熾,於是斯道頹然而喪。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鲋魚焉。周問之曰;鲋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常所與者水也,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然猶言若然也。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音介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音陷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腊之,自制音淛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詮才評論人才諷說誦說已成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音纍,小繩,趨灌瀆,守鯢鲋,其於得大魚難已。飾小說以干縣音玄令如陟木之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儒以《詩》、《書》發冢,大儒臚傳自上傳語於下曰:東方作矣,事之若何?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擪其顪,音喙,協平聲,頤下也,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邊入,分裂之其頰,無傷口中珠。
  又撰為世人所作儒者發冢之詩,自青青之麥至無傷江中珠,皆詩也。若以為詩止於四句,其下為大儒分付之語。
  老萊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趨音促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驚音傲,與前放驚同萬世之患。抑固窶邪?亡不讀本字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脩上,上身長也。趨下,下狹也。所謂腰以下不及禹三寸。未,微也。末僂,背微曲也。後耳,面前視之不見耳也。躬矜,身自矜持。容知,飾外貌以求知。驚,放驚不顧也。驚萬世之患,驚然自以為得,不顧其貽患於萬世也。抑,轉語。抑汝固貧寠而為此邪?失其智略而不及慮此邪?惠,順也。順從人意以成歡愛,而不知其為鷔萬世患。故曰:惠以歡為鷔,汝雖以此為鷔,乃終身之醜。此不過尋常人之行進於此耳。相引導以名聲,相結約以昏蔽而已。隱,昏蔽也。仲尼每稱堯非桀,故教之曰: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毀譽兩忘,并譽亦不必也。若反背此理無非傷害也,若妄動無非邪僻也。聖人舉事,躊躇若不得已,而應是以每有成功矣。載,猶行也。柰何哉。其所行終矜爾者,戒其勿終如此也。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闚阿門,傍門曰:予自宰路之淵淵名,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史作豫,且音狙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音策。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碩同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雖有至知,不如與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此魚之不知也。蓋魚知鵜鶘之能害己,而網出於其所不覺,殊不知鶉鵬之害小,鋼之害大。人能去小知而大知明矣,不矜其善而自善矣。譬如嬰兒無碩師以教之,而自能言,蓋與能言者相處故也。人雖有知亦當與衆謀之。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音玷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
  厠足,置足。墊,陷也。
  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決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遊者浮遊天地間,與世順處而不相牴牾之,謂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言有能,有不能。下文見之流遁、決絕,不能遊者也,至人能遊者也。流遁之志,縱情肆欲流蕩忘反也。決絕之行,專決獨任不可諫止也。嘆此皆非至知厚德者之所任用。蓋知之至,則不流遁。德之厚,別無決絕。如此之人如臨覆墜而不知退步,如火勢延去而曾無回顧。人雖一時屈服為之臣,易世之後,不相統攝,無貴賤矣。既說不好底,又說箇好底。且如狶韋氏是古者好帝王,到今之世人亦隨波逐流,尊其所事,不復說狶韋氏矣。唯至人屈能遊於世,而不為偏僻,說異之行。然雖順人而不失其在己。彼之為教,吾固不學之,亦順承其意而不彼外之。如儒、墨之辯,任其自然如不與之分彼此也。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其,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跈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顧塞其實。
  顫,動也。徹,通也。耳目之通為聰明,鼻之通則觸氣。而頭為之顫動。哽,咽也。跈,踐也。足不良于行者如被人跈踐也。足三陰之脈,皆起於足指而循喉嚨邪?氣循經絡而行,故哽而不止則變為足病也。足病則衆害皆生,不特哽與跈矣。以喻道不欲塞,塞則其病如是也。殷盛也。又言物之有知者,恃其息之流通此身故也。其息之不盛者,非天使然。天之生人穿其孔竅,氣日夜運行無有止息。顧人自塞其竇耳。降,下也。人身中之息皆自下而升,若降而不升,則死矣。此借息以為心之喻。
  胞有重間音限,艮字無一點,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磎音奚;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蓬入,謀稽乎誸當作詃,上聲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句,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音挑鎒音蒿,又耨於是乎始脩,草木之到當作倒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重閬,重門限也。胞中空虛,其通竅處,有如室之重閬也。胞則有重閬,心則有天遊,若室無空虛,則婦姑拍塞在眼前矣。蓋室有空虛之處,則婦姑可以寬處。心無天遊則六府相攘奪矣。蓋心有天然遊衍之處,則情欲不相鬥爭?又如人睹大林丘山而善之者,緣平日胸次窄隘精神不能勝之故也。若吾之精神足以勝之,何為善之哉?德本在內,因名聲而溢;名本不彩,因表暴而溢。溢者,如水之汎溢而出也。謀本無甚計較,因欲誘人而稽留愈深。柴,即《內天地篇》柴柵之義。官可屯守之處,竪柴柵以為衛。柴柵木不立生於官司之所,守事本無固,必因衆人之所宜,遂果決行之,皆失其自然者也。譬如春雨之時,草木自然怒生,而銚鎒之器始修之,反傷其生而逆其性矣。倒者,逆也。
  靜然可以補病,訾可以休老訾目病也,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音駭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
  演門,黨名。官師,官長也。
  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於窾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五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六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寓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
  寓言,假託言之。重言,鄭重言之。巵言,如巵酒相歡言之。十九、十七者,十中有九、有七也。日出者,日日出比言,不止十中有九有七也。
  寓言十九,籍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
  親父不為其子媒,不能薦進之也。親父不能自譽其子,必籍外人譽之。以見言出於己則人不信,必假託外人之言,則人始信。然為此假託者,非吾罪也,乃人之罪也。世人但喜同於己,而不喜異於己者,則吾之言必不見信,是以不容不假託言之。
  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
  鄭重言之者,所以止人爭辯之言也,鄭重之言必出於老成之人。人所尊敬是為耆艾,然所謂耆艾者,非徒以年之先也。若是年雖先,而出言無經緯、本末,徒以耆頤之年為耆宿者,是未得為先輩也。人之所以先人者,以其能盡人之道也。若不能盡人之道,則徒有年壽,不過陳久無用之人耳。
  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已見齊物篇者,不復贅解。不言則物自齊一,有言則是非紛起而不齊矣。此齊之與言,言之與齊,所以皆不齊也。無言,言無言者,無言之言,無有言說也。猶云無聲之樂。終身言而不足以化人,則其言如無有,是未嘗言也。終身不言而人自化之,則雖不言,而若有以教之,是未嘗不言也。其可不可?然不然?雖皆有所自,吾惡能知之。但然於所然,可於所可而已。物固有的然是然的然是可。吾亦以為無不然,無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如何得他常久無爭。久字與日出字相應。又推廣言之,萬物在天地間本同一種,皆太極二氣五行之所生,但其賦形不同耳。其實此理此氣屈伸消息相為禪代,始終循環莫得其倫序。此謂天均。均者,同也。何必較其是非。天均者即天倪,言其初端倪已如是。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音悟,立句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服知,從事乎知也。才,猶孟子云:天之降才也。大本,猶大初也。復靈,人心虛靈,昏於物欲,復之,使如初也。薑,逆也。定天下之定,天下自有定理,不過定其所定也。惠子聞莊子言孔子六十而化,以為孔子不過勤勞心志,而從事乎多知,未得為化。莊子曰:不然,孔子之言曰;夫受性於初而能返其虛靈。以生鳴則合於條律,言則合於法度。利義陳乎前,而知好惡是非。此儒者之事,但能服人之口而已。至於使人心服不敢違逆,此乃方是至人之道。又贊之曰:道止於此乎?止於此乎?吾且不得及彼至人乎?已乎以下皆孔子之言也。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及,吾心悲。弟子問于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音玄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縣?猶揭也。無所縣其罪,言參之事親可謂至孝,無所揭其罪。仲尼曰:其罪已揭矣,夫無所揭罪之人,豈以悲哀動其心哉?彼視三釜、三千鍾,猶雀與蚊虻相過乎前,何足道哉!三千鍾猶雀,三釜猶蚊虻。
  顏成子遊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一年反其朴,二年知所入,三年無所不達,四年皆為吾用,五年隨取而來,六年鬼神來合,七年與天為一,八年生死不足動其心,九年神妙不可測。
  生,有為去聲,死也。勸句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
  勸,勉也。公,稱死者也。自,由也,生者有為,死者勸勉云。公以為死必有所由,如疾病刑戮皆由人致,而生者陽氣自然發生,非由人為。其說果然乎?公將何所從,何所不從乎?
  天有歷數,地有人□,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世之論天者,有歷數之法論。地者,有人所考□之迹。此果足以盡天地之理乎。吾惡乎求之?人不能必其末後,貧富、貴賤、壽夭,如何是必有司之者,安得謂之無命;然賦予之初,誰實為之,安得謂有命。福善、禍淫有以相應,安得謂之無鬼;然顏夭跖壽又無以相應,安得謂之有鬼。此皆提醒死者之詞
  衆罔兩問#1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括,括髮。叟,老人之稱。稍,略也。彼,指形也。況乎,以之以訓用。強陽,陽氣之不正者。罔兩與影譬如叟之與叟也。二叟相逢住世能幾相問之時,不過稍稍而已。汝何必稍問也。予,影自謂也。予雖有此影,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若曰影生於形,如蜩之甲,如蛇之蛻,此說似矣而非,甲猶是生於蜩蛻,猶是生於蛇。若影則遇火與日照之,則屯聚。遇天陰方夜則代去。無火日則雖有形不能為我影。如此看來,則彼之形雖能為吾影而必有所待。況罔兩又用影之有待者乎。彼形來往,吾固與之來往,彼形強陽而吾亦與之強陽。強陽者本非血氣之正,而影亦隨之以見形,影皆非真實又何以問為?此段重出而語意尤超叟叟之喻,絕精此老胸中文字無限,又不可謂外不及內篇矣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邀老子會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履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間,是以不敢;今間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驕恣自大貌,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句,其家公旅舍之長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竃。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陽子居聞老子之言,深自抑損退晦,故不為人所窺。今依東坡蘇氏說刪去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而接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合為寓言全篇。東坡《莊子祠堂記》云:當疑《盜跖》、《漁父》則真若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之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耳。
  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
  賣漿之家有十,而饋漿者居其半。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整其所患。
  內誠不解者,不能中虛也。外諜成光,不能衹於無迹。外可間諜而成光釆,遂為人所窺也。輕乎貴老者,不問人之有道與否,但以其老宿而尊貴之。,猶醃釀也。所患,謂舍其自然而從事外敬,故以為息也。
  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
  保汝者,人歸之,藉以保護也。《漢紀》蕭、曹恐踰城保高祖。義同。
  伯昏督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
  敦,音頓,堅也。蹙之乎頤,以杖拄頤而皮肉皺也。
  立有間,不言而出。賓音擯者以告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2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句。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才,
  豫,未然。才或作性。感之於未然所以出異,衆之驗必且有所感,則搖動爾之本性。
  又無謂也。與汝遊者,莫汝#3告也。
  又無人言之者,雖與汝遊者,亦莫以相告也。
  彼所小言者,盡人毒也。
  小言者,細巧入人之言。及有小言者,又為人之害者也。
  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孰。誰。何也,相問之辭。言莫有能覺悟者,何取其為相問。
  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衹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栢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才滑反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呻吟,誦讀也。衹三年,只三年而儒業成也。河潤九里以喻澤及三族,言為儒食祿而澤及宗族也。使其弟墨,資其弟學墨翟之道也。闔,盍也。盍胡,皆何也。諄聶之辭。夢中與其父言資而之子學墨者,我也,而父何嘗以善視之,我死已為墓上揪梧之實矣。莊子引此事卻斷之曰:夫造物之報人也,不屑屑於報其人之所為,往往或報其所不能為者。緩乃責報於所為之事,誤矣。彼造物者實使彼能墨而緩乃詩已。以賤其親,譬齊人之飲水於井爭而相捽也,井無分於予,奪而飲者自相捽,是不知天也。今世之人皆緩之徒也。由此言之,有德之人且以造物之報為不可知,而況有道之人乎。有道之人一切付之自然矣。古者謂緩之徒為遁逃天理之刑。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此數語足上意緩蓋不安者也。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屠龍之技亦人也。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不必天也,必人也。小夫之知,不離包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大一形虛。若是者,迷惑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
  大一形虛,與尋常言太一、太初者不同,其句法是:兼濟對大一,道物對形虛。兼濟乎,道與物。大一乎,形與虛。猶言極均平之耳。形累不知太初者,為形所累不知有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音酣瞑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豪毛而不知大寧。
  至人,如水之無心。知在毫毛,小知也。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
  槁項者,項枯槁無肉。黃誠者,耳黃悴消削如被馘然。
  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癕潰痤音磋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魯哀公問於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岌同乎。仲尼方且飾羽為畫,
  畫,音化,文彩也。飾羽以為文彩。
  從事乎華辭。以支為旨支離之說,忍性以視民視與示同而不知其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
  言人之生受得此心,自有神以為之主宰。而仲尼強欲制之,何足以治民。夫,指仲尼也。
  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
  彼,指民。汝,指哀公。予,顏闔自謂。頤,猶頤指。誤,錯誤。彼民宜與之相忘,汝與我但頤指示之自可,何必政令。雖或差誤亦不妨以其相與以實也。
  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
  若以仲尼為楨幹,乃為後世慮,不如且休,且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能相忘,非自然之施也。
  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
  商賈不得與士大夫齒,雖或偶以事故相齒,而人之神終不樂。言意不欲與之,齒也。顏闔不樂仲尼,意蓋如此。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小人也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此顏闔說真人之道,與仲尼雙別也。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
  貌若愿朴,而心求利益。
  有長若不肖,
  有才能而缺藏若不肖。
  有順懁而達,
  順快輕懁,反達於事理。
  有堅而縵,有緩而釬。胡旦、胡干二切。
  雖堅確而縵迴,雖遲緩而刻急。
  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正考父事見《春秋傳》。而夫,指世俗之人。車上儛,乘車而軒舞也。名諸父,呼諸父之名也。唐許,陶唐時許由也。許由讓天下而不受,豈以爵命自驕?孰協者誰能如之。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匹爵反訾也其所不為者也。
  耳、目、鼻、口、心五者之欲皆凶德,而心主其中心之欲,尤為凶德之首。凡自好而訾人之不為我所為者,即是凶德。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
  舉窮達二者,下文申言之。必者,必然也
  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
  美髯、長大為一。壯麗、勇敢為一。知襄子美須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亦是二事。并六府為八,以八者之所能為過人,因以是窮,此申言窮有八極也。
  缘循,偃俠音鞅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
  缘循者,順其自然。偃佒者,仰自在。困畏,不若人者,因抑畏怯,自處於不如人。三者不求通而自通,此中言達有三必也。
  智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音瑰,達於知者肖,達天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此文綴上通達宇論之。知慧外通者,勇動則多招怨,仁義則多招責。惟達有生,自然之情者,能傀偉自任。達於知者雖不及此,亦克肖似即踐形惟肖之肖。達天命之大者動與天隨,達天命之小者雖不能及此,亦能安其所遭。言所謂通達者,非事乎其外也。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粉夫。
  驕稚者,驕矜而孩視之。緯蕭者,織草為器。奚微之,有者為龍所食,無少遺也。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可得乎。莊子將死幾死也,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汨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句,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徵,驗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六境
  #1原文為『門』,據通行本改為『問』。
  #2#3『汝』原本無,據通行本改添。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七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天下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
  方術者,方枝之術。各挾其所有,以為人莫能加之。
  古之所謂道術者,
  道術者,有道之術,進乎方術矣。
  果惡乎在自問?曰:無乎不在自答。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又問,下是答?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一者太極也。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
  以上總說天人、神人、至人。
  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以上說聖人,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决,其數一二三四也逐一逐二討分曉,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二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
  以上說君子相齒相列也。以事為常者,各治其職事也。以衣食為主者,務農桑也。蕃息者,雞、豚、狗、彘之畜。蓄藏者,倉廪府庫之積。老弱孤寡為意者,以老弱孤寡為念也。民之理者,治民之道也。自天人至君子,總括古之道術盡矣。下文卻嘆古今之異。
  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
  朱子解:《易繫辭》:一陰一陽之謂道。甚有取於此句。
  《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
  以上說古之道術,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包括在由中。
  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去聲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天下大亂,以下說後世之方術。一察者,只見得一,偏天下之人多是得一偏之見以自喜。如耳目鼻口,皆有所知而不能相通。百家衆技皆有所長,時有所用而徇於一偏者,正如此。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者。觀古人全處,則一偏之士少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容,頌古通用,即美也。自為方,自為方術也。悲夫以下皆傷欺之辭,以後各述諸家之異。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
  不侈於後世,不開後世以奢侈也。不靡於萬物,不以外物為靡麗也。不暉於數度,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耀也。以繩墨自矯,守繩墨以自矯拂也。備世之急務,而不為不切之事也。
  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音骨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大過,已之大順。作為《非樂》音洛,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
  古之道術固有如此者,而墨翟之徒乃獨喜其說,為之大過。所以繩墨自矯者,極其過甚也。已之大順,所以不侈不靡不暉者,極其隨順也。作為非樂,言所作為皆非可樂之事也。
  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鬭句,其道不怒句。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
  不異於衆人,而亦與先王之道不同。
  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此古之樂。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此古之禮。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道。
  教人以薄,恐非所以愛人。然他卻自行以薄,固未嘗愛己。是以人無非之者,不至敗墨道。
  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
  雖然以下是莊子評品之辭。當歌而不歌,當哭而不哭,當樂而不樂,豈近人情乎?
  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音殼,朴也。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
  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平聲,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
  此不與先王同也。
  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梠所以盛衣食之器。而九雜天下之川。
  九字,當如桓公九合諸侯之九,讀作紏。紏雜者,紏合錯雜天下之川,使之脉絡貫穿而注于海也。
  腓無胈,經無毛,沐苦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事也,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相里,里名。勤,人名,五侯之徒,
  五等諸侯。《左傳》五侯九伯。
  南方之墨者苦獲、己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別一派。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作之辭相應,
  不忤,不違也。不違則相應。
  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
  巨子,猶言大人,擇其黨之巨者為聖人。尸,主也。皆願以之為主,冀得為後世傳道之派。然而人或信,或否,至今其論不能定。
  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亂多而治少。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好為治者,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暴白其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鉼音刑、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
  華山,上下均平,作冠象之。
  接萬物以別宥為始別善惡,宥不及。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胹合驩,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
  語心之容者,說心之形容也。命之,猶名之。心之行,心之用也。胹,煮熟也。舊本作日傍者,誤言心之用。如以烹飪與人合驩,使之飫樂,以此調和海內而已。請欲斯人立此心以為之主。
  見侮不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民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音稅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去聲人大多,其自為大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
  自言:日得五升之飯足矣。然先生恐不得飽,弟子亦飢而隨之,日夜行不休。曰:我必求得活民命哉。圖以傲夫救世之士不盡心者哉。
  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涉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其學有小大精粗不同,而其行適至此足矣。言亦無小大高深之義也。
  公而不黨,易去聲而無私,佚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
  易,平坦也。決然無主者,遇事決然行之而不先立主意也。趨物而不兩者,隨事而趣不生兩意。如做一事,人別生一意便是有心矣。
  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己,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
  有所選擇則不周徧,以之為教則有不至,惟歸之道則無有遺失矣。泠者,清泠之意。汰者,洗滌之意。泠汰於物,猶言遇事脫灑也。知不知者,雖知只作不知。薄與鄰皆略也。若略知則必有略傷。彭蒙、田駢、慎到、惠施、鄧析皆齊宣王時人,居稷下,其學本黃老。見《尹文子》及《荀子》。
  誤音傒髁花上無任,
  謑,忍恥也。髁,獨行也。無任,無所事任也。
  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
  縱,肆。脫,略。不事行檢。
  而非天下之大聖;椎音槌拍輐直管反斷音短,與物宛轉;
  椎以拍之,輐以斷之,皆與之無競。
  舍是與非,苟可以兔。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魏即巍字矣。推他回反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
  風還、羽旋,有宛轉之意。磨、隧,亦宛轉而出。
  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智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
  塊然無知則不失道矣。豪傑之人卻相與笑:慎到所為,以為此非生人之行,乃死人之理。徒怪訝而已。
  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音闃,惡可而言句。常反句,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斷魭音完,斷音段。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亦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其皆嘗有聞者也。
  田駢亦然者,亦如慎到也。彭蒙者,田駢之師。田駢學於彭蒙,而得不言之教。蓋彭蒙之師固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其風露然不可得,而窺又何可得而言,是以彭蒙亦無言。但見田駢常自彭蒙之家而反,久後,人不復聚觀而猶不免三、兩人如魚隊之斷續而來。言雖不驚竦,人終不免有人識之也。由此論之,則田駢之所謂道非道,縱言之是而亦不免於非矣。莊子評之曰;彭蒙、田駢、慎到未可許其知道,然以大槩觀之亦嘗有所聞矣。莊子蓋以老聃為知道,故以此一段近之。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生,未嘗先人而常隨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
  辱,即黑也。、谿、谷皆虛而有容之處。故以比喻,即所謂玄牝。
  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歸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笑人之巧。人以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不侵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平聲,下同?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之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縱恣而不儻,不以畸見之也。
  猶言不以一端而見。
  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不可正告之。以巵言為曼衍即卮言相歡,以重言為真鄭重之言,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與脫同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瓌瑋,而連犿音卞,和同貌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
  莊子固自奇其文。
  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
  即前不離於宗之宗。
  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
  莊子即老聃之學,前既贊老聃為博大真人,則莊子復何言哉?故末一段只說著書事。
  惠施多方,
  梁相、莊子同時。前歷言道術,此獨言多方,則所謂方術也。
  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去聲。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千與地畢,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
  其言不中於理,遂一忖度事物之意。而言之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者無有不可積之厚。自微而積之,其大可至千里。方睨者,日昃可睨而視之也。天地山澤,日之中昃。物之生死皆合之,為同。若大者同而小者異,則謂之小同異。若盡同盡異,則謂之大同異。
  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氾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
  居北方者,不知南方地理,以為無窮。然畢竟有窮處,雖今日方適越,然到越則知越矣。謂之昔日已來,可也。天下之中央不知在何處?然燕越之人各以其所處為中,則燕之北、越之南亦可以為中矣。氾愛萬物,則天地與吾為一體矣。
  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爲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
  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音漕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
  此一段是當時辮者有此數般話靶。羽毛生於卵中,是卵有毛。難本兩足,而足之行者意也,是為三足。郢本諸侯之國,而稱為王,是有天下之號。大羊之名皆人所命,若先名犬為羊,則人必呼為羊矣。馬固胎生,然馬生下有毛則與卵生何異?豈特禽獸之生有尾,試觀製字、丁字、子字,即有尾之狀。苟子亦曰:鉤有鬚、卵有毛,此說之難持者也。而鄧析、惠施能之,彼註云:鉤有鬚即丁子有尾也,丁之曲者為鉤,鬚與尾類。火熱也,至冬則不熱。山靜也,空谷傳聲則能出口。車輪之極圓者,不蹍地。《考工記》輪人云:進而眡其輪,欲其微也,無所取之,取諸圜也。目有所蔽則不見,指有所遺則不至,雖徑有。所不能盡,蛇長而龜短。龜能知吉凶則長於蛇矣。矩者為方之器,然矩之體本不可以。規者為圓之器,然規之體本不可以為圓。鑿本非圍枘,而枘自入之。飛鳥之影雖動,然影只附於形,與形不相離,是未嘗動也。鏃矢雖疾,然不發之則不行。發之,則不可止,是其疾在人,而不在鏃矢。狗犬一也,而有懸蹄則謂之犬,無懸蹄則止謂之狗,而不得謂之犬矣。馬一也,而又有所謂黃者焉,二也。彼自黃耳而黃之者,人也,非三歟。驪牛亦然。狗之黑者,不可以變白,而白者可以變黑,則曰狗可以名之為黑駒。而曰孤駒則謂未嘗有母,可也?一尺之棰不為長也,今日用其半,明日又用其半,展轉用之,則萬世不竭。當時辯者以此與惠施相與應和,終身不知窮止。
  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音帝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
  辯者之囿,言辯者莫不囿於其說之中。人之辯者,凡人也,天下之辯者超出乎凡人者,如言天下之善士也。柢,猶根也。言惠施每日但以其知與凡人之辯者交,一旦特與桓團、公孫龍相敵,是與天下之辯者敵。豈不為怪,此其如木之根柢盤錯難破也。然惠施口中談話,自以為最賢?曰:吾之強其猶天地乎,人安能勝天地?其妄誕如此。惠施雖存雄勝之心而無勝人之術,始言多方,終言無術,則併方術無矣。
  南方有倚音琦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在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音欲矣。
  弱於德,不足於德也。強於物,有餘於辯也。塗,路也。隩,迂曲也。言惠施所由之路迂曲不正。
  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蚊一虻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句,曰愈貴道句幾矣。
  充蟲一偏之說尚可,若曰甚貴之道則危矣。
  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率以善辯為名。
  惠施不能安其為一徧,而欲空籠萬物以為能。
  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無所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並走也,悲夫。
  惠施曰天地其壯乎,故此一段言天地之道。惠施何足以知之,莊子於編末極詆惠施,所以厭戰國之縱橫者可見矣。
  末篇叙道術。先天人、神人、至人、次及聖人、君子,後世道術裂而後有諸家之異,最末及惠施方術下矣。莊子自列於老聃後,固未嘗敢以上掩六經也。讀至此,豈復更有餘篇哉。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七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八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黜偽刻意
  刻意、繕性失之淺拙。讓王以下四篇,失之粗厲。浹非莊子本文,黜之附于卷末。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好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間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間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間,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惔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預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憂,靜之至也;無所於忤,虛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繕性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
  諸本多一俗字者,誤於重寫也。
  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徧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醇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圍,其去不可止。 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為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讓王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一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
  今常德府武陵縣南蒼山有善卷壇。宋和中賜號遁世高蹈先生。郡守李燾為記,壇之近仍有其墳。
  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携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宜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策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富貴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1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2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苜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闈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頹闈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闈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3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栗。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信。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秋藜而應門心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曾子居衛,緼袍無表,顏色種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湖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之。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顏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耻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貢、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虞一本作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共首。
  司馬云:共伯名和。脩其行,好賢人。周厲王之難,天子曠絕,諸侯皆請以為天子。即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陽。兆曰:厲王為宗,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復歸于宗,逍遙得意共山之首。恐此說不根。史謂:周召行政,謂之共和。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
  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盧水。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說衆,殺伐以要利。是椎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八竟
  #1原文為『玉』,據通行本改為『王』。
  #2原本有『士本』二字,據通行本改為『者衆』。
  #3原本為『思』,據通行本改為『悲』。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九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盜跖
  此以下隊仗似日者,魯策列傳,其褚少孫之汎所為乎。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徼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按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耻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休兵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真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子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糜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淩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徙也。令子脩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鼈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喪死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耻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耻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比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嗛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刦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二十九竟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三十
  廬陵竹峰羅勉道述門人彭祥點校
  雜篇說劍
  昔者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說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仕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仗,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晋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脊。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恒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按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桀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按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頭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鬭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漁父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曲奏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於,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兔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拏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
  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羣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飾,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侫;希意道言,謂之謟;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頰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兔矣。謹修其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茲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中必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仗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南華真經循本卷之三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