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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集解三家注索隐正义_2

  作者:南北朝  裴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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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索隐稽者,停也,留也,即上文所谓「废居居邑」也。
〔六〕索隐按:郭璞云「占,自隐度也」。谓各自隐度其财物多少,为文簿送之官也。若不尽,皆没入于官。音之赡反。
〔七〕集解瓒曰:「此缗钱为是储缗钱也,故随其用所施,施于利重者其算亦多。」
〔八〕集解如淳曰:「以手力所作而卖之。」
〔九〕集解如淳曰:「非吏而得与吏比者,官谓三老、北边骑士也。楼船令边郡选富者为车骑士。」
〔一0〕集解如淳曰:「商贾有轺车,使出二算,重其赋也。」
〔一一〕索隐悉,尽也,具也。若通家财不周悉尽者,罚戍边一岁。
〔一二〕索隐谓贾人有市籍,不许以名占田也。
〔一三〕索隐若贾人更占田,则没其田及僮仆,皆入之于官也。
天子乃思卜式之言,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初,卜式者,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亲死,式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分,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予弟。式入山牧十余岁,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其弟尽破其业,式辄复分予弟者数矣。是时汉方数使将击匈奴,卜式上书,愿输家之半县官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式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顺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具其言入以闻。天子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于是上久不报式,数岁,乃罢式。式归,复田牧。岁余,会军数出,浑邪王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其明年,贫民大徙,皆仰给县官,无以尽赡。卜式持钱二十万予河南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人者籍,天子见卜式名,识之,曰「是固前而欲输其家半助边」,乃赐式外繇四百人。〔一〕式又尽复予县官。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输之助费。天子于是以式终长者,故尊显以风百姓。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外繇谓戍边也。一人出三百钱,谓之过更。式岁得十二万钱也。一说,在繇役之外得复除四百人。」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乃拜为郎,布衣屩而牧羊。〔一〕岁余,羊肥息。上过见其羊,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也。以时起居;恶者辄斥去,毋令败群。」上以式为奇,拜为缑氏令试之,缑氏便之。迁为成皋令,将漕最。上以为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
〔一〕集解韦昭曰:「屩,草屝。」
而孔仅之使天下铸作器,三年中拜为大农,列于九卿。〔一〕而桑弘羊为大农丞,筦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矣。〔二〕
〔一〕集解徐广曰:「元鼎二年,时丙寅岁也。」
〔二〕集解孟康曰:「谓诸当所输于官者,皆令输其土地所饶,平其所在时价,官更于他处卖之。输者既便而官有利。汉书百官表大司农属官有均输令。」
始令吏得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一〕犯者众,吏不能尽诛取,于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国,〔二〕举兼并之徒守相为(吏)〔利〕者。而御史大夫张汤方隆贵用事,减宣、杜周等为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用惨急刻深为九卿,而直指夏兰之属始出矣。
〔一〕索隐抵音氐。抵,归也。刘氏云「大抵犹大略也」。案:大抵无虑者,谓言大略归于铸钱,更无他事从虑。
〔二〕集解服虔曰:「分曹职案行。」
而大农颜异诛。〔一〕初,异为济南亭长,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却,及有人告异以它议,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二〕
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以此)〔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一〕集解徐广曰:「元狩四年,时壬戌岁也。」
〔二〕集解李奇曰:「异与客语,道诏令初下,有不便处也。」
天子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
郡国多奸铸钱,〔一〕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锺官赤侧〔二〕,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三〕白金稍贱,民不宝用,县官以令禁之,无益。岁余,白金终废不行。
〔一〕索隐谓多奸巧,杂以铅锡也。
〔二〕集解如淳曰:「以赤铜为其郭也。今钱见有赤侧者,不知作法云何。」索隐锺官掌铸赤侧之钱。韦昭云「侧,边也」,故晋灼云「以赤铜为郭。今钱见有赤侧者」。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俗所谓紫绀钱也」。
是岁也,张汤死〔一〕而民不思。〔二〕
〔一〕集解徐广曰:「元鼎三年。」
〔二〕索隐乐产云:「诸所废兴,附上困下,皆自汤,故人不思之也。」
其后二岁,赤侧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一〕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一〕集解汉书百官表:「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属官有上林均输、锺官、辨铜令。」然则上林三官,其是此三令乎?
卜式相齐,而杨可告缗遍天下,〔一〕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二〕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三〕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而县官有盐铁缗钱之故,用益饶矣。
〔一〕集解瓒曰:「商贾居积及伎巧之家,非桑农所生出,谓之缗。茂陵中书有缗田奴婢是也。」索隐姓杨,名可。如淳云:「告缗者,令杨可告占缗之不尽者也。」
〔二〕集解如淳曰:「治匿缗之罪,其狱少有反者。」索隐反音番。反谓反使从轻也。案:刘德为京兆尹,每行县,多所平反是也。
〔三〕索隐如淳云:「曹,辈也。谓分曹辈而出为使也。」
益广关,置左右辅。〔一〕
〔一〕集解徐广曰:「元鼎三年,丁卯岁,徙函谷关于新安东界。」
初,大农筦盐铁官布多,〔一〕置水衡,欲以主盐铁;及杨可告缗钱,上林财物众,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满,益广。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二〕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三〕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高数十丈。宫室之修,由此日丽。
〔一〕索隐布谓泉布。
〔二〕集解韦昭曰:「战斗驰逐也。」
〔三〕索隐盖始穿昆明池,欲与滇王战,今乃更大修之,将与南越吕嘉战逐,故作楼船,于是杨仆有将军之号。又下云「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击南越」也。昆明池有豫章馆。豫章,地名,以言将出军于豫章也。
乃分缗钱诸官,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各置农官,往往即郡县比没入田〔一〕田之。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诸官益杂置多,〔二〕徒奴婢众,而下河漕度四百万石,〔三〕及官自籴乃足。〔四〕
〔一〕索隐比昔所没入之田也。
〔二〕集解如淳曰:「水衡、少府、太仆、司农皆有农官,是为多。」
〔三〕索隐乐产云:「度犹运也。」
〔四〕索隐按:谓天子所给廪食者多,故官自籴乃足也。
所忠〔一〕言:「世家子弟〔二〕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三〕乃征诸犯令,相自变量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四〕
〔一〕索隐人姓名。服虔云「掌故官,取书于司马相如者,封禅书公孙卿因所忠言宝鼎是也」。唯姚察独以为「所患」,非也。
〔二〕集解如淳曰:「世世有禄秩家。」
〔三〕索隐晋灼云:「中国被教整齐之人也。」
〔四〕集解应劭曰:「株,根本也。送,引也。」如淳曰:「株,根蔕也。诸坐博戏事决为徒者,能入钱得补郎也。或曰,先至者为根。」索隐李奇云:「先至者为魁株。」应劭云:「株,根本也。送,当作『选』。选,引也。」应、李二音是。先至之人令之相引,似若得其株本,则枝叶自穷,故曰「株送徒」。又文颖曰:「凡斗鸡胜者为株。」传云:「阳沟之鸡,三岁为株。」今则斗鸡走马者用之。因其斗鸡本胜时名,故云株送徒者也。
是时山东被河菑,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一〕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闲,欲留,留处。」遣使冠盖相属于道,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一〕集解应劭曰:「烧草,下水种稻,草与稻并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复下水灌之,草死,独稻长,所谓火耕水耨也。」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行西踰陇,陇西守以行往卒,〔一〕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二〕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三〕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四〕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踰,度也。卒,仓卒也。」
〔二〕集解如淳曰:「徼,亦卒求盗之属也。」晋灼曰:「徼,塞也。」瓒曰:「既无亭候,又不徼循,无卫边之备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令民得畜牧于边县也。」瓒曰:「先是,新秦中千里无民,畏寇不敢畜牧,令设亭徼,故民得畜牧也。」
〔四〕集解李奇曰:「边有官马,今令民能畜官母马者,满三岁归之也。及有蕃息,与当出缗算者,皆复令居新秦中,又充仞之也。谓与民母马,令得为马种;令十母马还官一驹,此为息什一也。」瓒曰:「前以边用不足,故设告缗之令,设亭徼,边民无警,皆得田牧。新秦中已充,故除告缗,不复取于民也。」
既得宝鼎,立后土、太一祠,〔一〕公卿议封禅事,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缮故宫,及当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望以待幸。
〔一〕集解徐广曰:「元鼎四年立后土,五年立泰畤。」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一〕初置张掖、酒泉郡,〔二〕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三〕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缮道馈粮,远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着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岁课息。
〔一〕索隐令音零,姚氏音连。韦昭云:「金城县。」
〔二〕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
〔三〕集解如淳曰:「塞候斥卒。」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不以为利,有余辄助县官之用。今天下不幸有急,而式奋愿父子死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一〕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少府省金,〔二〕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三〕乃拜式为御史大夫。〔四〕
〔一〕索隐刘氏言其多以百而数,故坐酎金失侯者一百六人。
〔二〕集解如淳曰:「省视诸侯金有轻有重也。或曰,至尝酎饮宗庙时,少府视其金多少也。」
〔三〕集解如淳曰:「汉仪注王子为侯,侯岁以户口酎黄金于汉庙,皇帝临受献金以助祭。大祀日饮酎,饮酎受金。金少不如斤两,色恶,王削县,侯免国。」
〔四〕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一〕贾贵,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悦卜式。
〔一〕集解瓒曰:「谓作铁器,民患苦其不好。」索隐器苦恶。苦音(苦)楛(反),言苦其器恶而买卖也。言器苦窳不好。凡病之器云苦。窳音庾,语见本纪。苦如字读亦通也。
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一〕,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
二〕吏卒奉〔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闲岁万余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四〕
〔一〕集解徐广曰:「南越为九郡。」骃案:晋灼曰「元鼎六年,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郡;定西南夷,以为武都、?柯、越巂、沈犁、汶山郡;及地理志、西南夷传所置犍为、零陵、益州郡,凡十七也」。
〔二〕索隐比音鼻。谓南阳、汉中已往之郡,各以其地比近给初郡。初郡,即西南夷初所置之郡。
〔三〕索隐扶用反,包氏同。
〔四〕集解徐广曰:「擅,一作『经』。经,常也。惟取用足耳,不暇顾经常法则也。」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仅筦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巿,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一〕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二〕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许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一〕索隐不偿其僦。服虔云:「雇载云僦,言所输物不足偿其雇载之费也。僦音子就反。」
〔二〕集解如淳曰:「牟,取也。」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一〕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一〕索隐谓他郡能入粟,输所在急要之处也。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一〕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
〔一〕索隐坐市列。谓吏坐市肆行列之中。
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岛,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汤武承獘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二〕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尽地力,为强君。自是以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以至于秦,卒并海内。虞夏之币,金为三品,〔三〕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四〕,或刀,〔五〕或龟贝。〔六〕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三)〔二〕等,黄金以溢名,〔七〕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于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饟,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一〕集解徐广曰:「时,一作『衰』。」
〔二〕集解管子有轻重之法。
〔三〕索隐即下「或黄,或赤、白」。黄,黄金也;白,白银也;赤,赤铜也:并见食货志。
〔四〕集解如淳曰:「布于民闲也。」
〔五〕集解如淳曰:「名钱为刀者,以其利于民也。」
〔六〕索隐按:钱本名泉,言货之流如泉也,故周有泉府之官。及景王乃铸大钱。布者,言货流布,故周礼有二夫之布。食货志货布首长八分,足支八分。刀者,钱也。食货志有契刀、错刀,形如刀,长二寸,直五千。以其形如刀,故曰刀,以其利于人也。又古者货贝宝龟,食货志有十朋五贝,皆用为货,其各有多少,元龟直十贝,故直二千一百六十,已下各有差也。
〔七〕集解孟康曰:「二十两为溢。」
【索隐述赞】平准之立,通货天下。既入县官,或振华夏。其名刀布,其文龙马。增算告缗,裒多益寡。弘羊心计,卜式长者。都内充殷,取赡郊野。

史记三家注卷三一至四十
世家卷一至十
史记卷三十一
吴太伯世家第一
索隐系家者,记诸侯本系也,言其下及子孙常有国。故孟子曰「陈仲子,齐之系家」。又董仲舒曰「王者封诸侯,非官之也,得以代为家也」。
吴太伯,〔一〕太伯弟仲雍,〔二〕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佰、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三〕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四〕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一〕集解韦昭曰:「后武王追封为吴伯,故曰吴太伯。」索隐国语曰「黄池之会,晋定公使谓吴王夫差曰『夫命圭有命,固曰吴伯,不曰吴王』」,是吴本伯爵也。范宁解论语曰「太者,善大之称;伯者,长也。周太王之元子故曰太伯」。称仲雍、季历,皆以字配名,则伯亦是字,又是爵,但其名史籍先阙耳。正义吴,国号也。太伯居梅里,在常州无锡县东南六十里。至十九世孙寿梦居之,号句吴。寿梦卒,诸樊南徙吴。至二十一代孙光,使子胥筑阖闾城都之,今苏州也。
〔二〕索隐伯、仲、季是兄弟次第之字。若表德之字,意义与名相符,则系本曰「吴孰哉居蕃离」,宋忠曰「孰哉,仲雍字。蕃离,今吴之余暨也」。解者云雍是孰食,故曰雍字孰哉也。
〔三〕集解应劭曰:「常在水中,故断其发,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正义江熙云:「太伯少弟季历生文王昌,有圣德,太伯知其必有天下,故欲传国于季历。以太王病,托采药于吴越,不反。太王薨而季历立,一让也;季历薨而文王立,二让也;文王薨而武王立,遂有天下,三让也。又释云:太王病,托采药,生不事之以礼,一让也;太王薨而不反,使季历主丧,不葬之以礼,二让也;断发文身,示不可用,使历主祭祀,不祭之以礼,三让也。」
〔四〕集解宋忠曰:「句吴,太伯始所居地名。」索隐荆者,楚之旧号,以州而言之曰荆。蛮者,闽也。南夷之名;蛮亦称越。此言自号句吴,吴名起于太伯,明以前未有吴号。地在楚越之界,故称荆蛮。颜师古注汉书,以吴言「句」者,夷语之发声,犹言「于越」耳。此言「号句吴」,当如颜解。而注引宋忠以为地名者,系本居篇曰「孰哉居蕃离,孰姑徙句吴」,宋氏见史记有「太伯自号句吴」之文,遂弥缝解彼云是太伯始所居地名。裴氏引之,恐非其义。蕃离既有其地,句吴何总不知真实?吴人不闻别有城邑曾名句吴,则系本之文或难依信。吴地记曰:「泰伯居梅里,在阖闾城北五十里许。」
太伯卒,〔一〕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二〕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虚,〔三〕是为虞仲,〔四〕列为诸侯。
〔一〕集解皇览曰:「太伯冢在吴县北梅里聚,去城十里。」
〔二〕索隐吴地记曰:「仲雍冢在吴郡常孰县西海虞山上,与言偃冢并列。」
〔三〕集解徐广曰:「在河东大阳县。」
〔四〕索隐夏都安邑,虞仲都大阳之虞城,在安邑南,故曰夏虚。左传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则虞仲是太王之子必也。又论语称「虞仲、夷逸隐居放言」,是仲雍称虞仲。今周章之弟亦称虞仲者,盖周章之弟字仲,始封于虞,故曰虞仲。则仲雍本字仲,而为虞之始祖,故后代亦称虞仲,所以祖与孙同号也。
周章卒,子熊遂立,熊遂卒,子柯相立。〔一〕柯相卒,子强鸠夷立。强鸠夷卒,子余桥疑吾立。〔二〕余桥疑吾卒,子柯卢立。柯卢卒,子周繇立。〔三〕周繇卒,子屈羽立。〔四〕屈羽卒,子夷吾立。夷吾卒,子禽处立。禽处卒,子转立。〔五〕转卒,子颇高立。〔六〕颇高卒,子句卑立。〔七〕是时晋献公灭周北虞公,以开晋伐虢也。〔八〕句卑卒,子去齐立。去齐卒,子寿梦立。〔九〕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
〔一〕正义柯音歌。相音相匠反。
〔二〕正义桥音蹻骄反。
〔三〕正义繇音遥,又音由。
〔四〕正义屈,居勿反。
〔五〕索隐谯周古史考云「柯转」。
〔六〕索隐古史考作「颇梦」。
〔七〕索隐古史考云「毕轸」。
〔八〕索隐春秋经僖公五年「冬,晋人执虞公」。左氏二年传曰「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伐虢,宫之奇谏,不听。虞公许之,且请先伐之,遂伐虢,灭下阳」。五年传曰「晋侯复假道伐虢,宫之奇谏,不听。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冬十有二月,灭虢。师还,遂袭虞灭之」也。
〔九〕正义梦,莫公反。
自太伯作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后为二:其一虞,在中国;其一吴,在夷蛮。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中国之虞灭二世,而夷蛮之吴兴。〔一〕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二〕
〔一〕正义中国之虞灭后二世,合七十一年,至寿梦而兴大,称王。
〔二〕索隐寿梦是仲雍十九代孙也。
王寿梦二年,〔一〕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将子反而奔晋,自晋使吴,教吴用兵乘车,令其子为吴行人,〔二〕吴于是始通于中国。吴伐楚。十六年,楚共王伐吴,至衡山。〔三〕
〔一〕索隐自寿梦已下始有其年,春秋唯记卒年。计二年当成七年也。
〔二〕集解服虔曰:「行人,掌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宾大客,受小客之币辞。」索隐左传鲁成二年曰「巫臣使齐,及郑,使介反币,而以夏姬行,遂奔晋」。七年传曰「子重、子反杀巫臣之族而分其室,巫臣遗二子书曰『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巫臣使于吴,吴子寿梦悦之,乃通吴于晋,教吴乘车,教之战阵,教之叛楚,寘其子狐庸焉,使为行人。吴始伐楚,伐巢,伐徐。马陵之会,吴入州来,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是。
〔三〕集解杜预曰:「吴兴乌程县南也。」索隐春秋经襄三年「
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左传曰「楚子重伐吴,为简之师,克鸠兹,至于衡山」也。
二十五年,王寿梦卒。〔一〕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二〕次曰余祭,次曰余眛,〔三〕次曰季札。〔四〕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
〔一〕索隐襄十二年经曰「秋九月,吴子乘卒」。左传曰寿梦。计从成六年至此,正二十五年。系本曰「吴孰姑徙句吴」。宋忠曰「孰姑,寿梦也」。代谓祝梦乘诸也。寿孰音相近,姑之言诸也,毛诗传读「姑」为「诸」,知孰姑寿梦是一人,又名乘也。
〔二〕索隐春秋经书「吴子遏」,左传称「诸樊」,盖遏是其名,诸樊是其号。公羊传「遏」作「谒」。
〔三〕索隐左传曰「阍戕戴吴」。杜预曰「戴吴,余祭也」。又襄二十八年左传,齐庆封奔吴,句余与之朱方。杜预曰「句余,吴子夷末也」。计余祭以襄二十九年卒,则二十八年赐庆封邑,不得是夷末。且句余余祭或谓是一人,夷末惟史记、公羊作「余眛」,左氏及谷梁并为「余祭」。夷末、句余音字各异,不得为一,或杜氏误耳。正义祭,侧界反。眛,莫葛反。
〔四〕索隐公羊传曰:「谒也,余祭也,夷末也,与季子同母者四人。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以为君,兄弟递相为君,而致国乎季子。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末也立;夷末也死,则国宜之季子,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阖闾曰:『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也;如不从君之命,则宜立者我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史记寿梦四子,亦约公羊文,但以僚为余迋子为异耳。左氏其文不明,服虔用公羊,杜预依史记及吴越春秋。下注徐广引系本曰「夷迋及僚,夷迋生光」,检系本今无此语。然按左狐庸对赵文子,谓「夷末甚德而度,其天所启也,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若以僚为末子,不应此言。又光言「我王嗣」,则光是夷迋子,且明是庶子。
王诸樊元年,〔一〕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季札谢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二〕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三〕君子曰〔四〕『能守节矣』。君义嗣,〔五〕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材,愿附于子臧之义。」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六〕秋,吴伐楚,楚败我师。四年,晋平公初立。〔七〕
〔一〕集解世本曰「诸樊徙吴」也。
〔二〕集解服虔曰:「宣公,曹伯卢也,以鲁成公十三年会晋侯伐秦,卒于师。曹君,公子负刍也。负刍在国,闻宣公卒,杀太子而自立,故曰不义之也。」
〔三〕集解服虔曰:「子臧,负刍庶兄。」索隐成十三年左传曰:「曹宣公卒于师。曹人使公子负刍守,使公子欣时逆丧。秋,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杜预曰:「皆宣公庶子也。负刍,成公也。欣时,子臧也。」十五年传曰:「会于戚,讨曹成公也,执而归诸京师。诸侯将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杜预曰:圣人应天命,不拘常礼也。次守节,杜预曰:谓贤者也。下失节。杜预曰:愚者,妄动也。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遂逃奔宋。」
〔四〕索隐君子者,左丘明所为史评仲尼之词,指仲尼为君子也。
〔五〕集解王肃曰:「义,宜也。嫡子嗣国,得礼之宜。」杜预曰:「诸樊嫡子,故曰义嗣。」
〔六〕索隐「诸樊元年已除丧」至「乃舍之」,皆襄十四年左氏传文。正义舍音舍。
〔七〕索隐左传襄十六年春「葬晋悼公,平公即位」是也。
十三年,王诸樊卒。〔一〕有命授弟余祭,欲传以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于延陵,〔二〕故号曰延陵季子。
〔一〕索隐春秋经襄二十五年:「十有二月,吴子遏伐楚,门于巢,卒。」左传曰:「吴子诸樊伐楚,以报舟师之役,门于巢。巢牛臣曰:『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我获射之,必殪。是君也死,疆其少安。』从之。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
〔二〕索隐襄三十一年左传赵文子问于屈狐庸曰「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杜预曰「延州来,季札邑也」昭二十七年左传曰「吴子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杜预曰「季子本封延陵,后复封州来,故曰延州来」。成七年左传曰「吴入州来」,杜预曰「州来,楚邑,淮南下蔡县是」。昭十三年传「吴伐州来」,二十三年传「吴灭州来」。则州来本为楚邑,吴光伐灭,遂以封季子也。地理志云会稽毗陵县,季札所居。太康地理志曰「故延陵邑,季札所居,栗头有季札祠」。地理志沛郡下蔡县云,古州来国,为楚所灭,后吴取之,至夫差,迁昭侯于此。公羊传曰「季子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何休曰「不入吴朝廷也」。此云「封于延陵」,谓因而赐之以菜邑。而杜预春秋释例土地名则云「延州来,阙」,不知何故而为此言也。
王余祭三年,齐相庆封有罪,自齐来奔吴。吴予庆封朱方之县,〔一〕以为奉邑,以女妻之,富于在齐。
〔一〕集解吴地记曰:「朱方,秦改曰丹徒。」
四年,吴使季札聘于鲁,〔一〕请观周乐。〔二〕为歌周南、召南。〔三〕曰:「美哉,始基之矣,〔四〕犹未也。〔五〕然勤而不怨。」〔六〕歌邶、墉、卫。〔七〕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八〕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九〕歌王。〔一0〕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一一〕歌郑。〔一二〕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一三〕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一四〕表东海者,其太公乎〔一五〕?国未可量也。」〔一六〕歌豳。曰:「美哉,荡荡乎,乐而不淫,〔一七〕其周公之东乎?」〔一八〕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一九〕歌魏。曰:「美哉,沨沨乎,〔二0〕大而宽,〔二一〕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二二〕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风乎?不然,何忧之远也?〔二三〕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二四〕自郐以下,无讥焉。〔二五〕歌小雅〔二六〕。曰:「美哉,思而不贰,〔二七〕怨而不言,〔二八〕其周德之衰乎?〔二九〕犹有先王之遗民也。」〔三0〕歌大雅。〔三一〕曰:「广哉,熙熙乎,〔三二〕曲而有直体,〔三三〕其文王之德乎?」歌颂。〔三四〕曰:「至矣哉,〔三五〕直而不倨,〔三六〕曲而不诎,〔三七〕近而不偪,〔三八〕远而不携,〔三九〕而迁不淫,〔四0〕复而不厌,〔四一〕哀而不愁,〔四二〕乐而不荒,〔四三〕用而不匮,〔四四〕广而不宣,〔四五〕施而不费,〔四六〕取而不贪,〔四七〕处而不厎,〔四八〕行而不流。〔四九〕五声和,八风平,〔五0〕节有度,守有序,〔五一〕盛德之所同也。」〔五二〕见舞象箾、南钥者,〔五三〕曰:「美哉,犹有感。」〔五四〕见舞大武,〔五五〕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护者,〔五六〕曰:「圣人之弘也,〔五七〕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五八〕见舞大夏,〔五九〕曰:「美哉,勤而不德!〔六0〕非禹其谁能及之?」见舞招箾,〔六一〕曰:「德至矣哉,大矣,〔六二〕如天之无不焘也,〔六三〕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无以加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观。」〔六四〕
〔一〕集解在春秋鲁襄公二十九年。
〔二〕集解服虔曰:「周乐,鲁所受四代之乐也。」杜预曰:「鲁以周公故,有天子礼乐。」
〔三〕集解杜预曰:「此皆各依其本国歌所常用声曲。」
〔四〕集解王肃曰:「言始造王基也。」
〔五〕集解贾逵曰:「言未有雅、颂之成功也。」杜预曰:「犹有商纣,未尽善也。」
〔六〕集解杜预曰:「未能安乐,然其音不怨怒。」
〔七〕集解杜预曰:「武王伐纣,分其地为三监。三监叛,周公灭之,并三监之地,更封康叔,故三国尽被康叔之化。」
〔八〕集解贾逵曰:「渊,深也。」杜预曰:「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卫康叔、武公德化深远,虽遭宣公淫乱,懿公灭亡,民犹秉义,不至于困。」
〔九〕集解贾逵曰:「康叔遭管叔、蔡叔之难,武公罹幽王、褒姒之忧,故曰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杜预曰:「康叔,武公,皆卫之令德君也。听声以为别,故有疑言。」
〔一0〕集解服虔曰:「王室当在雅,衰微而列在风,故国人犹尊之,故称王,犹春秋之王人也。」杜预曰:「王,黍离也。」
〔一一〕集解服虔曰:「平王东迁雒邑。」杜预曰:「宗周殒灭,故忧思;犹有先王之遗风,故不惧也。」正义思音肆。
〔一二〕集解贾逵曰:「郑风,东郑是。」
〔一三〕集解服虔曰:「其风细弱已甚,摄于大国之闲,无远虑持久之风,故曰民不堪,将先亡也。」
〔一四〕集解服虔曰:「泱泱,舒缓深远,有大和之意。其诗风刺,辞约而义微,体疏而不切,故曰大风。」索隐泱,于良反。泱泱犹汪汪洋洋,美盛貌也。杜预曰「弘大之声」也。
〔一五〕集解王肃曰:「言为东海之表式。」
〔一六〕集解服虔曰:「国之兴衰,世数长短,未可量也。」杜预曰:「言其或将复兴。」
〔一七〕集解贾逵曰:「荡然无忧,自乐而不荒淫也。」
〔一八〕集解杜预曰:「周公遭管蔡之变,东征,为成王陈后稷先公不敢荒淫,以成王业,故言其周公东乎。」
〔一九〕集解杜预曰:「秦仲始有车马礼乐,去戎狄之音而有诸夏之声,故谓之夏声。及襄公佐周平王东迁而受其故地,故曰周之旧也。」
〔二0〕索隐沨音冯,又音泛。杜预曰:「中庸之声。」
〔二一〕索隐左传作「大而婉」。杜预曰:「婉,约也。大而约,则俭节易行。」宽字宜读为「婉」也。
〔二二〕集解徐广曰:「盟,一作『明』。」骃案:贾逵曰「其志大,直而有曲体,归中和中庸之德,难成而实易行。故曰以德辅此,则盟主也」。杜预曰「惜其国小而无明君」。索隐注引徐广曰「盟,一作『明』」。按:左传亦作「明」,此以听声知政,言其明听耳,非盟会也。
〔二三〕集解杜预曰:「晋本唐国,故有尧之遗风。忧深思远,情发于声也。」
〔二四〕集解杜预曰:「淫声放荡,无所畏忌,故曰国无主。」
〔二五〕集解服虔曰:「郐以下,及曹风也。其国小,无所刺讥。」
〔二六〕集解杜预曰:「小雅,小正,亦乐歌之章。」
〔二七〕集解杜预曰:「思文武之德,无贰叛之心也。」
〔二八〕集解王肃曰:「非不能言,畏罪咎也。」
〔二九〕集解杜预曰:「衰,小也。」
〔三0〕集解杜预曰:「谓有殷王余俗,故未大衰。」
〔三一〕集解杜预曰:「大雅,陈文王之德,以正天下。」
〔三二〕集解杜预曰:「熙熙,和乐声。」
〔三三〕集解杜预曰:「论其声。」
〔三四〕集解杜预曰:「颂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
〔三五〕集解贾逵曰:「言道备至也。」
〔三六〕集解杜预曰:「倨,傲也。」
〔三七〕集解杜预曰:「诎,挠也。」
〔三八〕集解杜预曰:「谦,退也。」
〔三九〕集解杜预曰:「携,贰也。」
〔四0〕集解服虔曰:「迁,徙也。文王徙酆,武王居鄗。」杜预曰:「淫,过荡也。」
〔四一〕集解杜预曰:「常日新也。」
〔四二〕集解杜预曰:「知命也。」
〔四三〕集解杜预曰:「节之以礼也。」
〔四四〕集解杜预曰:「德弘大。」
〔四五〕集解杜预曰:「不自显也。」
〔四六〕集解杜预曰:「因民所利而利之。」
〔四七〕集解杜预曰:「义然后取。」
〔四八〕集解杜预曰:「守之以道。」
〔四九〕集解杜预曰:「制之以义。」
〔五0〕集解杜预曰:「宫、商、角、征、羽谓之五声。八方之气谓之八风。」
〔五一〕集解杜预曰:「八音克谐,节有度也。无相夺伦,守有序也。」
〔五二〕集解杜预曰:「颂有殷、鲁,故曰盛德之所同。」
〔五三〕集解贾逵曰:「象,文王之乐武象也。箾,舞曲也。南钥,以钥舞也。」索隐箾音朔,又素交反。
〔五四〕集解服虔曰:「憾,恨也。恨不及己以伐纣而致太平也。」索隐感读为「憾」,字省耳,胡暗反。
〔五五〕集解贾逵曰:「大武,周公所作武王乐也。」
〔五六〕集解贾逵曰:「韶护,殷成汤乐大护也。」
〔五七〕集解贾逵曰:「弘,大也。」
〔五八〕集解服虔曰:「惭于始伐而无圣佐,故曰圣人之难也。」
〔五九〕集解贾逵曰:「夏禹之乐大夏也。」
〔六0〕集解服虔曰:「禹勤其身以治水土也。」
〔六一〕集解服虔曰:「有虞氏之乐大韶也。」索隐「韶」「箫」二字体变耳。
〔六二〕集解服虔曰:「至,帝王之道极于韶也。尽美尽善也。」
〔六三〕集解贾逵曰:「焘,覆也。」
〔六四〕集解服虔曰:「周用六代之乐,尧曰咸池,黄帝曰云门。鲁受四代,下周二等,故不舞其二。季札知之,故曰有他乐吾不敢请。」
去鲁,遂使齐。说晏平仲曰:「子速纳邑与政。〔一〕无邑无政,乃免于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得所归,难未息也。」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于栾高之难。〔二〕
〔一〕集解服虔曰:「入邑与政职于公,不与国家之事。」
〔二〕集解难在鲁昭公八年。正义难,乃惮反。在鲁昭公八年。栾施、高强二氏作难,陈桓子和之乃解也。
去齐,使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公子荆、公?子为政,慎以礼。〔一〕不然,郑国将败。」去郑,适卫。说蘧瑗、史狗、史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一〕集解服虔曰:「礼,所以经国家,利社稷也。」
自卫如晋,将舍于宿,〔一〕闻锺声,〔二〕曰:「异哉!吾闻之,辩而不德,必加于戮。〔三〕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四〕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五〕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六〕君在殡而可以乐乎?」〔七〕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八〕。
〔一〕集解左传曰:「将宿于戚。」索隐注引左传曰「将宿于戚」。按:太史公欲自为一家,事虽出左氏,文则随义而换。既以「舍」字替「宿」,遂误下「宿」字替于「戚」。戚既是邑名,理应不易。今宜读宿为「戚」。戚,卫邑,孙文子旧所食地。
〔二〕集解服虔曰:「孙文子鼓钟作乐也。」
〔三〕集解服虔曰:「辩若斗辩也。夫以辩争,不以德居之,必加于刑戮也。」
〔四〕集解贾逵曰:「夫子,孙文子也。获罪,出献公,以戚畔也。」
〔五〕索隐左传曰:「而又何乐」。此「畔」字宜读曰「乐」。乐谓所闻钟声也,畔非其义也。
〔六〕集解王肃曰:「言至危也。」
〔七〕集解贾逵曰:「卫君献公棺在殡未葬。」
〔八〕集解服虔曰:「闻义而改也。琴瑟不听,况于钟鼓乎?」
适晋,说赵文子、〔一〕韩宣子、〔二〕魏献子〔三〕曰:「晋国其萃于三家乎!」〔四〕将去,谓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五〕吾子直,〔六〕必思自免于难。」
〔一〕索隐名武也。
〔二〕索隐名起也。正义世本云名秦。
〔三〕索隐名锺舒也。
〔四〕集解服虔曰:「言晋国之祚将集于三家。」
〔五〕集解杜预曰:「富必厚施,故政在三家也。」
〔六〕集解服虔曰:「直,不能曲挠以从众。」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一〕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一〕正义括地志云:「徐君庙在泗州徐城县西南一里,即延陵季子挂剑之徐君也。」
七年,楚公子围弒其王夹敖而代立,是为灵王。〔一〕十年,楚灵王会诸侯而以伐吴之朱方,以诛齐庆封。吴亦攻楚,取三邑而去。〔二〕十一年,楚伐吴,至雩娄。〔三〕十二年,楚复来伐,次于干溪,楚师败走。
〔一〕索隐春秋经襄二十五年,吴子遏卒;二十九年,阍杀吴子余祭;昭十五年,吴子夷未卒。是余祭在位四年,余眛在位十七年。系家倒错二王之年,此七年正是余眛之三年。昭元年经曰「冬十有一月,楚子麇卒」。左传曰「楚公子围将聘于郑,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入问王疾,缢而杀之,孙卿曰:以冠缨绞之。遂杀其子幕及平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也。
〔二〕集解左传曰:「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索隐杜预注彼云「皆楚东鄙邑也。谯国酇县东北有棘亭,汝阴新蔡县东北有栎亭」。按:解者以麻即襄城县故麻城是也。
〔三〕集解服虔曰:「雩娄,楚之东邑。」索隐昭五年左传曰「
楚子使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强待命于雩娄」。今直言至雩娄,略耳。
〔四〕集解杜预曰:「干溪在谯国城父县南,楚东境。」
十七年,王余祭卒,〔一〕弟余眛立。王余眛二年,楚公子弃疾弒其君灵王代立焉。〔二〕
〔一〕索隐春秋襄二十九年经曰「阍杀吴子余祭」。左传曰「吴人伐越,获俘焉,以为阍,使守舟。吴子余祭观舟,阍以刀杀之」。公羊传曰「近刑人则轻死之道」是也。
〔二〕索隐据春秋,即眛之十五年也。昭十三年经曰「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弒其君虔于干溪,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左传具载,以词繁不录。公子比,弃疾,皆灵王弟也。比即子干也。灵王,公子围也,即位后易名为虔。弃疾即位后易名熊居,是为平王。史记以平王遂有楚国,故曰「弃疾弒君」;春秋以子干已为王,故曰「
比杀君」:彼此各有意义也。
四年,王余眛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于是吴人曰:「
先王有命,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季子今逃位,则王余眛后立。今卒,其子当代。」乃立王余眛之子僚为王。〔一〕
〔一〕集解吴越春秋曰「王僚,夷眛子」,与史记同。索隐此文以为余眛子,公羊传以为寿梦庶子也。
王僚二年,〔一〕公子光伐楚,〔二〕败而亡王舟。光惧,袭楚,复得王舟而还。〔三〕
〔一〕索隐计僚元年当昭十六年。比二年,公子光亡王舟,事在昭十七年左传。
〔二〕集解徐广曰:「世本云夷眛生光。」
〔三〕集解左传曰舟名「余皇」。
五年,楚之亡臣伍子胥来奔,公子光客之。〔一〕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二〕常以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子。季子即不受国,光父先立。即不传季子,光当立。阴纳贤士,欲以袭王僚。
〔一〕索隐左传昭二十年曰:「伍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杜预曰:州于,吴子僚也。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雠,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是谓客礼以接待也。
〔二〕索隐此文以为诸樊子,系本以为夷眛子。
八年,吴使公子光伐楚,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母于居巢以归。因北伐,败陈、蔡之师。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锺离。〔一〕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三〕
〔一〕集解服虔曰:「锺离,州来西邑也。」索隐昭二十四年经曰:「冬,吴灭巢。」左传曰:「楚子为舟师以略吴疆。沈尹戌曰:『此行也,楚必亡邑。不抚人而劳之,吴不动而速之。』吴人踵楚,边人不备,遂灭巢及锺离乃还也。」地理志居巢属庐江,锺离属九江。应劭曰「锺离子之国也」。
〔二〕索隐左传无其事。
〔三〕正义两都即锺离、居巢。
伍子胥之初奔吴,说吴王僚以伐楚之利。公子光曰:「胥之父兄为僇于楚,欲自报其仇耳。未见其利。」于是伍员知光有他志,〔一〕乃求勇士专诸,〔二〕见之光。光喜,乃客伍子胥。子胥退而耕于野,以待专诸之事。〔三〕
〔一〕集解服虔曰:「欲取国。」
〔二〕集解贾逵曰:「吴勇士。」索隐专或作「剸」。左传作「
鱄设诸」。刺客传曰「诸,棠邑人也」。正义吴越春秋云:「专诸,丰邑人。伍子胥初亡楚如吴时,遇之于途,专诸方与人斗,甚不可当,其妻呼,还。子胥怪而问其状。专诸曰:『夫屈一人之下,必申万人之上。』胥因而相之,雄貌,深目,侈口,熊背,知其勇士。」
〔三〕索隐依左传即上五年「公子光客之」是也。事合记于五年,不应略彼而更具于此也。
十二年冬,楚平王卒。〔一〕十三年春,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二〕,使公子盖余、烛庸〔三〕以兵围楚之六、灊。〔四〕使季札于晋,以观诸侯之变。〔五〕楚发兵绝吴兵后,吴兵不得还。于是吴公子光曰:「此时不可失也。」〔六〕告专诸曰:「不索何获!〔七〕我真王嗣,当立,吾欲求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八〕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九〕而两公子将兵攻楚,楚绝其路。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柰我何。」光曰:「我身,子之身也。」〔一0〕四月丙子,〔一一〕光伏甲士于窟室,〔一二〕而谒王僚饮。〔一三〕王僚使兵陈于道,自王宫至光之家,门阶户席,皆王僚之亲也,人夹持铍。〔一四〕公子光详为〔一五〕足疾,入于窟室,〔一六〕使专诸置匕首〔一七〕于炙鱼之中以进食。〔一八〕手匕首刺王僚,铍交于匈,〔一九〕遂弒王僚。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
〔一〕索隐昭二十六年春秋经书「楚子居卒」是也。按十二诸侯年表及左传,合在僚十一年。
〔二〕索隐据表及左氏传止合有十二年,事并见昭二十七年左传也。
〔三〕集解贾逵曰:「二公子皆吴王僚之弟。」索隐春秋作「掩余」,史记并作「盖余」,义同而字异。或者谓太史公被腐刑,不欲言「掩」也。贾逵及杜预及刺客传皆云「二公子,王僚母弟」。而昭二十三年左传曰「光帅右,掩余帅左」,杜注彼则云「掩余,吴王寿梦子」。又系族谱亦云「二公子并寿梦子」。若依公羊,僚为寿梦子,则与系族谱合也。
〔四〕集解杜预曰:「灊在庐江六县西南。」
〔五〕集解服虔曰:「察强弱。」
〔六〕集解贾逵曰:「时,言可杀王时也。」
〔七〕集解服虔曰:「不索当何时得也。」
〔八〕集解王肃曰:「聘晋还至也。」
〔九〕集解服虔曰:「母老子弱,专诸托其母子于光也。」王肃曰:「专诸言王母老子弱也。」索隐依王肃解,与史记同,于理无失。服虔、杜预见左传下文云「我,尔身也,以其子为卿」,遂强解「
是无若我何」犹言「我无若是何」,语不近情,过为迂回,非也。
〔一0〕集解服虔曰:「言我身犹尔身也。」
〔一一〕索隐春秋经唯言「夏四月」,左传亦无「丙子」,当别有按据,不知出何书也。
〔一二〕集解杜预曰:「掘地为室也。」
〔一三〕索隐谒,请也。本或作「请」也。
〔一四〕集解音披。索隐音披。刘逵注吴都赋「铍,两刃小刀」。
〔一五〕索隐上音阳,下如字。左传曰「光伪足疾」,详即伪也。或读此「为」字音「伪」,非也。岂详伪重言邪?
〔一六〕集解杜预曰:「恐难作,王党杀己,素避之也。」
〔一七〕索隐刘氏曰:「匕首,短剑也。」按:盐铁论以为长尺八寸。通俗文云「其头类匕,故曰匕首也」。
〔一八〕集解服虔曰:「全鱼炙也。」
〔一九〕集解贾逵曰:「交专诸匈也。」
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一〕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二〕复命,哭僚墓,〔三〕复位而待。〔四〕吴公子烛庸、盖余二人将兵遇围于楚者,闻公子光弒王僚自立,乃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五〕
〔一〕集解服虔曰:「待其天命之终也。」
〔二〕集解杜预曰:「吴自诸樊以下,兄弟相传而不立适,是乱由先人起也。季子自知力不能讨光,故云。」
〔三〕集解服虔曰:「复命于僚,哭其墓也。」正义复音伏,下同。
〔四〕集解杜预曰:「复本位,待光命。」
〔五〕索隐左传昭二十七年曰「掩余奔徐,烛庸奔锺吾」。三十年经曰「吴灭徐,徐子奔楚」。左传曰「吴子使徐人执掩余,使锺吾人执烛庸。二公子奔楚,楚子大封而定其徙」。无封舒之事,当是「舒」「徐」字乱,又且疏略也。
王阖庐元年,举伍子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楚诛伯州犁,其孙伯嚭亡奔吴,〔一〕吴以为大夫。
〔一〕集解徐广曰:「伯嚭,州犁孙也。史记与吴越春秋同。嚭音披美反。」
三年,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光谋欲入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一〕四年,伐楚,取六与灊。五年,伐越,败之。六年,楚使子常囊瓦伐吴〔二〕。迎而击之,大败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而还。〔三〕
〔一〕索隐左传此年有子胥对耳,无孙武事也。
〔二〕正义左传云「楚囊瓦为令尹」,杜预云「子囊之孙子常。」
〔三〕索隐左传定二年,当为七年。
九年,吴王阖庐请伍子胥、孙武曰:「始子之言郢未可入,今果如何?」〔一〕二子对曰:「楚将子常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阖庐从之,悉兴师,与唐、蔡西伐楚,至于汉水。楚亦发兵拒吴,夹水陈。〔二〕吴王阖庐弟夫概〔三〕欲战,阖庐弗许。夫概曰:「王已属臣兵,兵以利为上,尚何待焉?」遂以其部五千人袭冒楚,楚兵大败,走。于是吴王遂纵兵追之。比至郢,〔四〕五战,楚五败。楚昭王亡出郢,奔郧。〔五〕郧公弟欲弒昭王,〔六〕昭王与郧公奔随。〔七〕而吴兵遂入郢。子胥、伯嚭鞭平王之尸〔八〕以报父雠。
〔一〕索隐言今欲果敢伐楚可否也。
〔二〕正义音阵。
〔三〕正义音古代反。
〔四〕索隐定四年「战于柏举,吴入郢」是也。
〔五〕集解服虔曰:「郧,楚县。」
〔六〕正义左传云郧公辛之弟怀也。
〔七〕集解服虔曰:「随,楚与国也。」
〔八〕索隐左氏无此事。
十年春,越闻吴王之在郢,国空,乃伐吴。吴使别兵击越。楚告急秦,秦遣兵救楚击吴,吴师败。阖庐弟夫概见秦越交败吴,吴王留楚不去,夫概亡归吴而自立为吴王。阖庐闻之,乃引兵归,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昭王乃得以九月复入郢,而封夫概于堂溪,为堂溪氏。〔一〕十一年,吴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楚恐而去郢徙鄀〔二〕。
〔一〕集解司马彪曰:「汝南吴房有堂溪亭。」索隐案地理志而知。正义括地志云:「豫州吴房县在州西北九十里。应劭云『吴王阖闾弟夫概奔楚,封之于堂溪氏。本房子国,以封吴,故曰『吴房』。」
〔二〕集解服虔曰;「鄀,楚邑。」索隐定六年左传「四月己丑,吴太子终累败楚舟师」。杜预曰「阖庐子,夫差兄」。此以为夫差,当谓名异而一人耳。左传又曰「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于是乎迁郢于鄀」。此言番,番音潘,楚邑名,子臣即其邑之大夫也。
十五年,孔子相鲁。〔一〕
〔一〕索隐定十年左传曰「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是也。杜预以为「相会仪也」,而史迁孔子系家云「摄行相事」。案:左氏「孔丘以公退,曰『
士兵之』,又使兹无还揖对」,是摄国相也。
十九年夏,吴伐越,越王句践迎击之檇李。〔一〕越使死士挑战,〔二〕三行造吴师,呼,自刭。〔三〕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姑苏,〔四〕伤吴王阖庐指,军却七里。吴王病伤而死。〔五〕阖庐使立太子夫差,谓曰:「尔而忘句践杀汝父乎?」对曰:〔六〕「不敢!」三年,乃报越。
〔一〕集解贾逵曰:「檇李,越地。」杜预曰:「吴郡嘉兴县南有檇李城也。」檇音醉。
〔二〕集解徐广曰:「死,一作『亶』,越世家亦然,或者以为人名氏乎?」骃案:贾逵曰「死士,死罪人也」。郑众曰「死士,欲以死报恩者也」。杜预曰「敢死之士也」。正义挑音田鸟反。
〔三〕集解左传曰:「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正义行,胡郎反。造,干到反。呼,火故反。颈,坚鼎反。
〔四〕集解越绝书曰:「阖庐起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高见三百里。」索隐姑苏,台名,在吴县西三十里。左传定十四年曰「越子大败之,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还,卒于陉,去檇李七里」。杜预以为檇李在嘉兴县南。灵姑浮,越大夫也。
〔五〕集解越绝书曰:「阖庐冢在吴县昌门外,名曰虎丘。下池广六十步,水深一丈五尺,桐棺三重,澒池六尺,玉凫之流扁诸之剑三千,方员之口三千,盘郢、鱼肠之剑在焉。卒十余万人治之,取土临湖。葬之三日,白虎居其上,故号曰虎丘。」索隐澒,胡贡反。以水银为池。
〔六〕索隐此以为阖庐谓夫差,夫差对阖庐。若左氏传,则云「对曰」者,夫差对所使之人也。
王夫差元年,〔一〕以大夫伯嚭为太宰。〔二〕习战射,常以报越为志。二年,吴王悉精兵以伐越,败之夫椒,〔三〕报姑苏也。越王句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四〕使大夫种〔五〕因吴太宰嚭而行成,〔六〕请委国为臣妾。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昔有过氏〔七〕杀斟灌以伐斟寻,〔八〕灭夏后帝相。〔九〕帝相之妃后缗方娠,〔一0〕逃于有仍〔一一〕而生少康。〔一二〕少康为有仍牧正。〔一三〕有过又欲杀少康,少康奔有虞。〔一四〕有虞思夏德,于是妻之以二女而邑之于纶,〔一五〕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一六〕后遂收夏众,抚其官职。〔一七〕使人诱之,〔一八〕遂灭有过氏,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一九〕不失旧物。〔二0〕今吴不如有过之强,而句践大于少康。今不因此而灭之,又将宽之,不亦难乎!且句践为人能辛苦,今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听太宰嚭,卒许越平,与盟而罢兵去。
〔一〕集解越绝书曰:「太伯到夫差二十六代且千岁。」索隐史记太伯至寿梦十九代,诸樊已下六王,唯二十五代。
〔二〕索隐案:左传定四年伯嚭为太宰,当阖庐九年,非夫差代也。
〔三〕集解贾逵曰:「夫椒,越地。」杜预曰:「太湖中椒山也。」索隐贾逵云越地,盖近得之。然其地阙,不知所在。杜预以为太湖中椒山,非战所。夫椒与椒山不得为一。且夫差以报越为志,又伐越,当至越地,何乃不离吴境,近在太湖中?又案:越语云「败五湖也」。
〔四〕集解贾逵曰:「会稽,山名。」索隐鸟所止宿曰栖。越为吴败,依托于山林,故以鸟栖为喻。左传作「保」,国语作「栖」。
〔五〕索隐大夫,官也;种,名也。吴越春秋以为种姓文。而刘氏云「姓大夫」,非也。
〔六〕集解服虔曰:「行成,求成也。」正义国语云:「越饰美女八人纳太宰嚭,曰:『子苟然,放越之罪。』」
〔七〕集解贾逵曰:「过,国名也。」索隐过音戈。寒浞之子浇所封国也,猗姓国。晋地道记曰:「东莱掖县有过乡,北有过城,古过国也。」
〔八〕集解斟灌,斟寻,夏同姓也。夏后相依斟灌而国,故曰杀夏后相也。索隐斟灌、斟寻夏同姓,贾氏据系本而知也。案:地理志北海寿光县,应劭曰「古斟灌亭是也」。平寿县,复云「古北寻,禹后,今城是也」。然「」与「斟」同。
〔九〕集解服虔曰:「夏后相,启之孙。」
〔一0〕集解贾逵曰:「缗,有仍之姓也。」杜预曰:「娠,怀身也。」
〔一一〕集解贾逵曰:「有仍,国名,后缗之家。」索隐未知其国所在。春秋经桓五年「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谷梁经传并作「任叔」。仍任声相近,或是一地,犹甫吕、虢郭之类。案:地理志东平有任县,盖古仍国。
〔一二〕集解服虔曰:「后缗遗腹子。」
〔一三〕集解王肃曰:「牧正,牧官之长也。」
〔一四〕集解贾逵曰:「有虞,帝舜之后。」杜预曰:「梁国虞县。」
〔一五〕集解贾逵曰:「纶,虞邑。」
〔一六〕集解贾逵曰:「方十里为成。五百人为旅。」
〔一七〕集解服虔曰:「因此基业,稍收取夏遗民余众,抚修夏之故官宪典。」
〔一八〕索隐左传云:「使女艾谍浇,遂灭过、戈。」杜预曰:「谍,候也。」
〔一九〕集解服虔曰:「以鲧配天也。」
〔二0〕集解贾逵曰:「物,职也。」杜预曰:「物,事也。」
七年,吴王夫差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子胥谏曰:「越王句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其众。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越在腹心疾而王不先,而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于艾陵。〔一〕至缯,〔二〕召鲁哀公而征百牢。〔三〕季康子使子贡以周礼说太宰嚭,乃得止。因留略地于齐鲁之南。九年,为驺伐鲁,〔四〕,至与鲁盟乃去。十年,因伐齐而归。十一年,复北伐齐。〔五〕
〔一〕集解杜预曰:「艾陵,齐地。」索隐七年,鲁哀公之六年也。左传此年无伐齐事,哀十一年败齐艾陵尔。
〔二〕集解杜预曰:「琅邪缯县。」
〔三〕集解贾逵曰:「周礼,王合诸侯享礼十有二牢,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索隐事在哀七年。是年当夫差八年,不应上连七年。案:左传曰「子服景伯对,不听,乃与之」,非谓季康子使子贡说,得不用百牢。太宰嚭自别召康子,乃使子贡辞之耳。
〔四〕索隐左传「驺」作「邾」,声相近自乱耳。杜预注左传亦曰「邾,今鲁国驺县是也」。驺,宜音邾。
〔五〕索隐依左氏合作十一年、十二年也。
越王句践率其众以朝吴,厚献遗之,吴王喜。唯子胥惧,曰:「
是弃吴也。」〔一〕谏曰:「越在腹心,今得志于齐,犹石田,无所用。〔二〕且盘庚之诰有颠越勿遗,〔三〕商之以兴。」〔四〕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属其子于齐鲍氏,〔五〕还报吴王。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六〕之剑以死。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七〕令可为器。抉吾眼置之吴东门,〔八〕以观越之灭吴也。」
〔一〕索隐左氏作「豢吴」。豢,养也。
〔二〕集解王肃曰:「石田不可耕。」
〔三〕集解服虔曰:「颠,陨也;越,坠也。颠越无道,则割绝无遗也。」索隐左传曰:「其颠越不共,则劓殄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邑,是商所以兴也,今君易之。」此则艾陵战时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本作『盘庚之诰有颠之越之,商之以兴』。子胥传『诰曰有颠越商之兴』。」
〔五〕集解服虔曰:「鲍氏,齐大夫。」索隐左传直曰「使于齐」,杜预曰「私使人至齐属其子」。案:左传又曰「反役,王闻之」,明非子胥自使也。
〔六〕集解服虔曰:「属镂,剑名。赐使自刎。」索隐剑名,见越绝书。正义属音烛。镂音力于反。
〔七〕索隐左传云:「树吾墓槚,槚可材也,吴其亡乎!」梓槚相类,因变文也。
〔八〕索隐抉,乌穴反。此国语文,彼以「抉」为「辟」。又云「
以手抉之。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乃盛以鸱夷,投之江也」。正义吴俗传云「子胥亡后,越从松江北开渠至横山东北,筑城伐吴。子胥乃与越军梦,令从东南入破吴。越王即移向三江口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越乃开渠。子胥作涛,荡罗城东,开入灭吴。至今犹号曰示浦,门曰」。是从东门入灭吴也。
齐鲍氏弒齐悼公。〔一〕吴王闻之,哭于军门外三日,〔二〕乃从海上攻齐。〔三〕齐人败吴,吴王乃引兵归。
〔一〕索隐公名阳生。左传哀十年曰「吴伐齐南鄙,齐人杀悼公」,不言鲍氏。又鲍牧以哀八年为悼公所杀,今言鲍氏,盖其宗党尔。且此伐在艾陵战之前年,今记于后,亦为颠倒错乱也。
〔二〕集解服虔曰:「诸侯相临之礼。」
〔三〕集解徐广曰:「上,一作『中』。」
十三年,吴召鲁、卫之君会于橐皋。〔一〕
〔一〕集解服虔曰:「橐皋,地名也。」杜预曰:「在淮南逡遒县东南。」索隐哀十二年左传曰:「公会吴于橐皋。卫侯会吴于郧。」此并言会卫橐皋者,案左传「吴征会于卫。初,卫杀吴行人,惧,谋于子羽。子羽曰『不如止也』。子木曰『往也』」。以本不欲赴会,故鲁以夏会卫,及秋乃会。太史公以其本召于橐皋,故不言郧。郧,发阳也,广陵县东南有发繇口。橐音他各反。逡遒,上七巡反,下酒尤反。
十四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一〕欲霸中国以全周室。六月(戊)〔丙〕子,越王句践伐吴。乙酉,越五千人与吴战。丙戌,虏吴太子友。丁亥,入吴。吴人告败于王夫差,夫差恶其闻也。〔二〕或泄其语,吴王怒,斩七人于幕下。〔三〕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争长。吴王曰:「于周室我为长。」〔四〕晋定公曰:「于姬姓我为伯。」〔五〕赵鞅怒,将伐吴,乃长晋定公。〔六〕吴王已盟,与晋别,欲伐宋。太宰嚭曰:「可胜而不能居也。」乃引兵归国。国亡太子,内空,王居外久,士皆罢敝,于是乃使厚币以与越平。
〔一〕集解杜预曰:「陈留封丘县南有黄亭,近济水。」
〔二〕集解贾逵曰:「恶其闻诸侯。」
〔三〕集解服虔曰:「以绝口。」
〔四〕集解杜预曰:「吴为太伯后,故为长。」
〔五〕集解杜预曰:「为侯伯。」
〔六〕集解徐广曰:「黄池之盟,吴先歃,晋次之,与外传同。」骃案:贾逵曰「外传曰『吴先歃,晋亚之』。先叙晋,晋有信,又所以外吴」。索隐此依左传文。案:左传「赵鞅呼司马寅曰:『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长幼必可知也。』是赵鞅怒。司马寅请姑视之,反曰:『肉食者无墨,今吴王有墨,国其胜乎?』杜预曰:墨,气色下也,国为敌所胜。又曰:『太子死乎?且夷德轻,不忍久,请少待之。』乃先晋人」,是也。徐、贾所云据国语,不与左传合,非也。左氏鲁襄公代晋、楚为会,先书晋,晋有信耳。外传即国语也,书有二名也。外吴者,吴夷,贱之,不许同中国,故言外也。
十五年,齐田常杀简公。
十八年,越益强。越王句践率兵(使)〔复〕伐败吴师于笠泽。楚灭陈。
二十年,越王句践复伐吴。〔一〕二十一年,遂围吴。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败吴。越王句践欲迁吴王夫差于甬东,〔二〕予百家居之。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刭死。〔三〕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
〔一〕索隐哀十九年左传曰:「越人侵楚,以误吴也。」杜预曰:「误吴,使不为备也。」无伐吴事。
〔二〕集解贾逵曰:「甬东,越东鄙,甬江东也。」韦昭曰:「句章,东海口外州也。」索隐国语曰甬句东,越地,会稽句章县东海中州也。案:今鄮县是也。
〔三〕集解越绝书曰:「夫差冢在犹亭西卑犹位,越王使干戈人一土以葬之。近太湖,去县五十七里。」索隐左传「乃缢,越人以归」也。犹亭,亭名。「卑犹位」三字共为地名,吴地记曰「徐枕山,一名卑犹山」是。音路禾反,小竹笼,以盛土。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一〕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呜呼,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二〕
〔一〕集解王肃曰:「太伯弟季历贤,又生圣子昌,昌必有天下,故太伯以天下三让于王季。其让隐,故无得而称言之者,所以为至德也。」
〔二〕集解皇览曰:「延陵季子冢在毗陵县暨阳乡,至今吏民皆祀之。」
【索隐述赞】太伯作吴,高让雄图。周章受国,别封于虞。寿梦初霸,始用兵车。三子递立,延陵不居。光既篡位,是称阖闾。王僚见杀,贼由专诸。夫差轻越,取败姑苏。甬东之耻,空惭伍胥。
史记卷三十二
齐太公世家第二
正义括地志云:「天齐池在青州临淄县东南十五里。封禅书云『齐之所以为齐者,以天齐也』。」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一〕其先祖尝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际封于吕,〔二〕或封于申,〔三〕姓姜氏。夏商之时,申、吕或封枝庶子孙,或为庶人,尚其后苗裔也。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
〔一〕集解吕氏春秋曰:「东夷之土。」索隐谯周曰:「姓姜,名牙。炎帝之裔,伯夷之后,掌四岳有功,封之于吕,子孙从其封姓,尚其后也。」按:后文王得之渭滨,云「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号太公望。盖牙是字,尚是其名,后武王号为师尚父也。
〔二〕集解徐广曰:「吕在南阳宛县西。」
〔三〕索隐地理志申在南阳宛县,申伯国也。吕亦在宛县之西也。
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一〕以渔钓奸周西伯。〔二〕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三〕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
〔一〕索隐谯周曰:「吕望尝屠牛于朝歌,卖饮于孟津。」
〔二〕正义奸音干。括地志云:「兹泉水源出岐州岐山县西南凡谷。吕氏春秋云『太公钓于兹泉,遇文王』。郦元云『磻磎中有泉,谓之兹泉。泉水潭积,自成渊渚,即太公钓处,今人谓之凡谷。石壁深高,幽篁邃密,林泽秀阻,人迹罕及。东南隅有石室,盖太公所居也。水次有磻石可钓处,即太公垂钓之所。其投竿跪饵,两膝遗迹犹存,是有磻磎之称也。其水清泠神异,北流十二里注于渭』。说苑云『
吕望年七十钓于渭渚,三日三夜鱼无食者,望即忿,脱其衣冠。上有农人者,古之异人,谓望曰:「子姑复钓,必细其纶,芳其饵,徐徐而投,无令鱼骇。」望如其言,初下得鲋,次得鲤。刺鱼腹得书,书文曰「吕望封于齐」。望知其异』。」
〔三〕集解徐广曰:「敕知反。」索隐徐广音敕知反,余本亦作「螭」字。
或曰,太公博闻,尝事纣。纣无道,去之。游说诸侯,无所遇,而卒西归周西伯。或曰,吕尚处士,隐海滨。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吕尚亦曰「吾闻西伯贤,又善养老,盍往焉」。三人者为西伯求美女奇物,献之于纣,以赎西伯。西伯得以出,反国。言吕尚所以事周虽异,然要之为文武师。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一〕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伐崇、密须、〔二〕犬夷,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一〕正义六韬云:「武王问太公曰:『律之音声,可以知三军之消息乎?』太公曰:『深哉王之问也!夫律管十二,其要有五:宫、商、角、征、羽,此其正声也,万代不易。五行之神,道之常也,可以知敌。金、木、水、火、土,各以其胜攻之。其法,以天清静无阴云风雨,夜半遣轻骑往,至敌人之垒九百步,偏持律管横耳大呼惊之,有声应管,其来甚微。角管声应,当以白虎;征管声应,当以玄武;商管声应,当以句陈;五管尽不应,无有商声,当以青龙:此五行之府,佐胜之征,(阴)〔成〕败之机也。』」
〔二〕索隐按:郡国志在东郡廪丘县北,今曰顾城。密须,姞姓,在河南密县东,故密城是也。与安定姬姓密国别也。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一〕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二〕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也。」武王曰:「未可。」还师,与太公作此太誓。
〔一〕集解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父亦男子之美号也。」
〔二〕索隐亦有本作「苍雉」。按:马融曰「苍兕,主舟楫官名」。又王充曰「苍兕者,水兽,九头」。今誓众,令急济,故言苍兕以惧之。然此文上下并今文泰誓也。
居二年,纣杀王子比干,囚箕子。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十一年〔
一〕正月甲子,誓于牧野,伐商纣。纣师败绩。纣反走,登鹿台,遂追斩纣。明日,武王立于社,群公奉明水,〔二〕卫康叔封布采席,〔三〕师尚父牵牲,史佚策祝,以告神讨纣之罪。散鹿台之钱,发巨桥之粟,以振贫民。封比干墓,释箕子囚。迁九鼎,修周政,与天下更始。师尚父谋居多。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三年』。」
〔二〕索隐周本纪毛叔郑奉明水也。
〔三〕索隐周本纪卫康叔封布兹。兹是席,故此亦云采席也。
于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于齐营丘。〔一〕东就国,道宿行迟。逆旅之人曰:「吾闻时难得而易失。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太公闻之,夜衣而行,犁明至国。〔二〕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
〔一〕正义括地志云:「营丘在青州临淄北百步外城中。」
〔二〕索隐犁音里奚反。犁犹比也。一云犁犹迟也。
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及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一〕畔周,乃使召康公〔二〕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三〕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四〕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
〔一〕正义孔安国云:「淮浦之夷,徐州之戎。」
〔二〕集解服虔曰召公奭。
〔三〕集解服虔曰:「是皆太公始受封土地疆境所至也。」索隐旧说穆陵在会稽,非也。按:今淮南有故穆陵门,是楚之境。无棣在辽西孤竹。服虔以为太公受封境界所至,不然也,盖言其征伐所至之域也。
〔四〕集解杜预曰:「五等诸侯,九州岛之伯,皆得征讨其罪也。」
盖太公之卒百有余年,〔一〕子丁公吕伋〔二〕立。丁公卒,子乙公得立。乙公卒,子癸公慈母〔三〕立。癸公卒,子哀公不辰〔四〕立。
〔一〕集解礼记曰:「太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郑玄曰:「太公受封,留为太师,死葬于周。五世之后乃葬齐。」皇览曰:「吕尚冢在临菑县城南,去县十里。」。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及』。」正义谥法述义不克曰丁。
〔三〕索隐系本作「庮公慈母」。谯周亦曰「祭公慈母」也。
〔四〕索隐系本作「不臣」。谯周亦作「不辰」。宋忠曰:「哀公荒淫田游,国史作还诗以刺之也。」
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一〕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二〕胡公徙都薄姑,〔三〕而当周夷王之时。
〔一〕集解徐广曰周夷王。
〔二〕正义谥法弥年寿考曰胡。
〔三〕正义括地志云:「薄姑城在青州博昌县东北六十里。」
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一〕是为献公。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菑。
〔一〕索隐宋忠曰:「其党周马繻人将胡公于贝水杀之,而山自立也。」
九年,献公卒,子武公寿立。武公九年,周厉王出奔,居彘〔一〕。十年,王室乱,大臣行政,号曰「共和」。二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一〕正义直厉反。括地志云:「晋州霍邑县也。」郑玄云:「霍山在彘,本秦时霍伯国。」
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厉公无忌立。厉公暴虐,故胡公子复入齐,齐人欲立之,乃与攻杀厉公。胡公子亦战死。齐人乃立厉公子赤为君,是为文公,而诛杀厉公者七十人。
文公十二年卒,子成公脱〔一〕立。成公九年卒,子庄公购立。
〔一〕索隐系本及谯周皆作「说」。
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幽王,周东徙雒。秦始列为诸侯。五十六年,晋弒其君昭侯。
六十四年,庄公卒,子厘公禄甫立。
厘公九年,鲁隐公初立。十九年,鲁桓公弒其兄隐公而自立为君。
二十五年,北戎伐齐。郑使太子忽来救齐,齐欲妻之。忽曰:「
郑小齐大,非我敌。」遂辞之。
三十二年,厘公同母弟夷仲年死。其子曰公孙无知,厘公爱之,令其秩服奉养比太子。
三十三年,厘公卒,太子诸儿立,是为襄公。
襄公元年,始为太子时,尝与无知斗,及立,绌无知秩服,无知怨。
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鲁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厘公时嫁为鲁桓公妇,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鲁桓公,〔一〕桓公下车则死矣。鲁人以为让,〔二〕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
〔一〕集解公羊传曰:「搚干而杀之。」何休曰:「搚,折声也。」正义拉音力合反。
〔二〕索隐让犹责也。
八年,伐纪,纪迁去其邑。〔一〕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去其都邑。」索隐按:春秋庄四年「纪侯大去其国」,左传云「违齐难」是也。
十二年,初,襄公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一〕瓜时而往,及瓜而代。〔二〕往戍一岁,卒瓜时而公弗为发代。或为请代,公弗许。故此二人怒,因公孙无知谋作乱。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三〕使之闲襄公,〔四〕曰「事成以女为无知夫人」。冬十二月,襄公游姑棼,〔五〕遂猎沛丘。〔六〕见彘,从者曰「彭生」。〔七〕公怒,射之,彘人立而啼。公惧,坠车伤足,失屦。反而鞭主屦者茀〔
八〕三百。茀出宫。而无知、连称、管至父等闻公伤,乃遂率其众袭宫。逢主屦茀,茀曰:「且无入惊宫,惊宫未易入也。」无知弗信,茀示之创,〔九〕乃信之。待宫外,令茀先入。茀先入,即匿襄公户闲。良久,无知等恐,遂入宫。茀反与宫中及公之幸臣攻无知等,不胜,皆死。无知入宫,求公不得。或见人足于户闲,发视,乃襄公,遂弒之,而无知自立为齐君。
〔一〕集解贾逵曰:「连称、管至父皆齐大夫。」杜预曰:「临淄县西有地名葵丘。」索隐杜预曰「临淄西有地名葵丘」。又桓三十五年会诸侯于葵丘,当鲁僖公九年,杜预曰「陈留外黄县东有葵丘」。不同者,盖葵丘有两处,杜意以戍葵丘当不远出齐境,故引临淄县西之葵丘。若三十五年会诸侯于葵丘,杜氏又以不合在本国,故引外黄东葵丘为注,所以不同尔。
〔二〕集解服虔曰:「瓜时,七月。及瓜谓后年瓜时。」
〔三〕集解服虔曰:「为妾在宫也。」
〔四〕集解王肃曰:「候公之闲隙。」
〔五〕集解贾逵曰:「齐地也。」正义音扶云反。
〔六〕集解杜预曰:「乐安博昌县南有地名贝丘。」索隐左传作「贝丘」也。正义左传云「齐襄公田于贝丘,坠车伤足」,即此也。
〔七〕集解服虔曰:「公见彘,从者乃见彭生,鬼改形为豕也。」
〔八〕正义非佛反,下同。茀,主履者也。
〔九〕正义音疮。
桓公元年春,齐君无知游于雍林。〔一〕雍林人尝有怨无知,及其往游,雍林人袭杀无知,告齐大夫曰:「无知弒襄公自立,臣谨行诛。唯大夫更立公子之当立者,唯命是听。」
〔一〕集解贾逵曰:「渠丘大夫也。」索隐亦有本作「雍廪」。贾逵曰「渠丘大夫」。左传云「雍廪杀无知」,杜预曰「雍廪,齐大夫」。此云「游雍林,雍林人尝有怨无知,遂袭杀之」,盖以雍林为邑名,其地有人杀无知。贾言「渠丘大夫」者,渠丘邑名,雍林为渠丘大夫也。
初,襄公之醉杀鲁桓公,通其夫人,杀诛数不当,淫于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故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管仲、召忽傅之。次弟小白奔莒,鲍叔傅之。小白母,卫女也,有宠于厘公。小白自少好善大夫高傒。〔一〕及雍林人杀无知,议立君,高、国先阴召小白于莒。鲁闻无知死,亦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详死,管仲使人驰报鲁。鲁送纠者行益迟,六日至齐,则小白已入,高傒立之,是为桓公。
〔一〕集解贾逵曰:「齐正卿高敬仲也。」正义傒音奚。
桓公之中钩,详死以误管仲,已而载温车中驰行,亦有高、国内应,故得先入立,发兵距鲁。秋,与鲁战于干时,〔一〕鲁兵败走,齐兵掩绝鲁归道。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二〕召忽自杀,管仲请囚。桓公之立,发兵攻鲁,心欲杀管仲。鲍叔牙曰:「臣幸得从君,君竟以立。君之尊,臣无以增君。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也。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于是桓公从之。乃详为召管仲欲甘心,实欲用之。管仲知之,故请往。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三〕斋祓而见桓公。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
〔一〕集解杜预曰:「干时,齐地也。时水在乐安界,岐流,旱则涸竭,故曰干时。」
〔二〕集解贾逵曰:「鲁地句渎也。」索隐贾逵云「鲁地句渎」。又按:邹诞生本作「莘渎」,莘笙声相近。笙如字,渎音豆。论语作「沟渎」,盖后代声转而字异,故诸文不同也。
〔三〕集解贾逵曰:「堂阜,鲁北境。」杜预曰:「堂阜,齐地。东莞蒙阴县西北有夷吾亭,或曰鲍叔解夷吾缚于此,因以为名也。」
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一〕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二〕设轻重鱼盐之利,〔三〕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
〔一〕集解徐广曰:「或作『崩』也。」
〔二〕集解国语曰:「管子制国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以为军令。」
〔三〕索隐按:管子有理人轻重之法七篇。轻重谓钱也。又有捕鱼、煮盐法也。
二年,伐灭郯,〔一〕郯子奔莒。初,桓公亡时,过郯,郯无礼,故伐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谭』。」索隐据春秋,鲁庄十年「
齐师灭谭」是也。杜预曰「谭国在济南平陵县西南」。然此郯乃东海郯县,盖亦不当作「谭」字也。
五年,伐鲁,鲁将师败。鲁庄公请献遂邑以平,〔一〕桓公许,与鲁会柯而盟。〔二〕鲁将盟,曹沬以匕首劫桓公于坛上,〔三〕曰:「反鲁之侵地!」桓公许之。已而曹沬去匕首,北面就臣位。桓公后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沬。管仲曰:「夫劫许之而倍信杀之,〔四〕愈一小快耳,而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于是遂与曹沬三败所亡地于鲁。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七年,诸侯会桓公于甄,〔五〕而桓公于是始霸焉。
〔一〕集解杜预曰:「遂在济北蛇丘县东北。」
〔二〕集解杜预曰:「此柯今济北东阿,齐之阿邑,犹祝柯今为祝阿。」
〔三〕集解何休曰:「土基三尺,阶三等,曰坛。会必有坛者,为升降揖让,称先君以相接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已许之而背信杀劫也。」
〔五〕集解杜预曰:「甄,卫地,今东郡甄城也。」
十四年,陈厉公子完,〔一〕号敬仲,来奔齐。齐桓公欲以为卿,让;于是以为工正。〔二〕田成子常之祖也。
〔一〕正义音桓。
〔二〕集解贾逵曰:「掌百工。」
二十三年,山戎伐燕,〔一〕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诸侯闻之,皆从齐。
〔一〕集解服虔曰:「山戎,北狄,盖今鲜卑也。」何休曰:「山戎者,戎中之别名也。」
二十七年,鲁愍公母曰哀姜,桓公女弟也。哀姜淫于鲁公子庆父,庆父弒愍公,哀姜欲立庆父,鲁人更立厘公。〔一〕桓公召哀姜,杀之。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僖』字皆作『厘』。」
二十八年,卫文公有狄乱,告急于齐。齐率诸侯城楚丘〔一〕而立卫君。
〔一〕集解贾逵曰:「卫地也。」索隐杜预曰:「不言城卫,卫未迁。」楚丘在济阴城武县南,即今之卫南县。
二十九年,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习水,荡公,〔一〕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一〕集解贾逵曰:「荡,摇也。」
三十年春,齐桓公率诸侯伐蔡,蔡溃。〔一〕遂伐楚。楚成王兴师问曰:「何故涉吾地?」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若实征之,以夹辅周室。』〔二〕赐我先君履,〔三〕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楚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具,〔四〕是以来责。昭王南征不复,是以来问。」〔五〕楚王曰:「贡之不入,有之,寡人罪也,敢不共乎!昭王之出不复,君其问之水滨。」〔六〕齐师进次于陉。〔七〕夏,楚王使屈完将兵扞齐,齐师退次召陵。〔八〕桓公矜屈完以其众。屈完曰:「君以道则可;若不,则楚方城以为城,〔九〕江、汉以为沟,君安能进乎?」乃与屈完盟而去。过陈,陈袁涛涂诈齐,令出东方,觉。秋,齐伐陈。〔一0〕是岁,晋杀太子申生。
〔一〕集解服虔曰:「民逃其上曰溃也。」
〔二〕集解左传曰:「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也。」
〔三〕集解杜预曰:「所践履之界。」
〔四〕集解贾逵曰:「包茅,菁茅包匦之也,以供祭祀。」杜预曰:「尚书『包匦菁茅』,茅之为异未审。」
〔五〕集解服虔曰:「周昭王南巡狩,涉汉未济,船解而溺昭王,王室讳之,不以赴,诸侯不知其故,故桓公以为辞责问楚也。」索隐宋衷云:「昭王南伐楚,辛由靡为右,涉汉中流而陨,由靡逐王,遂卒不复,周乃侯其后于西翟。」
〔六〕集解杜预曰:「昭王时汉非楚境,故不受罪。」
〔七〕集解杜预曰:「陉,楚地,颍川召陵县南有陉亭。」左传曰:「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
〔八〕集解杜预曰:「召陵,颍川县。」
〔九〕集解服虔曰:「方城山在汉南。」韦昭曰:「方城,楚北之阨塞。」杜预曰「方城山在南阳叶县南」是也。索隐按:地理志叶县南有长城,号曰方城,则杜预、韦昭说为得,而服氏云在汉南,未知有何凭据。
〔一0〕集解左传曰:「讨不忠也。」
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一〕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二〕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赐。〔三〕秋,复会诸侯于葵丘,益有骄色。周使宰孔会。诸侯颇有叛者。〔四〕晋侯病,后,遇宰孔。宰孔曰:「齐侯骄矣,弟无行。」从之。是岁,晋献公卒,里克杀奚齐、卓子,〔五〕秦穆公以夫人入公子夷吾为晋君。桓公于是讨晋乱,至高梁,〔六〕使隰朋立晋君,还。
〔一〕集解杜预曰:「陈留外黄县东有葵丘也。」
〔二〕集解贾逵曰:「大路,诸侯朝服之车,谓之金路。」
〔三〕集解韦昭曰:「下堂拜赐也。」
〔四〕集解公羊传曰:「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
〔五〕集解徐广曰:「史记『卓』多作『悼』。」正义卓,丑角反。
〔六〕集解服虔曰:「晋地也。」杜预曰:「在平阳县西南。」
是时周室微,唯齐、楚、秦、晋为强。晋初与会,〔一〕献公死,国内乱。秦穆公辟远,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唯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于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二〕西伐大夏,涉流沙;〔三〕束马悬车登太行,至卑耳山〔四〕而还。诸侯莫违寡人。寡人兵车之会三,〔五〕乘车之会六,〔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七〕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于此乎?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一〕正义与音预,下同。
〔二〕集解地理志曰令支县有孤竹城,疑离枝即令支也,令离声相近。应劭曰:「令音铃。」铃离声亦相近。管子亦作「离」字。索隐离枝音零支,又音令祗,又如字。离枝,孤竹,皆古国名。秦以离枝为县,故地理志辽西令支县有孤竹城。尔雅曰「孤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也。
〔三〕正义大夏,并州晋阳是也。
〔四〕正义卑音壁。刘伯庄及韦昭并如字。
〔五〕正义左传云鲁庄十三年,会北杏以平宋乱;僖四年,侵蔡,遂伐楚;六年,伐郑,围新城也。
〔六〕正义左传云鲁庄十四年,会于鄄;十五年,又会鄄;十六年,同盟于幽;僖五年,会首止;八年,盟于洮;九年,会葵丘是也。
〔七〕正义匡,正也。一匡天下,谓定襄王为太子之位也。
三十八年,周襄王弟带与戎、翟合谋伐周,齐使管仲平戎于周。周欲以上卿礼管仲,管仲顿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让,乃受下卿礼以见。三十九年,周襄王弟带来奔齐。齐使仲孙请王,为带谢。襄王怒,弗听。
四十一年,秦穆公虏晋惠公,复归之。是岁,管仲、隰朋皆卒。〔一〕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如何?」〔二〕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如何?」对曰:「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三〕公曰:「竖刀如何?」〔四〕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一〕正义括地志云:「管仲冢在青州临淄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上,与桓公冢连。隰朋墓在青州临淄县东北七里也。」
〔二〕正义即雍巫也。贾逵云:「雍巫,雍人名巫,易牙也。」
〔三〕集解管仲曰:「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也。」
〔四〕正义刀,鸟条反。颜师古云:「竖刀、易牙皆齐桓公臣。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愿君远易牙、竖刀。』公曰:『易牙烹其子以快寡人,尚可疑邪?』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爱于君!』公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遂尽逐之,而公食不甘心不怡者三年。公曰:『仲父不已过乎?』于是皆即召反。明年,公有病,易牙、竖刀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有一妇人踰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曰:『易牙、竖刀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故无所得。』公慨然叹,涕出,曰:『嗟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见仲父乎?』蒙衣袂而死乎寿宫。虫流于户,盖以杨门之扇,二月不葬也。」
四十二年,戎伐周,周告急于齐,齐令诸侯各发卒戍周。是岁,晋公子重耳来,桓公妻之。
四十三年。初,齐桓公之夫人三:曰王姬、徐姬、〔一〕蔡姬,皆无子。桓公好内,〔二〕多内宠,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无诡;〔三〕少卫姬,生惠公元;郑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潘;密姬,生懿公商人;宋华子,〔四〕生公子雍。桓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以为太子。雍巫〔五〕有宠于卫共姬,因宦者竖刀以厚献于桓公,亦有宠,桓公许之立无诡。〔六〕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齐桓公卒。易牙入,与竖刀因内宠杀群吏,〔七〕而立公子无诡为君。太子昭奔宋。
〔一〕索隐按:系本徐,嬴姓。礼,妇人称国及姓,今此言「徐姬」者,然姬是众妾之总称,故汉禄秩令云「姬妾数百」。妇人亦总称姬,姬亦未必尽是姓也。
〔二〕集解服虔曰:「内,妇官也。」
〔三〕索隐左传作「无亏」也。
〔四〕集解贾逵曰:「宋华氏之女,子姓。」
〔五〕集解贾逵曰:「雍巫,雍人,名巫,易牙字。」索隐贾逵以雍巫为易牙,未知何据。按:管子有棠巫,恐与雍巫是一人也。
〔六〕集解杜预曰:「易牙既有宠于公,为长卫姬请立。」
〔七〕集解服虔曰:「内宠如夫人者六人。群吏,诸大夫也。」杜预曰:「内宠,内官之有权宠者。」
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一〕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十二月乙亥,无诡立,乃棺赴。辛巳夜,敛殡。〔二〕
〔一〕正义音古患反。
〔二〕集解徐广曰:「敛,一作『临』也。」
桓公十有余子,要其后立者五人:无诡立三月死,无谥;次孝公;次昭公;次懿公;次惠公。孝公元年三月,宋襄公率诸侯兵送齐太子昭而伐齐。齐人恐,杀其君无诡。齐人将立太子昭,四公子之徒攻太子,太子走宋,宋遂与齐人四公子战。五月,宋败齐四公子师而立太子昭,是为齐孝公。宋以桓公与管仲属之太子,故来征之。以乱故,八月乃葬齐桓公。〔一〕
〔一〕集解皇览曰:「桓公冢在临菑城南七里所菑水南。」正义括地志云:「齐桓公墓在临菑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上,亦名鼎足山,一名牛首堈,一所二坟。晋永嘉末,人发之,初得版,次得水银池,有气不得入,经数日,乃牵犬入中,得金蚕数十薄,珠襦、玉匣、缯彩、军器不可胜数。又以人殉葬,骸骨狼藉也。」
六年春,齐伐宋,以其不同盟于齐也。〔一〕夏,宋襄公卒。七年,晋文公立。
〔一〕集解服虔曰:「鲁僖公十九年,诸侯盟于齐,以无忘桓公之德。宋襄公欲行霸道,不与盟,故伐之。」
十年,孝公卒,孝公弟潘因卫公子开方杀孝公子而立潘,是为昭公。昭公,桓公子也,其母曰葛嬴。
昭公元年,晋文公败楚于城濮,〔一〕而会诸侯践土,朝周,天子使晋称伯。〔二〕六年,翟侵齐。晋文公卒。秦兵败于殽。十二年,秦穆公卒。
〔一〕正义贾逵云:「卫地也。」
〔二〕正义音霸。
十九年五月,昭公卒,子舍立为齐君。舍之母无宠于昭公,国人莫畏。昭公之弟商人以桓公死争立而不得,阴交贤士,附爱百姓,百姓说。及昭公卒,子舍立,孤弱,即与众十月即墓上弒齐君舍,而商人自立,是为懿公。懿公,桓公子也,其母曰密姬。
懿公四年春,初,懿公为公子时,与丙戎〔一〕之父猎,争获不胜,及即位,断丙戎父足,〔二〕而使丙戎仆。〔三〕庸职之妻好,〔四〕公内之宫,使庸职骖乘。五月,懿公游于申池,〔五〕二人浴,戏。职曰:「断足子!」戎曰:「夺妻者!」二人俱病此言,乃怨。谋与公游竹中,二人弒懿公交车上,弃竹中而亡去。
〔一〕索隐左传「丙」作「邴」,邴歜也。
〔二〕正义左传云「乃掘而别之」,杜预云「断其尸足也」。
〔三〕集解贾逵曰:「仆,御也。」
〔四〕索隐左传作「阎职」,此言「庸职」。不同者,传所云「阎」,姓;「职」,名也。此言「庸职」,庸非姓,盖谓受顾织之妻,史意不同,字则异耳。正义国语及左传作「阎职」。
〔五〕集解杜预曰:「齐南城西门名申门。齐城无池,唯此门左右有池,疑此是也。」左思齐都赋注曰:「申池,海滨齐薮也。」
懿公之立,骄,民不附。齐人废其子而迎公子元于卫,立之,是为惠公。惠公,桓公子也。其母卫女,曰少卫姬,避齐乱,故在卫。
惠公二年,长翟来,〔一〕王子城父攻杀之,〔二〕埋之于北门。晋赵穿弒其君灵公。
〔一〕集解谷梁传曰:「身横九亩,断其首而载之,眉见于轼。」
〔二〕集解贾逵曰:「王子城父,齐大夫。」
十年,惠公卒,子顷公无野立。〔一〕初,崔杼有宠于惠公,惠公卒,高、国畏其偪也,逐之,崔杼奔卫。
〔一〕正义顷音倾。
顷公元年,楚庄王强,伐陈;二年,围郑,郑伯降,已复国郑伯。
六年春,晋使郄克于齐,齐使夫人帷中而观之。郄克上,夫人笑之。郄克曰:「不是报,不复涉河!」归,请伐齐,晋侯弗许。齐使至晋,郄克执齐使者四人河内,杀之。八年。晋伐齐,齐以公子强质晋,晋兵去。十年春,齐伐鲁、卫。鲁、卫大夫如晋请师,皆因郄克。〔一〕晋使郄克以车八百乘〔二〕为中军将,士燮将上军,栾书将下军,以救鲁、卫,伐齐。六月壬申,与齐侯兵合靡笄下。〔三〕癸酉,陈于鞍。〔四〕逄丑父〔五〕为齐顷公右。顷公曰:「驰之,破晋军会食。」射伤郄克,流血至履。克欲还入壁,其御曰:「我始入,再伤,不敢言疾,恐惧士卒,愿子忍之。」遂复战。战,齐急,丑父恐齐侯得,乃易处,顷公为右,车絓于木而止。〔六〕晋小将韩厥伏齐侯车前,曰「寡君使臣救鲁、卫」,戏之。丑父使顷公下取饮,〔七〕因得亡,脱去,入其军。晋郄克欲杀丑父。丑父曰:「代君死而见僇,后人臣无忠其君者矣。」克舍之,丑父遂得亡归齐。于是晋军追齐至马陵。〔八〕齐侯请以宝器谢,〔九〕不听;必得笑克者萧桐叔子,〔一0〕令齐东亩。〔一一〕对曰:「叔子,齐君母。齐君母亦犹晋君母,子安置之?且子以义伐而以暴为后,其可乎?」于是乃许,令反鲁、卫之侵地。〔一二〕
〔一〕索隐成二年左传鲁臧宜叔、卫孙桓子如晋,皆主于郄克是。
〔二〕集解贾逵曰:「八百乘,六万人。」
〔三〕集解徐广曰:「靡,一作『摩』。」贾逵曰:「靡笄,山名也。」索隐靡,如字。靡笄,山名,在济南,与代地磨笄山不同。
〔四〕集解服虔曰:「鞍,齐地名也。」
〔五〕集解贾逵曰:「齐大夫。」
〔六〕正义絓,胡卦反。止也。有所碍也。
〔七〕正义左传云「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苑茷为右,载齐侯获免」也。
〔八〕集解徐广曰:「一作『陉』。」骃案:贾逵曰「马陉,齐地也」。
〔九〕集解左传曰:「赂以纪甗、玉磬也。」
〔一0〕集解杜预曰:「桐叔,萧君之字,齐侯外祖父。子,女也。难斥言其母,故远言之。」贾逵曰:「萧,附庸,子姓。」
〔一一〕集解服虔曰:「欲令齐陇亩东行。」索隐垄亩东行,则晋车马东向齐行易也。
〔一二〕正义左传云晋师及齐国,使齐人归我汶阳之田也。
十一年,晋初置六卿,赏鞍之功。齐顷公朝晋,欲尊王晋景公,〔一〕晋景公不敢受,乃归。归而顷公弛苑囿,薄赋敛,振孤问疾,虚积聚以救民,民亦大说。厚礼诸侯。竟顷公卒,百姓附,诸侯不犯。
〔一〕索隐王劭按:张衡曰「礼,诸侯朝天子执玉,既授而反之。若诸侯自相朝,则不授玉」。齐顷公战败朝晋而授玉,是欲尊晋侯为王,太史公探其旨而言。今按:此文不云「授玉」,王氏之说复何所依,聊记异耳。
十七年,顷公卒,〔一〕子灵公环立。
〔一〕集解皇览曰:「顷公冢近吕尚冢。」
灵公九年,晋栾书弒其君厉公。十年,晋悼公伐齐,齐令公子光质晋。十九年,立子光为太子,高厚傅之,令会诸侯盟于锺离。〔一〕二十七年,晋使中行献子伐齐。〔二〕齐师败,灵公走入临菑。晏婴止灵公,灵公弗从。曰:「君亦无勇矣!」晋兵遂围临菑,临菑城守不敢出,晋焚郭中而去。
〔一〕正义括地志云:「锺离故城在沂州承县界。」
〔二〕索隐荀偃祖林父代为中行,后改姓为中行氏。献子名偃。
二十八年,初,灵公取鲁女,生子光,以为太子。仲姬,戎姬。戎姬嬖,仲姬生子牙,属之戎姬。戎姬请以为太子,公许之。仲姬曰:「不可。光之立,列于诸侯矣,〔一〕今无故废之,君必悔之。」公曰:「在我耳。」遂东太子光,〔二〕使高厚傅牙为太子。灵公疾,崔杼迎故太子光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杀戎姬。五月壬辰,灵公卒,庄公即位,执太子牙于句窦之丘,杀之。八月,崔杼杀高厚。晋闻齐乱,伐齐,至高唐。〔三〕
〔一〕集解服虔曰:「数从诸侯征伐盟会。」
〔二〕集解贾逵曰:「徙之东垂也。」
〔三〕集解杜预曰:「高唐在祝阿县西北。」
庄公三年,晋大夫栾盈〔一〕奔齐,庄公厚客待之。晏婴、田文子谏,公弗听。四年,齐庄公使栾盈闲入晋曲沃〔二〕为内应,以兵随之,上太行,入孟门。〔三〕栾盈败,齐兵还,取朝歌。〔四〕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多作『逞』。」
〔二〕集解贾逵曰:「栾盈之邑。」
〔三〕集解贾逵曰:「孟门、太行皆晋山隘也。」索隐孟门山在朝歌东北。太行山在河内温县西。
〔四〕集解贾逵曰:「晋邑。」
六年,初,棠公妻好,〔一〕棠公死,崔杼取之。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以崔杼之冠赐人。待者曰:「不可。」崔杼怒,因其伐晋,欲与晋合谋袭齐而不得闲。庄公尝笞宦者贾举,贾举复侍,为崔杼闲公〔二〕以报怨。五月,莒子朝齐,齐以甲戌飨之。崔杼称病不视事。乙亥,公问崔杼病,遂从崔杼妻。崔杼妻入室,与崔杼自闭户不出,公拥柱而歌。〔三〕宦者贾举遮公从官而入,闭门,崔杼之徒持兵从中起。公登台而请解,不许;请盟,不许;请自杀于庙,不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四〕近于公宫。〔五〕陪臣争趣有淫者,〔六〕不知二命。」〔七〕公踰墙,射中公股,公反坠,遂弒之。晏婴立崔杼门外,〔八〕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九〕若为己死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一0〕门开而入,枕公尸而哭,三踊而出。人谓崔杼:「必杀之。」崔杼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一一〕
〔一〕集解贾逵曰:「棠公,齐棠邑大夫。」
〔二〕集解服虔曰:「伺公闲隙。」正义闲音闲,又如字。
〔三〕集解服虔曰:「公以为姜氏不知己在外,故歌以命之也。一曰公自知见欺,恐不得出,故歌以自悔。」
〔四〕集解服虔曰:「言不能亲听公命。」
〔五〕集解服虔曰:「崔杼之宫近公宫,淫者或诈称公。」
〔六〕集解徐广曰:「争,一作『扞』。」索隐左传作「扞趣」。此为「争趣」者,是太史公变左氏之文。言陪臣但争趣投有淫者耳,更不知他命也。
〔七〕集解杜预曰:「言得淫人,受崔子命讨之,不知他命也。」
〔八〕集解贾逵曰:「闻难而来。」
〔九〕集解服虔曰:「谓以公义为社稷死亡也。如是者,臣亦随之死亡。」
〔一0〕集解服虔曰:「言君自以己之私欲取死亡之祸,则私近之臣所当任也。」杜预曰:「私昵,所亲爱也。非所亲爱,无为当其祸也。」
〔一一〕集解服虔曰:「置之,所以得人心。」
丁丑,崔杼立庄公异母弟杵臼,〔一〕是为景公。景公母,鲁叔孙宣伯女也。景公立,以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二相恐乱起,乃与国人盟曰:「不与崔庆者死!」晏子仰天曰:「婴所不(获)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从!」不肯盟。庆封欲杀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齐太史书曰「崔杼弒庄公」,崔杼杀之。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少弟复书,崔杼乃舍之。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多作『箸臼』。」
景公元年,初,崔杼生子成及强,其母死,取东郭女,生明。东郭女使其前夫子无咎与其弟偃〔一〕相崔氏。成有罪,〔二〕二相急治之,立明为太子。成请老于崔(杼),崔杼许之,二相弗听,曰:「崔,宗邑,不可。」〔三〕成、强怒,告庆封。〔四〕庆封与崔杼有郄,欲其败也。成、强杀无咎、偃于崔杼家,家皆奔亡。崔杼怒,无人,使一宦者御,见庆封。庆封曰:「请为子诛之。」使崔杼仇卢蒲嫳〔五〕攻崔氏,杀成、强,尽灭崔氏,崔杼妇自杀。崔杼毋归,〔六〕亦自杀。庆封为相国,专权。
〔一〕正义杜预云:「东郭偃,东郭姜之弟也。」
〔二〕正义左传云成有疾而废之。杜预云有恶疾也。
〔三〕集解杜预曰:「济南东朝阳县西北有崔氏城也。」
〔四〕正义左传云成强告庆封曰:「夫子身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能进矣。恐害夫子,敢以告。」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汝。」乃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朝也。其妻及崔杼皆缢死,崔明奔鲁。
〔五〕集解贾逵曰:「嫳,齐大夫庆封之属。」
〔六〕索隐毋音无也。
三年十月,庆封出猎。初,庆封已杀崔杼,益骄,嗜酒好猎,不听政令。庆舍用政,〔一〕已有内郄。田文子谓桓子曰:「乱将作。」田、鲍、高、栾氏相与谋庆氏。庆舍发甲围庆封宫,四家徒共击破之。庆封还,不得入,奔鲁。齐人让鲁,封奔吴。吴与之朱方,聚其族而居之,富于在齐。其秋,齐人徙葬庄公,僇崔杼尸于市以说众。
〔一〕集解服虔曰:「舍,庆封之子也。生传其职政与子。」
九年,景公使晏婴之晋,与叔向私语曰:「齐政卒归田氏。田氏虽无大德,以公权私,有德于民,民爱之。」十二年,景公如晋,见平公,欲与伐燕。十八年,公复如晋,见昭公。二十六年,猎鲁郊,因入鲁,与晏婴俱问鲁礼。三十一年,鲁昭公辟季氏难,奔齐。齐欲以千社封之,〔一〕子家止昭公,昭公乃请齐伐鲁,取郓〔二〕以居昭公。
〔一〕集解贾逵曰:「二十五家为一社。千社,二万五千家也。」
〔二〕正义郓,郓城也。
三十二年,彗星见。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一〕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景公曰:「彗星出东北,当齐分野,寡人以为忧。」晏子曰:「君高台深池,赋敛如弗得,刑罚恐弗胜,茀星〔二〕将出,彗星〔三〕何惧乎?」公曰:「可禳否?」晏子曰:「使神可祝而来,〔四〕亦可禳而去也。百姓苦怨以万数,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是时景公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故晏子以此谏之。
〔一〕集解服虔曰:「景公自恐德薄不能久享齐国,故曰『谁有此』也。」
〔二〕正义茀音佩。谓客星侵近边侧欲相害。
〔三〕正义彗,息岁反。若帚形,见,其境有乱也。
〔四〕正义祝音章受反。
四十二年,吴王阖闾伐楚,入郢。
四十七年,鲁阳虎攻其君,不胜,奔齐,请齐伐鲁。鲍子谏景公,乃囚阳虎。阳虎得亡,奔晋。
四十八年,与鲁定公好会夹谷。〔一〕犁鉏〔二〕曰:「孔丘知礼而怯,请令莱人为乐,〔三〕因执鲁君,可得志。」景公害孔丘相鲁,惧其霸,故从犁鉏之计。方会,进莱乐,孔子历阶上,使有司执莱人斩之,以礼让景公。景公惭,乃归鲁侵地以谢,而罢去。是岁,晏婴卒。
〔一〕集解服虔曰:「东海祝其县是也。」
〔二〕索隐且,即余反。即犁弥也。
〔三〕集解杜预曰:「莱人,齐所灭莱夷。」
五十五年,范、中行反其君于晋,晋攻之急,来请粟。田乞欲为乱,树党于逆臣,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不可不救。」及使乞救而输之粟。
五十八年夏,景公夫人燕姬适子死。景公宠妾芮姬生子荼,〔一〕荼少,其母贱,无行,诸大夫恐其为嗣,乃言愿择诸子长贤者为太子。景公老,恶言嗣事,又爱荼母,欲立之,惮发之口,乃谓诸大夫曰:「为乐耳,国何患无君乎?」秋,景公病,命国惠子、高昭子〔
二〕立少子荼为太子,逐群公子,迁之莱。〔三〕景公卒,〔四〕太子荼立,是为晏孺子。冬,未葬,而群公子畏诛,皆出亡。荼诸异母兄公子寿、〔五〕驹、黔〔六〕奔卫,〔七〕公子驵、〔八〕阳生奔鲁。〔九〕莱人歌之曰:「景公死乎弗与埋,三军事乎弗与谋,〔一0〕师乎师乎,胡党之乎?」〔一一〕
〔一〕索隐左传曰「鬻姒之子荼嬖」,则荼母姓姒。此作「芮姬」,不同也。谯周依左氏作「鬻姒」,邹诞生本作「芮姁」。姁音五句反。
〔二〕集解杜预曰:「惠子,国夏也。昭子,高张也。」
〔三〕集解服虔曰:「莱,齐东鄙邑。」
〔四〕集解皇览曰:「景公冢与桓公冢同处。」
〔五〕索隐一作「嘉」。
〔六〕正义三公子。
〔七〕集解徐广曰:「一云『寿、黔奔卫』。」索隐三人奔卫。
〔八〕索隐左传作「鉏」。
〔九〕索隐二人奔鲁,凡五公子也。
〔一0〕集解服虔曰:「莱人见五公子远迁鄙邑,不得与景公葬埋之事及国三军之谋,故愍而歌。」杜预曰:「称谥,盖葬后而为此歌,哀群公子失所也。」
〔一一〕集解服虔曰:「师,众也。党,所也。言公子徒众何所适也。」
晏孺子元年春,田乞伪事高、国者,每朝,乞骖乘,言曰:「子得君,大夫皆自危,欲谋作乱。」又谓诸大夫曰:「高昭子可畏,及未发,先之。」大夫从之。六月,田乞、鲍牧乃与大夫以兵入公宫,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徒追之,国惠子奔莒,遂反杀高昭子。晏圉奔鲁。〔一〕八月,齐秉意兹。〔二〕田乞败二相,乃使人之鲁召公子阳生。阳生至齐,私匿田乞家。十月戊子,田乞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三〕幸来会饮。」会饮,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与大夫盟而立之,鲍牧醉,乞诬大夫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鲍牧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相视欲悔,阳生前,顿首曰:「可则立之,否则已。」鲍牧恐祸起,乃复曰:「皆景公子也,何为不可!」乃与盟,立阳生,是为悼公。悼公入宫,使人迁晏孺子于骀,〔四〕杀之幕下,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贱而孺子少,故无权,国人轻之。
〔一〕集解贾逵曰:「圉,晏婴之子。」
〔二〕集解徐广曰:「左传八月,齐邴意兹奔鲁。」
〔三〕集解何休曰:「齐俗,妇人首祭事。言鱼豆者,示薄陋无所有也。」
〔四〕集解贾逵曰:「齐邑。」
悼公元年,齐伐鲁,取讙、阐。〔一〕初,阳生亡在鲁,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及归即位,使迎之。季姬与季鲂侯通,〔二〕言其情,鲁弗敢与,故齐伐鲁,竟迎季姬。季姬嬖,齐复归鲁侵地。
〔一〕集解杜预曰:「阐在东平刚县北。」索隐二邑名。讙在今博城县西南。杜预曰:「阐在东平刚县北。」
〔二〕集解杜预曰:「鲂侯,康子叔父也。」
鲍子与悼公有郄,不善。四年,吴、鲁伐齐南方。鲍子弒悼公,赴于吴。吴王夫差哭于军门外三日,将从海入讨齐。齐人败之,吴师乃去。晋赵鞅伐齐,至赖而去。〔一〕齐人共立悼公子壬,是为简公。〔二〕
〔一〕集解服虔曰:「赖,齐邑。」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简公壬者,景公之子也。」
简公四年春,初,简公与父阳生俱在鲁也,监止有宠焉。〔一〕及即位,使为政。田成子惮之,骤顾于朝。〔二〕御鞅〔三〕言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四〕弗听。子我夕,〔五〕田逆杀人,逢之,〔六〕遂捕以入。〔七〕田氏方睦,〔八〕使囚病而遗守囚者酒,〔九〕醉而杀守者,得亡。子我盟诸田于陈宗。〔一0〕初,田豹欲为子我臣,〔一一〕使公孙言豹,〔一二〕豹有丧而止。后卒以为臣,〔一三〕幸于子我。子我谓曰:「吾尽逐田氏而立女,可乎?」对曰:「我远田氏矣。〔一四〕且其违者不过数人〔一五〕,何尽逐焉!」遂告田氏。子行曰:「彼得君,弗先,必祸子。」〔一六〕子行舍于公宫。〔一七〕
〔一〕集解贾逵曰:「阚止,子我也。」索隐监,左传作「阚」,音苦滥反。阚在东平须昌县东南也。
〔二〕集解杜预曰:「心不安,故数顾也。」
〔三〕集解贾逵曰:「鞅,齐大夫也。」索隐鞅,名也,为仆御之官,故曰御鞅,亦田氏之族。按:系本陈桓子无宇产子亹,亹产子献,献产鞅也。
〔四〕集解杜预曰:「择用一人也。」
〔五〕集解服虔曰:「夕省事。」
〔六〕集解服虔曰:「子我将往夕省事于君,而逢逆之杀人也。」杜预曰:「逆,子行。陈氏宗。」
〔七〕集解杜预曰:「执逆入至于朝也。」
〔八〕集解服虔曰:「陈常方欲谋有齐国,故和其宗族。」
〔九〕集解服虔曰;「使陈逆诈病而遗也。」
〔一0〕集解服虔曰:「子我见陈逆得生出,而恐为陈氏所怨,故与盟而请和也。陈宗,宗长之家。」
〔一一〕集解贾逵曰:「豹,陈氏族也。」
〔一二〕集解贾逵曰:「公孙,齐大夫也。」杜预曰:「言,介达之意。」
〔一三〕集解杜预曰:「终丧也。」
〔一四〕集解服虔曰:「言我与陈氏宗疏远也。」
〔一五〕集解服虔曰:「违者,不从子我者。」
〔一六〕集解服虔曰:「彼谓阚止也。子谓陈常也。」
〔一七〕集解服虔曰:「止于公宫,为陈氏作内闲也。」
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四乘如公。〔一〕子我在幄,〔二〕出迎之,遂入,闭门。〔三〕宦者御之,〔四〕子行杀宦者。〔五〕公与妇人饮酒于檀台,〔六〕成子迁诸寝。〔七〕公执戈将击之,〔八〕太史子余〔九〕曰:「非不利也,将除害也。」〔一0〕成子出舍于库,〔一一〕闻公犹怒,将出,〔一二〕曰:「何所无君!」子行拔剑曰:「需,事之贼也。〔一三〕谁非田宗?〔一四〕所不杀子者有如田宗。」〔一五〕乃止。子我归,属徒〔一六〕攻闱与大门,〔一七〕皆弗胜,乃出。田氏追之。丰丘人执子我以告,〔一八〕杀之郭关。〔一九〕成子将杀大陆子方,〔二0〕田逆请而免之。以公命取车于道,〔二一〕出雍门。〔二二〕田豹与之车,弗受,曰:「逆为余请,豹与余车,余有私焉。事子我而有私于其雠,何以见鲁、卫之士?」〔二三〕
〔一〕集解服虔曰:「成子兄弟八人,二人共一乘,故曰四乘。」索隐服虔曰:「成子兄弟八人,二人共乘一车,故四乘。」按系本,陈僖子乞产成子常、简子齿、宣子其夷、穆子安、廪丘子(尚)医兹、芒子盈、惠子得,凡七人。杜预又取昭子庄以充八人之数。按系本,昭子是桓子之子,成子之叔父,又不名庄,强相证会,言四乘有八人耳。今按:田完系家云田常兄弟四人如公宫,与此事同。今此唯称四乘,不云人数,知四乘谓兄弟四人乘车而入,非二人共车也。然其昆弟三人不见者,盖时或不在,不同入公宫,不可强以四乘为八人,添叔父为兄弟之数。服、杜殊失也。
〔二〕集解杜预曰:「幄,帐也,听政之处也。」
〔三〕集解服虔曰:「成子兄弟见子我出,遂突入,反闭门,子我不得复入。」
〔四〕集解服虔曰:「阉竖以兵御陈氏。」
〔五〕集解服虔曰:「舍于公宫,故得杀之。」
〔六〕集解服虔曰:「当陈氏入时,饮酒于此台。」
〔七〕集解服虔曰:「欲徙公令居寝也。」
〔八〕集解杜预曰:「疑其作乱也。」
〔九〕集解服虔曰:「齐大夫。」
〔一0〕集解杜预曰:「言将为公除害也。」
〔一一〕集解杜预曰:「以公怒故也。」
〔一二〕集解服虔曰:「出奔也。」
〔一三〕集解杜预曰:「言需疑则害事。」
〔一四〕集解杜预曰:「言陈氏宗族众多。」
〔一五〕集解杜预曰:「言子若欲出,我必杀子,明如陈宗。」
〔一六〕集解服虔曰:「会徒众。」
〔一七〕集解宫中之门曰闱。大门,公门也。
〔一八〕集解贾逵曰:「丰丘,陈氏邑也。」
〔一九〕集解服虔曰:「齐关名。」
〔二0〕集解服虔曰:「子方,子我党,大夫东郭贾也。」
〔二一〕集解杜预曰:「子方取道中行人车。」
〔二二〕集解杜预曰:「齐城门。」
〔二三〕集解服虔曰:「子方将欲奔鲁、卫也。」左传曰:「东郭贾奔卫。」
庚辰,田常执简公于州。〔一〕公曰:「余蚤从御鞅言,不及此。」甲午,田常弒简公于州。田常乃立简公弟骜,〔二〕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三〕。
〔一〕集解春秋作「舒州」。贾逵曰:「陈氏邑也。」索隐音舒,其字从人。左氏作「舒」,舒,陈氏邑。说文作「?」,?在薛县。
〔二〕索隐系本及谯周皆作「敬」,盖误也。
〔三〕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平公之时,齐自是称田氏。」索隐安平,齐邑。按:地理志涿郡有安平县也。
平公八年,越灭吴。二十五年卒,子宣公积立。
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贷立。田会反廪丘。〔一〕
〔一〕索隐田会,齐大夫。廪,邑名,东郡有廪丘县也。
康公二年,韩、魏、赵始列为诸侯。十九年,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
二十六年,康公卒,吕氏遂绝其祀。田氏卒有齐国,为齐威王,强于天下。
太史公曰: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以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为诸侯会盟,称伯,不亦宜乎?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
【索隐述赞】太公佐周,实秉阴谋。既表东海,乃居营丘。小白致霸,九合诸侯。及溺内宠,衅锺虫流。庄公失德,崔杼作仇。陈氏专政,厚货轻收。悼、简遘祸,田、阚非俦。沨沨余烈,一变何由?
史记卷三十三
鲁周公世家第三
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一〕自文王在时,旦为子孝,〔二〕笃仁,异于群子。及武王即位,旦常辅翼武王,用事居多。武王九年,东伐至盟津,周公辅行。十一年,伐纣,至牧野,〔三〕周公佐武王,作牧誓。破殷,入商宫。已杀纣,周公把大钺,召公把小钺,以夹武王,衅社,告纣之罪于天,及殷民。释箕子之囚。封纣子武庚禄父,使管叔、蔡叔傅之,以续殷祀。遍封功臣同姓戚者。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四〕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
〔一〕集解谯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为其采邑,故谓周公。」索隐周,地名,在岐山之阳,本太王所居,后以为周公之菜邑,故曰周公。即今之扶风雍东北故周城是也。谥曰周文公,见国语。
〔二〕索隐邹诞本「孝」作「敬」也。
〔三〕正义卫州即牧野之地,东北去朝歌七十三里。
〔四〕正义括地志云:「兖州曲阜县外城即鲁公伯禽所筑也。」
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集,武王有疾,不豫,群臣惧,太公、召公乃缪卜。〔一〕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二〕周公于是乃自以为质,设三坛,周公北面立,戴璧秉圭,〔三〕告于太王、王季、文王。〔四〕史策祝曰:〔五〕「惟尔元孙王发,勤劳阻疾。〔六〕若尔三王是有负子之责于天,以旦代王发之身。〔七〕旦巧能,多材多蓺,能事鬼神。〔八〕乃王发不如旦多材多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九〕用能定汝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敬畏。〔一0〕无坠天之降葆命,我先王亦永有所依归。〔一一〕今我其即命于元龟,〔一二〕尔之许我,我以其璧与圭归,以俟尔命〔一三〕。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一四〕周公已令史策告太王、王季、文王,欲代武王发,于是乃即三王而卜。卜人皆曰吉,发书视之,信吉。〔一五〕周公喜,开钥,乃见书遇吉。〔一六〕周公入贺武王曰:「王其无害。旦新受命三王,维长终是图。〔一七〕兹道能念予一人。」〔一八〕周公藏其策金縢匮中,〔一九〕诫守者勿敢言。明日,武王有瘳。
〔一〕集解徐广曰:「古书『穆』字多作『缪』。」
〔二〕集解孔安国曰:「戚,近也。未可以死近先王也。」郑玄曰:「二公欲就文王庙卜。戚,忧也。未可忧怖我先王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璧以礼神,圭以为贽。」
〔四〕集解孔安国曰:「告谓祝辞。」
〔五〕集解孔安国曰:「史为策书祝(祠)〔词〕也。」郑玄曰:「策,周公所作,谓简书也。祝者读此简书,以告三王。」
〔六〕集解徐广曰:「阻,一作『淹』。」
〔七〕集解孔安国曰:「大子之责,谓疾不可救也。不可救于天,则当以旦代之。死生有命,不可请代,圣人叙臣子之心以垂世教。」索隐尚书「负」为「丕」,今此为「负」者,谓三王负于上天之责,故我当代之。郑玄亦曰「丕」读曰「负」。
〔八〕集解孔安国曰:「言可以代武王之意。」
〔九〕集解马融曰:「武王受命于天帝之庭,布其道以佑助四方。」
〔一0〕集解孔安国曰:「言武王用受命帝庭之故,能定先人子孙于天下,四方之民无不敬畏也。」
〔一一〕集解孔安国曰:「言不救,则坠天宝命也;救之,则先王长有所依归矣。」郑玄曰:「降,下也。宝犹神也。有所依归,为宗庙之主也。」正义坠,直类反。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就受三王之命于元龟,卜知吉凶者也。」马融曰:「元龟,大龟也。」
〔一三〕集解孔安国曰:「许谓疾瘳。待命,当以事神也。」马融曰:「待汝命。武王当愈,我当死也。」
〔一四〕集解孔安国曰:「不许,不愈也。屏,藏。言不得事神。」
〔一五〕集解孔安国曰:「占兆书也。」
〔一六〕集解王肃曰:「钥,藏占兆书管也。」
〔一七〕集解孔安国曰:「我新受三王命,武王维长终是谋周之道。」
〔一八〕集解马融曰:「一人,天子也。」郑玄曰:「兹,此也。」
〔一九〕集解孔安国曰:「藏之于匮,缄之以金,不欲人开也。」
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一〕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二〕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三〕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
〔一〕索隐强葆即「襁褓」,古字少,假借用之。正义强阔八寸,长八尺,用约小儿于背而负行。葆,小儿被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放言于国,以诬周公,以惑成王也。」
〔三〕正义音避。
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师东伐,作大诰。遂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卫,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宁淮夷东土,二年而毕定。诸侯咸服宗周。
天降祉福,唐叔得禾,异母同颖,〔一〕献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馈周公于东土,作馈禾。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二〕作嘉禾。东土以集,周公归报成王,乃为诗贻王,命之曰鸱鸮。〔三〕王亦未敢训周公。〔四〕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穗』。颖即穗也。」索隐尚书曰「
异亩」,此「母」义并通。邹诞本同。
〔二〕集解徐广曰:「嘉,一作『鲁』,今书序作『旅』也。」索隐徐广云一作「鲁」,「鲁」字误也。今书序作「旅」。史记嘉天子命,于文亦得,何须作「嘉旅」?
〔三〕集解毛诗序曰:「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毛传曰:「鸱鸮,?也。」
〔四〕集解徐广曰:「训,一作『诮』。」索隐按:尚书作「诮」。诮,让也。此作「训」,字误耳,义无所通。徐氏合定其本,何须云一作「诮」也!
成王七年二月乙未,王朝步自周,至丰,〔一〕使太保召公先之雒相土。〔二〕其三月,周公往营成周雒邑,〔三〕卜居焉,曰吉,遂国之。
〔一〕集解马融曰:「周,镐京也。丰,文王庙所在。朝者,举事上朝,将即土中易都,大事,故告文王、武王庙。」郑玄曰:「步,行也,堂下谓之步。丰、镐异邑,而言步者,告武王庙即行,出庙入庙,不以为远,为父恭也。」索隐丰,文王所作邑。后武王都镐,于丰立文王庙。按:丰在鄠县东,临丰水,东去镐二十五里也。
〔二〕集解郑玄曰:「相,视也。」
〔三〕集解公羊传曰:「成周者何?东周也。」何休曰:「名为成周者,周道始成,王所都也。」
成王长,能听政。于是周公乃还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之代成王治,南面倍依以朝诸侯。〔一〕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如畏然。〔二〕
〔一〕集解礼记曰:「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向而立。」郑玄曰:「周公摄王位,以明堂之礼仪朝诸侯也。不于宗庙,避王也。天子,周公也。负之言倍也。斧依,为斧文屏风于户牖之闲,周公于前立也。」
〔二〕集解徐广曰:「,谨敬貌也。见三苍,音穷穷。一本作『夔夔』也。」
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沈之河,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策于府。成王病有瘳。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一〕成王发府,见周公祷书,乃泣,反周公。
〔一〕索隐经典无文,其事或别有所出。而谯周云「秦既燔书,时人欲言金縢之事,失其本末,乃云『成王少时病,周公祷河欲代王死,藏祝策于府。成王用事,人谗周公,周公奔楚。成王发府见策,乃迎周公』」,又与蒙恬传同,事或然也。
周公归,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毋逸称:「为人父母,为业至长久,子孙骄奢忘之,以亡其家,为人子可不慎乎!故昔在殷王中宗,严恭敬畏天命,自度〔一〕治民,震惧不敢荒宁,〔二〕故中宗飨国七十五年。其在高宗,〔三〕久劳于外,为与小人,〔四〕作其即位,乃有亮闇,三年不言,〔五〕言乃讙,〔六〕不敢荒宁,密靖殷国,〔七〕至于小大无怨,〔八〕故高宗飨国五十五年。〔九〕其在祖甲,〔一0〕不义惟王,久为小人〔一一〕于外,知小人之依,能保施小民,不侮鳏寡,〔一二〕故祖甲飨国三十三年。」〔一三〕多士称曰:「自汤至于帝乙,无不率祀明德,帝无不配天者。〔一四〕在今后嗣王纣,诞淫厥佚,不顾天及民之从也。〔一五〕其民皆可诛。」(周多士)「文王日中昃不暇食,飨国五十年。」作此以诫成王。
〔一〕集解孔安国曰:「用法度也。」
〔二〕集解马融曰:「知民之劳苦,不敢荒废自安也。」
〔三〕正义武丁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父小乙使之久居人闲,劳是稼穑,与小人出入同事也。」马融曰:「武丁为太子时,其父小乙使行役,有所劳役于外,与小人从事,知小人艰难劳苦也。」郑玄曰:「为父小乙将师役于外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武丁起其即王位,则小乙死,乃有信嘿,三年不言,言孝行着也。」郑玄曰:「楣谓之梁,闇谓庐也。」
〔六〕集解郑玄曰:「讙,喜悦也。言乃喜悦,则臣民望其言久矣。」
〔七〕集解马融曰:「密,安也。」
〔八〕集解孔安国曰:「小大之政,民无怨者,言无非也。」
〔九〕集解尚书云五十九年。
〔一0〕集解孔安国、王肃曰:「祖甲,汤孙太甲也。」马融、郑玄曰:「祖甲,武丁子帝甲也。」索隐孔安国以为汤孙太甲,马融、郑玄以为武丁子帝甲。按:纪年太甲唯得十二年,此云祖甲享国三十三年,知祖甲是帝甲明矣。
〔一一〕集解孔安国曰:「为王不义,久为小人之行,伊尹放之桐宫。」马融曰:「祖甲有兄祖庚,而祖甲贤,武丁欲立之,祖甲以王废长立少不义,逃亡民闲,故曰『不义惟王,久为小人』也。武丁死,祖庚立。祖庚死,祖甲立。」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小人之所依,依仁政也。故能安顺于众民,不敢侮慢惸独也。」
〔一三〕集解王肃曰:「先中宗后祖甲,先盛德后有过也。」
〔一四〕集解孔安国曰:「无敢失天道者,故无不配天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一作『敬之』也。」骃案:马融曰「纣大淫乐其逸,无所能顾念于天施显道于民而敬之也」。
成王在丰,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于是周公作周官,官别其宜,作立政,〔一〕以便百姓。百姓说。
〔一〕集解孔安国曰:「周公既致政成王,恐其怠忽,故以君臣立政为戒也。」
周公在丰,病,将没,曰:「必葬我成周,〔一〕以明吾不敢离成王。」周公既卒,成王亦让,葬周公于毕,〔二〕从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
〔一〕集解徐广曰:「卫世家云管叔欲袭成周,然则或说尚书者不以成周为洛阳乎?诸侯年表叙曰『齐、晋、楚、秦,其在成周,微之甚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周公墓在雍州咸阳北十三里毕原上。」
周公卒后,秋未获,暴风雷(雨),禾尽偃,大木尽拔。周国大恐。成王与大夫朝服以开金縢书,〔一〕王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二公及王乃问史百执事,〔三〕史百执事曰:「信有,昔周公命我勿敢言。」成王执书以泣,〔四〕曰:「自今后其无缪卜乎!〔五〕昔周公勤劳王家,惟予幼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迎,我国家礼亦宜之。」〔六〕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尽起。〔七〕二公命国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八〕岁则大孰。于是成王乃命鲁得郊〔九〕祭文王。〔一0〕鲁有天子礼乐者,以褒周公之德也。
〔一〕索隐据尚书,武王崩后有此雷风之异。今此言周公卒后更有暴风之变,始开金縢之书,当不然也。盖由史迁不见古文尚书,故说乖误。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简』。」骃案:孔安国曰「所藏请命策书本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二公倡王启之,故先见书也。史百执事皆从周公请命者。」郑玄曰:「问者,问审然否也。」
〔四〕集解郑玄曰:「泣者,伤周公忠孝如是而无知之者。」
〔五〕集解孔安国曰:「本欲敬卜吉凶,今天意可知,故止。」
〔六〕集解王肃曰:「亦宜褒有德也。」正义孔安国云:「周公以成王未寤,故留东未还。成王改过自新,遣使者逆之,亦国家礼有德之宜也。」王、孔二说非也。按:言成王以开金縢之书,知天风雷以彰周公之德,故成王亦设郊天之礼以迎,我国家先祖配食之礼亦当宜之,故成王出郊,天乃雨反风也。
〔七〕集解孔安国曰:「郊,以玉币谢天也。天即反风起禾,明郊之是也。」马融曰:「反风,风还反也。」
〔八〕集解徐广曰:「筑,拾也。」骃案:马融曰「禾为木所偃者,起其木,拾其下禾,乃无所失亡也」。
〔九〕集解礼记曰:「鲁君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
〔一0〕集解礼记曰:「诸侯不得祖天子。」郑玄曰:「鲁以周公之故,立文王之庙也。」
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为鲁公。〔一〕鲁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鲁,三年而后报政周公。周公曰:「何迟也?」伯禽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故迟。」太公亦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及后闻伯禽报政迟,乃叹曰:「呜呼,鲁后世其北面事齐矣!夫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二〕
〔一〕索隐周公元子就封于鲁,次子留相王室,代为周公。其余食小国者六人,凡、蒋、邢、茅、胙、祭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云『政不简不行,不行不乐,不乐则不平易;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又一本云『夫民不简不易;有近乎简易,民必归之』。」索隐言为政简易者,民必附近之。近谓亲近也。
伯禽即位之后,有管、蔡等反也,淮夷、徐戎亦并兴反。〔一〕于是伯禽率师伐之于肸,作肸誓,〔二〕曰:「陈尔甲冑,无敢不善。无敢伤牿。〔三〕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四〕勿敢越逐,敬〔五〕复之。〔六〕无敢寇攘,踰墙垣。〔七〕鲁人三郊三隧,〔八〕歭尔刍茭、糗粮、桢干,〔九〕无敢不逮。我甲戌筑而征徐戎,〔一0〕无敢不及,有大刑。」〔一一〕作此肸誓,遂平徐戎,定鲁。
〔一〕集解孔安国曰:「淮浦之夷,徐州之戎,并起为寇。」
〔二〕集解徐广曰:「肸,一作『鲜』,一作『狝』。」骃案:尚书作「粊」。孔安国曰「鲁东郊之地名也」。索隐尚书作「费誓」。徐广云一作「鲜」,一作「狝」。按:尚书大传见作「鲜誓」,鲜誓即肸誓,古今字异,义亦变也。鲜,狝也。言于肸地誓众,因行狝田之礼,以取鲜兽而祭,故字或作「鲜」,或作「狝」。孔安国云「
费,鲁东郊地名」,即鲁卿季氏之费邑地也。
〔三〕正义古毒反。牿,牛马牢也。令臣无伤其牢,恐牛马逸。
〔四〕集解郑玄曰:「风,走逸。臣妾,冢役之属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振』。」
〔六〕集解孔安国曰:「勿敢弃越垒伍而求逐也。众人有得佚马牛,逃臣妾,皆敬还。」
〔七〕集解郑玄曰:「寇,劫取也。因其失亡曰『攘』。」
〔八〕集解王肃曰:「邑外曰郊,郊外曰隧。不言四者,东郊留守,故言三也。」
〔九〕集解孔安国曰:「皆当储歭汝粮,使足食;多积刍茭,供军牛马。」马融曰:「桢、干皆筑具,桢在前,干在两旁。」正义糗,去九反。桢音贞。
〔一0〕集解孔安国曰:「甲戌日当筑攻敌垒距堙之属。」
〔一一〕集解马融曰:「大刑,死刑。」
鲁公伯禽卒,〔一〕子考公酋立。〔二〕考公四年卒,立弟熙,〔三〕是谓炀公。炀公筑茅阙门。〔四〕六年卒,子幽公宰立。〔五〕幽公十四年。幽公弟沸杀幽公而自立,是为魏公。〔六〕魏公五十年卒,子厉公擢立。〔七〕厉公三十七年卒,鲁人立其弟具,是为献公。献公三十二年卒,〔八〕子真公濞立。〔九〕
〔一〕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伯禽以成王元年封,四十六年,康王十六年卒。」
〔二〕索隐系本作「就」,邹诞本作「遒」。
〔三〕索隐一作「怡」。考公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第』,又作『夷』。世本曰『炀公徙鲁』,宋忠曰:『今鲁国』。」
〔五〕索隐系本名圉。
〔六〕集解徐广曰:「世本作『微公』。」索隐系本「沸」作「
弗」,音沸。「魏」作「微」。且古书多用魏字作微,则太史公意亦不殊也。
〔七〕索隐系本作「翟」,音持角反。
〔八〕集解徐广曰:「刘歆云五十年。皇甫谧云三十六年。」
〔九〕索隐真音慎,本亦多作「慎公」。按:卫亦有真侯,可通也。濞,系本作「挚」,或作「鼻」,音匹位反。邹诞本作「慎公」。
真公十四年,周厉王无道,出奔彘,共和行政。二十九年,周宣王即位。
三十年,真公卒,弟敖立,是为武公。
武公九年春,武公与长子括,少子戏,〔一〕西朝周宣王。宣王爱戏,欲立戏为鲁太子。周之樊仲山父谏宣王曰:「废长立少,不顺;不顺,必犯王命;犯王命,必诛之:故出令不可不顺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二〕行而不顺,民将弃上。〔三〕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今天子建诸侯,立其少,是教民逆也。〔四〕若鲁从之,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五〕若弗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六〕诛之亦失,不诛亦失,〔七〕王其图之。」宣王弗听,卒立戏为鲁太子。夏,武公归而卒,〔八〕戏立,是为懿公。
〔一〕正义许义反,又音许宜反,后同。
〔二〕集解韦昭曰:「令不行则政不立。」
〔三〕集解韦昭曰:「使长事少,故民将弃上。」
〔四〕集解唐固曰:「言不教之顺而教之逆。」
〔五〕集解韦昭曰:「言先王立长之命将壅塞不行也。」
〔六〕集解韦昭曰:「先王之命立长,今鲁亦立长,若诛之,是自诛王命。」
〔七〕集解韦昭曰:「诛之,诛王命;不诛,则王命废。」
〔八〕集解徐广曰:「刘歆云立二年。」
懿公九年,懿公兄括之子伯御〔一〕与鲁人攻弒懿公,而立伯御为君。伯御即位十一年,周宣王伐鲁,杀其君伯御,而问鲁公子能道顺诸侯者,〔二〕以为鲁后。樊穆仲曰:〔三〕「鲁懿公弟称,〔四〕肃恭明神,敬事耆老;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固实;〔五〕不干所问,不犯所(知)〔咨〕。」宣王曰:「然,能训治其民矣。」乃立称于夷宫,〔六〕是为孝公。自是后,诸侯多畔王命。
〔一〕正义御,我嫁反,下同。
〔二〕集解徐广曰:「顺,一作『训』。」正义道音导。顺音训。
〔三〕集解韦昭曰:「穆仲,仲山父之谥也。犹鲁叔孙穆子谓之穆叔也。」
〔四〕正义尺证反。
〔五〕集解徐广曰:「固,一作『故』。」韦昭曰:「故实,故事之是者。」
〔六〕集解韦昭曰:「夷宫者,宣王祖父夷王之庙。古者爵命必于祖庙。」
孝公二十五年,诸侯畔周,犬戎杀幽王。秦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孝公卒,子弗湟立,〔一〕是为惠公。
〔一〕集解徐广曰:「表云弗生也。」索隐系本作「弗皇」。年表作「弗生」。
惠公三十年,晋人弒其君昭侯。四十五年,晋人又弒其君孝侯。
四十六年,惠公卒,长庶子息〔一〕摄当国,行君事,是为隐公。初,惠公适夫人无子,〔二〕公贱妾声子生子息。息长,为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三〕生子允。〔四〕登宋女为夫人,以允为太子。及惠公卒,为允少故,鲁人共令息摄政,不言即位。
〔一〕索隐隐公也。系本隐公名息姑。
〔二〕正义适音的。
〔三〕索隐左传宋武公生仲子,仲子手中有「为鲁夫人」文,故归鲁,生桓公。今此云惠公夺息妇而自妻。又经传不言惠公无道,左传文见分明,不知太史公何据而为此说。谯周亦深不信然。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轨』。」索隐系本亦作「轨」也。
隐公五年,观渔于棠。〔一〕八年,与郑易天子之太山之邑祊及许田,君子讥之。〔二〕
〔一〕集解贾逵曰:「棠,鲁地。陈渔而观之。」杜预曰:「高平方与县北有武棠亭,鲁侯观渔台也。」
〔二〕集解谷梁传曰:「祊者,郑伯之所受命于天子而祭泰山之邑也。许田乃鲁之朝宿之邑。天子在上,诸侯不得以地相与。」
十一年冬,公子挥谄谓隐公曰:「百姓便君,君其遂立。吾请为君杀子允,君以我为相。」〔一〕隐公曰:「有先君命。吾为允少,故摄代。今允长矣,吾方营菟裘之地而老焉,〔二〕以授子允政。」挥惧子允闻而反诛之,乃反谮隐公于子允曰:「隐公欲遂立,去子,子其图之。请为子杀隐公。」子允许诺。十一月,隐公祭钟巫,〔三〕齐于社圃,〔四〕馆于蒍氏。〔五〕挥使人杀隐公于蒍氏,而立子允为君,是为桓公。
〔一〕集解左传曰:「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也。」
〔二〕集解服虔曰:「菟裘,鲁邑也。营菟裘以作宫室,欲居之以终老也。」杜预曰:「菟裘在泰山梁父县南。」
〔三〕集解贾逵曰:「锺巫,祭名也。」
〔四〕集解杜预曰:「社圃,园名。」
〔五〕集解服虔曰:「馆,舍也。蒍氏,鲁大夫。」
桓公元年,郑以璧易天子之许田。〔一〕二年,以宋之赂鼎入于太庙,君子讥之。〔二〕
〔一〕集解麋信曰:「郑以祊不足当许田,故复加璧。」
〔二〕集解谷梁传曰:「桓公内杀其君,外成人之乱,受赂而退,以事其祖,非礼也。」公羊传曰:「周公庙曰太庙。」
三年,使挥迎妇于齐为夫人。六年,夫人生子,与桓公同日,故名曰同。同长,为太子。
十六年,会于曹,伐郑,入厉公。
十八年春,公将有行,〔一〕遂与夫人如齐。申繻谏止,〔二〕公不听,遂如齐。齐襄公通桓公夫人。公怒夫人,夫人以告齐侯。夏四月丙子,齐襄公飨公,〔三〕公醉,使公子彭生抱鲁桓公,因命彭生折其胁,公死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好礼。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请得彭生除丑于诸侯。」齐人杀彭生以说鲁。立太子同,是为庄公。庄公母夫人因留齐,不敢归鲁。
〔一〕集解杜预曰:「始议行事也。」
〔二〕集解贾逵曰:「申繻,鲁大夫。」
〔三〕集解服虔曰:「为公设享燕之礼。」
庄公五年冬,伐卫,内卫惠公。
八年,齐公子纠来奔。九年,鲁欲内子纠于齐,后桓公,桓公发兵击鲁,鲁急,杀子纠。召忽死。齐告鲁生致管仲。鲁人施伯曰〔一〕:「齐欲得管仲,非杀之也,将用之,用之则为鲁患。不如杀,以其尸〔二〕与之。」庄公不听,遂囚管仲与齐。齐人相管仲。
〔一〕正义世本云:「施伯,鲁惠公孙。」
〔二〕索隐本亦作「死」字也。
十三年,鲁庄公与曹沬会齐桓公于柯,曹沬劫齐桓公,求鲁侵地,已盟而释桓公。桓公欲背约,管仲谏,卒归鲁侵地。十五年,齐桓公始霸。二十三年,庄公如齐观社。〔一〕
〔一〕集解韦昭曰:「齐因祀社,搜军实以示军容,公往观之。」
三十二年,初,庄公筑台临党氏,〔一〕见孟女,〔二〕说而爱之,许立为夫人,割臂以盟。〔三〕孟女生子斑。斑长,说梁氏女,〔四〕往观。圉人荦自墙外与梁氏女戏。〔五〕斑怒,鞭荦。庄公闻之,曰:「荦有力焉,遂杀之,是未可鞭而置也。」斑未得杀。会庄公有疾。庄公有三弟,长曰庆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庄公取齐女为夫人曰哀姜。哀姜无子。哀姜娣〔六〕曰叔姜,生子开。庄公无适嗣,爱孟女,欲立其子斑。庄公病,而问嗣于弟叔牙。叔牙曰:「一继一及,鲁之常也。〔七〕庆父在,可为嗣,君何忧?」庄公患叔牙欲立庆父,退而问季友。季友曰:「请以死立斑也。」庄公曰:「曩者叔牙欲立庆父,柰何?」季友以庄公命命牙待于针巫氏,〔八〕使针季劫饮叔牙以鸩,〔九〕曰:「饮此则有后奉祀;不然,死且无后。」牙遂饮鸩而死,鲁立其子为叔孙氏。〔一0〕八月癸亥,庄公卒,季友竟立子斑为君,如庄公命。侍丧,舍于党氏。〔一一〕
〔一〕集解贾逵曰:「党氏,鲁大夫,任姓。」
〔二〕集解贾逵曰:「党氏之女。」索隐即左传云孟任。党氏二女。孟,长也;任,字也,非姓耳。
〔三〕集解服虔曰:「割其臂以与公盟。」
〔四〕集解杜预曰:「梁氏,鲁大夫也。」
〔五〕集解服虔曰:「圉人,掌养马者,荦其名也。」正义荦,力角反。
〔六〕正义田戾反。
〔七〕集解何休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
〔八〕集解杜预曰:「针巫氏,鲁大夫也。」
〔九〕集解服虔曰:「鸩鸟,一曰运日鸟。」
〔一0〕集解杜预曰:「不以罪诛,故得立后,世继其禄也。」
〔一一〕正义未至公宫,止于舅氏。
先时庆父与哀姜私通,欲立哀姜娣子开。及庄公卒而季友立斑,十月己未,庆父使圉人荦杀鲁公子斑于党氏。季友奔陈。〔一〕庆父竟立庄公子开,是为愍公。〔二〕
〔一〕集解服虔曰:「季友内知庆父之情,力不能诛,故避其难出奔。」
〔二〕索隐系本名启,今此作「开」,避汉景帝讳耳。春秋作「闵公」也。
愍公二年,庆父与哀姜通益甚。哀姜与庆父谋杀愍公而立庆父。庆父使卜齮袭杀愍公于武闱。〔一〕季友闻之,自陈与愍公弟申如邾,请鲁求内之。鲁人欲诛庆父。庆父恐,奔莒。于是季友奉子申入,立之,是为厘公。〔二〕厘公亦庄公少子。哀姜恐,奔邾。季友以赂如莒求庆父,庆父归,使人杀庆父,庆父请奔,弗听,乃使大夫奚斯行哭而往。庆父闻奚斯音,乃自杀。齐桓公闻哀姜与庆父乱以危鲁,及召之邾而杀之,以其尸归,戮之鲁。鲁厘公请而葬之。
〔一〕集解贾逵曰:「卜齮,鲁大夫也。宫中之门谓之闱。」正义齮,鱼绮反。闱音韦。
〔二〕索隐愍公弟名申,成季相之,鲁国以理,于是鲁人为僖公作鲁颂。
季友母陈女,故亡在陈,陈故佐送季友及子申。季友之将生也,父鲁桓公使人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闲于两社,为公室辅。〔一〕季友亡,则鲁不昌。」及生,有文在掌曰「友」,遂以名之,号为成季。其后为季氏,庆父后为孟氏也。
〔一〕集解贾逵曰:「两社,周社、亳社也。两社之闲,朝廷执政之臣所在。」
厘公元年,以汶阳鄪封季友。〔一〕季友为相。
〔一〕集解贾逵曰:「汶阳,鄪,鲁二邑。」杜预曰:「汶阳,汶水北地也。汶水出泰山莱芜县。」索隐「鄪」或作「费」,同音秘。按:费在汶水之北,则「汶阳」非邑。贾言二邑,非也。地理志东海费县,班固云「鲁季氏邑」。盖尚书费誓即其地。
九年,晋里克杀其君奚齐、卓子。〔一〕齐桓公率厘公讨晋乱,至高梁〔二〕而还,立晋惠公。十七年,齐桓公卒。二十四年,晋文公即位。
〔一〕集解徐广曰:「卓,一作『悼』。」
〔二〕索隐晋地,在平阳县西北。
三十三年,厘公卒,子兴立,是为文公。
文公元年,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三年,文公朝晋襄父。
十一年十月甲午,鲁败翟于咸,〔一〕获长翟乔如,富父终甥舂其喉,以戈杀之,〔二〕埋其首于子驹之门,〔三〕以命宣伯。〔四〕
〔一〕集解服虔曰:「鲁地也。」
〔二〕集解服虔曰:「富父终甥,鲁大夫也。舂犹冲。」
〔三〕集解贾逵曰:「子驹,鲁郭门名。」
〔四〕集解服虔曰:「宣伯,叔孙得臣子乔如也。得臣获乔如以名其子,使后世旌识其功。」
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一〕司徒皇父帅师御之,以败翟于长丘,〔二〕获长翟缘斯。〔三〕晋之灭路,〔四〕获乔如弟棼如。齐惠公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城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于北门。〔五〕卫人获其季弟简如。〔六〕鄋瞒由是遂亡。〔七〕
〔一〕集解服虔曰:「武公,周平王时,在春秋前二十五年。鄋瞒,长翟国名。」正义鄋作「廋」音,所刘反。瞒,莫寒反。
〔二〕集解杜预曰:「宋地名。」
〔三〕集解贾逵曰:「乔如之祖。」
〔四〕集解在鲁宣公十五年。
〔五〕集解按年表,齐惠公二年,鲁宣公之二年。
〔六〕集解服虔曰:「获与乔如同时。」
〔七〕集解杜预曰:「长翟之种绝。」
十五年,季文子使于晋。
十八年二月,文公卒。文公有二妃:长妃齐女为哀姜,〔一〕生子恶及视;次妃敬嬴,嬖爱,生子俀。〔二〕俀私事襄仲,〔三〕襄仲欲立之,叔仲曰不可。〔四〕襄仲请齐惠公,惠公新立,欲亲鲁,许之。冬十月,襄仲杀子恶及视而立俀,是为宣公。哀姜归齐,哭而过巿,曰:「天乎!襄仲为不道,杀适〔五〕立庶!」巿人皆哭,鲁人谓之「哀姜」。鲁由此公室卑,三桓强。〔六〕
〔一〕索隐此「哀」非谥,盖以哭而过巿,国人哀之,谓之「哀姜」,故生称「哀」,与上桓夫人别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倭』。」索隐倭音人唯反,一作「
俀」,音同。
〔三〕集解服虔曰:「襄仲,公子遂。」
〔四〕集解服虔曰:「叔仲惠伯。」
〔五〕正义音的。
〔六〕集解服虔曰:「三桓,鲁桓公之族仲孙、叔孙、季孙。」
宣公俀十二年,楚庄王强,围郑。郑伯降,复国之。
十八年,宣公卒,子成公黑肱立,〔一〕是为成公。季文子曰:「使我杀适立庶失大援者,襄仲。」襄仲立宣公,公孙归父有宠〔三〕。宣公欲去三桓,与晋谋伐三桓。会宣公卒,季文子怨之,归父奔齐。
〔一〕集解徐广曰:「肱,一作『股』。」
〔二〕集解服虔曰:「援,助也。仲杀适立庶,国政无常,邻国非之,是失大援助也。」杜预曰:「襄仲立宣公,南通于楚既不固,又不能坚事齐、晋,故云失大援。」
〔三〕集解服虔曰:「归父,襄仲之子。」
成公二年春,齐伐取我隆。〔一〕夏,公与晋郄克败齐顷公于鞍,齐复归我侵地。四年,成公如晋,晋景公不敬鲁。鲁欲背晋合于楚,或谏,乃不。十年,成公如晋。晋景公卒,因留成公送葬,鲁讳之。〔二〕十五年,始与吴王寿梦会锺离。〔三〕
〔一〕集解左传作「龙」。杜预曰:「鲁邑,在泰山博县西南。」
〔二〕索隐经不书其葬,唯言「公如晋」,是讳之。
〔三〕正义括地志云:「锺离国故城在濠州锺离县东五里。」
十六年,宣伯告晋,欲诛季文子。〔一〕文子有义,晋人弗许。
〔一〕集解服虔曰:「宣伯,叔孙乔如。」
十八年,成公卒,子午立,是为襄公。是时襄公三岁也。
襄公元年,晋立悼公。往年冬,晋栾书弒其君厉公。四年,襄公朝晋。
五年,季文子卒。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以相三君。〔一〕君子曰:「季文子廉忠矣。」
〔一〕索隐宣公,成公,襄公。
九年,与晋伐郑。晋悼公冠襄公于卫,〔一〕季武子从,相行礼。
〔一〕集解左传曰:「冠于成公之庙,假钟磬焉,礼也。」
十一年,三桓氏分为三军。〔一〕
〔一〕集解韦昭曰:「周礼,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鲁,伯禽之封,旧有三军,其后削弱,二军而已。季武子欲专公室,故益中军,以为三军,三家各征其一。」索隐征谓起徒役也。武子为三军,故一卿主一军之征赋也。
十二年,朝晋。十六年,晋平公即位。二十一年,朝晋平公。
二十二年,孔丘生。〔一〕
〔一〕正义生在周灵王二十一年,鲁襄二十二年,晋平七年,吴诸樊十年。
二十五年,齐崔杼弒其君庄公,立其弟景公。
二十九年,吴延陵季子使鲁,问周乐,尽知其意,鲁人敬焉。
三十一年六月,襄公卒。其九月,太子卒。〔一〕鲁人立齐归之子裯为君,〔二〕是为昭公。
〔一〕集解左传曰:「毁也。」索隐左传云胡女敬归之子子野立,三月卒。
〔二〕集解徐广曰:「裯,一作『袑』。」服虔曰:「胡,归姓之国也。齐,谥也。」索隐系本作「稠」。又徐广云一作「袑」,音绍也。
昭公年十九,犹有童心。〔一〕穆叔不欲立,〔二〕曰:「太子死,有母弟可立,不即立长。〔三〕年钧择贤,义钧则卜之。〔四〕今裯非适嗣,且又居丧意不在戚而有喜色,若果立,必为季氏忧。」季武子弗听,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五〕君子曰:「是不终也。」
〔一〕集解服虔曰:「言无成人之志,而有童子之心。」
〔二〕索隐鲁大夫叔孙豹也,宣伯乔如之弟。
〔三〕集解服虔曰:「无母弟,则立庶子之长。」
〔四〕集解杜预曰:「先人事,后卜筮。义钧谓贤等。」
〔五〕集解杜预曰:「言其嬉戏无度。」
昭公三年,朝晋至河,晋平公谢还之,鲁耻焉。四年,楚灵王会诸侯于申,昭公称病不往。七年,季武子卒。八年,楚灵王就章华台,召昭公。昭公往贺,〔一〕赐昭公宝器;已而悔,复诈取之。〔二〕十二年,朝晋至河,晋平公谢还之。十三年,楚公子弃疾弒其君灵王,代立。十五年,朝晋,晋留之葬晋昭公,鲁耻之。二十年,齐景公与晏子狩竟,因入鲁问礼。〔三〕二十一年,朝晋至河,晋谢还之。
〔一〕集解春秋云:「七年三月,公如楚。」
〔二〕集解左传曰:「好以大屈。」服虔曰:「大屈,宝金,可以为剑。一曰大屈,弓名。鲁连书曰『楚子享鲁侯于章华,与之大曲之弓,既而悔之』。大屈,殆所谓大曲之弓。」
〔三〕索隐齐系家亦然。左传无其事。
二十五年春,鸲鹆来巢。〔一〕师己曰:「文成之世童谣曰〔二〕『鸲鹆来巢,公在干侯。鸲鹆入处,公在外野』。」
〔一〕集解周礼曰:「鸲鹆不踰济。」公羊传曰:「非中国之禽也,宜穴而巢。」谷梁传曰:「来者,来中国也。」
〔二〕集解贾逵曰:「师己,鲁大夫也。文成,鲁文公、成公。」
季氏与郈氏〔一〕斗鸡,〔二〕季氏芥鸡羽,〔三〕郈氏金距。〔四〕季平子怒而侵郈氏,〔五〕郈昭伯亦怒平子。〔六〕臧昭伯之弟会〔七〕伪谗臧氏,匿季氏,臧昭伯囚季氏人。季平子怒,囚臧氏老。〔八〕臧、郈氏以难告昭公。昭公九月戊戌伐季氏,遂入。平子登台请曰:「君以谗不察臣罪,诛之,请迁沂上。」弗许。〔九〕请囚于鄪,弗许。〔一0〕请以五乘亡,弗许。〔一一〕子家驹〔一二〕曰:「君其许之。政自季氏久矣,为徒者众,众将合谋。」弗听。郈氏曰:「必杀之。」叔孙氏之臣戾〔一三〕谓其众曰:「无季氏与有,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戾曰:「然,救季氏!」遂败公师。孟懿子〔一四〕闻叔孙氏胜,亦杀郈昭伯。郈昭伯为公使,故孟氏得之。三家共伐公,公遂奔。己亥,公至于齐。齐景公曰:「请致千社待君。」子家曰:「弃周公之业而臣于齐,可乎?」乃止。子家曰:「齐景公无信,不如早之晋。」弗从。叔孙见公还,见平子,平子顿首。初欲迎昭公,孟孙、季孙后悔,乃止。
〔一〕集解徐广曰:「郈,一本作『厚』。世本亦然。」
〔二〕集解杜预曰:「季平子、郈昭伯二家相近,故斗鸡。」
〔三〕集解服虔曰:「捣芥子播其鸡羽,可以坌郈氏鸡目。」杜预曰:「或云以胶沙播之为介鸡。」
〔四〕集解服虔曰:「以金錔距。」
〔五〕集解服虔曰:「怒其不下己也,侵郈氏之宫地以自益。」
〔六〕索隐按系本,昭伯名恶,鲁孝公之后,称厚氏也。
〔七〕集解贾逵曰:「昭伯,臧孙赐也。」索隐系本臧会,臧顷伯也,宣叔许之孙,与昭伯赐为从父昆弟也。
〔八〕集解服虔曰:「老,臧氏家之大臣。」
〔九〕集解杜预曰:「鲁城南自有沂水,平子欲出城待罪也。大沂水出盖县,南入泗水。」
〔一0〕集解服虔曰:「鄪,季氏邑。」
〔一一〕集解服虔曰:「言五乘,自省约以出。」
〔一二〕索隐鲁大夫仲孙氏之族,名驹,谥懿伯也。
〔一三〕集解左传曰鬷戾。
〔一四〕集解贾逵曰:「懿子,仲孙何忌。」
二十六年春,齐伐鲁,取郓〔一〕而居昭公焉。夏,齐景公将内公,令无受鲁赂。申丰、汝贾〔二〕许齐臣高龁、子将〔三〕粟五千庾。〔四〕子将言于齐侯曰:「群臣不能事鲁君,有异焉。〔五〕宋元公为鲁如晋,求内之,道卒。〔六〕叔孙昭子〔七〕求内其君,无病而死。不知天弃鲁乎?抑鲁君有罪于鬼神也?愿君且待。」齐景公从之。
〔一〕集解贾逵曰:「鲁邑。」
〔二〕集解贾逵曰:「申丰、汝贾,鲁大夫。」
〔三〕索隐一本「子将」上有「货」字。子将即梁丘据也。龁音纥,子将家臣也。左传「子将」作「子犹」。
〔四〕集解贾逵曰:「十六斗为庾。五千庾,八万斗。」
〔五〕集解服虔曰:「异犹怪也。」
〔六〕集解春秋曰:「宋公佐卒于曲棘。」
〔七〕索隐名婼,即穆叔子。
二十八年,昭公如晋,求入。季平子私于晋六卿,六卿受季氏赂,谏晋君,晋君乃止,居昭公干侯。〔一〕二十九年,昭公如郓。齐景公使人赐昭公书,自谓「主君」。〔二〕昭公耻之,怒而去干侯。三十一年,晋欲内昭公,召季平子。平子布衣跣行,〔三〕因六卿谢罪。六卿为言曰:「晋欲内昭公,众不从。」晋人止。三十二年,昭公卒于干侯。鲁人共立昭公弟宋为君,是为定公。
〔一〕集解杜预曰:「干侯在魏郡斥丘县,晋竟内邑。」
〔二〕集解服虔曰:「大夫称『主』。比公于大夫,故称『主君』。」
〔三〕集解王肃曰:「示忧戚。」
定公立,赵简子问史墨〔一〕曰:「季氏亡乎?」史墨对曰:「
不亡。季友有大功于鲁,受鄪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鲁文公卒,东门遂〔二〕杀适立庶,鲁君于是失国政。政在季氏,于今四君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三〕
〔一〕集解服虔曰:「史墨,晋史蔡墨。」
〔二〕集解服虔曰:「东门遂,襄仲也。居东门,故称东门遂。」索隐系本作「述」,邹诞本作「秫」。又系本遂产子家归父及昭子子婴也。
〔三〕集解杜预曰:「器,车服;名,爵号。」
定公五年,季平子卒。阳虎私怒,囚季桓子,与盟,乃舍之。七年,齐伐我,取郓,以为鲁阳虎邑以从政。八年,阳虎欲尽杀三桓适,而更立其所善庶子以代之;载季桓子将杀之,桓子诈而得脱。三桓共攻阳虎,阳虎居阳关。〔一〕九年,鲁伐阳虎,阳虎奔齐,已而奔晋赵氏。〔二〕
〔一〕集解服虔曰:「阳关,鲁邑。」
〔二〕正义左传云仲尼曰:「赵氏其世有乱乎?」杜预云:「受乱人故。」
十年,定公与齐景公会于夹谷,孔子行相事。齐欲袭鲁君,孔子以礼历阶,诛齐淫乐,齐侯惧,乃止,归鲁侵地而谢过。十二年,使仲由毁三桓城,〔一〕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堕城,〔二〕伐之,不克而止。季桓子受齐女乐,孔子去。〔三〕
〔一〕集解服虔曰:「仲由,子路。」
〔二〕集解杜预曰:「堕,毁。」
〔三〕集解孔安国曰:「桓子使定公受齐女乐,君臣相与观之,废朝礼三日。」
十五年,定公卒,子将立,是为哀公。〔一〕
〔一〕索隐系本「将」作「蒋」也。
哀公五年,齐景公卒。六年,齐田乞弒其君孺子。
七年,吴王夫差强,伐齐,至缯,征百牢于鲁。季康子使子贡说吴王及太宰嚭,以礼诎之。吴王曰:「我文身,不足责礼。」乃止。
八年,吴为邹伐鲁,至城下,盟而去。齐伐我,取三邑。十年,伐齐南边。十一年,齐伐鲁。季氏用冉有有功,思孔子,孔子自卫归鲁。
十四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于州。孔子请伐之,哀公不听。十五年,使子服景伯、子贡为介,适齐,齐归我侵地。田常初相,欲亲诸侯。
十六年,孔子卒。
二十二年,越王句践灭吴王夫差。
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夏,哀公患三桓,将欲因诸侯以劫之,三桓亦患公作难,故君臣多闲。〔一〕公游于陵阪,〔二〕遇孟武伯于街,〔三〕曰:「请问余及死乎?」〔四〕对曰:「不知也。」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陉氏。〔五〕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六〕子宁立,是为悼公。
〔一〕集解贾逵曰:「闲,隙也。」
〔二〕集解服虔曰:「陵阪,地名。」
〔三〕索隐有本作「卫」者,非也。左传「于孟氏之衢」。
〔四〕集解杜预曰:「问己可得以寿死不?」
〔五〕集解杜预曰:「陉氏即有山氏。」
〔六〕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哀公元甲辰,终庚午。」
悼公之时,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
十三年,三晋灭智伯,分其地有之。
三十七年,悼公卒,〔一〕子嘉立,是为元公。元公二十一年卒,〔二〕子显立,是为穆公。〔三〕穆公三十三年卒,〔四〕子奋立,是为共公。共公二十二年卒,〔五〕子屯立,是为康公。〔六〕康公九年卒,〔七〕子匽立,是为景公。〔八〕景公二十九年卒,〔九〕子叔立,是为平公。〔一0〕是时六国皆称王。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云悼公即位三十年,乃于秦惠王卒,楚怀王死年合。又自悼公以下尽与刘歆历谱合,而反违年表,未详何故。皇甫谧云悼公四十年,元辛未,终庚戌。」
〔二〕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辛亥,终辛未。」
〔三〕索隐系本「显」作「不衍」。
〔四〕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壬申,终甲辰。」
〔五〕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乙巳,终丙寅。」
〔六〕索隐屯音竹伦反。
〔七〕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丁卯,终乙亥。」
〔八〕索隐匽音偃。
〔九〕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丙子,终甲辰。」
〔一0〕索隐系本「叔」作「旅」。
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二十(二)年,平公卒,〔一〕子贾立,是为文公。〔二〕文公(七)〔元〕年,楚怀王死于秦。二十三年,文公卒,〔三〕子雠立,是为顷公。
〔一〕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乙巳,终甲子。」
〔二〕索隐系本作「愍公」。邹诞本亦同,仍云「系家或作『文公』」。
〔三〕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乙丑,终丁亥。」
顷公二年,秦拔楚之郢,〔一〕楚顷王东徙于陈。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二〕二十四年,楚考烈王伐灭鲁。顷公亡,迁于下邑,〔三〕为家人,鲁绝祀。顷公卒于柯。〔四〕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文公十八年,秦拔郢,楚走陈。」
〔二〕集解徐广曰:「徐州在鲁东,今薛县。」索隐按:说文「
?,邾之下邑,在鲁东」。又郡国志曰「鲁国薛县,六国时曰徐州」。又纪年云「梁惠王三十一年,下邳迁于薛,故名曰徐州」。则「」与「?」并音舒也。
〔三〕集解徐广曰:「下,一作『卞』。」索隐下邑谓国外之小邑。或有本作「卞邑」,然鲁有卞邑,所以惑也。
〔四〕集解徐广曰:「皇甫谧云元戊子,终辛亥。」索隐按:春秋「齐伐鲁柯而盟」,杜预云「柯,齐邑,今济北东阿也」。
鲁起周公至顷公,凡三十四世。
太史公曰:余闻孔子称曰「甚矣鲁道之衰也!洙泗之闲龂龂如也」。〔一〕观庆父及叔牙闵公之际,何其乱也?隐桓之事;襄仲杀适立庶;三家北面为臣,亲攻昭公,昭公以奔。至其揖让之礼则从矣,而行事何其戾也?
〔一〕集解徐广曰:「汉书地理志云『鲁滨洙泗之闲,其民涉渡,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薄,长者不自安,与幼者相让,故曰龂龂如也』。龂,鱼斤反,东州语也。盖幼者患苦长者,长者忿愧自守,故龂龂争辞,所以为道衰也。」索隐龂音鱼斤反,读如论语「誾誾如也」。言鲁道虽微,而洙泗之闲尚誾誾如也。邹诞生亦音银。又作「
断断」,如尚书读,则断断是专一之义。徐广又引地理志音五艰反,云龂龂是斗争之貌。故繁钦遂行赋云「涉洙泗而饮马兮,耻少长之龂龂」是也。今按:下文云「至于揖让之礼则从矣」,鲁尚有揖让之风,如论语音誾为得之也。
【索隐述赞】武王既没,成王幼孤。周公摄政,负扆据图。及还臣列,北面如。元子封鲁,少昊之墟。夹辅王室,系职不渝。降及孝王,穆仲致誉。隐能让国,春秋之初。丘明执简,褒贬备书。
史记卷三十四
燕召公世家第四
召公奭与周同姓,姓姬氏。〔一〕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二〕
〔一〕集解谯周曰:「周之支族,食邑于召,谓之召公。」索隐召者,畿内菜地。奭始食于召,故曰召公。或说者以为文王受命,取岐周故墟周、召地分爵二公,故诗有周召二南,言皆在岐山之阳,故言南也。后武王封之北燕,在今幽州蓟县故城是也。亦以元子就封。而次子留周室代为召公。至宣王时,召穆公虎其后也。
〔二〕集解世本曰:「居北燕。」宋忠曰:「有南燕,故云北燕。」
其在成王时,召王为三公: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一〕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二〕君奭不说周公。〔三〕周公乃称「汤时有伊尹,假于皇天;〔四〕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治王家;〔五〕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六〕在武丁时,则有若甘般:〔七〕率维兹有陈,保乂有殷」。〔八〕于是召公乃说。
〔一〕集解何休曰:「陕者,盖今弘农陕县是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尊之曰君,陈古以告之,故以名篇。」
〔三〕集解马融曰:「召公以周公既摄政致太平,功配文、武,不宜复列在臣位,故不说,以为周公苟贪宠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伊挚佐汤,功至大天,谓致太平也。」郑玄曰:「皇天,北极天帝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伊陟、臣扈率伊尹之职,使其君不陨祖业,故至天之功不陨。巫咸治王家,言其不及二臣。」马融曰:「道至于上帝,谓奉天时也。」郑玄曰:「上帝,太微中其所统也。」
〔六〕集解孔安国曰:「时贤臣有如此巫贤也。贤,咸子;巫,氏也。」
〔七〕集解孔安国曰:「高宗即位,甘般佐之。后有傅说。」
〔八〕集解徐广曰:「一无此九字。」骃案:王肃曰「循此数臣,有陈列之功,安治有殷也」。
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一〕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
〔一〕正义今之棠梨树也。括地志云:「召伯庙在洛州寿安县西北五里。召伯听讼甘棠之下,周人思之,不伐其树,后人怀其德,因立庙,有棠在九曲城东阜上。」
自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一〕燕惠侯当周厉王奔彘,共和之时。
〔一〕索隐并国史先失也。又自惠侯已下皆无名,亦不言属,惟昭王父子有名,盖在战国时旁见他说耳。燕四十二代有二惠侯,二厘侯,二宣侯,三桓侯,二文侯,盖国史微失本谥,故重耳。
惠侯卒,子厘侯立。〔一〕是岁,周宣王初即位。厘侯二十一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三十六年,厘侯卒,子顷侯立。
〔一〕正义厘音僖。
顷侯二十年,周幽王淫乱,为犬戎所弒。秦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顷侯卒,子哀侯立。哀侯二年卒,子郑侯立。〔一〕郑侯三十六年卒,子缪侯立。
〔一〕索隐按:谥法无郑,郑或是名。
缪侯七年,而鲁隐公元年也。十八年卒,子宣侯立。〔一〕宣侯十三年卒,子桓侯立。〔二〕桓侯七年卒,〔三〕子庄公立。
〔一〕索隐谯周曰:「系本谓燕自宣侯已上皆父子相传无及,故系家桓侯已下并不言属,以其难明故也。」按:今系本无燕代系,宋忠依太史公书以补其阙,寻徐广作音尚引系本,盖近代始散佚耳。
〔二〕集解徐广曰:「古史考曰世家自宣侯已下不说其属,以其难明故也。」
〔三〕集解世本曰:「桓侯徙临易。」宋忠曰:「今河闲易县是也。」
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十六年,与宋、卫共伐周惠王,惠王出奔温,立惠王弟颓为周王。〔一〕十七年,郑执燕仲父而内惠王于周。二十七年,山戎来侵我,齐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还。燕君送齐桓公出境,桓公因割燕所至地予燕,〔二〕使燕共贡天子,如成周时职;使燕复修召公之法。三十三年卒,子襄公立。
〔一〕集解谯周曰:「按春秋传,燕与子颓逐周惠王者,乃南燕姞姓也。世家以为北燕,失之。」索隐谯周云据左氏燕与卫伐周惠王乃是南燕姞姓,而系家以为北燕伯,故着史考云「此燕是姞姓」。今检左氏庄十九年「卫师、燕师伐周」,二十年传云「执燕仲父」,三十年「齐伐山戎」,传曰「谋山戎,以其病燕故也。」据传文及此记,元是北燕不疑。杜君妄说仲父是南燕伯,为伐周故。且燕、卫俱是姬姓,故有伐周纳王之事;若是姞燕与卫伐周,则郑何以独伐燕而不伐卫乎?
〔二〕正义予音与。括地志云:「燕留故城在沧州长芦县东北十七里,即齐桓公分沟割燕君所至地与燕,因筑此城,故名燕留。」
襄公二十六年,晋文公为践土之会,称伯。三十一年,秦师败于殽。三十七年,秦穆公卒。四十年,襄公卒,桓公立。
桓公十六年卒,〔一〕宣公立。宣公十五年卒,昭公立。昭公十三年卒,武公立。是岁晋灭三郄大夫。
〔一〕索隐谯周云系家襄伯生宣伯,无桓公。今检史记,并有「桓公立十六年」,又宋忠据此史补系家亦有桓公,是允南所见本异,则是燕有三桓公也。
武公十九年卒,文公立。文公六年卒,懿公立。懿公元年,齐崔杼弒其君庄公。四年卒,子惠公立。
惠公元年,齐高止来奔。六年,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大夫共诛姬宋,〔一〕惠公惧,奔齐。四年,齐高偃如晋,请共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二〕燕立悼公。
〔一〕索隐宋,其名也,或作「宗」。刘氏云「其父兄为执政,故诸大夫共灭之」。
〔二〕索隐春秋昭三年「北燕伯款奔齐」,至六年,又云「齐伐北燕」,一与此文合。左传无纳款之文,而云「将纳简公,晏子曰『燕君不入矣』,齐遂受赂而还」。事与此乖,而又以款为简公。简公去惠公已五代,则与春秋经传不相协,未可强言也。
悼公七年卒,共公立。共公五年卒,平公立。晋公室卑,六卿始强大。平公十八年,吴王阖闾破楚入郢。十九年卒,简公立。简公十二年卒,献公立。〔一〕晋赵鞅围范、中行于朝歌。献公十二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十四年,孔子卒。二十八年,献公卒,孝公立。
〔一〕索隐王劭按纪年,简公后次孝公无献公。然纪年之书多是伪谬,聊记异耳。
孝公十二年,韩、魏、赵灭知伯,分其地,〔一〕三晋强。
〔一〕索隐按纪年,智伯灭在成公二年也。
十五年,孝公卒,成公立。成公十六年卒,〔一〕愍公立。愍公三十一年卒,厘公立。〔二〕是岁,三晋列为诸侯。〔三〕
〔一〕索隐按纪年,成公名载。
〔二〕索隐年表作「厘侯庄」。徐广云一无「庄」字。按:燕失年纪及其君名,表言「庄」者,衍字也。
〔三〕索隐按纪年作「文公二十四年卒,简公立,十三年而三晋命邑为诸侯」,与此不同。
厘公三十年,伐败齐于林营。〔一〕厘公卒,〔二〕桓公立。桓公十一年卒,文公立。〔三〕是岁,秦献公卒。秦益强。
〔一〕索隐林营,地名。一云林,地名,于林地立营,故曰林营也。
〔二〕索隐纪年作「简公四十五年卒」,妄也。按:上简公生献公,则此当是厘,但纪年又误耳。
〔三〕索隐系本已上文公为闵公,则「愍」与「闵」同,而上懿公之父谥文公。
文公十九年,齐威王卒。二十八年,苏秦始来见,说文公。文公予车马金帛以至赵,赵肃侯用之。因约六国,为从长。〔一〕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
〔一〕正义从,足从反。长,丁丈反。
二十九年,文公卒,太子立,是为易王。
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我,取十城;苏秦说齐,使复归燕十城。十年,燕君为王。〔一〕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惧诛,乃说王使齐为反闲,欲以乱齐。〔二〕易王立十二年卒,子燕哙立。
〔一〕索隐君即易王也。言君初以十年即称王也。上言易王者,易,谥也,后追书谥耳。
〔二〕集解孙子兵法曰:「反闲者,因敌闲而用之者也。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闲必索敌闲之来闲我者,因而利导舍之,故反闲可得用也。」正义使音所吏反。闲音纪苋反。
燕哙既立,齐人杀苏秦。苏秦之在燕,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一〕燕王问曰:「齐王奚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二〕而听其所使。
〔一〕索隐按:战国策曰「子之使苏代侍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是也。
〔二〕正义瓒云:「秦以一溢为一金。」孟康云:「二十四两曰溢。」
鹿毛寿〔一〕谓燕王:「不如以国让相子之。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有让天下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于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二〕或曰:「禹荐益,已〔三〕而以启人为吏。〔四〕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五〕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六〕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七〕国事皆决于子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厝毛』。」又曰:「甘陵县本名厝。」索隐春秋后语「厝毛寿」,又韩子作「潘寿」。
〔二〕索隐大重谓尊贵也。
〔三〕索隐按:以「已」配「益」,则「益已」是伯益,而经传无其文,未知所由。或曰已,语终辞。
〔四〕索隐人犹臣也。谓以启臣为益吏。
〔五〕索隐此「人」亦训臣也。
〔六〕索隐郑玄云:「郊,呈也。以印呈与子之。」
〔七〕索隐顾犹反也。言哙反为子之臣也。有本作「愿」者,非。
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一〕将军市被〔二〕与太子平谋,将攻子之。诸将谓齐愍王曰:「因而赴之,破燕必矣。」齐王因令人谓燕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以为先后。〔四〕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徇。因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五〕王因令章子〔六〕将五都之兵,〔七〕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八〕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君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九〕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一0〕
〔一〕索隐恫音通,痛也。恐,惧也。
〔二〕正义人姓名。
〔三〕正义饬音敕。
〔四〕正义先后并去声。
〔五〕索隐谓如武王成文王之业伐纣之时,然此语与孟子不同也。
〔六〕集解章子,齐人,见孟子。索隐按:孟子云「章子,齐人」。
〔七〕索隐五都即齐也。按:临淄是五都之一也。
〔八〕索隐北地即齐之北边也。
〔九〕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君哙及太子相子之皆死。」骃案:汲冢纪年曰「齐人禽子之而醢其身也」。
〔一0〕集解徐广曰:「哙立七年而死,其九年燕人共立太子平。」索隐按:上文太子平谋攻子之,而年表又云君哙及太子相子之皆死,纪年又云子之杀公子平,今此文云「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则年表、纪年为谬也。而赵系家云武灵王闻燕乱,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裴骃亦以此系家无赵送公子职之事,当是遥立职而送之,事竟不就,则昭王名平,非职明矣。进退参详,是年表既误,而纪年因之而妄说耳。
燕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诚得贤士以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
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趋燕。燕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轶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愍王出亡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独唯聊、莒、即墨,〔一〕其余皆属燕,六岁。
〔一〕索隐按:余篇及战国策并无「聊」字。
昭王三十三年卒,子惠王立。
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有隙;及即位,疑毅,使骑劫代将。乐毅亡走赵。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愍王死于莒,乃立其子为襄王。
惠王七年卒。〔一〕韩、魏、楚共伐燕。燕武成王立。
〔一〕索隐按:赵系家惠文王二十八年,燕相成安君公孙操弒其王,乐资以为即惠王也。徐广按年表,是年燕武成王元年,武成即惠王子,则惠王为成安君弒明矣。此不言者,燕远,讳不告,或太史公之说疏也。
武成王七年,齐田单伐我,拔中阳。十三年,秦败赵于长平四十余万。十四年,武成王卒,子孝王立。
孝王元年,秦围邯郸者解去。三年卒,子今王喜立。〔一〕
〔一〕索隐今王犹今上也。有作「令」者,非也,按谥法无令也。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报燕王曰:「赵王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一〕其民习兵,不可伐。」王曰:「吾以五而伐一。」〔二〕对曰:「不可。」燕王怒,群臣皆以为可。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三〕卿秦攻代。〔四〕唯独大夫将渠〔五〕谓燕王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反攻之,不祥,兵无成功。」燕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王必无自往,往无成功。」王蹴之以足。将渠泣曰:「臣非以自为,为王也!」燕军至宋子,〔六〕赵使廉颇将,击破栗腹于鄗。〔乐乘〕破卿秦(乐乘)于代。乐闲奔赵。廉颇逐之五百余里,围其国。燕人请和,赵人不许,必令将渠处和。燕相将渠以处和。〔七〕赵听将渠,解燕围。
〔一〕正义赵东邻燕,西接秦境,南错韩、魏,北连胡、貊,故言「四战」。
〔二〕索隐谓以五人而伐一人。
〔三〕集解徐广曰:「在常山,今曰高邑。」索隐邹氏音火各反,一音昊。
〔四〕索隐战国策曰「廉颇以二十万遇栗腹于鄗,乐乘以五万遇爰秦于代,燕人大败」,不同也。正义今代州也。战国策云「廉颇以二十万遇栗腹于鄗,乐乘以五万遇庆秦于代,燕人大败」,与此不同也。
〔五〕索隐人名姓也。一云上「卿秦」及此「将渠」者:卿,将,皆官也;秦,渠,名也。国史变文而书,遂失姓也。战国策云「爰秦」,爰是姓也,卿是其官耳。
〔六〕集解徐广曰:「属巨鹿。」
〔七〕集解以将渠为相。索隐谓欲令将渠处之使和也。
六年,秦灭东(西)周,置三川郡。七年,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秦置大原郡。九年,秦王政初即位。十年,赵使廉颇将攻繁阳〔一〕,拔之。赵孝成王卒,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不听,攻乐乘,乐乘走,廉颇奔大梁。十二年,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二〕方城。〔三〕剧辛故居赵,与庞暖善,〔四〕已而亡走燕。燕见赵数困于秦,而廉颇去,令庞暖将也,欲因赵獘攻之。问剧辛,辛曰:「
庞暖易与耳。」燕使剧辛将击赵,赵使庞暖击之,取燕军二万,杀剧辛。秦拔魏二十城,置东郡。十九年,秦拔赵之邺〔五〕九城。赵悼襄王卒。二十三年,太子丹质于秦,亡归燕。二十五年,秦虏灭韩王安,置颍川郡。二十七年,秦虏赵王迁,灭赵。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一〕集解徐广曰:「属魏郡。」
〔二〕集解徐广曰:「属河闲。」
〔三〕集解徐广曰:「属涿,有督亢亭。」
〔四〕索隐暖音况远反。
〔五〕正义即相州邺县也。
燕见秦且灭六国,秦兵临易水,〔一〕祸且至燕。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使荆轲献督亢地图于秦,〔二〕因袭刺秦王。秦王觉,杀轲,使将军王翦击燕。二十九年,秦攻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斩丹以献秦。三十年,秦灭魏。
〔一〕集解徐广曰:「出涿郡故安也。」
〔二〕索隐徐广云:「涿有督亢亭。」地理志属广阳。然督亢之田在燕东,甚良沃,欲献秦,故画其图而献焉。
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是岁,秦将王贲〔一〕亦虏代王嘉。
〔一〕正义贲音奔,王翦子。
太史公曰:召公奭可谓仁矣!甘棠且思之,况其人乎?燕(北)〔外〕迫蛮貉,内措齐、晋,〔一〕崎岖强国之闲,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岁,于姬姓独后亡,岂非召公之烈邪!
〔一〕索隐措,交杂也。又作「错」,刘氏云争陌反。
【索隐述赞】召伯作相,分陕而治。人惠其德,甘棠是思。庄送霸主,惠罗宠姬。文公从赵,苏秦骋辞。易王初立,齐宣我欺。燕哙无道,禅位子之。昭王待士,思报临菑。督亢不就,卒见芟夷。
史记卷三十五
管蔡世家第五
管叔鲜、〔一〕蔡叔度者,周文王子而武王弟也。武王同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姒,〔二〕文王正妃也。其长子曰伯邑考,次曰武王发,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曹叔振铎,次曰成叔武,〔三〕次曰霍叔处,〔四〕次曰康叔封,〔五〕次曰冉季载〔六〕。冉季载最少。同母昆弟十人,〔七〕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八〕故文王舍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及文王崩而发立,是为武王。伯邑考既已前卒矣。
〔一〕正义音仙。括地志云:「郑州管城县,今州外城即管国城也,是叔鲜所封国也。」
〔二〕正义国语云:「杞、缯二国,姒姓,夏禹之后,太姒之家。太姒,文王之妃,武王之母。」列女传云:「太姒者,武王之母,禹后姒氏之女也。在合之阳,在渭之涘。仁而明道,文王嘉之,亲迎于渭,造舟为梁。及入,太姒思媚太姜、太任,旦夕勤劳,以进妇道。太姒号曰文母。文王理外,文母治内。太姒生十男,教诲自少及长,未尝见邪僻之事,言常以正道持之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在濮州雷泽县东南九十一里,汉郕阳县。古郕伯,姬姓之国,其后迁于成之阳。」
〔四〕正义处,昌汝反。括地志云:「晋州霍邑县本汉彘县也。郑玄注周礼云霍山在彘,本春秋时霍伯国地。」
〔五〕索隐孔安国曰:「康,畿内国名,地阙。叔,字也。封,叔名。」
〔六〕索隐冉,国也。载,名也。季,字也。冉,或作「」。按:国语曰冉由郑姬。贾逵曰「文王子聃季之国」也。庄十八年「楚武王克权,迁于处」。杜预云「处,楚地。南郡编县有口城」。聃与皆音奴甘反。正义冉音奴甘反。或作「」,音同。冉国名也。季载,人名也。伯邑考最长,所以加「伯」。诸中子咸言「叔」,以载最少,故言季载。
〔七〕集解徐广曰:「文王之子为侯者十有六国。」
〔八〕正义左右并去声。
武王已克殷纣,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鲜于管,〔一〕封叔度于蔡:〔二〕二人相纣子武庚禄父,治殷遗民。封叔旦于鲁而相周,为周公。封叔振铎于曹,封叔武于成,〔三〕封叔处于霍〔四〕。康叔封、冉季载皆少,未得封。
〔一〕集解杜预曰:「管在荥阳京县东北。」
〔二〕集解世本曰:「居上蔡。」
〔三〕索隐按:春秋隐五年「卫师入郕」。杜预曰「东平刚父县有郕乡」。后汉郡国志以为成本国。又地理志廪丘县南有成故城。应劭云「武王封弟季载于成」,是古之成邑,应仲远误云季载封耳。
〔四〕索隐春秋闵元年晋灭霍。地理志河东彘县,霍太山在东北,是霍叔之所封。
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专王室。管叔、蔡叔疑周公之为不利于成王,乃挟武庚以作乱。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而放蔡叔,迁之,与车十乘,徒七十人从。而分殷余民为二:其一封微子启于宋,以续殷祀;其一封康叔为卫君,是为卫康叔。封季载于冉。冉季、康叔皆有驯行,〔一〕于是周公举康叔为周司寇,冉季为周司空,〔二〕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于天下。
〔一〕索隐如字,音巡。驯,善也。
〔二〕索隐事见定四年左传。
蔡叔度既迁而死。其子曰胡,胡乃改行,率德驯善。周公闻之,而举胡以为鲁卿士,〔一〕鲁国治。于是周公言于成王,复封胡于蔡,〔二〕以奉蔡叔之祀,是为蔡仲。余五叔皆就国,〔三〕无为天子吏者。
〔一〕索隐按:尚书云蔡仲克庸祗德,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封之蔡,元无仕鲁之文。又伯禽居鲁乃是七年致政之后,此言乃说居摄政之初,未知史迁何凭而有斯言也。
〔二〕集解宋忠曰:「胡徙居新蔡。」
〔三〕索隐管叔、蔡叔、成叔、曹叔、霍叔。
蔡仲卒,子蔡伯荒立。蔡伯荒卒,子宫侯立。宫侯卒,子厉侯立。厉侯卒,子武侯立。武侯之时,周厉王失国,奔彘,共和行政,诸侯多叛周。
武侯卒,子夷侯立。夷侯十一年,周宣王即位。二十八年,夷侯卒,子厘侯所事立。
厘侯三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室卑而东徙。秦始得列为诸侯。〔一〕
〔一〕正义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东徙洛邑,秦襄公以兵救,因送平王至洛,故平王封襄公。
四十八年,厘侯卒,子共侯兴立。共侯二年卒,子戴侯立。戴侯十年卒,子宣侯措父立。
宣侯二十八年,鲁隐公初立。三十五年,宣侯卒,子桓侯封人立。桓侯三年,鲁弒其君隐公。二十年,桓侯卒,弟哀侯献舞立。
哀侯十一年,初,哀侯娶陈,息侯亦娶陈。〔一〕息夫人将归,过蔡,蔡侯不敬。息侯怒,请楚文王:「来伐我,我求救于蔡,蔡必来,楚因击之,可以有功。」楚文王从之,虏蔡哀侯以归。哀侯留九岁,死于楚。凡立二十年卒。蔡人立其子肸,是为缪侯。
〔一〕集解杜预曰:「息国,汝南新息县。」
缪侯以其女弟为齐桓公夫人。十八年,齐桓公与蔡女戏船中,夫人荡舟,桓公止之,不止,公怒,归蔡女而不绝也。蔡侯怒,嫁其弟。〔一〕齐桓公怒,伐蔡;蔡溃,遂虏缪侯,南至楚邵陵。已而诸侯为蔡谢齐,齐侯归蔡侯。二十九年,缪侯卒,子庄侯甲午立。
〔一〕索隐弟,女弟,即荡舟之姬。
庄侯三年,齐桓公卒。十四年,晋文公败楚于城濮。二十年,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二十五年,秦穆公卒。三十三年,楚庄王即位。三十四年,庄侯卒,子文侯申立。
文侯十四年,楚庄王伐陈,杀夏征舒。十五年,楚围郑,郑降楚,楚复醳之。〔一〕二十年,文侯卒,子景侯固立。
〔一〕正义醳音释。
景侯元年,楚庄王卒。四十九年,景侯为太子般娶妇于楚,而景侯通焉。太子弒景侯而自立,是为灵侯。
灵侯二年,楚公子围弒其王郏敖而自立,为灵王。〔一〕九年,陈司徒招〔二〕弒其君哀公。楚使公子弃疾灭陈而有之。十二年,楚灵王以灵侯弒其父,诱蔡灵侯于申,〔三〕伏甲饮之,醉而杀之,刑其士卒七十人。令公子弃疾围蔡。十一月,灭蔡,使弃疾为蔡公〔四〕。
〔一〕正义郏,纪洽反。敖,五高反。
〔二〕索隐或作「昭」,或作「韶」,并时遥反。
〔三〕正义故申城在邓州。
〔四〕正义蔡之大夫也。
楚灭蔡三岁,楚公子弃疾弒其君灵王代立,为平王。平王乃求蔡景侯少子庐,立之,是为平侯。〔一〕是年,楚亦复立陈。楚平王初立,欲亲诸侯,故复立陈、蔡后。〔二〕
〔一〕集解宋忠曰:「平侯徙下蔡。」索隐今系本无者,近脱耳。
〔二〕集解世本曰:「平侯者,灵侯般之孙,太子友之子。」
平侯九年卒,灵侯般之孙东国攻平侯子而自立,是为悼侯。悼侯父曰隐太子友。隐太子友者,灵侯之太子,平侯立而杀隐太子,故平侯卒而隐太子之子东国攻平侯子而代立,是为悼侯。悼侯三年卒,弟昭侯申立。
昭侯十年,朝楚昭王,持美裘二,献其一于昭王而自衣其一。楚相子常欲之,不与。子常谗蔡侯,留之楚三年。蔡侯知之,乃献其裘于子常;子常受之,乃言归蔡侯。蔡侯归而之晋,请与晋伐楚。
言康叔之?十三年春,与卫灵公会邵陵。蔡侯私于周苌弘以求长于卫;〔一〕卫使史功德,乃长卫。夏,为晋灭沈,〔二〕楚怒,攻蔡。蔡昭侯使其子为质于吴,〔三〕以共伐楚。冬,与吴王阖闾遂破楚入郢。蔡怨子常,子常恐,奔郑。十四年,吴去而楚昭王复国。十六年,楚令尹为其民泣以谋蔡,蔡昭侯惧。二十六年,孔子如蔡。楚昭王伐蔡,蔡恐,告急于吴。吴为蔡远,约迁以自近,易以相救;昭侯私许,不与大夫计。吴人来救蔡,因迁蔡于州来。〔四〕二十八年,昭侯将朝于吴,大夫恐其复迁,乃令贼利杀昭侯;〔五〕已而诛贼利以解过,而立昭侯子朔,是为成侯。〔六〕
〔一〕集解服虔曰:「载书使蔡在卫上。」
〔二〕集解杜预曰:「汝南平舆县北有邥亭。」
〔三〕正义质音致。
〔四〕索隐州来在淮南下蔡县。
〔五〕索隐案:利,贼名也。
〔六〕集解徐广曰:「或作『景』。」
成侯四年,宋灭曹。十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十三年,楚灭陈。十九年,成侯卒,子声侯产立。声侯十五年卒,子元侯立。元侯六年卒,子侯齐立。
侯齐四年,楚惠王灭蔡,蔡侯齐亡,蔡遂绝祀。后陈灭三十三年。〔一〕
〔一〕索隐鲁哀十七年楚灭陈,其楚灭蔡绝其祀,又在灭陈之后三十三年,即在春秋后二十三年。
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武王发,其后为周,有本纪言。管叔鲜作乱诛死,无后。周公旦,其后为鲁,有世家言。蔡叔度,其后为蔡,有世家言。曹叔振铎,有后为曹,有世家言。成叔武,其后世无所见。霍叔处,其后晋献公时灭霍。康叔封,其后为卫,有世家言。冉季载,其后世无所见。
太史公曰:管蔡作乱,无足载者。然周武王崩,成王少,天下既疑,赖同母之弟成叔、冉季之属十人为辅拂,是以诸侯卒宗周,故附之世家言。
曹叔振铎者,〔一〕周武王弟也。武王已克殷纣,封叔振铎于曹。〔二〕
〔一〕索隐按:上文「叔振铎,其后为曹,有系家言」,则曹亦合题系家,今附管蔡之末而不出题者,盖以曹微小而少事迹,因附管蔡之末,不别题篇尔。且又管叔虽无后,仍是蔡、曹之兄,故题管、蔡而略曹也。
〔二〕集解宋忠曰济阴定陶县。
叔振铎卒,子太伯脾立。太伯卒,子仲君平立。仲君平卒,子宫伯侯立。宫伯侯卒,子孝伯云立。孝伯云卒,子夷伯喜立。
夷伯二十三年,周厉王奔于彘。
三十年卒,弟幽伯强立。幽伯九年,弟苏杀幽伯代立,是为戴伯。戴伯元年,周宣王已立三岁。三十年,戴伯卒,子惠伯兕立。〔一〕
〔一〕集解孙检曰:「兕音徐子反。曹惠伯或名雉,或名弟,或复名弟兕也。」索隐按:年表作「惠公伯雉」,注引孙检,未详何代,或云齐人,亦恐其人不注史记。今以王俭七志、阮孝绪七录并无,又不知是裴骃所录否?
惠伯二十五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因东徙,益卑,诸侯畔之。秦始列为诸侯。
三十六,惠伯卒,子石甫立,其弟武杀之代立,是为缪公。缪公三年卒,子桓公终生立。〔一〕
〔一〕集解孙检云:「一作『终湦』。湦音生。」
桓公三十五年,鲁隐公立。四十五年,鲁弒其君隐公。四十六年,宋华父督弒其君殇公,及孔父。五十五年,桓公卒,子庄公夕姑〔
一〕立。
〔一〕索隐上音亦。即射姑也,同音亦。
庄公二十三年,齐桓公始霸。
三十一年,庄公卒,子厘公夷立。厘公九年卒,子昭公班立。昭公六年,齐桓公败蔡,遂至楚召陵。九年,昭公卒,子共公襄立。
共公十六年,初,晋公子重耳其亡过曹,曹君无礼,欲观其骈胁。〔一〕厘负羁〔二〕谏,不听,私善于重耳。二十一年,晋文公重耳伐曹,虏共公以归,令军毋入厘负羁之宗族闾。或说晋文公曰:「
昔齐桓公会诸侯,复异姓;今君囚曹君,灭同姓,何以令于诸侯?」晋乃复归共公。
〔一〕集解韦昭曰:「骈者,并干也。」正义骈,白边反。胁,许业反。
〔二〕正义厘音僖,曹大夫。
二十五年,晋文公卒。三十五年,共公卒,子文公寿立。文公二十三年卒,子宣公强立。〔一〕宣公十七年卒,弟成公负刍立。
〔一〕索隐按左传,宣公名庐。
成公三年,晋厉公伐曹,虏成公以归,已复释之。〔一〕五年,晋栾书、中行偃使程滑弒其君厉公。二十三年,成公卒,子武公胜立。武公二十六年,楚公子弃疾弒其君灵王代立。二十七年,武公卒,子平公(顷)〔须〕立。平公四年卒,子悼公午立。是岁,宋、卫、陈、郑皆火。
〔一〕索隐按:左传成十五年,晋厉公执负刍,归于京师。晋立宣公弟子臧,子臧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遂逃奔宋。曹人请于晋。晋人谓子臧「反国,吾归而君」。子臧反,晋于是归负刍。
悼公八年,宋景公立。九年,悼公朝于宋,宋囚之;曹立其弟野,是为声公。悼公死于宋,归葬。
声公五年,平公弟通弒声公代立,是为隐公。〔一〕隐公四年,声公弟露弒隐公代立,是为靖公。靖公四年卒,子伯阳立。
〔一〕索隐按:谯周云春秋无其事。今检系本及春秋,悼伯卒,弟露立,谥靖公,实无声公、隐公,盖是彼文自疏也。
伯阳三年,国人有梦众君子立于社宫,〔一〕谋欲亡曹;曹叔振铎止之,请待公孙强,许之。旦,求之曹,无此人。梦者戒其子曰:「我亡,尔闻公孙强为政,必去曹,无离曹祸。」〔二〕及伯阳即位,好田弋之事。六年,曹野人公孙强亦好田弋,获白鴈而献之,且言田弋之说,因访政事。伯阳大说之,有宠,使为司城以听政。梦者之子乃亡去。
〔一〕集解贾逵曰:「社宫,社也。」郑众曰:「社宫,中有室屋者。」
〔二〕索隐离即罹。罹,被也。
公孙强言霸说于曹伯。十四年,曹伯从之,乃背晋干宋。〔一〕宋景公伐之,晋人不救。十五年,宋灭曹,执曹伯阳及公孙强以归而杀之。曹遂绝其祀。
〔一〕集解贾逵曰:「以小加大。」索隐干谓犯也。言曹因弃晋而犯宋,遂致灭也。裴氏引贾逵注云「以小加大」者,加,陵也,小即曹也,大谓晋及宋也。
太史公曰:〔一〕余寻曹共公之不用僖负羁,乃乘轩者三百人,〔二〕知唯德之不建。及振铎之梦,岂不欲引曹之祀者哉?如公孙强不修厥政,叔铎之祀忽诸。〔三〕
〔一〕索隐检诸本或无此论。
〔二〕正义晋世家云:「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言,而美女乘轩三百人也。」
〔三〕正义至如公孙强不修霸道之政,而伯阳之子立,叔铎犹尚飨祭祀,岂合忽绝之哉。
【索隐述赞】武王之弟,管、蔡及霍。周公居相,流言是作。狼跋致艰,鸱鸮讨恶。胡能改行,克复其爵。献舞执楚,遇息礼薄。穆侯虏齐,荡舟乖谑。曹共轻晋,负羁先觉。伯阳梦社,祚倾振铎。
史记卷三十六
陈杞世家第六
陈胡公满者,虞帝舜之后也。昔舜为庶人时,尧妻之二女,居于妫汭,其后因为氏姓,姓妫氏。舜已崩,传禹天下,而舜子商均为封国。〔一〕夏后之时,或失或续。〔二〕至于周武王克殷纣,乃复求舜后,〔三〕得妫满,封之于陈,〔四〕以奉帝舜祀,是为胡公。
〔一〕索隐按:商均所封虞,即今之梁国虞城是也。
〔二〕索隐按:夏代犹封虞思、虞遂是也。
〔三〕索隐遏父为周陶正。遏父,遂之后。陶正,官名。生满。
〔四〕索隐左传曰:「武王以元女太姬配虞胡公而封之陈,以备三恪。」
胡公卒,子申公犀侯立。申公卒,弟相公皋羊立。相公卒,立申公子突,是为孝公。孝公卒,子慎公圉戎立。慎公当周厉王时。慎公卒,子幽公宁立。
幽公十二年,周厉王奔于彘。
二十三年,幽公卒,子厘公孝立。厘公六年,周宣王即位。三十六年,厘公卒,子武公灵立。武公十五年卒,子夷公说立。是岁,周幽王即位。夷公三年卒,弟平公燮立。〔一〕平公七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周东徙。秦始列为诸侯。
〔一〕正义燮,先牒反。
二十三年,平公卒,子文公圉立。
文公元年,取蔡女,生子佗。〔一〕十年,文公卒,长子桓公鲍立。
〔一〕正义徒何反。
桓公二十三年,鲁隐公初立。二十六年,卫杀其君州吁。三十三年,鲁弒其君隐公。
三十八年正月甲戌己丑,桓公鲍卒。〔一〕桓公弟佗,其母蔡女,故蔡人为佗杀五父及桓公太子免而立佗,〔二〕是为厉公。桓公病而乱作,国人分散,故再赴。〔三〕
〔一〕索隐陈乱,故再赴其日。正义甲戌、己丑凡十六日。
〔二〕集解谯周曰:「春秋传谓佗即五父,世家与传违。」索隐谯周曰「春秋传谓他即五父,与此违」者,此以他为厉公,太子免弟跃为利公,而左传以厉公名跃。他立未踰年,无谥,故「蔡人杀陈他」。又庄二十二年传云「陈厉公,蔡出也,故蔡人杀五父而立之」。则他与五父俱为蔡人所杀,其事不异,是一人明矣。史记既以他为厉公,遂以跃为利公。寻厉利声相近,遂误以他为厉公,五父为别人,是太史公错耳。班固又以厉公跃为桓公弟,又误。
〔三〕集解徐广曰:「班氏云厉公跃者,桓公之弟也。」
厉公二年,生子敬仲完。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以周易筮之,卦得观之否:〔一〕「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二〕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其在异国?〔三〕非此其身,在其子孙。〔四〕若在异国,必姜姓。〔五〕姜姓,太岳之后。〔六〕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七〕
〔一〕集解贾逵曰:「坤下巽上观,坤下干上否,观爻在六四,变而之否。」
〔二〕集解杜预曰:「此周易观卦六四爻辞也。易之为书,六爻皆有变象,又有互体,圣人随其义而论之。」
〔三〕正义六四变,内卦为中国,外卦为异国。
〔四〕正义内卦为身,外卦为子孙。变在外,故知在子孙也。
〔五〕正义六四变,此爻是辛未,观上体巽,未为羊,巽为女,女乘羊,故为姜。姜,齐姓,故知在齐。
〔六〕集解杜预曰:「姜姓之先为尧四岳。」
〔七〕正义周敬王四十一年,楚惠王杀陈愍公。齐简公,周敬王三十九年被田常杀之。
厉公取蔡女,蔡女与蔡人乱,厉公数如蔡淫。七年,厉公所杀桓公太子免之三弟,长曰跃,中曰林,少曰杵臼,共令蔡人诱厉公以好女,与蔡人共杀厉公〔一〕而立跃,是为利公。利公者,桓公子也。利公立五月卒,立中弟林,是为庄公。庄公七年卒,少弟杵臼立,是为宣公。
〔一〕集解公羊传曰:「淫于蔡,蔡人杀之。」
宣公三年,楚武王卒,楚始强。十七年,周惠王娶陈女为后。
二十一年,宣公后有嬖姬生子款,欲立之,乃杀其太子御寇。御寇素爱厉公子完,完惧祸及己,乃奔齐。齐桓公欲使陈完为卿,完曰:「羁旅之臣,〔一〕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二〕齐懿仲欲妻陈敬仲,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三〕有妫之后,将育于姜。〔四〕五世其昌,并于正卿。〔五〕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六〕
〔一〕集解贾逵曰:「羁,寄;旅,客也。」
〔二〕正义周礼云冬官为考工,主作器械。
〔三〕集解杜预曰:「雄曰凤,雌曰皇。雄雌俱飞,相和而鸣,锵锵然也。犹敬仲夫妻有声誉。」
〔四〕集解杜预曰:「妫,陈姓。姜,齐姓。」
〔五〕集解服虔曰:「言完后五世与卿并列。」
〔六〕集解贾逵曰:「京,大也。」正义按:陈敬仲八代孙,田常之子襄子盘也。而杜以常为八代者,以桓子无宇生武子开,与厘子乞皆相继事齐,故以常为八代。
三十七年,齐桓公伐蔡,蔡败;南侵楚,至召陵,还过陈。陈大夫辕涛涂恶其过陈,诈齐令出东道。东道恶,桓公怒,执陈辕涛涂。是岁,晋献公杀其太子申生。
四十五年,宣公卒,子款立,是为穆公。穆公五年,齐桓公卒。十六年,晋文公败楚师于城濮。是岁,穆公卒,子共公朔立。共公六年,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是为穆王。十一年,秦穆公卒。十八年,共公卒,子灵公平国立。
灵公元年,〔一〕楚庄王即位。六年,楚伐陈。十年,陈及楚平。
〔一〕正义谥法云「乱而不损曰灵」。
十四年,灵公与其大夫孔宁、仪行父皆通于夏姬,〔一〕衷其衣以戏于朝。〔二〕泄冶谏曰:「君臣淫乱,民何效焉?」灵公以告二子,二子请杀泄冶,公弗禁,遂杀泄冶。〔三〕十五年,灵公与二子饮于夏氏。公戏二子曰:「征舒似汝。」二子曰:「亦似公。」〔四〕征舒怒。灵公罢酒出,征舒伏弩?门射杀灵公。〔五〕孔宁、仪行父皆奔楚,灵公太子午奔晋。征舒自立为陈侯。征舒,故陈大夫也。夏姬,御叔之妻,舒之母也。
〔一〕正义列女传云:「陈女夏姬者,陈大夫夏征舒之母,御叔之妻也,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杜预云:「夏姬,郑穆公女,陈大夫御叔之妻。」左传云:「杀御叔,弒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
〔二〕集解左传曰:「衷其衵服。」谷梁传曰:「或衣其衣,或中其襦。」
〔三〕集解春秋曰:「陈杀其大夫泄冶。」
〔四〕集解杜预曰:「灵公即位十五年,征舒已为卿,年大,无嫌是公子也。盖以夏姬淫放,故谓其子多似以为戏也。」
〔五〕集解左传曰:「公出自其厩。」
成公元年冬,楚庄王为夏征舒杀灵公,率诸侯伐陈。谓陈曰:「
无惊,吾诛征舒而已。」已诛征舒,因县陈而有之,群臣毕贺。申叔时使于齐来还,独不贺。〔一〕庄王问其故,对曰:「鄙语有之,牵牛径人田,田主夺之牛。径则有罪矣,夺之牛,不亦甚乎?今王以征舒为贼弒君,故征兵诸侯,以义伐之,已而取之,以利其地,则后何以令于天下!是以不贺。」庄王曰:「善。」乃迎陈灵公太子午于晋而立之,复君陈如故,是为成公。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曰:「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二〕
〔一〕集解贾逵曰:「叔时,楚大夫。」
〔二〕索隐谓申叔时之语。正义家语云:「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喟然曰:『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之信。非申叔时之忠,弗能建其义;非楚庄王之贤,不能受其训也。』」
(二十)八年,楚庄王卒。二十九年,陈倍楚盟。三十年,楚共王伐陈。是岁,成公卒,子哀公弱立。楚以陈丧,罢兵去。
哀公三年,楚围陈,复释之。二十八年,楚公子围弒其君郏敖自立,为灵王。
三十四年,初,哀公娶郑,长姬生悼太子师,少姬生偃。〔一〕二嬖妾,长妾生留,少妾生胜。留有宠哀公,哀公属之其弟司徒招。哀公病,三月,招杀悼太子,立留为太子。哀公怒,欲诛招,招发兵围守哀公,哀公自经杀。〔二〕招卒立留为陈君。四月,陈使使赴楚。楚灵王闻陈乱,乃杀陈使者,〔三〕使公子弃疾发兵伐陈,陈君留奔郑。九月,楚围陈。十一月,灭陈。使弃疾为陈公。
〔一〕索隐按:昭八年经云「陈侯之弟招杀陈世子偃师」。左传「
陈哀公元妃郑姬生悼太子偃师」。今此云两姬,又分偃师为二人,亦恐此非。
〔二〕集解徐广曰:「三十五年时。」
〔三〕索隐即司徒招也。一作「苕」也。
招之杀悼太子也,太子之子名吴,出奔晋。晋平公问太史赵曰:「陈遂亡乎?」对曰:「陈,颛顼之族。〔一〕陈氏得政于齐,乃卒亡。〔二〕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三〕舜重之以明德。至于遂,〔四〕世世守之。及胡公,周赐之姓,〔五〕使祀虞帝。且盛德之后,必百世祀。虞之世未也,其在齐乎?」
〔一〕集解服虔曰:「陈祖虞舜,舜出颛顼,故为颛顼之族。」
〔二〕集解贾逵曰:「物莫能两盛。」
〔三〕集解贾逵曰:「幕,舜后虞思也。至于瞽瞍,无闻违天命以废绝者。」郑众曰:「幕,舜之先也。」骃案国语,贾义为长。索隐按:贾逵以幕为虞思,非也。左传言自幕至瞽瞍,知幕在瞽瞍之前,必非虞思明矣。
〔四〕集解杜预曰:「遂,舜后。盖殷之兴,存舜之后而封遂,言舜德乃至于遂也。」索隐重音持用反。按:杜预以为舜有明德,乃至遂有国,义亦然也。且文云「自幕至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是言舜有明德为天子也。乃云殷封遂,代守之,亦舜德也。按:系本云「陈,舜后」。宋忠云「虞思之后,箕伯、直柄中衰,殷汤封遂于陈以祀舜」。
〔五〕集解杜预曰:「胡公满,遂之后也。事周武王,赐姓曰妫,封之陈。」
楚灵王灭陈五岁,楚公子弃疾弒灵王代立,是为平王。平王初立,欲得和诸侯,乃求故陈悼太子师之子吴,立为陈侯,是为惠公。惠公立,探续哀公卒时年而为元,空籍五岁矣。〔一〕
〔一〕索隐惠公探取哀公死楚,陈灭之后年为元年,故今空籍五岁矣。一云籍,借也,谓借失国之后年为五年。
十年,陈火。十五年,吴王僚使公子光伐陈,取胡、沈而去〔一〕。二十八年,吴王阖闾与子胥败楚入郢。是年,惠公卒,子怀公柳立。
〔一〕索隐系本云「胡,归姓;沈,姬姓」。沈国在汝南平舆,胡亦在汝南。
怀公元年,吴破楚,在郢,召陈侯。陈侯欲往,大夫曰:「吴新得意;楚王虽亡,与陈有故,不可倍。」怀公乃以疾谢吴。四年,吴复召怀公。怀公恐,如吴。吴怒其前不往,留之,因卒吴。陈乃立怀公之子越,是为愍公。〔一〕
〔一〕索隐按左传,愍公名周,是史官记不同。
愍公六年,孔子适陈。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十三年,吴复来伐陈,陈告急楚,楚昭王来救,军于城父,吴师去。是年,楚昭王卒于城父。时孔子在陈。〔一〕十五年,宋灭曹。十六年,吴王夫差伐齐,败之艾陵,使人召陈侯。陈侯恐,如吴。楚伐陈。二十一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二十三年,楚之白公胜杀令尹子西、子綦,袭惠王。叶公攻败白公,白公自杀。
〔一〕索隐按:孔子以鲁定公十四年适陈,当陈愍公之六年,上文说是。此十三年,孔子仍在陈,凡经八年,何其久也?
二十四年,楚惠王复国,以兵北伐,杀陈愍公,遂灭陈而有之。是岁,孔子卒。
杞东楼公者,夏后禹之后苗裔也。〔一〕殷时或封或绝。周武王克殷纣,求禹之后,得东楼公,封之于杞,〔二〕以奉夏后氏祀。
〔一〕索隐杞,国名也,东楼公号谥也。不名者,史先失耳。宋忠曰「杞,今陈留雍丘县」。故地理志云雍丘县,故杞国,周武王封禹后为东楼公是也。盖周封杞而居雍丘,至春秋时杞已迁东国,故左氏隐四年传云「莒人伐杞,取牟娄」。牟娄,曹东邑也。僖十四年传云「杞迁缘陵」。地理志北海有营陵,淳于公之县。臣瓒云「即春秋缘陵,淳于公所都之邑」。又州,国名,杞后改国曰州而称淳于公,故春秋桓五年经云「州公如曹」,传曰「淳于公如曹」是也。然杞后代又称子者,以微小又僻居东夷,故襄二十九年经称「杞子来盟」,传曰「书曰子,贱之」是也。
〔二〕集解宋忠曰:「杞,今陈留雍丘县也。」
东楼公生西楼公,西楼公生题公,题公生谋〔一〕娶公。〔二〕谋娶公当周厉王时。谋娶公生武公。武公立四十七年卒,子靖公立。靖公二十三年卒,子共公立。共公八年卒,子德公立。〔三〕德公十八年卒,弟桓公姑容立。〔四〕桓公十七年卒,子孝公?〔五〕立。孝公十七年卒,弟文公益姑立。文公十四年卒,弟平公郁〔六〕立。平公十八年卒,子悼公成立。悼公十二年卒,子隐公乞立。七月,隐公弟遂弒隐公自立,是为厘公。厘公十九年卒,子愍公维立。愍公十五年,楚惠王灭陈。十六年,愍公弟阏路弒愍公代立,是为哀公〔七〕。哀公立十年卒,愍公子敕立,〔八〕是为出公。出公十二年卒,子简公春立。立一年,楚惠王之四十四年,灭杞。杞后陈亡三十四年。
〔一〕集解徐广曰:「谋,一作『谟』。」索隐注一作「谍」,音牒。
〔二〕索隐娶音子臾反。
〔三〕集解徐广曰:「世本曰惠公。」索隐系本及谯周并作「惠公」,又云惠公生成公及桓公,是此系家脱成公一代,故云「弟桓公姑容立」,非也。且成公又见春秋经传,故左传庄二十五年云杞成公娶鲁女,有婚姻之好。至僖二十二年卒,始赴而书,左传云成公也,未同盟,故不书名。是杞有成公,必当如谯周所说。
〔四〕集解徐广曰:「世本曰惠公立十八年,生成公及桓公;成公立十八年,桓公立十七年。」
〔五〕索隐音盖。?,名。
〔六〕索隐一作「郁厘」,谯周云名郁来,盖「郁」「郁」「厘」「来」并声相近,遂不同耳。
〔七〕索隐阏音遏。哀公杀兄愍公而立,谥哀。谯周云谥懿也。
〔八〕集解徐广曰:「敕,一作『遫』。」
杞小微,其事不足称述。
舜之后,周武王封之陈,至楚惠王灭之,有世家言。禹之后,周武王封之杞,楚惠王灭之,有世家言。契之后为殷,殷有本纪言。殷破,周封其后于宋,齐愍王灭之,有世家言。后稷之后为周,秦昭王灭之,有本纪言。皋陶之后,或封英、六,〔一〕楚穆王灭之,无谱。伯夷之后,至周武王复封于齐,曰太公望,陈氏灭之,有世家言。伯翳之后,至周平王时封为秦,项羽灭之,有本纪言。〔二〕垂、益、夔、龙,其后不知所封,不见也。右十一人者,皆唐虞之际名有功德臣也;其五人之后皆至帝王,〔三〕余乃为显诸侯。滕、薛、驺,夏、殷、周之闲封也,小,不足齿列,弗论也。〔四〕
〔一〕索隐蓼、六,本或作英、六,皆通。然蓼、六皆咎繇之后也。据系本,二国皆偃姓,故春秋文五年左传云楚人灭六,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杜预曰「蓼与六皆咎繇后」。地理志云六,故国,皋陶后,偃姓,为楚所灭。又僖十七年「齐人徐人伐英氏」。杜预又曰「英、六皆皋陶后,国名」。是有英、蓼,实未能详。或者英后改号曰蓼也。
〔二〕索隐秦祖伯翳,解者以翳益,则一人,今言十一人,叙伯翳而又别言垂、益,则是二人也。且按舜本纪叙十人,无翳而有彭祖,彭祖亦坟典不载,未知太史公意如何,恐多是误。然据秦本纪叙翳之功,云「佐舜驯调鸟兽」,与舜典「命益作虞,若予上下草木鸟兽」文同,则为一人必矣,今未详其所由也。
〔三〕索隐舜、禹身为帝王,其稷、契及翳则后代皆为帝王也。
〔四〕索隐滕不知本封,盖轩辕氏子有滕姓,是其祖也。后周封文王子错叔绣于滕,故宋忠云「今沛国公丘是滕国也」。薛,奚仲之后,任姓,盖夏、殷所封,故春秋有滕侯、薛侯。邾,曹姓之国,陆终氏之子会人之后。邾国,今鲁国驺县是也。然三国微小,春秋时亦预会盟,盖史缺无可叙列也。
周武王时,侯伯尚千余人。及幽、厉之后,诸侯力攻相并。江、黄、〔一〕胡、沈之属,不可胜数,故弗采着于传(上)〔云〕。
〔一〕索隐按系本,江、黄二国并嬴姓。又地理志江国在汝南安阳县。
太史公曰:舜之德可谓至矣!禅位于夏,而后世血食者历三代。及楚灭陈,而田常得政于齐,卒为建国,百世不绝,苗裔兹兹,有土者不乏焉。至禹,于周则杞,微甚,不足数也。楚惠王灭杞,其后越王句践兴。
【索隐述赞】盛德之祀,必及百世。舜、禹余烈,陈、杞是继。妫满受封,东楼纂系。阏路篡逆,夏姬淫嬖。二国衰微,或兴或替。前并后虏,皆亡楚惠。句践勃兴,田和吞噬。蝉联血食,岂其苗裔?
史记卷三十七
卫康叔世家第七
卫康叔〔一〕名封,周武王同母少弟也。其次尚有冉季,冉季最少。
〔一〕索隐康,畿内国名。宋忠曰:「康叔从康徙封卫,卫即殷墟定昌之地。畿内之康,不知所在。」
武王已克殷纣,复以殷余民封纣子武庚禄父,比诸侯,以奉其先祀勿绝。为武庚未集,〔一〕恐其有贼心,武王乃令其弟管叔、蔡叔傅相武庚禄父,以和其民。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代成王治,当国。管叔、蔡叔疑周公,乃与武庚禄父作乱,欲攻成周。〔二〕周公旦以成王命兴师伐殷,杀武庚禄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闲故商墟。〔三〕
〔一〕索隐集犹和也。
〔二〕索隐成周,洛阳。其时周公相成王,营洛邑,犹居西周镐京。管、蔡欲构难,先攻成周,于是周公东居洛邑,伐管、蔡。
〔三〕索隐宋忠曰:「今定昌也。」
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贤人君子长者,问其先殷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为梓材,〔一〕示君子可法则。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康叔之国,既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
〔一〕正义若梓人为材,君子观为法则也。梓,匠人也。
成王长,用事,举康叔为周司寇,赐卫宝祭器,〔一〕以章有德。
〔一〕集解左传曰:「分康叔以大路、大旗、少帛、綪茷、旃旌、大吕。」贾逵曰:「大路,全路也。少帛,杂帛也。綪茷,大赤也。通帛为旃,析羽为旌。大吕,锺名。」郑众曰:「綪茷,旆名也。」
康叔卒,子康伯代立。〔一〕康伯卒,子考伯立。考伯卒,子嗣伯立。嗣伯卒,子〔二〕伯立。〔三〕伯卒,子靖伯立。靖伯卒,子贞伯立。〔四〕贞伯卒,子顷侯立。
〔一〕索隐系本康伯名髡。宋忠曰:「即王孙牟也,事周康王为大夫。」按:左传所称王孙牟父是也。牟髡声相近,故不同耳。谯周古史考无康伯,而云子牟伯立,盖以不宜父子俱谥康,故因其名云牟伯也。
〔二〕集解史记音隐曰:「音捷。」
〔三〕索隐系本作「挚伯」。
〔四〕索隐系本作「箕伯」。
顷侯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侯。〔一〕顷侯立十二年卒,子厘侯立。
〔一〕索隐按:康诰称命尔侯于东土,又云「孟侯,朕其弟,小子封」,则康叔初封已为侯也。比子康伯即称伯者,谓方伯之伯耳,非至子即降爵为伯也。故孔安国曰「孟,长也。五侯之长,谓方伯」。方伯,州牧也,故五代孙祖恒为方伯耳。至顷侯德衰,不监诸侯,乃从本爵而称侯,非是至子即削爵,及顷侯赂夷王而称侯也。
厘侯十三年,周厉王出奔于彘,共和行政焉。二十八年,周宣王立。
四十二年,厘侯卒,太子共伯余立为君。共伯弟和有宠于厘侯,多予之赂;和以其赂赂士,以袭攻共伯于墓上,共伯入厘侯羡〔一〕自杀。卫人因葬之厘侯旁,谥曰共伯,而立和为卫侯,是为武公〔二〕。
〔一〕索隐音延。延,墓道。又音以战反。恭伯名余也。
〔二〕索隐和杀恭伯代立,此说盖非也。按:季札美康叔、武公之德。又国语称武公年九十五矣,犹箴诫于国,恭恪于朝,倚几有诵,至于没身,谓之叡圣。又诗着卫世子恭伯蚤卒,不云被杀。若武公杀兄而立,岂可以为训而形之于国史乎?盖太史公采杂说而为此记耳。
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五十五年,卒,子庄公扬立。
庄公五年,取齐女为夫人,好而无子。又取陈女为夫人,生子,蚤死。陈女女弟亦幸于庄公,而生子完。〔一〕完母死,庄公令夫人齐女子之,〔二〕立为太子。庄公有宠妾,生子州吁。十八年,州吁长,好兵,庄公使将。石碏谏庄公曰:〔三〕「庶子好兵,使将,乱自此起。」不听。二十三年,庄公卒,太子完立,是为桓公。
〔一〕索隐女弟,戴妫也。子桓公完为州吁所杀,戴妫归陈,诗燕燕于飞之篇是。
〔二〕索隐子之,谓养之为子也。齐女即庄姜也。诗硕人篇美之是也。
〔三〕集解贾逵曰:「石碏,卫上卿。」
桓公二年,弟州吁骄奢,桓公绌之,州吁出奔。十三年,郑伯弟段攻其兄,不胜,亡,而州吁求与之友。十六年,州吁收聚卫亡人以袭杀桓公,州吁自立为卫君。为郑伯弟段欲伐郑,请宋、陈、蔡与俱,三国皆许州吁。州吁新立,好兵,弒桓公,卫人皆不爱。石碏乃因桓公母家于陈,详为善州吁。至郑郊,石碏与陈侯共谋,使右宰丑进食,因杀州吁于濮,〔一〕而迎桓公弟晋于邢而立之,〔二〕是为宣公。
〔一〕集解服虔曰:「右宰丑,卫大夫。濮,陈地。」索隐贾逵曰:「濮,陈地。」按:濮水首受河,又受汴,汴亦受河。东北至离狐分为二,俱东北至巨野入济。则濮在曹卫之闲,贾言陈地,非也。若据地理志陈留封丘县濮水受泲,当言陈留水也。
〔二〕集解贾逵曰:「邢,周公之胤,姬姓国。」
宣公七年,鲁弒其君隐公。九年,宋督弒其君殇公,及孔父。十年,晋曲沃庄伯弒其君哀侯。
十八年,初,宣公爱夫人夷姜,夷姜生子伋,以为太子,而令右公子傅之。右公子为太子取齐女,未入室,而宣公见所欲为太子妇者好,说而自取之,更为太子取他女。宣公得齐女,生子寿、子朔,令左公子傅之。〔一〕太子伋母死,宣公正夫人与朔共谗恶太子伋。宣公自以其夺太子妻也,心恶太子,欲废之。及闻其恶,大怒,乃使太子伋于齐而令盗遮界上杀之,〔二〕与太子白旄,而告界盗见持白旄者杀之。且行,子朔之兄寿,太子异母弟也,知朔之恶太子而君欲杀之,乃谓太子曰:「界盗见太子白旄,即杀太子,太子可毋行。」太子曰:「逆父命求生,不可。」遂行。寿见太子不止,乃盗其白旄而先驰至界。界盗见其验,即杀之。寿已死,而太子伋又至,谓盗曰:「所当杀乃我也。」盗并杀太子伋,以报宣公。宣公乃以子朔为太子。十九年,宣公卒,太子朔立,是为惠公。
〔一〕集解杜预曰:「左右媵之子,因以为号。」
〔二〕正义左传云卫宣公使太子伋之齐,「使盗待诸莘,将杀之」。杜预云「莘,卫地」。
左右公子不平朔之立也,惠公四年,左右公子怨惠公之谗杀前太子伋而代立,乃作乱,攻惠公,立太子伋之弟黔牟为君,惠公奔齐。
卫君黔牟立八年,齐襄公率诸侯奉王命共伐卫,纳卫惠公,诛左右公子。卫君黔牟奔于周,惠公复立。惠公立三年出亡,亡八年复入,与前通年凡十三年矣。
二十五年,惠公怨周之容舍黔牟,与燕伐周。周惠王奔温,卫、燕立惠王弟颓为王。二十九年,郑复纳惠王。三十一年,惠公卒,子懿公赤立。
懿公即位,好鹤,〔一〕淫乐奢侈。九年,翟伐卫,卫懿公欲发兵,兵或畔。大臣言曰:「君好,可令击翟。」翟于是遂入,杀懿公。
〔一〕正义括地志云:「故鹤城在滑州匡城县西南十五里。左传云『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狄伐卫,公欲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俗传懿公养鹤于此城,因名也。」
懿公之立也,百姓大臣皆不服。自懿公父惠公朔之谗杀太子伋代立至于懿公,常欲败之,卒灭惠公之后而更立黔牟之弟昭伯顽之子申为君,是为戴公。
戴公申元年卒。齐桓公以卫数乱,乃率诸侯伐翟,为卫筑楚丘,〔一〕立戴公弟毁为卫君,〔二〕是为文公。文公以乱故奔齐,齐人入之。
〔一〕正义括地志云:「城武县有楚丘亭。」
〔二〕集解贾谊书曰:「卫侯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名,答曰卫侯辟疆,周行人还之,曰启疆辟疆,天子之号,诸侯弗得用。卫侯更其名曰毁,然后受之。」正义毁音毁。
初,翟杀懿公也,卫人怜之,思复立宣公前死太子伋之后,伋子又死,而代伋死者子寿又无子。太子伋同母弟二人:其一曰黔牟,黔牟尝代惠公为君,八年复去;其二曰昭伯。昭伯、黔牟皆已前死,故立昭伯子申为戴公。戴公卒,复立其弟毁为文公。
文公初立,轻赋平罪,〔一〕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
〔一〕索隐轻赋税,平断刑也。平,或作「卒」。卒谓士卒也。罪字连下读,盖亦一家之义耳
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无礼。十七年,齐桓公卒。二十五年,文公卒,子成公郑立。
成公三年,晋欲假道于卫救宋,成公不许。晋更从南河度,〔一〕救宋。征师于卫,卫大夫欲许,成公不肯。大夫元咺攻成公,成公出奔。〔二〕晋文公重耳伐卫,分其地予宋,讨前过无礼及不救宋患也。卫成公遂出奔陈。〔三〕二岁,如周求入,与晋文公会。晋使人鸩卫成公,成公私于周主鸩,令薄,得不死。〔四〕已而周为请晋文公,卒入之卫,而诛元咺,卫君瑕出奔。〔五〕七年,晋文公卒。十二年,成公朝晋襄公。十四年,秦穆公卒。二十六年,齐邴歜弒其君懿公。〔六〕三十五年,成公卒,〔七〕子穆公遫立。〔八〕
〔一〕集解服虔曰:「南河,济南之东南流河也。」杜预曰:「从汲郡南度,出卫南。」
〔二〕索隐奔楚。正义咺,况远反。
〔三〕索隐按:左传「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是。
〔四〕索隐按:私谓赂之也。
〔五〕索隐是元咺所立者,成公入而杀之,故僖三十年经云「卫杀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此言「奔」,非也。
〔六〕索隐邴歜与左氏同,而齐系家作「邴戎」者,盖邴歜掌御戎车,故号邴戎。邴音丙。歜亦作「」。
〔七〕集解世本曰:「成公徙濮阳。」宋忠曰:「濮阳,帝丘,地名。」
〔八〕正义遫音速。
穆公二年,楚庄王伐陈,杀夏征舒。三年,楚庄王围郑,郑降,复释之。十一年,孙良夫救鲁伐齐,复得侵地。穆公卒,子定公臧立。定公十二年卒,子献公衎立。
献公十三年,公令师曹教宫妾鼓琴,〔一〕妾不善,曹笞之。妾以幸恶曹于公,公亦笞曹三百。十八年,献公戒孙文子、宁惠子食,皆往。日旰不召,〔二〕而去射鸿于囿。二子从之,〔三〕公不释射服与之言。〔四〕二子怒,如宿。〔五〕孙文子子数侍公饮,〔六〕使师曹歌巧言之卒章。〔七〕师曹又怒公之尝笞三百,乃歌之,欲以怒孙文子,报卫献公。文子语蘧伯玉,伯玉曰:「臣不知也。」〔八〕遂攻出献公。献公奔齐,齐置卫献公于聚邑。孙文子、宁惠子共立定公弟秋〔九〕为卫君,是为殇公。
〔一〕集解贾逵曰:「师曹,乐人。」
〔二〕集解服虔曰:「孙文子,林父也。宁惠子,宁殖也。敕戒二子,欲共晏食,皆服朝衣待命。旰,晏也。」
〔三〕集解服虔曰:「从公于囿。」
〔四〕集解左传曰:「不释皮冠。」
〔五〕集解服虔曰:「孙文子邑也。」索隐左传作「戚」,此亦音戚也。
〔六〕集解左传曰文子子即孙蒯也。
〔七〕集解杜预曰:「巧言,诗小雅也。其卒章曰:『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公欲以譬文子居河上而为乱。」
〔八〕集解贾逵曰:「伯玉,卫大夫。」
〔九〕集解徐广曰:「班氏云献公弟焱。」索隐左传作「剽」,古今人表作「焱」,盖音相乱,字易改耳。音方遥反,又匹妙反。
殇公秋立,封孙文子林父于宿。十二年,宁喜与孙林父争宠相恶,殇公使宁喜攻孙林父。林父奔晋,复求入故卫献公。献公在齐,齐景公闻之,与卫献公如晋求入。晋为伐卫,诱与盟。卫殇公会晋平公,平公执殇公与宁喜而复入卫献公。献公亡在外十二年而入。
献公后元年,诛宁喜。
,曰:「卫多君子,其国无故。」过宿,?三年,吴延陵季子使过卫,见蘧伯玉、史孙林父为击磬,曰:「不乐,音大悲,使卫乱乃此矣。」是年,献公卒,子襄公恶立。
襄公六年,楚灵王会诸侯,襄公称病不往。
九年,襄公卒。初,襄公有贱妾,幸之,有身,梦有人谓曰:「
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卫,名而子曰『元』。」妾怪之,问孔成子。〔一〕成子曰:「康叔者,卫祖也。」及生子,男也,以告襄公。襄公曰:「天所置也。」名之曰元。襄公夫人无子,于是乃立元为嗣,是为灵公。
〔一〕集解服虔曰:「卫卿孔烝鉏。」
灵公五年,朝晋昭公。六年,楚公子弃疾弒灵王自立,为平王。十一年,火。
三十八年,孔子来,禄之如鲁。后有隙,孔子去。后复来。
三十九年,太子蒯聩与灵公夫人南子有恶,〔一〕欲杀南子。蒯聩与其徒戏阳遫谋,朝,使杀夫人。〔二〕戏阳后悔,不果。蒯聩数目之,夫人觉之,惧,呼曰:〔三〕「太子欲杀我!」灵公怒,太子蒯聩奔宋,已而之晋赵氏。
〔一〕集解贾逵曰:「南子,宋女。」
〔二〕集解贾逵曰:「戏阳遫,太子家臣。」正义戏音羲。
〔三〕正义呼,火故反。
四十二年春,灵公游于郊,令子郢仆。〔一〕郢,灵公少子也,字子南。灵公怨太子出奔,谓郢曰:「我将立若为后。」郢对曰:「
郢不足以辱社稷,君更图之。」〔二〕夏,灵公卒,夫人命子郢为太子,曰:「此灵公命也。」郢曰:「亡人太子蒯聩之子辄在也,不敢当。」于是卫乃以辄为君,是为出公。
〔一〕集解贾逵曰:「仆,御也。」
〔二〕集解服虔曰:「郢自谓己无德,不足立,以污辱社稷。」
六月乙酉,赵简子欲入蒯聩,乃令阳虎诈命卫十余人衰绖归〔一〕,简子送蒯聩。卫人闻之,发兵击蒯聩。蒯聩不得入,入宿而保,卫人亦罢兵。
〔一〕集解服虔曰:「衰绖,为若从卫来迎太子也。」
出公辄四年,齐田乞弒其君孺子。八年,齐鲍子弒其君悼公。
孔子自陈入卫。九年,孔文子问兵于仲尼,仲尼不对。其后鲁迎仲尼,仲尼反鲁。
十二年,初,孔圉文子取太子蒯聩之姊,生悝。孔氏之竖浑良夫美好,孔文子卒,良夫通于悝母。太子在宿,悝母使良夫于太子。太子与良夫言曰:「苟能入我国,报子以乘轩,免子三死,毋所与。」〔一〕与之盟,许以悝母为妻。闰月,良夫与太子入,舍孔氏之外圃。〔二〕昏,二人蒙衣而乘,〔三〕宦者罗御,如孔氏。孔氏之老栾宁问之,〔四〕称姻妾以告。〔五〕遂入,适伯姬氏。〔六〕既食,悝母杖戈而先,〔七〕太子与五人介,舆猳从之。〔八〕伯姬劫悝于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九〕栾宁将饮酒,炙未熟,闻乱,使告仲由。〔一0〕召护驾乘车,〔一一〕行爵食炙,〔一二〕奉出公辄奔鲁。〔一三〕
〔一〕集解杜预曰:「轩,大夫车也。三死,死罪三。」正义杜预云:三罪,紫衣、袒裘、带剑也。紫衣,君服也。热,故偏袒,不敬也。卫侯求令名者与之食焉,太子请使良夫,良夫紫衣狐裘,不释剑而食,太子使牵退,数之罪而杀之。
〔二〕集解服虔曰:「圃,园。」
〔三〕集解服虔曰:「二人谓良夫、太子。蒙衣,为妇人之服,以巾蒙其头而共乘也。」
〔四〕集解服虔曰:「家臣称老。问其姓名。」
〔五〕集解贾逵曰:「婚姻家妾也。」
〔六〕集解服虔曰:「入孔氏家,适伯姬所居。」
〔七〕集解服虔曰:「先至孔悝所。」
〔八〕集解贾逵曰:「介,被甲也。舆猳豚,欲以盟故也。」
〔九〕集解服虔曰:「于卫台上召卫群臣。」
〔一0〕集解服虔曰:「季路为孔氏邑宰,故告之。」
〔一一〕集解服虔曰:「召护,卫大夫。驾乘车,不驾兵车也,言无距父之意。」
〔一二〕集解服虔曰:「栾宁使召季路,乃行爵食炙。」
〔一三〕集解服虔曰:「召护奉卫侯。」
仲由将入,遇子羔将出,〔一〕曰:「门已闭矣。」子路曰:「
吾姑至矣。」〔二〕子羔曰:「不及,莫践其难。」〔三〕子路曰:「食焉不辟其难。」〔四〕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阖门,曰:「毋入为也!」〔五〕子路曰:「是公孙也?求利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有使者出,子路乃得入。曰:「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六〕且曰:「太子无勇。若燔台,必舍孔叔。」太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黡敌子路,〔七〕以戈击之,割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八〕结缨而死。〔九〕孔子闻卫乱,曰:「嗟乎!柴也其来乎?由也其死矣。」孔悝竟立太子蒯聩,是为庄公。
〔一〕集解贾逵曰:「子羔,卫大夫。高柴,孔子弟子也。将出,奔。」
〔二〕集解杜预曰:「且欲至门。」
〔三〕集解贾逵曰:「言家臣忧不及国,不得践履其难。」郑众曰:「是时辄已出,不及事,不当践其难。子羔言不及,以为季路欲死国也。」
〔四〕集解服虔曰:「言食悝之禄,欲救悝之难,此明其不死国也。」
〔五〕集解服虔曰:「公孙敢,卫大夫。言辄已出,无为复入。」
〔六〕集解王肃曰:「必有继续其后攻太子。」
〔七〕集解服虔曰:「二子,蒯聩之臣。敌,当也。」正义燔音烦。舍音舍。黡音乙减反。
〔八〕集解服虔曰:「不使冠在地。」
〔九〕正义缨,冠緌也。
庄公蒯聩者,出公父也,居外,怨大夫莫迎立。元年即位,欲尽诛大臣,曰:「寡人居外久矣,子亦尝闻之乎?」群臣欲作乱,乃止。
二年,鲁孔丘卒。
三年,庄公上城,见戎州。〔一〕曰:「戎虏何为是?」戎州病之。十月,戎州告赵简子,简子围卫。十一月,庄公出奔,〔二〕卫人立公子斑师为卫君。〔三〕齐伐卫,虏斑师,更立公子起为卫君。〔四〕
〔一〕集解贾逵曰:「戎州,戎人之邑。」索隐左传曰「戎州人攻之」是也。隐二年「公会戎于潜」,杜预云「陈留济阳县东南有戎城」。济阳与卫相近,故庄公登台望见戎州。又七年云「戎伐凡伯于楚丘」,是戎近卫。
〔二〕索隐按:左传,庄公本由晋赵氏纳之,立而背晋,晋伐卫,卫人出庄公,立公子般师。晋师退,庄公复入,般师出奔。初,公登城见戎州己氏之妻发美。又欲翦戎州,兼逐石圃,故石圃攻庄公。庄公惧,踰北墙折股,入己氏,?,髡之以为夫人己氏杀之。今系家不言庄公复入及死己氏,直云出奔,亦其疏也。又左传云卫复立般师,齐伐卫,立公子起,执般师。明年,卫石圃逐其君起,起奔齐,出公辄复归。是左氏详而系家略也。
〔三〕集解左传曰:「斑师,襄公之孙。」
〔四〕集解服虔曰:「起,灵公子。」
卫君起元年,卫石曼尃逐其君起,〔一〕起奔齐。卫出公辄自齐复归立。初,出公立十二年亡,亡在外四年复入。出公后元年,赏从亡者。立二十一年卒,〔二〕出公季父黔攻出公子而自立,是为悼公。
〔一〕索隐左传作「石圃」,此作「?」,音圃,又音徒和反。?,或作「尃」。诸本或无「曼」字。
〔二〕索隐按:出公初立十二年,亡在外四年,复入九年卒,是立二十一年。自即位至卒,凡经二十五年而卒于越。
悼公五年卒,〔一〕子敬公弗立。〔二〕敬公十九年卒,子昭公纠立。〔三〕是时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四〕
〔一〕索隐按:纪年云「四年卒于越」。系本名虔。
〔二〕集解世本云敬公费也。索隐系本「弗」作「费」。
〔三〕索隐系本云敬公生桡公舟,非也。
〔四〕正义属赵也。
昭公六年,公子亹〔一〕弒之代立,是为怀公。怀公十一年,公子颓弒怀公而代立,是为慎公。慎公父,公子适;〔二〕适父,敬公也。慎公四十二年卒,子声公训立。〔三〕声公十一年卒,子成侯〔四〕立。
〔一〕正义音尾。
〔二〕索隐音的。按:系本「适」作「虔」。虔,悼公也。
〔三〕索隐训亦作「驯」,同休运反。系本作「圣公驰」。
〔四〕索隐音速。系本作「不逝」。按:上穆公已名遫,不可成侯更名,则系本是。
成侯十一年,公孙鞅入秦。〔一〕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
〔一〕索隐按:秦本纪云孝公元年鞅入秦,又按年表,成侯与秦孝公同年,然则「十一年」当为「元年」,字误耳。
二十九年,成侯卒,子平侯立。平侯八年卒,子嗣君立。〔一〕
〔一〕索隐按:乐资据纪年,以嗣君即孝襄侯也。
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独有濮阳。
四十二年卒,子怀君立。怀君三十一年,朝魏,魏囚杀怀君。魏更立嗣君弟,是为元君。元君为魏婿,故魏立之。〔一〕元君十四年,秦拔魏东地,〔二〕秦初置东郡,更徙卫野王县,〔三〕而并濮阳为东郡。二十五年,元君卒,子君角立。〔四〕
〔一〕集解徐广曰:「班氏云元君者,怀君之弟。」
〔二〕索隐魏都大梁,濮阳、黎阳并是魏之东地,故立郡名东郡也。
〔三〕索隐按年表,元君十一年秦置东郡,十三年卫徙野王,与此不同也。
〔四〕集解年表云元君十一年秦置东郡,十二年徙野王,二十三年卒。
君角九年,秦并天下,立为始皇帝。二十一年,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太史公曰:余读世家言,至于宣公之太子以妇见诛,弟寿争死以相让,此与晋太子申生不敢明骊姬之过同,俱恶伤父之志。然卒死亡,何其悲也!或父子相杀,兄弟相灭,亦独何哉?
【索隐述赞】司寇受封,梓材有作。成锡厥器,夷加其爵。暨武能修,从文始约。诗美归燕,传矜石碏。皮冠射鸿,乘轩使。宣纵淫嬖,衅生伋、朔。蒯聩得罪,出公行恶。卫祚日衰,失于君角。
史记卷三十八
宋微子世家第八
微子开者,〔一〕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也。〔二〕纣既立,不明,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灭国,〔三〕惧祸至,以告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四〕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五〕我祖遂陈于上,〔六〕纣沈湎于酒,妇人是用,乱败汤德于下。〔七〕殷既小大好草窃奸宄,〔八〕卿士师师非度,〔九〕皆有罪辜,乃无维获〔一0〕,小民乃并兴,相为敌雠。〔一一〕今殷其典丧!若涉水无津涯。〔一二〕殷遂丧,越至于今。」〔一三〕曰:「太师,少师,〔一四〕我其发出往?〔一五〕吾家保于丧?〔一六〕今女无故告〔一七〕予,颠跻,如之何其?」〔一八〕太师若曰:「王子,天笃下菑亡殷国,〔一九〕乃毋畏畏,不用老长。〔二0〕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二一〕今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不如去。」遂亡。
〔一〕集解孔安国曰:「微,畿内国名。子,爵也。为纣卿士。」索隐按:尚书微子之命篇云命微子启代殷后,今此名开者,避汉景帝讳也。
〔二〕索隐按:尚书亦以为殷王元子而是纣之兄。按:吕氏春秋云生微子时母犹为妾,及为妃而生纣。故微子为纣同母庶兄。
〔三〕集解徐广曰:「音耆。」索隐音耆,耆即黎也。邹诞本云「音黎」。孔安国云「黎在上党东北,即今之黎亭是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言殷不有治政四方之事,将必亡也。」
〔六〕集解马融曰:「我祖,汤也。」孔安国曰:「言汤遂其功,陈力于上世也。」
〔七〕集解马融曰:「下,下世也。」
〔八〕集解孔安国曰:「草野盗窃,又为奸宄于外内。」
〔九〕集解马融曰:「非但小人学为奸宄,卿士已下转相师效,为非法度。」
〔一0〕集解郑玄曰:「获,得也。群臣皆有是罪,其爵禄又无常得之者。言屡相攻夺。」
〔一一〕集解孔安国曰:「卿士既乱,而小民各起,共为敌雠。言不和同。」
〔一二〕集解徐广曰:「一作『陟水无舟航』,言危也。」骃谓典,国典也。索隐尚书「典」作「沦」,篆字变易,其义亦殊。徐广曰「典,国典也」。丧音息浪反。
〔一三〕集解马融曰:「越,于也。于是至矣,于今到矣。」
〔一四〕集解马融曰:「重呼告之。」
〔一五〕集解郑玄曰:「发,起也。纣祸败如此,我其起作出往也。」索隐往,尚书作「狂」,盖亦今文尚书意异耳。
〔一六〕集解徐广曰:「一云『于是家保』。」骃案:马融曰「卿大夫称家」。
〔一七〕集解王肃曰:「无意告我也,是微子求教诲也。」
〔一八〕集解马融曰:「跻犹坠也。恐颠坠于非义,当如之何也。」郑玄曰:「其,语助也。齐鲁之闲声如『姬』。记曰『何居』。」
〔一九〕集解孔安国曰:「微子,帝乙子,故曰『王子』。天生纣为乱,是下菑也。」郑玄曰:「少师不答,志在必死。」正义菑音灾。
〔二0〕集解孔安国曰:「上不畏天菑,下不畏贤人,违戾耆老之长,不用其教。」
〔二一〕集解徐广曰:「一云『今殷民侵神牺』,又一云『陋淫侵神祇』。」骃案:马融曰「天曰神,地曰祇」。索隐陋淫,尚书作「
攘窃」。刘氏云「陋淫犹轻秽也」。
箕子者,〔一〕纣亲戚也。〔二〕纣始为象箸,〔三〕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桮;为桮,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四〕
〔一〕集解马融曰:「箕,国名也。子,爵也。」
〔二〕索隐箕,国;子,爵也。司马彪曰「箕子名胥余」。马融、王肃以箕子为纣之诸父。服虔、杜预以为纣之庶兄。杜预云「梁国蒙县有箕子冢」。
〔三〕索隐箸音持略反。按:下云「为象箸必为玉杯」,杯箸事相近,周礼六尊有牺、象、着、壶、泰、山。着尊者,着地无足是也。刘氏音直虑反,则杯箸亦食用之物,亦并通。
〔四〕集解风俗通义曰:「其道闭塞忧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菑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改其操也。」
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信有诸乎?」乃遂杀王子比干,刳视其心。
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一〕
〔一〕集解时比干已死,而云少师者似误。
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一〕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
〔一〕索隐肉袒者,袒而露肉也。面缚者,缚手于背而面向前也。刘氏云「面即背也」,义亦稍迂。
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
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
武王曰:「于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一〕我不知其常伦所序。」〔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天不言而默定下民,助合其居,使有常生之资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言我不知天所以定民之常道理次序,问何由。」
鸿水,汨陈其五行,〔一〕帝乃震怒,不从鸿范九等,常伦所?箕子对曰:「在昔鲧斁。〔二〕鲧则殛死,禹乃嗣兴。〔三〕天乃锡禹鸿范九等,常伦所序。〔四〕
,塞;汨,乱也。治水?〔一〕集解孔安国曰:「失道,是乱陈五行。」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释』。」骃案:郑玄曰「帝,天也。天以鲧如是,乃震动其威怒,不与天道大法九类,言王所问所由败也」。
〔三〕集解郑玄曰:「春秋传曰『舜之诛也殛鲧,其举也兴禹』。」
〔四〕集解孔安国曰:「天与禹,洛出书也。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
「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纪;五曰皇极;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征;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一〕
〔一〕集解马融曰:「言天所以畏惧人用六极。」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一〕水曰润下,火曰炎上,〔二〕木曰曲直,〔三〕金曰从革,〔四〕土曰稼穑。〔五〕润下作咸,〔六〕炎上作苦,〔七〕曲直作酸,〔八〕从革作辛,〔九〕稼穑作甘。〔一0〕
〔一〕集解郑玄曰;「此数本诸阴阳所生之次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言其自然之常性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木可揉使曲直也。」
〔四〕集解马融曰:「金之性从人,而更可销铄。」
〔五〕集解王肃曰:「种之曰稼,敛之曰穑。」
〔六〕集解孔安国曰:「水卤所生。」
〔七〕集解孔安国曰:「焦气之味。」
〔八〕集解孔安国曰:「木实之性。」
〔九〕集解孔安国曰:「金气之味。」
〔一0〕集解孔安国曰:「甘味生于百谷。五行以下,箕子所陈。」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一〕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二〕恭作肃,从作治,〔三〕明作智,聪作谋,〔四〕睿作圣。〔五〕
〔一〕集解马融曰:「发言当使可从。」
〔二〕集解马融曰:「睿,通也。」
〔三〕集解马融曰:「出令而从,所以为治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所谋必成审也。」马融曰:「上聪则下进其谋。」
〔五〕集解孔安国曰:「于事无不通,谓之圣。」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一〕五曰司徒,〔二〕六曰司寇,〔二〕七曰宾,〔四〕八曰师。〔五〕
〔一〕集解马融曰:「司空,掌营城郭,主空土以居民。」
〔二〕集解孔安国曰:「主徒众,教以礼义。」
〔三〕集解马融曰:「主诛寇害。」
〔四〕集解郑玄曰:「掌诸侯朝觐之官。」
〔五〕集解郑玄曰:「掌军旅之官。」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一〕五曰历数。〔二〕
〔一〕集解马融曰:「星,二十八宿。辰,日月之所会也。」郑玄曰:「星,五星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历数,节气之度。以为历数,敬授民时。」
「皇极:皇建其有极,〔一〕敛时五福,用傅锡其庶民,〔二〕维时其庶民于女极,〔三〕锡女保极。〔四〕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维皇作极。〔五〕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女则念之。〔六〕不协于极,不离于咎,皇则受之。〔七〕而安而色,曰予所好德,女则锡之福。〔八〕时人斯其维皇之极。〔九〕毋侮鳏寡而畏高明。〔一0〕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国其昌。〔一一〕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一二〕女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一三〕于其毋好,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一四〕毋偏毋颇,遵王之义。〔一五〕毋有作好,遵王之道。〔一六〕毋有作恶,遵王之路。毋偏毋党,王道荡荡。〔一七〕毋党毋偏,王道平平。〔一八〕毋反毋侧,王道正直。〔一九〕会其有极,〔二0〕归其有极。〔二一〕曰王极之傅言,〔二二〕是夷是训,于帝其顺。〔二三〕凡厥庶民,极之傅言,〔二四〕是顺是行,〔二五〕以近天子之光。〔二六〕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二七〕
〔一〕集解孔安国曰:「太中之道,大立其有中,谓行九畴之义。」
〔二〕集解马融曰:「当敛是五福之道,用布与众民。」
〔三〕集解马融曰:「以其能敛是五福,故众民于汝取中正以归心也。」
〔四〕集解郑玄曰:「又赐女以守中之道。」
〔五〕集解孔安国曰:「民有善则无淫过朋党之恶,比周之德,惟天下皆大为中正也。」
〔六〕集解马融曰:「凡其众民有谋有为,有所执守,当思念其行有所趣舍也。」
〔七〕集解孔安国曰:「凡民之行虽不合于中,而不罹于咎恶,皆可进用大法受之。」
〔八〕集解孔安国曰:「女当安女颜色,以谦下人。人曰我所好者德也,女则与之爵禄。」
〔九〕集解孔安国曰:「不合于中之人,女与之福,则是人此其惟大之中,言可勉进也。」
〔一0〕集解马融曰:「高明显宠者,不枉法畏之。」
〔一一〕集解王肃曰:「使进其行,任之以政,则国为之昌。」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正直之人,既当爵禄富之,又当以善道接之。」
〔一三〕集解孔安国曰:「不能使正人有好于国家,则是人斯其诈取罪而去也。」
〔一四〕集解郑玄曰:「无好于女家之人,虽锡之以爵禄,其动作为女用恶。谓为天子结怨于民。」
〔一五〕集解孔安国曰:「偏,不平;颇,不正。言当循先王正义以治民。」
〔一六〕集解马融曰:「好,私好也。」
〔一七〕集解孔安国曰:「言开辟也。」郑玄曰:「党,朋党。」
〔一八〕集解孔安国曰:「言辨治也。」
〔一九〕集解马融曰:「反,反道也。侧,倾侧也。」
〔二0〕集解郑玄曰:「谓君也当会聚有中之人以为臣也。」
〔二一〕集解郑玄曰:「谓臣也当就有中之君而事之。」
〔二二〕集解马融曰:「王者当尽极行之,使臣下布陈其言。」
〔二三〕集解马融曰:「是大中而常行之,用是教训天下,于天为顺也。」
〔二四〕集解马融曰:「亦尽极敷陈其言于上也。」
〔二五〕集解王肃曰:「民纳言于上而得中者,则顺而行之。」
〔二六〕集解王肃曰:「近犹益也。顺行民言,所以益天子之光。」
〔二七〕集解王肃曰:「政教务中,民善是用,所以为民父母,而为天下所归往。」
「三德:一曰正直,〔一〕二曰刚克,三曰柔克。〔二〕平康正直,〔三〕强不友刚克,〔四〕内友柔克,〔五〕沈渐刚克,〔六〕高明柔克。〔七〕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八〕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忒。〔九〕
〔一〕集解郑玄曰:「中平之人。」
〔二〕集解郑玄曰:「克,能也。刚而能柔,柔而能刚,宽猛相济,以成治立功。」
〔三〕集解孔安国曰:「世平安,用正直治之。」
〔四〕集解孔安国曰:「友,顺也。世强御不顺,以刚能治之。」
〔五〕集解孔安国曰:「世和顺,以柔能治之也。」索隐内,当为「燮」。燮,和也。
〔六〕集解马融曰:「沈,阴也。潜,伏也。阴伏之谋,谓贼臣乱子非一朝一夕之渐,君亲无将,将而诛。」索隐尚书作「沈潜」,此作「渐」字,其义当依马注。
〔七〕集解马融曰:「高明君子,亦以德怀也。」
〔八〕集解马融曰:「辟,君也。玉食,美食。不言王者,关诸侯也。」郑玄曰:「作福,专爵赏也。作威,专刑罚也。玉食,备珍美也。」
〔九〕集解孔安国曰:「在位不端平,则下民僭差。」
「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一〕乃命卜筮,曰雨,曰济,曰涕,〔二〕曰雾,〔三〕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之用二,衍貣。〔四〕立时人为卜筮,〔五〕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六〕女则有大疑,谋及女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七〕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八〕而身其康强,而子孙其逢吉。〔九〕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卿士逆,吉。〔一0〕女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一一〕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一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龟曰卜,蓍曰筮。考正疑事,当选择知卜筮人而建立之。」
〔二〕集解尚书作「圛」。索隐涕音亦,尚书作「圛」。孔安国云「气骆驿亦连续」。今此文作「涕」,是涕泣亦相连之状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曰『洟』,曰『被』。」索隐雾音蒙,然「蒙」与「雾」亦通。徐广所见本「涕」作「洟」,「蒙」作「被」,义通而字变。
〔四〕集解郑玄曰:「卜五占之用,谓雨、济、圛、雾、克也。二衍貣,谓贞、悔也。将立卜筮人,乃先命名兆卦而分别之。兆卦之名凡七,龟用五,易用二。审此道者,乃立之也。雨者,兆之体,气如雨然也。济者,如雨止之云气在上者也。圛者,色泽而光明也。雾者,气不释,郁冥冥也。克者,如祲气之色相犯也。内卦曰贞,贞,正也。外卦曰悔,悔之言晦也,晦犹终也。卦象多变,故言『衍貣』也。」
〔五〕集解郑玄曰:「立是能分别兆卦之名者,以为卜筮人。」
〔六〕集解郑玄曰:「从其多者。蓍龟之道幽微难明,慎之深。」
〔七〕集解孔安国曰:「先尽谋虑,然后卜筮以决之。」
〔八〕集解孔安国曰:「大同于吉。」
〔九〕集解孔安国曰:「动不违众,故后世遇吉也。」
〔一0〕集解郑玄曰:「此三者皆从多,故为吉。」
〔一一〕集解郑玄曰:「此逆者多,以故举事于境内则吉,境外则凶。」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安以守常则吉,动则凶。」郑玄曰:「龟筮皆与人谋相违,人虽三从,犹不可以举事。」
「庶征:曰雨,曰阳,曰奥,曰寒,曰风,曰时。〔一〕五者来备,各以其序,庶草繁庑。〔二〕一极备,凶。一极亡,凶。〔三〕曰休征:〔四〕曰肃,时雨若,〔五〕曰治,时旸若;〔六〕曰知,时奥若;〔七〕曰谋,时寒若;〔八〕曰圣,时风若。〔九〕曰咎征:〔一0〕曰狂,常雨若;〔一一〕曰僭,常旸若;〔一二〕曰舒,常奥若;〔一三〕曰急,常寒若;〔一四〕曰雾,常风若。〔一五〕王眚维岁,〔一六〕卿士维月,〔一七〕师尹维日。〔一八〕岁月日时毋易,〔一九〕百谷用成,治用明,〔二0〕畯民用章,家用平康。〔二一〕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维星,〔二二〕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二三〕日月之行,有冬有夏。〔二四〕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二五〕
〔一〕集解孔安国曰:「雨以润物,阳以干物,暖以长物,寒以成物,风以动物。五者各以时,所以为众验。」
〔二〕集解孔安国曰:「言五者备至,各以次序,则众草木繁庑滋丰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一者备极过甚则凶,一者极无不至亦凶,谓其不时失叙之谓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叙美行之验。」
〔五〕集解孔安国曰:「君行敬,则时雨顺之。」
〔六〕集解孔安国曰:「君政治,则时旸顺之。」
〔七〕集解孔安国曰:「君昭哲,则时暖顺之。」
〔八〕集解孔安国曰:「君能谋,则时寒顺之。」
〔九〕集解孔安国曰:「君能通理,则时风顺之。」
〔一0〕集解孔安国曰:「叙恶行之验也。」
〔一一〕集解孔安国曰:「君行狂妄,则常雨顺之。」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君行僭差,则常旸顺之。」
〔一三〕集解孔安国曰:「君臣逸豫,则常暖顺之。」索隐舒,依字读。按:下有「曰急」也。
〔一四〕集解孔安国曰:「君行急,则常寒顺之。」
〔一五〕集解孔安国曰:「君行雾闇,则常风顺之。」
〔一六〕集解马融曰:「言王者所眚职,如岁兼四时也。」
〔一七〕集解孔安国曰:「卿士各有所掌,如月之有别。」
〔一八〕集解孔安国曰:「众正官之吏分治其职,如日之有岁月也。」
〔一九〕集解孔安国曰:「各顺常。」
〔二0〕集解孔安国曰:「岁月无易,则百谷成;君臣无易,则正治明。」
〔二一〕集解孔安国曰:「贤臣显用,国家平宁。」
〔二二〕集解孔安国曰:「星,民象,故众民惟若星也。」
〔二三〕集解马融曰:「箕星好风,毕星好雨。」
〔二四〕集解孔安国曰:「日月之行,冬夏各有常度。」
〔二五〕集解孔安国曰:「月经于箕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政教失常,以从民欲,亦所以乱。」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一〕四曰攸好德,〔二〕五曰考终命。〔三〕六极:一曰凶短折,〔四〕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五〕六曰弱。」〔六〕
〔一〕集解郑玄曰:「康宁,平安。」
〔二〕集解孔安国曰:「所好者德,福之道。」
〔三〕集解孔安国曰:「各成其短长之命以自终,不横夭。」
〔四〕集解郑玄曰:「未龀曰凶,未冠曰短,未婚曰折。」索隐未龀,未毁齿也。音楚?反。
〔五〕集解孔安国曰:「恶,丑陋也。」
〔六〕集解郑玄曰:「愚懦不壮毅曰弱。」
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一〕而不臣也。
〔一〕索隐潮仙二音。地因水为名也。
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虚,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一〕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二〕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三〕
〔一〕索隐妇人之性多涕泣。
〔二〕索隐渐渐,麦芒之状,音子廉反,又依字读。油油者,禾黍之苗光悦貌。
〔三〕集解杜预曰:「梁国蒙县有箕子冢。」
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一〕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二〕。微子故能仁贤,乃代武庚,故殷之余民甚戴爱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欲袭成周』。」
〔二〕集解世本曰:「宋更曰睢阳。」
微子开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一〕微仲卒,子宋公稽立。〔二〕宋公稽卒,子丁公申立。丁公申卒,子愍公共立。愍公共卒,弟炀公熙立。炀公即位,愍公子鲋祀弒炀公而自立,〔三〕曰「我当立」,是为厉公。厉公卒,子厘公举立。
〔一〕集解礼记曰:「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郑玄曰:「微子适子死,立其弟衍,殷礼也。」索隐按:家语微子弟仲思名衍,一名泄,嗣微子为宋公。虽迁爵易位,而班级不过其故,故以旧官为称。故二微虽为宋公,犹称微,至于稽乃称宋公也。
〔二〕索隐谯周云:「未谥,故名之。」
〔三〕集解徐广曰:「鲋,一作『鲂』。」索隐徐云一本作「鲂」,谯周亦作「鲂祀」,据左氏,即愍公庶子也。弒炀公,欲立太子弗父何,何让不受。
厘公十七年,周厉王出奔彘。
二十八年,厘公卒,子惠公立。〔一〕惠公四年,周宣王即位。三十年,惠公卒,子哀公立。哀公元年卒,子戴公立。
〔一〕集解吕忱曰:「音古苋反。」
戴公二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始列为诸侯。
三十四年,戴公卒,子武公司空立。武公生女为鲁惠公夫人,生鲁桓公。十八年,武公卒,子宣公力立。
宣公有太子与夷。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让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
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谓曰:「先君宣公舍太子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我死,必立与夷也。」孔父曰:「群臣皆愿立公子冯。」穆公曰:「毋立冯,吾不可以负宣公。」于是穆公使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穆公卒,兄宣公子与夷立,是为殇公。君子闻之,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其弟以成义,然卒其子复享之。
殇公元年,卫公子州吁弒其君完自立,欲得诸侯,使告于宋曰:「冯在郑,必为乱,可与我伐之。」宋许之,与伐郑,至东门而还。二年,郑伐宋,以报东门之役。其后诸侯数来侵伐。
九年,大司马孔父嘉妻好,出,道遇太宰华督,〔一〕督说,目而观之。〔二〕督利孔父妻,乃使人宣言国中曰:「殇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战,〔三〕民苦不堪,皆孔父为之,我且杀孔父以宁民。」是岁,鲁弒其君隐公。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取其妻。殇公怒,遂弒殇公,而迎穆公子冯于郑而立之,是为庄公。
〔一〕集解服虔曰:「戴公之孙。」
〔二〕集解服虔曰:「目者,极视精不转也。」
〔三〕集解贾逵曰:「一战,伐郑,围其东门;二战,取其禾;三战,取邾田;四战,邾郑伐宋,入其郛;五战,伐郑,围长葛;六战,郑以王命伐宋;七战,鲁败宋师于菅;八战,宋、卫入郑;九战,伐戴;十战,郑入宋;十一战,郑伯以虢师大败宋。」
庄公元年,华督为相。九年,执郑之祭仲,要以立突为郑君。祭仲许,竟立突。十九年,庄公卒,子愍公捷立。
愍公七年,齐桓公即位。九年,宋水,鲁使臧文仲往吊水。〔一〕愍公自罪曰:「寡人以不能事鬼神,政不修,故水。」臧文仲善此言。此言乃公子子鱼教愍公也。
〔一〕集解贾逵曰:「问凶曰吊。」
十年夏,宋伐鲁,战于乘丘,〔一〕鲁生虏宋南宫万。〔二〕宋人请万,万归宋。十一年秋,愍公与南宫万猎,因博争行,愍公怒,辱之,曰:「始吾敬若;今若,鲁虏也。」万有力,病此言,遂以局杀愍公于蒙泽。〔三〕大夫仇牧闻之,以兵造公门。万搏牧,牧齿着门阖死。〔四〕因杀太宰华督,乃更立公子游为君。诸公子奔萧,公子御说奔亳。〔五〕万弟南宫牛将兵围亳。冬,萧及宋之诸公子共击杀南宫牛,弒宋新君游而立愍公弟御说,是为桓公。宋万奔陈。宋人请以赂陈。陈人使妇人饮之醇酒,〔六〕以革裹之,归宋。〔七〕宋人醢万也。〔八〕
〔一〕集解徐广曰:「乘,一作『媵』。」骃案:杜预曰「乘丘,鲁地」。
〔二〕集解贾逵曰:「南宫,氏;万,名。宋卿。」
〔三〕集解贾逵曰:「蒙泽,宋泽名也。」杜预曰:「宋地,梁国有蒙县。」
〔四〕集解何休曰:「阖,门扇。」
〔五〕集解服虔曰:「萧,亳,宋邑也。」杜预曰:「今沛国有萧县,蒙县西北有亳城也。」
〔六〕集解服虔曰:「宋万多力,勇不可执,故先使妇人诱而饮之酒,醉而缚之。」
〔七〕集解左传曰:「以犀革裹之。」
〔八〕集解服虔曰:「醢,肉酱。」
桓公二年,诸侯伐宋,至郊而去。三年,齐桓公始霸。二十三年,迎卫公子毁于齐,立之,是为卫文公。文公女弟为桓公夫人。秦穆公即位。三十年,桓公病,太子兹甫让其庶兄目夷为嗣。桓公义太子意,竟不听。三十一年春,桓公卒,太子兹甫立,是为襄公。以其庶兄目夷为相。未葬,而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襄公往会。
襄公七年,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一〕六鶂退蜚,〔二〕风疾也。〔三〕
〔一〕集解左传曰:「陨石于宋五,陨星也。」索隐按:僖十六年左传「霣石于宋五,霣星也。六鶂退飞,过宋都」。是当宋襄公之时。访内史叔兴曰「吉凶焉在」?对曰「君将得诸侯而不终」也。然庄七年传又云「恒星不见,夜中星霣如雨,与雨偕也」。且与雨偕下,自在别年,不与霣石退鶂之事同。此史以霣石为霣星,遂连恒星不见之时与雨偕为文,故与左传小不同也。
〔二〕集解公羊传曰:「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察之则退飞。」
〔三〕集解贾逵曰:「风起于远,至宋都高而疾,故鶂逢风却退。」
八年,齐桓公卒,宋欲为盟会。十二年春,宋襄公为鹿上之盟,〔一〕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公子目夷谏曰:「小国争盟,祸也。」不听。秋,诸侯会宋公盟于盂。〔二〕目夷曰:「祸其在此乎?君欲已甚,何以堪之!」于是楚执宋襄公以伐宋。冬,会于亳,以释宋公。子鱼曰:「祸犹未也。」十三年夏,宋伐郑。子鱼曰:「祸在此矣。」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三〕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
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宋师大败,襄公伤股。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于阨,不鼓不成列。」〔四〕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五〕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
〔一〕集解杜预曰:「鹿上,宋地。汝阴有原鹿县。」索隐按:汝阴原鹿其地在楚,僖二十一年「宋人、楚人、齐人盟于鹿上」是也。然襄公始求诸侯于楚,楚纔许之,计未合至女阴鹿上。今济阴乘氏县北有鹿城,盖此地也。
〔二〕集解杜预曰:「盂,宋地。」
〔三〕集解谷梁传曰:「战于泓水之上。」
〔四〕集解何休曰:「军法,以鼓战,以金止,不鼓不战也。不成列,未成陈。」
〔五〕集解徐广曰:「一云『尚何言与』。」
楚成王已救郑,郑享之;去而取郑二姬以归。〔一〕叔瞻曰:「
成王无礼,〔二〕其不没乎?为礼卒于无别,有以知其不遂霸也。」
〔一〕索隐谓郑夫人芈氏、姜氏之女。既是郑女,故云「二姬」。
〔二〕正义谓取郑二姬也。
是年,晋公子重耳过宋,襄公以伤于楚,欲得晋援,厚礼重耳以马二十乘。〔一〕
〔一〕集解服虔曰:「八十匹。」
十四年夏,襄公病伤于泓而竟卒,〔一〕子成公王臣立。
〔一〕索隐按:春秋战于泓在僖二十三年,重耳过宋及襄公卒在二十四年。今此文以重耳过与伤泓共岁,故云「是年」。又重耳过与宋襄公卒共是一岁,则不合更云「十四年」。是进退俱不合于左氏,盖太史公之疏耳。
成公元年,晋文公即位。三年,倍楚盟亲晋,以有德于文公也。四年,楚成王伐宋,宋告急于晋。五年,晋文公救宋,楚兵去。九年,晋文公卒。十一年,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十六年,秦穆公卒。
十七年,成公卒。〔一〕成公弟御杀太子及大司马公孙固〔二〕而自立为君。宋人共杀君御而立成公少子杵臼,〔三〕是为昭公。
〔一〕正义年表云公孙固杀成公。
〔二〕正义世本云:「宋庄公孙名固,为大司马。」
〔三〕正义年表云宋昭元年。杵臼,襄公之子。徐广曰:「一云成公少子。」
昭公四年,宋败长翟缘斯于长丘。〔一〕七年,楚庄王即位。
〔一〕集解鲁世家云宋武公之世,获缘斯于长丘。今云此时,未详。索隐徐广曰:「鲁系家云宋武公之代,获缘斯于长丘,今云此时未详」者,春秋文公十一年,鲁败翟于咸,获长狄缘斯于长丘,齐系家惠公二年,长翟来,王子城父攻杀之,此并取左传之说,载于诸国系家,今考其年岁亦颇相协。而鲁系家云武公,此云昭公,盖此「昭」当为「武」,然前代虽已有武公,此杵臼当亦谥武也。若将不然,岂下五系公子特为君,又合谥昭乎?
九年,昭公无道,国人不附。昭公弟鲍革〔一〕贤而下士。先,襄公夫人欲通于公子鲍,不可,〔二〕乃助之施于国,〔三〕因大夫华元为右师。〔四〕昭公出猎,夫人王姬使卫伯攻杀昭公杵臼。弟鲍革立,是为文公。
〔一〕集解徐广曰:「一无『革』字。」
〔二〕集解服虔曰:「襄公夫人,周襄王之姊王姬也。不可,鲍不肯也。」
〔三〕正义施,贰是反。襄夫人助公子鲍布施恩惠于国人也。
〔四〕正义公子鲍因华元请,得为右师。华元,戴公五代孙,华督之曾孙也。
文公元年,晋率诸侯伐宋,责以弒君。闻文公定立,乃去。二年,昭公子因文公母弟须与武、缪、戴、庄、桓之族为乱,文公尽诛之,出武、缪之族。〔一〕
〔一〕集解贾逵曰:「出,逐也。」
四年春,(郑)〔楚〕命(楚)〔郑〕伐宋。宋使华元将,郑败宋,囚华元。华元之将战,杀羊以食士,其御羊羹不及,〔一〕故怨,驰入郑军,故宋师败,得囚华元。宋以兵车百乘文马四百匹〔二〕赎华元。未尽入,华元亡归宋。
〔一〕集解左传曰御羊斟也。
〔二〕集解贾逵曰:「文,狸文也。」王肃曰:「文马,画马也。」正义按:文马者,装饰其马。四百匹,用牵车百乘,遗郑赎华元也。又云文马赤鬣缟身,目如黄金。
十四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楚,楚复释之。
十六年,楚使过宋,宋有前仇,执楚使。九月,楚庄王围宋。十七年,楚以围宋五月不解,宋城中急,无食,华元乃夜私见楚将子反。子反告庄王。王问:「城中何如?」曰:「析骨而炊,〔一〕易子而食。」庄王曰:「诚哉言!我军亦有二日粮。」以信故,遂罢兵去。
〔一〕集解何休曰:「析破人骨也。」
二十二年,文公卒,子共公瑕立。始厚葬。君子讥华元不臣矣。
共公(元)〔十〕年,华元善楚将子重,又善晋将栾书,两盟晋楚。十三年,共公卒。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司马唐山攻杀太子肥,欲杀华元,华元奔晋,鱼石止之,至河乃还,〔一〕诛唐山。乃立共公少子成,是为平公。〔二〕
〔一〕集解皇览曰:「华元冢在陈留小黄县城北。」
〔二〕集解左传曰鱼石奔楚。
平公三年,楚共王拔宋之彭城,以封宋左师鱼石。四年,诸侯共诛鱼石,而归彭城于宋。三十五年,楚公子围弒其君自立,为灵王。四十四年,平公卒,子元公佐立。
元公三年,楚公子弃疾弒灵王,自立为平王。八年,宋火。十年,元公毋信,诈杀诸公子,大夫华、向氏作乱。楚平王太子建来奔,见诸华氏相攻乱,建去如郑。十五年,元公为鲁昭公避季氏居外,为之求入鲁,行道卒,子景公头曼〔一〕立。
〔一〕索隐音万。
景公十六年,鲁阳虎来奔,已复去。二十五年,孔子过宋,宋司马桓魋恶之,欲杀孔子,孔子微服去。三十年,曹倍宋,又倍晋,宋伐曹,晋不救,遂灭曹有之。〔一〕三十六年,齐田常弒简公。
〔一〕正义宋景公灭曹在鲁哀公八年,周敬王三十三年也。
三十七年,楚惠王灭陈。荧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忧之。司星子韦曰:「可移于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曰:「
可移于民。」景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于岁。」景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三度。
六十四年,景公卒。宋公子特〔一〕攻杀太子而自立,是为昭公。〔二〕昭公者,元公之曾庶孙也。昭公父公孙纠,纠父公子秦,〔三〕秦即元公少子也。景公杀昭公父纠,〔四〕故昭公怨杀太子而自立。
〔一〕索隐昭公也。左传作「德」。
〔二〕索隐按左传,景公无子,取元公庶曾孙公孙周之子德及启畜于公宫。及景公卒,先立启,后立德,是为昭公。与此全乖,未知太史公据何而为此说。
〔三〕集解徐广曰:「音端。」
〔四〕索隐左传名周。
昭公四十七年卒,子悼公购由立。〔一〕悼公八年卒,〔二〕子休公田立。休公田二十三年卒,子辟公辟兵立。〔三〕辟公三年卒,子剔成立。〔四〕剔成四十一年,剔成弟偃攻袭剔成,剔成败奔齐,偃自立为宋君。
〔一〕集解年表云四十九年。索隐购音古候反。
〔二〕索隐按纪年为十八年。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辟公兵』。」索隐按:纪年作「桓侯璧兵」,则璧兵谥桓也。又庄子云「桓侯行,未出城门,其前驱呼辟,蒙人止之,后为狂也」。司马彪云「呼辟,使人避道。蒙人以桓侯名辟,而前驱呼『辟』,故为狂也」。
〔四〕集解年表云剔成君也。索隐王劭按:纪年云宋易城盱废其君辟而自立也。
君偃十一年,自立为王。〔一〕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乃与齐、魏为敌国。盛血以韦囊,县而射之,命曰「射天」。淫于酒妇人。群臣谏者辄射之。于是诸侯皆曰「桀宋」。〔二〕「宋其复为纣所为,不可不诛」。告齐伐宋。王偃立四十七年,齐愍王与魏、楚伐宋,杀王偃,遂灭宋而三分其地。〔三〕
〔一〕索隐战国策、吕氏春秋皆以偃谥曰康王也。
〔二〕索隐晋太康地记言其似桀也。
〔三〕集解年表云偃立四十三年。
太史公曰:孔子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一〕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二〕国以不宁者十世。〔三〕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四〕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五〕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六〕宋襄之有礼让也。
〔一〕集解何晏曰:「仁者爱人。三人行异而同称仁者,何也?以其俱在忧乱宁民也。」夏侯玄曰:「微子,仁之穷也;箕子、比干,智之穷也。故或尽材而止,或尽心而留,皆其极也。致极,斯君子之事矣。是以三仁不同,而其归一揆也。」
〔二〕集解公羊传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也。」
〔三〕索隐按:春秋公羊有此说,左氏则无讥焉。
〔四〕集解韩诗商颂章句亦美襄公。索隐按:裴骃引韩诗商颂章句亦美襄公,非也。今按:毛诗商颂序云正考父于周之太师「得商颂十二篇,以那为首」。国语亦同此说。今五篇存,皆是商家祭祀乐章,非考父追作也。又考父佐戴、武、宣,则在襄公前且百许岁,安得述而美之?斯谬说耳。
〔五〕集解公羊传曰:「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
〔六〕索隐襄公临大事不忘大礼,而君子或以为多,且伤中国之乱,阙礼义之举,遂不嘉宋襄之盛德,故太史公褒而述之,故云褒之也。
【索隐述赞】殷有三仁,微、箕纣亲。一囚一去,不顾其身。颂美有客,书称作宾。卒传冢嗣,或叙彝伦。微仲之后,世载忠勤。穆亦能让,实为知人。伤泓之役,有君无臣。偃号「桀宋」,天之弃殷。
史记卷三十九
晋世家第九
晋唐叔虞者,〔一〕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二〕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一〕索隐按:太叔以梦及手文而名曰虞,至成王诛唐之后,因戏削桐而封之。叔,字也,故曰唐叔虞。而唐有晋水,至子燮改其国号曰晋侯。然晋初封于唐,故称晋唐叔虞也。且唐本尧后,封在夏墟,而都于鄂。鄂,今在大夏是也。及成王灭唐之后,乃分徙之于许、郢之闲,故春秋有唐成公是也,即今之唐州也。
〔二〕集解左传曰:「邑姜方娠太叔。」服虔曰:「邑姜,武王后,齐太公女也。」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一〕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二〕姓姬氏,字子于。
〔一〕正义括地志云:「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即尧裔子所封。春秋云夏孔甲时,有尧苗裔刘累者,以豢龙事孔甲,夏后嘉之,赐氏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之以食夏后;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夏后(召孟)〔盖〕别封刘累之孙于大夏之墟为侯。至周成王时,唐人作乱,成王灭之,而封大叔,更迁唐人子孙于杜,谓之杜伯,即范?所云『在周为唐杜氏』。按:鲁县汝州鲁山县是。今随州枣阳县东南一百五十里上唐乡故城即〔是〕。后子孙徙于唐。」
〔二〕集解世本曰:「居鄂」。宋忠曰:「鄂地今在大夏。」正义括地志云:「故鄂城在慈州昌宁县东二里。」按:与绛州夏县相近。禹都安邑,故城在县东北十五里,故云「在大夏」也。然封于河、汾二水之东,方百里,正合在晋州平阳县,不合在鄂,未详也。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一〕晋侯子宁族,〔二〕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三〕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靖侯已来,年纪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一〕正义燮,先牒反。括地志云:「故唐城在并州晋阳县北二里。城记云尧筑也。〔徐才〕宗国都城记云『唐叔虞之子燮父徙居晋水傍。今并理故唐城。唐者,即燮父所徙之处,其城南半入州城,中削为坊,城墙北半见在』。毛诗谱云『叔虞子燮父以尧墟南有晋水,改曰晋侯』。」
〔二〕索隐系本作「曼期」,谯周作「曼旗」也。
〔三〕索隐系本作「辐」字。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一〕
〔一〕正义厉王奔彘,周、召和其百姓行政,号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厘侯司徒立。厘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十八年,厘侯卒,子献侯籍〔一〕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二〕立。
〔一〕索隐系本及谯周皆作「苏」。
〔二〕索隐邹诞本作「弗生」,或作「沸王」,并音秘。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一〕十年,伐千亩,有功。〔二〕生少子,名曰成师。〔三〕晋人师服曰:〔四〕「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一〕集解杜预曰:「条,晋地。」
〔二〕集解杜预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千亩。」
〔三〕集解杜预曰:「意取能成其众也。」
〔四〕集解贾逵曰:「晋大夫。」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一〕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二〕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三〕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一〕索隐河东之县名,汉武帝改曰闻喜也。
〔二〕索隐翼本晋都也,自孝侯已下一号翼侯,平阳绛邑县东翼城是也。
〔三〕正义世本云栾叔宾父也。
七年,晋大臣潘父弒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一〕代桓叔,是為曲沃莊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二〕为君,是为鄂?弒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子侯。
〔一〕索隐音时战反。又音善,又音陀。
」,而他本亦有作「都」。正义音丘戟?〔二〕索隐系本作「反。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一〕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弒其君隐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廷。〔二〕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三〕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四〕
〔一〕正义称,尺证反。
〔二〕集解贾逵曰:「翼南鄙邑名。」
〔三〕正义白郎反。汾水之旁。
〔四〕集解礼记曰:「天子未除丧曰余小子,生名之,死亦名之。」郑玄曰:「晋有小子侯,是取之天子也。」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一〕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
〔一〕集解贾逵曰:「韩万,曲沃桓叔之子,庄伯弟。」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一〕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一〕正义马融云:「周武王克商,封文王异母弟虢仲于夏阳。」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弒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一〕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
〔一〕索隐晋有两穆侯,言先,以别后也。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颓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一〕
〔一〕索隐栎,郑邑,今河南阳翟是也。故郑之十邑有栎有华也。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一〕骊姬弟,俱爱幸之。
〔一〕集解韦昭曰:「西戎之别在骊山也。」
八年,士蒍说公〔一〕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二〕命曰绛,始都绛。〔三〕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蒍曰:「且待其乱。」
〔一〕集解贾逵曰:「士蒍,晋大夫。」
〔二〕集解贾逵曰:「聚,晋邑。」
〔三〕索隐春秋庄二十六年传「士蒍城绛」是也。杜预曰「今平阳绛邑县」。应劭曰「绛水出西南」也。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一〕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一〕集解韦昭曰:「蒲,今蒲阪;屈,北屈:皆在河东。」杜预曰:「蒲,今平阳蒲子县是也。」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一〕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二〕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蒍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三〕而位以卿,〔四〕先为之极,〔五〕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六〕犹有令名。」〔七〕太子不从。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八〕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九〕以是始赏,天开之矣。〔一0〕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一一〕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一二〕辛廖占之曰:「吉。〔一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一四〕其后必蕃昌。」
〔一〕集解左传曰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今始为二军。
〔二〕集解服虔曰:「三国皆姬姓,魏在晋之蒲阪河东也。」杜预曰:「平阳皮氏县东南有耿乡,永安县东北有霍太山也。」索隐按:永安县西南汾水西有霍城,古霍国;有霍水,出霍太山。地理志河东河北县,古魏国。地记亦以为然。服虔云在蒲阪,非也。地记又曰皮氏县汾水南耿城,是故耿国也。
〔三〕集解服虔曰:「邑有先君之主曰都。」
〔四〕集解贾逵曰:「谓将下军也。」
〔五〕集解服虔曰:「言其禄位极尽于此也。」
〔六〕集解王肃曰:「太伯知天命在王季,奔吴不反。」
〔七〕集解王肃曰:「虽去犹可有令名,何与其坐而及祸也。」
〔八〕集解贾逵曰:「卜偃,晋掌卜大夫郭偃。」
〔九〕集解服虔曰:「数从一至万为满。魏喻巍,巍,高大也。」
〔一0〕集解服虔曰:「以魏赏毕万,是为天开其福。」
〔一一〕集解杜预曰:「以魏从万,有众多之象。」
〔一二〕集解贾逵曰:「震下坎上屯,坤下坎上比。屯初九变之比。」
〔一三〕集解贾逵曰:「辛廖,晋大夫。」
〔一四〕集解杜预曰:「屯,险难也,所以为坚固。比,亲密,所以得入。」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一〕里克谏献公曰:〔二〕「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三〕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四〕从曰抚军,〔五〕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六〕誓军旅,〔七〕君与国政之所图也:〔八〕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九〕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一0〕率师不威,将安用之?」〔一一〕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一二〕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一三〕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一四〕佩之金玦。〔一五〕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一〕集解贾逵曰:「东山,赤狄别种。」
〔二〕集解贾逵曰:「里克,晋卿里季也。」
〔三〕集解服虔曰:「厨膳饮食。」
〔四〕集解服虔曰:「有代太子守则从之。」
〔五〕集解服虔曰:「助君抚循军士。」
〔六〕集解杜预曰:「率师者必专谋军事。」
〔七〕集解杜预曰:「宣号令。」
〔八〕集解贾逵曰:「国政,正卿也。」
〔九〕集解杜预曰:「命,将军所制。」
〔一0〕集解杜预曰:「太子统师,是失其官也。」
〔一一〕集解杜预曰:「专命则不孝,是为师必不威也。」
〔一二〕集解贾逵曰:「将下军。」
〔一三〕集解服虔曰:「不得立己也。」
〔一四〕集解服虔曰:「偏裻之衣,偏异色,驳不纯,裻在中,左右异,故曰偏衣。」杜预曰:「偏衣左右异色,其半似公服。」韦昭曰:「偏,半也。分身之半以授太子。」正义上「衣」去声,下「衣」如字。
〔一五〕集解服虔曰:「以金为玦也。」韦昭曰:「金玦,兵要也。」正义玦音决。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一〕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二〕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三〕取其下阳以归。〔四〕
〔一〕正义言虢助晋伐曲沃也。
〔二〕集解何休曰:「屈产,出名马之地。乘,备驷也。」
〔三〕集解贾逵曰:「虞在晋南,虢在虞南。」
〔四〕集解服虔曰:「下阳,虢邑也,在大阳东北三十里。谷梁传曰下阳,虞、虢之塞邑。」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
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贱妾之故废适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一〕归厘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二〕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三〕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四〕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弒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弒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愿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五〕太子闻之,奔新城。〔六〕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
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七〕
〔一〕集解服虔曰:「齐姜庙所在。」
〔二〕索隐左传云「六日」,不同。
〔三〕集解韦昭曰:「将饮先祭,示有先也。坟,起也。」
〔四〕集解韦昭曰:「小臣,官名,掌阴事,今阉士也。」
〔五〕索隐太子之行如此,妾前见君欲废而恨之,今乃自以恨为失也。
〔六〕集解韦昭曰:「新城,曲沃也,新为太子城。」
〔七〕索隐国语云:「申生乃雉经于新城庙。」韦昭云:「曲沃也,新为太子城,故曰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蒍为〔
一〕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蒍。士蒍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二〕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一〕正义蒍,为诡反。为,于伪反。
〔二〕集解服虔曰:「蒙茸以言乱貌。三公言君与二公子。将敌,故不知所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一〕命重耳促自杀。重耳踰垣,宦者追斩其衣袪。〔二〕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一〕正义勃,白没反。鞮,都提反。韦昭云:「伯楚,寺人披之字也,于文公时为勃鞮也。」
〔二〕集解服虔曰:「袪,袂也。」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一〕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二〕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三〕以媵秦穆姬,〔四〕而修虞祀。〔五〕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六〕
〔一〕集解杜预曰:「盟府,司盟之官也。」
〔二〕集解皇览曰:「虢公冢在河内温县郭东,济水南大冢是也。其城南有虢公台。」
〔三〕正义南雍州记云:「百里奚宋井伯,宛人也。」
〔四〕集解杜预曰:「穆姬,献公女。送女曰媵,以屈辱之。」
〔五〕集解服虔曰:「虞所祭祀,命祀也。」
〔六〕集解公羊传曰:「盖戏之也。」何休曰:「以马齿戏喻荀息之年老也。」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一〕屈溃。〔二〕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三〕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四〕晋兵解而去。
〔一〕集解贾逵曰:「贾华,晋右行大夫。」
〔二〕正义民逃其上曰溃。
〔三〕集解韦昭曰:「冀芮,晋大夫。」
〔四〕集解左传作「采桑」,服虔曰「翟地」。索隐裴氏云左传作「采桑」。按:今平阳曲南七十里河水有采桑津,是晋境。服虔云翟地,亦颇相近。然字作「啮桑」,啮桑卫地,恐非也。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一〕
〔一〕索隐河内,河曲也。内音汭。
骊姬弟生悼子。〔一〕
〔一〕索隐左传作「卓子」,音耻角反。弟,女弟也。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一〕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二〕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三〕生者不惭,〔四〕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五〕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弒悼子于朝,〔六〕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七〕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八〕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一〕正义在曹州考城县东南一里。
〔二〕索隐弟,但也。
〔三〕索隐谓荀息受公命而立奚齐,虽复身死,不背生时之命,是死者复生也。
〔四〕索隐言生者见荀息不背君命而死,不为之羞惭也。
〔五〕集解贾逵曰:「邳郑,晋大夫。三公子,申生、重耳、夷吾也。」
〔六〕集解列女传曰:「鞭杀骊姬于市。」
〔七〕集解杜预曰:「诗大雅,言此言之玷难治甚于白珪。」
〔八〕集解韦昭曰:「齿牙,谓兆端左右衅坼有似齿牙,中有纵画,以象谗言之为害也。」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一〕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二〕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三〕郄芮〔四〕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郄芮厚赂秦,约曰:「
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五〕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一〕正义国语云:「里克及邳郑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翟曰:『
国乱民扰,得国在乱,治民在扰,子盍入乎?』」
〔二〕正义负音佩。
〔三〕正义省音眚。杜预曰:「姓瑕吕,名饴甥,字子金。」
成子,即冀芮。?〔四〕正义
〔五〕集解贾逵曰:「汾,水名。汾阳,晋地也。」索隐按:国语「命里克汾阳之田百万,命邳郑以负蔡之田七十万」。今此不言,亦其疏略也。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一〕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二〕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一〕集解贾逵曰:「周卿士。」
〔二〕集解服虔曰:「奚齐、悼子、荀息也。」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一〕秋,狐突之下国,〔二〕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三〕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四〕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五〕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六〕许之,遂不见。〔七〕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獘于韩。」〔八〕儿乃谣曰:「
恭太子更葬矣,〔九〕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一〕集解韦昭曰:「献公时申生葬不如礼,故改葬之。」
〔二〕集解服虔曰:「晋所灭国以为下邑。一曰曲沃有宗庙,故谓之国;在绛下,故曰下国也。」
〔三〕集解杜预曰:「忽如梦而相见。狐突本为申生御,故复使登车。」
〔四〕集解服虔曰:「帝,天帝。请罚有罪。」
〔五〕集解左传曰:「七日。」
〔六〕集解杜预曰:「将因巫以见。」
〔七〕集解杜预曰:「狐突许其言,申生之象亦没。」
〔八〕集解贾逵曰:「獘,败也。韩,晋韩原。」
〔九〕索隐更,作也。更丧谓改丧。言后十四年晋不昌。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一〕郄称、冀芮实为不从。〔二〕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三〕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一〕索隐左传作「吕甥」。
〔二〕集解杜预曰:「三子,晋大夫。不从,不与秦赂也。」称、冀芮三子,晋大夫。?索隐吕省、
〔三〕集解韦昭曰:「七舆,申生下军之众大夫也。」杜预曰:「
侯伯七命,副车七乘。」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一〕礼晋惠公,惠公礼倨,〔二〕召公讥之。
〔一〕集解韦昭曰:「召武公,为王卿士。」
〔二〕索隐谓受玉惰也。事见僖十一年。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缪公问百里奚,〔一〕百里奚曰:「天菑流行,国家代有,救菑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
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一〕集解服虔曰:「秦大夫。」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一〕「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二〕「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一〕集解杜预曰:「庆郑,晋大夫。」
〔二〕集解服虔曰:「虢射,惠公舅。」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一〕柰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二〕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三〕进兵。九月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四〕惠公马騺不行,〔五〕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六〕虢射为右,辂秦缪公。〔七〕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乃与晋侯盟王城〔八〕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九〕不惮立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一0〕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馈之七牢。〔一一〕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
〔一〕集解韦昭曰:「深,入境。一曰深犹重。」
〔二〕集解服虔曰:「孙,顺。」
〔三〕集解服虔曰:「二子,晋大夫也。」
〔四〕索隐在冯翊夏阳北二十里,今之韩城县是。
〔五〕索隐騺音竹二反。谓马重而陷之于泥。
〔六〕正义韦昭云:「梁由靡,大夫也。」
〔七〕集解服虔曰:「辂,迎也。」索隐辂音五稼反。邹诞音五额反。
〔八〕集解杜预曰:「冯翊临晋县东有王城。」
〔九〕正义君,惠公也。亲,父母也。言惧失君国乱,恐亡父母,不惮立子圉也。
〔一0〕正义小人言立子圉为君之后,必报秦。终不事秦,宁事戎、狄耳。
〔一一〕正义馈音匮。一牛一羊一豕为一牢。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一〕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二〕
〔一〕正义质音致。
〔二〕集解服虔曰:「圉人掌养马臣之贱者。不聘曰妾。」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一〕民力罢怨,〔二〕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一〕集解贾逵曰:「沟,堑也。」
〔二〕正义罢音皮。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一〕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一〕集解服虔曰:「曲礼曰『世妇以下自称婢子』。婢子,妇人之卑称。」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郄之党〔一〕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縠之属也。?〔一〕正义栾枝、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一〕趣杀重耳。重耳踰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一〕索隐即左传之勃鞮,亦曰寺人披也。
狄伐咎如,〔一〕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三〕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四〕,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五〕吾冢上柏大矣。〔六〕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一〕集解贾逵曰:「赤狄之别,隗姓。」索隐赤狄之别种也,隗姓也。咎音高。邹诞本作「囷如」,又云或作「囚」。
〔二〕正义直留反。
〔三〕索隐左传云伐廧咎如,获其二女,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刘。则叔隗长而季隗少,乃不同也。
〔四〕索隐与音余。诸本或为「兴」。兴,起也。非翟可用兴起,故奔之也。
〔五〕索隐犁犹比也。
〔六〕正义杜预云:「言将死入木也,不复成嫁也。」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一〕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一〕集解贾逵曰:「卫地。」杜预曰:「今卫县西北有地名五鹿,阳平元城县东亦有五鹿。」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一〕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它!必死于此,〔二〕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一〕集解服虔曰:「惧孝公怒,故杀之以灭口。」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人生一世,必死于此』。」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厘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一〕宋司马公孙固善于咎犯,曰:「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乃去。
〔一〕索隐以国君之礼礼之也。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一〕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二〕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三〕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一〕索隐适音敌。
〔二〕集解贾逵曰:「司马法『从遯不过三舍』。三舍,九十里也。」
〔三〕索隐子玉请杀重耳,楚成王不许,言人出言不可轻易之。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一〕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二〕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郄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郄之属〔三〕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一〕集解服虔曰:「胥臣臼季也。」
〔二〕集解韦昭曰:「诗云『芃芃黍苗,阴雨膏之』。」
〔三〕正义吕甥,郄芮也。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一〕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二〕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三〕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四〕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一〕索隐视犹见也。
〔二〕集解韦昭曰:「庐柳,晋地也。」
〔三〕集解杜预曰:「解县西北有郇城。」索隐音荀,即文王之子所封。又音环。
〔四〕集解贾逵曰:「文公之祖武公庙也。」
怀公故大臣吕省、郄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郄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郄,吕、郄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于王城,〔一〕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郄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郄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郄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一〕索隐杜预云:「冯翊临晋县东有故王城,今名武乡城。」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一〕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一〕集解服虔曰:「蒙,欺也。」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一〕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二〕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三〕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四〕
〔一〕索隐龙喻重耳。五蛇即五臣,狐偃、赵衰、魏武子、司空季子及子推也。旧云五臣有先轸、颠颉,今恐二人非其数。
〔二〕集解贾逵曰:「绵上,晋地。」杜预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绵上。」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国』。」
〔四〕集解贾逵曰:「旌,表也。」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三赏之后,故且及子。」晋人闻之,皆说。
二年春,秦军河上,〔一〕将入王。赵衰曰;「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方今尊王,晋之资也。」三月甲辰,晋乃发兵至阳樊,〔二〕围温,入襄王于周。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一〕索隐晋地也。
〔二〕集解服虔曰:「阳樊,周地。阳,邑名也,樊仲山之所居,故曰阳樊。」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于今在矣。」〔一〕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于是晋作三军。〔二〕赵衰举郄縠将中军,郄臻佐之;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命赵衰为卿;栾枝将下军,〔三〕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四〕往伐。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而以原封赵衰。〔五〕
〔一〕集解杜预曰:「报宋赠马之施。」
〔二〕集解王肃曰:「始复成国之礼,半周军也。」
〔三〕集解贾逵曰:「栾枝,栾宾之孙。」
〔四〕正义犨,昌由反,又音受。
〔五〕集解杜预曰:「河内沁水县西北有原城。」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河南度,侵曹,伐卫。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一〕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卫侯居襄牛,〔二〕公子买守卫。楚救卫,不卒。〔三〕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厘负羁言,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令军毋入僖负羁宗家以报德。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四〕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五〕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一〕集解杜预曰:「卫地也。」
〔二〕集解服虔曰:「卫地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胜』。」
〔四〕索隐晋若攻楚,则伤楚子送其入秦之德;又欲释宋不救,乃亏宋公赠马之惠。进退有难,是以患之。
〔五〕索隐楚初得曹,又新婚于卫,今晋执曹伯分曹、卫之地与宋,则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至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阨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愿以闲执谗慝之口也。」〔一〕楚王怒,少与之兵。于是子玉使宛春告晋:〔二〕「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勿许。」〔三〕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四〕既战而后图之。」〔五〕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六〕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七〕齐将、秦将〔九〕与晋侯次城濮。〔一0〕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一一〕作王宫于践土。〔一二〕
〔一〕集解服虔曰:「子玉非敢求有大功,但欲执蒍贾谗慝之口,谓子玉过三百乘不能入也。」杜预曰:「执犹塞也。」
〔二〕集解贾逵曰:「宛春,楚大夫。」
〔三〕集解韦昭曰:「君,文公也。臣,子玉也。一谓释宋围,二谓复曹、卫。」
〔四〕集解韦昭曰:「怒楚,令必战。」
〔五〕集解杜预曰:「须胜负决乃定计。」
〔六〕集解得臣即子玉。
〔七〕索隐成公王臣。
〔八〕索隐国归父。
〔九〕索隐小子慭也。
〔一0〕集解贾逵曰:「卫地也。」
〔一一〕集解杜预曰:「衡雍,郑地,今荥阳卷县也。」
〔一二〕集解服虔曰:「既败楚师,襄王自往临践土,赐命晋侯,晋侯闻而为之作宫。」索隐杜预云践土,郑地。然据此文,晋师还至衡雍,衡雍在河南也。故刘氏云践土在河南。下文践土在河北,今元城县西有践土驿,义或然也。
初,郑助楚,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晋侯与郑伯盟。
五月丁未,献楚俘于周,〔一〕驷介百乘,徒兵千。〔二〕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三〕赐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四〕秬鬯一卣,珪瓒,〔五〕虎贲三百人。〔六〕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七〕周作晋文侯命:「王若曰:父义和,〔八〕丕显文、武,能慎明德,〔九〕昭登于上,布闻在下,〔一0〕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一一〕恤朕身、继予一人永其在位。」〔一二〕于是晋文公称伯。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一三〕
〔一〕正义俘音孚,囚也。
〔二〕集解服虔曰:「驷介,驷马被甲也。徒兵,步卒也。」
〔三〕集解贾逵曰:「王子虎,周大夫。」
〔四〕集解贾逵曰:「大辂,金辂。彤弓,赤;玈弓,黑也。诸侯赐弓矢,然后征伐。」正义彤,徒冬反。玈音庐。
〔五〕集解贾逵曰:「秬,黑黍;鬯,香酒也。所以降神。卣,器名,诸侯赐珪瓒,然后为鬯。」
〔六〕集解贾逵曰:「天子卒曰虎贲。」
〔七〕集解贾逵曰:「稽首首至地。」
〔八〕集解孔安国曰:「同姓,故称曰父。」马融曰:「王顺曰,父能以义和我诸侯。」索隐按:尚书文侯之命是平王命晋文侯仇之语,今此文乃襄王命文公重耳之事,代数悬隔,勋策全乖。太史公虽复弥缝左氏,而系家颇亦时有疏谬。裴氏集解亦引孔、马之注,而都不言时代乖角,何习迷而同醉也?然计平王至襄王为七代,仇至重耳为十一代而十三侯。又平王元年至鲁僖二十八年,当襄二十年,为一百三十余岁矣,学者颇合讨论之。而刘伯庄以为盖天子命晋同此一辞,尤非也。
〔九〕集解孔安国曰:「文王、武王能详慎显用明德。」
〔一0〕集解马融曰:「昭,明也。上谓天,下谓人。」
〔一一〕集解孔安国曰:「惟以是故集成其王命,德流子孙。」
〔一二〕集解孔安国曰:「当忧念我身,则我一人长安王位。」
〔一三〕集解服虔曰:「王庭,践土也。」索隐服氏知王庭是践土者,据二十八年五月「公会晋侯,盟于践土」,又此上文「四月甲午,作王宫于践土」。王庭即王宫也。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于是乃喜。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柰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是以先之。」
冬,晋侯会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一〕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
〔一〕索隐按:左氏传「五月,盟于践土;冬,会诸侯于温,天王狩于河阳;壬申,公朝于王所」。此文亦说冬朝于王,当合于河阳温地,不合取五月践土之文。
丁丑,诸侯围许。曹伯臣或说晋侯曰:「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之后;晋,唐叔之后。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晋侯说,复曹伯。
于是晋始作三行。〔一〕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二〕先蔑将左行。〔三〕
〔一〕集解服虔曰:「辟天子六军,故谓之三行。」
〔二〕索隐左传屠击将右行,与此异。
〔三〕集解杜预曰:「三行无佐,疑大夫帅也。」索隐据左传,荀林父并是卿,而云「大夫帅」者,非也。不置佐者,当避天子也。或新置三行,官未备耳。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围郑,欲得叔瞻。叔瞻闻之,自杀。郑持叔瞻告晋。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郑恐,乃闲令使〔一〕谓秦缪公曰:「
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二〕」秦伯说,罢兵。晋亦罢兵。
〔一〕索隐使谓烛之武。
〔二〕索隐交犹好也。诸本及左传皆作「主」。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是岁郑伯亦卒。
郑人或卖其国于秦,〔一〕秦缪公发兵往袭郑。十二月,秦兵过我郊。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兵至滑,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一〕正义左传云秦、晋伐郑,烛之武说秦,师罢。今杞子、逢孙、杨孙三大夫戍郑。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反其众心,此可击。」栾枝曰:「
未报先君施于秦,击之,不可。」先轸曰:「秦侮吾孤,伐吾同姓,何德之报?」遂击之。襄公墨衰绖。〔一〕四月,败秦师于殽,虏秦三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二〕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公许,遣之。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轸乃追秦将。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卒不反。
〔一〕集解贾逵曰:「墨,变凶。」杜预曰:「以凶服从戎,故墨之。」
〔二〕集解服虔曰:「非礼也。」杜预曰:「记礼所由变也。」
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一〕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二〕封殽尸而去。晋恐,不敢出,遂城守。五年,晋伐秦,取新城,〔三〕报王官役也。
〔一〕索隐按:左传文二年,秦孟明视伐晋,报殽之役,无取晋汪之事。又其年冬,晋先且居等伐秦,取汪、彭衙而还。则汪是秦邑,止可晋伐秦取之,岂得秦伐晋而取汪也?或者晋先取之秦,今伐晋而收汪,是汪从晋来,故云取晋汪而归也。彭衙在合阳北,汪不知所在。
〔二〕正义括地志云:「王官故城在同州澄城县西北六十里。」左传文公三年,秦伐晋,取王官,即此。先言度河,史文颠倒耳。
〔三〕集解服虔曰:「秦邑,新所作城也。」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一〕赵盾代赵衰执政。
〔一〕集解贾逵曰:「栾贞子,栾枝也。霍伯,先且居也。」
七年八月,襄公卒。太子夷皋少。晋人以难故,〔一〕欲立长君。赵盾曰:「立襄公弟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故好也。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贾季曰:「不如其弟乐。辰嬴嬖于二君,〔二〕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
辰嬴贱,班在九人下,〔三〕其子何震之有!〔四〕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五〕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母淫子僻,无威;〔六〕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可乎!」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于陈。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七〕十月,葬襄公。十一月,贾季奔翟。是岁,秦缪公亦卒。
〔一〕集解服虔曰:「晋国数有患难。」
〔二〕集解服虔曰:「辰嬴,怀嬴也。二君,怀公、文公。」
〔三〕集解服虔曰:「班,次也。」
〔四〕集解贾逵曰:「震,威也。」
〔五〕正义乐,文公子也。
〔六〕正义僻,匹亦反。言乐僻隐在陈,而远无援也。
〔七〕集解案:左传,此时贾他为太师,阳处父为太傅。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郄之患。」乃多与公子雍卫。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于朝,曰:「
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适而外求君,将安置此?」〔一〕出朝,则抱以适赵盾所,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曰『此子材,吾受其赐;不材,吾怨子』。〔二〕今君卒,言犹在耳,〔三〕而弃之,若何?」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赵盾为将,往击秦,败之令狐。先蔑、随会亡奔秦。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盟于扈,〔四〕以灵公初立故也。
〔一〕集解服虔曰:「此,太子。」
〔二〕集解王肃曰:「怨其教导不至也。」
〔三〕集解杜预曰:「在宣子之耳。」
〔四〕集解杜预曰:「郑地。荥阳卷县西北有扈亭。」
四年,伐秦,取少梁。秦亦取晋之郩。〔一〕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晋侯怒,使赵盾、赵穿、郄缺击秦,大战河曲,赵穿最有功。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之在秦,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余反晋降秦。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北征也。」索隐徐云年表曰征。然按左传,文十年春,晋人伐秦,取少梁。夏,秦伯伐晋,取北征,北征即年表之征。今云郩者,字误也。征音惩,亦冯翊之县名。
八年,周顷王崩,公卿争权,故不赴。〔一〕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二〕是年,楚庄王初即位。十二年,齐人弒其君懿公。
〔一〕索隐按:春秋鲁文十二年「顷王崩,周公阅与王孙苏争政,故不赴」是也。
〔二〕索隐文十四年传又云「晋赵盾以诸侯之师八百乘纳捷菑于邾,不克,乃还」。而「周公阅与王孙苏讼于晋,赵宣子平王室而复之」。则以车八百乘,自是宣子纳邾捷菑,不关王室之事,但文相连耳,多恐是误也。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雕墙。〔一〕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二〕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赵盾、随会前数谏,不听;已又见死人手,二人前谏。随会先谏,不听。灵公患之,使鉏麑刺赵盾。〔三〕盾闺门开,居处节,鉏麑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四〕
〔一〕集解贾逵曰:「雕,画也。」
〔二〕集解服虔曰:「蹯,熊掌,其肉难熟。」正义胹音而。蹯音樊。
〔三〕集解贾逵曰:「鉏麑,晋力士。」正义鉏音锄。麑音迷。
〔四〕集解杜预曰:「赵盾庭树也。」
初,盾常田首山,〔一〕见桑下有饿人。饿人,示眯明也。〔二〕盾与之食,食其半。问其故,曰:「宦三年,〔三〕未知母之存不,愿遗母。」盾义之,益与之饭肉。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盾。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四〕可以罢。」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五〕啮狗名敖。〔六〕明为盾搏杀狗。盾曰:「弃人用狗,虽猛何为。」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示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问其名,弗告。〔七〕明亦因亡去。
〔一〕集解徐广曰:「蒲阪县有雷首山。」
〔二〕索隐邹诞云示眯为祁弥也,即左传之提弥明也。提音市移反,刘氏亦音祁为时移反,则祁提二字同音也。而此史记作「示」者,示即周礼古本「地神曰祇」,皆作「示」字。「邹」为「祁」者,盖由祇提音相近,字遂变为「祁」也。眯音米移反。以「眯」为「弥」,亦音相近耳。又左氏桑下饿人是灵辄也。其示眯明,是嗾獒者也,其人斗而死。今合二人为一人,非也。
〔三〕集解服虔曰:「宦,宦学事也。」
〔四〕索隐如字。
〔五〕索隐纵,足用反。又本作「嗾」,又作「蹴」,同素后反。
〔六〕集解何休曰:「犬四尺曰敖。」
〔七〕集解服虔曰:「不望报。」
盾遂奔,未出晋境。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于桃园〔一〕而迎赵盾。赵盾素贵,得民和;灵公少,侈,民不附,故为弒易。〔二〕盾复位。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弒其君」,以视于朝。盾曰:「弒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三〕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四〕惜也,出疆乃免。〔五〕」
〔一〕集解虞翻曰:「园名也。」
〔二〕索隐以豉反。
〔三〕集解杜预曰:「不隐盾之罪。」
〔四〕集解服虔曰:「闻义则服。」杜预曰:「善其为法受屈也。」正义为,于伪反。
〔五〕集解杜预曰:「越境则君臣之义绝,可以不讨贼也。」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一〕伐郑,郑倍晋故也。三年,郑伯初立,附晋而弃楚。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一〕集解服虔曰:「公族大夫也。」
六年,伐秦,虏秦将赤。〔一〕
〔一〕索隐赤即斥,谓斥候之人也。按:宣八年左传「晋伐秦,获秦谍,杀诸绛市」。盖彼谍即此赤也。晋成公六年为鲁宣八年,正同,故知然。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强,会诸侯于扈。陈畏楚,不会。晋使中行桓子〔一〕伐陈,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
〔一〕索隐荀林父也。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征舒弒其君灵公。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征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郄克、栾书、先縠、韩厥、巩朔佐之。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先縠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卒度河。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楚虏我将智罃。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四年,先縠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恐诛,乃奔翟,与翟谋伐晋。晋觉,乃族縠。縠,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强,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一〕「楚,天方开之,不可当。」乃使解扬绐为救宋。〔二〕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一〕集解贾逵曰:「伯宗,晋大夫。」
〔二〕集解服虔曰:「解扬,晋大夫。」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
八年,使郄克于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所以然者,郄克偻,而鲁使蹇,卫使眇,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郄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至国,请君,欲伐齐。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弗听。魏文子请老休,辟郄克,克执政。
九年,楚庄王卒。晋伐齐,齐使太子强为质于晋,晋兵罢。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一〕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郄克告急于晋。晋乃使郄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夏,与顷公战于鞍,伤困顷公。顷公乃与其右易位,下取饮,以得脱去。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顷公献宝器以求平,不听。郄克曰:「必得萧桐侄子〔二〕为质。」齐使曰:「萧桐侄子,顷公母;顷公母犹晋君母,柰何必得之?不义,请复战。」晋乃许与平而去。
〔一〕索隐刘氏云「隆即龙也,鲁北有龙山」。又此年当鲁成二年,经书「齐侯伐我北鄙」,传曰「围龙」。又邹诞及别本作「瓀」字,瓀当作「郓」。文十二年「季孙行父帅师城诸及郓」,注曰「瓀即郓也,字变耳」。地理志云在东莞县东也。
〔二〕索隐左传作「叔子」。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巫臣为邢大夫。〔一〕
〔一〕集解贾逵曰:「邢,晋邑。」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景公让不敢。晋始作六(卿)〔军〕,〔一〕韩厥、巩朔、赵穿、荀骓、〔二〕赵括、赵旃皆为卿。智罃自楚归。
〔一〕集解贾逵曰:「初作六军,僭王也。」
〔二〕索隐音佳。谥文子。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晋弗敬,鲁怒去,倍晋。晋伐郑,取泛。
十四年,梁山崩。〔一〕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二〕
〔一〕集解公羊传曰:「梁山,河上山。」杜预曰:「在冯翊夏阳县北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伯宗隐其人,用其言。」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于奔命!」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人,教吴乘车用兵。吴晋始通,约伐楚。
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柰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是为厉公。后月余,景公卒。
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与秦桓公夹河而盟。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三年,使吕相让秦,〔一〕因与诸侯伐秦。至泾,败秦于麻隧,虏其将成差。
〔一〕集解贾逵曰:「吕相,晋大夫。」
五年,三郄谗伯宗,杀之。〔一〕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一〕集解贾逵曰:「三郄,郄锜、郄犨、郄至也。」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乃发兵。厉公自将,五月度河。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郄至曰:「发兵诛逆,见强辟之,无以令诸侯。」遂与战。癸巳,射中楚共王目,楚兵败于鄢陵。〔一〕子反收余兵,拊循欲复战,晋患之。共王召子反,其侍者竖阳谷进酒,子反醉,不能见。王怒,让子反,子反死。王遂引兵归。晋由此威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一〕集解徐广曰:「鄢,一作『焉』。」服虔曰:「鄢陵,郑之东南地也。」索隐鄢音偃,又于连反。
厉公多外嬖姬,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尝与郄至有怨,及栾书又怨郄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一〕乃使人闲谢楚。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会与国不具,是以事不成。」厉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殆有矣!愿公试使人之周〔二〕微考之。」果使郄至于周。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郄至,郄至不知见卖也。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郄至,欲杀之。八年,厉公猎,与姬饮,郄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三〕郄至射杀宦者。公怒,曰:「季子欺予!」〔四〕将诛三郄,未发也。郄锜欲攻公,曰:「我虽死,公亦病矣。」郄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此三者,谁与我?我死耳!」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郄。胥童因以劫栾书、中行偃于朝,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对曰:「
人将忍君。」〔五〕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郄氏罪:「大夫复位。」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公使胥童为卿。闰月乙卯,厉公游匠骊氏,〔六〕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七〕于周而立之,是为悼公。
〔一〕集解左传曰:「栾书欲待楚师退而击之,郄至云『楚有六闲,不可失也』。」
〔二〕集解虞翻曰:「周京师。」
〔三〕索隐宦者孟张也。
〔四〕集解杜预曰:「公反以为郄至夺豕也。」
〔五〕集解杜预曰:「人,谓书、偃。」
〔六〕集解贾逵曰:「匠骊氏,晋外嬖大夫在翼者。」
〔七〕集解徐广曰:「一作『纠』。」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栾书、中行偃弒厉公,葬之〔一〕以一乘车。〔二〕厉公囚六日死,死十日庚午,智罃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是为悼公。辛巳,朝武宫。二月乙酉,即位。
〔一〕集解左传曰:「葬之于翼东门之外也。」
〔二〕集解杜预曰:「言不以君礼葬也。诸侯葬车七乘。」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
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客死焉。寡人自以疏远,毋几为君。〔一〕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大夫其亦佐寡人!」于是逐不臣者七人,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后。秋,伐郑。郑师败,遂至陈。
〔一〕索隐几音冀,谓望也。
三年,晋会诸侯。〔一〕悼公问群臣可用者,祁傒举解狐。解狐,傒之仇。复问,举其子祁午。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二〕魏绛戮其仆。〔三〕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戎大亲附。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四〕和戎、翟,魏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乃受之。冬,秦取我栎。〔五〕
〔一〕索隐于鸡泽也。
〔二〕集解贾逵曰:「行,陈也。」
〔三〕集解贾逵曰:「仆,御也。」
〔四〕集解服虔曰:「九合:一谓会于戚,二会城棣救陈,三会于鄢,四会于邢丘,五同盟于戏,六会于柤,七戍郑虎牢,八同盟于亳城北,九会于萧鱼。」
〔五〕索隐音历。释例云在河北,地阙。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于师旷。师旷曰:「惟仁义为本。」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
平公元年,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一〕齐师败走。晏婴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战?」遂去。晋追,遂围临菑,尽烧屠其郭中。东至胶,南至沂,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一〕集解徐广曰:「靡,一作『历』。」索隐刘氏靡音眉绮反,即靡笄也。
六年,鲁襄公朝晋。晋栾逞有罪,奔齐。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于曲沃,以兵随之。齐兵上太行,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逞者,栾书孙也。〔一〕其入绛,与魏氏谋。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以报临菑之役也。
〔一〕集解左传「逞」作「盈」。
十年,齐崔杼弒其君庄公。晋因齐乱,伐败齐于高唐去,报太行之役也。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叔向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
二十二年,伐燕。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
昭公六年卒。六卿强,〔一〕公室卑。子顷公去疾立。
〔一〕索隐韩、赵、魏、范,中行及智氏为六卿。后韩、赵、魏为三卿,而分晋政,故曰三晋。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王子争立。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昭公居干侯。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不果入鲁君。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叔向子,相恶于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赵鞅简子舍之。十二年,孔子相鲁。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不信,欲杀午,午与中行寅、〔一〕范吉射〔二〕亲攻赵鞅,鞅走保晋阳。定公围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
〔一〕索隐寅,荀偃之孙也。
〔二〕索隐音亦。范献子,士鞅之子。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一〕。
〔一〕集解徐广曰:「吴世家说黄池之盟云『赵鞅怒,将战,吴乃长晋定公』。左氏传云『乃先晋人』,外传云『吴公先歃,晋公次之』。」
三十一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三十三年,孔子卒。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
出公十七年,〔一〕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二〕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三〕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出公立十八年。或云二十年。」
〔二〕索隐时赵、魏、韩共灭范氏及中行氏,而分其地,犹有智氏与三晋,故曰「四卿」也。
〔三〕索隐按:赵系家云骄是为懿公。又年表云出公十八年,次哀公忌二年,次懿公骄十七年。纪年又云出公二十三年奔楚,乃立昭公之孙,是为敬公。系本亦云昭公生桓子雍,雍生忌,忌生懿公骄。然晋、赵系家及年表各各不同,何况纪年之说也!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一〕戴子生忌。忌善知伯,蚤死,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
〔一〕集解徐广曰:「世本作『相子雍』,注云戴子。」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一〕
〔一〕索隐如纪年之说,此乃出公二十二年事。
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
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一〕独有绛、曲沃,余皆入三晋。
〔一〕索隐畏,惧也。为衰弱故,反朝韩、赵、魏也。宋忠引此注系本,而「畏」字为「衰」。
十五年,魏文侯初立。〔一〕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二〕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三〕。
〔一〕索隐按纪年,魏文侯初立在敬公十八年。
〔二〕索隐纪年云夫人秦嬴贼公于高寝之上。
〔三〕索隐系本云幽公生烈公止。又年表云魏诛幽公,立其弟止。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一〕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袭邯郸,不胜而去。十七年,孝公卒,〔二〕子静公俱酒立。〔三〕是岁,齐威王元年也。
〔一〕索隐系本云孝公倾。纪年以孝公为桓公,故韩子有「晋桓侯。」
〔二〕索隐纪年云桓公二十年赵成侯、韩共侯迁桓公于屯留。已后更无晋事。
〔三〕索隐系本云静公俱。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一〕静公迁为家人,晋绝不祀。
〔一〕索隐按:纪年魏武侯以桓公十九年卒,韩哀侯、赵敬侯并以桓公十五年卒。又赵系家烈侯十六年与韩分晋,封晋君端氏,其后十年,肃侯迁晋君于屯留。不同也。
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灵公既弒,其后成、景致严,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索隐述赞】天命叔虞,卒封于唐。桐珪既削,河、汾是荒。文侯虽嗣,曲沃日强。未知本末,祚倾桓庄。献公昏惑,太子罹殃。重耳致霸,朝周河阳。灵既丧德,厉亦无防。四卿侵侮。晋祚遽亡。
史记卷四十
楚世家第十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一〕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二〕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三〕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四〕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一〕正义尺证反。
〔二〕集解徐广曰:「世本云老童生重黎及吴回。」谯周曰:「老童即卷章。」索隐卷章名老童,故系本云「老童生重黎」。重氏、黎氏二官代司天地,重为木正,黎为火正。案:左氏传少昊氏之子曰重,颛顼氏之子曰黎。今以重黎为一人,仍是颛顼之子孙者,刘氏云「少昊氏之后曰重,颛顼氏之后曰重黎,对彼重则单称黎,若自言当家则称重黎。故楚及司马氏皆重黎之后,非关少昊之重」。愚谓此解为当。
〔三〕索隐此重黎为火正,彼少昊氏之后重自为木正,知此重黎即彼之黎也。
〔四〕集解虞翻曰:「祝,大;融,明也。」韦昭曰:「祝,始也。」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一〕其长一曰昆吾;〔二〕二曰参胡;〔三〕三曰彭祖;〔四〕四曰会人;〔五〕五曰曹姓;〔六〕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七〕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八〕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一〕集解干宝曰:「先儒学士多疑此事。谯允南通才达学,精核数理者也,作古史考,以为作者妄记,废而不论。余亦尤其生之异也。然按六子之世,子孙有国,升降六代,数千年闲,迭至霸王,天将兴之,必有尤物乎?若夫前志所传,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剖而生契,历代久远,莫足相证。近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儿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斯盖近事之信也。以今况古,固知注记者之不妄也。天地云为,阴阳变化,安可守之一端,概以常理乎?诗云『不坼不副,无灾无害』。原诗人之旨,明古之妇人尝有坼副而产者矣。又有因产而遇灾害者,故美其无害也。」索隐系本云:「陆终娶鬼方氏妹,曰女嬇。」
〔二〕集解虞翻曰:「昆吾名樊,为己姓,封昆吾。」世本曰:「
昆吾者,卫是也。」索隐长曰昆吾。系本云:「其一曰樊,是为昆吾。」又曰:「昆吾者,卫是。」宋忠曰:「昆吾,国名,己姓所出。」左传曰:「卫侯梦见披发登昆吾之观。」按:今濮阳城中有昆吾台。正义括地志云:「濮阳县,古昆吾国也。昆吾故城在县西三十里,台在县西百步,即昆吾墟也。」
〔三〕集解世本曰:「参胡者,韩是也。」索隐系本云:「二曰惠连,是为参胡。参胡者,韩是。」宋忠曰:「参胡,国名,斟姓,无后。」
〔四〕集解虞翻曰:「名翦,为彭姓,封于大彭。」世本曰:「彭祖者,彭城是也。」索隐系本云:「三曰籛铿,是为彭祖。彭祖者,彭城是。」虞翻云:「名翦,为彭姓,封于大彭。」正义括地志云:「彭城,古彭祖国也。外传云殷末灭彭祖国也。虞翻云名翦。神仙传云彭祖讳铿,帝颛顼之玄孙,至殷末年已七百六十七岁而不衰老,遂往流沙之西,非寿终也。」
〔五〕集解世本曰:「会人者,郑是也。」索隐系本云:「四曰求言,是为郐人。郐人者,郑是。」宋忠曰:「求言,名也。妘姓所出,郐国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郐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二十二里。毛诗谱云『昔高辛之土,祝融之墟,历唐至周,重黎之后妘姓处其地,是为郐国,为郑武公所灭也』。」
〔六〕集解世本曰:「曹姓者,邾是也。」索隐系本云:「五曰安,是为曹姓。曹姓,邾是。」宋忠曰:「安,名也。曹姓者,诸曹所出。」正义括地志云:「故邾国在黄州黄冈县东南百二十一里,史记云邾子,曹姓也。」
〔七〕索隐系本云:「六曰季连,是为芈姓。季连者,楚是。」宋忠曰:「季连,名也。芈姓所出,楚之先。」芈音弥是反。芈,羊声也。
〔八〕集解孙检曰:「一作『祖』。」索隐沮音才叙反。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一〕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一〕集解徐广曰:「在南郡枝江县。」正义颍容(云)传例云:「楚居丹阳,今枝江县故城是也。」括地志云:「归州巴东县东南四里归故城,楚子熊绎之始国也。又熊绎墓在归州秭归县。舆地志云秭归县东有丹阳城,周回八里,熊绎始封也。」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一〕熊?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
二〕为后。熊杨生熊渠。
〔一〕索隐一作「黮」,音土感反。?音但,与「亶」同字,亦作「亶」。
〔二〕索隐邹诞本作「熊钖」。一作「炀」。
熊渠生子三年。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闲民和,乃兴兵伐庸、〔一〕杨粤,〔二〕至于鄂。〔三〕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四〕中子红为鄂王,〔五〕少子执疵为越章王,〔六〕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一〕集解杜预曰:「庸,今上庸县。」正义括地志云:「房州竹山县,本汉上庸县,古之庸国。昔周武王伐纣,庸蛮在焉。」
〔二〕索隐有本作「杨雩」,音吁,地名也。今音越。谯周亦作「
杨越」。
〔三〕正义五各反。刘伯庄云:「地名,在楚之西,后徙楚,今东鄂州是也。」括地志云:「邓州向城县南二十里西鄂故城是楚西鄂。」
〔四〕集解张莹曰:「今江陵也。」索隐系本「康」作「庸」,「亶」作「袒」。地理志云江陵,南郡之县也。楚文王自丹阳徙都之。
〔五〕集解九州岛记曰:「鄂,今武昌。」索隐有本作「艺经」二字,音挚红,从下文熊挚红读也。古史考及邹氏、刘氏等音无艺经,恐非也。正义括地志云:「武昌县,鄂王旧都。今鄂王神即熊渠子之神也。」
〔六〕索隐系本无执字,越作「就」。
后为熊毋康,〔一〕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二〕挚红卒,其弟弒而代立,曰熊延。〔三〕熊延生熊勇。
〔一〕集解徐广曰:「即渠之长子。」
〔二〕索隐如此史意即上鄂王红也。谯周以为「熊渠卒,子熊翔立;卒,长子挚有疾,少子熊延立」。此云「挚红卒,其弟杀而自立,曰熊延」。欲会此代系,则翔亦毋康之弟,元嗣熊渠者。毋康既蚤亡,挚红立而被延杀,故史考言「挚有疾」,而此言「弒」也。正义即上鄂王红也。
〔三〕正义谯周言「挚有疾」,此言「弒」,未详。宋均注乐纬云:「熊渠嫡嗣曰熊挚,有恶疾,不得为后,别居于夔,为楚附庸,后王命曰夔子也。」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一〕,少子季徇。〔二〕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一〕索隐一作「湛」。
〔二〕索隐旬俊反。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一〕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二〕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一〕集解杜预曰:「建宁郡南有濮夷。」正义按:建宁,晋郡,在蜀南,与蛮相近。刘伯庄云:「濮在楚西南。」孔安国云:「庸、濮在汉之南。」按:成公元年「楚地千里」,孔说是也。
〔二〕索隐噩音鄂,亦作「咢」。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弒,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一〕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二〕是为蚡冒。〔三〕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弒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一〕索隐苦感反。一作「菌」,又作「钦」。
〔二〕集解徐广曰:「眴音舜。」索隐徐音舜。按:玉篇在口部,顾氏云「楚之先,即蚡冒也」。刘音舜,其近代本即有字从目者。刘舜音,非。
〔三〕索隐古本「蚡」作「羒」,音愤。冒音亡北反,或亡报反。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弒主国晋孝侯。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弒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弒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弒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一〕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一〕集解贾逵曰:「随,姬姓也。」杜预曰:「随国今义阳随县。」正义括地志云:「随州外城古随国地。」世本云:「楚武王墓在豫州新息。随,姬姓也。武王卒师中而兵罢。」括地志云「上蔡县东北五十里」是也。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一〕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二〕
〔一〕集解皇览曰:「楚武王冢在汝南郡鲖阳县葛陂乡城东北,民谓之楚王岑。汉永平中,葛陵城北祝里社下于土中得铜鼎,而名曰『
楚武王』,由是知楚武王之冢。民传言,秦、项、赤眉之时欲发之,辄颓坏填压,不得发也。」正义有本注「葛陂乡」作「葛陵乡」者,误也。地理志云新蔡县西北六十里有葛陂乡,即费长房投竹成龙之陂,因为乡名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纪南故城在荆州江陵县北五十里。杜预云国都于郢,今南郡江陵县北纪南城是也。」括地志云:「又至平王,更城郢,在江陵县东北六里,故郢城是也。」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一〕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二〕六年,伐蔡,〔三〕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闲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一〕正义括地志云:「故申城在邓州南阳县北三十里。晋太康地志云周宣王舅所封。故邓城在襄州赡养县北二十里。春秋之邓国,庄十六年楚文王灭之。」
〔二〕集解服虔云:「邓,曼姓。」
〔三〕正义豫州上蔡县在州北七十里,古蔡国也。县外城,蔡国城也。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立,〔一〕是为庄敖。〔二〕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三〕恽奔随,与随袭弒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一〕集解史记音隐云:「,古『艰』字。」
〔二〕索隐上音侧状反。
〔三〕索隐恽音纡粉反。左传作「頵」,纡贫反。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一〕楚成王使将军屈完〔
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一〕正义杜预云:「陉,楚地。颍川召陵县南有陉亭。」括地志云:「陉山在郑州西南一百一十里,即此山也。」
〔二〕正义屈,曲勿反。完音桓,楚族也。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一〕许君肉袒谢,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二十六年,灭英。〔三〕
〔一〕集解地理志曰颍川许昌县,故许国也。
〔二〕索隐汝南弋阳县,故黄国。正义括地志云:「黄国故城,汉弋阳县也。秦时黄都,嬴姓,在光州定城县四十里也。」
〔三〕集解徐广曰:「年表及他本皆作『英』,一本作『黄』。」正义英国在淮南,盖蓼国也,不知改名时也。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一〕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一〕正义音于,宋地也。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谷〔一〕,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二〕
〔一〕集解杜预曰:「济北谷城县。」正义括地志云:「谷在济州东阿县东二十六里。」
〔二〕集解服虔曰:「夔,楚熊渠之孙,熊挚之后。夔在巫山之阳,秭归乡是也。」索隐谯周作「灭归」,归即夔之地名归乡也。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
君之齿未也,〔一〕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二〕。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三〕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四〕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五〕江芈〔六〕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七〕曰:「不能。」「
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八〕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九〕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一〕集解杜预曰:「齿,年也。言尚少。」
〔二〕集解贾逵曰:「举,立也。」
〔三〕集解服虔曰:「言忍为不义。」
〔四〕集解贾逵曰:「职,商臣庶弟也。」
〔五〕集解姬,当作「妹」。
〔六〕正义芈,亡尔反。
〔七〕集解服虔曰:「若立职,子能事之?」
〔八〕集解服虔曰:「谓弒君。」
〔九〕集解杜预曰:「熊掌难熟,冀久将有外救之也。」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穆王三年,灭江。〔一〕四年,灭六、蓼。六、蓼,皋陶之后。〔二〕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
〔一〕集解杜预曰:「江国在汝南安阳县。」
〔二〕集解杜预曰:「六国,今庐江六县。蓼国,今安丰蓼县。」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锺鼓之闲。伍举曰:「愿有进隐。」〔一〕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二〕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一〕集解隐谓隐藏其意。
〔二〕正义今房州竹山县是也。
八年,伐陆浑戎,〔一〕遂至洛,观兵于周郊。〔二〕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三〕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四〕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五〕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六〕铸鼎象物,〔七〕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八〕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九〕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必重;〔一0〕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一一〕昔成王定鼎于郏鄏,〔一二〕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一〕集解服虔曰:「陆浑戎在洛西南。」正义允姓之戎徙居陆浑。
〔二〕集解服虔曰:「观兵,陈兵示周也。」
〔三〕集解服虔曰:「以郊劳礼迎之也。」
〔四〕集解杜预曰:「示欲偪周取天下。」
〔五〕正义喙,许卫反。凡戟有钩。喙,钩口之尖也。言楚国戟之钩口尖有折者,足以为鼎,言鼎之易得也。
〔六〕集解服虔曰:「使九州岛之牧贡金。」
〔七〕集解贾逵曰:「象所图物着之于鼎。」
〔八〕集解杜预曰:「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也。」
〔九〕集解贾逵曰:「载,辞也。祀,年也。商曰祀。」王肃曰:「载祀者,犹言年也。」
〔一0〕集解杜预曰:「不可迁。」
〔一一〕集解杜预曰:「言可移。」
〔一二〕集解杜预曰:「郏鄏今河南也,河南县西有郏鄏陌。武王迁之,成王定之。」索隐按周书,郏,雒北山名,音甲。鄏谓田厚鄏,故以名焉。
九年,相若敖氏。〔一〕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二〕
〔一〕集解左传曰子越椒。
〔二〕集解杜预曰:「庐江六县东有舒城也。」
十六年,伐陈,杀夏征舒。征舒弒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一〕郑伯肉袒牵羊以逆,〔二〕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三〕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
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四〕潘尪入盟,子良出质。〔五〕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一〕集解贾逵曰:「郑城门。」何休曰:「郭门也。」
〔二〕集解贾逵曰:「肉袒牵羊,示服为臣隶也。」
〔三〕集解杜预曰:「周厉王、宣王,郑之所自出也。郑桓公、武公,始封之贤君也。」
〔四〕集解杜预曰:「退一舍而礼郑。」
〔五〕集解潘尪,楚大夫。子良,郑伯弟。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一〕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一〕索隐左传宣十四年「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于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而起。九月,围宋」是也。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郑告急,共王救郑。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将军子反。子反嗜酒,从者竖阳谷进酒醉。王怒,射杀子反,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一〕立,是为郏敖。
〔一〕索隐音云。左传作「」。
康王宠弟公子围、〔一〕子比、子?、弃疾。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弒之,〔二〕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于郑。伍举问曰:「谁为后?」〔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四〕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多作『回』。」
〔二〕集解荀卿曰:「以冠缨绞之。」左传曰:「葬王于郏,谓之郏敖。」
〔三〕集解服虔曰:「问来赴者。」
〔四〕集解杜预曰:「伍举更赴辞,使从礼告终称嗣,不以篡弒赴诸侯。」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一〕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搜,〔二〕康王有丰宫之朝,〔三〕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四〕时郑子产在焉。于是晋、宋、鲁、卫不往。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五〕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六〕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七〕君其慎终!」
〔一〕集解杜预曰:「河南阳翟县南有钧台坡。」
〔二〕集解贾逵曰:「岐山之阳。」
〔三〕集解服虔曰:「丰宫,成王庙所在也。」杜预曰:「丰在始平鄠县东,有灵台,康王于是朝诸侯。」
〔四〕集解杜预曰:「用会召陵之礼也。」
〔五〕集解贾逵曰:「仍,缗,国名也。」
〔六〕集解服虔曰:「黎,东夷国名也,子姓。」
〔七〕集解杜预曰:「太室,中岳也。」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一〕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弒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二〕于是灵王使(弃)疾杀之。
〔一〕集解杜预曰:「齐崔杼弒其君,庆封其党,故以弒君之罪责之也。」
〔二〕集解谷梁传曰:「军人粲然皆笑。」
七年,就章华台,〔一〕下令内亡人实之。
〔一〕集解杜预曰:「南郡华容县有台,在城内。」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一〕灵王次于干溪以待之。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二〕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四〕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五〕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六〕齐,王舅也;〔七〕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八〕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九〕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一0〕
〔一〕集解左传曰使荡侯等围徐。
〔二〕集解服虔曰:「有功德,受分器。」
〔三〕集解贾逵曰:「析父,楚大夫。」索隐据左氏此是右尹子革之词,史盖误也。
〔四〕集解徐广曰:「荜,一作『暴』。」骃案:服虔曰「荜露,柴车素木辂也。蓝蒌,言衣敝坏,其蒌蓝蓝然也」。
〔五〕集解服虔曰:「草行曰跋,水行曰涉。」
〔六〕集解服虔曰:「桃弧棘矢所以御其灾,言楚地山林无所出也。」
〔七〕集解服虔曰:「齐吕伋,成王之舅。」
〔八〕集解服虔曰:「陆终氏六子,长曰昆吾,少曰季连。季连,楚之祖,故谓昆吾为伯父也。昆吾曾居许地,故曰旧许是宅。」
〔九〕集解韦昭曰:「二国,楚别都也。颍川定陵有东不羹,襄城有西不羹。」正义括地志云:「不羹故城在许州襄城县东三十里。地理志云此乃西不羹者也。」
〔一0〕正义左传昭十二年,析父谓子革曰:「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杜预曰:「讥其顺王心如响应声也。」按:此对王言是子革之辞,太史公云析父,误也。析父时为王仆,见子革对,故叹也。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干溪,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一〕杀蔡大夫观起。〔二〕起子从亡在吴,〔三〕乃劝吴王伐楚,为闲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闲。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四〕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干溪,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一〕索隐僇,辱也。
〔二〕索隐观音官。观,姓;起,名。
〔三〕索隐从音才松反。
〔四〕集解杜预曰:「颍川邵陵县西有邓城。」正义括地志云:「故邓城在豫州郾城县东三十五里。」按:在古召陵县西十里也。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一〕「请待于郊以听国人。」〔二〕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三〕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一〕集解左传曰右尹子革。
〔二〕集解服虔曰:「听国人欲为谁。」
〔三〕集解服虔曰:「鄢,楚别都也。」杜预曰:「襄阳宜城县。」正义音偃。括地志云:「故鄢城在襄州赡养县北三里,在襄州北五里,南去荆州二百五十里。」按:王自夏口从汉水上入鄢也。左传云「王沿夏将欲入鄢」是也。括地志云:「鄢水源出襄州义清县西界托仗山。水经云蛮水即鄢水是也。」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一〕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饟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二〕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厘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三〕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一〕集解韦昭曰:「今之中涓也。」
〔二〕集解服虔曰:「断王旌,执人于章华之宫。」
〔三〕正义左传云「夏五月癸亥,王缢于芋尹申亥」是也。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一〕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一〕集解杜预曰:「司马谓弃疾。」
平王以诈弒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存恤国中,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一〕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王许之。〔二〕
〔一〕集解服虔曰:「五率,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
〔二〕集解贾逵曰:「卜尹,卜师,大夫官。」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适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一〕埋璧于室内,〔二〕召五公子斋而入。康王跨之,〔三〕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皆远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弒;子比为王十余日,子?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后。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一〕集解贾逵曰:「共王妾。」
〔二〕正义左传云:「埋璧于太室之庭。」杜预曰:「太室,祖庙也。」
〔三〕集解服虔曰:「两足各跨璧一边。」杜预曰:「过其上。」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对曰:「
不就。」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一〕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二〕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三〕;有人无主,二也;〔四〕有主无谋,三也;〔五〕有谋而无民,四也;〔六〕有民而无德,五也。〔七〕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八〕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九〕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一0〕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一一〕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矣。〔一二〕王虐而不忌,〔一三〕子比涉五难以弒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一四〕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一五〕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一六〕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厘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一七〕有高、国以为内主。〔一八〕从善如流〔一九〕,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二0〕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二一〕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二二〕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二三〕民从而与之。〔二四〕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二五〕如叔向言也。
〔一〕集解服虔曰:「谓国人共恶灵王者,如市贾之人求利也。」
〔二〕集解服虔曰:「言无党于内,当与谁共同好恶。」
〔三〕集解杜预曰:「宠须贤人而固。」
〔四〕集解杜预曰:「虽有贤人,当须内主为应。」
〔五〕集解杜预曰:「谋,策谋也。」
〔六〕集解杜预曰:「民,众也。」
〔七〕集解杜预曰:「四者既备,当以德成之。」
〔八〕集解杜预曰:「晋、楚之士从子比游,皆非达人。」
〔九〕集解杜预曰:「无亲族在楚。」
〔一0〕集解服虔曰:「言灵王尚在,而妄动取国,故谓无谋。」
〔一一〕集解杜预曰:「终身羁客在于晋,是无民。」
〔一二〕集解杜预曰:「楚人无爱念者。」
〔一三〕集解杜预曰:「灵王暴虐,无所畏忌,将自亡。」
〔一四〕正义方城山在许州叶县西十八里也。
〔一五〕集解服虔曰:「不以私欲违民心。」
〔一六〕集解服虔曰:「皆庶子而出奔。」
〔一七〕集解贾逵曰:「齐桓出奔莒,自莒先入,卫人助之。」
〔一八〕集解服虔曰:「国子,高子,皆齐之正卿。」
〔一九〕集解服虔曰:「言其疾。」
〔二0〕集解贾逵曰:「子余,赵衰。」
〔二一〕集解贾逵曰:「齐以女妻之,宋赠之马,楚享以九献,秦送内之。」
〔二二〕集解贾逵曰:「四姓,晋大夫。」正义杜预云:「谓栾枝、郄縠、狐突、先轸也。」
〔二三〕集解服虔曰:「皆弃民不恤。」
〔二四〕正义以惠、怀弃民,故民相从而归心于文公。
〔二五〕正义左传云:「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杜预云:「
获神,当璧拜也;有民,民信也;令德,无苛慝也;宠贵,妃子也;居常,弃疾季也。」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一〕如秦为太子建取妇。〔二〕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为太子娶。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一〕集解服虔曰:「楚大夫。」索隐左传作「无极」,极忌声相近。
〔二〕正义左传云:「楚子之在蔡也,?阳之女奔之,生太子建。」杜预云:「?,蔡邑也。」?,古觅反。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一〕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于是王遂囚伍奢。(而召其二子而告以免父死)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太子闻之,亡奔宋。
〔一〕集解服虔曰:「城父,楚北境邑。」杜预曰:「襄城城父县。」正义父音甫。括地志云:「城父故城在许州叶县东北四十五里,即杜预云襄城城父县也。又许州襄城县东四十里亦有父城故城一所,服虔云『城父,楚北境』,乃是父城之名,非建所守。杜预云(言)成父,又误也。传及郦元水经注云『楚大城城父,使太子建居之』,即十三州志云太子建所居城父,谓今亳州城父县也。」按:今亳州见有城父县,是建所守者也。地理志云颍川有父城县,沛郡有城父县,此二名别耳。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报,无谋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归死。」伍尚遂归。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一〕开吴。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二〕初,吴之边邑卑梁〔
三〕与楚边邑锺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锺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锺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四〕
〔一〕正义庐州巢县是也。
〔二〕正义在江陵县东北六里,已解于前。按:传城郢在昭公二十三年,下重言城郢。杜预云「楚用子囊遗言以筑郢城矣,今畏吴,复修以自固也」
〔三〕正义卑梁邑近锺离也。
〔四〕索隐去年已城郢,今又重言。据左氏昭二十三年城郢,二十四年无重城郢之文,是史记误也。
十三年,平王卒。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郄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楚令尹子常〔一〕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一〕正义名瓦。左传云囊瓦伐吴。
四年,吴三公子〔一〕奔楚,楚封之以扞吴。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二〕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三〕
〔一〕索隐昭三十年,二父公奔楚,公子掩余奔徐,公子烛庸奔锺离。此言三公子,非也。
〔二〕正义故六城在寿州安丰县南百三十二里,偃姓,皋陶之后所封也。潜城,楚之潜邑,在霍山县东二百步。
〔三〕正义今洪州也。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吴人入郢。〔一〕
〔一〕集解春秋云十一月庚辰。
昭王亡也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王走郧。〔一〕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二〕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与王出奔随。〔三〕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闲者,楚尽灭之。」欲杀昭王。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一〕正义走音奏。郧音云。括地志云:「安州安陆县城,本春秋时郧国城也。」
〔二〕集解服虔曰:「父曼成然。」正义成然立平王,贪求无厌,平王杀之。
〔三〕正义括地志云:「随州城外古随国城。随,姬姓也。」又云:「楚昭王城在随州县北七里。左传云吴师入郢,王奔随,随人处之公宫之北,即此城是也。」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一〕请救于秦。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余散兵,与秦击吴。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二〕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溪,〔三〕号为堂溪氏。
〔一〕集解服虔曰:「楚大夫王孙包胥。」
〔二〕集解贾逵曰:「楚地也。」
〔三〕正义(地理)〔括地〕志云:「堂溪故城在豫州郾城县西八十有五里也。」
楚昭王灭唐〔一〕九月,归入郢。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二〕。楚恐,去郢,北徙都鄀。〔三〕
〔一〕集解杜预曰:「义阳安昌县东南上唐乡。」正义括地志云:「上唐乡故城在随州枣阳县东南百五十里,古之唐国也。世本云唐,姬姓之国。」
〔二〕正义片寒反,又音婆。括地志云:「饶州鄱阳县,春秋时为楚东境,秦为番县,属九江郡,汉为鄱阳县也。」
〔三〕正义音若。括地志云:「楚昭王故城在襄州乐乡县东北三十二里,在故都城东五里,即楚国故昭王徙都鄀城也。」
十六年,孔子相鲁。二十年,楚灭顿,〔一〕灭胡。〔二〕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一〕集解地理志曰:「汝南南顿县,故顿子国。」正义括地志云:「陈州南顿县,故顿子国。应劭云古顿子国,姬姓也,逼于陈,后南徙,故曰南顿也。」
〔二〕集解杜预曰:「汝南县西北胡城。」正义括地志云:「故胡城在豫州郾城县界。」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十月,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一〕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弗听。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二〕而河非所获罪也。」止不许。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
〔一〕集解杜预曰:「云在楚上,惟楚见之。」
〔二〕集解服虔曰:「谓所受王命,祀其国中山川为望。」正义按:江,荆州南大江也,汉,江也,二水楚境内也。河,黄河,非楚境也。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后许为王。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一〕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二〕是为惠王。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壁』。」
〔二〕集解服虔曰:「闭涂,不通外使也。越女,昭王之妾。」索隐闭涂即攒涂也,故下云惠王后即罢兵归葬。服虔说非。正义左传云「谋潜师闭涂」。按:潜师,密发往迎也;闭涂,防断外寇也。为昭王薨于军,嗣子未定,恐有邻国及诸公子之变,故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为惠王也。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一〕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子西许而未为发兵。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二〕欲弒之。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三〕白公自立为王。月余,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惠王乃复位。是岁也,〔四〕灭陈而县之。
〔一〕集解徐广曰:「伍子胥传曰使胜守楚之边邑鄢。」骃案:服虔曰「白,邑名。楚邑大夫皆称公」。杜预曰「汝阴信县西南有白亭」。正义巢,今庐州居巢县也。括地志云:「白亭在豫州信东南三十二里。褎信本汉郾县之地,后汉分郾置信县,在今信县东七十七里。」
〔二〕集解贾逵曰:「高府,府名也。」杜预曰:「楚别府。」
〔三〕集解服虔曰:「昭王夫人,惠王母,越女也。」
〔四〕集解徐广曰:「惠王之十年。」
十三年,吴王夫差强,陵齐、晋,来伐楚。十六年,越灭吴〔一〕。四十二年,楚灭蔡。〔二〕四十四年,楚灭杞。〔三〕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四〕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一〕正义表云越灭吴在元王四年。
〔二〕正义周定王二十二年。
〔三〕正义周定王二十四年。
〔四〕正义正,长也。江、淮北谓广陵县,徐、泗等州是也。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一〕
〔一〕正义中音仲。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一〕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一〕正义括地志云:「密州莒县,故国也。」言「北伐」者,莒在徐、泗之北。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一〕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二〕四年,楚伐周。郑杀子阳。九年,伐韩,取负黍。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三〕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一〕正义谥法云「不生其国曰声」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三年归榆关于郑。」正义年表云:三晋公子伐我,至乘丘,误也,已解在年表中。(地理志)〔括地志〕云「乘丘故城在衮州瑕丘县西北三十五里」是也。
〔三〕索隐此榆关当在大梁之西也。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一〕于是楚为扞关以距之。〔二〕十年,魏取我鲁阳。〔三〕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一〕索隐地名,今阙。正义古今地名云:「荆州松滋县古鸠兹地,即楚兹方是也。」
〔二〕集解李熊说公孙述曰:「东守巴郡,距扞关之口。」索隐按:郡国志巴郡鱼复县有扞关。
〔三〕集解地理志云南阳有鲁阳县。正义括地志云:「汝州鲁山本汉鲁阳县也。古鲁县以古鲁山为名也。」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强,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强。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一〕而令齐必逐田婴。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二〕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婴子弗善而用申纪。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三〕必不便于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一〕集解徐广曰:「时楚已灭越而伐齐也。齐说越,令攻楚,故云齐欺楚。」
〔二〕索隐盼子,婴之同族。
〔三〕索隐搏音膊,亦有作「附」读。战国策作「整」。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一〕
〔一〕正义括地志云:「陉山在郑州新郑县西南三十里。」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一〕得八邑。〔二〕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三〕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四〕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一〕索隐县名,在河东。
〔二〕索隐古本作「八邑」,今亦作「八城」。
〔三〕集解徐广曰:「怀王六年,昭阳移和而攻齐。军门曰和。」
〔四〕索隐冠音官。令尹乃尹中最尊,故以国为言,犹如卿子冠军然。
燕、韩君初称王。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啮桑。〔一〕
〔一〕正义徐广曰:「在梁与彭城之闲也。」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十二年,齐愍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一〕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于之地方六百里,〔二〕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于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于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后责地,则必见欺于张仪。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三〕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一〕索隐和谓楚与齐相和亲。
〔二〕集解商于之地在今顺阳郡南乡、丹水二县,有商城在于中。故谓之商于。索隐商于在今慎阳。案:地理志丹水及商属弘农,今言顺阳者,是魏晋始分置顺阳郡,商城、丹水俱隶之。
〔三〕索隐两国,韩、魏也。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一〕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一〕索隐谓失商于之地。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一〕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余人,遂取汉中之郡。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二〕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楚闻,乃引兵归。
〔一〕索隐此丹阳在汉中。
〔二〕正义蓝田在雍州东南八十里,从蓝田关入蓝田县。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柰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于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于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六)年,齐愍王欲为从长,〔一〕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二〕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孰计之。」
〔一〕索隐按:下文始言二十四年,又更有二十六年,则此错。云二十六年,衍字也,当是二十年事。又徐广推校二十年取武遂,二十三年归武遂,则此必二十年、二十一年事乎?
〔二〕正义武关在商州东一百八十里商洛县界。蜀,巴蜀;汉中,郡也。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一〕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二〕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三〕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四〕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五〕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六〕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七〕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八〕
〔一〕索隐七余反。
〔二〕索隐弘农之县,在渑池西南。
〔三〕索隐非尧都也。
〔四〕索隐亦非河闲之县,则韩之平阳,秦之武遂,并当在宜阳左右。
〔五〕正义三川,洛州也。
〔六〕正义河,蒲州西黄河也。山,韩西境也。
〔七〕正义眛,莫葛反,后同。
〔八〕集解徐广曰:「怀王之二十二年,秦拔宜阳,取武遂,二十三年,秦复归韩武遂,然则已非二十年事矣。」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驩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一〕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驩心!」于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二〕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一〕正义婿之父为姻,妇之父为婚,妇之父母婿之父母相谓为婚姻,两婿相谓为娅。
〔二〕索隐右扶风渭城县,故咸阳城也,在水北山南,故曰咸阳。咸,皆也。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愍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一〕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闲道走赵以求归。赵主父〔二〕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取十六城,既取析,又并取左右十五城也。」骃按:地理志弘农有析县。正义括地志云:「邓州内乡县城本楚析邑,一名丑,汉置析县,因析水为名也。」
〔二〕索隐主字亦或作「王」。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一〕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一〕正义括地志云:「伊阙山在洛州南十九里也。」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余,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鴈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鴈,〔一〕罗鸗,〔二〕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故秦、魏、燕、赵者,鶀鴈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三〕驺、费、〔四〕郯、邳者,罗鸗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五〕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六〕其获非特凫鴈之实也。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七〕射〔
八〕圉之东,〔九〕解魏左肘〔一0〕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一一〕且魏断二臂,颠越矣;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一二〕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一三〕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一四〕朝射东莒,〔一五〕夕发浿丘,〔一六〕夜加即墨,顾据午道,〔一七〕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一八〕西结境于赵〔一九〕而北达于燕,〔二0〕三国布,〔二一〕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二二〕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碆新缴,涉鄳塞,〔二三〕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二四〕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二五〕垂头中国,〔二六〕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一〕索隐鶀音其,小鴈也。
〔二〕集解徐广曰:「吕静曰鸗,野鸟也。音龙。」索隐吕静音聋,邹亦音卢动反,刘音龙。鸗,小鸟。
〔三〕索隐亦小凫,有青首者。
〔四〕索隐邹秘二音。
〔五〕索隐以喻下文秦赵等十二国,故云「六双」。
〔六〕索隐昔犹夕也。
〔七〕索隐音患,谓绕也。
〔八〕索隐音石。
〔九〕正义圉音语。城在汴州雍丘县东。
〔一0〕索隐解音纪买反。
〔一一〕正义言王朝张弓射魏大梁、汴州之南,即加大梁之右臂;连韩、郯,则河北中国之路向东南断绝,则韩上蔡之郡自破坏矣。复遶雍丘圉城之东,便解散魏左肘宋州,而外击曹定陶,及魏东之外解弃,则宋、方与两郡并举。
〔一二〕集解徐广曰:「綪,萦也,音争。兰,一作『简』。」正义郑玄云:「綪,屈也,江沔之闲谓之萦,收绳索綪也。」按:缴,丝绳,系弋射鸟也。若膺击郯,围大梁已了,乃收弋缴于兰台。兰台,桓山之别名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以石傅弋缴曰碆。碆音波。」索隐碆作「
磻」,音播。傅音附。
〔一四〕集解徐广曰:「噣,一作『独』。还音宦。盖,一作『益』。益县在乐安,盖县在泰山。济北卢县有长城,东至海也。」索隐噣音昼,谓大鸟之有钩喙者,以比齐也。还音患,谓遶也。盖者,覆也。言射者环遶盖覆,使无飞走之路,因以长城为防也。徐以盖为益县,非也。长城当在济南。正义太山郡记云:「太山西北有长城,缘河径太山千余里,至琅邪台入海。」齐记云:「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东至海,西至济州千余里,以备楚。」括地志云:「长城西北起济州平阴县,缘河历太山北冈上,经济州淄川,即西南兖州博城县北,东至密州琅邪台入海。蓟代记云齐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也。」
〔一五〕正义括地志云:「密州莒县,故莒子国。地理志云周武王封少昊之后嬴姓于莒,始都计斤,春秋时徙居莒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在清河。」正义括地志云:「浿丘,丘名也,在青州临淄县西北二十五里也。」
〔一七〕索隐顾,反也。午道当在齐西界。一从一横为午道,亦未详其处。正义刘伯庄云「齐西界」。按:盖在博州之西境也。
〔一八〕正义言从济州长城东至海,太山之北,黄河之南,尽举收于楚。
〔一九〕正义言得齐地约结于赵,为境界,定从约也。
〔二0〕索隐北,一作「杜」。杜者,宽大之名。言齐晋既伏,收燕不难也。正义北达,言四通无所滞碍。言燕无山河之限也。
〔二一〕集解徐广曰:「音翅。一作『属』。」索隐亦作「翅」,同式豉反。三国,齐、赵、燕也。
〔二二〕索隐顾犹反也。
〔二三〕集解徐广曰:「或以为『冥』,今江夏。一作『黾』。」正义括地志云:「故鄍城在陕州河北县东十里,虞邑也。杜预云河东大阳有鄍城是也。」徐言江夏,亦误也。
〔二四〕正义谓华山之东,怀州河内之郡。
〔二五〕索隐谓韩、魏当秦之前,故云「膺击」。俗本作「鹰」,非。
〔二六〕索隐垂头犹申颈也。言欲吞山东。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周王赧使武公〔一〕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二〕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三〕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四〕交绝于齐,〔五〕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六〕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七〕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弒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九〕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一0〕吞三翮六翼,〔一一〕以高世主,非贪而何?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一〕集解徐广曰:「定王之曾孙,而西周惠公之子。」
〔二〕索隐共主,世君,俱是周自谓也。共主,言周为天下共所宗主也;世君,言周室代代君于天下。
〔三〕正义言周王之国,其地虽小,诸侯尊之,故敌二十晋也。
〔四〕索隐驺鲁有礼义之国,今楚欲结怨两周而夺九鼎,是塞邹鲁之心。
〔五〕正义楚本与齐韩和伐秦,因欲图周;齐不与图周,故齐交绝于楚。
〔六〕正义三川,两周之地,韩多有之,言厚韩也。
〔七〕正义方城之外,许州叶县东北也。言楚取两周,则韩强,必弱楚方城之外也。
〔八〕索隐谓虎以爪牙为兵,而自利于防身也。
〔九〕索隐攻易而利大也。正义野泽之麋蒙衣虎皮,人之攻取必万倍于虎也。譬楚伐周收祭器,其犹麋蒙虎皮矣。
〔一0〕索隐谓九鼎也。
〔一一〕索隐翮,亦作「」,同音历。三翮六翼,亦谓九鼎也。空足曰翮。六翼即六耳,翼近耳旁,事具小尔雅。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一〕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二〕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三〕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一〕正义谓割房、金、均三州及汉水之北与秦。
〔二〕集解徐广曰:「属江夏。」正义括地志云:「西陵故城在黄州黄山西二里。」
〔三〕集解徐广曰:「年表云拔郢,烧夷陵。」索隐夷陵,陵名,后为县,属南郡。正义括地志云:「峡州夷陵县是也。在荆州西。应劭云夷山在西北。」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一〕代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一〕索隐系本作「完」。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一〕是时楚益弱。
〔一〕集解徐广曰:「南郡有州陵县。」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七年,至新中。〔一〕秦兵去。〔二〕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三〕命曰郢。
〔一〕索隐按:赵地无名新中者,「中」字误。巨鹿有新市,「中」当为「市」。正义新中,相州安阳县也。七国时魏宁新中邑,秦庄襄王拔之,更名安阳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六年春申君救赵,十年徙于巨阳。」
〔三〕正义寿春在南寿州,寿春县是也。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园杀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九年,秦灭韩。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余,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余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于蕲〔一〕,而杀将军项燕。
〔一〕索隐机祈二音。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楚)郡云。〔一〕
〔一〕集解孙检曰:「秦虏楚王负刍,灭去楚名,以楚地为三郡。」索隐裴注频引孙检,不知其人本末,盖齐人也。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
一〕再亡国!
〔一〕索隐音祈。
【索隐述赞】鬻熊之嗣,周封于楚。僻在荆蛮,荜路蓝缕。及通而霸,僭号曰武。文既伐申,成亦赦许。子圉篡嫡,商臣杀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虏。顷襄、考烈,祚衰南土。
史记三家注卷四一至五十
世家卷十一至二十
史记卷四十一
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一〕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二〕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一〕正义吴越春秋云:「禹周行天下,还归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群臣,封有功,爵有德,崩而葬焉。至少康,恐禹迹宗庙祭祀之绝,乃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贺循会稽记云:「少康,其少子号曰于越,越国之称始此。」越绝记云:「无余都,会稽山南故越城是也。」
〔二〕正义舆地志云:「越侯传国三十余叶,历殷至周敬王时,有越侯夫谭,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称王,春秋贬为子,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于檇李,〔一〕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一〕集解杜预曰:「吴郡嘉兴县南有檇李城。」索隐事在左传鲁定公十四年。
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一〕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二〕吴王追而围之。
〔一〕集解杜预曰:「夫椒在吴郡吴县,太湖中椒山是也。」索隐夫音符。椒音焦,本又作「湫」,音酒小反。贾逵云地名。国语云败之五湖,则杜预云在椒山为非。事具哀公元年。
〔二〕集解杜预曰:「上会稽山也。」索隐邹诞云:「保山曰栖,犹鸟栖于木以避害也,故六韬曰『军处山之高者则曰栖』。」
越王谓范蠡曰:〔一〕「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柰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二〕定倾者与人,〔三〕节事者以地。〔四〕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五〕句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六〕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句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闲行〔七〕言之。」于是句践以美女宝器令种闲献吴太宰嚭。〔八〕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九〕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一〕正义会稽典录云:「范蠡字少伯,越之上将军也。本是楚宛三户人,佯狂倜傥负俗。文种为宛令,遣吏谒奉。吏还曰:『范蠡本国狂人,生有此病。』种笑曰:『吾闻士有贤俊之姿,必有佯狂之讥,内怀独见之明,外有不知之毁,此固非二三子之所知也。』驾车而往,蠡避之。后知种之必来谒,谓兄嫂曰:『今日有客,愿假衣冠。』有顷种至,抵掌而谈,旁人观者耸听之矣。」
〔二〕集解韦昭曰:「与天,法天也。天道盈而不溢。」索隐与天,天与也。言持满不溢,与天同道,故天与之。
〔三〕集解虞翻曰:「人道尚谦卑以自牧。」索隐人主有定倾之功,故人与之也。
〔四〕集解韦昭曰:「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索隐国语「以」作「与」,此作「以」,亦与义也。言地能财成万物,人主宜节用以法地,故地与之。韦昭等解恐非。
〔五〕集解韦昭曰:「市,利也。谓委管钥属国家,以身随之。」正义卑作言辞,厚遗珍宝。不许平,越王身往事之,如市贾货易以利,此是定倾危之计。
〔六〕索隐大夫,官;种,名也。一曰大夫姓,犹司马、司徒之比,盖非也。成者,平也,求和于吴也。正义吴越春秋云:「大夫种姓文名种,字子禽。荆平王时为宛令,之三户之里,范蠡从犬窦蹲而吠之,从吏恐文种惭,令人引衣而鄣之。文种曰:『无鄣也。吾闻犬之所吠者人,今吾到此,有圣人之气,行而求之,来至于此。且人身而犬吠者,谓我是人也。』乃下车拜,蠡不为礼。」
〔七〕索隐闲音纪闲反。闲行犹微行。
〔八〕索隐国语云:「越饰美女二人,使大夫种遗太宰嚭。」
〔九〕索隐言悉五千人触战,或有能当吴兵者,故国语作「耦」,耦亦相当对之名。又下云「无乃伤君王之所爱乎」,是有当则相伤也。
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一〕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二〕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三〕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
〔一〕集解徐广曰:「吊,一作『葬』。」
〔二〕索隐镇音。
〔三〕索隐越大夫也。国语作「诸稽郢」。
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一〕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夫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句践曰:「善。」
〔一〕索隐逢,姓;同,名。故楚有逢伯。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一〕也。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二〕,虏齐高、国〔三〕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四〕我又立若,〔五〕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六〕于是吴任嚭政。
〔一〕索隐疥音介尟。
〔二〕索隐在鲁哀十一年。
〔三〕索隐国惠子、高昭子。
〔四〕索隐而,汝也。父,阖庐也。
〔五〕索隐若亦汝也。
〔六〕索隐国语云吴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见」,乃盛以鸱夷,投之于江也。
居三年,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一〕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二〕句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三〕教士四万人,〔四〕君子六千人,〔五〕诸御千人,〔六〕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一〕索隐在哀十三年。
〔二〕索隐据左氏传,太子名友。
〔三〕索隐虞书云「流宥五刑」。按:流放之罪人,使之习战,任为卒伍,故有二千人。正义谓先惯习流利战阵死者二千人也。
〔四〕索隐谓常所教练之兵也。故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是也。
〔五〕集解韦昭曰:「君子,王所亲近有志行者,犹吴所谓『贤良』,齐所谓『士』也。」虞翻曰:「言君养之如子。」索隐君子谓君所子养有恩惠者。又按:左氏「楚沈尹戌帅都君子以济师」,杜预曰「都君子谓都邑之士有复除者」。国语「王以私卒君子六千人」。
〔六〕索隐诸御谓诸理事之官在军有职掌者。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一〕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厄乎?」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于执事,〔二〕使者去,不者且得罪。」〔三〕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四〕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五〕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一〕集解虞翻曰:「吴大夫。」
〔二〕集解虞翻曰:「执事,蠡自谓也。」
〔三〕集解虞翻曰:「我为子得罪。」索隐虞翻注盖依国语之文,今望此文,谓使者宜速去,不且得罪于越,义亦通。
〔四〕集解杜预曰:「甬东,会稽句章县东海中洲也。」索隐国语云「与之夫妇三百」是也。
〔五〕正义今之面衣是其遗象也。越绝云:「吴王曰『闻命矣!以三寸帛幎吾两目。使死者有知,吾惭见伍子胥、公孙圣;以为无知,吾耻生者』。越王则解绶以幎其目,遂伏剑而死。」幎音觅。顾野王云大巾覆也。
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一〕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二〕
〔一〕集解楚世家曰:「越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二〕索隐越在蛮夷,少康之后,地远国小,春秋之初未通上国,国史既微,略无世系,故纪年称为「于粤子」。据此文,句践平吴之后,周元王始命为伯,后遂僭而称王也。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二〕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一〕集解徐广曰:「狡,一作『郊』。」
〔二〕正义越绝云:「九术:一曰尊天事鬼;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三曰贵籴粟稿以空其邦;四曰遗之好美以荧其志;五曰遗之巧匠,使起宫室高台,以尽其财,以疲其力;六曰贵其谀臣,使之易伐;七曰强其谏臣,使之自杀;八曰邦家富而备器利;九曰坚甲利兵以承其弊。」
句践卒,〔一〕子王鼫与立。〔二〕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三〕子王翁立。王翁卒,〔四〕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五〕王之侯卒,子王无强立。〔六〕
〔一〕索隐纪年云:「晋出公十年十一月,于粤子句践卒,是为菼执。」
〔二〕索隐鼫音石。与音余。按:纪年云「于粤子句践卒,是菼执。次鹿郢立,六年卒」。乐资云「越语谓鹿郢为鼫与也」。
〔三〕索隐纪年云:「不寿立十年见杀,是为盲姑。次朱句立。」
〔四〕索隐纪年于粤子朱句三十四年灭滕,三十五年灭郯,三十七年朱句卒。
〔五〕索隐纪年云:「翳三十三年迁于吴,三十六年七月太子诸咎弒其君翳,十月粤杀诸咎。粤滑,吴人立子错枝为君。明年,大夫寺区定粤乱,立无余之。十二年,寺区弟忠弒其君莽安,次无颛立。无颛八年薨,是为菼蠋卯。」故庄子云「越人三弒其君,子搜患之,逃乎丹穴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乐资云「号曰无颛」。盖无颛后乃次无强也,则王之侯即无余之也。
〔六〕索隐盖无颛之弟也。音其良反。
王无强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一〕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二〕故二晋之事越也,〔三〕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四〕所重于得晋者何也?」〔五〕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六〕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七〕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八〕则方城之外不南,〔九〕淮、泗之闲不东,商、于、析、郦、〔一0〕宗胡之地〔一一〕,夏路以左,〔一二〕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一三〕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分地,不耕而获之。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闲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柰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一四〕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越王曰:「柰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于中,〔一五〕以至无假之关者〔一六〕三千七百里,〔一七〕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一八〕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一九〕长沙,〔二0〕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二一〕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二二〕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
〔一〕正义叶,式涉反,今许州叶县。阳翟,河南阳翟县也。二邑此时属韩,与楚犬牙交境,韩若伐楚,恐二邑为楚所危。
〔二〕正义陈,今陈州也。上蔡,今豫州上蔡县也。二邑此时属魏,与楚犬牙交境,魏若伐楚,恐二国为楚所危也。
〔三〕正义言韩、魏与楚邻,今令越合于二晋而伐楚。
〔四〕集解徐广曰:「效犹见也。」
〔五〕正义从「不至」已下此是齐使者重难越王。
〔六〕正义顿刃,筑营垒也。接兵,战也。越王言韩魏之事越,犹不至顿刃接兵,而况更有攻城围邑,韩、魏始服乎?言畏秦、齐而故事越也。
〔七〕索隐此南阳在齐之南界,莒之西。
〔八〕索隐常,邑名,盖田文所封邑。郯,故郯国。二邑皆齐之南地。
〔九〕正义方城山在许州叶县西南十八里。外谓许州、豫州等。言魏兵在大梁之下,楚方城之兵不得南伐越也。
〔一0〕索隐四邑并属南阳,楚之西南也。正义郦音掷。括地志云:「商洛县则古商国城也。荆州图副云『邓州内乡县东七里于村,即于中地也』。」括地志又云:「邓州内乡县楚邑也。故郦县在邓州新城县西北三十里。」按:商、于、析、郦在商、邓二州界,县邑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胡国,今之汝阴。」索隐宗胡,邑名。胡姓之宗,因以名邑。杜预云「汝阴县北有故胡城」是。
〔一二〕集解徐广曰:「盖谓江夏之夏。」索隐徐氏以为江夏,非也。刘氏云「楚适诸夏,路出方城,人向北行,以西为左,故云夏路以左」,其意为得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长城在邓州内乡县东七十五里,南入穰县,北连翼望山,无土之处累石为固。楚襄王控霸南土,争强中国,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适华夏,号为方城。」按:此说刘氏为得,云邑徒众少,不足备秦峣、武二关之道也。
〔一三〕正义江南,洪、饶等州,春秋时为楚东境也。泗上,徐州,春秋时楚北境也。二境并与越邻,言不足当伐越。
〔一四〕索隐言越王知晋之失,不自觉越之过,犹人眼能见豪毛而自不见其睫,故谓之「目论」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一作『北面曲沃』。」正义括地志云:「
曲沃故城在陕县西三十二里。于中在邓州内乡县东七里。」尔时曲沃属魏,于中属秦,二地相近,故楚围之。
〔一六〕集解徐广曰:「无,一作『西』。」
〔一七〕正义按:无假之关当在江南长沙之西北也。言从曲沃、于中西至汉中、巴、巫、黔中千余里,皆备秦、晋也。
〔一八〕正义鲁,兖州也。齐,密州莒县邑南至泗上也。南阳,邓州也,时属韩也。言楚又备此三国也,分散有大此者乎?
〔一九〕集解徐广曰:「一作『宠』。」
〔二0〕索隐刘氏云「复者发语之声」,非也。言发语声者,文势然也,则是脱「况」字耳。雠当作「犨」,犨,邑名,字讹耳。则犨、庞、长沙是三邑也。下云「竟泽陵」,当为「竟陵泽」。言竟陵之山泽出材木,故楚有七泽,盖其一也。合上文为四邑也。正义复,扶富反。
〔二一〕集解徐广曰:「无,一作『西』。」
〔二二〕正义言今越北欲斗晋楚,南复雠敌楚之四邑,庞、长沙、竟陵泽也。庞、长沙出粟之地,竟陵泽出材木之地,此邑近长沙潭、衡之境,越若窥兵西通无假之关,则四邑不得北上贡于楚之郢都矣。战国时永、郴、衡、潭、岳、鄂、江、洪、饶并是东南境,属楚也。袁、吉、虔、抚、歙、宣并越西境,属越也。
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强,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一〕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二〕服朝于楚。
〔一〕集解徐广曰:「周显王之四十六年。」索隐按:纪年粤子无颛薨后十年,楚伐徐州,无楚败越杀无强之语,是无强为无颛之后,纪年不得录也。
〔二〕正义今台州临海县是也。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范蠡〔一〕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于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二〕。
〔一〕集解太史公素王妙论曰:「蠡本南阳人。」列仙传云:「蠡,徐人。」正义吴越春秋云:「蠡字少伯,乃楚宛三户人也。」越绝云:「在越为范蠡,在齐为鸱夷子皮,在陶为朱公。」又云:「居楚曰范伯。谓大夫种曰:『三王则三皇之苗裔也,五伯乃五帝之末世也。天运历纪,千岁一至,黄帝之元,执辰破巳,霸王之气,见于地户。伍子胥以是挟弓矢干吴王。』于是要大夫种入吴。此时冯同相与共戒之:『伍子胥在,自余不能关其词。』蠡曰:『吴越之邦同风共俗,地户之位非吴则越。彼为彼,我为我。』乃入越,越王常与言,尽日方去。」
〔二〕索隐国语云「乃环会稽三百里以为范蠡之地」。奉音扶用反。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一〕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闲行以去,止于陶,〔二〕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三〕天下称陶朱公。
〔一〕索隐范蠡自谓也。盖以吴王杀子胥而盛以鸱夷,今蠡自以有罪,故为号也。韦昭曰「鸱夷,革囊也」。或曰生牛皮也。
〔二〕集解徐广曰:「今之济阴定陶。」正义括地志云:「陶山在济州平阴县东三十五里。」止此山之阳也,今山南五里犹有朱公冢。
〔三〕集解徐广曰:「万万也。」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一〕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一〕索隐据其时代,非庄周也。然验其行事,非子休而谁能信任于楚王乎?正义年表云周元王四年越灭吴范蠡遂去齐,归定陶,后遗庄生金。庄周与魏惠王、(周元王)〔齐宣王〕同时,从周元王四年至齐宣王元年一百三十年,此庄生非庄子。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闲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柰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一〕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二〕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一〕集解国语曰:「周景王时将铸大钱。」贾逵说云:「虞、夏、商、周金币三等,或赤,或白,或黄。黄为上币,铜铁为下币。」韦昭曰:「钱者,金币之名,所以贸买物,通财用也。」单穆公云:「古者有母权子,子权母而行,然则三品之来,古而然矣。」骃谓楚之三钱,贾韦之说近之。
〔二〕集解或曰:「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者,钱币至重,虑人或逆知有赦,盗窃之,所以封钱府,备盗窃也。汉灵帝时,河内张成能候风角,知将有赦,教子杀人,捕得七日赦出,此其类也。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一〕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一〕集解徐广曰:「狡,一作『郊』。」
故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朱公。〔一〕
〔一〕集解张华曰:「陶朱公冢在南郡华容县西,树碑云是越之范蠡也。」正义盛弘之荆州记云:「荆州华容县西有陶朱公冢,树碑云是越范蠡。范蠡本宛三户人,与文种俱入越,吴亡后,自适齐而终。陶朱公登仙,未闻葬此所由。」括地志云陶朱公冢也。又云:「济州平阴县东三十里陶山南五里有陶公冢。并止于陶山之阳。」按:葬处有二,未详其处。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一〕定九州岛,至于今诸夏艾安。及苗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强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二〕句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一〕集解徐广曰:「渐者亦引进通导之意也,字或宜然。」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主』。」
【索隐述赞】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强。檇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句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后不量力,灭于无强。
史记卷四十二
郑世家第十二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一〕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二〕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三〕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闲,人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褒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于是桓公问太史伯〔四〕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五〕虢、郐之君贪而好利,〔六〕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于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周衰,楚必兴。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七〕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八〕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于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九〕竟国之。〔一0〕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母弟。」
〔二〕索隐郑,县名,属京兆。秦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是也。又系本云「桓公居棫林,徙拾」。宋忠云「棫林与拾皆旧地名」,是封桓公乃名为郑耳。至秦之县郑,盖是郑武公东徙新郑之后,其旧郑乃是故都,故秦始县之。
〔三〕集解韦昭曰:「幽王八年为司徒。」索隐韦昭据国语以幽王八年为司徒也。
〔四〕集解虞翻曰:「周太史。」
〔五〕集解徐广曰:「虢在成皋,郐在密县。」骃案:虞翻曰「虢,姬姓,东虢也。郐,妘姓」。正义括地志云:「洛州泛水县,古东虢叔之国,东虢君也。」又云:「故郐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三十二里。」
〔六〕索隐郑语云「虢叔恃势,郐仲恃险,皆有骄侈,又加之以贪冒」是也。虢叔,文王弟。郐,妘姓之国也。
〔七〕索隐国语曰:「公曰『谢西之九州岛何如』。」韦昭云「谢,申伯之国。谢西有九州岛。二千五百家为州」。其说盖异此。
〔八〕集解徐广曰:「晋世家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索隐唐者,古国,尧之后,其君曰叔虞。何以知然者?据此系家下文云「唐人之季代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动大叔,梦天命而子曰虞,与之唐。及生有文在手曰『虞』,遂以名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太叔,故因以称唐叔虞」。杜预亦曰「取唐君之名」是也。
〔九〕集解虞翻曰:「十邑谓虢、郐、鄢、蔽、补、丹、依、、历、莘也。」索隐国语云:「太史伯曰『若克二邑,鄢、蔽、补、丹、依、、历、莘君之土也』。」虞翻注皆依国语为说。
〔一0〕集解韦昭曰:「后武公竟取十邑地而居之,今河南新郑也。」
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一〕,是为武公。〔二〕
〔一〕正义上求勿反,下户骨反。
〔二〕索隐谯周云「名突滑」,皆非也。盖古史失其名,太史公循旧失而妄记之耳。何以知其然者?按下文其孙昭公名忽,厉公名突,岂有孙与祖同名乎?当是旧史杂记昭厉忽突之名,遂误以掘突为武公之字耳。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一〕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一〕正义括地志云:「故申城在邓州南阳县北三十里。」左传云「郑武公取于申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十四年生寤生,十七年生太叔段。」
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一〕号太叔。祭仲曰:「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二〕鄢溃,段出奔共。〔三〕于是庄公迁其母武姜于城颍,〔四〕誓言曰:「不至黄泉,〔五〕毋相见也。」居岁余,已悔思母。颍谷之考叔〔六〕有献于公,公赐食。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于是遂从之,见母。
〔一〕集解贾逵曰:「京,郑都邑。」杜预曰:「今荥阳京县。」
〔二〕正义邬音乌古反。今新郑县南邬头有村,多万家。旧作「鄢」,音偃。杜预云:「鄢,今鄢陵也。」
〔三〕集解贾逵曰:「共,国名也。」杜预曰:「今汲郡共县也。」正义按:今卫州共城县是也。
〔四〕集解贾逵曰:「郑地。」正义疑许州临颍县是也。
〔五〕集解服虔曰:「天玄地黄,泉在地中,故言黄泉。」
〔六〕集解贾逵曰:「颍谷,郑地。」正义括地志云:「颍水源出洛州嵩高县东南三十里阳干山,今俗名颍山泉。源出山之东谷。其侧有古人居处,俗名为颍墟,故老云是颍考叔故居,即郦元注水经所谓颍谷也。」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一〕二十五年,卫州吁弒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二〕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三〕三十三年,宋杀孔父。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四〕高渠弥〔五〕发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六〕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
〔一〕索隐隐二年左传「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及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是。
〔二〕索隐杜预曰:「桓王即位,周郑交恶,至是始朝,故言始也。」左传又曰:「周桓公言于王曰『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善郑以劝来者,犹惧不蔇,况不礼焉,郑不来矣』。」
〔三〕索隐许田,近许之田,鲁朝宿之邑。祊者,郑所受助祭太山之汤沐邑。郑以天子不能巡守,故以祊易许田,各从其近。
〔四〕索隐左传祭仲足,盖祭是邑,其人名仲字仲足,故传云祭封人仲足是也。此繻葛之战在鲁桓公五年。
〔五〕索隐一作「弥」,一作「眯」,并名卑反。
〔六〕索隐左传作「祝聃」。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齐厘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一〕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二〕
〔一〕集解服虔曰:「言庶子有宠者多。」
〔二〕索隐此文则数太子忽及突、子亹为三,而杜预云不数太子,以子突、子亹、子仪为三,盖得之。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初,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一〕生厉公突。雍氏有宠于宋。〔二〕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突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盟。以突归,立之。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辛)〔丁〕亥,忽出奔卫。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一〕集解贾逵曰:「雍氏,黄帝之孙,姞姓之后,为宋大夫。」
〔二〕集解服虔曰:「为宋正卿,故曰有宠。」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一〕。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二〕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三〕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一〕集解贾逵曰:「雍纠,郑大夫。」
〔二〕集解杜预曰:「妇人在室则天父,出则天夫。女以为疑,故母以所生为本解之。」
〔三〕集解宋忠曰:「今颍川阳翟县。」索隐按:栎音历,即郑初得十邑之历也。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一〕遂居之。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宋颇予厉公兵,自守于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一〕集解杜预曰:「郑守栎大夫也。」索隐依左传作「檀伯」。檀伯,郑守栎大夫,事在桓十五年。此文误为「单伯」者,盖亦有所因也。按鲁庄公十四年,厉公自栎侵郑,事与周单伯会齐师伐宋相连,故误耳。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于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一〕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子亹曰:「齐强,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卒行。于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二〕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于陈而立之,是为郑子。〔三〕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一〕集解服虔曰:「首止,近郑之地。」杜预曰:「首止,卫地。陈留襄邑县东南有首乡。」
〔二〕索隐左氏云轘高渠弥。
〔三〕索隐左传以郑子名子仪,此云婴,盖别有所见。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弒其君襄公。十二年,宋人长万弒其君愍公。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一〕要以求入。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厉公与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居六年,厉公果复入。入而让其伯父原〔二〕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原曰:「
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原知罪矣。」遂自杀。厉公于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诛之。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一〕索隐左传作「傅瑕」。此本多假借,亦依字读。
〔二〕索隐左传谓之原繁。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颓伐王,〔一〕王出奔温,立弟颓为王。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颓,弗胜,于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颓而入惠王于周。
〔一〕索隐惠王,庄王孙,僖王子。子颓,庄王之妾王姚所生。事在庄十九年。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一〕立。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一〕索隐音在接反。系本云文公徙郑。宋忠云即新郑。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一〕梦天与之兰,〔二〕曰:「余为伯鯈。余,尔祖也。〔三〕以是为而子,〔四〕兰有国香。」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遂生子,名曰兰。
〔一〕集解贾逵曰:「姞,南燕姓。」
〔二〕集解贾逵曰:「香草也。」
〔三〕集解贾逵曰:「伯鯈,南燕祖。」
〔四〕集解王肃曰:「以是兰也为汝子之名。」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于是郑伐滑。〔一〕周襄王使伯〔二〕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三〕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泛。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一〕索隐僖二十四年左传「郑公子士泄、堵俞弥帅师伐滑」。
〔二〕索隐音服。左传「王使伯服、游孙伯如郑请滑」。杜预云「
二子周大夫」。知伯即伯服也。
〔三〕索隐此言爵禄,与左氏说异。左传云「郑伯享王,王以后之鞶鉴与之。虢公请器,王予之爵」。则爵酒器,是太史公与丘明说别也。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公怒,溉〔一〕逐群公子。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于晋,以求入郑为太子。晋于是欲得叔詹为僇。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于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愿也。」乃自杀。郑人以詹尸与晋。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二〕其后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后也。且夫人子尽已死,余庶子无如兰贤。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瑕』。」索隐音蔇。左传作「瑕」。
〔二〕集解杜预曰:「姞姓之女,为后稷妃。」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缪公。
缪公元年春,秦缪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于崤。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
往年〔一〕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一〕集解徐广曰:「缪公之二年。」
二十二年,郑缪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于灵公。子家、子公将朝灵公,〔一〕子公之食指动,〔二〕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灵公召之,独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三〕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夏,弒灵公。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必以顺,则公子坚长。」坚者,灵公庶弟,〔四〕去疾之兄也。于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一〕集解贾逵曰:「二子郑卿也。」
〔二〕集解服虔曰:「第二指。」
〔三〕集解左传曰:「染指于鼎。」
〔四〕集解徐广曰:「年表云灵公庶兄。」
襄公立,将尽去缪氏。缪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缪氏,我将去之。」乃止。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郑背楚,与晋亲。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弒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獘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一〕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愿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惟命是听。」庄王为却三十里而后舍。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卒去。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庄王闻,还击晋。郑反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一〕集解何休曰:「硗埆不生五谷曰不毛。谦不敢求肥饶。」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于是楚登解扬楼车,〔一〕令呼宋。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二〕庄王曰:「
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赦解扬使归。晋爵之为上卿。
〔一〕集解服虔曰:「楼车所以窥望敌军,兵法所谓『云梯』也。」杜预曰:「楼车,车上望橹也。」
〔二〕集解服虔曰:「陨,坠也。」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沸〔一〕立。
〔一〕索隐刘音秘。邹本一作「沸」,一作「弗」。左传作「费」,音扶味反。
悼公元年,鄦公〔一〕恶郑于楚,悼公使弟睔〔二〕于楚自讼。讼不直,楚囚睔。于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睔私于楚子反,子反言归睔于郑。
〔一〕集解徐广曰:「鄦音许。许公,灵公也。」
〔二〕索隐公逊反。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成公私与盟。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于楚」,执之。使栾书伐郑。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一〕为君。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繻,迎成公。晋兵去。
〔一〕索隐音须。邹氏云:「一作『纁』,音训。」
十年,背晋盟,盟于楚。晋厉公怒,发兵伐郑。楚共王救郑。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上。〔一〕郑城守,晋亦去。
〔一〕集解服虔曰:「洧,水名。」正义括地志云:「洧水在郑州新郑县北三里,古新郑城南。韩诗外传云『郑俗,二月桃花水出时,会于溱、洧水上,以自祓除』。」按:在古城城南,与溱水合。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一〕立。是为厘公。
〔一〕索隐纡纷反。左传作「髡顽」。
厘公五年,郑相子驷朝厘公,厘公不礼。子驷怒,使厨人药杀厘公,〔一〕赴诸侯曰「厘公暴病卒」。立厘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子驷使贼夜弒僖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冬,又与楚盟。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子孔又欲自立。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于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楚共王救郑,败晋兵。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一〕子产让,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乃止。
〔一〕集解服虔曰:「四井为邑。」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于晋,问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一〕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二〕迁阏伯于商丘,主辰,〔三〕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四〕迁实沈于大夏,主参,〔五〕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六〕其季世曰唐叔虞。〔七〕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八〕『余命而子曰虞,〔九〕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故参为晋星。〔一0〕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一一〕生允格、台骀。〔一二〕台骀能业其官,〔一三〕宣汾、洮,〔一四〕障大泽,〔一五〕以处太原。〔一六〕帝用嘉之,国之汾川。〔一七〕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一八〕今晋主汾川而灭之。〔一九〕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二0〕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平公及叔向曰:「善,博物君子也!」厚为之礼于子产。
〔一〕索隐贾逵曰:「旷,大也。」
〔二〕集解贾逵曰:「后帝,尧也。臧,善也。」
〔三〕集解贾逵曰:「商丘在漳南。」杜预曰:「商丘,宋地。」服虔曰:「辰,大火,主祀也。」
〔四〕集解服虔曰:「商人,契之先,汤之始祖相土封阏伯之故地,因其故国而代之。」
〔五〕集解服虔曰:「大夏在汾浍之闲,主祀参星。」杜预曰「大夏,今晋阳县。」
〔六〕集解贾逵曰:「唐人谓陶唐氏之胤刘累事夏孔甲,封于大夏,因实沈之国,子孙服事夏、商也。」正义括地志云:「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徐才宗国都城记云『唐国,帝尧之裔子所封。春秋云「夏孔甲时有尧苗冑刘累者,以豢龙事孔甲,夏后嘉之,赐曰御龙氏,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之以食夏后。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夏后盖别封刘累之后于夏之墟,为唐侯。至周成王时,唐人作乱,成王灭之而封太叔,迁唐人子孙于杜,谓之杜伯,范氏所云在周为唐杜氏也』。地记云『唐氏在大夏之墟,属河东安县。今在绛城西北一百里有唐城者,以为唐旧国』。」然则叔虞之封即此地也。
〔七〕集解杜预曰:「唐人之季世,其君曰叔虞。」
〔八〕集解贾逵曰:「帝,天也。己,武王也。」
〔九〕集解杜预曰:「取唐君之名。」
〔一0〕集解贾逵曰:「晋主祀参,参为晋星。」
〔一一〕集解服虔曰:「金天,少皞也。玄冥,水官也。师,长也。昧为水官之长。」
〔一二〕集解服虔曰:「允格、台骀,兄弟也。」
〔一三〕集解服虔曰:「修昧之职。」
〔一四〕集解贾逵曰:「宣犹通也。汾、洮,二水名。」
〔一五〕集解服虔曰:「陂障其水也。」
〔一六〕集解服虔曰:「太原,汾水名。」杜预曰:「太原,晋阳也,台骀之所居者。」
〔一七〕集解服虔曰:「帝颛顼也。」
〔一八〕集解贾逵曰:「四国台骀之后也。」
〔一九〕集解贾逵曰:「灭四国。」
〔二0〕集解服虔曰:「禜为营,攒用币也。若有水旱,则禜祭山川之神以祈福也。」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冬,畏楚灵王之强,又朝楚,子产从。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于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弒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强,公室卑。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一〕
〔一〕索隐王避弟子朝之乱出居狄泉,在昭二十三年;至二十六年,晋、郑入之。经曰「天王入于成周」是也。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立。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当是时,晋六卿强,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一〕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二〕
〔一〕正义括地志云:「子产墓在新郑县西南三十五里。郦元注水经云『子产墓在潩水上,累石为方坟,坟东北向郑城,杜预云言不忘本』。」
〔二〕集解贾逵曰:「爱,惠也。」杜预曰:「子产见爱,有古人遗风也。」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于郑,郑救之。晋伐郑,败郑军于铁。〔一〕
〔一〕集解杜预曰:「戚城南铁丘。」正义括地志云:「铁丘在滑州卫南县东南十五里。」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二十年,齐田常弒其君简公,而常相于齐。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一〕哀公八年,郑人弒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二〕
〔一〕集解年表云三十八年。
〔二〕集解年表云郑立幽公子骀繻。或作「缭」。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一〕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一〕集解徐广曰:「在阳城。」正义括地志云:「负黍亭在洛州阳城县西南三十五里,故周邑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子阳之党共弒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一〕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云『立幽公弟乙阳为君,是为康公』。六国年表云立幽公子骀,又以郑君阳为郑康公乙。班固云『郑康公乙为韩所灭』。」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索隐述赞】厉王之子,得封于郑。代职司徒,缁衣在咏。虢、郐献邑,祭祝专命。庄既犯王,厉亦奔命。居栎克入,梦兰毓庆。伯服生囚,叔瞻尸聘。厘、简之后,公室不竞。负黍虽还,韩哀日盛。
史记卷四十三
赵世家第十三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一〕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一〕正义中音仲。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一〕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二〕与桃林〔
三〕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四〕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五〕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六〕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七〕由此为赵氏。
〔一〕集解徐广曰:「或云皋狼地名,在西河。」索隐按:如此说,是名孟增号宅皋狼。而徐广云「或曰皋狼地名,在西河」。按地理志,皋狼是西河郡之县名,盖孟增幸于周成王,成王居之于皋狼,故云皋狼。
〔二〕索隐言造父取八骏,品其色,齐其力,使驯调也。并四曰乘,并两曰匹。正义乘,食证反。并四曰乘,两曰匹。取八骏品其力,使均驯。
〔三〕正义括地志云:「桃林在陕州桃林县,西至潼关,皆为桃林塞地。山海经云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广阔三百里,中多马,造父于此得骅骝、騄耳之乘献周穆王也。」
〔四〕索隐穆天子传曰「穆王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作歌」,是乐而忘归也。谯周不信此事,而云「余常闻之,代俗以东西阴阳所出入,宗其神,谓之王父母。或曰地名,在西域,有何见乎」。
〔五〕正义括地志云:「大徐城在泗州徐城县北三十里,古之徐国也。博物志云:『徐君宫人娠,生卵,以为不祥,弃于水滨。孤独母有犬名鹄仓,衔所弃卵以归,覆暖之,遂成小儿,生偃王。故宫人闻之,更收养之。及长,袭为徐君。后鹄仓临死生角而九尾,实黄龙也。鹄仓或名后仓也』。」
〔六〕索隐谯周曰:「徐偃王与楚文王同时,去周穆王远矣。且王者行有周卫,岂闻乱而独长驱日行千里乎?」并言此事非实也。
〔七〕正义晋州赵城县即造父邑也。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一〕奄父脱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一〕正义括地志云:「千亩原在晋州岳阳县北九十里也。」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生)〔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一〕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晋献公赐赵夙耿。〔二〕
〔一〕集解徐广曰:「求,一作『来』。」
〔二〕索隐杜预曰:「耿,今河东皮氏县耿乡是。」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余。〔一〕
〔一〕索隐系本云公明生共孟及赵夙,夙生成季衰,衰生宣孟盾。左传云衰,赵夙弟。而此系家云共孟生衰,谯周亦以此为误耳。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一〕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一〕索隐系本云:「成季徙原。」宋忠云:「今鴈门原平县也。」正义括地志云:「原平故城,汉原平县也,在代州崞县南三十五里。」崞音郭。按:宋忠说非也。括地志云:「故原城在怀州济原县西北二里。左传云襄王以原赐晋文公,原不服,文公伐原以示信,原降,以赵衰为原大夫,即此也。原本周畿内邑也。」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适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一〕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适子而更求君?」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一〕索隐穆嬴也。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弒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赵盾复反,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弒其君」。晋景公〔一〕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一〕索隐成公之子,名据。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一〕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弒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
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一〕集解徐广曰:「按年表,救郑及诛灭,皆景公三年。」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柰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一〕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一〕集解徐广曰:「小儿被曰葆。」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一〕
〔一〕集解徐广曰:「推次,晋复与赵武田邑,是景公之十七年也。而乃是春秋成公八年经书『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左传于此说立赵武事者,注云『终说之耳,非此年也』。」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一〕
〔一〕集解新序曰:「程婴、公孙杵臼可谓信友厚士矣。婴之自杀下报,亦过矣。」正义今河东赵氏祠先人,犹别舒一座祭二士矣。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郄。栾书畏及,乃遂弒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一〕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强。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襄公孙也。」索隐晋系家襄公少子,名周。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一〕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二〕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一〕索隐系本云:「景叔名成。」
〔二〕集解徐广曰:「平公之十九年。」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一〕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二〕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闲,闲必有言也。」
〔一〕集解韦昭曰:「安于,简子家臣。」
〔二〕索隐二子,秦大夫公孙支、子桑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一〕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二〕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冑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三〕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一〕正义谓晋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为七世。静公二年,为三晋所灭。据此及年表,简子疾在定公十一年。
〔二〕索隐范魁,地名,不知所在,盖赵地。正义嬴,赵姓也。周人谓卫也。晋亡之后,赵成侯三年伐卫,取都鄙七十三是也。贾逵云「小阜曰魁」也。
〔三〕索隐即娃嬴,吴广之女。姚,姓;孟,字也。七代孙,武灵王也。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也。」〔一〕当道者曰:「屏左右,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
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二〕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三〕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四〕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五〕并二国于翟。」〔六〕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一〕索隐简子见当道者,乃寤曰:「嘻,是吾前梦所见,知其名曰子?者。」
〔二〕正义范氏、中行氏之祖也。
〔三〕正义副谓皆子姓也。
〔四〕正义谓代及智氏也。
〔五〕正义今时服也,废除裘裳也。
〔六〕正义武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楼烦、榆中是也。
异日,姑布子卿〔一〕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
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恤。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二〕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一〕集解司马彪曰:「姑布,姓;子卿,字。」
〔二〕正义地道记云:「恒山在上曲阳县西北百四十里。北行四百五十里得恒山岌,号飞狐口,北则代郡也。」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一〕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二〕倍言。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三〕遂杀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反。〔四〕晋君使籍秦〔五〕围邯郸。荀寅、范吉射〔六〕与午善,〔七〕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八〕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九〕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一0〕荀栎〔一一〕言于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一二〕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一三〕魏哆〔
一四〕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一五〕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一六〕。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一〕集解服虔曰:「往年赵鞅围卫,卫人恐惧,故贡五百家,鞅置之邯郸,又欲更徙于晋阳。」
〔二〕集解服虔曰:「午之诸父兄及邯郸中长老。」
〔三〕集解杜预曰:「午,赵鞅同族,别封邯郸,故使邯郸人更立午宗亲也。」
〔四〕集解服虔曰:「稷,午子。」
〔五〕集解左传曰籍秦此时为上军司马。索隐据系本,晋大夫籍游之孙,籍谈之子……
〔六〕索隐范氏,晋大夫隰叔之子,士蒍之后。蒍生成伯缺,缺生武子会,会生文叔燮,燮生宣叔?,?生献子鞅,鞅生吉射。
〔七〕集解左传曰:「午,荀寅之甥。荀寅,范吉射之姻。」
〔八〕索隐系本云:「晋大夫逝遨生桓伯林父,林父生宣伯庚宿,庚宿生献伯偃,偃生穆伯吴,吴生寅。本姓荀,自荀偃将中军,晋改中军曰中行,因氏焉。元与智伯同祖逝遨,故智氏亦称荀。」正义按:会食邑于范,因为范氏。又中行寅本姓荀,自荀偃将中军为中行,因号中行氏。元与智氏同承袭逝遨,姓荀氏。
〔九〕集解贾逵曰:「梁婴父,晋大夫也。」
〔一0〕集解服虔曰:「范氏之侧室子。」
〔一一〕集解服虔曰:「荀栎,智文子。」索隐系本云:「逝遨生庄子首,首生武子罃,罃生庄子朔,朔生悼子盈,盈生文子栎,栎生宣子申,申生智伯瑶。」
〔一二〕集解贾逵曰:「范、中行、赵也。」
〔一三〕索隐韩简子。
〔一四〕索隐魏简子。系本名取。
〔一五〕索隐范吉射、荀寅也。
〔一六〕集解服虔曰:「以其罪轻于荀、范也。」正义按:赵鞅被范、中行伐,乃奔晋阳,以其罪轻,故韩、魏为请晋君而得入绛。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一〕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一〕集解韩诗外传曰:「周舍立于门下三日三夜,简子使问之曰:『子欲见寡人何事?』对曰:『愿为鄂鄂之臣,墨笔操牍,从君之过,而日有所记,月有所成,岁有所效也。』」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一〕奔邯郸。明年,卫灵公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二〕
〔一〕索隐荀寅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故戚城在相州澶水县东三十里。杜预云:『戚,卫邑,在顿丘〔卫〕县西有戚城』是也。」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一〕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余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一〕索隐范吉射也。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诟。」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一〕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一〕集解张华曰:「赵简子冢在临水界,二冢并,上气成楼阁。」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一〕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二〕
〔一〕正义年表及(赵)〔越〕世家、(云)左传越灭吴在简子三十五年,已在襄子元年前十五年矣,何得更有越围吴之事?从此以下至「问吴王」是三十年事,文(说)〔脱〕误在此耳。
〔二〕正义左传云哀公二十年,简子死,襄子嗣立,以越围吴故,降父之祭馔,而使楚隆慰问王,为哀公十三年。简子在黄池之役,与吴王质言曰「好恶同之」,故减祭馔及问吴王也。而赵世家及六国年表云此年晋定公卒,简子除三年之丧,服期而已。按:简子死及使吴年月皆误,与左传文不同。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一〕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二〕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三〕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四〕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一〕集解徐广曰:「山在广武。」正义括地志云:「夏屋山一名贾屋山,今名贾母山,在代州鴈门县东北三十五里。夏屋与句注山相接,盖北方之险,亦天下之阻路,所以分别内外也。」
〔二〕正义音斗。其形方,有柄,取斟水器。说文云勺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雒』。」
〔四〕正义笄,今簪也。括地志云:「摩笄山一名磨笄山,亦名为〔鸣鸡〕山,在蔚州飞狐县东北百五十里。魏土地记云『代郡东南二十五里有马头山。赵襄子既杀代王,使人迎其妇。代王夫人曰:「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磨笄自刺而死。使者遂亦自杀』。」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一〕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一〕索隐或作「哀公」。其大父名雍,即昭公少子,号戴子也。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一〕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二〕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三〕奄有河宗,〔四〕至于休溷诸貉,〔五〕南伐晋别,〔六〕北灭黑姑。」〔七〕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一〕正义括地志云:「王泽在绛州正平县南七里也。」
〔二〕集解徐广曰:「在河东永安县。」
〔三〕集解徐广曰:「修,或作『随』。界,一作『介』。」
〔四〕正义穆天子传云:「河宗之子孙(则)〔〕柏絮。」按:盖在龙门河之上流,岚、胜二州之地也。
〔五〕正义音陌。自河宗、休溷诸貉,乃戎狄之地也。
〔六〕正义赵南伐晋之别邑,谓韩、魏之邑也。
〔七〕正义亦戎国。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一〕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二〕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三〕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四〕
〔一〕正义何休云:「八尺曰版。」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赫』。」
〔三〕索隐按:战国策作「张孟谈」。谈者,史迁之父名,迁例改为「同」。
〔四〕正义括地志云:「三神祠今名原过祠,今在霍山侧也。」
其后娶空同氏,〔一〕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二〕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一〕正义括地志云:「崆峒山在肃州福禄县东南六十里,古西戎地。又原州平高县西百里亦有崆峒山,即黄帝问广成子道处。」俱是西戎地,未知孰是。
〔二〕索隐代成君名周,伯鲁之子。系本云代成君子起即襄子之子,不云伯鲁,非也。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一〕
〔一〕集解地理志曰河南中牟县,赵献侯自耿徙此。瓒曰:「中牟在春秋之时是郑之疆内也,及三卿分晋,则在魏之邦土也。赵界自漳水以北,不及此。春秋传曰『卫侯如晋过中牟』,按中牟非卫适晋之次也。汲郡古文曰『齐师伐赵东鄙,围中牟』,此中牟不在赵之东也。按中牟当漯水之北。」索隐此赵中牟在河北,非郑之中牟。正义按:五鹿在魏州元城县东十二里,邺即相州荡阴县西五十八里,有牟山,盖中牟邑在此山侧也。
襄子弟桓子〔一〕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一〕索隐系本云襄子子桓子,与此不同。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一〕十三年,城平邑。〔二〕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一〕集解徐广曰:「西周桓公之子。桓公者,孝王弟而定王子。」索隐按:中山,古鲜虞国,姬姓也。系本云中山武公居顾,桓公徙灵寿,为赵武灵王所灭,不言谁之子孙。徐广云西周桓公之子,亦无所据,盖未能得其实耳。
〔二〕集解地理志曰代郡有平邑县。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一〕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二〕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三〕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君说。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四〕赐相国衣二袭。〔五〕
〔一〕索隐枪,七羊反。枪与石二人名。
〔二〕集解徐广曰:「番音盘。常山有番吾县。」正义括地志云:「番吾故城在恒州房山县东二十里。」番蒲古今音异耳。
〔三〕正义逌音由,古字与「攸」同。言牛畜以仁义约以王道,故止歌者田。攸攸,气行貌,宽缓也。
〔四〕正义汉书百官公卿表云:「(少府)内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师。」
〔五〕集解单复具为一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一〕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是岁,魏文侯卒。
〔一〕索隐谯周云:「系本及说赵语者并无其事,盖别有所据。」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一〕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二〕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三〕八年,拔魏黄城。〔四〕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五〕
〔一〕集解地理志曰代郡有灵丘县。
〔二〕正义兔台、刚平并在河北。
〔三〕正义今赵州平棘县,古棘蒲邑。
〔四〕集解杜预曰:「陈留外黄县东有黄城。」正义括地志云:「故黄城在魏州冠氏县南十里,因黄沟为名。」按:陈留外黄城非随所别也。
〔五〕正义赵州房子县是。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一〕。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一〕集解徐广曰:「中山唐县有中人亭。」正义括地志云:「
中山故城一名中人亭,在定州唐县东北四十一里,春秋时鲜虞国之中人邑也。」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一〕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二〕四年,与秦战高安,〔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四〕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五〕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泽,〔六〕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七〕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八〕九年,与齐战阿下。〔九〕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一0〕十二年,秦攻魏少梁,〔一一〕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浍,取皮牢。〔一二〕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一〕集解徐广曰:「戊,一作『成』。」
〔二〕正义地理志云属西河郡也。
〔三〕正义盖在河东。
〔四〕正义濮州鄄城县是也。
〔五〕集解地理志曰上党有长子县。
〔六〕正义音浊。徐广云长杜有浊泽,非也。括地志云:「浊水源出蒲州解县东北平地。」尔时魏都安邑,韩、赵伐魏,岂河南至长杜也?解县浊水近于魏都,当是也。
〔七〕正义齐长城西头在济州平阴县。太山记云:「太山西北有长城,缘河经太山千余里,琅邪入海。」括地志云:「所侵处在密州南三十里。」
〔八〕集解徐广曰:「显王二年。周纪无此。」正义括地志云:「史记周显二年,西周惠公封少子子班于巩,为东周。其子武公为秦所灭。郭缘生述征记云巩县本周巩伯邑。」
〔九〕集解徐广曰:「战,一作『会』也。」正义阿,东阿也,今济州东阿县也。
〔一0〕正义盖在石、隰等州界也。
〔一一〕正义少梁故城在同州韩城县南二十二里,古少梁国也。
〔一二〕集解徐广曰:「魏年表曰取赵皮牢。」正义括地志云:「
浍水县在绛州翼城县东南二十五里。」按:皮牢当在浍之侧。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一〕
〔一〕集解徐广曰:「在平阳。」正义端氏,泽州县也。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一〕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二〕与燕会阿。〔三〕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四〕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五〕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与太子肃侯〔六〕争立,?败,亡奔韩。
〔一〕集解徐广曰:「在马丘。年表曰十八年赵孟如齐。」
〔二〕正义兖州县也。平陆城(与)即古厥国。
〔三〕正义括地志云:「故葛城一名依城,又名西阿城,在瀛州高阳县西北五十里。以徐、(兖)〔滱〕二水并过其西,又徂经其北。曲曰阿,以齐有东阿,故曰西阿城。地理志云瀛州属河闲,赵分也。」按:燕会赵即此地。
〔四〕集解徐广曰:「襄国县有檀台。」索隐刘氏云「荣椽盖地名,其中有一高处,可以为台」,非也。按:荣椽是良材,可为椽,斲饰有光荣,所以魏献之,故赵因用之以为檀台。正义郑玄云:「
荣,屋翼也。」说文云:「椽,榱也。屋梠之两头起者为荣也。」括地志云:「檀台在洺州临洺县北二里。」
〔五〕正义括地志云:「故桂城在曹州乘氏县东北二十一里,故老云此即桂陵也。」
〔六〕索隐系本云名语。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一〕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二〕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三〕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四〕魏惠王卒。
〔一〕正义括地志云:「屯留故城在潞州长子县东北三十里,本汉屯留县城也。」
〔二〕正义地理志云华阴县,魏之阴晋,秦惠文王更名宁秦,高帝更名华阴。今属华州。
〔三〕正义盖在河北也。
〔四〕正义徐广云:「在常山。」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一〕出于鹿门,〔二〕大戊午扣马〔三〕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
〔一〕集解徐广曰:「太原有大陵县,亦曰陆。」正义括地志云:「大陵城在并州文水县北十三里,汉大陵县城。」
〔二〕正义并州盂县西有白鹿泓,源出白鹿山南渚,盖鹿门在北山水之侧也。
〔三〕集解吕忱曰:「扣,牵马。」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一〕筑长城。〔二〕
〔一〕集解地理志曰山阳有黄县。正义黄城在魏州,前拔之,却为魏,今赵围之矣。
〔二〕正义刘伯庄云「盖从云中以北至代」。按:赵长城从蔚州北西至岚州北,尽赵界。又疑此长城在(潭)〔漳〕水之北,赵南界。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一〕与齐、魏战,死于桑丘。〔二〕
〔一〕集解徐广曰:「韩将。」
〔二〕集解地理志云泰山有桑丘县。正义括地志云:「桑丘城在易州遂城县界。」或云在泰山,非也。此时齐伐燕桑丘,三晋皆来救之,不得在泰山(有)〔之〕桑丘县,此说甚误也。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一〕
〔一〕索隐名雍。
武灵王元年,〔一〕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二〕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魏败我赵护。」
〔二〕正义在洺州临洺县也。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一〕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一〕正义盖在河北。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一〕。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二〕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三〕使乐池送之。〔四〕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五〕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一〕正义括地志云:「观泽故城在魏州顿丘县东十八里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秦取中都、西阳、安邑。十一年,秦败我将军英』。太原有中都县,西河有中阳县。」
〔三〕集解徐广曰:「纪年亦云尔。」
〔四〕集解按燕世家,子之死后,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无赵送公子职为燕王之事,当是赵闻燕乱,遥立职为燕王,虽使乐池送之,竟不能就。索隐燕系家无其事,盖是疏也。今此云「使乐池送之」,必是凭旧史为说。且纪年之书,其说又同,则裴骃之解得其旨矣。
〔五〕正义本一作「芘」,音疋婢反。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一〕命乎命乎,曾无我嬴!」〔二〕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三〕孟姚也。〔四〕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一〕集解綦毋邃曰:「陵苕之草其华紫。」正义苕音条。毛诗疏云:「苕,饶也。幽州谓之翘饶。蔓似豆而细,叶似蒺而青,其华细绿色,可生食,味如小豆藿也。」又本草经云:「陵苕生下湿水中,七八月生,华紫,草可以染帛,煮沐头,发即黑也。」
〔二〕集解綦毋邃曰:「言有命禄,生遇其时,人莫知己贵盛盈满也。」正义按:命,名也。嬴,姓嬴也。言世众名其美好,曾无我好嬴也。重言「名乎」者,以谈说众也。
〔三〕集解方言曰:「娃,美也。吴有馆娃之宫。」
〔四〕集解徐广曰;「古史考云内其女曰娃。」索隐孟姚,吴广女也。广,舜之后,故上文云「余思虞舜之勋,故命其冑女孟姚以配而七代之孙」是已。然舜后封虞,在河东大阳山西上虞城是,亦曰吴城。虞吴音相近,故舜后亦姓吴,非独太伯、虞仲之裔。
十七年,王出九门,〔一〕为野台,〔二〕以望齐、中山之境。
〔一〕集解徐广曰:「在常山。」正义本战国时赵邑。战国策云:「本有宫室而居,赵武灵王改为九门。」
〔二〕集解徐广曰:「野,一作『望』。」正义括地志云:「野台一名义台,在定州新乐县西南六十三里。」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一〕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绝瞑』。音亡丁反。」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一〕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二〕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三〕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四〕东有胡,〔五〕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六〕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一〕正义赵州县也。
〔二〕正义黄华盖西河侧之山名也。
〔三〕正义即林胡也。
〔四〕正义地理志云赵分晋,北有信都、中山,又得涿郡之高阳、鄚州乡;东有清河、河闲,又得渤海郡东平舒等七县。在河以北,故言「北有燕」。
〔五〕正义赵东有瀛州之东北。营州之境即东胡、乌丸之地。服虔云:「东胡,乌丸之先,后为鲜卑也。」
〔六〕正义林胡、楼烦即岚、胜之北也。岚、胜以南石州、离石、蔺等,七国时赵边邑也。秦隔河也。晋、洺、潞、泽等州皆七国时韩地,为并赵西境也。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一〕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二〕为敌弱,〔三〕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四〕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五〕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六〕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一〕正义宠,贵宠也。通,达理也。凡为人臣,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制者,得贵宠也;有补民益主之功业者,为达理也。
〔二〕正义卒,子律反,尽也。言尽世闲不见补民益主之忠臣也。
〔三〕正义我为胡服,敌人必困弱也。
〔四〕正义厚,重也。往古谓赵简子、襄子也。
〔五〕正义负,留也。言古周公、孔子留衣冠礼义之俗,今变为胡服,是负留风俗之谴累也。
〔六〕正义言世有独计智之思虑者,必任隐逸敖慢之民怨望也。
使王?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一〕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二〕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谒之叔,〔三〕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四〕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一〕集解徐广曰:「兄弟,一作『元夷』。元,始也;夷,平也。」
〔二〕正义郑玄云:「止,至也。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按:出犹成也。
〔三〕索隐为句。
〔四〕集解徐广曰:「五帝本纪云幼而徇齐。」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一〕瓯越之民也。〔二〕黑齿雕题,〔三〕却冠秫绌,〔四〕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五〕,与齐、中山同之,〔六〕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七〕,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八〕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九〕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一〕索隐错臂亦文身,谓以丹青错画其臂。孔衍作「右臂左衽」,谓右袒其臂也。
〔二〕索隐刘氏云:「今珠崖、儋耳谓之瓯人,是有瓯越。」正义按:属南越,故言瓯越也。舆地志云「交址,周时为骆越,秦时曰西瓯,文身断发避龙」。则西瓯骆又在番吾之西。南越及瓯骆皆芈姓也。世本云「越,芈姓也,与楚同祖」是也。
〔三〕集解刘逵曰:「以草染齿,用白作黑。」郑玄曰:「雕文谓刻其肌,以青丹涅之。」
〔四〕集解徐广曰:「战国策作『秫缝』,绌亦缝紩之别名也。秫者,綦针也。古字多假借,故作『秫绌』耳。此盖言其女功针缕之麤拙也。又一本作『鲑冠黎?』也。」
〔五〕集解徐广曰:「安平经县西有漳水,津名薄洛津。」正义按:安平县属定州也。
〔六〕正义尔时齐与中山相亲,中山、赵共薄洛水,故言「与齐、中山同之」,须有舟楫之备。
〔七〕集解徐广曰:「一云『自常山以下,代、上党以东』。」
〔八〕索隐林胡,楼烦,东胡,是三胡也。
〔九〕正义上音计,下力追反。
赵文、赵造、周袑、〔一〕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二〕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三〕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一〕集解徐广曰:「战国策作『绍』。袑音绍。」
〔二〕索隐按:邹、鲁好长缨,是奇服,非其志皆淫僻也,而有孔门颜、冉之属,岂是无奇行哉!
〔三〕索隐言方俗僻处山谷,而人皆改易不通大化,则是吴、越无秀士,何得有延州来及大夫种之属哉!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一〕西略胡地,至榆中。〔二〕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一〕索隐一作「蔓葭」,县名,在中山。
〔二〕正义胜州北河北岸也。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一〕合军曲阳,〔二〕攻取丹丘、〔三〕华阳、〔四〕鸱之塞。〔五〕王军取鄗、石邑、〔六〕封龙、〔七〕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八〕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陆』,又作『陉』。或宜言『赵与之陉』。陉者山绝之名。常山有井陉,中山有苦陉,上党有阏与。」正义与音与。陉音荆。陉,陉山也,在并州陉县东南十八里。然赵希并将代、赵之兵,与诸军向井陉之侧,共出定州上曲阳县,合军攻取丹丘、华阳、鸱上之关。
〔二〕集解徐广曰:「上曲阳在常山,下曲阳在巨鹿。」正义括地志云:「上曲阳故城在定州曲阳县西五里。」按:合军曲阳,即上曲阳也,以在常山郡也。
〔三〕正义盖邢州丹丘县也。
〔四〕集解徐广曰:「华,一作『爽』。」正义括地志云:「北岳有五别名,一曰兰台府,二曰列女宫,三曰华阳台,四曰紫台,五曰太一宫。」按:北岳恒山在定州恒阳县北百四十里。
〔五〕集解徐广曰:「鸱,一作『鸿』。」正义上昌之反,下先代反。徐广曰「鸱,一作『鸿』」,鸿上故关今名汝城,在定州唐县东北六十里,本晋鸿上关城也。又有鸿上水,源出唐县北葛洪山,接北岳恒山,与鸿上塞皆在定州。然一本作「鸣」字,误也。
〔六〕集解徐广曰:「在常山。」正义括地志云:「石邑故城在恒州鹿泉县南三十五里,六国时旧邑。」
〔七〕正义括地志云:「封龙山一名飞龙山,在恒州鹿泉县南四十五里。邑因山为名。」
〔八〕索隐按:谓武灵王之前后,太子章之母,惠文王之嫡母也。惠后卒后,吴娃始当正室,至孝成二年称「惠文后卒」是也。而下文又云「孟姚卒后,何宠衰,欲并立」,亦误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一〕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一〕集解徐广曰:「元年,以公子胜为相,封平原。」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一〕起灵寿,〔二〕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三〕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一〕集解徐广曰:「在上郡。」正义今延州肤施县也。
〔二〕集解徐广曰:「在常山。」
〔三〕正义括地志云:「东安阳故城在朔州定襄县界。地志云东安阳县属代郡。」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毋为怨府,毋为祸梯。」肥义曰:「
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一〕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二〕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一〕索隐籍,录也。谓当时即记录,书之于籍。
〔二〕正义肥义报李兑云:必尽〔力〕傅何为王,不可惧章及田不礼而生异心。使死者复更变生,并见在生者(并见)傅王无变,令我不愧之,若荀息也。
异日肥义谓信期〔一〕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一〕索隐即下文高信也。正义上音申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一〕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主开之,〔二〕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四〕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一〕正义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矣)也。
〔二〕索隐开谓开门而纳之。俗本亦作「闻」字者,非也。谯周及孔衍皆作「闭之」,闭谓藏之也。正义谓不责其反叛之罪,容其入宫藏也。
〔三〕集解綦毋邃曰:「鷇,爵子也。」索隐按:曹大家云「鷇,雀子也。生受哺者谓之鷇」。
〔四〕集解应劭曰:「武灵王葬代郡灵丘县。」正义括地志云:「赵武灵王墓在蔚州灵丘县东三十里。」应说是也。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一〕
〔一〕集解徐广曰:「或无此十四字。」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五年,与燕鄚、易。〔一〕八年,城南行唐。〔二〕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三〕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秦取梗阳。〔四〕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五〕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六〕取灵丘。〔七〕与秦会中阳。〔八〕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一〕集解徐广曰:「皆属涿郡。鄚音莫。」
〔二〕集解徐广曰:「在常山。」正义行,寒庚反。括地志云:「行唐县属冀州。」为南行唐筑城。
〔三〕正义刘伯庄云:「盖在南阳鲁阳关。」按:汝州鲁山县,古谷阳县。
〔四〕集解杜预曰:「太原晋阳县南梗阳城也。」索隐地理志云太原榆次有梗阳乡。与杜预所据小别也。正义括地志云:「梗阳故城在并州清源县南百二十步,分晋阳县置,本汉榆次县地,春秋晋大夫祁氏邑也。」
〔五〕索隐盖吴娃女,惠文王之姊。
〔六〕按年表及韩魏等系家,五国攻齐在明年,然此下文十五年重击齐,是此文为得,盖此年同伐齐耳。
〔七〕正义蔚(丘)〔州〕县也。
〔八〕正义括地志云:「中阳故县在汾州隰城县南十里,汉中阳县也。」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一〕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一〕索隐与国,赵也。秦赵今为与国,秦征兵于韩,帅之共赵伐齐,以威声和赵,是以德与国也。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一〕魏亡晋国,〔二〕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巨鹿敛三百里,〔三〕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闲三百里而通矣。秦之上郡〔四〕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五〕羊肠之西,〔六〕句注之南,〔七〕非王有已。踰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八〕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孰虑之。
〔一〕正义河南之地,两川之闲。
〔二〕正义河北之地,安邑、河内。
〔三〕正义沙丘,邢州也。巨鹿,冀州也。齐北界,贝州也。敛,减也。言破齐灭韩之后,燕之南界,秦之东界,相去减三百里,赵国在中闲也。
〔四〕正义鄜、延等州也。
〔五〕正义秦上党郡今泽、潞、仪、沁等四州之地,兼相州之半,韩总有之。至七国时,赵得仪、沁二州之地,韩犹有潞州及泽州之半,半属赵、魏。沁州在羊肠坡之西,仪、并、代三州在句注山之南。秦以三郡攻赵之泽、潞,则句注之南赵无地。然秦始皇置上党郡,此言之者,太史公郄引前书也。他皆仿此。
〔六〕正义太行山阪道名,南属怀州,北属泽州。
〔七〕正义句注山在代州西北也。
〔八〕正义言秦踰句注山,斩常山而守之,西北代马胡犬不东入赵,沙州昆山之玉亦不出至赵矣。郭璞云:「胡地野犬似狐而小。」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一〕天下属行,〔二〕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国三分王之地,〔三〕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四〕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五〕反高平、根柔于魏,〔六〕反巠分、〔七〕先俞于赵。〔八〕齐之事王,宜为上佼,〔九〕而今乃抵罪,〔一0〕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愿王孰计之也。
〔一〕正义以赵王为事也,而秦必伐之也。
〔二〕正义上音烛,下胡郎反。言秦欲令齐称帝,与约五国共灭赵,三分赵地。
〔三〕正义谓秦、齐、韩、魏、燕三分赵之地也。
〔四〕正义齐王以身从赵王之患也。
〔五〕正义言秦齐相约,欲更重称帝,故言「废帝」也。
〔六〕集解徐广曰:「纪年云魏哀王四年改阳曰河雍,向曰高平。根柔,一作『沸柔』,一作『平柔』。」正义返,还也。括地志云:「高平故城在怀州河阳县西四十里。纪年云魏哀王改向曰高平也。」根柔未详。两邑,魏地也。
〔七〕集解徐广曰:「一作『王公』。巠音胡鼎反。」正义巠音邢。分字误,当作「山」字耳。括地志云:「句注山一名西陉山,在代州鴈门县西北四十里。」
〔八〕集解徐广曰:「尔雅曰西俞,鴈门是。」正义俞音戍。郭注云:「西隃即鴈门山也。」按:西先声相近,盖陉山、西隃二山之地并在代州鴈门县,皆赵地也。
〔九〕索隐佼犹行也。
〔一0〕谓共秦伐齐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一〕取之。〔二〕
〔一〕正义括地志云:「昔阳故城一名阳城,在并州乐平县东。春秋释地名云『昔阳,肥国所都也。乐平城沾县东〔有〕昔阳城。肥国,白狄别种也。乐平县城,汉沾县城也』。」
〔二〕集解杜预曰:「乐平沾县有昔阳城。」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一〕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二〕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三〕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冉来相赵。十九年,秦(败)〔
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一〕正义括地志云:「伯阳故城一名邯会城,在相州邺县西五十五里,七国时魏邑,汉邯会城。」
〔二〕集解地理志云右北平有石城县。正义括地志云:「石城在相州林虑县西南九十里。」疑相州石城是。
〔三〕正义括地志云:「东阳故城在贝州历亭县界。」按:东阳先属卫,今属赵。河历贝州南,东北流,过河南岸即魏地也。故言王再之卫东阳伐魏氏也。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一〕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与秦会渑池。」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一〕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一〕正义括地志云:「武平亭今名渭城,在瀛州文安县北七十二里。」按:二十七年又徙漳水武平南。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一〕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二〕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三〕将,攻昌城、〔四〕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五〕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六〕
〔一〕正义音祁。传云伐齐几,几拔之。又战国策云秦败阏与,及攻魏几。按:几邑或属齐,或属魏,当在相潞之闲也。
〔二〕集解徐广曰:「属常山。」
〔三〕索隐赵人,为赵将。
〔四〕集解徐广曰:「属齐郡。」正义括地志云:「故昌城在淄州淄川县东北四十里也。」
〔五〕正义括地志云:「故华阳城在郑州管城县南四十里。司马彪云华阳亭在今洛州密县。」是时魏、韩、赵聚兵于华阳。西攻秦。
〔六〕正义今营州也。索隐东胡叛赵,驱略代地人众以叛,故取之也。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一〕河水出,大潦。
〔一〕集解战国策曰赵豹,平阳君,惠文王母弟。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一〕罢城北九门大城。〔二〕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弒其王。〔三〕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四〕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五〕。
〔一〕正义括地志云:「平邑故城在魏州昌乐县东北四十里也。」
〔二〕正义恒州九门县城。
〔三〕集解徐广曰:「年表云是燕武成王元年。」索隐按:乐资云其王即惠王。
〔四〕正义上于连反,下音预。括地志云:「阏与,聚落,今名乌苏城,在潞州铜鞮县西北二十里。又仪州和顺县城,亦云韩阏与邑。二所未详。又有阏与山在洺州武安县西五十里,盖是也。」
〔五〕正义因马服山为号也,虞喜志林云「马,兵之首也。号曰马服者,言能服马也」。括地志云:「马服山,邯郸县西北十里也。」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一〕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二〕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三〕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四〕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闲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一〕集解徐广曰:「平原君相也。」
〔二〕索隐孔衍云:「惠文后之少子也。赵亦有长安,今其地阙。」正义长安君者,以长安善,故名也。
〔三〕集解胥犹须也。谷梁传曰:「胥其出也。」
〔四〕索隐按:束皙云「赵惠文王子何者,吴广之甥,娃嬴之子也」。如系家计之,则武灵王十六年梦吴娃而纳之,至二十七年王薨,及惠文王三十二年卒,孝成王元年遣长安君质于齐,若娃年二十入王宫,至此亦年六十左侧,亦可称老。而束广微言太后纔三十有奇者,误也。
子义闻之,〔一〕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一〕索隐子义,赵之贤人。
齐安平君〔一〕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二〕拔之。又攻韩注人,〔三〕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一〕正义括地志云:「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之酅邑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人』。」正义燕无中阳。括地志云:「中山故城一名中人亭,在定州唐县东北四十一里,尔时属燕国也。」
〔三〕正义邑名也。括地志云「注城在汝州梁县西十五里」,盖是其地也。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一〕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一〕正义杜预云:「偏,左右异色。裻在中,左右异,故曰偏。」按:裻,衣背缝也。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一〕水通粮〔二〕蚕食,上乘倍战者,〔三〕裂上国之地,〔四〕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踰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五〕此大利也。」
〔一〕集解徐广曰:「一无此字。」正义秦蚕食韩氏,国中断不通。夫牛耕田种谷,至秋则收之,成熟之义也。言秦伐韩上党,胜有日矣,若牛田之必冀收获矣。
〔二〕正义秦从渭水漕粮东入河、洛,军击韩上党也。
〔三〕正义乘,承证反。蚕食桑叶,渐进必尽也。司马法云:「百亩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十为成。成出革车一乘,七十二人也。」上乘,天下第一也。倍战,力攻也。韩国四战之地,军士惯习,倍于余国。
〔四〕正义上国,秦地也。言韩上党之地以列为秦国之地,其政已行,赵不可与秦作难,必莫受冯亭十七邑也。
〔五〕正义冯亭将十七邑入赵,若币帛之见遗,此大利也。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踰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
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一〕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
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二〕廉颇将军军长平。〔三〕
〔一〕正义尔时未合言太守,至汉景帝始加太守,此言「太」,衍字也。
〔二〕集解汉书冯奉世传曰:「赵封亭为华陵君,与赵将括距秦,战死于长平,宗族由是分散,或在赵。在赵者,为官师将,官师将子为代相。及秦灭六国,而冯亭之后冯无择、冯去疾、冯劫皆为秦将相焉。汉兴,冯唐即代相之子也。」上党记云:「冯亭冢在壶关城西五里。」
〔三〕正义括地志云:「长平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一里,即白起败括于长平处。」
七(年)〔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余万皆坑之。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一〕武垣令〔二〕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三〕赵以灵丘〔四〕封楚相春申君。
〔一〕集解徐广曰:「在九年。」
〔二〕集解徐广曰:「河闲有武垣县,本属涿郡。」正义括地志云:「武垣故城今瀛州城是也。」
〔三〕正义武垣此时属赵,与燕接境,故云率燕众反燕地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灵丘,蔚州理县也。」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一〕,秦围邯郸乃解。
〔一〕正义魏公子传云「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年表云「九年公子无忌救邯郸」。围在九年,其文错误。
十年,燕攻昌壮,〔一〕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二〕太子死。〔三〕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四〕出。〔五〕十一年,城元氏,〔六〕县上原。武阳君郑安平死,〔七〕收其地。十二年,邯郸廥烧。〔八〕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九〕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社』。」正义壮字误,当作「城」。括地志云:「昌城故城在冀州信都县西北五里。」此时属赵,故攻之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新中军也。」索隐信梁,秦将也。正义信梁盖王龁号也。秦本纪云「昭襄王五十年王龁从唐拔宁新中,宁新中更名安阳」,今相州理县也。年表云「韩、魏、楚救赵新中军,秦兵罢」是也。
〔三〕集解徐广曰:「是年周赧王卒,或者『太子』云『天子』乎?」索隐赵之太子也,史失名。
〔四〕索隐赵大夫,名祺。
〔五〕正义赵见秦拔西周,故令徒父祺将兵出境也。
〔六〕集解地理志常山有元氏县。正义元氏,赵州县也。
〔七〕集解徐广曰:「故秦将降赵也。」
〔八〕集解徐广曰:「廥,厩之名,音脍也。」索隐廥,积刍稿之处,为火所烧也。
〔九〕索隐按年表在十五年也。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一〕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闲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
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二〕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闲。〔三〕
〔一〕索隐尉文盖地名。或曰,尉,官;文,名。谓以尉文所食之地以封廉颇也。古文质略,文省耳。正义尉文盖蔚州地也。信平,廉颇号也,言笃信而平和也。
〔二〕索隐二人皆燕将姓名。
〔三〕正义三人皆燕将(姓)也。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一〕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围其国。十八年,延陵钧〔二〕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三〕十九年,赵与燕易土:〔四〕以龙兑、〔五〕汾门、〔六〕临乐〔七〕与燕;燕以葛、武阳、〔八〕平舒〔九〕与赵。
〔一〕正义襄,举也,上也。言乐乘功最高也。
〔二〕集解徐广曰:「代郡有延陵县。」
〔三〕集解徐广曰:「在太原。」
〔四〕索隐音亦。谓与燕换易县也。
〔五〕正义括地志云:「北新城故城在易州遂城县西南二十里。按:遂城县西南二十五里有龙山,邢子励赵记云『龙山有四麓,各有一穴,大如车轮,春风出东,秋风出西,夏风出南,冬风出北,不相夺伦』。按盖谓龙兑也。」
〔六〕集解徐广曰:「在北新城。」正义括地志云:「易州永乐县有徐水,出广昌岭,三源奇发,同泻一涧,流至北平县东南,历石门中,俗谓之龙门,水经其闲,奔激南出,触石成井。」盖汾字误也,遂城及永乐、〔固〕安、新城县地也。
〔七〕集解徐广曰:「方城有临乡。」正义括地志云:「临乡故城在幽州固安南十七里也。」
〔八〕集解徐广曰:「葛城在高阳。」正义括地志云:「故葛城又名西河城,在瀛州高阳县西北五十里。」
〔九〕集解徐广曰:「平舒在代郡。」正义括地志云:「平舒故城在蔚州灵丘县北九十三里也。」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一〕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一〕集解徐广曰:「在顿丘。」正义括地志云:「繁阳故城在相州内黄县东北二十七里。应劭云『繁水之北,故曰繁阳也』。」
悼襄王元年,大备〔一〕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二〕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修』。」正义谓行大备之礼也。
〔二〕正义平邑在魏州昌乐县东北三十里。相州汤阴县西五十八里有牟山。按:(中)牟山之侧,时二邑皆属魏,欲渡黄河作道相通,遂不成也。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一〕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二〕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三〕。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四〕城韩皋。
〔一〕集解徐广曰:「武遂属安平。」正义括地志云:「易州遂城,战国时武遂城也。方城故在幽州固安县南十七里。」时二邑属燕,赵使李牧拔之也。
〔二〕正义人姓名也。
〔三〕正义(舆地理志)〔括地志〕云:「平都县在今新兴郡,与阳周县相近也。」
〔四〕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太子从质秦归。」正义按:太子即春平君也。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一〕不拔;移攻齐,取饶安。〔二〕五年,傅抵〔三〕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四〕河外师,守河梁。〔五〕六年,封长安君以饶。〔六〕魏与赵邺。
〔一〕集解徐广曰;「在新丰。」
〔二〕集解徐广曰:「在渤海。又云饶属北海,安属平原。」正义饶安,沧州县也,七国时属齐,战国时属赵。
〔三〕正义上音付,下音邸。赵将姓名。
〔四〕正义属贝州,在河北岸也。
〔五〕正义河外,河南岸魏州地也。河梁,桥也。
〔六〕正义即饶阳也。瀛州饶阳县东二十里饶阳故城,汉县也,明长安君是号也。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一〕兵未罢,秦攻邺,拔之。〔二〕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一〕正义按:燕无狸阳,疑「狸」字误,当作「渔阳」,故城在檀州密云县南十八里,燕渔阳郡城也。按赵东界至瀛州,则檀州在北,赵攻燕取渔阳城也。
〔二〕集解徐广曰:「今饶阳在河闲。又年表曰拔阏与、邺九城。」
幽缪王迁元年,〔一〕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二〕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一〕集解徐广曰:「又云『愍王』。世本云孝成王丹生悼襄王偃,偃生今王迁。年表及史考赵迁皆无谥。」索隐徐广云王迁无谥,今惟此独称幽缪王者,盖秦灭赵之后,人臣窃追谥之,太史公或别有所见而记之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秦拔我平阳。」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一〕李牧率师与战肥下,〔二〕却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三〕李牧与之战,却之。
〔一〕正义括地志云:「宜安故城在恒州稿城县西南二十里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肥累故城在恒州稿城县西七里,春秋时肥子国,白狄别种也。」
〔三〕正义上音婆,又音盘,又作「蒲」。括地志云:「蒲吾城在恒州房山县东二十里也。」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一〕北至平阴,〔二〕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三〕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一〕集解徐广曰:「徐,一作『除』。」
〔二〕正义乐徐在晋州,平阴在汾也。
〔三〕正义其坼沟见在,亦在晋、汾二州之界也。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赵?及齐将颜聚代之。赵?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一〕
〔一〕集解淮南子云:「赵王迁流于房陵,思故乡,作为山水之讴,闻之者莫不流涕。」正义括地志云:「赵王迁墓在房州房陵县西九里也。」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一〕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岂不缪哉!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一〕集解徐广曰:「列女传曰邯郸之倡。」
【索隐述赞】赵氏之系,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岸贾矫诛,韩厥立武。宝符临代,卒居伯鲁。简梦翟犬,灵歌处女。胡服虽强,建立非所。颇、牧不用,王迁囚虏。
史记卷四十四
魏世家第十四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也。毕公高与周同姓。〔一〕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二〕于是为毕姓。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一〕索隐左传富辰说文王之子十六国有毕、原、丰、郇,言毕公是文王之子。此云与周同姓,似不用左氏之说。马融亦云毕、毛,文王庶子。
〔二〕集解杜预曰:「毕在长安县西北。」正义括地志云:「毕原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一〕为大夫。卜偃曰:〔二〕「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一〕正义魏城在陕州芮城县北五里。郑玄诗谱云:「魏,姬姓之国,武王伐纣而封焉。」
〔二〕索隐晋掌卜大夫郭偃也。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生武子。〔一〕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生悼子。
〔一〕索隐左传武子名犨。系本云「毕万生芒季,芒季生武仲州」。州与犨声相近,字异耳,代亦不同。
魏悼子徙治霍。〔一〕生魏绛。〔二〕
〔一〕索隐系本云「武仲生庄子绛」,无悼子。又系本居篇曰「魏武子居魏,悼子徙霍」。宋忠曰「霍,今河东彘县也」。则是有悼子,系本卿大夫代自脱耳。然魏,今河北魏县是也。正义晋州霍邑县,汉彘县也,后汉改曰永安,隋改曰霍邑,本春秋时霍伯国也。
〔二〕索隐谥昭子。系本云「庄子」,文错也。居篇又曰「昭子徙安邑」,亦与此文同也。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一〕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然后受之。徙治安邑。〔二〕魏绛卒,谥为昭子。〔三〕生魏嬴。嬴生魏献子。〔四〕
〔一〕索隐左传曰僇杨干之仆。
〔二〕正义安邑在绛州夏县安邑故城是。
〔三〕集解徐广曰:「世本曰庄子。」
〔四〕索隐系本云「献子名荼。荼,庄子之子」。无魏嬴。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强,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献子与赵简子、〔一〕中行文子、〔二〕范献子〔三〕并为晋卿。
〔一〕索隐赵鞅。
〔二〕索隐荀寅。
〔三〕索隐范吉射。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魏献子生魏侈。〔一〕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一〕索隐侈,他本亦作「哆」,盖「哆」字误,而代数错也。按系本「献子生简子取,取生襄子多」,而左传云「魏曼多」是也。则侈是襄子,中闲少简子一代。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一〕与韩康子、〔二〕赵襄子〔三〕共伐灭知伯,〔四〕分其地。
〔一〕索隐系本云:「襄子生桓子驹。」
〔二〕索隐名虔。
〔三〕索隐名无恤。
〔四〕索隐智伯,智瑶也,本姓荀,亦曰荀瑶。正义知音智。括地志云:「故智城在蒲州虞乡县西北四十里。古今地名云解县有智城,盖谓此也。」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一〕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与韩武子、〔二〕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一〕集解徐广曰:「世本曰斯也。」索隐系本云「桓子生文侯斯」,其传云「孺子是魏驹之子」,与此系代亦不同也。
〔二〕索隐系本「武子名启章,康子子」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然,柰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一〕
〔一〕正义雒,漆沮水也,城在水南。合阳,合水之北。括地志云:「合阳故城在同州河西县南三里。雒阴在同州西也。」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一〕
〔一〕正义括地志云:「阳狐郭在魏州元城县东北三十里也。」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一〕
〔一〕索隐乙耕反。击,武侯也。罃,惠王也。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一〕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
〔一〕正义过,光卧反。文侯轼干木闾也。皇甫谧高士传云:「木,晋人也,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见,造其门,干木踰墙避之。文侯以客礼待之,出过其闾而轼。其仆曰:『君何轼?』曰:『段干木贤者也,不趣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驰千里,吾安得勿轼!干木先乎德,寡人先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势不若德贵,财不若义高。』又请为相,不肯。后卑己固请见,与语,文侯立倦不敢息。」淮南子云:「段干木,晋之大驵,而为文侯师。」吕氏春秋云:「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见翟璜,踞于堂而与之言。翟璜不悦。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汝欲官则相至,欲禄则上卿至,既受吾赏,又责吾礼,无乃难乎?』」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一〕称治。
〔一〕索隐按:大河在邺东,故名邺为河内。正义古帝王之都多在河东、河北,故呼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又云河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卫州,折东北入海,曲绕冀州,故言河内云也。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一〕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于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一〕集解徐广曰:「文侯弟名成。」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一〕
〔一〕集解徐广曰在陕。骃案:地理志曰弘农陕县故虢国。北虢在大阳,东虢在荥阳。正义括地志云:「虢山在陕州陕县西二里,临黄河。今临河有冈阜,似是颓山之余也。」
三十二年,伐郑。城酸枣。败秦于注。〔一〕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二〕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三〕
〔一〕集解司马彪曰:「河南梁县有注城也。」正义括地志云:「注城在汝州梁县西十五里。注,或作『铸』也。」
〔二〕集解徐广曰:「今在南平阳县也。」
〔三〕集解徐广曰:「今之华阴。」索隐按:年表作「齐侵阴晋」。秦本纪云「惠王六年,魏纳阴晋,更名曰宁秦」。徐氏云「今之华阴也」。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一〕是岁,文侯卒,〔二〕子击立,是为武侯。
〔一〕索隐识,将名也。武下,魏地。正义括地志云:「故武城一名武平城,在华州郑县东十三里。」
〔二〕索隐三十八年卒。纪年云五十年卒。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一〕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一〕索隐按:纪年魏武侯之元年当赵烈侯之十四年,不同也。又系本敬侯名章。
二年,城安邑、王垣。〔一〕
〔一〕集解徐广曰:「垣县有王屋山也。」索隐按:纪年十四年城洛阳及安邑、王垣。徐广云「垣县有王屋山,故曰王垣」。正义括地志云:「故城汉垣县,本魏王垣也,在绛州垣县西北二十里也。」
七年,伐齐,至桑丘。〔一〕九年,翟败我于浍。〔二〕使吴起伐齐,至灵丘。〔三〕齐威王初立。〔四〕
〔一〕正义年表云「齐伐燕,取桑丘」,故魏救燕伐齐,至桑丘也。括地志云:「桑丘故城俗名敬城,在易州遂城县界也。」
〔二〕索隐古外反。于浍,于浍水之侧。正义括地志云:「浍高山又云浍山,在绛州翼城县东北二十五里,浍水出此山也。」
〔三〕正义灵丘,蔚州县也。时属齐,故三晋伐之也。
〔四〕索隐按纪年,齐幽公之十八年而威王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十五年,败赵北蔺。〔一〕
〔一〕正义在石州,赵之西北。属赵,故云赵北蔺也。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一〕武侯卒,〔二〕子罃立,是为惠王。
〔一〕正义今汝州鲁山县也。
〔二〕索隐按纪年,武侯二十六年卒。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罃与公中缓〔一〕争为太子。公孙颀〔二〕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三〕曰:「魏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四〕君亦闻之乎?今魏罃得王错,〔五〕挟上党,固半国也。因而除之,〔六〕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说,乃与赵成侯〔七〕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八〕魏氏大败,魏君围。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九〕
〔一〕正义中音仲。
〔二〕索隐音祈。
〔三〕索隐哀侯之子。
〔四〕索隐按:纪年「武侯元年封公子缓。赵侯种、韩懿侯伐我,取蔡,而惠王伐赵,围浊阳。七年,公子缓如邯郸以作难」,是说此事矣。
〔五〕集解徐广曰:「汲冢纪年惠王二年,魏大夫王错出奔韩也。」
〔六〕集解徐广曰:「除,一作『倍』。」正义按:除,除魏罃及王错也。
〔七〕索隐系本云:「成侯名种。」
〔八〕集解徐广曰:「长社有浊泽。」
〔九〕索隐此盖古人之言及俗说,故云「故曰」。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一〕五年,与韩会宅阳。〔二〕城武堵。为秦所败。〔三〕六年,伐取宋仪台。〔四〕九年,伐败韩于浍。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五〕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一〕集解徐广曰:「齐世家云献观以和齐。年表曰伐魏取观。今之卫县也。」索隐田完系家云:「败魏于浊津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正义观音馆。魏州观城县,古之观国。国语注:「观国,夏启子太康第五弟之所封也,夏衰,灭之矣。」
〔二〕正义括地志云:「宅阳故城一名北宅,在郑州荥阳县东南十七里也。」
〔三〕集解徐广曰:「秦年表曰败韩、魏洛阴。」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义台』。」索隐按:年表作「义台」,然义台见庄子,司马彪亦曰台名,郭象云义台,灵台。
〔五〕集解徐广曰:「年表云虏我太子也。」
十年,伐取赵皮牢。彗星见。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一〕十六年,与秦孝公会(社)〔杜〕平。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一〕索隐按:纪年鲁恭侯、宋桓侯、卫成侯、郑厘侯来朝,皆在十四年,是也。郑厘侯者,韩昭侯也。韩哀侯灭郑而徙都之,改号曰郑。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围赵邯郸。十八年,拔邯郸。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筑长城,塞固阳。〔一〕
〔一〕正义塞,先代反。括地志云:「棝阳县,汉旧县也,在银州银城县界。」按:魏筑长城,自郑滨洛,北达银州,至胜州固阳县为塞也。固阳有连山,东至黄河,西南至夏、会等州。棝音固矣。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一〕二十一年,与秦会彤。赵成侯卒。〔二〕二十八年,齐威王卒。中山君相魏。〔三〕
〔一〕正义邯郸,洺州县也。漳,水名。漳水源出洺州武安县三门山也。
〔二〕集解徐广曰:「年表云二十七年,丹封名会。丹,魏大臣也。」
〔三〕索隐按:魏文侯灭中山,其弟守之,后寻复国,至是始令相魏。其中山后又为赵所灭。
三十年,魏伐赵,〔一〕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二〕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太子曰:「可得闻乎?」客曰:「固愿效之。」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三〕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四〕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五〕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一〕正义孙膑传云「魏与赵攻韩,韩告急齐」,此文误耳。魏伐赵,赵请救齐,齐使孙膑救赵,败魏桂陵,乃在十八年也。
〔二〕集解刘向别录曰:「徐子,外黄人也。」外黄时属宋。正义括地志云:「故圉城有南北二城,在汴州雍丘县界,本属外黄,即太子申见徐子之地也。」
〔三〕正义莒,密州县也,在齐东南。言从西破齐,并至莒地,则齐土尽矣。
〔四〕正义啜,穿悦反。汁,之入反。冀功勋者众也。
〔五〕集解徐广曰:「在元城。」索隐徐广曰:「在元城。」按:纪年二十八年,与齐田?战于马陵;上二年,魏败韩马陵;十八年,赵又败魏桂陵。桂陵与马陵异处。正义虞喜志林云:「马陵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六十里,有陵,涧谷深峻,可以置伏。」按:庞涓败即此也。徐说马陵在魏州元城县东南一里,庞涓败非此地也。田完世家云「宣王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于南梁。韩氏请于齐,齐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破之马陵」。按:南梁在汝州。又此传云「太子为上将军,过外黄」。又孙膑传云「魏与赵攻韩,韩告急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已过而西矣」。按:孙子减灶退军,三日行至马陵,遂杀庞涓,虏魏太子申,大破魏军,当如虞喜之说,从汴州外黄退至濮州东北六十里是也。然赵、韩共击魏,战困于南梁,韩急,请救于齐,齐师走大梁,败魏马陵,岂合更渡河北,至魏州元城哉?徐说定非也。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一〕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二〕以公子赫为太子。
〔一〕索隐按:纪年「二十九年五月,齐田?伐我东鄙。九月,秦卫鞅伐我西鄙。十月,邯郸伐我北鄙。王攻卫鞅,我师败绩」是也。然言二十九年,不同。
〔二〕集解徐广曰:「今浚仪。」骃案:汲冢纪年曰「梁惠成王九年四月甲寅,徙都大梁」也。索隐纪年以为惠王九年,盖误也。正义陈留风俗传云「魏之都也,毕万十叶徙大梁」。按:今汴州浚仪也。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一〕
〔一〕集解地理志沛郡有平阿县也。
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一〕辱幸至獘邑之廷,将何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一〕集解刘熙曰:「叟,长老之称,依皓首之言。」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一〕子襄王立〔二〕。
〔一〕索隐按纪年,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未卒也。
〔二〕索隐系本襄王名嗣。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一〕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二〕。
〔一〕集解徐广曰:「今薛县。」
〔二〕集解徐广曰:「二年,伐赵。」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一〕围我焦、曲沃〔二〕。予秦河西之地。〔三〕
〔一〕集解徐广曰:「在上郡。」正义括地志云:「雕阴故县在鄜州洛交县北三十里,雕阴故城是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故焦城在陕县东北百步古虢城中东北隅,周同姓也。曲沃有城,在陕县西南三十二里。按:今有曲沃店也。」
〔三〕正义自华州北至同州,并魏河北之地,尽入秦也。
六年,与秦会应。〔一〕秦取我汾阴、皮氏、焦。〔二〕魏伐楚,败之陉山。〔三〕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四〕秦降我蒲阳〔五〕。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一〕集解徐广曰:「颍川父城有应乡也。」正义应,乙陵反。括地志云:「故应城,故应乡也,在汝州鲁山县东三十里。」
〔二〕正义括地志云:「汾阴故城在蒲州汾阴县北九里。皮氏故城在绛州龙门县西一百八十步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密县。」正义括地志云:「陉山在郑州新郑县西南三十里。」
〔四〕正义括地志云:「上郡故城在绥州上县东南五十里,秦魏之上郡地也。」按:丹、鄜、延、绥等州,北至固阳,并上郡地。魏筑长城界秦,自华州郑县已北,滨洛至庆州洛源县白于山,即东北至胜州固阳县,东至河西上郡之地,尽入于秦。
〔五〕正义在隰州,隰川县蒲邑故城是也。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啮桑。〔一〕十三年,张仪相魏。魏有女子化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二〕
〔一〕集解徐广曰:「在梁与彭城之闲。」
〔二〕正义绛州桐乡县,晋曲沃邑。十三州志云:「古平周县在汾州介休县西五十里也。」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一〕张仪复归秦。
〔一〕集解荀勖曰:「和峤云『纪年起自黄帝,终于魏之今王』。今王者,魏惠成王子。案太史公书惠成王但言惠王,惠王子曰襄王,襄王子曰哀王。惠王三十六年卒,襄王立十六年卒,并惠、襄为五十二年。今案古文,惠成王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改元后十七年卒。太史公书为误分惠、成之世,以为二王之年数也。世本惠王生襄王而无哀王,然则今王者魏襄王也。」索隐按:系本襄王生昭王,无哀王,盖脱一代耳。而纪年说惠成王三十六年,又称后元一十七年卒。今此分惠王之历以为二王之年,又有哀王,凡二十三年,纪事甚明,盖无足疑。而孔衍叙魏语亦有哀王。盖纪年之作失哀王之代,故分襄王之年为惠王后元,即以襄王之年包哀王之代耳。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一〕不胜而去。
〔一〕正义韩、魏、楚、赵、燕也。
二年,齐败我观津。〔一〕五年,秦使樗里子〔二〕伐取我曲沃,走犀首〔三〕岸门。〔四〕六年,秦(求)〔来〕立公子政〔五〕为太子。与秦会临晋。七年,攻齐。〔六〕与秦伐燕。
〔一〕正义括地志云:「观津城在冀州枣阳县东南二十五里。」本赵邑,今属魏也。
〔二〕索隐秦昭王弟疾居樗里,因号焉。
〔三〕索隐犀首,官名,即公孙衍。
〔四〕集解徐广曰:「颍阴有岸亭。」索隐徐广云「颍阴有岸门亭」,刘氏云「河东皮氏县有岸头亭」也。正义括地志云:「岸门在许州长社县西北十八里,今名西武亭。」
〔五〕索隐魏公子也。
〔六〕集解徐广曰:「年表云击齐,虏赘子于濮也。」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一〕卫君患之。如耳〔二〕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二〕,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于秦。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四〕卫之德魏必终无穷。」成陵君曰:「诺。」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于卫。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今国迫于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于王也。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一〕索隐纪年云:「八年,翟章伐卫。」
〔二〕正义魏大夫姓名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上党。」正义阏,于连反。与音预。羊肠阪道在太行山上,南口怀州,北口潞州。阏与故城在潞州及仪州。若断羊肠,拔阏与,北连恒州,则赵国东西断而为二也。
〔四〕正义醳音释。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张仪、魏章〔一〕皆归于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二〕楚相昭鱼〔三〕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昭鱼曰:「柰何?」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鱼曰:「柰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四〕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王曰:『
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以魏之强,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太子果相魏。
〔一〕索隐章为魏将,后又相秦。
〔二〕索隐田文也。
〔三〕索隐昭奚恤也。
〔四〕索隐太子即襄王也。
十年,张仪死。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十二年,太子朝于秦。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一〕十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十八年,与秦伐楚。〔二〕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三〕
〔一〕索隐纪年作「晋阳、封谷」。正义阳晋当作「晋阳」也,史文误。括地志云:「晋阳故城今名晋城,在蒲州虞乡县西三十五里。」表云「魏哀王十六年秦拔我杜阳、晋阳」,即此城也。封陵亦蒲州。按阳晋故城在曹州,解在苏秦传也。
〔二〕集解徐广曰:「二十年,与齐王会于韩。」
〔三〕集解徐广曰:「河、渭绝一日。」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哀王卒,〔一〕子昭王立。〔二〕
〔一〕索隐按:汲冢纪年终于哀王二十年,昭王三年丧毕,始称元年耳。
〔二〕索隐系本昭王名遫。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与秦战,我不利。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诈重。〔一〕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愍王为东帝,月余,皆复称王归帝。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二〕
〔一〕索隐谓卯以智诈见重于魏。
〔二〕正义(年表及)括地志云:「曲阳故城在怀州济源县西十里。」新垣近曲阳,未详端的所之处也。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愍王出亡。燕独入临菑。与秦王会西周。〔一〕
〔一〕正义即王城也,今河南郡城也。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一〕兵到大梁,去。〔二〕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一〕正义括地志云:「安城故城,豫州汝陵县东南七十一里。」
〔二〕集解徐广曰:「十四年大水。」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厘王立。〔一〕
〔一〕索隐系本安僖王名圉。
安厘王元年,秦拔我两城。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一〕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二〕」
〔一〕集解徐广曰:「在修武。」
〔二〕正义博头有刻为枭鸟形者,掷得枭者合食其子,若不便则为余行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一〕
〔一〕集解徐广曰:「郪丘,一作『廪丘』,又作『邢丘』。郪丘今为宋公县。」索隐郪,七丝反,又音妻。正义郪,七私反,又音妻。地理志云汝南郡新郪县。应劭曰:「秦伐魏,取郪丘,汉兴为新郪,章帝封殷后,更名宋也。」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强?」对曰:「不如始强。」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强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冯琴〔一〕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二〕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三〕绛水可以灌平阳。〔四〕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于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强,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五〕于是秦王恐。
〔一〕索隐按:战国策作「推琴」者,春秋后语作「伏琴」,而韩子作「推瑟」,说苑作「伏瑟」,文各不同。
〔二〕正义括地志云:「晋水源出并州晋阳县西悬壅山。山海经云悬壅之山,晋水出焉,东南流注汾水。昔赵襄子保晋阳,智氏防山以水灌之,不没者三版。其渎乘高西注入晋阳城,以周灌溉,东南出城注于汾阳也。」
〔三〕正义安邑在绛州夏县,本魏都。汾水东北历安邑西南入河也。
〔四〕正义平阳,晋州,本韩都也。括地志云:「绛水一名白水,今名弗泉,源出绛山。飞泉奋涌,扬波北注,县流积壑二十许丈,望之极为奇观矣。」按:引此灌平阳城也。
〔五〕索隐易音以豉反。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一〕者,年九十余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唐雎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强足以为与也。〔二〕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强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魏氏复定。
〔一〕索隐七余反。
〔二〕索隐与谓许与为亲而结和也。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因上屋骑危,〔一〕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一〕集解危,栋上也。索隐上音奇。危,栋上也。礼云「中屋履危」。盖升屋以避兵。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一〕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一〕索隐战国策「邺」作「邻」字为得。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踰河,绝韩上党而攻强赵,是复阏与之事,〔一〕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二〕行三千里。〔三〕而攻冥阨之塞,〔四〕所行甚远,所攻甚难,〔五〕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六〕右(蔡左)〔上蔡〕、召陵,〔七〕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八〕
〔一〕索隐复音扶富反。谓前年秦韩相攻阏与,而赵奢破秦军。
〔二〕索隐道犹行也。涉谷是往楚之险路。从秦向楚有两道,涉谷是西道,河内是东道。
〔三〕正义刘伯庄云:「秦兵向楚有两道,涉谷是西道,河外是东道。从褒斜入梁州,即东南至申州攻石城山,险阨之塞也。」
〔四〕集解孙检曰:「楚之险塞也。」徐广曰:「或以为今江夏鄳县。」正义冥音盲。括地志云:「石城山在申州钟山县东南二十一里。魏攻冥阨即此,山上有故石城。注水经云『或言在』,指此山也。吕氏春秋云『九塞』,此其一也。」
〔五〕索隐攻,亦作「致」,战国策见作「致军」,言致军粮难也。
〔六〕正义从河外出函谷关,历同州南至郑州,东向陈州,则背大梁也。
〔七〕集解徐广曰:「一无『左』字。」正义上蔡县在豫州北七十里,邵陵故城亦在豫州郾城县东四十五里,并在陈州西。从汴州南行向陈州之西郊,则上蔡、邵陵正南面,向东皆身之右,定无「左」字也。
〔八〕正义卫、齐皆在韩、赵、魏之东,故秦不伐也。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一〕邢丘,〔二〕城〔三〕垝津〔四〕以临河内,河内共、汲〔五〕必危;有郑地,〔六〕得垣雍,〔七〕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八〕秦之欲诛之久矣。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九〕听使〔一0〕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一一〕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一二〕国无害(已)〔乎〕?
〔一〕集解徐广曰:「在修武轵县,有茅亭。」正义茅,卯包反。怀州武陟县西十一里故怀城,本周邑,后属晋。左传云周与郑人苏忿生十二邑,其一曰攒茅。括地志云「在怀州获嘉县东北二十五里」也。获嘉,古修武也。
〔二〕集解徐广曰:「在平皋。」正义括地志云:「平皋故城在怀州武德县东南二十里,本邢丘邑也,以其在河之皋地也。」
〔三〕索隐按:战国策云邢丘、安城,此少「安」字耳。
〔四〕索隐在河北。垝音九毁反。正义垝音诡。字误,当作「延」。括地志云:「延津故俗字名临津,故城在卫州清淇县西南二十六里。杜预云『汲郡城南有延津』是也。」
〔五〕集解徐广曰:「汲县属河内。」索隐汲,亦作「波」。波及汲皆县名,俱属河内。
〔六〕集解徐广曰:「成皋、荥阳亦属郑。」
〔七〕集解徐广曰:「垣雍城在卷县,卷县属魏也。卷县又有长城,经阳武到密者也。」正义雍,于用反。括地志云:「故城在郑州原武县西北七里。」释例:「地名卷县,理或垣城也。」言韩亡之后,秦有郑地,得垣雍城,从荧泽决沟历雍灌大梁是也。
〔八〕集解徐广曰:「召陵有安陵乡,征羌有安陵亭也。」正义括地志云:「冲陵县西北十五里。李奇云六国时为安陵也。」言魏王使者出向秦云,共伐韩以成过失,而更恶安陵氏于秦,今伐之,重非也。
〔九〕正义括地志云:「叶阳今许州叶县也。昆阳故城在许州叶县北二十五里。舞阳故城在叶县东十里。」此时叶阳、昆阳属秦,舞阳属魏也。
〔一0〕索隐上平声,下去声。
〔一一〕正义随犹听也。无忌说言使者恶安陵氏,亦听秦亡安陵氏。然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许必危矣。秦有许地,魏国可无害。
〔一二〕正义南国,今许州许昌县南西四十里许昌故城是也。此时属韩,在魏之南,故言南国。括地志云:「周时为许国,武王伐纣所封。地理志云颍川许县古许国,姜姓,四岳之后,文叔所封,二十四君,为楚所灭。」三卿背晋,其地属韩。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一〕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闲之。从林乡军〔二〕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三〕边城尽拔,文台堕,〔四〕垂都焚,〔五〕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六〕北至平监。〔七〕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八〕河外河内,〔九〕大县数十,〔一0〕名都数百。〔一一〕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闲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一〕集解徐广曰:「魏国之界千里。又云河南梁县有注城。」正义河西,同州也。晋国都绛州,魏都安邑,皆在河东,去大梁有千里也。
〔二〕集解徐广曰:「林乡在宛县。」索隐刘氏云「林,地名,盖春秋时郑地之棐林,在大梁之西北」。徐广云在宛陵也。正义括地志云:「宛陵故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三十八里,本郑旧县也。」按刘徐二说,是其地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城』也。」索隐囿即圃田。圃田,郑薮,属魏。徐广云一作「城」。而战国策作「国中」。正义括地志云:「圃田泽在郑州管城县东三里。周礼云豫州薮曰圃田也。」
〔四〕索隐文台,台名。列士传曰「隐陵君施酒文台」也。正义堕,许规反。括地志云:「文台在曹州冤句县西北六十五里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云『魏山都焚』。句阳有垂亭。」索隐垂,地名。有庙曰都。并魏邑名。
〔六〕正义陶,曹州定陶也。卫即宋州楚丘县,卫文公都之,秦兵历取其郊也。
〔七〕集解徐广曰:「平县属河南。平,或作『乎』字。史记齐阚止作『监』字。阚在东平须昌县。」
〔八〕正义山,华山也。华山之东南,七国时邓州属韩,汝州属魏。华山之北,同、华、银、绥并魏地也。
〔九〕正义河外谓华州以东至虢、陕,河内谓蒲州以东至怀、卫也。
〔一0〕集解徐广曰:「一作『百』。」
〔一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十』。」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一〕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二〕识亡不听,〔三〕投质于赵,请为天下鴈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从事王,〔四〕王速受楚赵之约,(
赵)〔而〕挟韩之质〔五〕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六〕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
〔一〕索隐从音足松反。
〔二〕索隐桡音尼孝反。谓韩被秦之兵,桡扰已经三年,云欲讲说与韩和。
〔三〕索隐识犹知也。故战国策云「韩知亡犹不听」也。
〔四〕索隐从音足松反。从事,言合从事王也。战国策亦然。
〔五〕索隐言韩以质子入赵,则赵挟韩质而亲韩也。
〔六〕索隐效犹致也,谓致故地于赵也。正义无忌令魏王速受楚、赵之从。赵、楚挟持韩之质以存韩,而魏以求地,韩必效之,胜于与秦伐韩又与秦邻之祸殃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于共、宁,〔一〕使道安成,〔二〕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一〕集解徐广曰:「朝歌有宁乡。」正义共,卫州共城县。宁,怀州修武县,本殷之宁邑。韩诗外传云「武王伐纣,勒兵于宁,故曰修武」。今魏开通共宁之道,使韩上党得直路而行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故安城在郑州原武县东南二十里。」时属魏也。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一〕赵得全。无忌因留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一〕正义括地志云:「魏德故城一名晋鄙城,在卫县西北五十里,即公子无忌矫夺晋鄙兵,故名魏德城也。」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为增谓秦王〔一〕曰:「公孙喜〔二〕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秦乃止增。
〔一〕索隐按:战国策作「苏秦为公子增谓秦王」。
〔二〕索隐战国策作「公孙衍」。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厘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愍王。〔一〕信陵君无忌卒。
〔一〕索隐系本云:「安厘王生景愍王午。」
景愍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秦拔我朝歌。卫徙野王。〔一〕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二〕。十五年,景愍王卒,子王假立。
〔一〕集解徐广曰:「卫从濮阳徙野王。」
〔二〕集解徐广曰:「十二年献城秦。」正义括地志云:「故垣地本魏王垣也,在绛州垣县西北二十里。蒲邑故城在隰州隰川县南四十五里。」在蒲水之北,故曰蒲阳。衍,地名,在郑州。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一〕
〔一〕集解徐广曰:「二年,新郑反。」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一〕遂灭魏以为郡县。
〔一〕集解列女传曰:「秦杀假。」
太史公曰: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一〕
〔一〕索隐按:谯周曰「以予所闻,所谓天之亡者,有贤而不用也,如用之,何有亡哉?使纣用三仁,周不能王,况秦虎狼乎?」
【索隐述赞】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杨干就戮,智氏奔命。文始建侯,武实强盛。大梁东徙,长安北侦。卯既无功,卬亦外聘。王假削弱,虏于秦政。
史记卷四十五
韩世家第十五
韩之先与周同姓,〔一〕姓姬氏。其后苗裔事晋,得封于韩原,〔二〕曰韩武子。武子后三世〔三〕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一〕索隐按:左氏传云「邗、晋、应、韩,武之穆」,是武王之子,故诗称「韩侯出祖」,是有韩而先灭。今据此文,云「其后裔事晋,封于韩原,曰韩武子」,则武子本是韩侯之后,晋又封之于韩原,即今之冯翊韩城是也。然按系本及左传旧说,皆谓韩万是曲沃桓叔之子,即是晋之支庶。又国语叔向谓韩宣子能修武子之德,起再拜谢曰「自桓叔已下,嘉吾子之赐」,亦言桓叔是韩之祖也。今以韩侯之后别有桓叔,非关曲沃之桓叔,如此则与太史公之意亦有违。
〔二〕正义括地志云:「韩原在同州韩城县西南八里。又韩城在县南十八里,故古韩国也。古今地名云韩武子食菜于韩原故城也。」
〔三〕索隐系本云:「万生赇伯,赇伯生定伯简,简生舆,舆生献子厥。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郄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一〕获逢丑父。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一〕正义音安。括地志云:「故鞍城今俗名马鞍城,在济州平阴县十里。」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后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十)〔七〕年,韩献子老。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字徙居州。〔一〕
〔一〕索隐宣子名起。州,今在河内是也。正义括地志云:「怀州武德县本周司寇苏忿生之州邑也。」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宣子卒,子贞子代立。贞子徙居平阳。〔一〕
〔一〕索隐系本作「平子」,名须,宣子子也。又云「景子居平阳」。平阳在山西。宋忠曰「今河东平阳县」。正义平阳,晋州城是。
贞子卒,子简子代。〔一〕简子卒,子庄子代。庄子卒,子康子〔二〕代。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多无简子、庄子,而云贞子生康子。班氏亦同。」索隐徐广云:「史记多无简子、庄子,而云贞子生康子。班氏亦同。」按:系本有简子,名不信;庄子,名庚。赵系家亦有简子,名不佞。
〔二〕索隐名虎。
康子卒,子武子〔一〕代。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二〕
〔一〕索隐名启章。
〔二〕索隐纪年及系本皆作「景子」,名处。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一〕
〔一〕索隐系本作「武侯」。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一〕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二〕是岁魏文侯卒。
〔一〕集解徐广曰:「六年救鲁也。」索隐战国策作「杀韩傀」,高诱曰「韩傀,侠侯累也」。
〔二〕索隐按:纪年无文侯,系本无列侯。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伐宋,到彭城,执宋君。七年,伐齐,至桑丘。郑反晋。九年,伐齐,至灵丘。〔一〕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一〕正义灵丘,蔚州县也,此时属燕也。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二年,灭郑,因徙都郑。〔一〕
〔一〕索隐按:纪年魏武侯二十一年,韩灭郑,哀侯入于郑。二十二年,晋桓公邑哀侯于郑。是韩既徙都,因改号曰郑,故战国策谓韩惠王曰郑惠王,犹魏徙大梁称梁王然也。
六年,韩严弒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一〕
〔一〕索隐按:年表懿侯作「庄侯」。又纪年云「晋桓公邑哀侯于郑,韩山坚贼其君哀侯而立韩若山」。若山即懿侯也,则韩严为韩山坚也。而战国策又有韩仲子,名遂,又恐是韩严也。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一〕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二〕九年,魏败我浍。〔三〕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一〕正义在魏州元城县东南一里。
〔二〕正义在郑州也。
〔三〕集解徐广曰:「大雨三月也。」正义浍,古外反,在陵州浍水之上也。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黄池。〔一〕魏取朱。六年,伐东周,〔二〕取陵观、邢丘。
〔一〕集解徐广曰:「在平丘。」
〔二〕正义河南巩县。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弒其君悼公。〔一〕十一年,昭侯如秦。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一〕索隐纪年「姬」亦作「?」,并音羊之反。姬是韩大夫,而王邵亦云不知悼公何君也。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屈宜臼〔一〕曰:「昭侯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二〕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三〕果不出此门。子宣惠王立。
〔一〕集解许慎曰:「屈宜臼,楚大夫,在魏也。」
〔二〕集解徐广曰:「时衰秏而作奢侈。」
〔三〕索隐按:纪年「郑昭侯武薨,次威侯立。威侯七年,与邯郸围襄陵。五月,梁惠王会威侯于巫沙。十月,郑宣王朝梁」,不见威侯之卒。下败韩举在威侯八年,而此系家即以为宣惠王之年。又上有杀悼公,悼公又不知是谁之谥。则韩微小,国史失代系,故此文及系本不同,盖亦不可复考。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八年,魏败我将韩举。〔一〕十一年,君号为王。与赵会区鼠。十四,秦伐败我鄢。〔二〕
〔一〕索隐韩举则是韩将不疑,而纪年云韩举,赵将,盖举先为赵将,后入韩。又纪年云其败当韩威王八年,是不同也。
〔二〕集解徐广曰:「颍川鄢陵县。音于干反。」正义今许州鄢陵县西北十五里有鄢陵故城是也。
十六年,秦败我修鱼,〔一〕虏得韩将貘、申差于浊泽。〔二〕韩氏急,公仲〔三〕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四〕韩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五〕将西购于秦。〔六〕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七〕必不为鴈行以来,〔八〕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韩之南交楚,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谓韩王曰:「不谷国虽小,已悉发之矣。愿大国遂肆志于秦,不谷将以楚殉韩。」〔九〕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一0〕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韩王不听,遂绝于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十九年,大破我岸门。〔一一〕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一〕索隐地名。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鲠、申差。长社有浊泽。」索隐貘、申差,二将。貘音瘦,亦作「鲠」。正义按:浊泽者盖误,当作「
观泽」。年表云「秦惠文王更元八年,与韩战,斩首八万。韩宣惠王十六年,秦败我修鱼,得将军申差。魏哀王二年,齐败我观泽。赵武灵王九年,与韩、魏击秦。齐愍王七年,败魏、赵观泽」,浊泽定误矣。徐广又云「浊泽在长社」,不晓错误之甚。括地志云「观泽在魏州顿丘县东十八里」。
〔三〕索隐韩相国,名侈。
〔四〕索隐一,谓名都也。二,谓使不伐韩而又与之伐楚也。
〔五〕索隐警,戒也。战国策作「卫」。
〔六〕索隐战国策作「讲」。讲亦谋议,与购求意通。
〔七〕索隐言韩王信楚之救,虽不能听待楚救至,折入于秦,犹德于楚也。
〔八〕索隐言韩以楚必救己,己虽随秦来战,犹德于王,故不为鴈行而来,言不同心旅进也。
〔九〕索隐殉,从死也。言以死助韩。
〔一0〕索隐止不令西之秦。
〔一一〕集解徐广曰:「颍阴有岸亭。」正义括地志云:「岸门在许州长社县西北十八里,今名西武亭矣。」
二十一年,〔一〕与秦共攻楚,〔二〕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于丹阳。〔三〕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四〕
〔一〕集解徐广曰:「周王赧之三年也。」
〔二〕集解徐广曰:「围景痤也。」
〔三〕索隐故楚都,在今均州。正义左传〔释〕例云:「楚居丹阳,今枝江县故城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周赧王六年,韩襄哀王三年,张仪死。赧王九年,襄哀王六年,秦昭王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五年,秦拔我宜阳,〔一〕斩首六万。秦武王卒。六年,秦复与我武遂。九年,秦复取我武遂。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二〕十一年,秦伐我,取穰。〔三〕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一〕正义括地志云:「故韩城一名宜阳城,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韩宜阳城也。」
〔二〕集解徐广曰:「与秦会临晋,因至咸阳而还。」
〔三〕正义穰,人羊反,邓州县也。郭仲产南雍州记云:「楚之别邑。秦初侵楚,封公子悝为穰侯。后属韩,秦昭王取之也。」
十二年,太子婴死。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时虮虱质于楚。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今楚兵十余万在方城之外,〔一〕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二〕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韩咎从其计。
〔一〕索隐方城,楚之北境。之外,北境之北也。正义括地志云:「方城山在许州叶县西南十八里。左传云楚大夫屈完对齐侯曰『楚国方城以为城』,杜注云『方城山在南阳叶县南』。」
〔二〕集解徐广曰:「在阳翟。」正义括地志云:「故雍氏城在洛州阳翟县二十五里。故老云黄帝臣雍父作杵臼也。」
楚围雍氏,〔一〕韩求救于秦。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二〕出兵于楚以待公』,殆不合矣。」〔三〕公仲曰:「子以为果乎?」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四〕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于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不如出兵以到之,〔五〕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六〕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七〕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八〕公不能救也。窃为公患之。司马庚〔九〕三反于郢,甘茂与昭鱼〔一0〕遇于商于,其言收玺,〔一一〕实类有约也。」公仲恐,曰:「然则柰何?」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一二〕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齐楚必委国于公。公之所恶者张仪也,〔一三〕其实犹不无秦也。」于是楚解雍氏围。〔一四〕
〔一〕集解徐广曰:「秦本纪惠王后元十三年,周赧王三年,楚怀王十七年,齐愍王十二年,皆云『楚围雍氏』。纪年于此亦说『楚景翠围雍氏。韩宣王卒,秦助韩共败楚屈丐』。又云『齐、宋围煮枣』。皆与史记年表及田完世家符同。然则此卷所云『襄王十二年,韩咎从其计』以上,是楚后围雍氏,赧王之十五年事也。又说『楚围雍氏』以下,是楚前围雍氏,赧王之三年事。」
〔二〕正义南郑,梁州县。蓝田,雍州县。秦王言或出雍州西南至郑,或出雍州东南历蓝田出峣关,俱绕楚北境以待韩使而东救雍氏。如此迟缓,近不合于楚矣。
〔三〕索隐殆不合于南郑。
〔四〕集解徐广曰:「祖者,宗之习之谓也。故智,犹前时谋计也。」
〔五〕索隐到,欺也,犹俗云「张到」。然战国策作「劲」,劲,强也。
〔六〕索隐言楚阴知秦,不为公用,亦必易为公相支拒也。
〔七〕正义施犹设也。三川,周天子都也。言韩战胜楚,则秦与韩驾御于楚,即于天子之都,张设救韩之功,行霸王之迹,加威诸侯,乃归咸阳是也。
〔八〕正义楚乃塞南河四关守之,韩不能救三川。
〔九〕集解徐广曰:「一作『唐』。」
〔一0〕集解徐广曰:「楚相国。」索隐战国策谓之昭蹴。
〔一一〕刘氏云「诈言昭鱼来秦,欲得秦官之印玺」。收即取之义也。
〔一二〕正义先以身存韩之计,而后知张仪为秦到魏之计,不如急以国合于齐楚。
〔一三〕正义恶,乌故反。公孙昧言公仲所恶者张仪到魏之计,虽以国合于齐楚,其实犹不轻欺无秦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甘茂传云『楚怀王以兵围韩雍氏,韩使公仲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不肯救。甘茂为韩言之,乃下师于殽以救韩也』。又云『周赧王十五年,韩襄王十二年,秦击楚,斩首二万,败楚襄城,杀景缺』。周本纪赧王八年之后云『楚围雍氏』,此当韩襄王十二年,魏哀王十九年。纪年于此亦说『楚入雍氏,楚人败』。然尔时张仪已死十年矣。」正义自此已上十二年,并是楚后围雍氏,赧王之十五年一段事也。前注徐广云「『楚围雍氏』之下,是楚前围雍氏,赧王三年事」,徐说非也。徐见下文云「先身而后张仪」及「
公之所恶者张仪也」,言张仪尚存,楚又两度围雍氏,故生此前后之见,甚误也。然是公孙昧却述张仪时事,说韩相公仲耳。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芈戎〔一〕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二〕公何不为韩求质子于楚?〔三〕楚王听入质子于韩,〔四〕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于齐,是齐孤也。公又为秦求质子于楚,〔五〕楚不听,怨结于韩。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六〕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于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于是虮虱竟不得归韩。〔七〕韩立咎为太子。齐、魏王来。〔八〕
〔一〕集解徐广曰:「号新城君。」索隐芈,姓;戎,名。秦宣太后弟,号新城君。
〔二〕索隐按战国策,公叔伯婴与虮虱及公子咎并是襄王子。然伯婴即太子婴,婴前死,故咎与虮虱又争立。此取战国策说,伯婴未立之先亦与虮虱争立,故事重而文倒也。
〔三〕索隐令韩求楚,更以别人为质,以替虮虱也。正义为,于伪反。后同。
〔四〕索隐质子,虮虱也。正义质子,虮虱。苏代令芈戎为韩求虮虱入于韩,楚不听。公叔伯婴知秦楚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楚王听入质子于韩」当云「楚王不听入质子于韩」,承前脱「
不」字耳。次下云「知秦楚不以虮虱为事」,重明脱「不」字。
〔五〕索隐令芈戎教秦,于楚索韩所送质子,令入之于秦也。
〔六〕正义言韩合齐魏以围楚,楚必尊重芈戎以求秦救矣。
〔七〕正义自此已前苏代数计皆不成,故韩竟立咎为太子也。
〔八〕正义苏代为韩立计,故得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厘王。
厘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五年,秦拔我宛。〔一〕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二〕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齐败,愍王出亡。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闲。二十一年,使暴〔三〕救魏,为秦所败,走开封。
〔一〕正义宛,于元反。宛,邓州县也,时属韩也。
〔二〕正义此武遂及上武遂皆宜阳近地。
〔三〕正义音捐。韩将姓名。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一〕韩告急于秦,秦不救。韩相国谓陈筮〔二〕曰:「事急,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夫冠盖相望,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八日而至,败赵、魏于华阳之下。是岁,厘王卒,子桓惠王立。
〔一〕正义司马彪云:「华阳,山名,在密县。」郑州管城县南四十里。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筌』。」索隐徐广云一作「荃」。战国策作「田荼」。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一〕十年,秦击我于太行,〔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十四年,秦拔赵上党,〔三〕杀马服子卒四十余万于长平。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四〕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一〕正义陉音刑。秦拔陉城于汾水之旁。陉故城在绛州曲沃县西北二十里汾水之旁也。
〔二〕正义太行山在怀州河内县北二十五里也。
〔三〕正义韩上党也。从太行山西北泽、潞等州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负黍在阳城。」正义古今地名云:「负黍在洛州阳城西三十七里也。」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韩遂亡。〔一〕
〔一〕正义亡在秦始皇帝十七年。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余世,宜乎哉!
【索隐述赞】韩氏之先,实宗周武。事微国小,春秋无语。后裔事晋,韩原是处。赵孤克立,智伯可取。既徙平阳,又侵负黍。景赵俱侯,惠(文)〔又〕僭主。秦败修鱼,魏会区鼠。韩非虽使,不禁狼虎。
史记卷四十六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陈完者,陈厉公他〔一〕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二〕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三〕
〔一〕索隐他音徒何反。此系家以他为厉公,而左传厉公名跃,陈系家又有利公跃,利即厉也,是厉公名跃。盖他是厉公之兄,立未踰年,无谥。今此云「厉公他」,非也。他一名五父,故经云「蔡人杀陈他」,传又云「蔡人杀五父」是也。
〔二〕正义杜预云:「姜姓之先,为尧四岳也。」
〔三〕正义陈愍公,周敬王四十一年为楚惠王灭。齐简公,周敬王三十九年被田常所杀。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一〕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一〕正义工巧之长,若将作大匠。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稚孟夷。〔一〕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二〕
〔一〕索隐系本作「夷孟思」。盖稚是名,孟夷字也。
〔二〕集解徐广曰:「应劭云始食菜地于田,由是改姓田氏。」索隐据如此云,敬仲奔齐,以陈田二字声相近,遂以为田氏。应劭云「始食菜于田」,则田是地名,未详其处。正义案:敬仲既奔齐,不欲称本国故号,故改陈字为田氏。
田稚孟夷生愍孟庄,〔一〕田愍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芷』。」索隐系本作「闽孟克」。芷,昌改反。
晋之大夫栾逞〔一〕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一〕索隐音盈。史记多作「逞」字。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厘子乞。〔一〕田厘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粟)〔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于田氏矣。」
〔一〕正义厘音僖。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一〕生子荼。〔二〕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三〕与高昭子〔四〕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晏(孺子)〔圉〕奔鲁。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粥子』。」
〔二〕索隐音舒。又如字。
〔三〕索隐名夏。
〔四〕索隐名张。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
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一〕,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二〕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一〕索隐橐音托。橐中谓皮橐之中。
〔二〕正义音台,又音台。贾逵云:「齐地也。」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弒悼公。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一〕俱?鲍牧与齐悼公有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田常复修厘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虬,归乎田成子!」〔二〕齐大夫朝,御鞅〔三〕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一〕集解监,一作「阚」。索隐上音如字,又音苦滥反。监,姓也。名止。
〔二〕索隐言妪之采虬菜皆归入于田成子,以刺齐国之政将归陈。
〔三〕索隐御,官也;鞅,名也。亦田氏之族。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一〕常与田氏有却。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适,以豹代田氏宗。」豹曰:「
臣于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二〕将欲击田常。太史子余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三〕田常于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一〕索隐案:齐系家云「子我夕」,贾逵云「即监止也」。寻其文意,当是监止。今云「宗人」,盖太史误也。
〔二〕正义在青州临淄县东北一里。
〔三〕索隐需音须。需者,疑也。疑必致难,故云事之贼也。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一〕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一〕索隐徐音舒。徐州,齐邑,薛县是也,非九州岛之徐。正义齐之西北界上地名,在勃海郡东平县也。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于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一〕至琅邪,自为封邑。〔二〕封邑大于平公之所食。
〔一〕集解徐广曰:「安平在北海。」索隐案:司马彪郡国志「
北海东安平,六国时曰安平」,则徐广云在北海是。正义括地志云:「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国之酅邑。」青州即北海郡也。
〔二〕正义琅邪,沂州也。从安平已东,莱、登、沂、密等州皆自为田常封邑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余男。〔一〕
〔一〕索隐案:鲍昱云「陈成子有数十妇,生男百余人」,与此亦异。然谯允南案春秋,陈恒为人,虽志大负杀君之名,至于行事亦修整,故能自保,固非苟为禽兽之行。夫成事在德,虽有奸子七十,祇以长乱,事岂然哉?言其非实也。
田常卒,子襄子盘〔一〕代立,相齐。常谥为成子。
〔一〕集解徐广曰:「盘,一作『塈』。」索隐徐广云一作「塈」。音许既反。系本作「班」。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一〕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一〕集解徐广曰:「宣公之三年时也。」
襄子卒,子庄子白〔一〕立。田庄子相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二〕明年,伐鲁、葛及安陵。〔三〕明年,取鲁之一城。
〔一〕索隐系本名伯。
〔二〕正义括地志云:「故黄城在魏州冠氏县南十里。阳狐郭在魏州元城县东北三十二里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故鲁城在许昌县南四十里,本鲁朝宿邑。长葛故城在许州长葛县北十三里,郑之葛邑也。鄢陵故城在许州鄢陵县西北十五里。李奇云六国时为安陵也。」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一〕田太公相齐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二〕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伐卫,取毌丘。〔三〕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四〕
〔一〕索隐案:纪年「齐宣公十五年,田庄子卒。明年,立田悼子。悼子卒,乃次立田和」。是庄子后有悼子。盖立年无几,所以作系本及记史者不得录也。而庄周及鬼谷子亦云「田成子杀齐君,十二代而有齐国」。今据系本、系家,自成子至王建之灭,唯祇十代;若如纪年,则悼子及侯剡即有十二代,乃与庄子、鬼谷说同,明纪年亦非妄。
〔二〕正义音城。括地志云:「故郕城在兖州泗水县西北五十里。说文云『郕,鲁孟氏邑』是也。」
〔三〕索隐毌音贯,古国名,卫之邑。今作「毌」者,字残缺耳。正义括地志云:「故贯城即古贯国,今名蒙泽城,在曹州济阴县南五十六里也。」
〔四〕索隐纪年「宣公五十一年,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十二月,宣公薨」。于周正为明年二月。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一〕贷立十四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鲁败齐平陆。〔二〕
〔一〕集解徐广曰:「十一年,伐鲁,取最。」索隐贷音土代反。最音祖外反。
〔二〕集解徐广曰东平平陆。正义兖州县也。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一〕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
〔一〕集解徐广曰:「康公之十六年。」索隐徐广云「康公十六年」,盖依年表为说,而不省此上文「贷立十四年」,又云「明年会平陆」,「又三年会浊泽」,则是十八年,表及此注并误也。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一〕子桓公午立。〔二〕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齐桓公召大臣而谋〔三〕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驺忌曰:「不若勿救。」段干朋〔四〕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若救之。」田臣思〔五〕曰:「过矣君之谋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六〕
〔一〕集解徐广曰:「伐鲁,破之。」
〔二〕索隐纪年「齐康公五年,田侯午生。二十二年,田侯剡立。后十年,齐田午弒其君及孺子喜而为公」。春秋后传亦云「田午弒田侯及其孺子喜而兼齐,是为桓侯」。与此系家不同也。
〔三〕索隐谓驺忌、段干朋。如战国策威王二十六年邯郸之役有此谋臣耳。又南梁之难在宣王二年,有驺子、田忌、孙膑之谋。战国策又有张田。其辞前后交互,是记史者所取各异,故不同耳。
〔四〕索隐段干,姓;朋,名也。战国策作「段干纶」。
〔五〕索隐战国策作「田期思」,纪年谓之徐州子期,盖即田忌也。
〔六〕正义括地志云:「桑丘故城俗名敬城,在易州遂城县。」尔时齐伐燕桑丘,魏、赵来救之。魏、赵世家并云「伐齐至桑丘」,皆是易州。
六年,救卫。桓公卒,〔一〕子威王因齐立。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入田氏。
〔一〕索隐案纪年,梁惠王十二年当齐桓公十八年,后威王始见,则桓公十九年而卒,与此不同。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一〕三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六年,鲁伐我,入阳关。〔二〕晋伐我,至博陵。〔三〕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甄。〔四〕
〔一〕正义灵丘,河东蔚州县。案:灵丘此时属齐,三晋因丧伐之。韩、魏、赵世家云「伐齐至灵丘」,皆是蔚州。
〔二〕集解徐广曰:「在巨平。」正义括地志云:「鲁阳关故城在兖州博城县南二十九里,西临汶水也。」
〔三〕正义在济州西界也。
〔四〕正义音绢。即濮州甄城县也。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闲,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一〕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
〔一〕正义莱州胶水县南六十里即墨故城是也。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一〕攫〔二〕之深,醳〔三〕之愉者,〔四〕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闲?」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一〕集解琴操曰:「大弦者,君也,宽和而温。小弦者,臣也,清廉而不乱。」索隐大弦浊以温者君也。案:春秋后语「温」字作「春」,春气温,义亦相通也。蔡邕曰:「凡弦以缓急为清浊。琴,紧其弦则清,缦其弦则浊。」
〔二〕集解徐广曰:「以爪持弦也。攫音己足反。」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舒』。」
〔四〕索隐醳音释,与下文舍字并同。愉音舒也。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愿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一〕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二〕淳于髡曰:「狶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三〕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四〕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五〕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闲。」淳于髡曰:「大车不较,〔六〕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
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七〕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一〕索隐案:得全,谓人臣事君之礼全具无失,故云得全也。全昌者,谓若无失则身名获昌,故云全昌也。
〔二〕索隐谓佩服此言,常无离心目之前。
〔三〕索隐狶膏,猪脂也。棘轴,以棘木为车轴,至滑而坚也。然而穿孔若方,则不能运转,言逆理反经也。故下忌曰「请谨事左右」,言每事须顺从。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干』。」索隐音孤捍反。昔,久旧也。干,弓干也。徐广又曰一作「干」。考工记作「干」,则昔音相近。言作弓之法,以胶被昔干而纳诸檠中,则是以势令合耳。
〔五〕索隐傅音附。罅音五嫁反。以言胶干可以势暂合,而久亦不能常傅合于疏罅隙缝。以言人臣自宜弥缝得所,岂待拘以礼制法式哉。故下云「请自附于万人」是也。
〔六〕索隐较者,校量也。言有常制,若大车不较,则车不能载常任,琴不能成五音也。
〔七〕集解新序曰:「齐稷下先生喜议政事。驺忌既为齐相,稷下先生淳于髡之属七十二人皆轻驺忌,以为设以微辞,驺忌必不能及,乃相与俱往见驺忌。淳等辞诎而去,驺忌之礼?于髡之徒礼倨,驺忌之礼卑。淳于髡等称辞,驺忌知之如应响,淳于倨,淳于髡之礼卑。故所以尚干将、莫邪者,贵其立断也。所以尚骐骥者,为其立至也。必且历日旷久,则系牦能挈石,驽马亦能致远。是以聪明捷敏,人之美材也。」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一〕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二〕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三〕皆来朝。吾臣有?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四〕徙而从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一〕索隐案:韩婴诗外传以为齐宣王,其说异也。
〔二〕索隐檀子,齐臣。檀,姓;子,美称,大夫皆称子。?子,田?也。黔夫及种首皆臣名。事悉具战国策也。
〔三〕索隐邾、莒、宋、鲁之比。
〔四〕集解贾逵曰:「齐之北门西门也。言燕、赵之人畏见侵伐,故祭以求福。」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一〕以獘魏,邯郸拔而乘魏之獘。」威王从其计。
〔一〕正义襄陵故城在兖州邹县也。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一〕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二〕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一〕索隐战国策作「公孙闳」。
〔二〕索隐在威王二十六年。正义在曹州乘氏县东北二十一里。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一〕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夫人』。」索隐牟辛,大夫姓字也。徐广曰一作「夫人」。案:年表亦作「夫人」。王劭案纪年云「齐桓公十一年杀其君母。宣王八年杀王后」。然则夫人之字,或如纪年之说。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奔。〔一〕
〔一〕索隐案:战国策田忌前败魏于马陵,因被构,不得入齐,非是居齐历十年乃出奔也。是时齐都临淄,且孟尝列传云「田忌袭齐之边邑」,其言为得,即与系家不同也。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强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于秦孝公。
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于南梁。〔一〕宣王召田忌复故位。韩氏请救于齐。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二〕孙子〔三〕曰:「夫韩、魏之兵未獘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獘,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王曰:「善。」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四〕孙子为(帅)〔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五〕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六〕盟而去。〔七〕
〔一〕索隐晋太康地记曰:「战国谓梁为南梁者,别之于大梁、少梁也。」正义括地志云:「故梁在汝州西南二百步。晋太康地记云『战国时谓南梁者,别之于大梁、少梁也』。古蛮子邑也。」
〔二〕索隐案:纪年威王十四年,田?伐梁,战马陵。战国策南梁之难,有张田对曰「蚤救之」。此云邹忌者,王劭云「此时邹忌死已四年,又齐威时未称王,故战国策谓之田侯。今此以田侯为宣王,又横称邹忌,皆谬矣」。
〔三〕索隐孙膑也。
〔四〕集解徐广曰:「婴,一作『?』。」
〔五〕索隐在宣王二年
〔六〕正义括地志云:「博望故城在邓州向城县东南四十五里。」
〔七〕集解徐广曰:「表曰三年,与赵会博望伐魏。」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一〕明年,复会甄。魏惠王卒。〔二〕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十八年,秦惠王称王。
〔一〕正义沛郡平阿县也。
〔二〕索隐明年,梁惠王卒。案纪年,梁惠王乃是齐愍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时。此时梁惠王改元称一年,未卒也。而系家以其后即为魏襄王之年,又以此文当齐宣王时,实所不能详考。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一〕田骈、〔二〕接予、〔三〕慎到、〔四〕环渊〔五〕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六〕
〔一〕正义赘,齐之稷下先生也。
〔二〕正义白眠反。艺文志云田骈,齐人,游稷下,号天口骈,作田子二十五篇也。
〔三〕正义齐人。艺文志云接予二篇,在道家流。
〔四〕正义赵人,战国时处士。艺文志作慎子四十二篇也。
〔五〕正义楚人。孟子传云环渊著书上下篇也。
〔六〕集解刘向别录曰:「齐有稷门,城门也。谈说之士期会于稷下也。」索隐刘向别录曰「齐有稷门,齐城门也。谈说之士期会于其下」。齐地记曰「齐城西门侧,系水左右有讲室,趾往往存焉」。盖因侧系水出,故曰稷门,古侧稷音相近耳。又虞喜曰「齐有稷山,立馆其下以待游士」,亦异说也。春秋传曰「莒子如齐,盟于稷门」。
十九年,宣王卒,子愍王地〔一〕立。
〔一〕索隐系本名遂。
愍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啮桑。三年,封田婴于薛。四年,迎妇于秦。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十二年,攻魏。楚围雍氏,〔一〕秦败屈丐。苏代谓田轸曰:「
臣愿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今者臣立于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二〕张仪曰:『煮枣将拔,〔三〕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四〕此特转辞也。秦、韩之兵毋东,旬余,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五〕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田轸曰:「柰何使无东?」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却齐宋,冯因抟〔六〕三国之兵,乘屈丐之獘,〔七〕南割于楚,故地必尽得之矣』。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獘,南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八〕而归,此王业也』。公令楚王〔九〕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一0〕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于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一一〕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一二〕秦韩之王劫于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一三〕以责于秦韩,此其善于公而恶张子多资矣。」〔一四〕
〔一〕集解徐广曰:「在阳翟,属韩。」
〔二〕集解徐广曰:「韩之公仲侈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济阴宛朐。」
〔四〕索隐能犹胜也。言不胜其拔,故听齐拔之耳。
〔五〕索隐逐,随也。
〔六〕集解徐广曰:「音专。专犹并合制领之谓也。」索隐抟音团,团谓握领也。徐作「专」,亦通。
〔七〕正义屈丐,楚将,为秦所败,今更欲乘之。
〔八〕索隐韩也。
〔九〕索隐公谓陈轸。
〔一0〕正义施,张设也。言秦王于天子都张设迫胁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楚王欲得魏来事己,而不欲与韩地也。」
〔一二〕正义苏代谓陈轸,今秦韩之兵不战伐而得地,陈轸于秦韩岂不有大恩德。
〔一三〕索隐券,要也。左,不正也。言我以右执其左而责之。
〔一四〕正义左券下,右券上也。苏代说陈轸以上券令秦韩不用兵得地,而以券责秦韩却韩冯、张仪以徇服魏,故秦韩善陈轸而恶张仪多取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于重丘。〔一〕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质于齐。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二〕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二十九年,赵杀其主父。齐佐赵灭中山。〔三〕
〔一〕集解徐广曰:「表曰与秦击楚,使公子将,大有功。」
〔二〕集解徐广曰:「孟尝君为相。」
〔三〕集解徐广曰:「三十年,田甲劫王,相薛文走。」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一〕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愿王受之而勿备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且让争帝名,无伤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二〕王曰:「伐桀宋利。」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愿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闲举宋。夫有宋,卫之阳地危;〔三〕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四〕有淮北,楚之东国危;〔五〕有陶、平陆,梁门不开。〔六〕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愿王孰虑之。」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一〕集解左思齐都赋注曰:「齐小城北门也。」而此言东门,不知为是一门非邪?正义括地志云:「齐城章华之东有闾门、武鹿门也。」
〔二〕集解宋世家云:「宋王偃,诸侯皆曰桀宋也。」
〔三〕集解阳地,濮阳之地。正义案:卫此时河南独有濮阳也。
〔四〕正义阿,东阿也。尔时属赵,故云东国危。
〔五〕正义淮北,徐、泗也。东国谓下相、僮、取虑也。
〔六〕正义陶,定陶,今曹州也。平陆,兖州县也,县在大梁东界。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一〕。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齐强,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二〕此韩聂之所祷于王也。」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三〕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四〕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秦王曰:「诺。」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五〕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一〕正义括地志云:「新城故城在宋州宋城县界。阳晋故城在曹州乘氏县西北三十七里。」
〔二〕正义年表云秦昭王二十一年,魏纳安邑及河内。
〔三〕索隐战国策作「宋地不安」。
〔四〕索隐轶音侄。轶者,车辙也,言车辙往还如结也。战国策作「结靷」。
〔五〕正义怀州有温城。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一〕。王解而却。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愍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愍王不逊,卫人侵之。愍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二〕将兵救齐,因相齐愍王。淖齿遂杀愍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三〕
〔一〕集解徐广曰:「案其余诸传无楚伐齐事。年表云楚取淮北。」
〔二〕索隐淖音女教反。
〔三〕正义卤掠齐宝器也。
愍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一〕家庸。太史?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恒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愍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愍王子也」。于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一〕集解徐广曰:「音跃,一音皎。」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终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菑。齐故地尽复属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一〕
〔一〕正义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之酅邑也。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赵无食,请粟于齐,齐不听。周子〔一〕曰:「
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且赵之于齐楚,扞蔽也,〔二〕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夫救赵,高义也;却秦兵,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秦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遂围邯郸。
〔一〕索隐盖齐之谋臣,史失名也。战国策以「周子」为「苏秦」,而「楚」字皆作「燕」,然此时苏秦死已久矣。
〔二〕正义此时秦伐赵上党欲克,无意伐齐、楚,故言赵之于齐、楚为扞蔽也。
十六年,秦灭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东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三十五年,秦灭韩。三十七年,秦灭赵。三十八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灭魏,秦兵次于历下。四十二年,秦灭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秦虏王建,迁之共。〔一〕遂灭齐为郡。天下壹并于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闲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闲,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迁于共。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二〕疾建用客之不详也。〔三〕
〔一〕集解地理志河内有共县。正义今卫州共城县也。
〔二〕集解徐广曰:「战国策云秦处建于共松柏闲也。」索隐耶音邪。谓是建客邪,客说建住言遂乃失策,令建迁共。共,今在河内也。
〔三〕索隐谓不详审用客,不知其善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一〕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一〕索隐比如字,又频律反。二君即悼公、简公也。僖子废晏孺子,鲍牧以乞故杀悼公,而成子又杀简公,故云田氏比犯二君也。
【索隐述赞】田完避难,奔于大姜;始辞羁旅,终然凤皇。物莫两盛,代五其昌。二君比犯,三晋争强。和始擅命,威遂称王。祭急燕、赵,弟列康、庄。秦假东帝,莒立法章。王建失国,松柏苍苍。
史记卷四十七
孔子世家第十七
索隐孔子非有诸侯之位,而亦称系家者,以是圣人为教化之主,又代有贤哲,故称系家焉。正义孔子无侯伯之位,而称世家者,太史公以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宗于夫子,可谓至圣,故为世家。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一〕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二〕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三〕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四〕祷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五〕生而首上圩顶,〔六〕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一〕集解徐广曰:「陬音驺。孔安国曰『陬,孔子父叔梁纥所治邑』。」索隐陬是邑名,昌平,乡号。孔子居鲁之邹邑昌平乡之阙里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邹城在兖州泗水县东南六十里。昌平山在泗水县南六十里。孔子生昌平乡,盖乡取山为名。故阙里在泗水县南五十里。舆地志云邹城西界阙里有尼丘山。」按:今尼丘山在兖州邹城,阙里即此也。括地志云:「兖州曲阜县鲁城西南三里有阙里,中有孔子宅,宅中有庙。伍缉之从征记云阙里背邾面泗,即此也。」按:夫子生在邹,长徙曲阜,仍号阙里。
〔二〕索隐家语:「孔子,宋微子之后。宋襄公生弗父何,以让弟厉公。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胜,胜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亲尽,别为公族,姓孔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睪夷生防叔,畏华氏之逼而奔鲁,故孔氏为鲁人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叔梁纥庙亦名尼丘山祠,在兖州泗水县五十里尼丘山东趾。地理志云鲁县有尼丘山,有叔梁纥庙。」
〔四〕索隐家语云「梁纥娶鲁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于颜氏征在,从父命为婚」。其文甚明。今此云「野合」者,盖谓梁纥老而征在少,非当壮室初笄之礼,故云野合,谓不合礼仪。故论语云「野哉由也」,又「先进于礼乐,野人也」,皆言野者是不合礼耳。正义男八月生齿,八岁毁齿,二八十六阳道通,八八六十四阳道绝。女七月生齿,七岁毁齿,二七十四阴道通,七七四十九阴道绝。婚姻过此者,皆为野合。故家语云「梁纥娶鲁施氏女,生九女,乃求婚于颜氏,颜氏有三女,小女征在」。据此,婚过六十四矣。
〔五〕索隐公羊传「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今以为二十二年,盖以周正十一月属明年,故误也。后序孔子卒,云七十二岁,每少一岁也。
〔六〕索隐圩音乌。顶音鼎。圩顶言顶上窳也,故孔子顶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正义括地志云:「女陵山在曲阜县南二十八里。干宝三日纪云『征在生孔子空桑之地,今名空窦,在鲁南山之空窦中。无水,当祭时酒扫以告,辄有清泉自石门出,足以周用,祭讫泉枯。今俗名女陵山』。」
丘生而叔梁纥死,〔一〕葬于防山。〔二〕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三〕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四〕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五〕盖其慎也。〔六〕郰人〔
七〕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一〕索隐家语云生三岁而梁纥死。
〔二〕正义括地志云:「防山在兖州曲阜县东二十五里。礼记云孔子母合葬于防也。」
〔三〕索隐谓孔子少孤,不的知父坟处,非谓不知其茔地。征在笄年适于梁纥,无几而老死,是少寡,盖以为嫌,不从送葬,故不知坟处,遂不告耳,非讳之也。
〔四〕正义俎豆以木为之,受四升,高尺二寸。大夫以上赤云气,诸侯加象饰足,天子玉饰也。
〔五〕正义括地志云:「五父衢在兖州曲阜县西南二里,鲁城内衢道也。」
〔六〕集解徐广曰:「鲁县有阙里,孔子所居也。又有五父之衢也。」索隐谓孔子不知父墓,乃且殡其母于五父之衢,是其谨慎也。正义慎谓以绋引棺就殡所也。
〔七〕正义上音邹。
孔子要绖,〔一〕季氏飨士,孔子与往。〔二〕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一〕索隐家语「孔子之母丧,既练而见」,不非之也。今此谓孔子实要绖与飨,为阳虎所绌,亦近诬矣。一作「要经」。要经犹带经也,故刘氏云嗜学之意是也。
〔二〕正义与音预。季氏为馔饮鲁文学之士,孔子与迎而往,阳虎以孔子少,故折之也。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一〕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二〕灭于宋。〔三〕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四〕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五〕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六〕『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七〕循墙而走,〔八〕亦莫敢余侮。〔九〕饘于是,粥于是,以餬余口。』〔一0〕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一一〕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一二〕往学礼焉。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一〕索隐昭公七年左传云「孟僖子病不能相礼,乃讲学之,及其将死,召大夫」云云。按:谓病者,不能礼为病,非疾困之谓也。至二十四年僖子卒,贾逵云「仲尼时年三十五矣」。是此文误也。
〔二〕集解服虔曰:「圣人谓商汤。」
〔三〕集解杜预曰:「孔子六世祖孔父嘉为宋华督所杀,其子奔鲁也。」
〔四〕集解杜预曰:「弗父何,孔父嘉之高祖,宋愍公之长子,厉公之兄也。何嫡嗣,当立,以让厉公也。」
〔五〕集解服虔曰:「正考父,弗父何之曾孙。」
〔六〕集解杜预曰:「三命,上卿也。考父庙之鼎。」
〔七〕集解服虔曰:「偻,伛,俯,皆恭敬之貌也。」
〔八〕集解杜预曰:「言不敢安行。」
〔九〕集解杜预曰:「其恭如是,人亦不敢侮慢。」
〔一0〕集解杜预曰:「于是鼎中为饘粥。饘粥,餬属。言至俭也。」
〔一一〕集解王肃曰:「谓若弗父何,殷汤之后,而不继世为宋君也。」杜预曰:「圣人之后,有明德而不当大位,谓正考父。」
〔一二〕索隐左传及系本,敬叔与懿子皆孟僖子之子,不应更言「鲁人」,亦太史公之疏耳。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一〕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闲,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一〕索隐有本作「委吏」。按:赵岐曰「委吏,主委积仓库之吏」。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一〕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二〕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三〕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四〕为人臣者毋以有己。』」〔五〕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一〕索隐庄子云「孔子年五十一,南见老聃」。盖系家亦依此为说而不究其旨,遂俱误也。何者?孔子适周,岂访礼之时即在十七?且孔子见老聃,云「甚矣道之难行也」,此非十七之人语也,乃既仕之后言耳。
〔二〕索隐庄周「财」作「轩」。
〔三〕集解王肃曰:「谦言窃仁者之名。」
〔四〕集解王肃曰:「身父母之有。」索隐家语作「无以有己为人子者」。
〔五〕索隐家语作「无以恶己为人臣者」。王肃云:「言听则仕,不用则去,保身全行,臣之节也。」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强,陵轹中国;齐大而近于鲁。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附于晋则楚来伐;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一〕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二〕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
〔一〕正义百里奚也。
〔二〕索隐家语无此一句。孟子以为「不然」之言也。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一〕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二〕其后顷之,鲁乱。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三〕齐人称之。
〔一〕正义郈音后。括地志云:「斗鸡台二所,相去十五步,在兖州曲阜县东南三里鲁城中。左传昭二十五年,季氏与郈昭伯斗鸡,季氏芥鸡翼,郈氏为金距之处。」
〔二〕正义相州成安县东南三十里斥丘故城,本春秋时干侯之邑。
〔三〕集解周氏曰:「孔子在齐,闻习韶乐之盛美,故忘于肉味也。」索隐按论语,子语鲁太师乐,非齐太师也。又「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无「学之」文。今此合论语齐、鲁两文而为此言,恐失事实。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二〕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三〕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闲。〔四〕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五〕吾不能。」以季孟之闲待之。〔六〕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一〕集解孔安国曰:「当此之时,陈恒制齐,君不君,臣不臣,故以此对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言将危也。陈氏果灭齐。」
〔三〕索隐此说出晏子及墨子,其文微异。
〔四〕索隐息者,生也。言上古大贤生则有礼乐,至周室微而始缺有闲也。
〔五〕索隐刘氏奉音扶用反,非也。今奉音如字,谓奉待孔子如鲁季氏之职,故下文云「以季孟之闲待之」也。
〔六〕集解孔安国曰:「鲁三卿,季氏为上卿,最贵;孟氏为下卿,不用事。言待之以二者之闲也。」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一〕问仲尼云「
得狗」。〔二〕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三〕水之怪龙、罔象,〔四〕土之怪坟羊。」〔五〕
〔一〕集解韦昭曰:「羊,生羊也,故谓之怪也。」索隐家语云「桓子穿井于费,得物如土缶,其中有羊焉」是也。
〔二〕集解韦昭曰:「获羊而言狗者,以孔子博物,测之。」
〔三〕集解韦昭曰:「木石谓山也。或云夔,一足,越人谓之山缫也。或言独足魍魉,山精,好学人声而迷惑人也。」索隐夔音逵。阆音两。家语作「魍魉」。缫音骚。然山缫独一足是山神名,故谓之夔。夔,一足兽,状如人也。
〔四〕集解韦昭曰:「龙,神兽也,非常见,故曰怪。或云『罔象食人,一名沐肿』。」索隐沐肿音木踵。
〔五〕集解唐固曰:「坟羊,雌雄未成者也。」
吴伐越,堕会稽,〔一〕得骨节专车。〔二〕吴使使问仲尼:「
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三〕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四〕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五〕社稷为公侯,〔六〕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七〕为厘姓。〔八〕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九〕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一0〕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一一〕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一〕集解王肃曰:「堕,毁也。」索隐隳会稽。会稽,山名,越之所都。隳,毁也。吴伐越在鲁哀元年。
〔二〕集解韦昭曰:「骨一节,其长专车。专,擅也。」
〔三〕集解韦昭曰:「群神谓主山川之君为群神之主,故谓之神也。」
〔四〕集解韦昭曰:「防风氏违命后至,故禹杀之,陈尸为戮。」
〔五〕集解王肃曰:「守山川之祀者为神,谓诸侯也。」韦昭曰:「足以纲纪天下,谓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以利天下也。」
〔六〕集解王肃曰:「但守社稷无山川之祀者,直为公侯而已。」
〔七〕集解韦昭曰:「封,封山;禺,禺山:在吴郡永安县。」骃案:晋太康元年改永安为武康县,今属吴兴郡。
〔八〕索隐厘音僖。家语云姓漆,盖误。系本无漆姓。
〔九〕集解王肃曰:「周之初及当孔子之时,其名异也。」
〔一0〕集解韦昭曰:「僬侥,西南蛮之别名也。」〔正义〕按:括地志「在大秦国(北)〔南〕也」。
〔一一〕集解王肃曰:「十之,谓三丈也,数极于此也。」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一〕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二〕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一〕集解孔安国曰:「不狃为季氏宰。」索隐狃音女久反。邹氏云一作「蹂」。论语作「弗扰」。
〔二〕正义醳音释。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一〕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
〔一〕正义适音嫡。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一〕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二〕然亦卒不行。
〔一〕索隐检家语及孔子之书,并无此言,故桓谭亦以为诬也。
〔二〕集解何晏曰:「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也。」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一〕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一〕索隐家语作「西方」。王肃云:「鲁国近东,故西方诸侯皆取法则焉。」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一〕夏,齐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二〕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三〕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四〕孔子趋而进,历阶〔五〕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六〕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七〕
〔一〕索隐及,与也。平,成也。谓与齐和好,故云平。
〔二〕集解徐广曰:「司马彪云今在祝其县也。」
〔三〕集解王肃曰:「会遇之礼,礼之简略也。」
〔四〕索隐家语作「莱人以兵鼓噪劫定公」。袚音弗,谓舞者所执,故周礼乐有袚舞。拨音伐,谓大楯也。
〔五〕索隐谓历阶级也。故王肃云「历阶,登阶不聚足」。
〔六〕索隐谓经营而惑乱也。家语作「荧侮」。
〔七〕集解服虔曰:「三田,汶阳田也。龟,山名。阴之田,得其田不得其山也。」杜预曰:「太山博县北有龟山。」索隐左传「郓、讙及龟阴之田」,则三田皆在汶阳也。正义郓,今郓州郓城县,在兖州龚丘县东北五十四里。故谢城在龚丘县东七十里。齐归侵鲁龟阴之田以谢鲁,鲁筑城于此,以旌孔子之功,因名谢城。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一〕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二〕于是叔孙氏先堕郈。〔三〕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四〕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五〕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六〕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七〕。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八〕公敛处父〔九〕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一〕集解王肃曰:「高丈长丈曰堵,三堵曰雉。」
〔二〕集解服虔曰:「三都,三家之邑也。」
〔三〕集解杜预曰:「东平无盐县东南郈乡亭。」正义括地志云:「郈亭在郓州宿城县东三十二里。」
〔四〕集解服虔曰:「三子,季孙、孟孙、叔孙也。」
〔五〕集解服虔曰:「人有入及公之台侧。」
〔六〕集解服虔曰:「申句须、乐颀,鲁大夫。」
〔七〕集解杜预曰:「鲁国卞县南有姑蔑城。」正义括地志云:「姑蔑故城在兖州泗水县东四十五里。」按:泗水县本汉卞县地。
〔八〕集解杜预曰:「泰山巨平县东南有成城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郕城在兖州泗水县西北五十里。」
〔九〕集解服虔曰:「成宰也。」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
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一〕皆予之以归。〔二〕
〔一〕集解王肃曰:「有司常供其职,客求而有在也。」
〔二〕索隐家语作「皆如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一〕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二〕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三〕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四〕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五〕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六〕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一〕索隐家语作「容玑」。王肃云:「舞曲名也。」
〔二〕索隐谓请鲁君为周偏道路游行,因出观齐之女乐。
〔三〕集解王肃曰:「膰,祭肉。」
〔四〕集解屯在鲁之南也。索隐地名。
〔五〕集解王肃曰:「言妇人之口请谒,足以忧使人死败,故可以出走也。」
〔六〕集解王肃曰:「言仕不遇也,故且优游以终岁。」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一〕卫灵公问孔子:「
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二〕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三〕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一〕索隐孟子曰「孔子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今此云浊邹是子路之妻兄,所说不同。
〔二〕索隐若六万石似太多,当是六万斗,亦与汉之秩禄不同。正义六万小斗,计当今二千石也。周之斗升斤两皆用小也。
〔三〕索隐谓以兵仗出入,以胁夫子也。
将适陈,过匡,〔一〕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二〕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三〕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四〕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五〕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六〕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七〕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八〕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九〕
〔一〕正义故匡城在滑州匡城县西南十里。
〔二〕索隐谓昔所被攻缺破之处也。正义琴操云:「孔子到匡郭外,颜渊举策指匡穿垣曰:『往与阳货正从此入。』匡人闻其言,告君曰:『往者阳货今复来。』乃率众围孔子数日,乃和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风击军士僵仆,于是匡人有知孔子圣人,自解也。」
〔三〕索隐匡,宋邑也。家语云匡人简子以甲士围夫子。
〔四〕集解孔安国曰:「言与孔子相失,故在后也。」
〔五〕集解包氏曰:「言夫子在,己无所致死也。」
〔六〕集解孔安国曰:「兹,此也。言文王虽已没,其文见在此。此,自谓其身也。」
〔七〕集解孔安国曰:「文王既没,故孔子自谓后死也。言天将丧此文者,本不当使我知之;今使我知之,未欲丧之也。」
〔八〕集解马融曰:「如予何犹言『柰我何』也。天未丧此文,则我当传之,匡人欲柰我何!言不能违天以害己。」
〔九〕索隐家语「子路弹剑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围而去」。今此取论语「文王既没」之文,及从者臣宁武子然后得去。盖夫子再厄匡人,或设辞以解围,或弹剑而释难。今此合论语、家语之文以为一事,故彼此文交互耳。
去即过蒲。〔一〕月余,反乎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二〕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四〕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五〕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六〕于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一〕集解徐广曰:「长垣县有匡城、蒲乡。」正义括地志云:「故蒲城在滑州匡城县北十五里。匡城本汉长垣县。」
〔二〕正义璆音虬。
〔三〕索隐上「见」如字。下「见」音贤遍反,去声。言我不为相见之礼现而答之。
〔四〕集解栾肇曰:「见南子者,时不获已,犹文王之拘羑里也。天厌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厌也。」蔡谟曰:「矢,陈也。夫子为子路陈天命也。」
〔五〕集解徐广曰:「招摇,翱翔也。」索隐家语作「游过巿」。
〔六〕集解何晏曰:「疾时薄于德,厚于色,故发此言也。」李充曰:「使好德如好色,则弃邪而反正矣。」
孔子去曹适宋,〔一〕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二〕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定公十三年,孔子至卫;十四年,至陈;哀公三年,孔子过宋。」
〔二〕集解包氏曰:「天生德者,谓授以圣性,德合天地,吉无不利,故曰其如予何。」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一〕:「东门有人,其颡似尧,〔二〕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三〕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一〕索隐家语姑布子卿谓子贡曰。
〔二〕索隐家语云「河目而隆颡,其颡似尧」。
〔三〕集解王肃曰:「丧家之狗,主人哀荒,不见饮食,故累然而不得意。孔子生于乱世,道不得行,故累然不得志之貌也。韩诗外传曰『丧家之狗,既敛而椁,有席而祭,顾望无人』也。」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一〕陈愍公使使问仲尼。〔二〕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三〕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四〕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五〕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六〕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七〕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八〕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九〕
〔一〕集解韦昭曰:「隼,鸷鸟,今之鹗也。楛,木名。砮,镞也,以石为之。八寸曰咫。楛矢贯之,坠而死。」正义隼音笋。毛诗义疏:「鹞,齐人谓之击征,或谓之题肩,或曰省鴈,春化为布谷。此属数种皆为隼。」
〔二〕索隐家语、国语皆作「陈惠公」,非也。按:惠公以鲁昭元年立,定四年卒。又按系家,愍公(十)六年孔子适陈,十三年亦在陈,则此愍公为是。
〔三〕正义肃慎国记云:「肃慎,其地在夫余国东北,(河)〔可〕六十日行。其弓四尺,强劲弩射四百步,今之靺鞨国方有此矢。」
〔四〕集解王肃曰:「九夷,东方夷有九种也。百蛮,夷狄之百种。」
〔五〕集解王肃曰:「各以其方面所有之财贿而来贡。」
〔六〕集解韦昭曰:「大姬,武王元女也。」
〔七〕集解韦昭曰:「展,重也。玉谓若夏后氏之璜。」
〔八〕集解王肃曰:「使无忘服从于王也。」
〔九〕集解韦昭曰:「故府,旧府也。」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一〕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一〕索隐家语云「我宁斗死,挺剑而合众,将与之战,蒲人惧」是也。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一〕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二〕妇人有保西河之志。〔三〕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四〕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一〕正义卫在濮州,蒲在滑州,在卫西也。韩魏及楚从西向东伐,先在蒲,后及卫。
〔二〕集解王肃曰:「公叔氏欲以蒲适他国,而男子欲死之,不乐适他。」
〔三〕集解王肃曰:「妇人恐惧,欲保西河,无战意也。」索隐此西河在卫地,非魏之西河也。
〔四〕集解王肃曰:「本与公叔同畔者。」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一〕孔子行。
〔一〕集解孔安国曰:「言诚有用我于政事者,期年而可以行其政教,必三年乃有成也。」
佛肸为中牟宰。〔一〕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二〕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三〕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四〕
〔一〕集解孔安国曰:「晋大夫赵简子之邑宰。」索隐此河北之中牟,盖在汉阳西。
〔二〕集解孔安国曰:「不入其国。」
〔三〕集解孔安国曰:「磷,薄也。涅,可以染皁者也。言至坚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于涅中而不黑,君子虽在浊乱,不能污也。」
〔四〕集解何晏曰:「言匏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
孔子击磬。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一〕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二〕
〔一〕集解何晏曰:「蒉,草器也。有心谓契契然也。」
〔二〕集解何晏曰:「此硁硁,信己而已,言亦无益也。」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一〕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二〕几然而长,〔三〕眼如望羊,〔四〕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一〕索隐家语师襄子曰「吾虽以击磬为官,然能于琴」。盖师襄子鲁人,论语谓之「?磬襄」是也。
〔二〕集解王肃曰:「黯,黑貌。」
〔三〕集解徐广曰:「诗云『颀而长兮』。」索隐「几」与注「
颀」,并音祈,家语无此四字。
〔四〕集解王肃曰:「望羊,望羊视也。」索隐王肃云:「望羊,望羊视也。」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
一〕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二〕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三〕以哀之。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一〕集解徐广曰:「或作『鸣铎窦犨』,又作『窦犨鸣犊、舜华也』。」索隐家语云「闻赵简子杀窦犨鸣犊及舜华」,国语云「鸣铎窦犨」,则窦犨字鸣犊,声转字异,或作「鸣铎」。庆华当作「舜华」,诸说皆同。
〔二〕索隐有角曰蛟龙。龙能兴云致雨,调和阴阳之气。
〔三〕集解王肃曰:「陬操,琴曲名也。」索隐此陬乡非鲁之陬邑。家语云作「盘操」也。
他日,灵公问兵陈。〔一〕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二〕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鴈,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三〕复如陈。
〔一〕集解孔安国曰:「军陈行列之法。」
〔二〕集解郑玄曰:「万二千人为军,五百人为旅。军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也。」
〔三〕索隐此鲁哀二年也。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一〕已而果然。
〔一〕集解服虔曰:「桓厘当毁,而鲁事非礼之庙,故孔子闻有火灾,知其加桓僖也。」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冉求。」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一〕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二〕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一〕索隐此系家再有「归与」之辞者,前辞出孟子,此辞见论语,盖止是一称「归与」,二书各记之,今前后再引,亦失之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简,大也。孔子在陈思归欲去,曰:『吾党之小子狂者进取于大道,妄穿凿以成章,不知所以裁制,当归以裁耳。』」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一〕楚侵蔡。秋,齐景公卒。〔二〕
〔一〕集解徐广曰:「哀公四年也。」
〔二〕集解徐广曰:「哀公五年也。」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一〕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一〕集解孔安国曰:「叶公名诸梁,楚大夫,食菜于叶,僭称公。不对,未知所以对也。」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一〕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二〕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三〕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四〕耰而不辍。〔五〕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六〕曰:「鸟兽不可与同群。〔七〕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八〕
〔一〕集解郑玄曰:「耜广五寸,二耜为耦。津,济渡处也。」正义括地志云:「黄城山俗名菜山,在许州叶县西南二十五里。圣贤冢墓记云黄城山即长沮、桀溺所耕处。下有东流,则子路问津处也。」
〔二〕集解马融曰:「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三〕集解孔安国曰:「悠悠者,周流之貌也。言当今天下治乱同,空舍此适彼,故曰『谁以易之』。」
〔四〕集解何晏曰:「士有辟人之法,有辟世之法。长沮、桀溺谓孔子为士,从辟人之法者也;己之为士,则从辟世之法也。」
〔五〕集解郑玄曰:「耰,覆种也。辍,止也。覆种不止,不以津告也。」
〔六〕集解何晏曰:「为其不达己意而非己。」
〔七〕集解孔安国曰:「隐于山林是同群。」
〔八〕集解何晏曰:「凡天下有道者,丘皆不与易也,己大而人小故也。」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一〕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二〕植其杖而芸。〔三〕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四〕
〔一〕集解包氏曰:「丈人,老者。莜,草器名也。」
〔二〕集解包氏曰:「丈人曰不勤劳四体,分植五谷,谁为夫子而索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植,倚也。除草曰芸。」
〔四〕集解孔安国曰:「子路反至其家,丈人出行不在。」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一〕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二〕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三〕
〔一〕集解徐广曰:「哀公四年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兴,起也。」
〔三〕集解何晏曰:「滥,溢也。君子固亦有穷时,但不如小人穷则滥溢为非。」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
然。〔一〕非与?」〔二〕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三〕
〔一〕集解孔安国曰:「然谓多学而识之。」
〔二〕集解孔安国曰:「问今不然耶。」
〔三〕集解何晏曰:「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举也,故不待学,以一知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一〕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二〕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三〕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四〕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五〕
〔一〕集解王肃曰:「率,循也。言非兕虎而循旷野也。」
〔二〕集解王肃曰:「言人不信吾,岂以未仁故乎?」
〔三〕集解王肃曰:「言人不使通行而困穷者,岂以吾未智乎?」
〔四〕正义言仁者必使四方信之,安有伯夷、叔齐饿死乎?
〔五〕正义言智者必使处事通行,安有王子比干剖心哉?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一〕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二〕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一〕集解王肃曰:「种之为稼,敛之为穑。言良农能善种之,未必能敛获之。」
〔二〕集解王肃曰:「言良工能巧而已,不能每顺人之意。」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一〕
〔一〕集解王肃曰:「宰,主财者也。为汝主财,言志之同也。」
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一〕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一〕集解服虔曰:「书,籍也。」索隐古者二十五家为里,里则各立社,则书社者,书其社之人名于籍。盖以七百里书社之人封孔子也,故下冉求云「虽累千社而夫子不利」是也。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一〕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二〕往者不可谏兮,〔三〕来者犹可追也!〔四〕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五〕孔子下,欲与之言。〔六〕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一〕集解孔安国曰:「接舆,楚人也。佯狂而来歌,欲以感切孔子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比孔子于凤鸟,待圣君乃见。非孔子周行求合,故曰『衰』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已往所行,不可复谏止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自今已来,可追自止,避乱隐居。」
〔五〕集解孔安国曰:「言『已而』者,言世乱已甚,不可复治也。再言之者,伤之深也。」
〔六〕集解包氏曰:「下,下车也。」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一〕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一〕索隐此哀七年时也。百牢,牢具一百也。周礼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今吴征百牢,夷不识礼故也。子贡对以周礼,而后吴亡是征也。正义括地志云:「故鄫城在沂州承县。地理志云缯县属东海郡也。」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一〕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二〕孔子曰:「必也正名乎!」〔三〕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四〕孔子曰:「野哉由也!〔五〕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七〕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一〕集解包氏曰:「周公、康叔既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国之政亦如兄弟也。」
〔二〕集解包氏曰:「问往将何所先行。」
〔三〕集解马融曰:「正百事之名也。」
〔四〕集解包氏曰:「迂犹远也。言孔子之言远于事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野,不达也。」
〔六〕集解孔安国曰:「礼以安上,乐以移风。二者不行,则有淫刑滥罚也。」
〔七〕集解王肃曰:「所名之事,必可得明言;所言之事,必可得遵行者。」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一〕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而卫孔文子〔二〕将攻太叔,〔三〕问策于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四〕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一〕集解徐广曰:「此哀公十一年也,去吴会缯已四年矣。年表哀公十年,孔子自陈至卫也。」索隐徐说去会四年,是也。按:左传及此文,孔子是时在卫归鲁,不见有在陈之文,在陈当哀公之初,盖年表误尔。正义括地志云:「郎亭在徐州滕县西五十三里。」
〔二〕集解服虔曰:「文子,卫卿也。」
〔三〕集解左传曰太叔名疾。
〔四〕集解服虔曰:「鸟喻己,木以喻所之之国。」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一〕
〔一〕索隐前文孔子以定公十四年去鲁,计至此十三年。鲁系家云定公十二年孔子去鲁,则首尾计十五年矣。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一〕则枉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二〕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一〕集解包氏曰:「错,置也。举正直之人用之,废置邪枉之人。」索隐论语「季康子问政,子曰『政者,正也』」。又「哀公问曰『何为则人服』?子曰『举直错诸枉则人服』」。今此初论康子问政,未合以孔子答哀公使人服,盖太史公撮略论语为文而失事实。
〔二〕集解孔安国曰:「欲,情欲也。言民化于上,不从其所令,从其所好也。」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一〕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二〕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三〕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一〕集解包氏曰:「征,成也。杞宋二国,夏殷之后也。夏殷之礼吾能说之,杞宋之君不足以成也。」
〔二〕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也。」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一〕纵之纯如〔二〕,皦如,〔三〕绎如也,以成。」〔四〕「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五〕
〔一〕集解何晏曰:「太师,乐官名也。五音始奏,翕如盛也。」
〔二〕集解何晏曰:「言五音既发放纵尽,其声纯和谐也。」
〔三〕集解何晏曰:「言其音节明。」
〔四〕集解何晏曰:「纵之以纯如,皦如,绎如,言乐始于翕如而成于三者也。」
〔五〕集解郑玄曰:「反鲁,鲁哀公十一年冬。是时道衰乐废,孔子来还,乃正之,故雅颂各得其所。」
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一〕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二〕鹿鸣为小雅始,〔三〕文王为大雅始,〔四〕清庙为颂始」。〔五〕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一〕正义去,丘吕反。重,逐龙反。
〔二〕正义乱,理也。诗小序云:「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毛苌云:「关关,和声。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后妃悦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色,慎固幽深,若雎鸠之有别,然后可以风化天下。夫妇有别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君臣敬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王化成也。」按:王雎,金口鹗也。
〔三〕正义小序云:「鹿鸣,宴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毛苌云:「鹿得苹,呦呦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以兴嘉乐宾客,当有恳诚相招呼以成礼也。」
〔四〕正义小序云:「文王,文王受命作周。」郑玄云:「文王初为西伯,有功于民,其德着见于天,故天命之以为王,使君天下。」
〔五〕正义小序云:「清庙,祀文王也。周公既成雒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毛苌云:「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谓祭文王,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诗也。」
孔子晚而喜易,序〔一〕彖、〔二〕系、〔三〕象、〔四〕说卦、〔五〕文言。〔六〕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一〕正义序,易序卦也。夫子作十翼,谓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序卦、说卦、杂卦也。易正义曰:「文王既繇六十四卦分为上下篇,先后之次,其理不易。孔子就上下二经,各序其相次之义。」
〔二〕正义吐乱反。上彖,卦下辞;下彖,爻卦下辞。易正义曰:「夫子所作,统论一卦之义,或说其卦德,或说其卦义,或说其卦名。庄氏云『彖,断也,言断定一卦之义』也。」
〔三〕正义如字,又音系。易正义云:「系辞者,圣人系属此辞于爻卦之下。分为上下篇者,以简编重大,是以分之。」又言「系辞者,取纲系之义」也。
〔四〕正义上象,卦辞;下象,爻辞。易正义云:「万物之体自然,各有形象,圣人设卦以写万物之象,今夫子释此卦之象也。」
〔五〕正义易正义云:「说卦者,陈说八卦德业变化法象所为也。」
〔六〕正义易正义云:「夫子赞明易道,申说义理,释乾坤二卦经文之言,故称文言。」又:「杂卦者,六十四卦以为义,于序卦之外,别言圣人之兴,因时而作,随其事宜,不必相因袭,当有损益。」又云:「杂揉众卦,错综其义,或以同相类,或以异相明。」按:史不出杂卦,故附之。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一〕颇受业者甚众。
〔一〕正义浊音卓。邹音聚。颜浊邹,非七十(七)〔二〕人数也。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一〕绝四:毋意,〔二〕毋必,〔三〕毋固,〔四〕毋我。〔五〕所慎:齐,战,疾。〔六〕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七〕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八〕。
〔一〕集解何晏曰:「四者有形质,可举以教。」
〔二〕集解何晏曰:「以道为度,故不任意也。」
〔三〕集解何晏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故无专必。」
〔四〕集解何晏曰:「无可无不可,故无固行也。」
〔五〕集解何晏曰:「述古而不自作,处群萃而不自异,唯道是从,故不有其身。」
〔六〕集解何晏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慎也。」
〔七〕集解何晏曰:「罕者,希也。利者,义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寡能及之,故希言之。」
〔八〕集解郑玄曰:「孔子与人言,必待其人心愤愤,口悱悱,乃后启发为说之,如此则识思之深也。说则举一端以语之,其人不思其类,则不重教也。」
其于乡党,恂恂〔一〕似不能言者。其于宗庙朝廷,辩辩〔二〕言,唯谨尔。〔三〕朝,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四〕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五〕
〔一〕集解王肃曰:「恂恂,温恭貌也。」索隐有本作「逡逡」,音七旬反。
〔二〕索隐论语作「便便」。
〔三〕集解郑玄曰:「唯辩而谨敬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中正之貌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和乐貌。」
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一〕君召使傧,〔二〕色勃如也。〔三〕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四〕
〔一〕集解孔安国曰:「言端好也。」
〔二〕集解郑玄曰:「有宾客,使迎之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必变色。」
〔四〕集解郑玄曰:「急趋君命也,行出而车驾随之。」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一〕席不正,不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一〕集解孔安国曰:「鱼败曰馁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一〕
〔一〕集解包氏曰:「瞽,盲。」
「三人行,必得我师。」〔一〕「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二〕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三〕
〔一〕集解何晏曰:「言我三人行,本无贤愚,择善而从之,不善而改之,无常师。」
〔二〕集解孔安国曰:「夫子常以此四者为忧也。」
〔三〕集解何晏曰:「乐其善,故使重歌而自和也。」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
〔一〕集解王肃曰:「怪,怪异也。力谓若奡荡舟,乌获举千钧之属也。乱谓臣弒君,子弒父也。神谓鬼神之事。或无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也。」李充曰:「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乱神也。怪力,乱神,有与于邪,无益于教,故不言也。」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一〕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二〕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四〕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五〕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蔑由也已。」〔六〕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七〕子闻之曰:「我何执?执御乎?执射乎?我执御矣。」〔八〕牢曰:「子云『不试,故艺』。」〔九〕
〔一〕集解何晏曰:「章,明。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也。」
〔二〕集解何晏曰:「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之。」
〔三〕集解何晏曰:「言不可穷尽。」
〔四〕集解何晏曰:「言忽恍不可为形象。」
〔五〕集解何晏曰:「循循,次序貌也。诱,进也。言夫子正以此道进劝人学有次序也。」
〔六〕集解孔安国曰:「言夫子既以文章开博我,又以礼节节约我,使我欲罢不能。已竭吾才矣,其有所立,则卓然不可及。言己虽蒙夫子之善诱,犹不能及夫子所立也。」
〔七〕集解郑玄曰:「达巷者,党名。五百家为党。此党之人美孔子学道艺,不成一名而已。」
〔八〕集解郑玄曰:「闻人美之,承以谦也。吾执御者,欲明六艺之卑。」
〔九〕集解郑玄曰:「牢者,弟子子牢也。试,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见用故多伎艺也。」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一〕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二〕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三〕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四〕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五〕」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六〕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七〕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八〕,下学而上达,〔九〕知我者其天乎!」〔一0〕
〔一〕集解服虔曰:「大野,薮名,鲁田圃之常处,盖今巨野是也。」正义括地志云:「获麟堆在郓州巨野县东十二里。春秋哀十四年经云『西狩获麟』。国都城记云『巨野故城东十里泽中有土台,广轮四五十步,俗云获麟堆,去鲁城可三百余里』。」
〔二〕集解服虔曰:「车子,微者也;鉏商,名也。」索隐春秋传及家语并云「车子鉏商」,而服虔以「子」为姓,非也。今以车子为主车车士,微者之人也。人微故略其姓,则「子」非姓也。
〔三〕集解服虔曰:「麟非时所常见,故怪之,以为不祥也。仲尼名之曰『麟』,然后鲁人乃取之也。明麟为仲尼至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圣人受命,则河出图,今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河图,八卦是也。」
〔五〕集解何休曰:「予,我也。天生颜渊为夫子辅佐,死者是天将亡夫子之证者也。」
〔六〕集解何休曰:「麟者,太平之兽,圣人之类也。时得而死,此天亦告夫子将殁之证,故云尔。」
〔七〕集解何晏曰:「子贡怪夫子言何为莫知己,故问之。」
〔八〕集解马融曰:「孔子不用于世,而不怨天不知己,亦不尤人。」
〔九〕集解孔安国曰:「下学人事,上达天命。」
〔一0〕集解何晏曰:「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故曰唯天知己。」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一〕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二〕行中清,废中权」。〔三〕「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四〕
〔一〕集解郑玄曰:「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
〔二〕集解包氏曰:「放,置也。置不复言世务也。」
〔三〕集解马融曰:「清,纯絜也。遭世乱,自废弃以免患,合于权也。」
〔四〕集解马融曰:「亦不必进,亦不必退。唯义所在。」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一〕故殷,运之三代。〔二〕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一〕索隐言夫子修春秋,以鲁为主,故云据鲁。亲周,盖孔子之时周虽微,而亲周王者,以见天下之有宗主也。
〔二〕正义殷,中也。又中运夏、殷、周之事也。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一〕
〔一〕集解刘熙曰:「知者,行尧舜之道者也。罪者,在王公之位,见贬绝者。」
明岁,子路死于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一〕梁柱摧乎!哲人萎乎!」〔二〕因以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三〕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后七日卒。〔四〕
〔一〕集解郑玄曰:「太山,众山所仰。」
〔二〕集解王肃曰:「萎,顿也。」
〔三〕集解王肃曰:「伤道之不行也。」
〔四〕集解郑玄曰:「明圣人知命也。」正义括地志云:「汉封夫子十二代孙忠为褒成侯;生光,为丞相,封侯;平帝封孔霸孙莽二千户为褒成侯;后汉封十七代孙志为褒成侯;魏封二十二代孙羡为崇圣侯;晋封二十三代孙震为奉圣亭侯;后魏封二十七代孙为崇圣大夫;孝文帝又封三十一代孙珍为崇圣侯,高齐改封珍为恭圣侯,周武帝改封邹国公;隋文帝仍旧封邹国公,炀帝改为绍圣侯;皇唐给复二千户,封孔子裔孙孔德伦为褒圣侯也。」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一〕
〔一〕索隐若孔子以鲁襄二十一年生,至哀十六年为七十三;若襄二十二年生,则孔子年七十二。经传生年不定,致使孔子寿数不明。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一〕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二〕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三〕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四〕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余一人』,非名也。」〔五〕
〔一〕集解王肃曰:「吊,善也。慭,且也。一老谓孔子也。」
〔二〕集解王肃曰:「疚,病也。」
〔三〕集解王肃曰:「父,丈夫之显称也。律,法也。言毋以自为法也。」
〔四〕索隐失礼为昏,失所为愆。左传及家语皆云「失志为昏,失礼为愆」,与此不同也。
〔五〕集解服虔曰:「天子自谓『一人』,非诸侯所当名也。」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一〕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二〕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三〕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四〕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一〕集解皇览曰:「孔子冢去城一里。冢茔百亩,冢南北广十步,东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瓴甓为祠坛,方六尺,与地平。本无祠堂。冢茔中树以百数,皆异种,鲁人世世无能名其树者。民传言『孔子弟子异国人,各持其方树来种之』。其树柞、枌、雒离、安贵、五味、毚檀之树。孔子茔中不生荆棘及刺人草。」索隐雒离,各离二音,又音落藜。藜是草名也。安贵,香名,出西域。五味,药草也。毚音谗。毚檀,檀树之别种。
〔二〕索隐诀音决。诀者,别也。
〔三〕索隐按:家语无「上」字。且礼云「适墓不登陇」,岂合庐于冢上乎?盖「上」者,亦是边侧之义。
〔四〕索隐谓孔子所居之堂,其弟子之中,孔子没后,后代因庙藏夫子平生衣冠琴书于寿堂中。
孔子生鲤,字伯鱼。〔一〕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二〕
〔一〕索隐按:家语孔子年十九,娶于宋之并官氏之女,一岁而生伯鱼。伯鱼之生,鲁昭公使人遗之鲤鱼。夫子荣君之赐,因以名其子也。
〔二〕集解皇览曰:「伯鱼冢在孔子冢东,与孔子并,大小相望也。」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一〕
〔一〕集解皇览曰:「子思冢在孔子冢南,大小相望。」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安国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一〕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二〕可谓至圣矣!
〔一〕索隐祗,敬也。言祗敬迟回不能去之。有本亦作「低回」,义亦通。
〔二〕索隐离骚云「明五帝以折中」。王师叔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断也。中,当也」。按:言欲折断其物而用之,与度相中当,故以言其折中也。
【索隐述赞】孔子之冑,出于商国。弗父能让,正考铭勒。防叔来奔,邹人掎足。尼丘诞圣,阙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则。卯诛两观,摄相夹谷。歌凤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镜,万古钦躅。
史记卷四十八
陈涉世家第十八
索隐按:胜立数月而死,无后,亦称「系家」者,以其所遣王侯将相竟灭秦,以其首事也。
陈胜者,阳城人也,〔一〕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二〕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三〕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四〕
〔一〕索隐韦昭云属颍川,地理志云属汝南。不同者,按郡县之名随代分割。盖阳城旧属汝南,(史迁云)今为汝阴,后又分隶颍川,韦昭据以为说,故其不同。他皆放此。正义即河南阳城县也。
〔二〕索隐夏音贾。韦昭云:「淮阳县,后属陈。」正义括地志云:「陈州太康县,本汉阳夏县也。」
〔三〕索隐广雅云:「佣,役也。」按:谓役力而受雇直也。
〔四〕索隐尸子云「鸿鹄之?,羽翼未合,而有四海之心」是也。按:鸿鹄是一鸟,若凤皇然,非谓鸿鴈与黄鹄也。鹄音户酷反。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一〕适戍渔阳,〔二〕九百人屯大泽乡。〔三〕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四〕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五〕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六〕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七〕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八〕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九〕陈胜、吴广喜,念鬼,〔一0〕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一一〕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闲令〔一二〕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一三〕夜篝火,〔一四〕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一〕索隐闾左谓居闾里之左也。秦时复除者居闾左。今力役凡在闾左者尽发之也。又云,凡居以富强为右,贫弱为左。秦役戍多,富者役尽,兼取贫弱者也。
〔二〕索隐适音直革反,又音磔。故汉书有七科适。戍者,屯兵而守也。地理志渔阳县名,在渔阳郡也。正义括地志云:「渔阳故城在檀州密云县南十八里,在渔水之阳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沛郡蕲县。」
〔四〕索隐谓欲经营图国,假使不成而败,犹愈为戍卒而死也。
〔五〕索隐姚氏按:隐士遗章邯书云「李斯为二世废十七兄而立今王」,则二世是始皇第十八子也。
〔六〕索隐如淳云「扶苏自杀,故人不知其死」。或以为不知何坐而死,故天下冤二世杀之,其意亦得。今宜依文而解,直是扶苏为二世所杀,而百姓未知,故欲诈自称之也。
〔七〕索隐汉书作「倡」,倡谓先也。说文云:「倡,首也。」
〔八〕索隐行者,先也。一云行,往也。
〔九〕集解苏林曰:「狐鸣祠中则是也。」瓒曰:「假托鬼神以威众也,故胜、广曰『此教我威众也』。」索隐裴注引苏林、臣瓒义亦当矣。而李奇又云「卜者戒曰『所卜事虽成,当死为鬼』,恶指斥言之,而胜失其旨,反依鬼神起怪」,盖亦得本旨也。
〔一0〕索隐念者,思也。谓思念欲假鬼神事耳。
〔一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罾音曾。」文颖曰:「罾,鱼网也。」
〔一二〕索隐服虔云「闲音『中闲』之『闲』」。郑氏云「闲谓窃令人行也」。孔文祥又云「窃伺闲隙,不欲令众知之也」。
〔一三〕集解张晏曰:「戍人所止处也。丛,鬼所凭焉。」索隐次,师所次舍处也。墨子云「建国必择木之修茂者以为丛位」。高诱注战国策云「丛祠,神祠也。丛,树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或作『带』也。篝者,笼也,音沟。」索隐篝音沟。汉书作「构」。郭璞云:「篝,笼也。」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一〕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二〕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三〕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五〕。蕲下,〔六〕乃令符离〔七〕人葛婴将兵徇蕲〔八〕以东。攻铚、酇、苦、柘、谯皆下之。〔九〕行收兵。比至陈,〔一0〕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一一〕陈守令皆不在,〔一二〕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一三〕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一四〕
〔一〕索隐官也。汉旧仪「大县二人,其尉将屯九百人」,故云将尉也。
〔二〕集解徐广曰:「挺犹脱也。」索隐徐广云「挺,夺也」。按:夺即脱也。说文云「挺,拔也」。案:谓尉拔剑而广因夺之,故得杀尉。
〔三〕集解服虔曰:「藉,假也。弟,次弟也。」应劭曰:「藉,吏士名藉也。今失期当斩,就使藉弟幸得不斩,戍死者固十六七。此激怒其众也。」苏林曰:「弟,且也。」索隐苏林云「藉第,假借。且令失期不斩,则戍死者固十七八」。然弟一音「次第」之「第」。又小颜云「弟,但也」;刘氏云「藉音子夜反」;应劭读如字,云「藉,吏士之名藉也」。各以意言,苏说为近之也。
〔四〕索隐大名谓大名称也。
〔五〕索隐音机,又音祈,县名,属沛郡。
〔六〕索隐下,降也。谓以兵临而即降也。
〔七〕索隐韦昭云:「属沛郡。」
〔八〕索隐李奇云:「徇,略也。音辞峻反。」
〔九〕集解徐广曰:「苦、柘属陈,余皆在沛也。」
〔一0〕索隐地理志陈县属淮阳。
〔一一〕正义今陈州城也。本楚襄王筑,古陈国城也。
〔一二〕索隐张晏云「郡守及令皆不在」,非也。按:地理志云秦三十六郡并无陈郡,则陈止是县。言守令,则守非官也,与下守丞同也,则「皆」字是衍字。
〔一三〕索隐盖谓陈县之城门,一名丽谯,故曰谯门中,非上谯县之门也。谯县守已下讫故也。
〔一四〕索隐按:李奇云「欲张大楚国,故称张楚也」。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余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一〕立襄强为楚王。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二〕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三〕
〔一〕索隐地理志属九江。正义括地志云:「东城故城在濠州定远县东南五十里也。」
〔二〕索隐三川,今洛阳也。地有伊、洛、河,故曰三川。秦曰三川,汉曰河南郡。李由,李斯子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房君,官号也,姓蔡,名赐。」瓒曰:「房邑君也。」索隐房,邑也。爵之于房,号曰房君,蔡赐其姓名。晋灼按张耳传,言「相国房君」者,盖误耳。涉始号楚,因楚有柱国之官,故以官蔡赐。盖其时草创,亦未置相国之官也。正义豫州吴房县,本房子国,是所封也。
周文,陈之贤人也,〔一〕尝为项燕军视日,〔二〕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四〕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五〕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六〕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七〕军遂不战。
〔一〕集解文颖曰:「即周章。」
〔二〕集解如淳曰:「视日时吉凶举动之占也。司马季主为日者。」
〔三〕正义即京东戏亭也。
〔四〕集解服虔曰:「家人之产奴也。」索隐按:汉书无「生」字,小颜云「犹今言家产奴也」。
〔五〕索隐晋灼云:「亭名也,在弘农东十二里。」小颜云「曹水之阳也。其水出陕县西南岘头山,北流入河。魏武帝谓之好阳」也。正义括地志云:「曹阳故亭亦名好阳亭,在陕州桃林县东南十四里。崔浩云『曹阳,坑名,自南出,北通于河』。按:魏武帝改曰好阳也。」
〔六〕正义渑池,河南府县是也。
〔七〕集解徐广曰:「十一月。」索隐越系家「句践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曰『不敢逃刑』,乃自刭」。郭璞注三苍,以为刭,刺也。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一〕趣赵兵〔二〕亟入关。〔三〕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獘,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一〕正义成都,蜀郡县,涉遥封之。
〔二〕索隐上音促。促谓催促也。
〔三〕索隐亟音棘。亟,急也。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一〕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二〕君咎为魏王。〔三〕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一〕集解徐广曰:「今之临济。」
〔二〕索隐晋灼云「今在梁国也」。按:今梁国有宁陵县是也,字转异耳。正义括地志云:「宋州宁陵县城,古宁陵城也。」
〔三〕集解应劭曰:「魏之诸公子,名咎。欲立六国后以树党。」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一〕足以守(荧)〔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一〕索隐按:遗谓留余也。
阳城人邓说〔一〕将兵居郯,〔二〕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三〕将兵居许,〔四〕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一〕索隐地理志阳城县属颍川。说音悦,凡人名皆音悦。
〔二〕索隐音谈。小颜云「东海之县名」,非也。按:章邯军此时未至东海,此郯别是地名。或恐「郯」当作「郏」,郏是郏鄏之地,或见下有东海郯,故误。正义属海州,疑「郯」当作「郏」,音纪洽反。郏即春秋时郏地,楚郏敖葬之,今汝州郏城县是。邓悦是阳城人,阳城河南府县,与郏城县相近,又走陈,盖「郏」字误作「郯」耳。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逢』。」索隐地理志铚,县名,属沛。伍徐,汉书作「伍逢」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许州许昌县,本汉许县。地理志云许县故国,姜姓,四岳之后,大叔所封,二十四君,为楚所灭,汉以为县。魏文帝即位,改许曰许昌也。」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一〕铚人董?、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二〕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三〕守庆于郯。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一〕集解地理志泗水国有陵县也。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临淮。音秋闾二音。取,又音子臾反。
〔三〕正义今海州。
〔四〕集解张晏曰:「畔,名也。」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一〕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二〕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三〕谥曰隐王。
〔一〕集解张晏曰:「秦之腊月,夏之九月。」瓒曰:「建丑之月也。」索隐臣瓒云:「建丑之月也。」颜游秦云:「按史记表『二世二年十月,诛葛婴,十一月,周文死,十二月,陈涉死』是也。」宗懔荆楚记云:「腊节在十二月,故因是谓之腊月也。」
〔二〕索隐按:旧以陈王从汝阴还至城父县,因降之,故云「还至下城父」。又顾氏按郡国志,山乘县有下城父聚,在城父县东,下读如字。其说为得之。
〔三〕正义音唐。今宋州砀山县是。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一〕为仓头军,〔二〕起新阳,〔三〕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四〕
〔一〕集解应劭曰:「涓人,如谒者。将军姓吕名臣也。」晋灼曰:「吕氏春秋『荆柱国庄伯令谒者驾,令涓人取冠』。」索隐涓音公玄反。服虔云:「给涓通也,如今谒者。」
〔二〕索隐韦昭云:「军皆着青帽。」
〔三〕集解徐广曰:「在汝南也。」正义括地志云:「新阳故城在豫州真阳县西南四十二里,汉新阳县城。应劭云在新水之阳也。」
〔四〕索隐为,如字读。谓又以陈地为楚国。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一〕引兵之方与,〔二〕欲击秦军定陶下。〔三〕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一〕集解徐广曰:「正月,嘉为上将军。」
〔二〕正义房预二音。方与,兖州县也。
〔三〕正义今曹州也。
秦左右校〔一〕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二〕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三〕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一〕索隐按:即左右校尉军也。
〔二〕集解鄱音婆。英布居江中为群盗,陈胜之起,布归番君吴芮,故谓之「鄱盗」者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地名也。」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一〕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伙颐!涉之为王〔二〕沉沉者!」〔三〕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伙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四〕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五〕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一〕集解晋灼曰:「数音『朋友数,斯疏矣』。」索隐一音疏主反。谓自辩说,数与涉有故旧事验也。又音朔。数谓自辩往数与涉有故。此数犹「朋友数」之「数」也。
〔二〕索隐服虔云:「楚人谓多为伙。」按:又言「颐」者,助声之辞也。谓涉为王,宫殿帷帐庶物伙多,惊而伟之,故称伙颐也。
〔三〕集解应劭曰:「沉沉,宫室深邃之貌也。沈音长含反。」索隐应劭以为沉沉,宫室深邃貌,故音长含反。而刘伯庄以「沉沉」犹「谈谈」,谓故人呼为「沉沉」者,犹俗云「谈谈汉」是。
〔四〕索隐顾氏引孔丛子云:「陈胜为王,妻之父兄往焉。胜以众宾待之。妻父怒云:『怙强而傲长者,不能久焉。』不辞而去。」是其事类也。
〔五〕索隐谓朱房、胡武等以素所不善者,即自验问,不往下吏。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一〕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太史公』。」骃案:班固奏事云「太史迁取贾谊过秦上下篇以为秦始皇本纪、陈涉世家下赞文」,然则言「褚先生」者,非也。索隐徐广与裴骃据所见别本及班彪奏事,皆云合作「太史公」。今据此是褚先生述史记,加此赞首地形险阻数句,然后始称贾生之言,因即改太史公之目,而自题己位号也。已下义并已见始皇之本纪讫。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一〕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一〕集解韦昭曰:「殽谓二殽。函,函谷关也。」
「孝公既没,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连衡,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聚、〔一〕陈轸、邵滑、〔二〕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他、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师,仰关而攻秦。〔三〕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四〕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固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獘,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五〕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一〕正义音聚。
〔二〕正义邵,作「昭」。
〔三〕索隐仰字亦作「卬」,并音仰。谓秦地形高,故并仰向关门而攻秦。有作「叩」字,非也。
〔四〕索隐九国者,谓六国之外,更有宋、卫、中山。
〔五〕索隐说文云:「橹,大楯也。」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一〕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二〕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三〕铸以为金人十二,〔四〕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五〕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一〕索隐臣瓒云:「短曰敲,长曰朴。」
〔二〕索隐贯音乌还反,又如字。贯谓上弦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镝』。」
〔四〕索隐各重千石,坐高二丈,号曰「翁仲」。
〔五〕索隐音呵,亦「何」字,犹今巡更问何谁。
「始皇既没,余威振于殊俗。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一〕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蹑足行伍之闲,俛仰仟佰之中,〔二〕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一〕集解徐广曰:「田民曰甿。音亡更反。」
〔二〕索隐仟佰谓千人百人之长也,音千百。汉书作「阡陌」,如淳云「时皆僻屈在阡陌之中」。陌音貊。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一〕非铦于句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俦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二〕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三〕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四〕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五〕而攻守之势异也。」
〔一〕索隐鉏耰谓鉏木也。论语曰「耰而不辍」是也。棘,戟也。矜,戟柄也,音勤。
〔二〕索隐乡音香亮反。乡时犹往时也。盖谓孟尝、信陵、苏秦、陈轸之比也。
〔三〕索隐絜音下结反。谓如结束知其大小也。
〔四〕索隐谓秦强而抑八州使朝己也。汉书作「招八州」,亦通也。
〔五〕索隐式豉反。言秦虎狼之国,其仁义不施及于天下,故亡也。
【索隐述赞】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陈胜首事,厥号张楚。鬼怪是凭,鸿鹄自许。葛婴东下,周文西拒。始亲朱房,又任胡武。伙颐见杀,腹心不与。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史记卷四十九
外戚世家第十九
索隐外戚,纪后妃也,后族亦代有封爵故也。汉书则编之列传之中。王隐则谓之为纪,而在列传之首也。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一〕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二〕夏之兴也以涂山,〔三〕而桀之放也以末喜。〔四〕殷之兴也以有娀,〔五〕纣之杀也嬖妲己。〔六〕周之兴也以姜原〔七〕及大任,〔八〕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九〕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一0〕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一一〕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一二〕君不能得之于臣,〔一三〕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一四〕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一五〕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
一六〕识乎性命哉?
〔一〕索隐按:继体谓非创业之主,而是嫡子继先帝之正体而立者也。守文犹守法也,谓非受命创制之君,但守先帝法度为之主耳。
〔二〕索隐按:谓非独君德于内茂盛,而亦有贤后妃外戚之亲以助教化。
〔三〕索隐韦昭云:「涂山,国名,禹所娶,在今九江。」应劭云:「九江当涂有禹墟。大戴云『禹娶涂山氏之女,谓之侨,侨产启』。」
〔四〕索隐国语「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韦昭云「有施氏女,姓喜」。
〔五〕索隐韦昭云:「契母简狄,有娀国女。音嵩。」
〔六〕索隐国语「殷辛伐有苏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按:有苏,国也。己,姓也。妲,字也。包恺云「妲音丁达反」。
〔七〕索隐系本云:「帝喾上妃有邰氏之女,曰姜原。」郑玄笺诗云:「姜姓,嫄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
〔八〕索隐按:大任,文王之母,故诗云「挚仲氏任」,毛(诗)〔传〕云「挚国任姓之中女也」。
〔九〕索隐国语曰:「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褒姒女焉。」按:褒是国名,姒是其姓,即龙漦之子,褒人育而以女于幽王也。然此文自「夏之兴」至「褒姒」皆是魏如耳之母词,见国语及列女传。
〔一0〕索隐按:公羊「纪裂繻来逆女,何以书?讥也,讥不亲迎也」。
〔一一〕索隐以言若乐声调,能令四时和,而阴阳变,则能生万物,是阴阳即夫妇也。夫妇道和而能化生万物。万物,人为之本,故云「
万物之统」。
〔一二〕索隐妃音配,又如字。
〔一三〕索隐以言夫妇亲爱之情,虽君父之尊而不夺臣子所好爱,使移其本意,是不能得也。故曰「匹夫不可夺志」是也。
〔一四〕索隐按:郑玄注礼记云「姓者,生也。子姓,谓众孙也」。按即赵飞燕等是也。
〔一五〕索隐按:谓有始不能要其终也。以言虽有子姓而意不能要终,如栗姬、卫后等皆是也。
〔一六〕索隐上音乌。恶犹于何也。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汉兴,吕娥姁〔一〕为高祖正后,男为太子。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二〕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及高祖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三〕
〔一〕集解徐广曰:「姁音况羽反。吕后姊字长姁也。」索隐吕后字,音况羽反。按:汉书吕后名雉。
〔二〕索隐汉书云得定陶戚姬。
〔三〕索隐尔雅云「恙,忧也」。一说,古者野居露宿,恙,噬人虫也,故人相恤云「得无恙乎」。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一〕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于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一〕索隐按:皇甫谧云名嫣。
高后崩,合葬长陵。〔一〕禄、产等惧诛,谋作乱。大臣征之,天诱其统,〔二〕卒灭吕氏。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三〕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此岂非天邪?非天命孰能当之?
〔一〕集解关中记曰:「高祖陵在西,吕后陵在东。汉帝后同茔,则为合葬,不合陵也。诸陵皆如此。」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衷』。」
〔三〕索隐按:宫在未央北,故曰北宫。正义括地志云:「北宫在雍州长安县西北十三里,与桂宫相近,在长安故城中。」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一〕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阴,因葬焉。〔二〕
〔一〕索隐媪音乌老反。然媪是妇人之老者通号,故赵太后自称媪,及王媪、刘媪之属是也。
〔二〕索隐顾氏按冢墓记,在会稽县,县西北楫山上今犹有兆域。楫音庄洽反。正义括地志云:「楫山在越州会稽县西北三里,一名稷山。」楫音庄洽反。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余不得幸。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一〕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高帝曰:「此贵征也,吾为女遂成之。」一幸生男,是为代王。其后薄姬希见高祖。
〔一〕索隐按:是河南宫之成皋台,汉书作「成皋灵台」。西征记云「武牢城内有高祖殿,西南有武库」。正义括地志云:「洛州泛水县,古东虢州,故郑之制邑,汉之成皋县也。」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强,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一〕
〔一〕索隐按地理志,轵县在河内,恐地远非其封也。按:长安东有轵道亭,或当是所封也。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于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侯园仪。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于是召复魏氏,(及尊)赏赐各以亲疏受之。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一〕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二〕
〔一〕索隐按:庙记云「在霸陵南十里,故谓南陵」。按:今在长安东浐水东东原上,名曰少阴。在霸陵西南,故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是也。正义括地志云:「南陵故县在雍州万年县东南二十四里。汉南陵县,本薄太后陵邑。陵在东北,去县六里。」
〔二〕集解徐广曰:「霸陵县有轵道亭。」
窦太后,〔一〕赵之清河观津人也。〔二〕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三〕「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四〕后生两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一〕索隐按:皇甫谧云名猗房。
〔二〕正义在冀州枣强县东北二十五里。
〔三〕正义谓宦者为吏,主发遣宫人也。
〔四〕索隐音疋消反。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一〕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一〕索隐按:挚虞注决录云「窦太后父少遭秦乱,隐身渔钓,坠泉而死。景帝立,太后遣使者填父所坠渊,起大坟于观津城南,人闲号曰窦氏青山也」。
窦皇后兄窦长君,〔一〕弟曰窦广国,字少君。〔二〕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传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寒)〔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三〕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复问他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四〕丐沐沐我,〔五〕请食饭我,乃去。」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六〕
〔一〕索隐按:决录云建字长君。
〔二〕正义括地志云:「窦少君墓在冀州武邑县东南二十七里。」
〔三〕索隐谓从逐其宜阳之主人家,而皆往长安也。
〔四〕索隐决者,别也。传音转。传舍谓邮亭传置之舍。盖窦后初入宫时,别其弟于传舍之中也。
〔五〕索隐丐音盖。丐者,乞也。沐,米潘也。谓后乞潘为弟沐。
〔六〕索隐按:公亦祖也,谓皇后同祖之昆弟,如窦婴即皇后之兄子之比,亦得家于长安。故刘氏云「公昆弟谓广国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广国为章武侯。〔一〕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二〕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三〕窦氏凡三人为侯。
〔一〕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勃海。正义括地志云:「沧州鲁城县。」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勃海。正义括地志云:「故南皮城在沧州南皮县北四里,汉南皮县也。」
〔三〕索隐地理志县名,属琅邪。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建元六年)崩,〔一〕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一〕索隐是当武帝建元六年,此文是也。而汉书作「元光」,误。
王太后,〔一〕槐里人,〔二〕母曰臧儿。臧儿者,故燕王臧荼孙也。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与两女。〔三〕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因欲奇两女,〔四〕乃夺金氏。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征也。」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五〕
〔一〕索隐按:皇甫謐云名?。音志。
〔二〕索隐按:地理志右扶风槐里,本名废丘。正义括地志云:「犬丘故城一名槐里,亦曰废丘,城在雍州始平县东南十里也。」
〔三〕索隐即后及儿姁也。
〔四〕索隐奇者,异之也。汉书作「倚」。倚者,依也。
〔五〕索隐即武帝也。汉武故事云「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月日生于猗兰殿」。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一〕儿姁生四男。〔二〕
〔一〕索隐况羽反。
〔二〕索隐谓广川王越、胶东王寄、清河王乘、常山王舜也。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皇后毋子,毋宠。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栗姬,齐人也。立荣为太子。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一〕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景帝以故望之。〔二〕
〔一〕索隐过音戈。谓踰之。
〔二〕索隐望犹责望,谓恨之也。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一〕。
〔一〕索隐嗛音衔。衔谓恨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大行奏事〔一〕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二〕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三〕
〔一〕索隐大行,礼官。行音衡。
〔二〕索隐此皆公羊传文。
〔三〕索隐地理志盖县属太山。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一〕封田蚡为武安侯,〔二〕胜为周阳侯。〔三〕
〔一〕正义德州县也。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魏郡。正义括地志云:「武安故城在洛州武安县西南七里,六国时赵邑,汉武安县城也。」
〔三〕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上郡。正义括地志云:「周阳故城在绛州闻喜县东二十九里也。」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而儿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一〕次为南宫公主,〔二〕次为林虑公主。〔三〕
〔一〕正义括地志云:「平阳故城即晋州城西面,今平阳故城东面也。城记云尧筑也。」
〔二〕正义南宫,冀州县也。
〔三〕索隐县名,属河内。本名隆虑,避殇帝讳,改名林虑。虑音庐。正义林虑,相州县也。
盖侯信好酒。田蚡、胜贪,巧于文辞。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园邑二百家。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一〕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一〕正义括地志云:「阳陵在雍州咸阳县东四十里。」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一〕出平阳侯邑。〔二〕子夫为平阳主讴者。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余人,饰置家。武帝祓〔三〕霸上还,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四〕上还坐,驩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入宫岁余,竟不复幸。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五〕一男。男名据。〔六〕
〔一〕正义卫青传云:「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故冒卫氏。」
〔二〕集解徐广曰:「平阳侯曹寿尚平阳公主。」
〔三〕集解徐广曰:「三月上巳,临水祓除谓之禊。吕后本纪亦云『三月祓还过轵道』。盖与『游』字相似,故或定之也。」索隐苏林音废,今亦音拂,谓祓禊之,游水自洁,故曰祓除。
〔四〕正义尚,主也。于主衣车中得幸也。
〔五〕索隐按:谓诸邑、石邑及卫长公主后封当利公主是。
〔六〕索隐即戾太子也。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一〕无子。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二〕以故陈皇后骄贵。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三〕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一〕索隐汉武故事云「后名阿娇」即长公主嫖女也。曾祖父婴,堂邑侯,传至父午,尚长公主,生后。
〔二〕集解徐广曰:「即景帝姊嫖也。」
〔三〕索隐按:汉书云「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咒诅,大逆无道,相连诛者三百人」,乃废后居长门宫。故司马相如赋云「陈皇后别在长门宫,怨闷悲思,奉黄金百斤为相如取酒,乃为作颂以奏,皇后复亲幸」。作颂信有之也,复亲幸之恐非实也。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平阳公主曰:「
用无子故废耳。」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一〕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二〕号骠骑将军。青号大将军。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一〕索隐地理志县名,属汝南。
〔二〕索隐子夫姊少儿之子去病封也。地理志冠军属河阳。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一〕幸,有子,为齐王。
〔一〕索隐生齐王闳。
王夫人蚤卒。而中山李夫人〔一〕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二〕
〔一〕索隐生昌邑哀王髆。
〔二〕正义名贺。
李夫人蚤卒,〔一〕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协律者,故倡也。兄弟皆坐奸,族。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二〕
〔一〕索隐李延年之女弟。汉书云「帝悼之,李少翁致其形,帝为作赋」。此史记以为王夫人最宠,武帝悼惜。新论亦同史记为王夫人。
〔二〕正义汉武帝令李广利征大宛,国近西海,故号海西侯也。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一〕其母无宠,以忧死。
〔一〕索隐汉书云李姬生广陵王胥、燕王旦也。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一〕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曰:王太后在民闲时所生(子)〔一〕女者,〔二〕父为金王孙。王孙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闲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武帝曰:「何不蚤言!」乃使使往先视之,在其家。武帝乃自往迎取之。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三〕乘舆驰至长陵。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家人惊恐,女亡匿内中床下。扶持出门,令拜谒。武帝下车泣曰:「嚄!〔四〕大姊,何藏之深也!」诏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行诏门着引籍,〔五〕通到谒太后。太后曰:「帝倦矣,何从来?」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顾曰:「谒太后!」太后曰:「女某邪?」曰:「是也。」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武帝奉酒前为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太后谢曰:「为帝费焉。」于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修成君。有子男一人,女一人。男号为修成子仲,〔六〕女为诸侯王王后。〔七〕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修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一〕正义疑此元成之闲褚少孙续之也。
〔二〕集解徐广曰:「名俗。」正义按:后封修成君者。
〔三〕集解如淳曰:「横音光。三辅黄图云北面西头门。」正义括地志云:「渭桥本名横桥,架渭水上,在雍州咸阳县东南二十二里。」按:此桥对门也。
〔四〕索隐乌百反。盖惊怪之辞耳。正义嚄,啧,失声惊愕貌也。
〔五〕正义武帝道上诏令通名状于门使,引入至太后所。
〔六〕索隐金氏甥,修成君之子也。而名仲者,又与大外祖王氏同字,恐非也。
〔七〕集解徐广曰:「嫁为淮南王安太子妃也。」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二曰发干侯,〔二〕三曰宜春侯〔三〕,贵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一〕索隐名不疑。地理志县名,属魏郡。正义括地志云:「阴安故城魏州顿丘县北六十里也。」
〔二〕索隐名登。地理志县名,属东郡。正义括地志云:「发干故城在博州堂邑县西南二十三里。」
〔三〕索隐名伉。地理志宜春,县名,属汝南。正义括地志云:「宜春故城在豫州汝阳县西六十七里。」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于是主乃许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家化为国,不变其姓。」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
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一〕邢夫人号娙娥,〔二〕众人谓之「娙何」。娙何秩比中二千石,〔三〕容华秩比二千石,〔四〕婕妤秩比列侯。常从婕妤迁为皇后。
〔一〕索隐韦昭云「婕,承;妤,助也」。一云「美好也」。声类云幸也,字亦从女。汉旧仪云「皇后为婕妤下舆,礼比丞相也」。
〔二〕索隐服虔云「娙音近妍」。徐广音五耕反。邹诞生音茎。字林音五经反。说文云「娙,长也,好也」。许慎云「秦晋之闲谓好为娙」。又方言曰「美貌谓之娥」。汉旧仪云「娙娥秩比将军、御史大夫」。
〔三〕索隐按:崔浩云「中犹满也。汉制九卿已上秩一岁满二千斛」。又汉官仪云「中二千石俸月百八十斛」。
〔四〕索隐按:二千石是郡守之秩。汉官仪云「其俸月百二十斛」。又有真二千石者,如淳云「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汉律真二千石俸月二万。按是二万斗也,则二万斗亦是二千石也。崔浩云「列卿已上秩石皆正二千石」。按此则是真二千石也。其云中二千石,亦不满二千,盖千八九百耳。此崔氏之说,今兼引而解之。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尹夫人自请武帝,愿望见邢夫人,帝许之。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尹夫人前见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人主矣。」于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是也。」于是乃低头俛而泣,自痛其不如也。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美女者,恶女之仇。岂不然哉!
钩弋夫人〔一〕姓赵氏,〔二〕河闲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昭帝立时,年五岁耳〔三〕。
〔一〕索隐按:夫人姓赵,河闲人。汉书云「武帝过河闲,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乃使使召之。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实时伸。由是幸,号曰拳夫人。后居钩弋宫,号曰钩弋夫人」。列仙传云「发手得一玉钩,故号焉」。汉武故事云「宫在直城门南」。庙记云「宫有千门万户,不可记名也」。正义括地志云:「钩弋宫在长安城中,门名尧母门也。」
〔二〕索隐按汉书,昭帝即位,追尊太后父赵父为顺成侯。
〔三〕集解徐广曰:「武帝崩年正七十,昭帝年八岁耳。」索隐按:徐广依汉书,以武帝年七十崩,崩时昭帝年八岁。此褚先生之记。汉书云「元始三年,昭帝生」,误也。按:元始当为太始。
卫太子废后,未复立太子。而燕王旦上书,愿归国入宿卫。武帝怒,立斩其使者于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夫人死云阳宫。〔一〕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使者夜持棺往葬之,〔二〕封识其处。
〔一〕索隐按:三辅故事云「葬甘泉宫南。后昭帝起云陵,邑三千户」。汉武故事云「既殡,香闻十里,上疑非常人,发棺视之,无尸,衣履存焉」。正义括地志云:「云阳宫,秦之甘泉宫,在雍州云阳县西北八十里。秦始皇作甘泉宫,去长安三百里,黄帝以来祭圜丘处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云阳陵,汉钩弋夫人陵也,在云阳县西北五十八里。孝武帝钩弋赵婕妤,昭帝之母,齐人,姓赵。少好清静,六年卧病,右手卷,饮食少。望气者云『东北有贵人』,推而得之。召到,姿色甚佳。武帝持其手伸之,得玉钩,后生昭帝。武帝末年杀夫人,殡之而尸香一日。昭帝更葬之,棺但存丝履也。宫记云『武帝思之,为起通灵台于甘泉,常有一青鸟集台上往来,至宣帝时乃止』。」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谥为「武」,岂虚哉!
【索隐述赞】礼贵夫妇,易叙乾坤。配阳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轩。德着任、姒,庆流娀、嫄。逮我炎历,斯道克存。吕权大宝,窦喜玄言。自兹已降,立嬖以恩。内无常主,后嗣不繁。
史记卷五十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元王刘交者,〔一〕高祖之同母〔二〕少弟也,字游。
〔一〕正义年表云都彭城。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父』。」索隐按:汉书作「同父」。言同父者,以明异母也。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卒。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一〕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栎釜,〔二〕宾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为帝,封昆弟,而伯子独不得封。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三〕而王次兄仲于代。〔四〕
〔一〕集解徐广曰:「汉书云丘嫂也。」索隐汉书作「丘」。应劭云「丘,姓也」。孟康云「丘,空也。兄亡,空有嫂也」。今此作「巨」,巨,大也,谓长嫂也。刘氏云「巨,一作『丘』。」
〔二〕索隐栎音历。谓以杓历釜旁,使为声。汉书作「轑」,音劳。
〔三〕集解徐广曰:「羹颉侯以高祖七年封,封十三年,高后元年,有罪,削爵一级,为关内侯。」索隐羹颉,爵号耳,非县邑名,以其栎釜故也。正义括地志云:「羹颉山在妫州怀戎县东南十五里。」按:高祖取其山名为侯号者,怨故也。
〔四〕集解徐广曰:「次兄名喜,字仲,以六年立为代王,其年罢。卒谥顷王。有子曰濞。」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韩信于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一〕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立。〔二〕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一〕索隐汉书云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也。
〔二〕索隐汉书名郢客。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私奸,〔一〕削东海郡。春,戊与吴王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戊则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破棘壁。〔二〕至昌邑南,〔三〕与汉将周亚夫战。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一〕索隐汉书云「私奸服舍中」。姚察云「奸于服舍,非必宫中」。又按:集注服虔云「私奸中人」。盖以罪重,故至削郡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大棘故城在宋州宁陵县西七十里,即梁棘壁。」
〔三〕正义括地志云:「有梁丘故城在曹州成武县东北三十二里」也。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续吴,〔一〕以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是时礼为汉宗正。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是为楚文王。
〔一〕集解徐广曰:「德侯名广,吴王濞之弟也。其父曰仲。」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王纯立,地节二年,中人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一〕
〔一〕集解徐广曰:「纯立十七年卒,谥节王。子延寿立,十九年死。」索隐按:太史公唯记王纯为国人告反,国除。盖延寿后更封,至十九年又谋反诛死,故不同也。正义汉书云王纯嗣十六年,子延寿嗣,与赵何齐谋反,延寿自杀,立三十二年国除。与此不同。地节是宣帝年号,去天汉四年二十九年,仍隔昭帝世。言到地节二年以下者,盖褚先生误也。
赵王刘遂者,〔一〕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幽王以忧死,故为「幽」。高后王吕禄于赵,一岁而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一〕正义年表云都邯郸。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强,〔一〕取赵之河闲郡为河闲王,〔二〕(以)〔是〕为文王。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一〕索隐音壁强二音,又音辟疆。
〔二〕正义河闲,今瀛州也。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以适削赵王常山之郡。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其相建德、〔一〕内史王悍谏,不听。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北使匈奴,与连和攻汉。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遂还,城守邯郸,相距七月。吴楚败于梁,不能西。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栾布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二〕赵幽王绝后。
〔一〕索隐建德,其相名,史先失姓也。
〔二〕正义邯郸,洺州县也。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使楚王戊毋刑申公,〔一〕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二〕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
〔一〕索隐汉书申公名培,王戊胥靡之。
〔二〕集解赵尧传曰:「赵人防与公也。」索隐此及汉书虽不见赵不用防与公,盖当时犹知事迹,或别有所见,故太史公明引以结其赞。
【索隐述赞】汉封同姓,楚有令名。既灭韩信,王于彭城。穆生置醴,韦孟作程。王戊弃德,与吴连兵。太后命礼,为楚罪轻。文襄继立,世挺才英。如何赵遂,代殒厥声!兴亡之兆,所任宜明。
史记三家注卷五一至六十
世家卷二一至三十
史记卷五十一
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荆王刘贾者,〔一〕诸刘,不知其何属〔二〕初起时。汉王元年,还定三秦,刘贾为将军,定塞地,〔三〕从东击项籍。
〔一〕正义年表云都吴也。
〔二〕集解汉书贾,高帝从父兄。索隐按:注引汉书,云贾,高祖从父兄,则班固或别有所见也。
〔三〕索隐贾将兵定塞地,塞即桃林之塞。
汉四年,汉王之败成皋,北渡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刘贾将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一〕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已而楚兵击刘贾,贾辄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一〕正义括地志云:「黎阳,一名白马津,在滑州白马县北三十里。」按:贾从此津南过入楚地也。
汉五年,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一〕使刘贾南渡淮围寿春。〔二〕还至,使人闲招楚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佐刘贾举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会垓下,共击项籍。汉王因使刘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三〕共尉已死,以临江为南郡。〔四〕
〔一〕集解徐广曰:「在阳夏。」正义括地志云:「固陵,陵名。在陈州宛丘县西北四十二里。」
〔二〕正义今寿州寿春县是也。
〔三〕索隐共敖之子。
〔四〕正义今荆州也。
汉六年春,会诸侯于陈,〔一〕废楚王信,囚之,分其地为二国。当是时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镇天下,乃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二〕高祖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三〕因立子肥为齐王。始王昆弟刘氏也。
〔一〕正义今陈州也。
〔二〕索隐按:表云刘贾都吴。又汉书以东阳郡封贾。东阳即临淮,故云淮东也。正义括地志云西北四十里,盖此县是也。
〔三〕正义淮以西徐、泗、濠等州也。
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荆王贾与战,不胜,走富陵,〔一〕为布军所杀。高祖自击破布。十二年,立沛侯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
〔一〕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临淮。正义括地志云:「富陵故城在楚州盱眙县东北六十里。」
燕王刘泽者,诸刘远属也。〔一〕高帝三年,泽为郎中。高帝十一年,泽以将军击陈豨,得王黄,为营陵侯。〔二〕
〔一〕集解汉书曰:「泽,高祖从祖昆弟。」索隐按:注引汉书云高祖从祖昆弟。又楚汉春秋田子春说张卿云「刘泽,宗家也」。按言「宗家」,似疏远矣。然则班固言「从祖昆弟」,当别有所见矣。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在北海。正义括地志云:「营陵故城在青州北海县南三十里。」
高后时,齐人田生〔一〕游乏资,以画干营陵侯泽。〔二〕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田生已得金,即归齐。二年,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三〕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子卿。〔四〕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张卿许往。田生盛帷帐共具,譬如列侯。张卿惊。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王邸弟百余,皆高祖一切功臣。〔五〕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六〕功至大,又亲戚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吕)王,王代。太后又重发之〔七〕,恐大臣不听。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诸吕已王,万户侯亦卿之有。〔八〕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后。太后朝,因问大臣。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太后赐张卿千斤金,张卿以其半与田生。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九〕今卿言太后,列十余县王之,彼得王,喜去,诸吕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然之。乃以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琅邪王乃与田生之国。田生劝泽急行,毋留。出关,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还。
〔一〕集解晋灼曰:「楚汉春秋田子春。」
〔二〕集解服虔曰:「以计划干之也。」文颖曰:「以工画得宠也。」索隐画,一音「计划」之「画」,又音「图画」之「画」,两家义并通也。
〔三〕集解孟康曰:「与,党与。言不复与我为与也。」文颖曰:「不得与汝相知。」
〔四〕集解徐广曰:「名泽。」骃案:如淳曰阉人也。
〔五〕索隐按:此一切犹一例,同时也,非如他一切训权时也。
〔六〕集解如淳曰:「吕公知高祖相贵,以女妻之,推毂使为长者。」瓒曰:「谓诸吕共推毂高祖征伐成帝业。雅,正意也。」索隐按:雅训素也。谓吕氏素心奉推高祖取天下,若人推毂欲前进涂然也,此略同臣瓒之意也。推音昌谁反。
〔七〕集解文颖曰:「欲发之,恐大臣不听。」邓展曰:「重难发事。」
〔八〕正义高后纪云封张卿为建陵侯。
〔九〕索隐觖音决,又音企。
及太后崩,琅邪王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刘氏孤弱。」乃引兵与齐王合谋西,〔一〕欲诛诸吕。至梁,闻汉遣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长安。〔二〕代王亦从代至。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为天子。天子乃徙泽为燕王,乃复以琅邪予齐,复故地。〔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泽至齐,为齐王所劫,不得去。乃说王,求诣京师,齐具车送之。不为本与齐合谋也。」索隐按:汉书齐王传云使祝午劫琅邪王至齐,因留琅邪王不得反国。泽乃说求入关,齐乃送之。与此文不同者,刘氏以为燕、齐两史各言其主立功之迹,太史公闻疑传疑,遂各记之,则所谓实录。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跳驱,驰至长安也。」索隐跳,他雕反,脱独去也。又音条,谓疾去也。
〔三〕集解李奇曰:「本齐地,分以王泽,今复与齐也。」
泽王燕二年,薨,谥为敬王。传子嘉,为康王。
至孙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夺弟妻为姬。与子女三人奸。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一〕郢人等告定国,定国使谒者以他法劾捕格杀郢人以灭口。至元朔元年,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阴事,以此发觉。诏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为郡。
〔一〕集解如淳曰:「定国自欲有所杀余臣,肥如令郢人以告之。」索隐按:如淳意以肥如亦臣名,令郢人以告定国也。小颜以为定国欲有所诛杀余臣,而肥如令郢人乃告定国也。然按地理志,肥如在辽西也。
太史公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刘贾虽属疏,然以策为王,填江淮之闲。刘泽之王,权激吕氏,〔一〕然刘泽卒南面称孤者三世。事发相重,〔二〕岂不为伟乎!〔三〕
〔一〕索隐按:谓田子春欲王刘泽,先使张卿说封吕产,乃恐以大臣觖望,泽卒得王,故为权激诸吕也。
〔二〕集解晋灼曰:「泽以金与田生以事张卿,张卿言之吕后,而刘泽得王,故曰『事发相重』。或曰事起于相重也。」索隐按:谓先发吕氏令重,我亦得其功,是事发相重也。
〔三〕索隐伟者盛也,盖盛其能激发也。
【索隐述赞】刘贾初从,首定三秦。既渡白马,遂围寿春。始迎黥布,绝闲周殷。赏功胙士,与楚为邻。营陵始爵,勋由击陈。田生游说,受赐千斤。权激诸吕,事发荣身。徙封传嗣,亡于郢人。
史记卷五十二
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齐悼惠王〔一〕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二〕
〔一〕正义年表云都临淄。
〔二〕索隐谓其语音及名物异于楚魏。一云此时人多流亡,故使齐言者皆还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一〕吕太后怒,且诛齐王。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二〕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一〕索隐谓齐王是兄,不为君臣礼,而乃亢敌如家人兄弟之礼,故太后怒。
〔二〕正义括地志云:「濮州雷泽县,本汉城阳县。」按:后为郡也。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二年,高后立其兄子郦侯〔一〕吕台〔二〕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三〕为吕王奉邑。
〔一〕集解徐广曰:「郦,一作『鄜』。」索隐二字并音孚。鄜,县名,在冯翊。郦县在南阳。正义按:郦音呈益反。括地志云「
故郦城在邓州新城县西北四十里」,盖此县是也。
〔二〕索隐音胎。吕后兄子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济南故城在淄州长山县西北二十五里。」
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于汉,吕太后封为朱虚侯,〔一〕以吕禄女妻之。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二〕皆宿卫长安中。
〔一〕索隐地理志县名,属琅邪。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东莱。
哀王八年,高后割齐琅邪郡〔一〕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一〕正义今沂州也。
其明年,赵王友入朝,幽死于邸。三赵王皆废。高后立诸吕诸吕为三王,〔一〕擅权用事。
〔一〕集解徐广曰:「燕、赵、梁。」
朱虚侯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饮歌舞。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若生〔一〕而为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试为我言田。」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吕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一〕索隐顾犹念也。而及若皆训汝。
其明年,高后崩。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朱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既闻此计,乃与其舅父驷钧、〔一〕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二〕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
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兵围王宫。勃既将兵,使围相府。召平曰:「嗟乎!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乃是也。」遂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齐王不敢离兵,〔三〕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琅邪王信之,以为然,(西)〔乃〕驰见齐王。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一〕索隐按:舅谓舅父,犹姨称姨母。
〔二〕索隐按:广陵人召平与东陵侯召平及此召平皆似别人也。功臣表平子奴以父功封黎侯也。
〔三〕索隐按:服虔云「不敢离其兵而到琅邪」也。
琅邪王刘泽既见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于是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一〕灭梁、燕、赵〔二〕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三〕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四〕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将)〔侯〕。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一〕正义隐王如意、幽王友,梁王恢徙王赵,并高祖子也。
〔二〕正义梁王恢、燕王建,梁王恢徙赵,分灭无后也。
〔三〕索隐谓济南、琅邪、城阳并齐为四也。正义琅邪郡封刘泽,济南郡以为吕王奉邑,城阳为鲁元公主汤沐邑也。
〔四〕索隐按:小颜云「言年幼也,比之于财,方未匮竭,故谓之富」也。
汉闻齐发兵而西,相国吕产乃遣大将军灌婴东击之。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将兵居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我今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乃留兵屯荥阳,使使喻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西取其故济南郡,亦屯兵于齐西界以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关中,朱虚侯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朱虚侯首先斩吕产,于是太尉勃等乃得尽诛诸吕。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而琅邪王及大臣曰:「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一〕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又亲高帝子,于今见在,且最为长。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于是大臣乃谋迎立代王,而遣朱虚侯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一〕集解张晏曰:「言钧恶戾,如虎而箸冠。」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后救火乎!」〔一〕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二〕何能为乎!」乃罢魏勃。〔三〕魏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及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埽齐相舍人门外。相舍人怪之,以为物,〔四〕而伺之,得勃。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埽,欲以求见。」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一为参御,言事,参以为贤,言之齐悼惠王。悼惠王召见,则拜为内史。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及悼惠王卒而哀王立,勃用事,重于齐相。
〔一〕索隐此盖旧俗之言,谓救火之急,不暇先启家长也。亦犹国家有难,不暇待诏命也。
〔二〕索隐按:妄庸谓凡妄庸劣之人也。
〔三〕索隐罢谓不罪而放遣之。
〔四〕索隐姚氏云:「物,怪物。」
王既罢兵归,而代王来立,是为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与齐,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
是岁,齐哀王卒,太子(侧)〔则〕立,是为文王。
齐文王元年,汉以齐之城阳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以齐济北郡〔
一〕立东牟侯为济北王。
〔一〕正义今济州,济北王所都。
二年,济北王反,汉诛杀之,地入于汉。
后二年,孝文帝尽封齐悼惠王子罢军等七人〔一〕皆为列侯。
〔一〕正义罢音不。
齐文王立十四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
后一岁,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子分齐为王,齐孝王将闾以悼惠王子杨虚侯为齐王。故齐别郡尽以王悼惠王子:子志为济北王,子辟光为济南王,子贤为菑川王,子卬为胶西王,子雄渠为胶东王,与城阳、齐凡七王。〔一〕
〔一〕索隐谓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卬,胶西王;辟光,济南王;贤,菑川王;章,城阳王;雄渠,胶东王。
齐孝王十一年,吴王濞、楚王戊反,兴兵西,告诸侯曰「将诛汉贼臣晁错以安宗庙」。胶西、胶东、菑川、济南皆擅发兵应吴楚。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三国兵共围齐。〔一〕齐王使路中大夫〔二〕告于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告齐王:「善坚守,吾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三国将劫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之,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一〕集解张晏曰:「胶西、菑川、济南也。」
〔二〕集解张晏曰:「姓路,为中大夫。」索隐按:路姓,为中大夫官,史失其名,故言姓及官。顾氏按路氏谱中大夫名卬也。卬,五刚反。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闻路中大夫从汉来,喜,及其大臣乃复劝王毋下三国。居无何,汉将栾布、平阳侯〔一〕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齐围。已而复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乃饮药自杀。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乃立孝王太子寿为齐王,是为懿王,续齐后。而胶西、胶东、济南、菑川王咸诛灭,地入于汉。徙济北王王菑川。齐懿王立二十二年卒,子次景立,是为厉王。
〔一〕索隐按表是简侯曹奇也。
齐厉王,其母曰纪太后。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厉王后。王不爱纪氏女。太后欲其家重宠,〔一〕令其长女纪翁主〔二〕入王宫,正其后宫,毋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一〕索隐重,直龙反。谓欲世宠贵于王宫也。
〔二〕索隐按:如淳云「诸王女云翁主。称其母姓,故谓之纪翁主」。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一〕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二〕太后怜之。修成君有女名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皇太后喜,使甲之齐。是时齐人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甲既至齐,风以此事。纪太后大怒,曰:「王有后,后宫具备。且甲,齐贫人,急〔三〕乃为宦者,入事汉,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且主父偃何为者?乃欲以女充后宫!」徐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新坐以死,亡国,故以燕感太后。太后曰:「无复言嫁女齐事。」事浸浔(不得)闻于天子。主父偃由此亦与齐有却。
〔一〕索隐谓王太后,武帝母也。
〔二〕集解张晏曰:「王太后前嫁金氏所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及』。」
主父偃方幸于天子,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一〕人众殷富,巨于长安,此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吴楚时孝王几为乱。今闻齐王与其姊乱。」于是天子乃拜主父偃为齐相,且正其事。主父偃既至齐,乃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令其辞证皆引王。王年少,惧大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绝无后。
〔一〕索隐市租谓所卖之物出税,日得千金,言齐人众而且富也。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一出废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一〕天子亦既囚偃。公孙弘言:「齐王以忧死毋后,国入汉,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遂诛偃。
〔一〕索隐谓偃挟齐不娶女之恨,因言齐之短,为轻重之辞,谓言临菑富及吴、楚、孝王时事是也。
齐厉王立五年死,毋后,国入于汉。
齐悼惠王后尚有二国,城阳及菑川。菑川地比齐。天子怜齐,为悼惠王冢园在郡,割临菑东环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以奉悼惠王祭祀。
城阳景王章,〔一〕齐悼惠王子,以朱虚侯与大臣共诛诸吕,而章身首先斩相国吕王产于未央宫。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户,赐金千斤。孝文二年,以齐之城阳郡立章为城阳王。立二年卒,子喜立,是为共王。
〔一〕正义年表云都莒也。
共王八年,徙王淮南。〔一〕四年,复还王城阳。凡三十三年卒,子(建)延立,是为顷王。
〔一〕索隐按:当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正义年表云都陈也。
顷王二十(八)〔六〕年卒,子义立,是为敬王。敬王九年卒,子武立,是为惠王。惠王十一年卒,子顺立,是为荒王。荒王四十六年卒,子恢立,〔一〕是为戴王。戴王八年卒,子景立,至建始三年,〔二〕十五岁,卒。
〔一〕集解徐广曰:「甘露二年。」
〔二〕正义建始,成帝年号。从建始四年上至天汉四年,六十七矣,盖褚先生次之。
济北王兴居,〔一〕齐悼惠王子,以东牟侯助大臣诛诸吕,功少。及文帝从代来,兴居曰:「请与太仆婴入清宫。」废少帝,共与大臣尊立孝文帝。
〔一〕正义都济州也。
孝文帝二年,以齐之济北郡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俱立。立二年,反。始大臣诛吕氏时,朱虚侯功尤大,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及孝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章、兴居自以失职夺功。章死,而兴居闻匈奴大入汉,汉多发兵,使丞相灌婴击之,文帝亲幸太原,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于济北。天子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使棘蒲侯柴将军〔一〕击破虏济北王,王自杀,地入于汉,为郡。
〔一〕集解张晏曰:「柴武。」
后十(二)〔三〕年,文帝十六年,复以齐悼惠王子安都侯〔一〕志为济北王。十一年,吴楚反时,志坚守,不与诸侯合谋。吴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一〕索隐地理志安都阙。正义安都故城在瀛州高阳县西南三十九里。
济南王辟光,〔一〕齐悼惠王子,以勒侯〔二〕孝文十六年为济南王。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辟光,以济南为郡,地入于汉。
〔一〕正义辟音壁。都济南郡。
〔二〕索隐勒,汉书作「朸」,并音力。地理志县名,属平原也。
菑川王贤,〔一〕齐悼惠王子,以武城侯〔二〕文帝十六年为菑川王。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贤。
〔一〕正义年表云淄川王都剧。故城在青州寿光县西三十一里。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平原。正义贝州县。
天子因徙济北王志王菑川。志亦齐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济北。菑川王反,毋后,乃徙济北王王菑川。凡立三十五年卒,谥为懿王。子建代立,是为靖王。二十年卒,子遗代立,是为顷王。三十六年卒,子终古立,是为思王。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为孝王。五年卒,子横立,至建始〔一〕三年,十一岁,卒。
〔一〕正义亦褚少孙次之。
胶西王卬,〔一〕齐悼惠王子,以昌平侯〔二〕文帝十六年为胶西王。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卬,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一〕正义卬,五郎反。年表云都高苑。括地志云:「高苑故城在淄州长山县北四里。」
〔二〕正义括地志云:「昌平故城在幽州东南六十里也。」
胶东王雄渠,〔一〕齐悼惠王子,以白石侯〔二〕文帝十六年为胶东王。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雄渠,地入于汉,为胶东郡。
〔一〕正义年表云都即墨。按:即墨故城在莱州胶东县南六十里。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金城。正义白石古城在德州安德县北二十里。
太史公曰:诸侯大国无过齐悼惠王。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之无尺土封,故大封同姓,以填万民之心。及后分裂,固其理也。
【索隐述赞】汉矫秦制,树屏自强。表海大国,悉封齐王。吕后肆怒,乃献城阳。哀王嗣立,其力不量。朱虚仕汉,功大策长。东牟受赏,称乱贻殃。胶东、济北,雄渠,辟光。齐虽七国,忠孝者昌。
史记卷五十三
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一〕以文无害〔二〕为沛主吏掾〔三〕。
〔一〕索隐按:春秋纬「萧何感昴精而生,典狱制律」。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文无害,有文无所枉害也。律有无害都吏,如今言公平吏。一曰,无害者如言『无比』,陈留闲语也。」索隐按:裴注已列数家,今更引二说。应劭云「虽为文吏,而不刻害也」。韦昭云「为有文理,无伤害也。」
〔三〕索隐汉书云「何为主吏」。主吏,功曹也。又云「何为沛掾」,是何为功曹掾也。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一〕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二〕
〔一〕索隐说文云:「护,救视也。」
〔二〕集解李奇曰:「或三百,或五百也。」索隐奉音扶用反。谓资俸之。如字读,谓奉送之也。钱三百,谓他人三百,何独五百也。刘氏云:「时有重者一当百,故有送钱三者。」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一〕何乃给泗水卒史〔二〕事,第一。〔三〕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
〔一〕集解张晏曰:「何与共事修辨明,何素有方略也。」苏林曰:「辟何与从事也。秦时无刺史,以御史监郡。」索隐按:何与御史从事常辨明,言称职也。故张晏曰「何与共事修辨明,何素有方略」是也。
〔二〕集解徐广曰:「沛县有泗水亭。又秦以沛为泗水郡。」骃按:文颖曰「何为泗水郡卒史」。索隐如淳按:律,郡卒史书佐各十人也。卒,祖忽反。
〔三〕索隐按:谓课最居第一也。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一〕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二〕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汉王所以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语在淮阴侯事中。
〔一〕索隐谓高祖起沛,令何为丞,常监督庶事也。
〔二〕索隐音奏。奏者,趋向之。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一〕关中事计户口转漕〔二〕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一〕集解应劭曰:「上来还,乃以所为闻之。」
〔二〕索隐转,刘氏音张恋反。漕,水运。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闲,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酇侯,〔一〕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
〔一〕集解文颖曰:「音赞。」瓒曰:「今南乡酇县也。孙检曰『
有二县,音字多乱。其属沛郡者音嵯,属南阳者音赞』。按茂陵书,萧何国在南阳,宜呼赞。今多呼嵯,嵯旧字作『?』,今皆作『酇』,所由乱也。」索隐邹氏云:「属沛郡音嵯,属南阳音赞。」又臣瓒按茂陵书:「萧何国在南阳,则字当音赞,今多呼为嵯也。」注:「瓒曰今南乡酇县。」顾氏云:「南乡,郡名也。太康地理志云『魏武帝建安中分南阳立南乡郡,晋武帝又曰顺阳郡也』。」
列侯毕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桡〔一〕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侯鄂君〔二〕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高祖曰:「善。」于是乃令萧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一〕集解应劭曰:「桡,屈也。」索隐音女教反。
〔二〕索隐按功臣表,鄂君即鄂千秋,封安平侯。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一〕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二〕
〔一〕集解徐广曰:「以谒者从定诸侯有功,秩举萧何功,故因侯二千户。封九年卒。至玄孙但,坐与淮南王安通,弃市,国除。」正义括地志云:「泽州安平县,本汉安平县。」
〔二〕索隐谓人皆三,何独五,所以为赢二也。音盈。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一〕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一〕正义贳音世。又食夜反,赊也。下天得反。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一〕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二〕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三〕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四〕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五〕高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高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一〕索隐谓相国取人田宅以为利,故云「乃利人」也。所以令相国自谢之。
〔二〕索隐苗子还种田人,留稿入官。
〔三〕集解如淳曰:「百官公卿表卫尉王氏,无名字。」
〔四〕索隐按:上文李斯归恶而自予,是分过。
〔五〕集解韦昭曰:「用意浅。」
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孝惠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
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一〕谥为文终侯。〔二〕
〔一〕集解东观汉记云:「萧何墓在长陵东司马门道北百步。」正义括地志云:「萧何墓在雍州咸阳县东北三十七里。」
〔二〕集解徐广曰:「功臣表萧何以客初起从也。」
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酇侯,功臣莫得比焉。
太史公曰: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一〕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钥,因民之疾(奉)〔秦〕法,顺流与之更始。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一〕索隐录音禄。
【索隐述赞】萧何为吏,文而无害。及佐兴王,举宗从沛。关中既守,转输是赖。汉军屡疲,秦兵必会。约法可久,收图可大。指兽发踪,其功实最。政称画一,居乃非泰。继绝宠勤,式旌砺带。
史记卷五十四
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平阳侯〔一〕曹参者,沛人也。〔二〕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一〕正义晋州城即平阳故城也。
〔二〕集解张华曰:「曹参字敬伯。」索隐地理志平阳县属河东。又按春秋纬及博物志,并云参字敬伯。正义按:沛,今徐州县也。
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一〕将击胡陵、方与〔二〕,攻秦监公军,〔三〕大破之。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复攻胡陵,取之。徙守方与。方与反为魏,击之。〔四〕丰反为魏,〔五〕攻之。赐爵七大夫。击秦司马〔六〕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七〕祁善置。〔八〕又攻下邑以西,至虞,〔九〕击章邯车骑。攻爰戚〔一0〕及亢父,〔一一〕先登。迁为五大夫。北救阿,〔一二〕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攻定陶,取临济。〔一三〕南救雍丘。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候一人。秦将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而东。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于是乃封参为执帛,〔一四〕号曰建成君。〔一五〕迁为戚公,〔一六〕属砀郡。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中涓如中谒者。」索隐涓音古玄反。
〔二〕索隐地理志二县皆属山阳郡。正义胡陵,县名,在方与之南。方音房,与音预,兖州县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监,御史监郡者;公,名。秦一郡置守、尉、监三人。」索隐按注,公者监之名,然本纪泗川监名平,则平是名,公为相尊之称也。
〔四〕正义曹参击方与。
〔五〕索隐时雍齿守丰,为魏反沛公。
〔六〕正义音夷。
〔七〕集解徐广曰:「伍被曰『吴濞败于狐父』。」索隐地理志砀属梁国。狐父,地名,在梁砀之闲。徐氏引伍被云「吴濞败于狐父」,是吴与梁相拒而败处。正义括地志云:「狐父亭在宋州砀山县东南三十里。」
〔八〕集解文颖曰:「善置,置名也。」晋灼曰:「祁音坻。孙检曰『汉谓驿曰置。善,名也』。」索隐按:司马彪郡国志谷熟有祁亭。刘氏音迟,又如字。善置,置名,汉谓驿为置。正义括地志云:「故祁城在宋州下邑县东北四十九里,汉祁城县也。」言取砀、狐父及祁县之善置。
〔九〕索隐地理志下邑、虞皆属梁国。正义宋州下邑县在州东百一十里。汉下邑城,今砀山县是。虞城县在州北五十里,古虞国,商均所封。
〔一0〕集解徐广曰:「宣帝时有爰戚侯。」索隐苏林云「县名,属山阳」。按功臣表,爰戚侯赵成。正义音寂。刘音七历反。今在兖州南,近亢父县。
〔一一〕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东平。正义括地志:「亢父故城在兖州任城县南五十一里。」
〔一二〕索隐按:阿即东阿也。时章邯围田荣于东阿也。正义今济州东阿也。
〔一三〕正义淄州高苑县西北二里有狄故城,安帝改曰临济。
〔一四〕集解张晏曰:「孤卿也。或曰楚官名。」
〔一五〕索隐地理志建成县属沛郡。
〔一六〕索隐谓迁参为戚令。正义即爰戚县也,是时属沛郡。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一〕击王离军成阳南,〔二〕复攻之杠里,大破之。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三〕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西击将杨熊军于曲遇,〔四〕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迁为执珪。〔五〕从攻阳武,〔六〕下轘辕、缑氏,〔七〕绝河津,〔八〕还击赵贲军尸北,破之。〔九〕从南攻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一0〕陷陈,〔一一〕取宛,虏齮,尽定南阳郡。从西攻武关、峣关,〔一二〕取之。前攻秦军蓝田南,〔一三〕又夜击其北,秦军大破,遂至咸阳,灭秦。
〔一〕索隐地理志成武县属山阳。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在济阴。成,地名。周武王封弟季载于成,其后代迁于成之阳,故曰成阳。正义成阳故城,濮州雷泽县是。史记云武王封弟季载于成。其后迁于成之阳,故曰成阳也。
〔三〕索隐音奔。
〔四〕集解徐广曰:「在中牟。」索隐曲,丘禹反。遇,牛凶反。正义曲,丘羽反。遇,牛恭反。司马彪郡国志云「中牟有曲遇聚」。按:中牟,郑州县也。
〔五〕集解张晏曰:「侯伯执珪以朝,位比之。」如淳曰:「吕氏春秋『得伍员者位执珪』。古爵名。」
〔六〕正义括地志云:「阳武故城在郑州阳武县东北十八里,汉阳武县城也。」
〔七〕索隐地理志阳武、缑氏二县属河南。轘辕,道名,在缑氏南。正义缑氏,洛州县也。括地志云:「轘辕故关在洛州缑氏县东南四十里。十三州志云轘辕道凡十二曲,是险道。」
〔八〕正义津,济渡处。括地志云:「平阴故津在洛州洛阳县东北五十里。」
〔九〕集解徐广曰:「尸在偃师。」孟康曰:「尸乡北。」正义破赵贲军于尸乡之北也。括地志云:「尸乡亭在洛州偃师县,在洛州东南也。」
〔一0〕集解应劭曰:「今赭阳。」索隐徐广云「阳城在南阳」,应劭云「今赭阳」。赭阳是南阳之县。
〔一一〕正义陷南阳守于阳城郭东也。
〔一二〕正义括地志云:「故武关在商州商洛县东九十里。蓝田关在雍州蓝田县东南九十里,即秦峣关也。」
〔一三〕正义雍州蓝田县在州东南八十里,因蓝田山为名。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封参为建成侯。从至汉中,〔一〕迁为将军。从还定三秦,初攻下辩、故道、〔二〕雍、斄。〔三〕击章平军于好畤南,〔四〕破之,围好畤,取壤乡。〔五〕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六〕破之。复围章平,章平出好畤走。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七〕参将兵守景陵〔八〕二十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赐食邑于宁秦。〔九〕参以将军引兵围章邯于废丘。〔一0〕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一一〕至河内,下修武,〔一二〕渡围津,〔一三〕东击龙且、项他定陶,破之。东取砀、萧、彭城。〔一四〕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参以中尉围取雍丘。王武反于〔外〕黄,〔一五〕程处反于燕,〔一六〕往击,尽破之。柱天侯反于衍氏,〔一七〕又进破取衍氏。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还攻武强,〔一八〕因至荥阳。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一九〕击诸侯,及项羽败,还至荥阳,凡二岁。
〔一〕正义梁州本汉中郡。
〔二〕索隐地理志二县名,皆属武都。辩音皮苋反。正义括地志云:「成州同谷县,本汉下辩道。」又云:「凤州两当县,本汉故道县,在州西五十里。」
〔三〕索隐地理志二县名,属右扶风。斄音胎。正义斄作「邰」,音贻。括地志云:「故雍县南七里。故斄城一名武功,县西南二十二里,古邰国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好畤城在雍州好畤县东南十三里。」
〔五〕集解文颖曰:「地名。」
〔六〕索隐栎音历。按:文颖云「壤乡、高栎皆地名也」。然尽在右扶风,今其地阙也。正义音历。皆村邑名。壤乡,今雍州武功县东南一十余里高壤坊,是高栎近壤乡也。
〔七〕索隐按:汉书高帝元年咸阳名新城,武帝改名曰渭城。
〔八〕集解汉书音义曰:「县名也。」
〔九〕集解苏林曰:「今华阴。」
〔一0〕正义周曰犬丘,秦更名废丘,汉更名槐里,今故城在雍州始平县东南十里。
〔一一〕正义即蒲津关也,在临晋县。故言临晋关,今在同州也。
〔一二〕正义今怀州获嘉县,古修武也。
〔一三〕正义徐广曰:「东郡白马有围津。」索隐顾氏按:水经注白马津有韦乡、韦津城。「围」与「韦」同,古今字变尔。正义括地志云:「黎阳津一名白马津,在滑州白马县北三十里。帝王世纪云『白马县南有韦城,故豕韦国也』。续汉书郡国志云『白马县有韦城』。」
〔一四〕正义徐州二县。
〔一五〕集解徐广曰:「内黄县有黄泽。」
〔一六〕集解徐广曰:「东郡燕县。」骃案:汉书音义曰「皆汉将」。
〔一七〕索隐天柱侯不知其谁封。衍氏,魏邑。地理志云天柱在庐江潜县。
〔一八〕集解瓒曰:「武强城在阳武。」正义括地志云:「武强故城在郑州管城县东北三十一里。」
〔一九〕索隐才用反。
高祖(三)〔二〕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军孙遫〔一〕军东张,〔二〕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击魏王于曲阳,〔三〕追至武垣〔四〕,生得魏王豹。取平阳,〔五〕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赐食邑平阳。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六〕大破之,斩夏说。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将军于邬城中。戚将军出走,追斩之。乃引兵诣敖仓汉王之所。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还定济北郡,攻着、漯阴、平原、鬲、卢。〔七〕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八〕大破之,斩龙且,虏其将军周兰。定齐,凡得七十余县。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齐胶东将军田既。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一〕索隐音速。
〔二〕集解徐广曰:「张者,地名。功臣表有张侯毛泽之。」骃按:苏林曰属河东。正义括地志云:「张阳故城一名东张城,在蒲州虞乡县西北四十里。」
〔三〕正义括地志云:「上曲阳,定州恒阳县是。下曲阳在定州鼓城县西五里。」
〔四〕集解徐广曰:「河东有垣县。」正义括地志云:「武垣县,今瀛州城是。地理志云武垣县属涿郡也。」
〔五〕正义晋州城是。
〔六〕集解徐广曰:「邬县在太原。音乌古反。」索隐地理志邬,太原县名。音乌古反。
〔七〕索隐地理志着县属济南,卢县属泰山,漯阴、平原、鬲三县属平原。漯音吐答反。正义括地志云:「平原故城在德州平原县东南十里。故鬲城在德州安德县西北十五里。」卢县,今济州理县是也。
〔八〕集解文颖曰:「或以为高密。」索隐汉书亦作「假密」。按:下定齐七十县,则上假密非高密,亦是齐地,今阙。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韩信徙为楚王,齐为郡。参归汉相印。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除前所食邑。
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军,破之。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一〕
〔一〕索隐地理志蕲、竹邑、相、萧四县属沛。韦昭云「留今属彭城」,则汉初亦属沛也。正义括地志云:「徐州符离县城,汉竹邑城也。李奇云『今竹邑也』。故相城在符离县西北九十里。舆地志云『宋共公自睢阳徙相子城,又还睢阳』。萧,徐州县,古萧叔国城也。故留城在徐州沛县东南五十里,张良所封。」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一〕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楚之卿号。」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参之相齐,齐七十城。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俗)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惠帝二年,萧何卒。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一〕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夫狱市兼受善恶,若穷极,奸人无所容窜;奸人无所容窜,久且为乱。秦人极刑而天下畔,孝武峻法而狱繁,此其效也。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参欲以道化其本,不欲扰其末。」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却。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一〕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闲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二〕以为常。
〔一〕集解如淳曰:「不事丞相之事。」
〔二〕集解如淳曰:「开谓有所启白。」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乃反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一〕为中大夫。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二〕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然无言吾告若也。」〔三〕窋既洗沐归,闲侍,自从其所谏参。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四〕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一〕索隐音张律反。
〔二〕索隐按:少者不足之词,故胡亥亦云「丞相岂少我哉」。盖帝以丞相岂不是嫌少于我哉。小颜以为「我年少」,非也。
〔三〕索隐谓惠帝语窋,无得言我告汝令谏汝父,当自云是己意也。
〔四〕集解如淳曰:「犹言用窋为治。」索隐按:胡,何也,言语参「何为治窋」也。
参为汉相国,出入三年。卒,谥懿侯。子窋代侯。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顜若画一;〔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一〕集解徐广曰:「顜音古项反,一音较。」索隐觏,汉书作「讲」,故文颖云「讲,一作『较』」。按:训直,又训明,言法明直若画一也。觏音讲,亦作「觏」。小颜云「讲,和也。画一,言其法整齐也」。
平阳侯窋,高后时为御史大夫。孝文帝立,免为侯。立二十九年卒,谥为静侯。子奇代侯,立七年卒,谥为简侯。子时代侯。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时病疠,归国。立二十三年卒,谥夷侯。子襄代侯。襄尚卫长公主,生子宗。立十六年卒,谥为共侯。子宗代侯。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国除。
太史公曰: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索隐述赞】曹参初起,为沛豪吏。始从中涓,先围善置。执珪执帛,攻城略地。衍氏既诛,昆阳失位。北禽夏说,东讨田溉。剖符定封,功无与二。市狱勿扰,清净不事。尚主平阳,代享其利。
史记卷五十五
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留侯〔一〕张良者,〔二〕其先韩人也。〔三〕大父开地,〔四〕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五〕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六〕
〔一〕索隐韦昭云「留,今属彭城」。按:良求封留,以始见高祖于留故也。正义括地志云:「故留城在徐州沛县东南五十五里。今城内有张良庙也。」
〔二〕索隐汉书云字子房。按:王符、皇甫谧并以良为韩之公族,姬姓也。秦索贼急,乃改姓名。而韩先有张去疾乃张谴,恐非良之先代。
〔三〕索隐良既历代相韩,故知其先韩人。顾氏按:后汉书云「张良出于城父」,城父县属颍川也。正义括地志云:「城父在汝州郏城县东三十里,韩(里)〔地〕也。」
〔四〕集解应劭曰:「大父,祖父。开地,名。」
〔五〕集解韩系家及系本作桓惠王。
〔六〕索隐谓大父及父相韩五王,故云五代。
良尝学礼淮阳。〔一〕东见仓海君。〔二〕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三〕击秦皇帝博浪沙中,〔四〕误中副车。〔五〕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一〕正义今陈州也。
〔二〕集解如淳曰:「秦郡县无仓海。或曰东夷君长。」索隐姚察以武帝时东夷秽君降,为仓海郡,或因以名,盖得其近也。正义汉书武帝纪云「〔元朔〕元年,东夷秽君南闾等降,为仓海郡,今貊秽国」,得之。太史公修史时已降为郡,自书之。括地志云:「秽貊在高丽南,新罗北,东至大海西。」
〔三〕集解服虔曰:「狙,伺候也。」应劭曰:「狙,七预反,伺也。」徐广曰:「伺候也,音千恕反。」索隐按:应劭云「狙,伺也。」一曰狙,伏伺也,音七豫反。谓狙之伺物,必伏而候之,故今云「狙候」是也。
〔四〕索隐服虔云「地在阳武南」。按:今浚仪西北四十里有博浪城。正义晋地理记云「郑阳武县有博浪沙」。按:今当官道也。
〔五〕索隐按:汉官仪天子属车三十六乘。属车即副车,而奉车郎御而从后。
良尝闲从容〔一〕步游下邳〔二〕圯上,〔三〕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四〕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五〕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六〕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七〕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八〕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九〕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一0〕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一〕索隐尝训经也。闲,闲字也。从容,闲暇也。从容谓从任其容止,不矜庄也。
〔二〕索隐邳,被眉反。按:地理志下邳县属东海。又云邳在薛,后徙此。有上邳,故此曰下邳也。
〔三〕集解徐广曰:「圯,桥也,东楚谓之圯。音怡。」索隐李奇云「下邳人谓桥为圯,音怡」。文颖曰「沂水上桥也」。应劭云「
沂水之上也」。姚察见史记本有作土旁者,乃引今会稽东湖大桥名为灵圯。圯亦音夷,理或然也。
〔四〕索隐崔浩云「直犹故也」,亦恐不然。直言正也,谓至良所正堕其履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云『良怒,欲骂之』。」索隐殴音乌后反。
〔六〕索隐业犹本先也。谓良心先已为取履,故遂跪而履之。
〔七〕集解徐广曰:「一曰『为其老,强忍,下取履,因进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父去里所,复还』。」
〔八〕集解徐广曰:「编,一作『篇』。」
〔九〕正义括地志云:「谷城山一名黄山,在济州东阿县东。济州,故济北郡。孔文祥云『黄石公〔状〕,须眉皆白,(状)杖丹黎,履赤舄』。」
三卷。太公,姜子牙,周文?〔一0〕正义七录云:「太公兵法一王师,封齐侯也。」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一〕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者,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二〕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官名。」
〔二〕索隐殆训近也。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一〕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一〕集解徐广曰:「即司徒耳,但语音讹转,故字亦随改。」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一〕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二〕益为张旗帜〔三〕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四〕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逐〕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一〕集解徐广曰:「峣音尧。」
〔二〕集解徐广曰:「五,一作『百』。」
〔三〕索隐音其试二音。
〔四〕索隐谓卒将离心而懈怠。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一〕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二〕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三〕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邪?将欲为富家翁邪?」沛公曰:「吾欲有天下。」哙曰:「今臣从入秦宫,所观宫室帷帐珠玉重宝锺鼓之饰,奇物不可胜极,入其后宫,美人妇女以千数,此皆秦所以亡天下也。愿沛公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
〔二〕集解晋灼曰:「资,藉也。欲沛公反秦奢泰,服俭素以为藉也。」
〔三〕索隐按:此语见孔子家语。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柰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曰:「鲰生〔一〕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柰何?」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一〕集解徐广曰:「吕静曰鲰,鱼也,音此垢反。」索隐吕静云「鲰,鱼也,谓小鱼也,音此垢反」。臣瓒按:楚汉春秋鲰生本姓(解)〔鲰〕。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一〕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二〕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
〔一〕集解如淳曰:「本但与巴蜀,故请汉中地。」
〔二〕正义括地志云:「褒谷在梁州褒城县北五十里南中山。昔秦欲伐蜀,路无由入,乃刻石为牛五头,置金于后,伪言此牛能屎金,以遗蜀。蜀侯贪,信之,乃令五丁共引牛,堑山堙谷,致之成都。秦遂寻道伐之,因号曰石牛道。蜀赋以石门在汉中之西,褒中之北是。」又云:「斜水源出褒城县西北衙岭山,与褒水同源而流派。汉书沟洫志示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以行船。」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良亡,闲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彭越与齐?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
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其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一〕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二〕释箕子之拘,〔三〕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四〕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五〕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六〕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七〕令趣销印。
〔一〕集解张晏曰:「求借所食之箸用指画也。或曰前世汤武箸明之事,以筹度今时之不若也。」
〔二〕索隐按:崔浩云「表者,标榜其里门也」。商容,纣时贤人也。韩诗外传曰「商容执羽钥冯于马徒,欲以化纣而不能,遂去,伏于太行山。武王欲以为三公,固辞不受」。余解在商纪。
〔三〕集解徐广曰:「释,一作『式』。拘,一作『囚』。」
〔四〕集解如淳曰:「革者,革车也;轩者,赤黻乘轩也。偃武备而治礼乐也。」索隐苏林云:「革者,兵车也;轩者,朱轩皮轩也。谓废兵车而用乘车也。」说文云:「轩,曲周屏车。」
〔五〕索隐按:晋灼云「在弘农閺乡南谷中」。应劭。十三州记「
弘农有桃丘聚,古桃林也」。山海经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广三百里」也。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唯当使楚无强,强则六国弱从之。」索隐按:荀悦汉纪说此事云「独可使楚无强,若强,则六国屈桡而从之」。又韦昭云「今无强楚者,言六国立必复屈桡从楚」。是二说意同也。
〔七〕索隐高祖骂郦生为竖儒,谓此儒生竖子耳。几音祈。几者,殆近也。而公,高祖自谓也。汉书作「乃公」,乃亦汝也。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语在项籍事中。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六年)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一〕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二〕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三〕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四〕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一〕集解如淳曰:「复音复。上下有道,故谓之复道。」韦昭曰:「阁道。」
〔二〕集解徐广曰:「多作『生平』。」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未起时有故怨。」
〔四〕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广汉。什音十。正义括地志云:「雍齿城在益州什邡县南四十步。汉什邡县,汉初封雍齿为侯国。」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一〕右陇蜀,〔二〕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三〕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四〕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五〕
〔一〕正义殽,二殽山也,在洛州永宁县西北二十八里。函谷关在陕州桃林县西南十二里。
〔二〕正义陇山南连蜀之岷山,故云右陇蜀也。
〔三〕索隐崔浩云:「苑马牧外接胡地,马生于胡,故云胡苑之利。」正义博物志云「北有胡苑之塞」。按:上郡、北地之北与胡接,可以牧养禽兽,又多致胡马,故谓胡苑之利也。
〔四〕索隐按:此言「谓」者,皆是依凭古语。言秦有四塞之国,如金城也。故淮南子云「虽有金城,非粟不守」。又苏秦说秦惠王云「秦地势形便,所谓天府」。是所凭也。
〔五〕索隐按:周礼「二曰询国迁」,乃为大事。高祖即日西迁者,盖谓其日即定计耳,非即日遂行也。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一〕杜门不出岁余。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服辟谷之药,而静居行气。」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闲,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一〕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一〕索隐四人,四皓也,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按:陈留志云「园公姓庾,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角里先生,河内轵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符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又孔安国秘记作「禄里」。此皆王劭据崔氏、周氏系谱及陶元亮四八目而为此说。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一〕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闲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二〕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三〕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闲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四〕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一〕索隐此语出韩子。
〔二〕集解徐广曰:「夷犹侪也。」索隐如淳云:「等夷,言等辈。」
〔三〕集解晋灼曰:「鼓行而西,言无所畏也。」
〔四〕集解司马彪曰:「长安县东有曲邮聚。」索隐邮音尤。按:司马彪汉书郡国志长安有曲邮聚。今在新丰西,俗谓之邮头。汉书旧仪云「五里一邮,邮人居闲,相去二里半」。按:邮乃今之候也。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一〕
〔一〕集解如淳曰:「调护犹营护也。」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一〕尚安所施!」歌数阕,〔二〕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一〕集解韦昭曰:「缴,弋射也。其矢曰矰。」索隐马融注周礼云:「矰者,缴系短矢谓之矰。」一说云矰,一弦,可以仰高射,故云矰也。
〔二〕索隐音曲穴反,谓曲终也。说文曰:「阕,事〔已闭门〕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一〕及立萧何相国,〔二〕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着。留侯乃称曰:「
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三〕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闲事,欲从赤松子〔四〕游耳。」乃学辟〔五〕谷,道引轻身。〔六〕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闲,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出奇计下马邑』。」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何时未为相国,良劝高祖立之。」
〔三〕索隐春秋纬云:「舌在口,长三寸,象斗玉衡。」
〔四〕索隐列仙传:「神农时雨师也,能入火自烧,昆仑山上随风雨上下也。」
〔五〕索隐宾亦反。
〔六〕集解徐广曰:「一云『乃学道引,欲轻举』也。」
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一〕
〔一〕集解徐广曰:「文成侯立十六年卒,子不疑代立。十年,坐与门大夫吉谋杀故楚内史,当死,赎为城旦,国除。」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一〕留侯死,并葬黄石(冢)。〔二〕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一〕集解徐广曰:「史记珍宝字皆作『葆』。」
〔二〕正义括地志云:「汉张良墓在徐州沛县东六十五里,与留城相近也。」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一〕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二〕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三〕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四〕留侯亦云。
〔一〕索隐按:物谓精怪及药物也。
〔二〕索隐按:诗纬云「风后,黄帝师,又化为老子,以书授张良」。亦异说。
〔三〕集解应劭曰:「魁梧,丘虚壮大之意。」索隐苏林云「梧音忤」。萧该云「今读为吾,非也」。小颜云「言其可惊悟」。
〔四〕索隐子羽,澹台灭明字也。仲尼弟子传云「状貌甚恶」。又韩子云「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称其貌」,与史记文相反。
【索隐述赞】留侯倜傥,志怀愤惋。五代相韩,一朝归汉。进履宜假,运筹神算。横阳既立,申徒作扞。灞上扶危,固陵静乱。人称三杰,辩推八难。赤松愿游,白驹难绊。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史记卷五十六
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一〕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大〕美色。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核耳。〔二〕有叔如此,不如无有。」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一〕集解徐广曰:「阳武属魏地。户牖,今为东昏县,属陈留。」索隐徐广云「阳武属魏」,而地理志属河南郡,盖后阳武分属梁国耳。徐又云「户牖,今为东昏县,属陈留」,与汉书地理志同。按:是秦时户牖乡属阳武,至汉以户牖为东昏县,隶陈留郡也。正义陈留风俗传云:「东昏县,卫地,故阳武之户牖乡也。」括地志云:「东昏故城在汴州陈留县东北九十里。」
〔二〕集解徐广曰:「核音核。」骃案:孟康曰「麦糠中不破者也」。晋灼曰「核音纥,京师谓?屑为纥头」。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一〕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二〕穷巷,以獘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三〕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卒与女。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四〕平既娶张氏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一〕索隐按:负是妇人老宿之称,犹「武负」之类也。然此张负既称富人,或恐是丈夫尔。
〔二〕索隐高诱注战国策云「负背郭居也」。
〔三〕索隐一作「轨」。按:言长者所乘安车,与载运之车轨辙或别。
〔四〕集解兄伯已逐其妇,此嫂疑后娶也。
里中社,平为宰,〔一〕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一〕索隐其里名库上里。知者,据蔡邕陈留东昏库上里社碑云「
惟斯库里,古阳武之牖乡」。陈平由此社宰,遂相高祖也。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陈平固已前谢其兄伯,〔一〕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魏王以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谢语其兄往事魏。」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一〕。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居无何,汉王攻下殷(王)。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闲行杖剑亡。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一〕集解张晏曰:「礼秩如卿,不治事。」
平遂至修武降汉,〔一〕因魏无知求见汉王,〔二〕汉王召入。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三〕受平谒,入见平。平等七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讙,〔四〕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一〕集解徐广曰:「汉二年。」
〔二〕索隐汉书张敞与朱邑书云「陈平须魏倩而后进」,孟康云即无知也。
〔三〕集解徐广曰:「亦曰涓人。」
〔四〕索隐讙,哗也。音欢,又音喧。汉书作「皆怨」。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一〕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身来,不受金?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无以为资。诚臣计划有可采者,(顾)〔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饰冠以玉,光好外见,中非所有。」
〔二〕集解如淳曰:「孝己,高宗之子,有孝行。」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项王不听。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一〕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锺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闲,闲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一〕集解如淳曰:「犹无廉隅。」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闲于楚军,宣言诸将锺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锺离眛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一〕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草,粗也。」索隐战国策云「食冯草?恶之具也」。?暖以草具」。如淳云「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一〕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封平以户牖乡。用其奇计策,卒灭楚。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蹑谓蹑汉王足。」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一〕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三〕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一〕索隐苏林云「弟,且也」。小颜云「但也」。
〔二〕正义陈,今陈州也。韩信都彭城,号楚王,故陈州为楚西界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反缚两手。」
于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一〕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二〕
〔一〕集解苏林曰:「阏氏音焉支,如汉皇后。」
〔二〕集解桓谭新论:「或云:『陈平为高帝解平城之围,则言其事秘,世莫得而闻也。此以工妙踔善,故藏隐不传焉。子能权知斯事否?』吾应之曰:『此策乃反薄陋拙恶,故隐而不泄。高帝见围七日,而陈平往说阏氏,阏氏言于单于而出之,以是知其所用说之事矣。彼陈平必言汉有好丽美女,为道其容貌天下无有,今困急,已驰使归迎取,欲进与单于,单于见此人必大好爱之,爱之则阏氏日以远疏,不如及其未到,令汉得脱去,去,亦不持女来矣。阏氏妇女,有妒媔之性,必憎恶而事去之。此说简而要,及得其用,则欲使神怪,故隐匿不泄也。』刘子骏闻吾言,乃立称善焉。」按:汉书音义应劭说此事大旨与桓论略同,不知是应全取桓论,或别有所闻乎?今观桓论似本无说。
高帝南过曲逆,〔一〕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对曰:「始秦时三万余户,闲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于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一〕集解地理志县属中山也。索隐章帝丑其名,改云蒲阴也。
其后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嬃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嬃谗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一〕是后吕嬃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一〕集解如淳曰:「傅相之傅也。」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一〕陈平为左丞相。
〔一〕集解徐广曰:「王陵以客从起丰,以厩将别守丰,上东,因从战,不利,奉孝惠、鲁元出睢水中,封为雍侯。高帝(八)〔六〕年,定食安国。二十一年卒,谥武侯。至玄孙,坐酎金,国除。」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陵少文,任气,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烹陵母。陵卒从汉王定天下。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问陈平,陈平曰:「可。」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给事于中。〔一〕
〔一〕集解孟康曰:「不立治处,使止宫中也。」
食其亦沛人。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吕嬃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陈平闻,日益甚。吕太后闻之,私独喜。面质吕嬃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嬃之谗也。」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审食其免相。〔一〕
〔一〕集解徐广曰:「审食其初以舍人起,侍吕后、孝惠帝于沛,又从在楚。封二十五年,文帝三年死,子平代。代二十二年,景帝三年,坐谋反,国除。一本云『食其免后三岁,为淮南王杀。文帝令其子平嗣侯。菑川王反,辟阳近菑川,平降之,国除』。」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于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一〕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二〕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一〕集解张晏曰:「若今人谢曰『惶恐』也。马融龙虎赋曰『勇怯见之,莫不主臣』。」孟康曰:「主臣,主群臣也,若今言人主也。」韦昭曰:「言主臣道,不敢欺也。」索隐苏林与孟康同,既古人所未了,故并存两解。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头数也。」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一〕
〔一〕集解徐广曰:「陈掌者,卫青之子婿。」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倾侧扰攘楚魏之闲,卒归高帝。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索隐述赞】曲逆穷巷,门多长者。宰肉先均,佐丧后罢。魏楚更用,腹心难假。弃印封金,刺船露裸。闲行归汉,委质麾下。荥阳计全,平城围解。推陵让勃,裒多益寡。应变合权,克定宗社。
史记卷五十七
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卷人,〔一〕徙沛。勃以织薄曲为生,〔二〕常为人吹箫给丧事,〔三〕材官引强。〔四〕
〔一〕集解徐广曰:「卷县在荥阳。」索隐韦昭云属河南,地理志亦然。然则后置荥阳郡,而卷隶焉。音丘玄反,字林音丘权反。正义括地志云:「故卷城在郑州原武县西北七里。」释例地名云:「卷县所理垣雍城也。」
〔二〕集解苏林曰:「薄,一名曲。月令曰『具曲植』。」索隐谓勃本以织蚕薄为生业也。韦昭云「北方谓薄为曲」。许慎注淮南云「曲,苇薄也」。郭璞注方言云「植,悬曲柱也」。音直吏反。
〔三〕集解如淳曰:「以乐丧家,若俳优。」瓒曰:「吹箫以乐丧宾,若乐人也。」索隐左传「歌虞殡」,犹今挽歌类也。歌者或有箫管。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能引强弓官,如今挽强司马也。」索隐晋灼云「申屠嘉为材官蹶张」。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方与反,与战,却适。攻丰。击秦军砀东。还军留及萧。复攻砀,破之。下下邑,先登。赐爵五大夫。攻蒙、虞,〔一〕取之。击章邯车骑,殿。〔二〕定魏地。攻爰戚、东缗,〔三〕以往至栗,〔四〕取之。攻啮桑,〔五〕先登。击秦军阿下,〔六〕破之。追至濮阳,下甄城。攻都关、〔七〕定陶,袭取宛朐,〔八〕得单父〔九〕令。夜袭取临济,攻张,〔一0〕以前至卷,破之。击李由军雍丘下。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一一〕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一二〕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一三〕以令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击王离军,破之。攻长社,先登。攻颍阳、缑氏,〔一四〕绝河津。〔一五〕击赵贲军尸北。〔一六〕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一〕索隐二县名。地理志属梁国。
〔二〕集解服虔曰:「略得殿兵也。」如淳曰:「殿,不进也。」瓒曰:「在军后曰殿。」孙检曰:「一说上功曰最,下功曰殿,战功曰多。周勃事中有此三品,与诸将俱计功则曰殿最,独捷则曰多。多义见周礼。故此云『击章邯车骑,殿』,又云『先至城下为多』,又云『攻槐里、好畤,最』是也。」索隐孙检说是。
〔三〕集解徐广曰:「属山阳。」索隐小颜音昏,非也。地理志山阳有东缗县,音旻。然则户牖之为东缗,音昏是。属陈留者音昏,属山阳者音旻也。正义缗,眉贫反。括地志云:「东缗故城,汉县也,在兖州金乡县界。」
〔四〕正义括地志云属沛郡也。
〔五〕索隐徐氏云在梁、彭城闲。
〔六〕索隐谓东阿之下也。
〔七〕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山阳。
〔八〕正义冤劬二音,今曹州县,在州西四十七里。
〔九〕正义善甫二音,宋州县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攻寿张。」索隐地理志东郡寿良县,光武改曰寿张。
〔一一〕集解文颖曰:「勃士卒至者多。」如淳曰:「周礼『战功曰多』。」
〔一二〕索隐谓初起沛及还至砀,得一岁又更二月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一云『句盾令』。」索隐汉书云「襄贲令」。贲音肥,县名,属东海。徐广又云「句盾令」,所见本各别也。
〔一四〕正义缑音勾。洛州县。
〔一五〕正义即古平阴津,在洛州洛阳县东北五十里。
〔一六〕索隐贲音肥,人姓名也。尸即尸乡,今偃师也。北谓尸乡之北。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一〕从入汉中,拜为将军。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二〕攻槐里、好畤,〔三〕最。〔四〕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北攻漆。〔五〕击章平、姚卬军。〔六〕西定汧。〔七〕还下郿、频阳。〔八〕围章邯废丘。〔九〕破西丞。〔一0〕击盗巴军,破之。〔一一〕攻上邽〔一二〕。东守峣关。转击项籍。攻曲逆,最。还守敖仓,追项籍。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川)〔水〕、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阳)〔阴〕侯共食锺离。〔一三〕以将军从高帝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一四〕所将卒当驰道〔一五〕为多。赐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绝。食绛〔一六〕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一〕索隐或是封号,未必县名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怀德故城在同州朝邑县西南四十三里。」
〔三〕索隐地理志二县属右扶风。
〔四〕集解如淳曰:「于将率之中功为最。」
〔五〕索隐地理志漆县在右扶风。正义今豳州新平县,古漆县也。
〔六〕索隐卬音五郎反,平下将。
〔七〕正义口肩反。今陇州汧源县,本汉汧县地也。
〔八〕索隐地理志郿属右扶风,频阳属左冯翊也。正义郿音眉。括地志云:「郿县故城在岐州郿县东北十五里,频阳故城在宜州土门县南三里。」今土门县并入同官县,属雍州,宜州废也。
〔九〕索隐地理志「槐里,周曰犬丘,懿王都之,秦更名废丘,高祖三年更名槐里」。而此云槐里者,据后而书之。又云废丘者,以章邯本都废丘而亡,亦据旧书之。
〔一0〕集解徐广曰:「天水有西县。」正义括地志云:「西县故城在秦州上邽县西南九十里,本汉西县地。」破西县丞。
〔一一〕集解如淳曰:「章邯将。」
〔一二〕正义音圭。秦州县也。
〔一三〕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九江,古锺离子国。正义括地志云:「颍阴故城在陈州南顿县西北。锺离故城在濠州锺离县东北五里。」
〔一四〕索隐荼,如字读。易,水名,因以为县,在涿郡。谓破荼军于易水之下,言近水也。正义括地志云:「易县故城在幽州归义县东南十五里,燕桓侯所徙都临易是也。」
〔一五〕索隐小颜以当高祖所行之道。或以驰道为秦之驰道,故贾山传云「秦为驰道,东穷燕、齐」也。
〔一六〕正义括地志云:「绛邑城,汉绛县,在绛州曲沃县南二里。或以为秦之旧驰道也。」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一〕以前至武泉,〔二〕击胡骑,破之武泉北。转攻韩信军铜鞮,〔三〕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四〕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后击韩信军于硰石,〔五〕破之,追北八十里。还攻楼烦〔六〕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七〕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为太尉。
〔一〕索隐萧该云:「左传『以偪阳子归纳诸霍人』,杜预云晋邑也。字或作『靃』。」正义霍音琐,又音苏寡反。颜师古云:「音山寡反。」按:「霍」字当作「葰」,地理志云葰人,县,属太原郡。括地志云:「葰人故城在代州繁畤县界,汉葰人县也。」按:樊哙列传作「靃人」,其音亦同。
〔二〕集解徐广曰:「属云中。」正义括地志云:「武泉故城在朔州北二百二十里。」
〔三〕正义括地志云:「铜鞮故城在潞州铜鞮县东十五里,州西六十五里,在并州东南也。」
〔四〕正义并州县。从铜鞮还并,降六城也。
〔五〕集解应劭曰:「硰音沙。或曰地名。」索隐晋灼音赤座反。正义按:在楼烦县西北。
〔六〕正义地理志云在鴈门郡,括地志云在并州崞县界。
〔七〕正义地理志云在鴈门郡。括地志云:「朔州定襄,本汉平城县。」
击陈豨,屠马邑。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絺。〔一〕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得豨将宋最、鴈门守圂。〔二〕因转攻得云中守遫、〔三〕丞相箕肆、将勋。〔四〕定鴈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因复击豨灵丘,〔五〕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定代郡九县。
〔一〕集解徐广曰:「姓乘马。」索隐絺,名也。乘音始证反。
〔二〕索隐圂,守之名,音胡困反。
〔三〕索隐音速。正义括地志云:「云中故城在胜州榆林县东北四十里,秦云中郡。」
〔四〕集解徐广曰:「箕,一作『薁』。勋,一作『专』,一作『
转』。」索隐刘氏肆音如字,包恺音以四反。汉书「勋」亦作「博」字,并误耳。
〔五〕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代郡。正义括地志云:「灵丘故城在蔚州灵丘县东十里,汉县也。」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一〕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二〕破绾军上兰,〔三〕复击破绾军沮阳。〔四〕追至长城,〔五〕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最从高帝〔六〕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一〕集解张晏曰:「卢绾郡守,陉其名。」
〔二〕集解徐广曰:「在上谷。」索隐施,名也。屠,灭之也。地理志浑都县属上谷。一云,御史大夫姓施屠,名浑都。正义括地志云:「幽州昌平县,本汉浑都县。」
〔三〕正义括地志云「妫州怀戎县东北有马兰溪水」,恐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在上谷。」骃案:服虔曰沮音阻。索隐按:地理志沮阳县属上谷。正义括地志云:「上谷郡故城在妫州怀戎县东北百二十里。燕上谷,秦因不改,汉为沮阳县。」
〔五〕正义即马邑长城,亦名燕长城,在妫州北,今是。
〔六〕索隐最,都凡也。谓总举其从高祖攻战克获之数也。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一〕「趣为我语。」其椎少文如此。〔二〕
〔一〕集解如淳曰:「勃自东乡坐,责诸生说士,不以宾主之礼。」
〔二〕集解瓒曰:「令直言,勿称经书也。」韦昭曰:「椎不桡曲,直至如椎。」索隐大颜云:「俗谓愚为钝椎,音直追反。」今按:椎如字读之。谓勃召说士东向而坐,责之云「趣为我语」,其质朴之性,以斯推之,其少文皆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一〕以勃为太尉。十岁,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欲危刘氏。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一〕集解徐广曰:「功臣表及将相表皆高后四年始置太尉。」正义下云「以勃为太尉。十岁高后崩」。按:孝惠六年〔至〕高后八年崩,是十年耳。而功臣表及将相表云高后四年置太尉官,未详。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余,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上许之。岁余,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十余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
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一〕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二〕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三〕故狱吏教引为证。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四〕曰:「绛侯绾皇帝玺,〔五〕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事)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一〕集解徐广曰:「文帝四年时。」
〔二〕集解李奇曰:「吏所执簿。」韦昭曰:「牍版。」索隐簿即牍也。故魏志「秦宓以簿击颊」,则亦简牍之类也。
〔三〕集解韦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娶。」
〔四〕集解徐广曰:「提音弟。」骃案:应劭曰「陌额絮也」。如淳曰「太后恚怒,遭得左右物提之也」。晋灼曰「巴蜀异物志谓头上巾为冒絮」。索隐服虔云「纶,絮也。提音弟,又音啼」,非也。萧该音底。提者,掷也,萧音为得。恚者,嗔也。遭者,逢也。谓太后嗔,乃逢冒絮,因以提帝。陌音「蛮貊」之「貊」。方言云「幪巾,南楚之闲云『陌额』」也。
〔五〕集解应劭曰:「言勃诛诸吕,废少帝,手贯玺时尚不反,况今更有异乎?」
绛侯复就国。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子胜之代侯。六岁,尚公主,不相中,〔一〕坐杀人,国除。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封为条侯,〔二〕续绛侯后。
〔一〕集解如淳曰:「犹言不相合当。」
〔二〕集解徐广曰:「表皆作『修』字。」骃案:服虔曰「修音条」。索隐地理志条县属渤海郡。正义括地志云:「故莜城俗名南条城,在德州莜县南十二里,汉县。」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一〕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二〕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三〕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一〕索隐应劭云:「负,河内温人,老妪也。」姚氏按:楚汉春秋高祖封负为鸣雌亭侯,是知妇人亦有封邑。
〔二〕索隐音柄。
〔三〕索隐从音子容反。从理,横理。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一〕;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二〕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三〕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四〕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五〕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六〕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七〕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三军皆罢。乃拜亚夫为中尉。〔八〕
〔一〕正义庙记云:「霸陵即霸上。」按:霸陵城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
〔二〕正义孟康云:「秦时宫也。」括地志云:「棘门在渭北十余里,秦王门名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细柳仓在雍州咸阳县西南二十里也。」
〔四〕索隐彀者,张也。
〔五〕索隐六韬云:「军中之事,不闻君命。」
〔六〕集解应劭曰:「礼『介者不拜』。」索隐应劭云:「左传『晋郄克三肃使者而退』,杜预注『肃,若今?』。郑众注周礼『肃拜』云『但俯下手,今时?是』。」
〔七〕索隐轼者,车前横木。若上有敬,则俯身而凭之。
〔八〕正义汉书百官表云:「中尉,秦官,掌徼巡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应劭云:「吾者,御也。掌执金吾以御非常。」颜师古云:「金吾,鸟名,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导,以备非常,故执此鸟之象,因以名官也。」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一〕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二〕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三〕绝其粮道,乃可制。」上许之。
〔一〕正义汉书百官表云:「太尉,秦官,掌武〔事〕。元狩四年置大将军大司马。」即今十二卫大将军及兵部尚书也。
〔二〕索隐汉书亚夫至淮阳,问邓都尉,为画此计,亚夫从之。今此云「自请」者,盖此亦闻疑而传疑,汉史得其实也。剽音疋妙反。轻读从去声。
〔三〕索隐谓以梁委之于吴,使吴兵不得过也。亦有作餧音,亦通。
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
一〕绝吴楚兵后食道。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太尉终卧不起。顷之,复定。后吴奔壁东南陬,〔二〕太尉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兵既饿,乃引而去。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三〕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四〕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却。
〔一〕索隐韩颓当也。正义弓高,沧州县也。
〔二〕集解如淳曰:「陬,隅也。」索隐音子侯反。
〔三〕索隐地理志县属会稽。正义括地志云:「丹徒故城在润州丹徒县东南十八里,汉丹徒县也。晋太康地志云『吴王濞反,走丹徒,越人杀之于此城南』。徐州记云『秦使赭衣凿其地,因谓之丹徒。凿处今在故县西北六里。丹徒岘东南连亘,盘纡屈曲,有象龙形,故秦凿绝顶,阔百余步,又夹坑龙首,以毁其形。坑之所在,即今龙、月二湖,悉成田也』。」
〔四〕正义越人即丹徒人。越灭吴,丹徒地属楚。秦灭楚后,置三十六郡,丹徒县属会稽郡,故以丹徒为越人也。
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一〕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
人主各以时行耳。〔二〕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封)其子彭祖顾得侯。〔三〕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景帝默然而止。
〔一〕集解瓒曰:「南皮,窦彭祖,太后兄子。章武侯,太后弟广国。」
〔二〕索隐谓人主各当其时而行事,不必一一相法也。正义人主作「人生」。
〔三〕索隐许慎注淮南子云:「顾,反也。」
其后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唯〕徐卢等为列侯。〔一〕亚夫因谢病。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一〕索隐功臣表唯徐卢封容城侯。
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独置大胾,〔一〕无切肉,又不置櫡。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二〕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三〕条侯免冠谢。上起,条侯因趋出。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一〕集解韦昭曰:「胾,大脔也。音侧吏反。」索隐脔音李转反。谓肉脔也。
〔二〕集解应劭曰:「尚席,主席者。」索隐顾氏按舆服杂事云「六尚,尚席,掌武帐帷幔也」。櫡音?。汉书作「箸」。箸者,食所用也。留侯云「借前箸以筹之」。礼曰「羹之有菜者用梜」。梜亦箸之类,故郑玄云「今人谓箸为梜」是也。
〔三〕集解孟康曰:「设胾无?者,此非不足满于君所乎?嫌恨之。」如淳曰:「非故不足君之餐具也,偶失之。」索隐言不设箸者,此盖非我意,于君有不足乎?故如淳云「非故不足君之餐具,偶失之耳」。盖当然也,所以帝视而笑也。若本不为足,当别有辞,未必为之笑也。孟康、晋灼虽探古人之情,亦未必能得其实。顾氏亦同孟氏之说,又引魏武赐荀彧虚器,各记异说也。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一〕甲楯五百被〔二〕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三〕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四〕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五〕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六〕召诣廷尉。〔七〕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西』。」索隐工官即尚方之工,所作物属尚方,故云工官尚方。
〔二〕集解徐广曰:「音披。」骃案:如淳曰「工官,官名也」。张晏曰「被,具也。五百具甲楯」。
〔三〕索隐县官谓天子也。所以谓国家为县官者,夏(家)〔官〕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县官也。
〔四〕索隐污音乌故反。
〔五〕集解如淳曰:「簿问责其情。」
〔六〕集解孟康曰:「不用汝对,欲杀之也。」如淳曰:「恐狱吏畏其复用事,不敢折辱。」索隐孟康、如淳已备两解,大颜以孟说为得。而姚察又别一解,云「帝责此吏不得亚夫直辞,以为不足任用,故召亚夫别诣廷尉,使责问」。
〔七〕正义景帝见条侯不对簿,因责骂之曰:「吾不任用汝也。」故召诣廷尉,使重推劾耳。余说皆非也。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十九年卒,谥为共侯。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一〕
〔一〕集解徐广曰:「诸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皆在元鼎五年,但此辞句如有颠倒。」索隐既云「坐酎金不善」,复云「元鼎五年有罪国除」,似重有罪,故云颠倒。而汉书云「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后有罪,国除」,其文又错也。按:表坐免官,至元鼎五年坐酎金又失侯,所以二史记之各有不同也。
条侯果饿死。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学,〔一〕守节不逊,〔二〕终以穷困。悲夫!
〔一〕索隐亚夫自以己之智谋足,而〔不〕虚己(不)学古人,所以不体权变,而动有违忤。
〔二〕索隐守节谓争栗太子,不封王信、〔唯〕徐卢等;不逊谓顾尚席取箸,不对制狱是也。
【索隐述赞】绛侯佐汉,质厚敦笃。始击砀东,亦围尸北。所攻必取,所讨咸克。陈豨伏诛,臧荼破国。事居送往,推功伏德。列侯还第,太尉下狱。继相条侯,绍封平曲。惜哉贤将,父子代辱!
史记卷五十八
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一〕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二〕以参为太原王,〔三〕以胜为梁王。〔四〕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五〕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卒,谥为孝王。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子义立,是为代王。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六〕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
〔一〕正义汉书「胜」作「揖」。又云「诸姬生代孝王参、梁怀王揖」。言诸姬者,众妾卑贱,史不书姓,故云诸姬也。
〔二〕集解徐广曰:「都中都。」正义括地志云:「中都故城在汾州平遥县西十二里。」
〔三〕集解徐广曰:「都晋阳。」正义括地志云:「并州太原地名大明城,即古晋阳城。智伯与韩魏攻赵襄子于晋阳,即此城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都睢阳。」索隐汉书梁王名揖,盖是矣。按:景帝子中山靖王名胜,是史记误耳。正义括地志云:「宋州宋城县在州南二里外城中,本汉之睢阳县也。汉文帝封子武于大梁,以其卑湿,徙睢阳,故改曰梁也。」
〔五〕集解徐广曰:「都陈。」正义即古陈国城也。
〔六〕集解徐广曰:「都清阳。」正义括地志云:「清阳故城在贝州清阳县西北八里也。」
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一〕
〔一〕索隐谓自文帝二年初封代,后徙淮阳,又徙梁,通数文帝二年至十二年徙梁为十一年也。
梁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是时上未置太子也。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吴楚先击梁棘壁,〔一〕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二〕明年,汉立太子。其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三〕四十余城,皆多大县。
〔一〕集解文颖曰:「地名。」索隐按:左传宣公二年,宋华元战于大棘。杜预云在襄邑东南,盖即棘壁是也。正义括地志云:「大棘故城在宋州宁陵县西南七十里。」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梁所虏吴楚之捷,略与汉等。」
〔三〕集解徐广曰:「在陈留圉县。」骃案:司马彪曰「圉有高阳亭」也。索隐圉县属陈留。高阳,乡名也。注引司马彪者,出续汉书郡国志也。
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于是孝王筑东苑,〔一〕方三百余里。〔二〕广睢阳城七十里。〔三〕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四〕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五〕东西驰猎,拟于天子。出言期,入言警。〔六〕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七〕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八〕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一〕索隐筑谓建也。白虎通云:「苑所以东者何?盖以东方生物故也。」
〔二〕索隐盖言其奢,非实辞。或者梁国封域之方。正义括地志云:「兔园在宋州宋城县东南十里。葛洪西京杂记云『梁孝王苑中有落猿岩、栖龙岫、鴈池、鹤洲、凫岛。诸宫观相连,奇果佳树,瑰禽异兽,靡不毕备』。俗人言梁孝王竹园也。」
〔三〕索隐苏林云:「广其径也。」太康地理记云:「城方十三里,梁孝王筑之,鼓倡节杵而后下和之者,称睢阳曲。今踵以为故,所以乐家有睢阳曲,盖釆其遗音也。」
〔四〕集解徐广曰:「睢阳有平台里。」骃案:如淳曰「在梁东北,离宫所在也」。晋灼曰「或说在城中东北角」。索隐如淳云:「在梁东北,离宫所在」者,按今城东二十里临新河,有故台址,不甚高,俗云平台,又一名修竹苑。西京杂记云「有落猿岩、凫洲、鴈渚,连亘七十余里」是也。
〔五〕索隐汉官仪曰:「天子法驾三十六乘,大驾八十一乘,皆备千乘万骑而出也。」
〔六〕索隐汉旧仪云:「皇帝辇动称警,出殿则传跸,止人清道。」言出入者,互文耳,入亦有跸。
〔七〕索隐周礼「有奇邪之人」,郑玄云「奇邪,谲怪非常也,奇音纪宜反,邪音斜」也。
〔八〕索隐如淳云:「巨亦大,与大百万同也。」韦昭云:「大百万,今万万。」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一〕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着籍引出入〔二〕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一〕集解邓展曰:「但将驷马往。」瓒曰:「称乘舆驷马,则车马皆往,言不驾六马耳。天子副车驾驷马。」
〔二〕正义着,竹略反。籍谓名簿也,若今通引出入门也。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于景帝,〔一〕窦太后义格,〔二〕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以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
〔一〕索隐袁盎云「汉家法周道立子」,是有所关涉之说于帝也。一云关者,隔也。引事而关隔,其说不得行也。
〔二〕集解如淳曰:「阁不得下。」索隐张晏云「格,止也」。服虔云「格谓格阁不行」。苏林音阁。周成杂字「阁也」。通俗文云「高置立棚云阁」。字林音纪,又音诡也。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逐其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王,〔一〕逐贼,果梁使之。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二〕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于梁王。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一〕索隐谓意疑梁刺之。
〔二〕正义姓轩丘,名豹也。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一〕说王,使乘布车,〔二〕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杀吾子!」景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然后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茅兰,孝王臣。」
〔二〕集解张晏曰:「布车,降服,自比丧人。」
三十五年冬,复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忽忽不乐。北猎良山,〔一〕有献牛,足出背上,〔二〕孝王恶之。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三〕
〔一〕索隐汉书作「梁山」。述征记云「良山际清水」。今寿张县南有良山,服虔云是此山也。正义括地志云「梁山在郓州寿张县南三十五里」,即猎处也。
〔二〕索隐张晏云:「足当处下,所以辅身也;今出背上,象孝王背朝以干上也。北者,阴也。又在梁山,明为梁也。牛者,丑之畜,冲在六月。北方数六,故六月六日薨也。」
〔三〕索隐述征记:「砀有梁孝王之冢。」
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太后亦爱之。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一〕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于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
〔一〕索隐长子买,梁共王。子明,济川王。子彭离,济东王。子定,山阳王。子不识,济阴王。
梁孝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
梁平王襄〔一〕十四年,母曰陈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而平王之后姓任,曰任王后。任王后甚有宠于平王襄。初,孝王在时,有罍樽,〔二〕直千金。孝王诫后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任王后闻而欲得罍樽。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任王后绝欲得之。平王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三〕遂不得见汉使者。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四〕而王与任王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后病薨。病时,任后未尝请病;薨,又不持丧。
〔一〕索隐汉书作「让」。
〔二〕集解郑德曰:「上盖刻为云雷象。」索隐应劭曰:「诗云『酌彼金罍』。罍者,画云雷之象以金饰之。」
〔三〕集解晋灼曰:「许慎云『措,置』。字借以为笮。」索隐措音迮,侧格反。汉书王陵传「迫迮前队」,皆作此字。说文云「笮,迫也」。谓为门扇所笮。
〔四〕正义张先生旧本有「士」字,先生疑是衍字,又不敢除,故以朱大点其字中心。今按: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是士人,太后与通乱,其义亦通矣。
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一〕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于车上而去。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王与大母争樽状。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天子下吏验问,有之。公卿请废襄为庶人。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乃削梁八城,枭任王后首于市。梁余尚有十城。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王。子无伤立为梁王也。
〔一〕索隐韦昭云「犴音岸」。按:类犴反,人姓名也。反字或作「友」。
济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一〕孝景中六年为济川王。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一〕索隐地理志桓邑阙。
济东王彭离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王。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一〕所杀发觉者百余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子上书言。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一〕集解如淳曰:「以是为好喜之事。」
山阳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王。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不识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王。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然亦僭矣。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于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窃以为令梁孝王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一〕何以有后祸?景帝与王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后传王。」太后喜说。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适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于是景帝默然无声。太后意不说。
〔一〕索隐窦婴、袁盎皆言如周家立子,不合立弟。
故成王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周公闻之,进见曰:「天王封弟,甚善。」成王曰:「吾直与戏耳。」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于是乃封小弟以应县。〔一〕是后成王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圣人之法言也。今主上不宜出好言于梁王。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后传王,而实不行。
〔一〕索隐此说与晋系家不同,事与封叔虞同,彼云封唐,此云封应,应亦成王之弟,或别有所见,故不同。正义括地志云:「故应城,故应乡也,在汝州鲁山县东四十里。」吕氏春秋云「成王戏削桐叶为圭,以封叔虞」,非应侯也。又汲冢古文云殷时已有应国,非成王所造也。
又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小见者,燕见于禁门内,饮于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岁。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非大贤人,不知退让。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余岁一至。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故诸侯王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
盖闻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语言私说。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一〕其义一也。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景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周道,太子死,立适孙。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于公何如?」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后,即刺杀兄子。以故国乱,祸不绝。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臣请见太后白之。」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终,欲谁立?」太后曰:「吾复立帝子。」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后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太后乃解说,即使梁王归就国。而梁王闻其义出于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刺者曰:「是矣!」刺之,置其剑,剑着身。视其剑,新治。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二〕来治此剑。」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独梁王所欲杀大臣十余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于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来还,至霸昌厩,〔三〕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景帝曰:「何如?」对曰:「言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以伏诛死,梁王无恙也。」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太后闻之,立起坐?,气平复。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不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少见之人,如从管中窥天也。
〔一〕索隐殷人尚质,亲亲,谓亲其弟而授之。周人尚文,尊尊,谓尊祖之正体。故立其子,尊其祖也。
〔二〕索隐谓梁国之郎,是孝王官属。某子,史失其姓名也。
〔三〕正义括地志云:「汉霸昌厩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三十八里。」
【索隐述赞】文帝少子,徙封于梁。太后钟爱,广筑睢阳。旌旗警跸,势拟天王。功扞吴楚,计丑孙羊。窦婴正议,袁盎劫伤。汉穷梁狱,冠盖相望。祸成骄子,致此猖狂。虽分五国,卒亦不昌。
史记卷五十九
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索隐景帝子十四人,一武帝,余十三人为王,汉书谓之「景十三王」。此名「五宗」者,十三人为王,其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也。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栗姬子曰荣、德、阏于。〔一〕程姬子曰余、非、端。贾夫人子曰彭祖、胜。唐姬子曰发。王夫人儿姁〔二〕子曰越、寄、乘、舜。
〔一〕索隐阏音遏。汉书无「于」字。
〔二〕索隐况羽反。儿姁,夫人名也。王皇后之妹也。
河闲献王德,〔一〕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闲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一〕索隐汉书云「大行令奏:溢法曰聪明睿智曰献」。
二十六年卒,〔一〕子共王不害立。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二〕
〔一〕集解汉名臣奏:「杜业奏曰『河闲献王经术通明,积德累行,天下雄俊众儒皆归之。孝武帝时,献王朝,被服造次必于仁义。问以五策,献王辄对无穷。孝武帝艴然难之,谓献王曰:「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王知其意,归即纵酒听乐,因以终』。」索隐注「问以五策」。按:汉书诏策问三十余事。「被服造次」。按:小颜云「被服,言常居处其中也;造次,谓所向所行皆法于儒者」。
〔二〕索隐汉书云授谥顷,音倾也。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三年卒,无后,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
四年,坐侵庙壖垣〔一〕为宫,上征荣。荣行,祖于江陵北门。〔二〕既已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荣至,诣中尉府簿。中尉郅都责讯王,王恐,自杀。葬蓝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一〕索隐服虔云「宫外之余地」。顾野王云「墙外行马内田」。音人椽反,又音软,又音奴乱反。壖垣,墙外之短垣也。
〔二〕索隐按:祖者行神,行而祭之,故曰祖也。风俗通云「共工氏之子曰修,好远游,故祀为祖神」。又崔浩云「黄帝之子累祖,好远游而死于道,因以为行神」,亦不知其何据。盖见其谓之祖,因以为累祖,非也。据帝系及本纪皆言累祖黄帝妃,无为行神之由也。又聘礼云「出祖释軷,祭酒脯」而已。按:今祭礼,以軷壤土为坛于道,则用黄羝或用狗,以其血衅左轮也。正义荆州图副云:「汉临江闵王荣始都江陵城,坐侵庙壖地为宫,被征,出城北门而车轴折。父老共流涕曰:『吾王不反矣!』既而为郅都所讯,惧而缢死。自此后北门存而不启,盖为荣不以道终也。」
荣最长,〔一〕死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一〕正义颜师古云:「荣实最长,而传居二王后者,以其从太子废后乃为王也。」
右三国本王皆栗姬之子也。
鲁共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二年,吴楚反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为鲁王。好治宫室苑囿狗马。季年好音,不喜辞辩。为人吃。
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初好音舆马;晚节啬,〔一〕惟恐不足于财。
〔一〕正义晚节犹言末年时。啬,贪?也。
江都易王非,〔一〕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愿击吴。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元光五年,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愿击匈奴,上不许。非好气力,治宫观,招四方豪桀,骄奢甚。
〔一〕索隐按:谥法「好更故旧曰易」也。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时,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一〕夜使人迎与奸服舍中。及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而又信巫祝,使人祷祠妄言。建又尽与其姊弟奸。〔二〕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一〕集解苏林曰:「淖音泥淖。」索隐郑氏音卓,苏林音「泥淖」之「淖」,女教反。淖,姓也,齐有淖齿是。又汉书云「建召易王所爱淖姬等十人,与奸服舍中」。正义淖,女孝反。
〔二〕索隐汉书云建女弟征臣为盖侯子妇,以易王丧来归,建复与奸也。
胶西于王端,〔一〕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又阴痿,〔二〕一近妇人,病之数月。而有爱幸少年为郎。为郎者顷之与后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母。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端心愠,遂为无訾省。〔三〕府库坏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赋。端皆去卫,〔四〕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
〔一〕索隐按:广周书谥法云「能优其德曰于」。
〔二〕正义委危反。不能御妇人。
〔三〕集解苏林曰:「为无所訾录,无所省录。」正义颜师古云:「訾,财也。省,视也。言不能视录资财。」
〔四〕索隐谓不置宿卫人。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一〕强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一〕索隐究者,穷也。故郭璞云「究谓穷尽也」。
立四十七年,卒,竟无男代后,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右三国本王皆程姬之子也。
赵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赵王遂反破后,彭祖王广川。四年,徙为赵王。十五年,孝景帝崩。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一〕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二〕彭祖多内宠姬及子孙。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则害于王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皁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三〕多设疑事以作动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二千石欲治者,则以此迫劫;不听,乃上书告,及污以奸利事。彭祖立五十余年,相、二千石无能满二岁,辄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而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四〕入多于国经租税。〔五〕以是赵王家多金钱,然所赐姬诸子,亦尽之矣。彭祖取故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盗与奸淖姬者为姬,甚爱之。
〔一〕索隐谓刻害深,无仁恩也。
〔二〕索隐谓诡诳之辩,以中伤于人。
〔三〕索隐谓彭祖自为二千石埽除其舍,以迎之也。
〔四〕集解韦昭曰:「平会两家买卖之贾也。榷者,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索隐榷音角。独音榷,谓酤榷也。会音侩,古外反。谓为贾人专榷买卖之贾,侩以取利,若今之和市矣。韦昭则训榷为平,其注解为得。
〔五〕索隐经者,常也。谓王家入多于国家常纳之租税也。
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一〕好为吏事。上书愿督国中盗贼。常夜从走卒行徼〔二〕邯郸中。诸使过客以彭祖险陂,莫敢留邯郸。
〔一〕集解服虔曰:「求福也。」索隐按:埤苍云「禨,祅祥也」。列子云「荆人鬼,越人禨」。谓楚信鬼神而越信禨祥也。
〔二〕索隐上下孟反,下工吊反。徼是郊外之路,谓巡徼而伺察境界。
其太子丹与其女及同产姊奸,与其客江充有却。充告丹,丹以故废。赵更立太子。
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十四年,孝景帝崩。胜为人乐酒〔一〕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余人。常与兄赵王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王者当日听音乐声色。」赵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徒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称为藩臣!」
〔一〕正义乐,五教反。
立四十二年卒,〔一〕子哀王昌立。一年卒,子昆侈代为中山王。〔二〕
〔一〕索隐按:汉书建元三年,济川、中山王等来朝,闻乐而泣。天子问其故,王对以大臣内谗,肺腑日疏,其言甚雄壮,词切而理文。天子加亲亲之好。可谓汉之英藩矣。
〔二〕索隐汉书昆侈谥康王,子顷王辅嗣,至孙国除也。
右二国本王皆贾夫人之子也。
长沙定王发,发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愿进,〔一〕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觉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命曰发。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长沙王。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二〕
〔一〕索隐姚氏按:释名云「天子诸侯群妾以次进御,有月事者止不御,更不口说,故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令女史见之」。王察神女赋以为「脱裳,免簪笄,施玄旳,结羽钗」。旳即释名所云也。说文云「姅,女污也」。汉津云「见姅变,不得侍祠」。姅音半。
〔二〕集解应劭曰:「景帝后二年,诸王来朝,有诏更前称寿歌舞。定王但张袖小举手。左右笑其拙,上怪问之,对曰:『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帝以武陵、零陵、桂阳属焉。」
立二十七年卒,子康王庸立。二十八年,卒,子鲋鮈立〔一〕为长沙王。
〔一〕集解服虔曰:「鮈音拘。」
右一国本王唐姬之子也。
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十二年卒,子齐立为王。〔一〕齐有幸臣桑距。已而有罪,欲诛距,距亡,王因禽其宗族。距怨王,乃上书告王齐与同产奸。自是之后,王齐数上书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二〕
〔一〕索隐汉书齐谥缪王。谥法「伤人蔽贤曰缪」。
〔二〕索隐按:汉书「又告中尉蔡彭祖」。子去嗣,坐暴虐勃乱,国除也。正义所忠,姓名。
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胶东王。二十八年卒。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一〕战守备,候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之事,辞出之。〔二〕寄于上最亲,〔三〕意伤之,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于是上(问)〔闻〕。寄有长子者名贤,母无宠;少子名庆,母爱幸,寄常欲立之,为不次,因有过,遂无言。上怜之,乃以贤为胶东王奉康王嗣,而封庆于故衡山地,为六安王。
〔一〕集解应劭曰:「楼车,所以窥看敌国营垒之虚实也。」索隐左传云「登楼车以窥宋人」,谓看敌国营垒之虚实也。李巡注尔雅「金镞,以金为箭镝」。镞,字林音子木反。
〔二〕集解如淳曰:「穷治其辞,出此事。」
〔三〕集解徐广曰:「其母武帝母妹。」正义寄母王夫人即王皇后之妹,于上为从母,故寄于诸兄弟最为亲爱也。
胶东王贤立十四年卒,谥为哀王。子庆为王。〔一〕
〔一〕集解徐广曰:「他本亦作『庆』字,惟一本作『建』。不宜得与叔父同名,相承之误。」
六安王庆,以元狩二年用胶东康王子为六安王。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用皇子为清河王。十二年卒,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清河郡。
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用皇子为常山王。舜最亲,景帝少子,骄怠多淫,数犯禁,上常宽释之。立三十二年卒,太子勃代立为王。
初,宪王舜有所不爱姬生长男梲。〔一〕梲以母无宠故,亦不得幸于王。王后修生太子勃。王内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希得幸。及宪王病甚,诸幸姬常侍病,故王后亦以妒媢〔二〕不常侍病,辄归舍。医进药,太子勃不自尝药,又不宿留侍病。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宪王雅不以长子梲为人数,及薨,又不分与财物。郎或说太子、王后,令诸子与长子梲共分财物,太子、王后不听。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梲。梲怨王后、太子。汉使者视宪王丧,梲自言宪王病时,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三〕太子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天子遣大行骞〔四〕验王后及问王勃,请逮勃所与奸诸证左,王又匿之。吏求捕勃大急,使人致击笞掠,擅出汉所疑囚者。有司请诛宪王后修及王勃。上以修素无行,使梲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有司请废王后修,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上许之。
〔一〕集解苏林曰:「音夺。」索隐邹氏一音之悦反。苏林音夺。许慎说解字林云「他活反,字从木也」。
〔二〕索隐媢音亡报反。邹氏本作「媚」。郭璞注三苍云「媢,丈夫妒也」。又云妒女为媢。
〔三〕集解如淳曰:「服舍也。」
〔四〕索隐按:谓是张骞。
勃王数月,迁于房陵,国绝。月余,天子为最亲,乃诏有司曰:「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适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一〕。」
〔一〕正义泗水,海州。
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真定王。
泗水思王商,以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泗水王。十一年卒,子哀王安世立。十一年卒,无子。于是上怜泗水王绝,乃立安世弟贺为泗水王。
右四国本王皆王夫人儿姁子也。其后汉益封其支子为六安王、泗水王二国。凡儿姁子孙,于今为六王。
太史公曰:高祖时诸侯皆赋,〔一〕得自除内史以下,汉独为置丞相,黄金印。诸侯自除御史、廷尉正、博士,拟于天子。自吴楚反后,五宗王世,汉为置二千石,去「丞相」曰「相」,银印。诸侯独得食租税,夺之权。其后诸侯贫者或乘牛车也。
〔一〕集解徐广曰:「国所出有皆入于王也。」
【索隐述赞】景十三子,五宗亲睦。栗姬既废,临江折轴。阏于早薨,河闲儒服。余好宫苑,端事驰逐。江都有才,中山禔福。长沙地小,胶东造镞。仁贤者代,浡乱者族。儿姁四王,分封为六。
史记卷六十
三王世家第三十
「大司马臣去病〔一〕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闲。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二〕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制曰:「下御史。」
〔一〕索隐霍去病也。
〔二〕索隐按;明堂月令云「季夏月,可以封诸侯,立大官」是也。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一〕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二〕御史大夫臣汤、〔三〕太常臣充、〔四〕大行令臣息、〔五〕太子少傅臣安〔六〕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闲。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愿陛下幸察。』制曰『下御史』。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七〕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八〕臣旦、臣胥为诸侯王。昧死请所立国名。」
〔一〕索隐按:奏状有尚书令官位,而史先阙其名耳。丞非者,或尚书左右丞,非其名也。
〔二〕索隐庄青翟也。
〔三〕索隐张汤。
〔四〕索隐盖赵充也。
〔五〕索隐李息。
〔六〕索隐任安也。
〔七〕正义公孙贺。
〔八〕集解徐广曰:「一作『閞』。」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礼『支子不祭』。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且天非为君生民也〔一〕。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强君连城,即股肱何劝〔二〕?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一〕索隐左传曰「天生蒸民,立君以司牧之」,是言生人为立君长司牧之耳,非天为君而生人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敦』,一作『勖』,一作『观』也。」索隐谓皇子等并未习教义也。皇子未习教义,而强使为诸侯王,以君连城之人,则大臣何有所劝?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封建使守藩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续萧文终之后于酇,〔一〕褒厉群臣平津侯等。〔二〕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余国。〔三〕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踰,〔四〕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于万世。臣请立臣闳、〔五〕臣旦、〔六〕臣胥〔七〕为诸侯王。」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一〕索隐萧何谥文终也。按:萧何初封沛之酇,音赞。后其子续封南阳之酇,音嵯。
〔二〕索隐公孙弘平津侯。平津,高成之乡名。正义公孙弘所封平津乡,在沧州盐山南四十二里也。
〔三〕索隐谓武帝广推恩之诏,分王诸侯王子弟,故有百余国。
〔四〕索隐谓诸侯王子已为列侯,而今又家皇子为列侯,是尊卑相踰越矣。
〔五〕索隐齐王也,王夫人子。
〔六〕索隐燕王也。汉书云李姬子。
〔七〕索隐广陵王也。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一〕群公不毛,〔二〕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向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一〕集解公羊传曰:「鲁祭周公,牲用白牡,鲁公用骍刚。」何休曰:「白牡,殷牲也。骍刚,赤脊,周牲也。」
〔二〕集解何休曰:「不毛,不纯色也。」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向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于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一〕皆因时而序尊卑。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二〕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三〕。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内褒有德,外讨强暴。极临北海,〔四〕西(凑)〔溱〕月氏,〔五〕匈奴、西域,举国奉师。舆械之费,不赋于民。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六〕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七〕而家皇子为列侯,〔八〕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一〕集解郑玄曰:「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合伯、子、男以为一,则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
〔二〕索隐春秋公羊传文。
〔三〕索隐谓王与列侯。
〔四〕正义匈奴传云霍去病伐匈奴,北临翰海。
〔五〕正义溱音臻。氏音支。至月氏。月氏,西戎国名,在葱岭之西也。
〔六〕集解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韩婴章句曰:「元戎,大戎,谓兵车也。车有大戎十乘,谓车缦轮,马被甲,衡扼之上尽有剑戟,名曰陷军之车,所以冒突先启敌家之行伍也。」毛传曰:「
夏后氏曰钩车,先正也。殷曰寅车,先疾也。周曰元戎,先良也。」
〔七〕索隐谓立胶东王子庆为六安王,常山王子平为真定王,子商为泗水王是也。
〔八〕索隐时诸王称「国」,列侯称「家」也,故云「家皇子」为尊卑失序。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一〕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二〕他皆如前故事。」制曰:「可。」
〔一〕集解徐广曰:「萧何之玄孙酇侯寿成,后为太常也。」
〔二〕索隐谓地为「舆」者:天地有覆载之德,故谓天为「盖」,谓地为「舆」,故地图称「舆地图」。疑自古有此名,非始汉也。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礼仪别奏。臣昧死请。」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六年〔一〕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如律令。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元狩。」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曰:于戏,小子闳,〔一〕受兹青社!〔二〕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藩辅。于戏念哉!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三〕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厥有愆不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四〕
〔一〕索隐此封齐王策文也。又按武帝集,此三王策皆武帝手制。于戏音呜呼。戏或音羲。
〔二〕集解张晏曰;「王者以五色土为太社,封四方诸侯,各以其方色土与之,苴以白茅,归以立社。」索隐蔡邕独断云:「皇子封为王,受天子太社之土,若封东方诸侯,则割青土,藉以白茅,授之以立社,谓之『茅土』。」齐在东方,故云青社。
〔三〕索隐谓若不图于义,则君子懈怠,无归附心。
〔四〕集解徐广曰:「立八年,无后,绝。」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曰:于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一〕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于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二〕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三〕于戏!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四〕降期奔师。〔五〕荤粥徙域,〔六〕北州以绥。〔七〕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八〕毋乃废备。〔九〕非教士不得从征。〔一0〕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一一〕
〔一〕索隐褚先生解云:「维者,度也。稽者,当也。言当顺古道也。」魏高贵乡公云:「稽,同也。古,天也。谓尧能同天。」
〔二〕索隐按:匈奴传曰「其国贵壮贱老,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是虐老也。
〔三〕索隐边甿。韦昭云:「甿,民也。」三仓云:「边人云甿。」
〔四〕集解张晏曰:「时所获三十二帅也。」
〔五〕集解如淳曰:「偃其旗鼓而来降。」索隐汉书「君」作「
帅」,「期」作「旗」。而服虔云以三十二军中之将,下旗去之也。如淳云即昆邪王偃旗鼓降时也。若如此意,则三十二君非军将,盖戎狄酋帅时有三十二君来降也。
〔六〕集解张晏曰:「匈奴徙东也。」
〔七〕集解臣瓒曰:「绥,安也。」
〔八〕集解徐广曰:「俷,一作『菲』。」索隐无菲德。苏林云:「菲,废也。本亦作『俷』,俷,败也。」孔文祥云:「菲,薄也。」汉书作「棐」。正义俷音符味反。
〔九〕索隐褚先生解云:「言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一0〕集解张晏曰:「士不素习,不应召。」索隐韦昭云:「士非素教习,不得从军征发。故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是也。」褚先生解云:「非习礼义,不得在其侧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立三十年,自杀,国除。」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曰:于戏,小子胥,受兹赤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藩辅。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一〕五湖之闲,〔二〕其人轻心。杨州保疆,〔三〕三代要服,不及以政。』于戏!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四〕维法维则。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五〕
〔一〕正义谓京口南至荆州以南也。
〔二〕索隐按:五湖者,具区、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或曰太湖五百里,故曰五湖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骃案:李奇曰「保,恃也」。
〔四〕集解应劭曰:「无好逸游之事,迩近小人。」张晏曰;「侗音同。」索隐侗音同。褚先生解云:「无好轶乐驰骋戈猎。迩,近也。宵人,小人也。」邹氏宵音谡,谡亦小人也。或作「佞人」。
〔五〕集解徐广曰:「立六十四年,自杀。」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故王者?土建國,封立子弟,所以褒親親,序骨肉,尊先祖,貴支體,廣同姓於天下也。是以形势强而王室安。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燕齐之事,无足采者。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谓王:「世为汉藩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强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帝曰:「虽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王夫人曰:「愿置之雒阳。」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阨,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于雒阳者。去雒阳,余尽可。」王夫人不应。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于天子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人之好德,能明显光。不图于义,使君子怠慢。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教使然也。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一〕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一〕索隐本亦作「肥」。案:上策云「作菲德」,下云「勿使王背德也」,则肥当音扶味反,亦音匪。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闲,其人轻心。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余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一〕一子为平曲侯;〔二〕一子为南利侯;〔三〕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四〕
〔一〕正义括地志云:「朝阳故城在邓州穰县南八十里。应劭云在朝水之阳也。」
〔二〕正义地理志云平曲县属东海郡。又云在瀛州文安县北七十里。
〔三〕正义括地志云:「南利故城在豫州上蔡县东八十五里。」
〔四〕正义括地志云:「高密故城在密州高密县西南四十里。」
其后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立〕。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于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一〕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其后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一〕索隐已下并见荀卿子。
燕土硗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无俷德」者,勿使(上)〔王〕背德也。「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非教士不得从征」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于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于长安。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于是使使即斩其使者于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一〕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欲发兵。事发觉,当诛。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二〕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惊动以文法。王意益下,心恐。公户满意习于经术,最后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三〕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四〕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武帝在时,尚能宽王。今昭帝始立,年幼,富于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一〕索隐案:昭帝,钩弋夫人所生,武帝崩时,年纔七八岁耳。胥、旦早封在外,实合有疑。然武帝春秋高,惑于内宠,诛太子而立童孺,能不使胥、旦疑怨。亦由权臣辅政,贪立幼主之利,遂得钩弋子当阳。斯实父德不弘,遂令子道不顺。然犬各吠非其主,太中、宗正,人臣之职,又亦当如此。
〔二〕索隐宗正,官名,必以宗室有德者为之,不知时何人。公户姓,满意名,为太中大夫。是使二人,又有侍御史二人,皆往使治燕王也。
〔三〕索隐尔,近也;雅,正也。其书于「正」字义训为近,故云尔雅。相承云周公作以教成王,又云子夏作之以解诗书也。
〔四〕索隐按:内云有异姓大夫以正骨肉,盖错也。「内」合言「
同姓」,宗正是也。「外」合言「异姓」,太中大夫是也。
其后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于是修法直断,行罚诛。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有司请诛旦妻子。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一〕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一〕集解徐广曰:「滫者,淅米汁也。音先纠反。」索隐白芷,香草也,音止,又音昌改反。渐音子潜反。渐,渍也。滫读如礼「
滫溲」之「滫」,谓洗也,音思酒反。正义言虽香草,以米汁渍之,无复香气。君子不欲附近,庶人不服者,为渐渍然也。以旦谋叛,君子庶人皆不附近。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一〕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二〕以奉燕王祭祀。
〔一〕正义汉表在巨鹿郡。
〔二〕正义括地志云:「广阳故城今在幽州良乡县东北三十七里。」
【索隐述赞】三王封系,旧史烂然。褚氏后补,册书存焉。去病建议,青翟上言。天子冲挹,志在急贤。太常具礼,请立齐燕,闳国负海,旦社惟玄。宵人不迩,荤粥远边。明哉监戒,式防厥愆。

列传

史记卷六十一
伯夷列传第一
索隐列传者,谓叙列入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故曰列传。正义其人行迹可序列,故云列传。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蓺。诗书虽缺,〔一〕然虞夏之文可知也。〔二〕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闲,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三〕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四〕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五〕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六〕?太史公曰:余登箕山,〔七〕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八〕义至高,〔九〕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一0〕
〔一〕索隐按:孔子系家称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三百五篇为诗,今亡五篇。又书纬称孔子求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秦穆公,凡三千三百三十篇,乃删以一百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今百篇之内见亡四十二篇,是诗书又有缺亡者也。
〔二〕索隐按:尚书有尧典、舜典、大禹谟,备言虞夏禅让之事,故云「虞夏之文可知也」。
〔三〕正义舜禹皆典职事二十余年,然后践帝位。
〔四〕索隐言天下者是王者之重器,故庄子云「天下大器」是也。则大器亦重器也。
〔五〕正义皇甫谧高士传云:「许由字武仲。尧闻致天下而让焉,乃退而遁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隐。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颍水滨。时有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许由殁,葬此山,亦名许由山。」在洛州阳城县南十三里。
〔六〕索隐按:「说者」谓诸子杂记也。然尧让于许由,及夏时有卞随、务光等,殷汤让之天下,并不受而逃,事具庄周让王篇。正义经史唯称伯夷、叔齐,不及许由、卞随、务光者,不少概见,何以哉?故言「何以称焉」,为不称说之也。
〔七〕索隐盖杨恽、东方朔见其文称「余」,而加「太史公曰」也。
〔八〕索隐谓太史公闻庄周所说许由、务光等。
〔九〕索隐谓尧让天下于许由,由遂逃箕山,洗耳于颍水;卞随自投于桐水;务光负石自沈于卢水:是义至高。
〔一0〕索隐按:概是梗概,谓略也。盖以由、光义至高,而诗书之文辞遂不少梗概载见,何以如此哉?是太史公疑说者之言或非实也。正义概,古代反。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一〕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二〕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弒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四〕采薇而食之。〔五〕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六〕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七〕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八〕于嗟徂兮,命之衰矣!」〔九〕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一0〕
〔一〕索隐谓悲其兄弟相让,又义不食周粟而饿死。睹音睹。轶音逸。谓见逸诗之文,即下采薇之诗是也。不编入三百篇,故云逸诗也。可异焉者,按论语云「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今其诗云「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是怨词也,故云可异焉。
〔二〕索隐按:「其传」盖韩诗外传及吕氏春秋也。其传云孤竹君,是殷汤三月丙寅日所封。相传至夷、齐之父,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致,字公达。解者云夷,齐,谥也;伯,仲,又其长少之字。按:地理志孤竹城在辽西令支县。应劭云伯夷之国也。其君姓墨胎氏。正义本前注「丙寅」作「殷汤正月三日丙寅」。括地志云:「孤竹古城在卢龙县南十二里,殷时诸侯孤竹国也。」
〔三〕索隐刘氏云:「盍者,疑辞。盖谓其年老归就西伯也。」
〔四〕集解马融曰:「首阳山在河东蒲阪华山之北,河曲之中。」正义曹大家注幽通赋云:「夷齐饿于首阳山,在陇西首。」又戴延之西征记云:「洛阳东北首阳山有夷齐祠。」今在偃师县西北。又孟子云:「夷、齐避纣,居北海之滨。」首阳山,说文云首阳山在辽西。史传及诸书,夷、齐饿于首阳凡五所,各有案据,先后不详。庄子云:「伯夷、叔齐西至岐阳,见周武王伐殷,曰:『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若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饥饿而死。」又下诗「登彼西山」,是今清源县首阳山,在岐阳西北,明即夷、齐饿死处也。
〔五〕索隐薇,蕨也。尔雅云:「蕨,鳖也。」正义陆玑毛诗草木疏云:「薇,山菜也。茎叶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如小豆藿,可作羹,亦可生食也。」
〔六〕索隐按:西山即首阳山也。
〔七〕索隐谓以武王之暴臣易殷纣之暴主,而不自知其非矣。
〔八〕索隐言羲、农、虞、夏敦朴禅让之道,超忽久矣,终没矣。今逢此君臣争夺,故我安适归矣。
〔九〕索隐于嗟,嗟叹之辞也。徂者,往也,死也。言己今日饿死,亦是运命衰薄,不遇大道之时,至幽忧而饿死。
〔一0〕索隐太史公言己观此诗之情,夷、齐之行似是有所怨邪?又疑其云非是怨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一〕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三〕肝人之肉,〔四〕暴戾恣睢,〔五〕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六〕是遵何德哉?〔七〕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八〕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九〕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一0〕时然后出言,〔一一〕行不由径,〔一二〕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一三〕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一四〕
〔一〕索隐又叙论云若夷、齐之行如此,可谓善人者邪,又非善人者邪,亦疑也。
〔二〕索隐厌者,饫也,不厌谓不饱也。糟糠,贫者之所餐也,故曰「糟糠之妻」是也。然颜生箪食瓢饮,亦未见「糟糠」之文也。
〔三〕索隐「跖」及注作「跖」,并音之石反。按:盗跖,柳下惠之弟,亦见庄子,为篇名。正义按:跖者,黄帝时大盗之名。以柳下惠弟为天下大盗,故世放古,号之盗跖。
〔四〕索隐刘氏云「谓取人肉为生肝」,非也。按:庄子云「跖方休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
〔五〕索隐暴戾谓凶暴而恶戾也。邹诞生恣音资,睢音千余反。刘氏恣音如字,睢音休季反。恣睢谓恣行为睢恶之貌也。正义睢,仰白目,怒貌也。言盗跖凶暴,恶戾,恣性,怒白目也。
〔六〕集解皇览曰:「盗跖冢在河东大阳,临河曲,直弘农华阴县潼乡。」按:盗跖即柳下惠弟也。索隐直音如字。直者,当也。或音值,非也。潼音同。按:潼,水名,因为乡,今之潼津关是,亦为县也。正义括地志云:「盗跖冢在陕州河北县西二十里。河北县本汉大阳县也。又今齐州平陵县有盗跖冢,未详也。」
〔七〕索隐言盗跖无道,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其人遵行何德而致此哉?
〔八〕索隐按:较,明也。言伯夷有德而饿死,盗跖暴戾而寿终,是贤不遇而恶道长,尤大着明之证也。
〔九〕索隐谓若鲁桓、楚灵、晋献、齐襄之比皆是。
〔一0〕索隐谓不仕暗君,不饮盗泉,裹足高山之顶,窜迹沧海之滨是也。正义谓北郭骆、鲍焦等是也。
〔一一〕索隐按:论语「夫子时然后言」。
〔一二〕索隐按:论语澹台灭明之行也。
〔一三〕索隐谓人臣之节,非公正之事不感激发愤。或出忠言,或致身命,而卒遇祸灾者,不可胜数。谓龙逢、比干、屈平、伍胥之属是也。
〔一四〕索隐太史公惑于不轨而逸乐,公正而遇灾害,为天道之非而又是邪?深惑之也。盖天道玄远,聪听暂遗,或穷通数会,不由行事,所以行善未必福,行恶未必祸,故先达皆犹昧之也。正义傥音他荡反。傥,未定之词也。为天道不敢旳言是非,故云傥也。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一〕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二〕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四〕举世混浊,清士乃见。〔五〕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六〕
〔一〕正义太史公引孔子之言证前事也。言天道人道不同,一任其运遇,亦各从其志意也。
〔二〕集解郑玄曰:「富贵不可求而得之,当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而得之者,虽执鞭贱职,我亦为之。」
〔三〕集解孔安国曰:「所好者古人之道。」
〔四〕集解何晏曰:「大寒之岁,众木皆死,然后松柏少凋伤;平岁众木亦有不死者,故须岁寒然后别之。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修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也。」
〔五〕索隐老子曰:「国家昏乱,始有忠臣」,是举代混浊,则士之清絜者乃彰见,故上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先为此言张本也。正义言天下泯乱,清絜之士不挠,不苟合于盗跖也。
〔六〕索隐按:谓伯夷让德之重若彼,而采薇饿死之轻若此。又一解云,操行不轨,富厚累代,是其重若彼;公正发愤而遇祸灾,是其轻若此也。正义重谓盗跖等也。轻谓夷、齐、由、光等也。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一〕贾子曰:〔二〕「贪夫徇财,〔三〕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四〕众庶冯生。」〔五〕「同明相照,〔六〕同类相求。」〔七〕「云从龙,风从虎,〔八〕圣人作而万物睹。」〔九〕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一0〕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一一〕岩穴之士,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一二〕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一三〕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一〕索隐自此已下,虽论伯夷得夫子而名彰,颜回附骥尾而行着,盖亦欲微见己之着撰不已,亦是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故引贾子「贪夫徇财,烈士徇名」是也。又引「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者,言物各以类相求。故太史公言己亦是操行廉直而不用于代,卒陷非罪,与伯夷相类,故寄此而发论也。正义君子疾没世后惧名堙灭而不称,若夷、齐、颜回絜行立名,后代称述,亦太史公欲渐见己立名著述之美也。
〔二〕索隐贾子,贾谊也。谊作鵩鸟赋云然,故太史公引之而称「
贾子」也。
〔三〕正义徇,才迅反。徇,求也。瓒云:「以身从物曰徇。」
〔四〕索隐言贪权势以矜夸者,至死不休,故云「死权」也。
〔五〕索隐冯者,恃也,音?。言众庶之情,盖恃矜其生也。邹诞本作「每生」。每者,冒也,即贪冒之义。正义太史公引贾子譬作史记,若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乃成其史记。
〔六〕索隐已下并易系辞文也。
〔七〕正义天欲雨而柱础润,谓同德者相应。
〔八〕集解王肃曰:「龙举而景云属,虎啸而谷风兴。」张璠曰:「犹言龙从云,虎从风也。」
〔九〕集解马融曰:「作,起也。」索隐按:又引此句者,谓圣人起而居位,则万物之情皆得睹见,故己今日又得著书言世情之轻重也。正义此有识也。圣人有养生之德,万物有长育之情,故相感应也。此以上至「同明相照」是周易干象辞也。太史公引此等相感者,欲见述作之意,令万物有睹也。孔子殁后五百岁而己当之,故作史记,使万物见睹之也。太史公序传云:「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名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作述六经云:「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按:述作而万物睹见。
〔一0〕正义伯夷、叔齐虽有贤行,得夫子称扬而名益彰着。万物虽有生养之性,得太史公作述而世事益睹见。
〔一一〕索隐按: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以譬颜回因孔子而名彰也。
〔一二〕正义趣音趋。舍音舍。趣,向也。舍,废也。言隐处之士,时有附骥尾而名晓达;若堙灭不称数者,亦可悲痛。
〔一三〕正义砥音旨。砺行修德在乡闾者,若不托贵大之士,何得封侯爵赏而名留后代也?
【索隐述赞】天道平分,与善徒云。贤而饿死,盗且聚群。吉凶倚伏,报施纠纷。子罕言命,得自前闻。嗟彼素士,不附青云!
史记卷六十二
管晏列传第二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一〕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二〕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三〕管仲既用,任政于齐,〔四〕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一〕索隐颍,水名。地理志颍水出阳城。汉有颍阳、临颍二县,今亦有颍上县。正义韦昭云:「夷吾,姬姓之后,管严之子敬仲也。」
〔二〕索隐吕氏春秋:「管仲与鲍叔同贾南阳,及分财利,而管仲尝欺鲍叔,多自取。鲍叔知其有母而贫,不以为贪也。」
〔三〕正义齐世家云:「鲍叔牙曰:『君将治齐,则高傒与叔牙足矣。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于是桓公从之。」韦昭云:「鲍叔,齐大夫,姒姓之后,鲍叔之子叔牙也。」
〔四〕正义管子云:「相齐以九惠之教,一曰老,二曰慈,三曰孤,四曰疾,五曰独,六曰病,七曰通,八曰赈,九曰绝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一〕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一〕正义音古。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一〕,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一〕索隐按:系本云「庄仲山产敬仲夷吾,夷吾产武子鸣,鸣产桓子启方,启方产成子孺,孺产庄子卢,卢产悼子其夷,其夷产襄子武,武产景子耐涉,耐涉产微,凡十代」。系谱同。
管仲既任政相齐,〔一〕以区区之齐在海滨,〔二〕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五〕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六〕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一〕正义国语云:「齐桓公使鲍叔为相,辞曰:『臣之不若夷吾者五:宽和惠民,不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不若也;忠惠可结于百姓,不若也;制礼义可法于四方,不若也;执枹鼓立于军门,使百姓皆加勇,不若也。』」
〔二〕正义齐国东滨海也。
〔三〕索隐是夷吾著书所称管子者,其书有此言,故略举其要。
〔四〕正义上之服御物有制度,则六亲坚固也。六亲谓外祖父母一,父母二,姊妹三,妻兄弟之子四,从母之子五,女之子六也。王弼云「父、母、兄、弟、妻、子也」。
〔五〕集解管子曰:「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
〔六〕正义言为政令卑下鲜少,而百姓易作行也。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一〕慎权衡。〔二〕桓公实怒少姬,〔三〕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四〕桓公欲背曹沫之约,〔五〕管仲因而信之,〔六〕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七〕
〔一〕索隐轻重谓钱也。今管子有轻重篇。
〔二〕正义轻重谓耻辱也,权衡谓得失也。有耻辱甚贵重之,有得失甚戒慎之。
〔三〕索隐按:谓怒荡舟之姬,归而未绝,蔡人嫁之。
〔四〕正义今齐州东阿也。
〔五〕索隐沫音昧,亦音末。左传作「曹刿」。正义沫,莫葛反。
〔六〕正义以劫许之,归鲁侵地。
〔七〕索隐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知此为政之所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一〕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二〕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一〕正义三归,三姓女也。妇人谓嫁曰归。
〔二〕正义括地志云:「管仲冢在青州临淄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之阿。说苑云『齐桓公使管仲治国,管仲对曰:「贱不能临贵。」桓公以为上卿,而国不治,曰:「何故?」管仲对曰:「贫不能使富。」桓公赐之齐巿租,而国不治。桓公曰:「何故?」对曰:「疏不能制近。」桓公立以为仲父,齐国大安,而遂霸天下。』孔子曰:『管仲之贤而不得此三权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称伯。』」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一〕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二〕,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三〕语不及之,即危行。〔四〕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五〕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一〕集解刘向别录曰:「莱者,今东莱地也。」索隐名婴,平谥,仲字。父桓子名弱也。正义晏氏齐记云齐城三百里有夷安,即晏平仲之邑。汉为夷安县,属高密国。应劭云故莱夷维邑。
〔二〕索隐按:系家及系本灵公名环,庄公名光,景公名杵臼也。
〔三〕正义谓己谦让,非云功能。
〔四〕正义行,下孟反。谓君不知己,增修业行,畏责及也。
〔五〕正义衡,秤也。谓国无道制秤量之,可行即行。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一〕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二〕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三〕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一〕正义缧音力追反。缧,黑索也。绁,系也。晏子春秋云:「
晏子之晋,至中牟,睹獘冠反裘负薪,息于途侧。晏子问曰:『何者?』对曰:『我石父也。苟免饥冻,为人臣仆。』晏子解左骖赎之,载与俱归。」按:与此文小异也。
〔二〕正义戄,床缚反。
〔三〕索隐信读曰申,古周礼皆然也。申于知己谓以彼知我而我志获申。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一〕
〔一〕集解皇览曰:「晏子冢在临菑城南淄水南桓公冢西北。」正义注皇览云:「晏子冢在临淄城南菑水南桓公冢西北。」括地志云:「齐桓公墓在青州临淄县东南二十三里鼎足上。」又云:「齐晏婴冢在齐子城北门外。晏子云『吾生近市,死岂易吾志』。乃葬故宅后,人名曰清节里。」按:恐皇览误,乃管仲冢也。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一〕及晏子春秋,〔二〕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三〕
〔一〕集解刘向别录曰:「九府书民闲无有。山高一名形势。」索隐皆管氏所著书篇名也。按:九府,盖钱之府藏,其书论铸钱之轻重,故云轻重九府。余如别录之说。正义七略云管子十八篇,在法家。
〔二〕索隐按:婴所著书名晏子春秋。今其书有七篇,故下云「其书世多有」也。正义七略云晏子春秋七篇,在儒家。
〔三〕正义轶音逸。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一〕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二〕岂管仲之谓乎?
〔一〕正义言管仲世所谓贤臣,孔子所以小之者,盖以为周道衰,桓公贤主,管仲何不劝勉辅弼至于帝王,乃自称霸主哉?故孔子小之云。盖为前疑夫子小管仲为此。
〔二〕正义言管仲相齐,顺百姓之美,匡救国家之恶,令君臣百姓相亲者,是管之能也。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一〕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二〕
〔一〕索隐按:左传崔杼弒庄公,晏婴入,枕庄公尸股而哭之,成礼而出,崔杼欲杀之是也。
〔二〕索隐太史公之羡慕仰企平仲之行,假令晏生在世,己虽与之为仆隶,为之执鞭,亦所忻慕。其好贤乐善如此。贤哉良史,可以示人臣之炯戒也。
【索隐述赞】夷吾成霸,平仲称贤。粟乃实廪,豆不掩肩。转祸为福,危言获全。孔赖左衽,史忻执鞭。成礼而去,人望存焉。
史记卷六十三
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老子者,〔一〕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二〕姓李氏,〔三〕名耳,字聃,〔四〕周守藏室之史也。〔五〕
〔一〕正义朱韬玉札及神仙传云:「老子,楚国苦县濑乡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伯阳,一名重耳,外字聃,身长八尺八寸,黄色美眉,长耳大目,广额疏齿,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日角月悬,鼻有双柱,耳有三门,足蹈二五,手把十文。周时人,李母八十一年而生。」又玄妙内篇云:「李母怀胎八十一载,逍遥李树下,乃割左腋而生。」又云:「玄妙玉女梦流星入口而有娠,七十二年而生老子。」又上元经云:「李母昼夜见五色珠,大如弹丸,自天下,因吞之,即有娠。」张君相云:「老子者是号,非名。老,考也。子,孳也。考教众理,达成圣孳,乃孳生万理,善化济物无遗也。」
〔二〕集解地理志曰苦县属陈国。索隐按:地理志苦县属陈国者,误也。苦县本属陈,春秋时楚灭陈,而苦又属楚,故云楚苦县。至高帝十一年,立淮阳国,陈县、苦县皆属焉。裴氏所引不明,见苦县在陈县下,因云苦属陈。今检地理志,苦实属淮阳郡。苦音怙。正义按年表云淮阳国,景帝三年废。至天汉修史之时,楚节王纯都彭城,相近。疑苦此时属楚国,故太史公书之。括地志云:「苦县在亳州谷阳县界。有老子宅及庙,庙中有九井尚存,在今亳州真源县也。」厉音赖。晋太康地记云:「苦县城东有濑乡祠,老子所生地也。」
〔三〕索隐按:葛玄曰「李氏女所生,因母姓也。」又云「生而指李树,因以为姓」。
〔四〕索隐按:许慎云「聃,耳曼也」。故名耳,字聃。有本字伯阳,非正也。然老子号伯阳父,此传不称也。正义聃,耳漫无轮也。神仙传云:「外字曰聃。」按:字,号也。疑老子耳漫无轮,故世号曰聃。
〔五〕索隐按: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又张苍传「老子为柱下史」,盖即藏室之柱下,因以为官名。正义藏,在浪反。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一〕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三〕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四〕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一〕索隐大戴记亦云然。
〔二〕索隐刘氏云:「蓬累犹扶持也。累音六水反。说者云头戴物,两手扶之而行,谓之蓬累也。」按:蓬者,盖也;累者,随也。以言若得明君则驾车服冕,不遭时则自覆盖相携随而去耳。正义蓬,沙碛上转蓬也。累,转行貌也。言君子得明主则驾车而事,不遭时则若蓬转流移而行,可止则止也。蓬,其状若皤蒿,细叶,蔓生于沙漠中,风吹则根断,随风转移也。皤蒿,江东呼为斜蒿云。
〔三〕索隐良贾谓善货卖之人。贾音古。深藏谓隐其宝货,不令人见,故云「若虚」。而君子之人,身有盛德,其容貌谦退有若愚鲁之人然。嵇康高士传亦载此语,文则小异,云「良贾深藏,外形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不足」也。
〔四〕正义恣态之容色与淫欲之志皆无益于夫子,须去除也。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一〕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二〕
〔一〕索隐李尤函谷关铭云「尹喜要老子留作二篇」,而崔浩以尹喜又为散关令是也。正义抱朴子云:「老子西游,遇关令尹喜于散关,为喜着道德经一卷,谓之老子。」或以为函谷关。括地志云:「
散关在岐州陈仓县东南五十二里。函谷关在陕州桃林县西南十二里。」强,其两反。为于伪反。
〔二〕集解列仙传曰:「关令尹喜者,周大夫也。善内学星宿,服精华,隐德行仁,时人莫知。老子西游,喜先见其气,知真人当过,候物色而迹之,果得老子。老子亦知其奇,为著书。与老子俱之流沙之西,服臣胜实,莫知其所终。亦著书九篇,名关令子。」索隐列仙传是刘向所记。物色而迹之,谓视其气物有异色而寻迹之。又按:列仙传「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一〕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一〕正义太史公疑老子或是老莱子,故书之。列仙传云:「老莱子,楚人。当时世乱,逃世耕于蒙山之阳,莞葭为墙,蓬蒿为室,杖木为床,蓍艾为席,菹芰为食,垦山播种五谷。楚王至门迎之,遂去,至于江南而止。曰:『鸟兽之解毛可绩而衣,其遗粒足食也。』」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一〕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一〕索隐此前古好事者据外传,以老子生年至孔子时,故百六十岁。或言二百余岁者,即以周太史儋为老子,故二百余岁也。正义盖,或,皆疑辞也。世不旳知,故言「盖」及「或」也。玉清云老子以周平王时见衰,于是去。孔子世家云孔子问礼于老子在周景王时,孔子盖年三十也,去平王十二王。此传云儋即老子也,秦献公与烈王同时,去平王二十一王。说者不一,不可知也。故葛仙公序云「老子体于自然,生乎大始之先,起乎无因,经历天地终始,不可称载」。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一〕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二〕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
〔一〕集解徐广曰:「实百一十九年。」
〔二〕索隐按:周秦二本纪并云「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又合,合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然与此传离合正反,寻其意义,亦并不相违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一〕宗子注,〔二〕注子宫,宫玄孙假,〔三〕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一〕集解此云封于段干,段干应是魏邑名也。而魏世家有段干木、段干子,田完世家有段干朋,疑此三人是姓段干也。本盖因邑为姓,左传所谓「邑亦如之」是也。风俗通氏姓注云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矣。天下自别有段姓,何必段干木邪!
〔二〕索隐音铸。正义之树反。
〔三〕索隐音古雅反。正义作「瑕」,音霞。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一〕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二〕
〔一〕索隐按:绌音黜。黜,退而后之也。
〔二〕索隐此太史公因其行事,于当篇之末结以此言,亦是赞也。按: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此是昔人所评老聃之德,故太史公于此引以记之。正义此都结老子之教也。言无所造为而自化,清净不挠而民自归正也。
庄子者,蒙人也,〔一〕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二〕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三〕作渔父、盗跖、胠箧,〔四〕以诋訿孔子之徒,〔五〕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六〕然善属书离辞,〔七〕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八〕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九〕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一〕集解地理志蒙县属梁国。索隐地理志蒙县属梁国。刘向别录云宋之蒙人也。正义郭缘生述征记云蒙县,庄周之本邑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漆园故城在曹州冤句县北十七里。」此云庄周为漆园吏,即此。按:其城古属蒙县。
〔三〕索隐大抵犹言大略也。其书十余万言,率皆立主客,使之相对语,故云「偶言」。又音寓,寓,寄也。故别录云「作人姓名,使相与语,是寄辞于其人,故庄子有寓言篇」。正义率音律。寓音遇。率犹类也。寓,寄也。
〔四〕索隐胠箧犹言开箧也。胠音袪,亦音去。箧音去劫反。正义胠音丘鱼反。箧音苦颊反。胠,开也。箧,箱类也。此庄子三篇名,皆诬毁自古圣君、贤臣、孔子之徒,营求名誉,咸以丧身,非抱素任真之道也。
〔五〕索隐诋,讦也。诋音邸。訿音紫。谓诋讦毁訾孔子也。
〔六〕索隐按:庄子「畏累虚」,篇名也,即老聃弟子畏累。邹氏畏音于鬼反,累音垒。刘氏畏音乌罪反,累路罪反。郭象云「今东莱也」。亢音庚。亢桑子,王劭本作「庚桑」。司马彪云「庚桑,楚人姓名也」。正义庄子云:「庚桑楚者,老子弟子,北居畏累之山。」成?云:「山在鲁,亦云在深州。」此篇寄庚桑楚以明至人之德,卫生之经,若槁木无情,死灰无心,祸福不至,恶有人灾。言庄子杂篇庚桑楚已下,皆空设言语,无有实事也。
〔七〕正义属音烛。离辞犹分析其辞句也。
〔八〕正义剽,疋妙反。剽犹攻击也。
〔九〕索隐洸洋音汪羊二音,又音晃养。亦有本作「瀁」字。正义洋音翔。己音纪。
楚威王闻庄周贤,〔一〕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二〕子亟去,〔三〕无污我。〔四〕我宁游戏污渎〔五〕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六〕
〔一〕正义威王当周显王三十年。
〔二〕索隐孤者,小也,特也。愿为小豚不可得也。正义不群也。豚,小猪。临宰时,愿为孤小豚不可得也。
〔三〕索隐音棘。亟犹急也。
〔四〕索隐污音乌故反。
〔五〕索隐音乌读二音。污渎,潢污之小渠渎也。
〔六〕正义庄子云:「庄子钓于濮水之上,楚王使大夫往,曰:『
愿以境内累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二千岁矣,巾笥藏之庙堂之上。此龟宁死为留骨而贵乎?宁生曳尾泥中乎?』大夫曰:『宁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与此传不同也。
申不害者,京人也,〔一〕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二〕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三〕
〔一〕索隐申子名不害。按:别录云「京,今河南京县是也」。正义括地志云:「京县故城在郑州荥阳县东南二十里,郑之京邑也。」
〔二〕索隐按:术即刑名之法术也。
〔三〕索隐王劭按:纪年云「韩昭侯之世,兵寇屡交」,异乎此言矣。
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一〕
〔一〕集解刘向别录曰:「今民闲所有上下二篇,中书六篇,皆合二篇,已备,过于太史公所记也。」索隐今人闲有上下二篇,又有中书六篇,其篇中之言,皆合上下二篇,是书已备,过于太史公所记也。正义阮孝绪七略云申子三卷也。
韩非者,〔一〕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二〕而其归本于黄老。〔三〕非为人口吃,〔四〕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五〕斯自以为不如非。
〔一〕正义阮孝绪七略云:「韩子二十卷。」韩世家云:「王安五年,非使秦。九年,虏王安,韩遂亡。」
〔二〕集解新序曰:「申子之书言人主当执术无刑,因循以督责臣下,其责深刻,故号曰『术』。商鞅所为书号曰『法』。皆曰『刑名』,故号曰『刑名法术之书』。」索隐著书三十余篇,号曰韩子。
〔三〕索隐按:刘氏云「黄老之法不尚繁华,清简无为,君臣自正。韩非之论诋驳浮淫,法制无私,而名实相称。故曰『归于黄老』。」斯未为得其本旨。今按:韩子书有解老、喻老二篇,是大抵亦崇黄老之学耳。
〔四〕正义音讫。
〔五〕正义孙卿子二十二卷。名况,赵人,楚兰陵令。避汉宣帝讳,改姓孙也。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一〕韩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冑之士。〔二〕今者所养非所用,〔三〕所用非所养。〔四〕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五〕观往者得失之变,〔六〕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七〕
〔一〕索隐韩王安也。
〔二〕正义介,甲也。冑,兜鍪也。
〔三〕索隐言非疾时君以禄养其臣者,乃皆安禄养交之臣,非勇悍忠鲠及折冲御侮之人也。
〔四〕索隐又言人主今临事任用,并非常所禄养之士,故难可尽其死力也。
〔五〕索隐又悲奸邪谄谀之臣不容廉直之士。
〔六〕正义韩非见王安不用忠良,今国消弱,故观往古有国之君,则得失之变异,而作韩子二十卷。
〔七〕索隐此皆非所著书篇名也。孤愤,愤孤直不容于时也。五蠹,蠹政之事有五也。内外储,按韩子有内储、外储篇:内储言明君执术以制臣下,制之在己,故曰「内」也;外储言明君观听臣下之言行,以断其赏罚,赏罚在彼,故曰「外」也。储畜二事,所谓明君也。说林者,广说诸事,其多若林,故曰「说林」也。今韩子有说林上下二篇。说难者,说前人行事与己不同而诘难之,故其书有说难篇。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一〕
〔一〕索隐说音税。难音奴干反。言游说之道为难,故曰说难。其书词甚高,故特载之。然此篇亦与韩子微异,烦省小大不同。刘伯庄亦申其意,粗释其微文幽旨,故有刘说也。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一〕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二〕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三〕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四〕
〔一〕正义凡说难识情理,不当人主之心,恐犯逆鳞。说之难知,故言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乃为难。
〔二〕正义能分明吾意以说之,亦又未为难也,尚非甚难。
〔三〕索隐按:韩子「横失」作「横佚」。刘氏云:「吾之所言,无横无失,陈辞发策,能尽说情,此虽是难,尚非难也。」正义横,扩孟反。又非吾敢有横失,词理能尽说己之情,此虽是难,尚非极难。
〔四〕索隐刘氏云:「开说之难,正在于此也。」按:所说之心者,谓人君之心也。言以人臣疏末射尊重之意,贵贱隔绝,旨趣难知,自非高识,莫近几会,故曰「说之难」也。乃须审明人主之意,必以我说合其情,故云「吾说当之」也。正义前者三说并未为难,凡说之难者,正在于此。言深辨知前人意,可以吾说当之,闇与前人心会,说则行,乃是难矣。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一〕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二〕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三〕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四〕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五〕此之不可不知也。
〔一〕索隐按:谓所说之主,中心本出欲立高名者也。,故刘氏云「稽古羲黄,祖述尧舜」是也。
〔二〕索隐谓人主欲立高名,说臣乃陈厚利,是其见下节也。既不会高情,故遇卑贱必被远斥矣。
〔三〕索隐亦谓所说之君,出意本规厚利,而说臣乃陈名高之节,则是说者无心,远于我之事情,必不见收用也。故刘氏云「若秦孝公志于强国,而商鞅说以帝王,故怒而不用」。
〔四〕索隐按:韩子「实」字作「隐」。按:显者,阳也。谓其君实为厚利,而详作欲为名高之节也。正义前人必欲厚利,诈慕名高,则阳收其说,实疏远之。
〔五〕索隐谓若下文云郑武公阴欲伐胡,而关其思极论深计,虽知说当,终遭显戮是也。正义前人好利厚,诈慕名高,说之以厚利,则阴用说者之言而显不收其身。说士不可不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一〕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二〕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三〕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四〕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五〕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六〕强之以其所必不为,〔七〕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八〕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闲己;〔九〕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一0〕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一一〕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一二〕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一三〕泛滥博文,则多而久之。〔一四〕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一五〕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一六〕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一〕正义事多相类,语言或说其相类之事,前人觉悟,便成漏泄,故身危也。
〔二〕正义人主有过失之端绪,而引美善之议以推人主之恶,则身危。
〔三〕索隐按:谓人臣事上,其道未合,至周之恩未沾渥于下,而辄吐诚极言,其说有功则其德亦亡。亡,无也。韩子作「则见忘」,然「见忘」胜于「德亡」也。正义渥,沾濡也。人臣事君未满周至之恩泽,而说事当理,事行有功,君不以为恩德,故德亡。
〔四〕索隐又若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是恩意未深,辄评时政,不为所信,更致嫌疑,若下文所云邻父以墙坏有盗,却为见疑,即其类也。正义说事不行,或行有败坏,则必致危殆,若此者身危也。
〔五〕正义与音预。人主先得其计己功,说者知前发其踪迹,身必危亡。
〔六〕索隐谓人主明有所出事乃自以为功,而说者与知,是则以为闲,故身危也。正义人主明所出事,乃以有所营为,说者预知其计,而说者身亡危。
〔七〕索隐刘氏云:「若项羽必欲衣锦东归,而说者强述关中,违旨忤情,自招诛灭也。」正义强,其两反。人主必不欲有为,而说者强令为之。
〔八〕索隐刘氏云:「若汉景帝决废栗太子,而周亚夫强欲止之,竟不从其言,后遂下狱是也。」正义人主已营为,而说者强止之者,身危。
〔九〕正义闲音纪苋反。说彼大人之短,以为窃己之事情,乃为刺讥闲也。
〔一0〕索隐按:韩非子「粥权」作「卖重」。谓荐彼细微之人,言堪大用,则疑其挟诈而卖我之权也。正义粥音育。刘伯庄云:「论则疑其挟诈卖己之权。」
〔一一〕正义说人主爱行,人主以为借己之资籍也。
〔一二〕正义论说人主所憎恶,人主则以为尝试于己也。
〔一三〕索隐按:谓人主意在文华,而说者但径捷省略其辞,则以说者为无知而见屈辱也。正义省,山景反。
〔一四〕索隐按:谓人主志在简要,而说者务于浮辞泛滥,博涉文华,则君上嫌其多迂诞,文而无当者也。正义泛滥,浮辞也。博文,广言句也。言浮说广陈,必多词理,时乃永久,人主疲倦。
〔一五〕正义懦音乃乱反。说者陈言顺人主之意,则或怯懦而不尽事情也。
〔一六〕正义草野犹鄙陋也。广陈言词,多有鄙陋,乃成倨傲侮慢。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一〕而灭其所丑。〔二〕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三〕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四〕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五〕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六〕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七〕。大忠无所拂悟,〔八〕辞言无所击排,〔九〕乃后申其辩知焉。此所以亲近不疑,〔一0〕知尽之难也。〔一一〕得旷日弥久,〔一二〕而周泽既渥,〔一三〕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一四〕
〔一〕索隐按:所说谓所说之主也。饰其所敬者,说士当知人主之所敬,而时以言辞文饰之。
〔二〕索隐丑谓人主若有所避讳而丑之,游说者当灭其事端而不言也。
〔三〕正义前人自知其失误,说士无以失误穷极之,乃为讪上也。
〔四〕索隐按:谓人主自勇其断,说士无以己意而攻闲之,是以卑下之谋自敌于上,以致谴怒也。正义断音端乱反。刘伯庄云:「贵人断甲为是,说者以乙破之,乙之理难同,怒以下敌上也。」
〔五〕索隐按:概犹格也。刘氏云:「秦昭王决欲攻赵,白起苦说其难,遂己之心,拒格君上,故致杜邮之僇也。」正义概,古代反。
〔六〕正义刘伯庄云:「贵人与甲同计,与乙同行者,说士陈言无伤甲乙也。」
〔七〕索隐按:上文言人主规事誉人,与某人同计同行,今说者之词不得伤于同计同行之人,仍可文饰其类也。又若人主与同失者,而说者则可以明饰其无失也。正义人主与甲同失,说者文饰甲之无失。
〔八〕索隐拂音佛。言大忠之人,志在匡君于善,君初不从,则且退止,待君之说而又几谏,即不拂悟于君也。正义拂悟当为「咈忤」,古字假借耳。咈,违也。忤,逆也。
〔九〕索隐谓大忠说谏之辞,本欲归于安人兴化,而无别有所击射排摈。按:韩子作「击摩」也。
〔一0〕正义言大忠之事,拟安民兴化,事在匡弼。君初亦不击排,乃后周泽沾濡,君臣道合,乃敢辩智说焉。此所以亲近而不见疑,是知尽之难。
〔一一〕集解徐广曰:「知,一作『得』。难,一作『辞』。」索隐谓人臣尽知事上之道难也。按:徐广曰「知,一作『得』,难,一作『辞』」。今按韩子作「得尽之辞」也。正义言说士知谈说之难也,为能尽此谈说之道,得当人主之心,君臣相合,乃是知尽之难也。
〔一二〕索隐谓君臣道合,旷日已久,是诚着于君也。
〔一三〕索隐谓君之渥泽周浃于臣,鱼水相须,盐梅相和也。
〔一四〕正义夫知尽之难,则君臣道合,故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君不疑,与君交争而不罪,而得明计国之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任爵禄于身,以此君臣相执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一〕百里奚为虏,〔二〕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三〕则非能仕之所设也。〔四〕
〔一〕正义殷本纪云「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王道」是也。
〔二〕正义晋世家云袭灭虞公,及大夫百里以媵秦穆姬也。
〔三〕正义污音乌故反。庖虏是污。
〔四〕索隐按:韩子作「非能士之所耻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一〕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二〕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三〕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一〕正义其子邻父说皆当矣,而切见疑,非处知则难乎!
〔二〕正义世本云:「胡,归姓也。」括地志云:「胡城在豫州郾城县界。」
〔三〕正义当,当浪反。
昔者弥子瑕见爱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前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故有爱于主,则知当而加亲;见憎于主,则罪当而加疏。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之矣。
夫龙之为虫也,〔一〕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二〕
〔一〕正义龙,虫类也。故言「龙之为虫」。
〔二〕索隐按:几,庶也。谓庶几于善谏说也。正义说者能不犯人主逆鳞,则庶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一〕
〔一〕集解战国策曰:「秦王封姚贾千户,以为上卿。韩非短之曰:『贾,梁监门子,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大盗赵逐臣与同社稷之计,非所以励群臣也。』王召贾问之,贾答云云,乃诛韩非也。」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于后世,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一〕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二〕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一〕集解自勉励之意也。索隐刘氏云:「卑卑,自勉励之意也。」
〔二〕集解礉,胡革反。用法惨急而鞠礉深刻。索隐惨,七感反。礉,胡革反。按:谓用法惨急而鞠礉深刻也。
【索隐述赞】伯阳立教,清净无为。道尊东鲁,迹窜西垂。庄蒙栩栩,申害卑卑。刑名有术,说难极知。悲彼周防,终亡李斯。
史记卷六十四
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司马穰苴者,〔一〕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二〕,而燕侵河上,〔三〕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四〕将兵扞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五〕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六〕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七〕亲戚左右送之,留饮。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仆表决漏,〔八〕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九〕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既往,未及反,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三军之士皆振栗。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一0〕问军正曰:「驰三军法何?」正曰:「当斩。」使者大惧。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一一〕以徇三军。〔一二〕遣使者还报,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一三〕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度水而解。〔一四〕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然后反归寝。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田氏日以益尊于齐。
〔一〕索隐按:穰苴,名,田氏之族,为大司马,故曰司马穰苴。正义穰音若羊反。苴音子徐反。田穰苴为司马官,主兵。
〔二〕索隐按:阿、甄皆齐邑。晋太康地记曰「阿即东阿也」。地理志云甄城县属济阴也。
〔三〕正义河上,黄河南岸地,即沧德二州北界。
〔四〕索隐谓命之为将,以将军也。将音即匠反。遂以将军为官名。故尸子曰「十万之师,无将军则乱」。六国时有其官。
〔五〕索隐按:旦日谓明日。日中时期会于军门也。
〔六〕索隐按:立表谓立木为表以视日景,下漏谓下漏水以知刻数也。
〔七〕正义己音纪。监,甲暂反。
〔八〕索隐仆音赴。按:仆者,卧其表也。决漏谓决去壸中漏水。以贾失期,过日中故也。
〔九〕索隐上音袁,下音孚。正义援,作「操」。枹音孚,谓鼓挺也。
〔一0〕集解魏武帝曰:「苟便于事,不拘君命。」
〔一一〕索隐按:谓斩其使者之仆,及车之左驸。驸,当作「軵」,并音附,谓车循外立木,承重较之材。又斩其马之左骖,以御者在左故也。正义軵音附。刘伯庄云:「驸者,箱外之立木,承重校者。」
〔一二〕正义徇,行示也。
〔一三〕正义比音(卑)必耳反。
〔一四〕正义度黄河水北去而解。
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于景公。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田乞、田豹之徒〔一〕由此怨高、国等。其后及田常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二〕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三〕而诸侯朝齐。
〔一〕索隐田乞,田僖子也。豹亦僖子之族。
〔二〕索隐按:此文误也,当云田和自立,至其孙,因号为齐威王。故系家云田和自立,号太公,其孙因齐,号为威王。
〔三〕正义放,方往反。
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太史公曰:余读司马兵法,闳廓深远,虽三代征伐,未能竟其义,如其文也,亦少褒矣。〔一〕若夫穰苴,区区为小国行师,何暇及司马兵法之揖让乎?世既多司马兵法,以故不论,着穰苴之列传焉。
〔一〕索隐按:谓司马法说行兵,揖让有三代之法,而齐区区小国,又当战国之时,故云「亦少褒矣」。
【索隐述赞】燕侵河上,齐师败绩。婴荐穰苴,武能威敌。斩贾以徇,三军惊惕。我卒既强,彼寇退壁。法行司马,实赖宗戚。
史记卷六十五
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孙子武者,齐人也。〔一〕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二〕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三〕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古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四〕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一〕正义魏武帝云:「孙子者,齐人。事于吴王阖闾,为吴将,作兵法十三篇。」
〔二〕正义七录云孙子兵法三卷。案: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
〔三〕索隐上音徒对反。下音竹两反。
〔四〕索隐趣音促,谓急也。下「使」音色吏反。
孙武既死,〔一〕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闲,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二〕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
〔一〕集解越绝书曰:「吴县巫门外大冢,孙武冢也,去县十里。」索隐按:越绝书云是子贡所著,恐非也。其书多记吴越亡后土地,或后人所录。正义七录云越绝十六卷,或云伍子胥撰。
〔二〕索隐膑,频忍反。庞,皮江反。涓,古玄反。
齐使者如梁,〔一〕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二〕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三〕及临质,〔四〕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一〕正义今汴州。
〔二〕索隐弟,但也。重射谓好射也。
〔三〕正义射音石。随逐而射赌千金。
〔四〕索隐按:质犹对也。将欲对射之时也。一云质谓堋,非也。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一〕不控卷,〔二〕救斗者不搏撠,〔三〕批亢捣虚,〔四〕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五〕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獘于魏也。」〔六〕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一〕索隐按:谓事之杂乱纷纠击挐也。
〔二〕索隐按:谓解杂乱纷纠者,当善以手解之,不可控卷而击之。卷即拳也。刘氏云「控,综;卷,缩」,非也。
〔三〕索隐博戟二音。按:谓救斗者当善撝解之,无以手助相搏撠,则其怒益炽矣。按:撠,以手撠刺人。
〔四〕索隐批音白结反。亢音苦浪反。按:批者,相排批也。音白灭反。亢者,敌人相亢拒也。捣者,击也,冲也。虚者,空也。按:谓前人相亢,必须批之。彼兵若虚,则冲捣之。欲令击梁之虚也。此当是古语,故孙子以言之也。
〔五〕索隐谓若批其相亢,击捣彼虚,则是事形相格而其势自禁止,则彼自为解兵也。
〔六〕索隐谓齐今引兵据大梁之冲,是冲其方虚之时,梁必释赵而自救,是一举释赵而毙魏。
后十三岁,〔一〕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二〕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陕,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三〕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一〕索隐王劭〔按〕:纪年云「梁惠王十七年,齐田忌败梁于桂陵,至二十七年十二月,齐田?败梁于马陵」,计相去无十三岁。
〔二〕集解魏武帝曰:「蹶犹挫也。」索隐蹶音巨月反。刘氏云:「蹶犹毙也。」
〔三〕索隐竖子谓孙膑。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
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一〕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魏文候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一〕索隐按:王劭云:「此李克言吴起贪。下文云『魏文侯知起廉,尽能得士心』,又公叔之仆称起『为人节廉』,岂前贪而后廉,何言之相反也?」今按:李克言起贪者,起本家累千金,破产求仕,非实贪也;盖言贪者,是贪荣名耳,故母死不赴,杀妻将鲁是也。或者起未委质于魏,犹有贪迹,及其见用,则尽廉能,亦何异乎陈平之为人也。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一〕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一〕索隐吮,邹氏音弋软反,又才软反。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一〕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二〕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三〕武侯曰:「善。」
〔一〕集解瓒曰:「今河南城为直之。」皇甫谧曰:「壶关有羊肠阪,在太原晋阳西北九十里。」
〔二〕索隐刘氏按:纣都朝歌,今孟山在其西。今言左,则东边别有孟门也。
〔三〕集解杨子法言曰:「美哉言乎!使起之用兵每若斯,则太公何以加诸!」
(即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一〕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一〕索隐按:吕氏春秋作「商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一〕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柰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柰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一〕索隐韩之公族。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一〕悼王既葬,太子立,〔二〕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一〕索隐楚系家悼王名疑也。
〔二〕索隐肃王臧也。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索隐述赞】孙子兵法,一十三篇。美人既斩,良将得焉。其孙膑脚,筹策庞涓。吴起相魏,西河称贤;惨礉事楚,死后留权。

史记卷六十六
伍子胥列传第六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员父曰伍奢。员兄曰伍尚。其先曰伍举,以直谏事楚庄王,〔一〕有显,故其后世有名于楚。
〔一〕索隐按:举直谏,见左氏、楚系家。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一〕为少傅。无忌不忠于太子建。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于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更为太子取妇。
〔一〕索隐按:左传作「费无极」。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建母,蔡女也,无宠于平王。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一〕备边兵。
〔一〕集解地理志颍川有城父县。索隐本陈邑,楚伐陈而有之。地理志颍川有城父县。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愿王少自备也。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伍奢知无忌谗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独柰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禽。」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一〕往杀太子。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太子建亡奔宋。
〔一〕索隐城父司马之姓名也。
无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一〕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不来,今杀奢也。」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雠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雠,我将归死。」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二〕执矢向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一〕集解音火候反。索隐邹氏云:「一作『诟』,骂也,音逅。」刘氏音火候反。
〔二〕集解贯,乌还反。索隐刘氏音贯为弯,又音古患反。贯谓满张弓。
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一〕乃与太子建俱奔于郑。郑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适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太子乃还郑。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建有子名胜。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昭关〔二〕,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剑邪!」不受。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三〕至于吴,吴王僚方用事,公子光为将。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王。
〔一〕索隐春秋昭二十年,宋华亥、向宁、华定与君争而出奔是也。
〔二〕索隐其关在江西、乃吴楚之境也。
〔三〕集解张勃曰:「子胥乞食处在丹阳溧阳县。」索隐按:张勃,晋人,吴鸿胪严之子也,作吴录,裴氏注引之是也。溧音栗,水名也。
久之,楚平王以其边邑锺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锺离、居巢而归。〔一〕伍子胥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愿复遣公子光。」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于楚,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雠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二〕于公子光,退而与太子建之子胜耕于野。
〔一〕索隐二邑,楚县也。按:锺离县在六安,古锺离子之国,系本谓之「终犁」,嬴姓之国。居巢亦国也。桀奔南巢,其国盖远。尚书序「巢伯来朝」,盖因居之于淮南楚地也。
〔二〕索隐左传谓之「专设诸」。
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轸竟立为后,是为昭王。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楚发兵绝吴兵之后,不得归。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楚诛其大臣郄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孙伯嚭亡奔吴,〔一〕吴亦以嚭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二〕伐楚者,道绝不得归。后闻阖庐弒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阖庐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乃归。
〔一〕集解徐广曰:「伯州犁者,晋伯宗之子也。伯州犁之子曰郄宛,郄宛之子曰伯嚭。宛亦姓伯,又别氏郄。楚世家云杀郄宛,宛之宗姓伯氏子曰嚭。吴世?宛,州犁子。伯?,?家云楚诛伯州犁,其孙伯嚭奔吴也。」索隐按:州犁,伯宗子也。。?宛子。?音喜。伯氏别姓
〔二〕索隐公子烛庸及盖余也。
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一〕五年,伐越,败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二〕将兵伐吴。吴使伍员迎击,大破楚军于豫章,〔三〕取楚之居巢。
〔一〕集解六,古国,皋陶之后所封。灊县有天柱山。索隐六,古国也,皋陶之后所封。灊县有天柱山。
〔二〕集解案:左传楚公子贞字子囊,其孙名瓦,字子常。此言公子,又兼称囊瓦,误也。索隐按:左氏楚公子贞字子囊,其孙名瓦,字子常。此言公子,又兼称囊瓦,盖误。
〔三〕集解豫章在江南。索隐按:杜预云「昔豫章在江北,盖分后徙之于江南也」。
九年,吴王阖庐谓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阖庐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吴王之弟夫概〔一〕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二〕子常败走,奔郑。于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二〕。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吴王入郢。
〔一〕索隐古赉反。
〔二〕集解子常,公孙瓦。索隐公孙瓦也。
〔三〕集解郢,楚都。索隐郢,楚都也。音以正反,又一音以井反。
昭王出亡,入云梦;盗击王,王走郧。〔一〕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二〕。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尽灭之。」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随人卜与王于吴,不吉,乃谢吴不与王。
〔一〕集解音云,国名。索隐奏云二音。走,向也。郧,国名。
〔二〕正义今有楚昭王故城,昭王奔随之处,宫之北城即是。
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雠,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一〕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二〕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六月,败吴兵于稷。〔三〕会吴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阖庐弟夫概乃亡归,自立为王。阖庐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夫概败走,遂奔楚。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于堂溪,〔四〕为堂溪氏。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
〔一〕正义申包胥言闻人众者虽一时凶暴胜天,及天降其凶,亦破于强暴之人。
〔二〕索隐按:倒音丁老反。施音如字。子胥言志在复雠,常恐且死,不遂本心,今幸而报,岂论理乎!譬如人行,前途尚远,而日势已莫,其在颠倒疾行,逆理施事,何得责吾顺理乎!
〔三〕集解稷丘,地名,在郊外。索隐按:左传作「稷丘」。杜预云「稷丘,地名,在郊外」。
〔四〕集解徐广曰:「在慎县。」骃案:地理志汝南有吴房县。应劭曰「夫概奔楚,封于堂溪,本房子国,以封吴,故曰吴房」,然则不得在慎县也。正义案:今豫州吴房县在州西北九十里。
后二岁,阖庐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一〕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于鄀。〔二〕当是时,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
〔一〕集解音普寒反,又音婆。索隐音普寒反,又音婆。盖鄱阳也。
〔二〕集解楚地,音若。索隐音若。鄀,楚地,今阙。
其后四年,孔子相鲁。
后五年,伐越。越王句践迎击,败吴于姑苏,伤阖庐指,〔一〕军却。阖庐病创〔二〕将死,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句践杀尔父乎?」夫差对曰:「不敢忘。」是夕,阖庐死。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二年后伐越,败越于夫湫。〔三〕越王句践乃以余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之上,〔四〕使大夫种〔五〕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求委国为臣妾。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
〔一〕正义姑苏当作「檇李」,乃文误也。左传云「战檇李,伤将指,卒于陉」是也。解在吴世家。
〔二〕集解楚良反。索隐音疮。
〔三〕集解音椒。索隐音椒,又如字。正义太湖中椒山也。解在吴世家。
〔四〕正义土地名,在越州会稽县东南十二里。
〔五〕索隐刘氏云「大夫姓,种名」,非也。按:今吴南有文种埭,则种姓文,为大夫官也。正义高诱云:「大夫种,姓文氏,字子禽,楚之郢人。」
其后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伍子胥谏曰:「句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一〕遂威邹鲁之君以归。〔二〕益疏子胥之谋。
〔一〕正义括地志云:「艾山在兖州博城县南百六十里,本齐博邑。」
〔二〕正义邹君居兖州邹县。鲁,曲阜县。
其后四年,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句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且盘庚之诰曰:『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此商之所以兴。愿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乃属其子于齐鲍牧,而还报吴。
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深祸也。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耻其计谋不用,乃反怨望。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一〕强谏,沮〔二〕毁用事,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详病不行。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且嚭使人微伺之,其使于齐也,乃属其子于齐之鲍氏。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愿王早图之。」吴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三〕之剑,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我令若父霸。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于先王,几不得立。〔四〕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五〕而抉〔六〕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七〕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八〕浮之江中。〔九〕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一0〕因命曰胥山。〔一一〕
〔一〕索隐皮逼反。
〔二〕集解自吕反。
〔三〕集解录于反。
〔四〕正义几音祈。
〔五〕正义器谓棺也,以吴必亡也。左传云:「树吾墓槚,槚可材也,吴其亡乎!」
〔六〕索隐乌穴反。抉亦决也。
〔七〕正义东门,门,谓门也,今名葑门。音普姑反。音覆浮反。越军开示浦,子胥涛荡罗城,开此门,有随涛入,故以名门。顾野王云「鱼一名江豚,欲风则涌」也。
〔八〕集解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鸱夷,榼形。」正义盛音成。榼,古曷反。
〔九〕集解徐广曰:「鲁哀公十一年。」正义案:年表云吴王夫差十一年也。
〔一0〕正义吴地记曰:「越军于苏州东南三十里三江口,又向下三里,临江北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后因立庙于此江上。今其侧有浦名上坛浦。至晋会稽太守麋豹,移庙吴郭东门内道南,今庙见在。」
〔一一〕集解张晏曰:「胥山在太湖边,去江不远百里,故云江上。」正义吴地记云:「胥山,太湖边胥湖东岸山,西临胥湖,山有古丞胥二王庙。」按:其庙不干子胥事,太史误矣,张注又非。
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其后二年,吴王召鲁卫之君会之橐皋。〔一〕其明年,因北大会诸侯于黄池,〔二〕以令周室。越王句践袭杀吴太子,〔三〕破吴兵。吴王闻之,乃归,使使厚币与越平。后九年,越王句践遂灭吴,杀王夫差;而诛太宰嚭,以不忠于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己比〔四〕周也。
〔一〕索隐音拓皋二音。杜预云:「地名,在淮南逡遒县东南。」正义橐皋故县在庐州巢县西北五十六里。
〔二〕正义在汴州封丘县南七里。
〔三〕索隐左传太子名友。
〔四〕正义纪鼻二音。
伍子胥初所与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胜者,在于吴。吴王夫差之时,楚惠王欲召胜归楚。叶公〔一〕谏曰:「胜好勇而阴求死士,殆有私乎!」惠王不听。遂召胜,使居楚之边邑鄢,〔二〕号为白公〔三〕。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
〔一〕正义上式涉反。杜预云:「子高,沈诸梁。」
〔二〕集解徐广曰:「颍川鄢陵是。」正义鄢音偃。括地志云:「故郾城在豫州郾城县南五里,与褒信白亭相近。」
〔三〕集解徐广曰:「汝南褒信县有白亭。」正义括地志云:「
白亭在豫州褒信县南四十二里,又有白公故城。又许州扶沟县北四十五里北又有白亭也。」
白公胜既归楚,怨郑之杀其父,乃阴养死士求报郑。归楚五年,请伐郑,楚令尹子西许之。兵未发而晋伐郑,郑请救于楚。楚使子西往救,与盟而还。白公胜怒曰:「非郑之仇,乃子西也。」胜自砺剑,人问曰:〔一〕「何以为?」胜曰:「欲以杀子西。」子西闻之,笑曰:「胜如卵耳,何能为也。」
〔一〕索隐左传作「子期之子平见曰『王孙何自砺也』」。
其后四岁,白公胜与石乞袭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綦〔一〕于朝。石乞曰:「不杀王,不可。」乃劫(之)王如高府。〔二〕石乞从者屈固〔三〕负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宫。〔四〕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其国人攻白公。白公之徒败,亡走山中,自杀。〔五〕而虏石乞,而问白公尸处,不言将亨。石乞曰:「事成为卿,不成而亨,固其职也。」终不肯告其尸处。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复立之。
〔一〕索隐左传作「子期」也。
〔二〕索隐杜预云:「楚之别府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惠王从者屈固』。楚世家亦云『王从者』。」索隐按:徐广曰一作「惠王从者屈固」,盖此本为得。而左传云「石乞尹门,圉公阳穴宫,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则公阳是楚之大夫,王之从者也。
〔四〕索隐昭王夫人即惠王母,越女也。
〔五〕正义左传云白公奔而缢。
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一〕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
〔一〕索隐窘音求殒反。
【索隐述赞】谗人罔极,交乱四国。嗟彼伍氏,被兹凶慝!员独忍诟,志复冤毒。霸吴起师,伐楚逐北。鞭尸雪耻,抉眼弃德。

史记卷六十七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一〕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二〕文学:子游,子夏。师也辟,〔三〕参也鲁,〔四〕柴也愚,〔五〕由也喭,〔六〕回也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七〕
〔一〕索隐孔子家语亦有七十七人,唯文翁孔庙图作七十二人。
〔二〕索隐论语一曰德行,二曰言语,三曰政事,四曰文学。今此文政事在言语上,是其记有异也。
〔三〕集解马融曰:「子张才过人,失于邪辟文过。」正义音癖。
〔四〕集解孔安国曰:「鲁,钝也。曾子迟钝。」
〔五〕集解何晏曰:「愚直之愚。」
〔六〕集解郑玄曰:「子路之行,失于喭。」索隐论语先言柴,次参,次师,次由。今此传序之亦与论语不同,不得辄言其误也。正义音畔。喭音岸。
〔七〕集解何晏曰:「言回庶几于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赐不受教命,唯财货是殖,亿度是非。盖美回所以励赐也。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也。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唯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无数子之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也。」
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一〕于齐,晏平仲;〔二〕于楚,老莱子;〔三〕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四〕铜鞮〔五〕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六〕
〔一〕集解外宽而内直,自设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于仁,以善自终,盖蘧伯玉之行。索隐按:大戴礼又云「外宽而内直,自娱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于仁,以善存亡,盖蘧伯玉之行也」。
〔二〕集解君择臣而使之,臣择君而事之,有道顺命,无道衡命,盖晏平仲之行也。索隐大戴记曰:「君择臣而使之,臣择君而事之,有道顺命,无道衡命,盖晏平仲之行也。」
〔三〕索隐大戴记又云:「德恭而行信,终日言不在悔尤之内,贫而乐也,盖老莱子之行也。」
〔四〕集解孝恭慈仁,允德图义,约货去怨,盖柳下惠之行。索隐大戴记又云:「孝恭慈仁,允德图义,约货亡怨,盖柳下惠之行也。」
〔五〕索隐地理志县名,属上党。正义鞮,丁奚反。按:铜鞮,潞州县。
〔六〕集解大戴礼曰:「孔子云『国家有道,其言足以兴,国家无道,其默足以容,盖铜鞮伯华之所行。观于四方,不忘其亲,苟思其亲,不尽其乐,盖介山子然之行也』。」说苑曰:「孔子叹曰『铜鞮伯华无死,天下有定矣』。」晋太康地记云:「铜鞮,晋大夫羊舌赤之邑,世号赤曰铜鞮伯华。」索隐按:自臧文仲已下,孔子皆后之,不并代。其所严事,自老子及公绰已上,皆孔子同时人也。按:戴德撰礼,号曰大戴礼,合八十五篇,其四十七篇亡,见今存者有三十八篇。今裴氏所引在卫将军篇。孔子称祁奚对晋平公之辞,唯举铜鞮、介山二人行耳。家语又云:「不克不忌,不念旧怨,盖伯夷、叔齐之行。思天而敬人,服义而行信,盖赵文子之行。事君不爱其死,谋身不遗其友,盖随武子之行。」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一〕
〔一〕正义少,戍妙反。
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一〕
〔一〕集解马融曰:「克己,约身也。」孔安国曰:「复,反也。身能反礼,则为仁矣。」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一箪食,一瓢饮,〔二〕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三〕「回也如愚;〔四〕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五〕「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六〕
〔一〕集解卫瓘曰:「非大贤乐道,不能若此,故以称之。」索隐卫瓘字伯玉,晋太保,亦注论语,故裴引之。
〔二〕集解孔安国曰:「箪,笥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颜回乐道,虽箪食在陋巷,不改其所乐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于孔子之言,默而识之,如愚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察其退还与二三子说释道义,发明大体,知其不愚。」
〔六〕集解孔安国曰:「言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唯我与颜回同也。」栾肇曰:「用己而后行,不假隐以自高,不屈道以要名,时人无知其实者,唯我与尔有是行。」正义肇字永初,高平人,晋尚书郎,作论语疑释十卷,论语驳二卷。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一〕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二〕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三〕。」
〔一〕索隐按:家语亦云「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二而死」。王肃云「此久远之书,年数错误,未可详也。校其年,则颜回死时,孔子年六十一。然则伯鱼年五十先孔子卒时,孔子且七十也。今此为颜回先伯鱼死,而论语曰颜回死,颜路请子之车,孔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或为设事之辞」。按:颜回死在伯鱼之前,故以论语为设词。
〔二〕集解王肃曰:「颜回为孔子胥附之友,能使门人日亲孔子。」
〔三〕集解何晏曰:「凡人任情,喜怒违理。颜回任道,怒不过分。迁者移也,怒当其理,不移易也。不贰过者,有不善未尝复行。」
闵损字子骞。〔一〕少孔子十五岁。
〔一〕集解郑玄曰:「孔子弟子目录云鲁人。」索隐家语亦云「
鲁人。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一〕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二〕「如有复我者,〔三〕必在汶上矣。」〔四〕
〔一〕集解陈群曰:「言子骞上事父母,下顺兄弟,动静尽善,故人不得有非闲之言。」
〔二〕索隐论语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子骞曰「善为我辞焉」,是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复我者,重来召我。」
〔四〕集解孔安国曰:「去之汶水上,欲北如齐。」
冉耕字伯牛。〔一〕孔子以为有德行。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按:家语云鲁人。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一〕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二〕
〔一〕集解包氏曰:「牛有恶疾,不欲见人,孔子从牖执其手。」
〔二〕集解包氏曰:「再言之者,痛之甚也。」
冉雍字仲弓。〔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云:「伯牛之宗族,少孔子二十九岁。」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一〕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莫尚乎敬。」
〔二〕集解包氏曰:「在邦为诸侯,在为卿大夫。」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一〕
〔一〕集解包氏曰:「可使南面,言任诸侯之治。」
仲弓父,贱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一〕
〔一〕集解何晏曰:「犁,杂文。骍,赤色也,角者,角周正,中牺牲,虽欲以其所生犁而不用,山川宁肯舍之乎?言父虽不善,不害于子之美。」
冉求字子有,〔一〕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
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一〕求也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也。」〔二〕复问:「子路仁乎?」孔子对曰:「如求。」
〔一〕集解孔安国曰:「千室,卿大夫之邑。卿大夫称家。诸侯千乘,大夫故曰百乘。」
〔二〕集解孔安国曰:「赋,兵赋也。仁道至大,不可全名也。」
求问曰:「闻斯行诸?」〔一〕子曰:「行之。」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二〕子华怪之,「敢问问同而答异?」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三〕
〔一〕集解包氏曰:「赈穷救乏之事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当白父兄,不可自专。」
〔三〕集解郑玄曰:「言冉有性谦退,子路务在胜尚人,各因其人之失而正之。」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一〕少孔子九岁。
〔一〕集解徐广曰:「尸子曰子路,卞之野人。」索隐家语一字季路,亦云是卞人也。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一〕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二〕因门人请为弟子。
〔一〕集解冠以雄鸡,佩以豭豚。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带之。
〔二〕索隐按:服虔注左氏云「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后为臣,示必死节于其君也」。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劳之。」〔一〕请益。曰:「无倦。」〔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先导之以德,使民信之,然后劳之。易曰『悦以使民,民忘其劳』。」
〔二〕集解孔安国曰:「子路嫌其少,故请益。曰『无倦』者,行此上事无倦则可。」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一〕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一〕集解李充曰:「既称君子,不职为乱阶也。若君亲失道,国家昏乱,其于赴患致命而不知正顾义者,则亦陷乎为乱而受不义之责也。」索隐按:充字弘度,晋中书侍郎,亦作论语解。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一〕
〔一〕集解孔安国曰:「前所闻未及行,故恐复有闻不得并行。」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一〕「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二〕「若由也,不得其死然。」〔三〕「衣敝缊袍〔四〕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五〕
〔一〕集解孔安国曰:「片犹偏也。听讼必须两辞以定是非,偏信一言折狱者,唯子路可也。」
〔二〕集解栾肇曰:「适用曰材,好勇过我用,故云『无所取』。」索隐按:肇字永初,晋尚书郎,作论语义也。
〔三〕集解孔安国曰:「不得以寿终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缊,枲着也。」
〔五〕集解马融曰:「升我堂矣,未入于室耳。」
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莜丈人。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一〕
〔一〕集解孔安国曰:「言备臣数而已。」
子路为蒲大夫,〔一〕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二〕宽以正,可以比众;〔三〕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一〕索隐蒲,卫邑,子路为之宰也。
〔二〕集解言恭谨谦敬,勇猛不能害,故曰「执」也。
〔三〕集解音鼻。言宽大清正,众必归近之。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一〕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二〕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
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一〕索隐按:服虔云「为孔悝之邑宰」。
〔二〕索隐按:左传蒯聩入孔悝家,悝母伯姬劫悝于厕,强与之盟而立蒯聩,非悝本心自作乱也。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
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一〕是时子贡为鲁使于齐。〔二〕
〔一〕集解王肃曰:「子路为孔子侍卫,故侮慢之人不敢有恶言,是以恶言不闻于孔子耳。」
〔二〕索隐按:左传子贡为鲁使齐在哀十五年,盖此文误也。
宰予字子我。〔一〕利口辩辞。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二〕子曰:「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三〕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四〕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义也。」〔五〕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亦云鲁人。
〔二〕集解马融曰:「周书月令有更火之文。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一年之中,钻火各异木,故曰『改火』。」
〔三〕集解孔安国曰:「旨,美也。责其无仁于亲,故言『汝安则为之』。」
〔四〕集解马融曰:「生未三岁,为父母所怀抱也。」
〔五〕集解孔安国曰:「自天子达于庶人。」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一〕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二〕
〔一〕集解包氏曰:「朽,腐也。雕,雕琢刻画。」
〔二〕集解王肃曰:「圬,墁也。二者喻虽施功犹不成也。」
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一〕
〔一〕集解王肃曰:「言不足以明五帝之德也。」
宰我为临菑大夫,〔一〕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二〕。
〔一〕索隐按:谓仕齐。齐都临淄,故云「为临淄大夫」也。
〔二〕索隐按:左氏传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予相涉,因误云然。
端沐〔一〕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
〔一〕索隐家语作「木」。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问曰:「汝与回也孰愈?」〔一〕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愈犹胜也。」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一〕。」曰:「何器也?」曰:「瑚琏也。」〔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言汝器用之人。」
〔二〕集解包氏曰:「瑚琏,黍稷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宗庙之贵器。」
陈子禽问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一〕而亦何常师之有!」〔二〕又问曰:「孔子适是国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三〕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四〕
〔一〕集解孔安国曰:「文武之道未坠落于地,贤与不贤各有所识,夫子无所不从学。」
〔二〕集解孔安国曰:「无所不从学,故无常师。」
〔三〕集解郑玄曰:「怪孔子所至之邦必与闻国政,求而得之邪?抑人君自愿与之为治者?」
〔四〕集解郑玄曰:「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与人求之异,明人君自与之。」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孔子曰:「可也;〔一〕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未足多也。」
〔二〕集解郑玄曰:「乐谓志于道,不以贫为忧苦也。」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一〕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一〕索隐公孙龙也。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一〕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二〕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却,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柰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一〕索隐按:越绝书其「泄」字作「浅」。
〔二〕集解王肃曰:「鲍、晏等帅师,若破国则臣尊矣。」
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一〕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一〕索隐恶犹畏恶也。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一〕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二〕其志,〔三〕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一〕索隐王劭按:家语、越绝并无此五字。是时子胥未死。
〔二〕集解结尧反。
〔三〕集解王肃曰:「激射其志。」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一〕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二〕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一〕集解虚音墟。莽,莫朗反。索隐有本作「棘」,恐误也。
〔二〕索隐鈇音肤,斧也。刘氏云一本无此字。屈卢,矛名。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一〕,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柰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一〕索隐按:卒谓急卒也。言计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有非常之事。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一〕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二〕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三〕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一〕索隐按:左传在哀十一年。
〔二〕索隐左传黄池之会在哀十三年。越入吴,吴与越平也。
〔三〕索隐按:左传越灭吴在哀二十二年,则事并悬隔数年。盖此文欲终说其事,故其辞相连。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一〕
〔一〕索隐按:左传谓鲁、齐、晋、吴、越也,故云「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
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一〕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
〔一〕集解废举谓停贮也。与时谓逐时也。夫物贱则买而停贮,值贵即逐时转易,货卖取资利也。索隐按:家语「货」作「化」。王肃云:「废举谓买贱卖贵也,转化谓随时转货以殖其资也。」刘氏云:「废谓物贵而卖之,举谓物贱而收买之,转货谓转贵收贱也。」
言偃,吴人,〔一〕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一〕索隐家语云鲁人。按:偃仕鲁为武城宰耳。今吴郡有言偃冢,盖吴郡人为是也。
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一〕孔子过,闻弦歌之声。孔子莞尔而笑〔二〕曰:「割鸡焉用牛刀?」〔三〕子游曰:「昔者偃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四〕孔子曰:「二三子,〔五〕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六〕孔子以为子游习于文学。
〔一〕正义括地志云:「在兖州,即南城也。舆地志云南武城县,鲁武城邑,子游为宰者也,在泰山郡。」
〔二〕集解何晏曰:「莞尔,小笑貌。」
〔三〕集解孔安国曰:「言治小何须用大道。」
〔四〕集解孔安国曰:「道谓礼乐也。乐以和人,人和则易使。」
〔五〕集解孔安国曰:「从行者。」
〔六〕集解孔安国曰:「戏以治小而用大。」
卜商〔一〕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一〕集解家语云卫人。郑玄曰温国卜商。索隐按:家语云卫人,郑玄云温国人,不同者,温国今河内温县,元属卫故。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一〕子曰:「绘事后素。」〔二〕曰:「礼后乎?」〔三〕孔子曰:「商始可与言诗已矣。」〔四〕
〔一〕集解马融曰:「倩,笑貌。盼,动目貌。绚,文貌。此上二句在卫风硕人之二章,其下一句逸诗。」
〔二〕集解郑玄曰:「绘,画文也。凡昼绘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闲以成其文,喻美女虽有倩盼美质,亦须礼以成也。」
〔三〕集解何晏曰:「孔言缋事后素,子夏闻而解知以素喻礼,故曰『礼后乎』。」
〔四〕集解包氏曰:「能发明我意,可与言诗矣。」
子贡问:「师与商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一〕「然则师愈与?」曰:「过犹不及。」
〔一〕集解孔安国曰:「言俱不得中。」
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一〕
〔一〕集解何晏曰:「君子之儒将以明道,小人为儒则矜其名。」
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一〕教授,为魏文侯师。〔二〕其子死,哭之失明。
〔一〕索隐在河东郡之西界,盖近龙门。刘氏云:「今同州河西县有子夏石室学堂也。」正义西河郡,今汾州也。尔雅云:「两河闲曰冀州。」礼记云:「自东河至于西河。」河东故号龙门河为西河,汉因为西河郡,汾州也,子夏所教处。括地志云:「谒泉山一名隐泉山,在汾州隰城县北四十里。注水经云『其山崖壁五,崖半有一石室,去地五十丈,顶上平地十许顷。随国集记云此为子夏石室,退老西河居此』。有卜商神祠,今见在。」
〔二〕索隐按:子夏文学着于四科,序诗,传易。又孔子以春秋属商。又传礼,着在礼志。而此史并不论,空记论语小事,亦其疏也。正义文侯都安邑。孔子卒后,子夏教于西河之上,文侯师事之,咨问国政焉。
颛孙师,陈人,〔一〕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一〕索隐郑玄目录阳城人。阳城,县名,属陈郡。
子张问干禄,〔一〕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二〕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三〕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四〕
〔一〕集解郑玄曰:「干,求也。禄,禄位也。」
〔二〕集解包氏曰:「尤,过也。疑则阙之;其余不疑,犹慎言之,则少过。」
〔三〕集解包氏曰:「殆,危也。所见危者,阙而不行,则少悔。」
〔四〕集解郑玄曰:「言行如此,虽不得禄,得禄之道。」
他日从在陈蔡闲,困,问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国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一〕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夫然后行。」〔二〕子张书诸绅〔三〕。
〔一〕集解郑玄曰:「二千五百家为州,五家为邻,五邻为里。行乎哉,言不可行。」
〔二〕集解包氏曰:「衡,軶也。言思念忠信,立则常想见,参然在前;在舆则若倚于车軶。」
〔三〕集解孔安国曰:「绅,大带也。」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国必闻,在家必闻。」〔一〕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二〕在国及家必达。〔三〕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四〕在国及家必闻。」〔五〕
〔一〕集解郑玄曰:「言士之所在,皆能有名誉。」
〔二〕集解马融曰:「常有谦退之志,察言语,观颜色,知其所欲,其念虑常欲下于人。」
〔三〕集解马融曰:「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
〔四〕集解马融曰:「此言佞人也。佞人假仁者之色,行之则违;安居其伪而不自疑。」
〔五〕集解马融曰:「佞人党多。」
曾参,南武城人,〔一〕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一〕索隐按:武城属鲁。当时鲁更有北武城,故言南也。正义括地志云:「南武城在兖州,子游为宰者。地理志云定襄有武城,清河有武城,故此云南武城也。」
孔子以为能通孝道,〔一〕故授之业。作孝经。死于鲁。
〔一〕正义韩诗外传云:「曾子曰:『吾尝仕为吏,禄不过锺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道养亲也。亲没之后,吾尝南游于越,得尊官,堂高九仞,榱提三尺,毂百乘,然犹北向而泣者,非为贱也,悲不见吾亲也。』」
澹台灭明,〔一〕武城人,〔二〕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
〔一〕集解包氏曰:「澹台,姓;灭明,名。」正义括地志云:「延津在滑州灵昌县东七里。注水经云:『黄河水至此为之延津。昔澹台子羽赍千金之璧渡河,阳侯波起,两蛟夹舟。子羽曰:「吾可以义求,不可以威劫。」操剑斩蛟。蛟死,乃投璧于河,三投而辄跃出,乃毁璧而去,亦无怪意。』即此津也。」
〔二〕正义括地志云亦在兖州。
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一〕
〔一〕集解包氏曰:「言其公且方。」
南游至江,〔一〕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二〕。」
〔一〕索隐按:今吴国东南有澹台湖,即其遗迹所在。
〔二〕索隐按:家语「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而上文云「灭明状貌甚恶」,则以子羽形陋也。今此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与家语正相反。正义按:澹子羽墓在兖州邹城县。
宓不齐字子贱。〔一〕少孔子三十岁。〔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鲁人。正义颜氏家训云:「兖州永昌郡城,旧单父县地也。东门有子贱碑,汉世所立,乃云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是『虙』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为『宓』,较可明矣。虙字从『
虍』,音呼;宓从『?』。音绵。下俱为『必』,世传写误也。」
〔二〕索隐家语云「鲁人,字子贱,少孔子四十九岁」。此云「三十」,不同。
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一〕
〔一〕集解包氏曰:「如鲁无君子,子贱安得此行而学?」
子贱为单父宰,〔一〕反命于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二〕教不齐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
〔一〕正义宋州县也。说苑云:「宓子贱理单父,弹琴,身不下堂,单父理。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而单父亦理。巫马期问其故。宓子贱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劳,任人者逸。』」
〔二〕索隐按:家语云「不齐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不同也。
原宪〔一〕字子思。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郑玄云鲁人。家语云:「宋人。少孔子三十六岁。」
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谷。〔一〕国无道,谷,耻也。」〔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谷,禄也。邦有道,当食禄。」
〔二〕集解孔安国曰:「君无道而在其朝,食其禄,是耻辱也。」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一〕孔子曰:「
可以为难矣,仁则吾弗知也。」〔二〕
〔一〕集解马融曰:「克,好胜人也。伐,自伐其功。怨,忌也。欲,贪欲也。」
〔二〕集解包氏曰:「四者行之难,未足以为仁。」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一〕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一〕索隐家语云:「隐居卫。」
公冶长,齐人,字子长。〔一〕
〔一〕索隐家语云:「鲁人,名苌,字子长。」范宁云:「字子芝。」
孔子曰:「长可妻也,虽在累绁之中,〔一〕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累,黑索也。绁,挛也。所以拘罪人。」
〔二〕集解张华曰:「公冶长墓在城阳姑幕城东南五里所,墓极高。」
南宫括字子容。〔一〕
〔一〕集解孔安国曰:「容,鲁人」。索隐家语作「南宫绦」。按:其人是孟僖子之子仲孙阅也,盖居南宫因姓焉。
问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一〕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二〕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三〕「国有道,不废;〔四〕国无道,免于刑戮。」三复「白珪之玷」,〔五〕以其兄之子妻之。
〔一〕集解孔安国曰:「羿,有穷之君,篡夏后位,其徒寒浞杀之,因其室而生奡。奡多力,能陆地行舟,为夏后少康所杀。」正义羿音诣。荡,大浪反。
〔二〕集解马融曰:「禹尽力于沟洫,稷播百谷,故曰『躬稼』也。禹及其身,稷及后世,皆王。括意欲以禹稷比孔子,孔子谦,故不答。」
〔三〕集解孔安国曰:「贱不义而贵有德,故曰君子。」
〔四〕集解孔安国曰:「不废,言见用。」
〔五〕集解孔安国曰:「诗云『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读诗至此,三反之,是其心敬慎于言。」
公皙哀字季次。〔一〕
〔一〕集解孔子家语云齐人。索隐家语作「公皙克」。
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一〕。」
〔一〕索隐家语云:「未尝屈节为人臣,故子特赏叹之。」亦见游侠传也。
曾蒧〔一〕字皙。〔二〕
〔一〕集解音点。索隐音点,又音其炎反。
〔二〕集解孔安国曰:「皙,曾参父。」索隐家语云:「曾点字子皙,曾参之父。」
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蒧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一〕孔子喟尔叹曰:「吾与蒧也!」〔二〕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馈』。」骃案:包氏曰「暮春者,季春三月也。春服既成,衣单袷之时,我欲得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于沂水之上,风凉于舞雩之下,歌咏先王之道,归于夫子之门」。
〔二〕集解周氏曰:「善蒧之独知时也。」
颜无繇〔一〕字路。路者,颜回父,〔二〕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一〕集解音遥。正义繇音由。
〔二〕索隐家语云「颜由字路,回之父也。孔子始教于阙里而受学焉。少孔子六岁」,故此传云「父子异时事孔子」,故易称「颜氏之子」者,是父子俱学孔门也。
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一〕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卖以作椁。」
〔二〕集解孔安国曰:「鲤,孔子子伯鱼。孔子时为大夫,言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谦辞也。」
商瞿,〔一〕鲁人,字子木。〔二〕少孔子二十九岁。
〔一〕正义具俱反。
〔二〕索隐家语云:「瞿年三十八无子,母欲更娶室。孔子曰『瞿过四十当有五丈夫子』,果然。瞿谓梁鳣勿娶,『吾恐子或晚生,非妻之过也』。」
孔子传易于瞿,瞿传楚人馯〔一〕臂子弘,〔二〕弘传江东人矫〔三〕子庸疵,〔四〕疵传燕人周子家竖,〔五〕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六〕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七〕何传东武人〔八〕王子中同,〔九〕同传菑川人杨何。〔一0〕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
〔一〕集解徐广曰:「音寒。」
〔二〕索隐馯,徐广音韩,邹诞生音汗。按:儒林传、荀卿子及汉书皆云馯臂字子弓,今此独作「弘」,盖误耳。应劭云子弓是子夏门人。正义馯音汗。颜师古云:「馯,姓也。」汉书及荀卿子皆云字子弓,此作「弘」,盖误也。应劭云:「子弓,子夏门人。」
〔三〕集解音桥。
〔四〕集解自移反。索隐儒林传及系本皆作「蟜」。疵音自移反。疵字或作「疪」。蟜是姓,疪,名也,字子肩。然蟜姓,鲁庄公族也,礼记「蟜固见季武子」。盖鲁人,史儒林传皆云鲁人,独此云江东人,盖亦误耳。儒林传云馯臂,江东人;桥疵,楚人也。正义汉书作「桥庇」,云鲁人。颜师古云桥庇字子庸。
〔五〕索隐周竖字子家,有本作「林」。正义竖音时与反。周竖字子家,汉书作「周丑」也。
〔六〕索隐淳于,县名,在北海。光羽字子乘。正义光乘字羽。括地志云:「淳于,国〔名〕,在密州安丘县东三十里,古之州国,周武王封淳于国。」
〔七〕索隐田何字子庄。正义儒林传云:「田何字子庄。」
〔八〕集解徐广曰:「属琅邪。」
〔九〕索隐王同字子中。正义括地志云:「东武县今密州诸城县是也。」汉〔书〕作「王同字子仲」。
〔一0〕索隐自商瞿传易至杨何,凡八代相传。儒林传何字叔元。正义汉书云字叔元。按:商瞿至杨何凡八代。
高柴字子羔。〔一〕少孔子三十岁。
〔一〕集解郑玄曰卫人。索隐郑玄云卫人。家语「齐人,高氏之别族。长不盈六尺,状貌甚恶」。此传作「五尺」。误也。正义家语云齐人。
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一〕孔子曰:「贼夫人之子!」〔二〕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三〕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四〕
〔一〕正义括地志云:「郓州宿县二十三里郈亭。」
〔二〕集解包氏曰:「子羔学未孰习而使为政,所以贼害人。」
〔三〕集解孔安国曰:「言治人事神,于是而习,亦学也。」
〔四〕集解孔安国曰:「疾其以给应,遂己非而不知穷也。」
漆雕开字子开。〔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也。索隐郑玄云鲁人。家语云:「蔡人,字子若,少孔子十一岁。」又曰:「习尚书,不乐仕。孔子曰:『可以仕矣。』对曰:『吾斯之未能信。』」王肃云:「未得用斯书之意,故曰『未能信』也。」正义家语云:「蔡人,字子若,少孔子十一岁。习尚书,不乐仕。」
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一〕孔子说。〔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仕进之道。未能信者,未能究习。」
〔二〕集解郑玄曰:「善其志道深。」
公伯缭字子周。〔一〕
〔一〕集解马融曰鲁人。索隐马融云鲁人。家语无公伯缭而有申缭子周。而谯周云「疑公伯缭是谗愬之人,孔子不责,而云『其如命何』,非弟子之流也」。今亦列比在七十二贤之数,盖太史公误。且「缭」亦作「辽」也。正义家语有申缭子周。古史考云:「疑公伯僚是谗愬之人,孔子不责,而云命,非弟子之流也。」
周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一〕,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二〕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公伯缭其如命何!」
〔一〕集解孔安国曰:「季孙信谮,恚子路也。」
〔二〕集解郑玄曰:「吾势犹能辨子路之无罪于季孙,使人诛僚而肆之也。有罪既刑,陈其尸曰肆。」
司马耕字子牛。〔一〕
〔一〕集解孔安国曰宋人。索隐家语云「宋人,字子牛」,孔安国亦云「宋人,弟安子曰司马犁」也。牛是桓魋之弟,以魋为宋司马,故牛遂以司马为氏也。
牛多言而躁。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一〕曰:「其言也讱,斯可谓之仁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讱,难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行仁难,言仁亦不得不讱也。」
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一〕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二〕
〔一〕集解孔安国曰:「牛兄桓魋将为乱,牛自宋来学,常忧惧,故孔子解之也。」
〔二〕集解包氏曰:「疚,病。自省无罪恶,无可忧惧。」
樊须字子迟。〔一〕少孔子三十六岁。
〔一〕集解郑玄曰齐人。索隐家语云鲁人也。正义家语云鲁人。
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圃,曰:「吾不如老圃。」〔一〕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二〕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三〕
〔一〕集解马融曰:「树五谷曰稼,树菜蔬曰圃。」
〔二〕集解孔安国曰:「情,实也。言民化上各以实应。」
〔三〕集解包氏曰:「礼义与信足以成德,何用学稼以教民乎!负子之器曰襁。」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
有若〔一〕少孔子四十三岁。〔二〕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三〕「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四〕恭近于礼,远耻辱也;〔五〕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六〕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
〔二〕索隐家语云:「鲁人,字子有,少孔子三十三岁。」今此传云「四十二岁」,不知传误,又所见不同也?正义家语云「鲁人,字有,少孔子三十三岁」,不同。
〔三〕集解马融曰:「人知礼贵和,而每事从和,不以礼为节,亦不可以行也。」
〔四〕集解何晏曰:「复犹覆也。义不必信,信非义也。以其言可覆,故曰近义。」
〔五〕集解何晏曰:「恭不合礼,非礼也。以其能远耻辱,故曰近礼。」
〔六〕集解孔安国曰:「因,亲也。言所亲不失其亲,亦可宗敬。」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一〕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二〕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一〕集解毛传曰:「毕,噣也。月离阴星则雨。」
〔二〕正义家语云:「瞿年三十八无子,母欲更娶室。孔子曰:『
瞿年过四十当有五丈夫子。』果然。」中备云:「鲁人商瞿使向齐国,瞿年四十,今后使行远路,畏虑,恐绝无子。夫子正月与瞿母筮,告曰:『后有五丈夫子。』子贡曰:『何以知?』子曰:『卦遇大畜,艮之二世。九二甲寅木为世,六五景子水为应。世生外象生象来爻生互内象,艮别子,应有五子,一子短命。』颜回云:『何以知之?』『内象是本子,一艮变为二丑三阳爻五,于是五子,一子短命。』『何以知短命?』『他以故也。』」
〔三〕集解五男也。索隐谓五男也。
公西赤字子华。〔一〕少孔子四十二岁。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
子华使于齐,冉有为其母请粟。孔子曰:「与之釜。」〔一〕请益,曰:「与之庾。」〔二〕冉子与之粟五秉。〔三〕孔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四〕
〔一〕集解马融曰:「六斗四升曰釜。」
〔二〕集解包氏曰:「十六斗曰庾。」
〔三〕集解马融曰:「十六斛曰秉,五秉合八十斛。」
〔四〕集解郑玄曰:「非冉有与之太多。」
巫马施字子旗。〔一〕少孔子三十岁。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郑玄云鲁人。家语云:「陈人,字子期。」正义音其。
陈司败〔一〕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二〕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三〕
〔一〕集解孔安国曰:「司败,官名。陈大夫也。」
〔二〕集解孔安国曰:「相助匿非曰党。礼同姓不婚,而君娶之。当称『吴姬』,讳曰『孟子』。」
〔三〕集解孔安国曰:「以司败之言告也。讳国恶,礼也。圣人之道弘,故受之为过也。」
梁鳣〔一〕字叔鱼。〔二〕少孔子二十九岁。
〔一〕集解一作「鲤」。
〔二〕集解孔子家语曰齐人。索隐家语云齐人,字叔鱼也。
颜幸字子柳。〔一〕少孔子四十六岁。〔二〕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云:「颜幸,字柳。」按:礼记有颜柳,或此人。
〔二〕索隐家语云「少三十六岁」,与郑玄同。
冉孺字子鲁,〔一〕少孔子五十岁。
〔一〕集解一作「曾」。索隐家语字子鲁,鲁人。作「冉儒」。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一〕
〔一〕索隐曹恤少孔子五十岁。家语同。
伯虔字子析,〔一〕少孔子五十岁。
〔一〕索隐伯虔字子折。家语作「伯处字子?」,皆转写字误,未知适从。正义家语云「子哲」。
公孙龙字子石。〔一〕少孔子五十三岁。
〔一〕集解郑玄曰楚人。索隐家语或作「宠」,又云「砻」,七十子图非「砻」也。按:字子石,则「砻」或非谬。郑玄云楚人,家语卫人。然庄子所云「坚白之谈」,则其人也。正义家语云卫人,孟子云赵人,庄子云「坚白之谈」也。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见于书传。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一〕
〔一〕索隐按:家语此例唯有三十七人。其公良孺、秦商、颜亥、叔仲会四人,家语有事迹,史记阙。然自公伯辽、秦冉、鄡单三人,家语不载,而别有琴牢、陈亢、县亶当此三人数,皆互有也。如文翁图所记,又有林放、蘧伯玉、申枨、申堂,俱是后人所以见增益,于今殆不可考。
冉季字子产。〔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冉季字产。正义家语云冉季字子产。
公祖句兹字子之。〔一〕
〔一〕索隐句音钩。正义句音钩。
秦祖字子南。〔一〕
〔一〕集解郑玄曰秦人。索隐家语字子南。
漆雕哆〔一〕字子敛。〔二〕
〔一〕集解音赤者反。索隐赤者反。家语字子敛。
〔二〕集解郑玄曰鲁人。
颜高字子骄。〔一〕
〔一〕索隐家语名产。孔子在卫,南子招夫子为次过市,时产为御也。正义孔子在卫,南子招夫子为次乘过市,颜高为御。
漆雕徒父。〔一〕
〔一〕索隐家语字固也。
壤驷赤字子徒。〔一〕
〔一〕集解郑玄曰秦人。索隐家语字子徒者。
商泽。〔一〕
〔一〕集解家语曰字子季。索隐家语字季。
石作蜀字子明。〔一〕
〔一〕索隐家语同。
任不齐字选。〔一〕
〔一〕集解郑玄曰楚人。索隐家语字子选也。
公良孺字子正。〔一〕
〔一〕集解郑玄曰:「陈人,贤而有勇。」索隐家语作「良儒」。陈人,字子正,贤而有勇。孔子周游,常以家车五乘从孔子游。家语在三十五人之中。亦见系家,在三十二人不见,盖传之数亦误也。邹诞本作「公襄儒」。正义孔子周游,常以家车五乘从孔子。孔子世家亦云语在三十五人中,今在四十二人数,恐太史公误也。
后处字子里。〔一〕
〔一〕集解郑玄曰齐人。索隐家语同也。
秦冉字开。〔一〕
〔一〕正义家语无此人。王肃家语此等惟三十七人,其公良孺、秦商、颜亥、仲叔会四人,家语有事迹,而史记阙。公伯寮、秦冉、鄡单,家语不载,而别有琴牢、陈亢、县亶三人。
公夏首字乘。〔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同也。
奚容箴字子皙。〔一〕
〔一〕索隐家语同也。正义卫人。
公肩定字子中。〔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或曰晋人。索隐家语同也。
颜祖字襄。〔一〕
〔一〕索隐家语无此人也。正义鲁人。
鄡〔一〕单〔二〕字子家。〔三〕
〔一〕集解苦尧反。
〔二〕集解音善。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邬单』。巨鹿有鄡县,太原有邬县。」索隐鄡音苦尧反,单音善,则单名。徐广云「一作『邬单』,巨鹿有鄡县,太原有邬县」。家语无此人也。
句井疆。〔一〕
〔一〕集解郑玄曰卫人。正义句作「钩」。
罕父黑字子索。〔一〕
〔一〕集解家语曰:「罕父黑字索。」索隐家语作「罕父黑字索」。
秦商字子丕。〔一〕
〔一〕集解郑玄曰楚人。索隐家语:「鲁人,字丕慈。少孔子四岁。其父堇,与孔子父纥俱以力闻也。」正义家语云:「鲁人,字丕兹。」
申党字周。〔一〕
〔一〕索隐家语有申缭,字周。论语有申枨。郑玄云「申枨,鲁人,弟子也」。盖申堂是枨不疑,以枨堂声相近。上又有公伯缭,亦字周。家语则无伯缭,是史记述伯缭一人者也。正义鲁人。
颜之仆字叔。〔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并同。
荣旗字子祈。〔一〕
〔一〕索隐家语荣祈字子颜也。
县成字子祺。〔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作「子谋」也。正义县音玄。
左人郢字行。〔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同也。
燕伋字思。〔一〕
〔一〕索隐家语同也。
郑国字子徒。〔一〕
〔一〕索隐家语薛邦字徒,史记作「国」而家语称「邦」者,盖避汉祖讳而改。「郑」与「薛」,字误也。正义家语云薛邦字徒,史记作「国」者,避高祖讳。「薛」字与「郑」字误耳。
秦非字子之。〔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
施之常字子恒。
颜哙字子声。〔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
步叔乘字子车。〔一〕
〔一〕集解郑玄曰齐人。
原亢籍。〔一〕
〔一〕集解家语曰:「名亢,字籍。」索隐家语名亢字籍。正义亢,作「?」,仁勇反。
乐欬字子声。〔一〕
〔一〕索隐家语同也。正义鲁人。
廉絜字庸。〔一〕
〔一〕集解郑玄曰卫人。索隐家语同也。
叔仲会字子期。〔一〕
〔一〕集解郑玄曰晋人。索隐郑玄云晋人。家语「鲁人。少孔子五十四岁。与孔璇年相比,二孺子俱执笔迭侍于夫子,孟武伯见而放之」是也。
颜何字冉。〔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字称。
狄黑字皙。〔一〕
〔一〕索隐家语同。
邦巽字子敛。〔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家语「巽」作「选」,字子敛。文翁图作「国选」,盖亦避汉讳改之。刘氏作「邽巽」,音圭,所见各异。
孔忠。〔一〕
〔一〕集解家语曰:「忠字子蔑,孔子兄之子。」索隐家语云「
忠字子蔑,孔子兄之子」也。
公西舆如字子上。〔一〕
〔一〕索隐家语同。
公西葴字子上。〔一〕
〔一〕集解郑玄曰鲁人。索隐公西箴字子上,家语子上作「子尚」也。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
【索隐述赞】教兴阙里,道在郰乡。异能就列,秀士升堂。依仁游艺,合志同方。将师宫尹,俎豆琳琅。惜哉不霸,空臣素王!
史记卷六十八
商君列传第八
商君者,〔一〕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座〔二〕为中庶子。〔三〕公叔座知其贤,未及进。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四〕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五〕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座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我方先君后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矣,且见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六〕
〔一〕正义秦封于商,故号商君。
〔二〕索隐公叔,氏;座,名也。座音在戈反。
〔三〕索隐官名也。魏已置之,非自秦也。周礼夏官谓之「诸子」,礼记文王世子谓之「庶子」,掌公族也。
〔四〕索隐即魏侯之子,名罃,后徙大梁而称梁也。
〔五〕索隐战国策云卫庶子也。
〔六〕索隐疾重而悖乱也。正义悖音背。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一〕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之前于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说君〔二〕以帝王之道比三代,〔三〕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四〕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一〕索隐景姓,楚之族也。监音去声平声并通。
〔二〕索隐音税,下同。
〔三〕索隐比三。比者,频也。谓频三见孝公,言帝王之道也。比音必耳反。正义比,必寐反。说者以五帝三王之事比至孝公,以三代帝王之道方兴。孝公曰「太久远,吾不能」。
〔四〕索隐音悦。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一〕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二〕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三〕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四〕「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五〕杜挚曰:「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六〕夏殷不易礼而亡。〔七〕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一〕索隐商君书「非」作「负」。
〔二〕索隐商君书作「必见骜于人」也。正义敖,五到反。
〔三〕索隐言救獘为政之术,所为苟可以强国,则不必要须法于故事也。
〔四〕索隐孝公之臣,甘姓,龙名也。甘氏出春秋时甘昭公王子带后。
〔五〕索隐言贤智之人作法更礼,而愚不肖者不明变通,而辄拘制不使之行,斯亦信然矣。
〔六〕索隐商君书作「修古」。
〔七〕索隐指殷纣、夏桀也。
令民为什伍,〔一〕而相牧司连坐。〔二〕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三〕匿奸者与降敌同罚。〔四〕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五〕有军功者,各以率〔六〕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八〕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九〕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一〕索隐刘氏云:「五家为保,十保相连。」正义或为十保,或为五保。
〔二〕索隐牧司谓相纠发也。一家有罪而九家连举发,若不纠举,则十家连坐。恐变令不行,故设重禁。
〔三〕索隐案:谓告奸一人则得爵一级,故云「与斩敌首同赏」也。
〔四〕索隐案律,降敌者诛其身,没其家,今匿奸者,言当与之同罚也。
〔五〕正义民有二男不别为活者,一人出两课。
〔六〕集解音律。
〔七〕索隐末谓工商也。盖农桑为本,故上云「本业耕织」也。怠者,懈也。周礼谓之「疲民」。以言懈怠不事事之人而贫者,则纠举而收录其妻子,没为官奴婢,盖其法特重于古也。
〔八〕索隐谓宗室若无军功,则不得入属籍。谓除其籍,则虽无功不及爵秩也。
〔九〕索隐谓各随其家爵秩之班次,亦不使僭侈踰等也。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令行于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一〕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二〕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城。其后民莫敢议令。
〔一〕索隐谓鞅新变之法令为「初令」。
〔二〕索隐趋音七踰反。趋者,向也,附也。
于是以鞅为大良造。〔一〕将兵围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为筑冀阙〔二〕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三〕而赋税平。平斗桶〔四〕权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五〕于孝公,诸侯毕贺。
〔一〕索隐即大上造也,秦之第十六爵名也。今云「良造」者,或后变其名耳。
〔二〕索隐冀阙即魏阙也。冀,记也。出列教令,当记于此门阙。
〔三〕正义南北曰阡,东西曰陌。按:谓驿塍也。疆音疆。封,聚土也;疆,界也:谓界上封记也。
〔四〕集解郑玄曰:「音勇,今之斛也。」索隐音统,量器名。
〔五〕正义音左故反。
其明年,齐败魏兵于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领阨之西,〔一〕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为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于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于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二〕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三〕十五邑,号为商君。
〔一〕索隐盖即安邑之东,山领险阨之地,即今蒲州之中条已东,连汾、晋之崄嶝也。
〔二〕索隐纪年曰:「梁惠王二十九年,秦卫鞅伐梁西鄙」,则徙大梁在惠王之二十九年也。正义从蒲州安邑徙汴州浚仪也。
〔三〕集解徐广曰:「弘农商县也。」索隐于、商,二县名,在弘农。纪年云秦封鞅在惠王三十年,与此文合。正义于、商在邓州内乡县东七里,古于邑也。商洛县在商州东八十九里,本商邑,周之商国。案:十五邑近此(三)〔二〕邑。
商君相秦十年,〔一〕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见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二〕今鞅请得交,可乎?」赵良曰:「仆弗敢愿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三〕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四〕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五〕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六〕闻秦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粥于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七〕一救荆国之祸。〔八〕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九〕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一0〕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一一〕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于命,〔一二〕民之效上也捷于令。〔一三〕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一四〕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曰:『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
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一五〕戟者〔
一六〕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一七〕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一八〕灌园于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一九〕?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一〕索隐战国策云孝公行商君法十八年而死,与此文不同者,案此直云相秦十年耳,而战国策乃云行商君法十八年,盖连其未作相之年耳。
〔二〕索隐孟兰皋,人姓名也。言鞅前因兰皋得与赵良相见也。
〔三〕索隐说音悦。与音予。
〔四〕索隐谓守谦敬之人是为自胜,若是者乃为强。若争名得胜,此非强之道。
〔五〕正义以殷纣比商君。
〔六〕正义百里奚,南阳宛人。属楚,故云荆。
〔七〕索隐谓立晋惠公、怀公、文公也。
〔八〕索隐案(六国)〔十二诸侯〕年表,穆公二十八年会晋,救楚,朝周是也。
〔九〕集解韦昭曰:「款,叩也。」
〔一0〕正义音体。
〔一一〕集解郑玄曰:「相谓送杵声,以声音自劝也。」
〔一二〕索隐刘氏云:「教谓商鞅之令也,命谓秦君之命也。言人畏鞅甚于秦君。」
〔一三〕索隐上谓鞅之处分。今谓秦君之令。
〔一四〕索隐左建谓以左道建立威权也。外易谓在外革易君命也。
〔一五〕集解所及反。
〔一六〕集解徐广曰:「一作『』。屈卢之劲矛,干将之雄戟。」索隐闟,亦作「钑」,同所及反。邹诞音吐反。音辽。屈音九勿反。按:屈卢、干将并古良匠造矛戟者名。正义顾野王云:「鋋也。」方言云:「矛,吴、扬、江、淮、南楚、五湖之闲谓之鋋。其柄谓之矜。」释名云:「戟,格也。旁有格。」
〔一七〕索隐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删之余。
〔一八〕索隐卫鞅所封商于二县以为国,其中凡有十五都,故赵良劝令归之。正义公孙鞅封商于十五邑,故云「十五都」。
〔一九〕索隐谓鞅于秦无仁恩,故秦国之所以将收录鞅者其效甚明,故云「岂其微哉」。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一〕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二〕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郑黾池。〔三〕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一〕索隐走音奏。走,向也。
〔二〕集解徐广曰:「京兆郑县也。」索隐地理志京兆有郑县。秦本纪云「初县杜、郑」,按其地是郑桓公友之所封。
〔三〕集解徐广曰:「黾,或作『彭』。」索隐郑黾池者,时黾池属郑故也。而徐广云「黾或作彭」者,按盐铁论云「商君困于彭池」故也。黾音亡忍反。正义黾池去郑三百里,盖秦兵至郑破商邑兵,而商君东走至黾,乃擒杀之。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一〕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二〕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三〕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四〕
〔一〕索隐谓天资其人为刻薄之行。刻谓用刑深刻;薄谓弃仁义,不悃诚也。
〔二〕索隐说音如字。浮说即虚说也。谓鞅得用,刑政深刻,又欺魏将,是其天资自有狙诈,则初为孝公论帝王之术,是浮说耳,非本性也。
〔三〕索隐按商君书,开谓刑严峻则政化开,塞谓布恩赏则政化塞,其意本于严刑少恩。又为田开阡陌,及言斩敌首赐爵,是耕战书也。
〔四〕集解新序论曰:「秦孝公保崤函之固,以广雍州之地,东并河西,北收上郡,国富兵强,长雄诸侯,周室归籍,四方来贺,为战国霸君,秦遂以强,六世而并诸侯,亦皆商君之谋也。夫商君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使民内急耕织之业以富国,外重战伐之赏以劝戎士,法令必行,内不阿贵宠,外不偏疏远,是以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奸息。故虽书云『无偏无党』,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马法之励戎士,周后稷之劝农业,无以易此。此所以并诸侯也。故孙卿曰:『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然无信,诸侯畏而不亲。夫霸君若齐桓、晋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负原之期,而诸侯畏其强而亲信之,存亡继绝,四方归之,此管仲、舅犯之谋也。今商君倍公子卬之旧恩,弃交魏之明信,诈取三军之众,故诸侯畏其强而不亲信也。藉使孝公遇齐桓、晋文,得诸侯之统将,合诸侯之君,驱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则亡矣。天下无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诸侯。卫鞅始自以为知霸王之德,原其事不谕也。昔周召施善政,及其死也,后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诗是也。尝舍于树下,后世思其德不忍伐其树,况害其身乎!管仲夺伯氏邑三百户,无怨言。今卫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鈇钺之诛,步过六尺者有罚,弃灰于道者被刑,一日临渭而论囚七百余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畜怨积雠比于丘山,所逃莫之隐,所归莫之容,身死车裂,灭族无姓,其去霸王之佐亦远矣。然惠王杀之亦非也,可辅而用也。使卫鞅施宽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几霸者之佐哉!」索隐新序是刘歆所撰,其中论商君,故裴氏引之。藉音胙,字合作「胙」,误为「藉」耳。按:本纪「周归文武胙于孝公者」是也。说苑云「秦法,弃灰于道者刑」,是其事也。
【索隐述赞】卫鞅入秦,景监是因。王道不用,霸术见亲。政必改革,礼岂因循。既欺魏将,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宾!
史记卷六十九
苏秦列传第九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一〕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二〕
〔一〕索隐苏秦字季子,盖苏忿生之后,己姓也。谯周云:「秦兄弟五人,秦最少。兄代,代弟厉及辟、鹄,并为游说之士。」此下云「秦弟代,代弟厉」也。正义战国策云:「苏秦,雒阳乘轩里人也。」艺文志云苏子三十一篇,在纵横流。敬王以子朝之乱从王城东迁雒阳故城,乃号东周,以王城为西周。
〔二〕集解徐广曰:「颍川阳城有鬼谷,盖是其人所居,因为号。」骃案:风俗通义曰「鬼谷先生,六国时从横家」。索隐按:鬼谷,地名也。扶风池阳、颍川阳城并有鬼谷墟,盖是其人所居,因为号。又乐壹注鬼谷子书云「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一〕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二〕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三〕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期年,以出揣摩,〔四〕曰:「
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求说周显王。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五〕弗信。
〔一〕索隐按:战国策此语在说秦王之后。
〔二〕索隐音遍官二音。按:谓尽观览其书也。
〔三〕索隐按:谓士之立操。业者,素也,本也。言本已屈首低头,受书于师也。
〔四〕集解战国策曰:「乃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踵。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鬼谷子有揣摩篇也。索隐战国策云「得太公阴符之谋」,则阴符是太公之兵符也。揣音初委反,摩音姥何反。邹诞本作「揣靡」,靡读亦为摩。王劭云「揣情、摩意是鬼谷之二章名,非为一篇也」。高诱曰「揣,定也。摩,合也。定诸侯使雠其术,以成六国之从也」。江邃曰「揣人主之情,摩而近之」,其意当矣。
〔五〕索隐谓王之左右素惯习知秦浮说,多不中当世,而以为苏秦智识浅,故云「少之」。刘氏云:「少谓轻之也。」
乃西至秦。秦孝公卒。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一〕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二〕此天府也。〔三〕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一〕正义东有黄河,有函谷、蒲津、龙门、合河等关;南山及武关、峣关;西有大陇山及陇山关、大震、乌兰等关;北有黄河南塞:是四塞之国,被山带渭(又)〔以〕为界。地里。江(渭)〔谓〕岷江,〔西从〕渭州陇山之西南流入蜀,东至荆阳入海也。河谓黄河,从同州小积石山东北流,至胜州即南流,至华州又东北流,经魏、沧等州入海。各是万里已下。
〔二〕索隐按:谓代郡马邑也。地理志代郡又有马城县。一云代马,谓代郡兼有胡马之利。
〔三〕索隐按:周礼春官有天府。郑玄曰:「府,物所藏。言天,尊此所藏若天府然。」
乃东之赵。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奉阳君弗说之。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说燕文侯〔一〕曰:「燕东有朝鲜〔二〕、辽东,北有林胡、楼烦,〔三〕西有云中、九原,〔四〕南有?沱、易水,〔五〕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六〕南有碣石、〔七〕鴈门之饶,〔八〕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
〔一〕索隐说音税,下并同。燕文侯,史失名。
〔二〕索隐潮仙二音,水名。
〔三〕索隐地理志楼烦属鴈门郡。正义二胡国名,朔、岚已北。
〔四〕索隐按:地理志云中、九原二郡名。秦曰九原,汉武帝改曰五原郡。正义二郡并在胜州也。云中郡城在榆林县东北四十里。九原郡城在榆林县西界。
〔五〕集解周礼曰:「正北曰并州,其川呼沱。」郑玄曰:「呼沱出卤城。」索隐按:滹沓,水名,并州之川也,音呼沱。又地理志卤城,县名,属代郡。滹沓河自县东至参合,又东至文安入海也。正义呼沱出代州繁畤县,东南流经五台山北,东南流过定州,流入海。易水出易州易县,东流过幽州归义县,东与呼沱河合也。
〔六〕索隐按:战国策「车七百乘,粟支十年」。
〔七〕索隐(战国策)碣石山在常山九门县。地理志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骊城县西南。
〔八〕正义鴈门山在代,燕西门。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踰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一〕渡?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一〕索隐地理志高帝改曰真定也。正义赵之东邑,在恒州真定县南八里,故常山城是也。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强赵,〔一〕南近齐〔二〕,齐、赵强国也。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
〔一〕正义贝、冀、深、赵四州,七国时属赵,即燕西界。
〔二〕正义河北博、沧、德三州,齐地北境,与燕相接,隔黄河。
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侯〔一〕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二〕虽然,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一〕索隐按:世本云肃侯名言。
〔二〕正义奉,符用反。
「窃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愿君慎勿出于口。请别白黑所以异,阴阳而已矣。〔一〕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禽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弒而争也。今君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以为君愿也。
〔一〕索隐按:战国策云「请屏左右,白言所以异阴阳」,其说异此。然言别白黑者,苏秦言己今论赵国之利,必使分明,有如白黑分别,阴阳殊异也。
「今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与齐,则齐必弱楚、魏。〔一〕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郡绝,〔二〕河外割则道不通,〔三〕楚弱则无援。此三策者,不可不孰计也。
〔一〕正义楚东淮泗之上,与齐接境。
〔二〕正义宜阳即韩城也,在洛州西,韩大郡也。上郡在同州西北。言韩弱,与秦宜阳城,则上郡路绝矣。
〔三〕正义河外,同、华等地也。言魏弱,与秦河外地,则道路不通上郡矣。华山记云:「此山分秦晋之境,晋之西鄙则曰阴晋,秦之东邑则曰宁秦。」
「夫秦下轵道,〔一〕则南阳危;〔二〕劫韩包周,〔三〕则赵氏自操兵;〔四〕据卫取卷,〔五〕则齐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渡河踰漳,据番吾,〔六〕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一〕正义轵音止。故亭在雍州万年县东北十六里苑中。
〔二〕正义南阳,怀州河南也,七国时属韩。言秦兵下轵道,从东渭桥历北道过蒲津攻韩,即南阳危矣。
〔三〕正义周都洛阳,秦若劫取韩南阳,是包裹周都也。赵邯郸危,故须起兵自守。
〔四〕索隐战国策作「自销铄」。
〔五〕集解丘权反。索隐地理志卷县属河南。按:战国策云「取淇」。正义卫地濮阳也。卷城在郑州武原县西北七里。言秦守卫得卷,则齐必来朝秦。
〔六〕集解徐广曰:「常山有蒲吾县。」索隐按:徐氏所引,据地理志云然也。正义番音婆,又音蒲,又音盘。疑古番吾公邑也。括地志云:「蒲吾故城在镇州常山县东二十里。」漳水在潞州。言秦兵渡河,历南阳,入羊肠,经泽、潞,渡漳水,守蒲吾城,则与赵战于都城下矣。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一〕南有河漳,〔二〕东有清河,〔三〕北有燕国。〔四〕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五〕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于赵矣。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一〕正义在镇州西。
〔二〕正义「河」字一作「清」,即漳河也,在潞州。地理志浊漳出长子鹿谷山,东至邺,入清漳。
〔三〕正义清河,今贝州也。
〔四〕正义然三家分晋,赵得晋阳,襄子又伐戎取代。既云「西有常山者」,赵都邯郸近北燕也。
〔五〕集解音附。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揜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
「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一〕臣人之与臣于人也,〔二〕岂可同日而论哉!
〔一〕正义破人谓破前敌也。破于人,为被前敌破。
〔二〕索隐按:臣人谓己为彼臣也。臣于人者,谓我为主,使彼臣己也。正义臣人谓己得人为臣。臣于人谓己事他人。
「夫衡人者,〔一〕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予秦。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前有楼阙轩辕,〔二〕后有长姣〔三〕美人,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四〕以求割地,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一〕索隐按:衡人即游说从横之士也。东西为横,南北为从。秦地形东西横长,故张仪相秦,为秦连横。正义衡音横。谓为秦人。
〔二〕索隐战国策云「前有轩辕」。又史记俗本亦有作「轩冕」者,非本文也。
〔三〕索隐音交。说文云:「姣,美也。」
〔四〕集解愒音呼曷反。索隐恐,起拱反。愒,许曷反。谓相恐胁也。邹氏愒音憩,其意疏。
「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一〕通质〔二〕,刳白马而盟。要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三〕赵涉河漳,〔四〕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五〕则楚绝其后,〔六〕齐出锐师而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城皋,〔七〕魏塞其道,〔八〕赵涉河漳、博关,〔九〕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勃海,〔一0〕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一一〕齐涉清河,〔一二〕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一三〕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
〔一〕集解徐广曰:「洹水出汲郡林虑县。」
〔二〕索隐音如字,又音踬。以言通其交质之情。
〔三〕索隐谓拥兵于峣关之外,又守宜阳也。
〔四〕索隐谓赵亦涉河漳而西,欲与韩作援,以阻秦军。
〔五〕正义谓道蒲津之东攻之。
〔六〕索隐谓出兵武关,以绝秦兵之后。
〔七〕正义在洛州泛水县。
〔八〕索隐按:其道即河内之道。战国策「其」作「午」。
〔九〕集解徐广曰:「齐威王六年,晋伐齐到博陵。东郡有博平县。」
〔一0〕正义齐从沧州渡河至瀛州。
〔一一〕索隐河外谓陕及曲沃等处也。正义谓同、华州。
〔一二〕正义齐从贝州过河而西。
〔一三〕索隐谓六国之军共为合从相亲,独以秦为宾而共伐之。
赵王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也。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饰车百乘,黄金千溢〔一〕,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二〕以约诸侯。
〔一〕索隐战国策作「万溢」。一溢为一金,则二十两曰一溢,为米二升。郑玄以一溢为二十四分之一,其说异也。
〔二〕集解纯,匹端名。周礼曰:「纯帛不过五两。」索隐音淳。裴氏云「纯,端疋名」。高诱注战国策音屯。屯,束也。又礼乡射云「某贤于某若干纯」。纯,数也,音旋。
是时周天子致文武之胙于秦惠王。惠王使犀首攻魏,禽将龙贾,取魏之雕阴,〔一〕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之至赵也,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一〕索隐魏地也。刘氏曰「在龙门河之西北」。按:地理志雕阴属上郡。正义在鄜州洛交县北三十四里。
于是说韩宣王〔一〕曰:「韩北有巩、成皋〔二〕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三〕东有宛、穰、〔四〕洧水,〔五〕南有陉山,〔六〕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溪子、〔七〕少府时力、距来者,〔八〕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九〕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一0〕棠溪、〔一一〕墨阳、〔一二〕合赙、〔一三〕邓师、〔一四〕宛冯、〔一五〕龙渊、太阿,〔一六〕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鴈,当敌则斩坚甲铁幕,〔一七〕革抉〔一八〕芮,〔一九〕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一〕索隐按:世本韩宣王,昭侯之子也。
〔二〕索隐二邑本属东周,后为韩邑。地理志二县并属河南。
〔三〕集解徐广曰:「商,一作『常』。」索隐刘氏云「盖在商洛之闲,适秦楚之险塞」是也。正义宜阳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商阪即商山也,在商洛县南一里,亦曰楚山,武关在焉。
〔四〕集解宛,于袁反。索隐地理志宛、穰二县名,并属南阳。
〔五〕集解洧,于鬼反。索隐音于轨反,水名,出南方。正义在新郑东南,流入颍。
〔六〕集解徐广曰:「召陵有陉亭。密县有陉山。」正义在新郑西南三十里。
〔七〕集解许慎云:「南方溪子蛮夷柘弩,皆善材。」索隐按:许慎注淮南子,以为南方溪子蛮出柘弩及竹弩。
〔八〕集解韩有溪子弩,又有少府所造二种之弩。案:时力者,谓作之得时,力倍于常,故名时力也。距来者,谓弩埶劲利,足以距来敌也。索隐韩又有少府所造时力、距来二种之弩。按:时力者,谓作之得时则力倍于常,故有时力也。距来者,谓以弩埶劲利,足以距于来敌也。其名并见淮南子。
〔九〕索隐按:超足谓超腾用埶,盖起足蹋之而射也,故下云「跖劲弩」是也。正义超足,齐足也。夫欲放弩,皆坐,举足踏弩,两手引揍机,然始发之。
〔一0〕集解徐广曰:「庄子云南行至郢,北面而不见冥山。」骃案:司马彪曰「冥山在朔州北」。索隐庄子云「南行至郢,北面而不见冥山」。司马彪云「冥山在朔州北」。郭象云「冥山在乎太极」。李轨云「在韩国」。
〔一一〕集解徐广曰:「汝南吴房有棠溪亭。」索隐地理志棠溪亭在汝南吴房县。正义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盐铁论云「有棠溪之剑」是。
〔一二〕集解淮南子曰:「墨阳之莫邪也。」索隐淮南子云「服剑者贵于剡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则墨阳匠名也。
〔一三〕集解音附。徐广曰:「一作『伯』。」索隐按:战国策作「合伯」,春秋后语作「合相」。
〔一四〕索隐邓国有工铸剑,而师名焉。
〔一五〕集解徐广曰:「荥阳有冯池。」索隐徐广云「荥阳有冯池」,谓宛人于冯池铸剑,故号宛冯。
〔一六〕集解吴越春秋曰:「楚王召风胡子而告之曰:『寡人闻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寡人欲因子请此二人作剑,可乎?』风胡子曰:『
可。』乃往见二人,作剑,一曰龙渊,二曰太阿。」索隐按:吴越春秋楚王令风胡子请请吴干将、越欧冶作剑二,其一曰龙泉,二曰太阿。又太康地记曰「汝南西平有龙泉水,可以淬刀剑,特坚利,故有龙泉之剑,楚之宝剑也。以特坚利,故有坚白之论云:『黄,所以为坚也;白,所以为利也。』齐辨之曰:『白,所以为不坚;黄,所以为不利也。』故天下之宝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也」。然干将、莫邪匠名也,其剑皆出西平县,今有铁官令一,别领户,是古铸剑之地也。
〔一七〕集解徐广曰:「阳城出铁。」索隐按:战国策云「当敌则斩甲盾鞮鍪铁幕」也。邹诞幕一作「陌」。刘云:「谓以铁为臂胫之衣。言其剑利,能斩之也。」
〔一八〕集解徐广曰:「一作『决』。」索隐音决。谓以革为射决。决,射鞴也。
〔一九〕集解音伐。索隐与「瞂」同,音伐,谓楯也。芮音如字,谓系楯之绶也。正义方言云:「盾,自关东谓之瞂,关西谓之盾。」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一〕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二〕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一〕索隐按:郑玄注礼云「效犹呈也,见也」。
〔二〕索隐按;战国策云「宁为鸡尸,不为牛从」。延笃注云「尸,鸡中主也。从谓牛子也。言宁为鸡中之主,不为牛之从后也」。正义鸡口虽小,犹进食;牛后虽大,乃出粪也。
于是韩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剑仰天太息〔一〕曰;「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二〕诏以赵王之教,敬奉社稷以从。」
〔一〕索隐太息谓久蓄气而大吁也。
〔二〕索隐指苏秦也。礼,卿大夫称主。今嘉苏子合从诸侯,褒而美之,故称曰主。
又说魏襄王〔一〕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二〕陈、汝南、许、郾、〔三〕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四〕东有淮、颍、〔五〕煮枣、〔六〕无胥,〔七〕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八〕、卷、衍、酸枣,〔九〕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一0〕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然衡人怵王〔一一〕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一二〕不顾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一三〕受冠带,〔一四〕祠春秋,〔一五〕臣窃为大王耻之。
〔一〕索隐世本惠王子名嗣。
〔二〕集解徐广曰:「在荥阳。」
〔三〕集解徐广曰:「在颍川。于幰切。」索隐音偃,又于建反。战国策作「鄢」。按:地理志颍川有许、郾二县,又有傿陵县,故所称惑也。傿音焉。正义陈、汝南,今汝州、豫州县也。
〔四〕集解地理志颍川有昆阳、舞阳县,汝南有新郪县,南阳有新都县。索隐地理志昆阳、舞阳属颍川,召陵、新郪属汝南。按:新郪即郪丘,章帝以封殷后于宋。新都属南阳。按:战国策直云新郪,无「新都」二字。正义召陵在豫州,舞阳在许州。
〔五〕正义淮阳、颖川二郡。
〔六〕集解徐广曰:「在宛句。」正义在宛朐。按:宛朐,曹州县也。
〔七〕索隐按;其地阙。
〔八〕正义谓河南地。
〔九〕集解徐广曰:「荥阳卷县有长城,经阳武到密。衍,地名。索隐徐广云「荥阳卷县有长城」,盖据地险为说也。正义卷在郑州原武县北七里。酸枣在滑州。衍,徐云地名。
〔一0〕正义輷,麾宏反。殷音隐。
〔一一〕正义衡音横。怵音恤。
〔一二〕正义卒音?忽反。
〔一三〕索隐谓为秦筑宫,备其巡狩而舍之,故谓之「帝宫」。
〔一四〕索隐谓冠带制度皆受秦法。
〔一五〕索隐言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
「臣闻越王句践战敝卒三千人,禽夫差于干遂;〔一〕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二〕岂其士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三〕苍头二十万,〔四〕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五〕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六〕,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
〔一〕索隐按:干遂,地名,不知所在。然按干是水旁之高地,故有「江干」「河干」是也。又左思吴都赋云「长干延属」,是干为江旁之地。遂者,道也。于干有道,因为地名。正义在苏州吴县西北四十余里万安山西南一里太湖。夫差败于姑苏,禽于干遂,相去四十余里。
〔二〕正义今卫州城是也。周武王伐纣于牧野,筑之。
〔三〕集解汉书刑法志曰:「魏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冑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索隐衣音意。属音烛。按:三属谓甲衣也。覆膊,一也;甲裳,二也;胫衣,三也。甲之有裳,见左传也。赢音盈。谓赍糗粮。中音竹仲反。谓其筋力能负重,所以得中试也。复音福。谓中试之人,国家当优复,赐之上田宅,故云「利其田宅」也。
〔四〕索隐谓以青巾裹头,以异于众。荀卿「魏有苍头二十万」是也。
〔五〕索隐厮音斯。谓厮养之卒。斯,养马之贱者,今起为之卒。正义厮音斯。谓炊烹供养杂役。
〔六〕索隐谓割地献秦,以效己之诚实。
「周书曰:『绵绵不绝,蔓蔓柰何?豪牦不伐,将用斧柯。』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柰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壹意,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一〕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
〔一〕索隐此「效」犹呈也,见也。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因东说齐宣王〔一〕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二〕北有勃海,北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三〕进如锋矢,〔四〕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勃海也。〔五〕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六〕斗鸡走狗,六博〔七〕蹋鞠〔八〕者。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今乃西面而事秦,臣窃为大王羞之。
〔一〕索隐世本名辟强,威王之子也。
〔二〕正义即贝州。
〔三〕索隐按:高诱注战国策云「五家即五国也」。
〔四〕索隐按;战国策作「疾如锥矢」。高诱曰「锥矢,小矢,喻径疾也」。吕氏春秋曰「所贵锥矢者,为应声而至」。正义齐军之进,若锋芒之刀,良弓之矢,用之有进而无退。
〔五〕正义言临淄自足也。绝,涉,皆度也。勃海,沧州也。齐有军役,不用度河取二部。
〔六〕正义筑似琴而大,头圆,五弦,击之不鼓。
〔七〕索隐按:王逸注楚词云「博,着也。行六棋,故曰六博」。
〔八〕集解刘向别录曰:「蹴鞠者,传言黄帝所作,或曰起战国之时。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蹋,徒猎反。鞠,求六反。索隐上徒腊反,下居六反。别录注云:「蹴踘,促六反。蹴亦蹋也。」
崔豹云:「起黄帝时,习兵之埶。」
「且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出而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一〕径乎亢父之险,〔二〕车不得方轨,〔三〕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四〕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五〕虚猲,〔六〕骄矜而不敢进,〔七〕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一〕集解徐广曰:「魏哀王十六年,秦拔魏蒲阪、阳晋、封陵。」索隐按:阳晋,魏邑也。魏系家「哀王十六年,秦拔魏蒲阪、阳晋、封陵」是也。刘氏云「阳晋,地名,盖适齐之道,卫国之西南也」。正义言秦伐齐,背韩、魏地而与齐战。徐说阳晋非也,乃是晋阳耳。卫地曹、濮等州也。杜预云「曹,卫下邑也」。阳晋故城在曹州乘氏县西北三十七里。
〔二〕索隐亢音刚,又苦浪反。地理志县名,属梁国也。正义故县在兖州任城县南五十一里。
〔三〕正义言不得两车并行。
〔四〕正义狼性怯,走常还顾。
〔五〕索隐上音通,一音洞。恐惧也。
〔六〕集解呼葛反。索隐猲,本一作「喝」,并呼葛反。高诱曰:「虚猲,喘息惧貌也。」刘氏云:「秦自疑惧,不敢进兵,虚作恐怯之词,以胁韩、魏也。」
〔七〕正义言秦虽至亢父,犹恐惧狼顾,虚作喝骂,骄溢矜夸,不敢进伐齐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柰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曰:「寡人不敏,僻远守海,穷道东境之国也,未尝得闻余教。今足下以赵王诏诏之,敬以国从。」
乃西南说楚威王〔一〕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西有黔中、〔二〕巫郡,〔三〕东有夏州、〔四〕海阳,〔五〕南有洞庭、〔六〕苍梧,〔七〕北有陉塞、郇阳,〔八〕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与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
〔一〕索隐威王名商,宣王之子。
〔二〕集解徐广曰:「今之武陵也。」正义今朗州,楚黔中郡,其故城在辰州西二十里,皆盘瓠后也。
〔三〕集解徐广曰:「巫郡者,南郡之西界。」正义巫郡,夔州巫山县是。
〔四〕集解徐广曰:「楚考烈王元年,秦取夏州。」骃案:左传「
楚庄王伐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而注者不说夏州所在。车胤撰桓温集云:「夏口城上数里有洲,名夏州。」「东有夏州」谓此也。索隐裴骃据左氏及车胤说夏州,其文甚明,而刘伯庄以为夏州侯之本国,亦未为得也。正义大江中州也。夏水口在荆州江陵县东南二十五里。
〔五〕索隐按:地理志无海阳。刘氏云「楚之东境」。
〔六〕索隐今之青草湖是也,在岳州界也。
〔七〕索隐地名。地理志有苍梧郡。正义苍梧山在道州南。
〔八〕集解徐广曰:「春秋曰『遂伐楚,次于陉』。楚威王十一年,魏败楚陉山。析县有钧水,或者郇阳今之顺阳乎?一本『北有汾、陉之塞』也。」索隐陉山在楚北境,威王十一年,魏败楚陉山是也。郇音荀。北有郇阳,其地当在汝南、颍川之界。检地理志及太康地记,北境并无郇邑。郇邑在河东,晋地。计郇阳当是新阳,声相近字变耳。汝南有新阳县,应劭云「在新水之阳」,犹豳邑变为栒,亦当然也。徐氏云「郇阳当是慎阳」,盖其疏也。正义陉山在郑州新郑县西南三十里。顺阳故城在郑州穰县西百四十里。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一〕
〔一〕集解徐广曰:「今南郡宜城。」正义鄢乡故城在襄州率道县南九里。安郢城在荆州江陵县东北六里。秦兵出武关,则临鄢矣;兵下黔中,则临郢矣。
「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愿大王蚤孰计之。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燕、代橐驼良马必实外厩。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者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楚王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与深谋恐反人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当秦,不见胜也;内与群臣谋,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然如县旌而无所终薄。〔一〕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一〕集解白洛反。
于是六国从合而并力焉。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
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一〕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二〕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蒲服,〔三〕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四〕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五〕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乃得富贵,以百金偿之。遍报诸所尝见德者。其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言。苏秦曰:「我非忘子。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是以
〔一〕索隐疑作「拟」读。
〔二〕集解仪礼曰:「宾至近郊,君使卿朝服用束帛劳。」
〔三〕索隐委蛇谓以面掩地而进,若蛇行也。蒲服即匍匐,并音蒲仆。
〔四〕集解谯周曰:「苏秦字季子。」索隐按:其嫂呼小叔为季子耳,未必即其字。允南即以为字,未之得也。
〔五〕索隐负者,背也,枕也。近城之地,沃润流泽,最为膏腴,故曰「负郭」也。
苏秦既约六国从亲,归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乃投从约书于秦。〔一〕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
〔一〕索隐乃设从约书。案:诸本作「投」。言设者,谓宣布其从约六国之事以告于秦。若作「投」,亦为易解。
其后秦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欲败从约。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一〕而从约皆解。
〔一〕集解徐广曰:「自初说燕至此三年。」
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是岁,文侯卒,太子立,是为燕易王。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燕,取十城。易王谓苏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资先生见赵,遂约六国从。今齐先伐赵,次至燕,以先生之故为天下笑,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苏秦大惭,曰:「请为王取之。」
苏秦见齐王,再拜,俯而庆,仰而吊。〔一〕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苏秦曰:「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二〕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三〕今燕虽弱小,即秦王之少婿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鴈行而强秦敝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是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愀然变色〔四〕曰:「然则柰何?」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夫燕、秦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听。是王以虚辞附秦,以十城取天下。此霸王之业也。」王曰:「善。」于是乃归燕之十城。
〔一〕索隐刘氏云:「当时庆吊应有其词,但史家不录耳。」
〔二〕集解本草经曰:「乌头,一名乌喙。」索隐乌啄,音卓,又音许秽反。今之毒药乌头是。正义广雅云:「奚,毒附子也。一岁为乌啄,三岁为附子,四岁为乌头,五岁为天雄。」
〔三〕索隐刘氏以愈犹暂,非也。谓食乌头为其暂愈饥而充腹,少时毒发而死,亦与饥死同患也。
〔四〕索隐愀音自酋反,又七小反。
人有毁苏秦者曰:「左右卖国反复之臣也,将作乱。」苏秦恐得罪归,而燕王不复官也。苏秦见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有分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而礼之于廷。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攻)得十城,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闻忠信者,所以自为也;进取者,所以为人也。且臣之说齐王,曾非欺之也。臣弃老母于东周,固去自为而行进取也。今有孝如曾参,廉如伯夷,信如尾生。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王曰:「足矣。」苏秦曰:「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首阳山下。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强兵哉?臣所谓以忠信得罪于上者也。」燕王曰:「若不忠信耳,岂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苏秦曰:「不然。臣闻客有远为吏而其妻私于人者,其夫将来,其私者忧之,妻曰『勿忧,吾已作药酒待之矣』。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举药酒进之。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则恐其杀主父也。于是乎详僵而弃酒。〔一〕主父大怒,笞之五十。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于笞,恶在乎忠信之无罪也?夫臣之过,不幸而类是乎!」燕王曰:「先生复就故官。」益厚遇之。
〔一〕索隐详音羊。详,诈也。僵,仆也,音姜。
易王母,文侯夫人也,与苏秦私通。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苏秦恐诛,乃说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必重。」燕王曰:「唯先生之所为。」于是苏秦详为得罪于燕而亡走齐,齐宣王以为客卿。〔一〕
〔一〕集解徐广曰:「燕易王之十年时。」
齐宣王卒,愍王即位,说愍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齐而为燕。燕易王卒,〔一〕燕哙立为王。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二〕齐王使人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曰『
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燕闻之曰:「甚矣,齐之为苏生〔三〕报仇也!」
〔一〕集解徐广曰:「易王十二年卒。」
〔二〕集解风俗通义称汉令「蛮夷戎狄有罪当殊」。殊者,死也,与诛同指。而此云「不死,殊而走」者,苏秦时虽不即死,然是死创,故云「殊」。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先』。」
苏秦既死,其事大泄。齐后闻之,乃恨怒燕。燕甚恐。苏秦之弟曰代,代弟苏厉,见兄遂,亦皆学。及苏秦死,代乃求见燕王,欲袭故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大王义甚高,鄙人不敏,释鉏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郸,所见者绌于所闻于东周,臣窃负其志。及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王,天下之明王也。」燕王曰:「子所谓明王者何如也?」对曰:「臣闻明王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赵者,燕之仇雠也;楚、魏者,燕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之,此则计过,无以闻者,非忠臣也。」王曰:「夫齐者固寡人之雠,所欲伐也,直患国敝力不足也。子能以燕伐齐,则寡人举国委子。」对曰:「凡天下战国七,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楚重;西附秦,秦重;中附韩、魏,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一〕今夫齐,长主〔二〕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畜聚竭;西困秦三年,士卒罢敝;北与燕人战,覆三军,得二将。〔三〕然而以其余兵南面举五千乘之大宋,〔四〕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欲得,其民力竭,恶足取乎!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敝矣。」燕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五〕可以为固,长城、巨防〔六〕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恶足以为固!民力罢敝,虽有长城、巨防,恶足以为塞!且异日济西不师,〔七〕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八〕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已役矣,封内敝矣。夫骄君必好利,而亡国之臣必贪于财。王诚能无羞从子母弟〔九〕以为质,〔一0〕宝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将有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燕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燕乃使一子质于齐。而苏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苏厉。燕质子为谢,已遂委质为齐臣。〔一一〕
〔一〕正义言附诸国,诸国重燕而燕尊重。
〔二〕索隐按:谓齐王年长也。或作「齐强,故言长主」。
〔三〕集解徐广曰:「齐覆三而燕失二将。」索隐按:徐广云「
齐覆三军而燕失二将」。又战国策云「获二将」,亦谓燕之二将,是燕之失也。
〔四〕正义齐表云「齐愍王三十八年灭宋」,乃当赧王二十九年。此说乃燕哙之时,当周慎王之时,齐〔灭〕宋在前三十余年,恐文误矣。
〔五〕正义济、漯二水上承黄河,并淄、青之北流入海。黄河又一源从洛、魏二州界北流入海,亦齐西北界。
〔六〕集解徐广曰:「济北卢县有防门,又有长城东至海。正义长城西头在济州平阴县界。竹书纪年云:「梁惠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太山记云:「太山西有长城,缘河经太山,余一千里,至琅邪台入海。」
〔七〕正义济州已西也。
〔八〕正义谓沧、博等州,在漯河之北。
〔九〕索隐战国策「从」作「宠」。
〔一0〕正义音致。
〔一一〕正义质,真栗反。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侍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一〕燕立昭王,而苏代、苏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一〕集解徐广曰:「是周赧王之元年时也。」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地封泾阳君,〔一〕秦必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二〕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齐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代之宋,宋善待之。
〔一〕正义泾阳君,秦王弟,名悝也。泾阳,雍州县也。齐苏子告秦共伐宋以封泾阳君,然齐假设此策以救苏代。
〔二〕正义齐言秦相亲共伐宋,秦得宋地,又得齐事秦,不信齐及苏代,恐为不成也。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一〕
〔一〕正义此书为宋说燕,令莫助齐、梁。
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一〕名卑而权轻;奉万乘助齐伐宋,民劳而实费;夫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雠强而国害: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然且王行之者,将以取信于齐也。齐加不信于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计过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二〕北夷方七百里,〔三〕加之以鲁、卫,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强,燕犹狼顾而不能支,今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一〕正义燕前有一子质于齐。
〔二〕正义更以淮北之地加于齐都,是强万乘之国而齐总并之,是益一齐。
〔三〕索隐谓山戎、北狄附齐者。正义齐桓公伐山戎、令支,斩孤竹而南归海滨,诸侯莫不来服。
虽然,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齐紫,败素也〔一〕,而贾十倍;〔二〕越王句践栖于会稽,复残强吴而霸天下:此皆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者也。
〔一〕集解徐广曰:「取败素染以为紫。」正义齐君好紫,故齐俗尚之。取恶素帛染为紫,其价十倍贵于余。喻齐虽有大名,而国中以困弊也。韩子云:「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时十素不得一紫,公患之。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也?』公谓左右曰:『恶紫扼。』公语三日,境内莫有衣紫者。」
〔二〕索隐按:谓紫色价贵于帛十倍,而本是败素。以喻齐虽有大名,而其国中困毙也。
今王若欲因祸为福,转败为功,则莫若挑霸齐而尊之,〔一〕使使盟于周室,焚秦符,曰〔二〕「其大上计,破秦;其次,必长宾之」。〔三〕秦挟宾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国为功。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言说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之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燕、赵不利而势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然则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赵,令泾阳君、高陵君〔四〕先于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秦为西帝,燕为北帝,赵为中帝,立三帝以令于天下。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伐齐,曰『必反宋地,归楚淮北』。反宋地,归楚淮北,燕、赵之所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愿也。夫实得所利,尊得所愿,燕、赵弃齐如脱矣。今不收燕、赵,齐霸必成。诸侯赞齐而王不从,是国伐也;诸侯赞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今收燕、赵,国安而名尊;不收燕、赵,国危而名卑。夫去尊安而取危卑,智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必若刺心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若言说秦?秦必取,齐必伐矣。
〔一〕正义挑,田鸟反,执持也。
〔二〕正义符,征兆也。
〔三〕索隐长音如字。宾为「摈」。正义大好上计策,破秦;次计,长摈弃关西。
〔四〕集解徐广曰冯翊高陵县。索隐二人,秦王母弟也。高陵君名显。泾阳君名悝。
夫取秦,厚交也;伐齐,正利也。尊厚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愍王出走。
久之,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楚得枳〔一〕而国亡,〔二〕齐得宋而国亡,〔三〕齐、楚不得以有枳、宋而事秦者,何也?则有功者,秦之深雠也。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四〕
〔一〕集解徐广曰:「巴郡有枳县。」正义枳,支是反,今涪州城。在秦,枳县在江南。
〔二〕集解徐广曰:「燕昭王三十三年,秦拔楚鄢、西陵。」正义按:西陵在黄州。
〔三〕正义年表云齐愍王三十八年,灭宋。四十年,五国共击愍王,王走莒。
〔四〕索隐正告谓显然而告天下也。
「告楚曰:『蜀地之甲,乘船浮于汶,〔一〕乘夏水〔二〕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三〕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四〕寡人积甲宛东下随,〔五〕智者不及谋,勇土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六〕王乃欲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故,十七年事秦。
〔一〕集解眉贫反。索隐音旻。即江所出之岷山也。
〔二〕索隐夏音暇。谓夏潦之水盛长时也。
〔三〕索隐巴,水名,与汉水近。正义巴岭山在梁州南一百九十里。周地志云:「南渡老子水,登巴岭山。南回(记)大江。此南是古巴国,因以名山。」
〔四〕集解战国策曰「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渚」。然则五渚在洞庭。索隐按:五渚,五处洲渚也,刘氏以为宛邓之闲,临汉水,不得在洞庭。或说五渚即五湖,益与刘说不同也。
〔五〕索隐宛县之东而下随邑。
〔六〕索隐按:易曰「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秦王言我今伐楚,必当捷获也。正义隼若今之鹘。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一日而断大行。〔二〕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三〕二日而莫不尽繇。〔四〕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五〕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一〕索隐地名,近宜阳也。正义在怀州河阳县西北,解在范睢传。
〔二〕正义太行山羊肠阪道,北过韩上党也。
〔三〕正义宜阳、平阳皆韩大都也,隔河也。
〔四〕索隐音摇。摇,动也。
〔五〕索隐离,如字。谓屯兵以罹二周也,而乃触击于郑,故五日国举。举犹拔也。正义离,历也。历二周而东触新郑州,韩国都拔矣。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一〕韩氏太原卷。〔二〕我下轵,道南阳,封冀,〔三〕包两周。〔四〕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锬〔五〕戈在后,决荥口,魏无大梁;〔六〕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七〕决宿胥之口,〔八〕魏无虚、顿丘。〔九〕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一〕索隐女戟,地名,盖在太行山之西。
〔二〕索隐刘氏卷音轨免反也。按:举安邑,塞女戟,及至韩氏之韩国宜阳也。太原者,魏地不至太原,亦无别名太原者,盖「太」衍字也。原当为「京」。京及卷皆属荥阳,是魏境。又下轵道是河内轵县,言「道」者,亦衍字。徐广云「霸陵有轵道亭」,非魏之境,其疏谬如此。正义卷,轨免反。刘伯庄云:「太原当为太行。卷犹断绝。」
〔三〕集解徐广曰:「霸陵有轵道亭,河东皮氏有冀亭也。」索隐按:魏之南阳即河内也。封,封陵也。冀,冀邑。皆在魏境,故徐广云「河东皮氏县有冀亭」。
〔四〕集解徐广曰:「张仪曰『下河东,取成皋』也。」正义两周,王城及巩。
〔五〕集解徐广曰:「由冉反。」正义刘伯庄云:「音四廉反,利也。」
〔六〕索隐荥泽之口与今汴河口通,其水深,可以灌大梁,故云「
无大梁」也。
〔七〕索隐白马河津在东郡,决其流以灌外黄及济阳。正义故黄城在曹州考城县东二十四里。济阳故城在曹州冤朐县西南三十五里。
〔八〕集解徐广曰:「纪年云魏救山塞集胥口。」索隐按:纪年作「胥」,盖亦津之名,今其地不知所在也。正义淇水出卫州淇县界之淇口,东至黎阳入河。魏志云:「武帝于清淇口东因宿胥故渎开白沟,道清淇二水入焉。」
〔九〕集解徐广曰:「秦始皇五年,取魏酸枣,燕虚、长平。」索隐虚,邑名,地与酸枣相近。正义虚谓殷墟,今相州所理是。顿丘故城在魏州顿兵县东北二十里。括地志云:「二国地时属魏。」
「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于齐。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象〕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绝兵远,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一〕
〔一〕索隐秦令齐灭宋,仍以破宋为齐之罪名。
「秦欲攻韩,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有秦无齐,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离〕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一〕则以南阳委于楚。曰:〔二〕『寡人固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鄳阨,〔三〕苟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鄳阨为楚罪。
〔一〕索隐重犹附也,尊也。正义畏楚救魏。
〔二〕正义南阳邓州地,本韩地也。韩先事秦,今楚取南阳,故言「与韩且绝矣」。
〔三〕集解鄳音盲。徐广曰:「鄳,江夏鄳县。均,一作『灼』。」索隐均陵在南阳,盖今之均州。黾音盲,县名,在江夏。正义均州故城在随州西南五十里,盖均陵也。又申州罗山县本汉鄳县。申州有平清关,盖古鄳县之阨塞。
「兵困于林中,〔一〕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已得讲于魏,〔二〕至公子延,〔三〕因犀首属行〔四〕而攻赵。
〔一〕集解徐广曰:「河南苑陵有林乡。」
〔二〕索隐讲,和也,解也。秦与魏和也。
〔三〕索隐至当为「质」,谓以公子延为质也。
〔四〕索隐犀首、公孙衍本魏将,因之以属军行。行音胡郎反,谓连兵相续也。
「兵伤于谯石,而遇败于阳马,〔一〕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魏〕不为割。困则使太后弟穰侯为和,嬴则兼欺舅与母。〔二〕
〔一〕索隐按:谯石、阳马并赵地名,非县邑也。
〔二〕索隐按:嬴犹胜也。舅,穰侯魏冉也。母,太后也。
「适燕者〔一〕曰『以胶东』,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鄳阨』,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母不能制,舅不能约。
〔一〕索隐适音宅。适者,责也。下同。
「龙贾之战,〔一〕岸门之战,〔二〕封陵之战,〔三〕高商之战,〔四〕赵庄之战,〔五〕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也。〔六〕而燕、赵之秦者,〔七〕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也。」
〔一〕集解魏襄王五年,秦败我龙贾军。
〔二〕集解韩宣惠王十九年,秦大破我岸门。
〔三〕集解魏哀王十六年,秦败我封陵。
〔四〕集解此战事不见。
〔五〕集解赵肃侯二十二年,赵庄与秦战败,秦杀赵庄河西。
〔六〕索隐以言西河之外,上雒之地及三川晋国,皆是秦与魏战之处,秦兵祸败我三晋之半,是秦祸如此其大者乎。
〔七〕索隐燕、赵之人往秦者,谓游说之士也。
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于燕。
燕使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
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一〕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于权变。而苏秦被反闲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一〕索隐按:谯允南以为苏氏兄弟五人,更有苏辟、苏鹄,典略亦同其说。按:苏氏谱云然。
【索隐述赞】季子周人,师事鬼谷。揣摩既就,阴符伏读。合从离衡,佩印者六。天王除道,家人扶服。贤哉代、厉,继荣党族。
史记卷七十
张仪列传第十
张仪者,魏人也。〔一〕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一〕集解吕氏春秋曰:「仪,魏氏余子。」索隐按:晋有大夫张老,又河东有张城,张氏为魏人必也。而吕览以为魏氏余子,则盖魏之支庶也。又书略说余子谓庶子也。正义左传晋有公族、余子、公行。杜预云:「皆官卿之嫡为公族大夫。余子,嫡子之母弟也。公行,庶子掌公戎行也。」艺文志云张子十篇,在纵横流。
张仪已学游说〔一〕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二〕之。其妻曰:「嘻!〔三〕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一〕索隐音税。
〔二〕集解音释。索隐古释字。
〔三〕索隐音僖。郑玄曰:「嘻,悲恨之声。」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一〕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二〕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一〕索隐从音足容反。
〔二〕索隐按:谓数设词而让之。让亦责也。数音朔。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一〕张仪既相秦,为文檄〔二〕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三〕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一〕集解渠音讵。索隐渠音讵,古字少,假借耳。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尺一之檄』。」索隐按:徐广云一作「丈二檄」。王劭按春秋后语云「丈二尺檄」。许慎云「檄,二尺书」。
〔三〕索隐若者,汝也。下文而亦训汝。
苴蜀相攻击,〔一〕各来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犹豫未能决。司马错〔二〕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一〕集解徐广曰:「谯周曰益州『天苴』读为『包黎』之『包』,音与『巴』相近,以为今之巴郡。」索隐苴音巴。谓巴、蜀之夷自相攻击也。今字作「苴」者,按巴苴是草名,今论巴,遂误作「苴」也。或巴人、巴郡本因芭苴得名,所以其字遂以「苴」为「巴」也。注「益州天苴读为芭黎」,天苴即巴苴也。谯周,蜀人也,知「天苴」之音读为「芭黎」之「芭」。按:芭黎即织木葺为苇篱也,今江南亦谓苇篱曰芭篱也。正义华阳国志云:「昔蜀王封其弟于汉中,号曰苴侯,因命之邑曰葭萌。苴侯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为雠,故蜀王怒,伐苴。苴奔巴,求救于秦。秦遣张仪从子午道伐蜀。〔蜀〕王自葭萌御之,败绩,走至武阳,为秦军所害。秦遂灭蜀,因取苴与巴焉。」括地志云:「苴侯都葭萌,今利州益昌县五十里葭萌故城是。蜀侯都益州巴子城,在合州石镜县南五里,故垫江县也。巴子都江州,在都之北,又峡州界也。」
〔二〕索隐七各反,又七故反,二音。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一〕当屯留之道,〔二〕魏绝南阳,〔三〕楚临南郑,〔四〕秦攻新城、〔五〕宜阳,〔六〕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七〕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寻』,成皋巩县有寻口。」索隐一本作「寻谷」,寻什声相近,故其名惑也。战国策云「轘辕、缑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正义括地志云:「温泉水即寻,源出洛州巩县西南四十里。注水经云鄩城水出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巩县西南五十八里。」按:洛州缑氏县东南四十里,与鄩溪相近之地。
〔二〕正义屯留,潞州县也。道即太行羊肠阪道也。
〔三〕正义南阳,怀州也。是当屯留之道,令魏绝断坏羊肠、韩上党之路也。
〔四〕正义是塞什谷之口也。令楚兵临郑南,塞轘辕鄩口,断韩南阳之兵也。
〔五〕索隐此新城当在河南伊阙之左右。
〔六〕正义洛州福昌县也。
〔七〕索隐去王远矣。王音于放反。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一〕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二〕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三〕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四〕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谒其故:〔五〕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六〕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
〔一〕索隐遇其财。战国策「遇」作「得」。
〔二〕正义缮音膳,同「?」,具食也。
〔三〕索隐西海谓蜀川也。海者珍藏所聚生,犹谓秦中为「陆海」然也。其实西亦有海也。正义海之言晦也,西夷晦昧无知,故言海也。言利尽西方羌戎。
〔四〕索隐按:名谓传其德也,实谓土地财宝。
〔五〕索隐谒者,告也,陈也。故,谓陈不宜伐之端由也。
〔六〕正义韩自知亡三川,故与周并力合谋也。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一〕遂定蜀,〔二〕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一〕索隐六国年表在惠王二十二年十月也。
〔二〕正义表云秦惠王后元年十月,击灭之。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一〕与张仪围蒲阳,〔二〕降之。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上郡、少梁,谢秦惠王。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三〕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革』。」
〔二〕索隐魏邑名也。正义在隰州隰州县,蒲邑故城是也。
〔三〕集解徐广曰:「夏阳在梁山龙门。」索隐音下。夏,山名也,亦曰大夏,是蜀所都。正义少梁城,同州韩城县南二十三里。夏阳城在县南二十里。梁山在县东南十九里。龙门山在县北五十里。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一〕居一岁,为秦将,取陕。筑上郡塞。
〔一〕正义表云惠王之十三年,周显王之三十四年也。
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啮桑。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肯听仪。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张仪惭,无以归报。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于是张仪阴令秦伐魏。魏与秦战,败。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一〕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余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一〕集解观音贯。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从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一〕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复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一〕集解洹音桓。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一〕据卷、衍、〔燕〕、酸枣,〔二〕劫卫取阳晋,〔三〕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四〕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一〕索隐河之西,即曲沃、平周之邑等。正义河外即卷、衍、燕、酸枣。
〔二〕集解卷,丘权反。衍,以善反。索隐卷县在河南。衍,地名。正义卷、衍属郑州;燕,滑州胙城县;酸枣属滑州:皆黄河南岸地。
〔三〕正义故城在曹州乘氏县西北三十七里。
〔四〕索隐战国策「折」作「挟」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一〕国必无忧矣。
〔一〕正义枕,针鸩反。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不能坚战。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
「臣闻之,积羽沈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辟魏。」
哀王于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于是张仪往相楚。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一〕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楚王大说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说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一〕索隐刘氏云:「商即今之商州,有古商城;其西二百余里有古于城。」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一〕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献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陈轸曰:「
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击秦。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遂取丹阳、〔二〕汉中之地。〔三〕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
〔一〕正义详音羊。
〔二〕集解徐广曰:「在枝江。」
〔三〕正义今梁州也,在汉水北。
秦要楚〔一〕欲得黔中地,欲以武关外〔二〕易之。楚王曰:「
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张仪乃请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于之地,是且甘心于子。」张仪曰:「秦强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于王乎?」郑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爱张仪而不欲出之,〔三〕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四〕赂楚,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不若为言而出之。」于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怀王后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一〕正义要音腰也。
〔二〕正义即商于之地。
〔三〕索隐按:「不」字当作「必」。时张仪为楚所囚,故必欲出之也。正义秦王不欲出张仪使楚,若欲自行,今秦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赎仪。
〔四〕正义今房州也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一〕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二〕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
〔一〕索隐按:此时当秦惠王之后元十四年。
〔二〕索隐按:常山于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正义古之帝王多都河北、河东故也。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下河东,取成皋,韩必入臣,梁则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一〕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二〕无及为已。是故愿大王之孰计之。
〔一〕正义挑,田鸟反。
〔二〕正义卒,?勿反。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一〕浮江已下,至楚三千余里。舫船〔二〕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三〕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四〕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待)〔恃〕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一〕正义汶音泯。
〔二〕索隐枋船。枋音方,谓并两船也。亦音舫。
〔三〕集解徐广曰:「巴郡鱼复县有扞水关。」索隐扞关在楚之西界。复音伏。按:地理志巴郡有鱼复县。正义在硖州巴山县界。
〔四〕正义楚之北境断绝。
「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偏守新城,〔一〕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一〕索隐偏,匹连反。此云「新城」,当在吴楚之闲。正义新攻得之城,未详所在。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阴谋有合〔一〕天下之心。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二〕楚人不胜,列侯执珪死者七十余人,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兵袭秦,战于蓝田。此所谓两虎相搏〔三〕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计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吞』。」
〔二〕索隐其地在秦南山之南,楚之西北,汉水之北,名曰汉中。
〔三〕集解徐广曰:「或音『戟』。」
「秦下甲攻卫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一〕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二〕尽王之有也。
〔一〕集解徐广曰:「关,一作『开』。」索隐攻卫阳晋,大关天下胸。夫以常山为天下脊,则此卫及阳晋当天下胸,盖其地是秦、晋、齐、楚之交道也。以言秦兵据阳晋,是大关天下胸,则他国不得动也。
〔二〕索隐谓边近泗水之侧,当战国之时有十二诸侯,宋、鲁、邾、莒之比也。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一〕其不可成亦明矣。
〔一〕索隐混,本作「棍」,同胡本反。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
于是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与秦,欲许之。屈原曰:「前大王见欺于张仪,张仪至,臣以为大王烹之;今纵弗忍杀之,又听其邪说,不可。」怀王曰:「许仪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倍之,不可。」故卒许张仪,与秦亲。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民之食大抵(饭)菽〔饭〕藿羹。一岁不收,收不餍糟糠。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一〕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鄣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科头〔二〕贯颐〔三〕奋戟者,〔四〕至不可胜计。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五〕蹄闲三寻〔六〕腾者,不可胜数。山东之士被甲蒙冑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七〕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一〕索隐冢音斯,谓杂役之贱者。负养谓负檐以给养公家,亦贱人也。
〔二〕集解跿音徒俱,跳跃也。又云偏举一足曰跿。科头谓不着兜鍪入敌。索隐跿音徒俱二音。又音劬。刘氏云「谓跳跃也」。又韵集云「偏举一足曰跿」。战国策曰「虎挚之士跿」。科头谓不着兜鍪。
〔三〕索隐谓两手捧颐而直入敌,言其勇也。
〔四〕集解执戟奋怒而入陈也。索隐谓又有执戟者奋怒而趋入阵。
〔五〕索隐谓马前足探向前,后足趹于后。趹音乌穴反。趹谓后足抉地,言马之走埶疾也。
〔六〕索隐按:七尺曰寻。言马走之疾,前后蹄闲一掷过三寻也。
〔七〕索隐徒者,徒跣也。裼,袒也,谓袒而见肉也。
「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诖误人主,无过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一〕非王之有也。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一〕集解徐广曰:「桑,一作『栗』。」索隐按:此皆韩之宫苑,亦见战国策。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一〕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其地势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
〔一〕集解为,于伪反。
韩王听仪计。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使张仪东说齐愍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与梁。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柰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夫从人朋党比周,莫不以从为可。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战于番吾〔一〕之下,再战又胜秦。四战之后,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是何也?秦强而赵弱。
〔一〕索隐上音盘,又音婆,赵之邑也。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一〕赵入朝渑〔二〕池,割河闲〔三〕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四〕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一〕索隐按:河外,河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也。正义谓同、华州地也。
〔二〕集解绵善反。
〔三〕索隐谓河漳之闲邑,暂割以事秦耳。正义河闲,瀛州县。
〔四〕正义博关在博州。赵兵从贝州度黄河,指博关,则漯河南临淄、即墨危矣。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乃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于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一〕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二〕
〔一〕正义饰音敕。
〔二〕索隐督者,正其事而责之。督过,是深责其过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踰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一〕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二〕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破〕,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
〔一〕索隐此午道当在赵之东,齐之西也。午道,地名也。郑玄云「一纵一横为午」,谓交道也。
〔二〕正义河外谓郑、滑州,北临河。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专权擅势,蔽欺先王,独擅绾事,寡人居属师傅,不与国谋计。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割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一〕适闻使者之明诏。」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一〕正义趋音趣。
北之燕,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一〕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二〕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三〕反斗以击之。』〔四〕于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其姊闻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五〕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一〕正义句注山在代州也。上音勾。
〔二〕索隐斗音主。凡方者为斗,若安长柄,则名为枓,音主。尾即斗之柄,其形若刀也。
〔三〕索隐音昌悦反。按:谓热而啜之,是羹也。于下云「厨人进斟」,斟谓羹勺,故因名羹曰斟。左氏「羊羹不斟」是也。
〔四〕正义反即倒斗柄击也。
〔五〕集解笄,妇人之首饰,如今象牙擿。正义笄,今簪也。摩笄山在蔚州飞狐县东北百五十里。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闲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一〕非大王之有也。
〔一〕正义并在易州界。
「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裁〔一〕如婴儿,言不足以采正计。今上客幸教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恒山之尾〔二〕五城。」燕王听仪。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诸侯闻张仪有却武王,皆畔衡,复合从。
〔一〕集解音在。
〔二〕索隐尾犹末也。谓献恒山城以与秦。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愿效之。」王曰:「柰何?」对曰:「
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而伐梁。梁齐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闲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一〕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入仪之梁。齐果兴师伐之。梁哀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乃使其舍人冯喜〔二〕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虽然,亦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托仪?」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齐梁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闲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三〕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此臣之所谓『托仪』也。」齐王曰:「善。」乃使解兵。
〔一〕索隐凡王者大祭祀必陈设文物轩车彝器等,因谓此等为祭器也。
〔二〕索隐此与战国策同。旧本作「?」者,误也。
〔三〕索隐谓齐之伐梁也。梁之与齐,先相许与约从为邻,故云与国也。
张仪相魏一岁,卒〔一〕于魏也。
〔一〕索隐年表张仪以安僖王十年卒。纪年云梁安僖王九年五月卒。
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闲,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秦。过梁,欲见犀首。犀首谢弗见。轸曰:「吾为事来,〔一〕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犀首见之。陈轸曰:「公何好饮也?」犀首曰:「无事也。」曰:「吾请令公厌事〔二〕可乎?」曰:「柰何?」曰:「田需〔三〕约诸侯从亲,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谓于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愿谒行于王。』王虽许公,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于庭,明言之燕、赵。」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怒而不听其事。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于犀首。轸遂至秦。
〔一〕索隐轸语犀首,言我故来,欲有教汝之事,何不相见。
〔二〕索隐上一艳反。厌者,饱也,谓欲令其多事也。
〔三〕索隐需时为魏相也。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中谢〔一〕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
善。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二〕寡人不能决,愿子为子主计〔三〕之余,为寡人计之。」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四〕刺虎闻于王者乎?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臣主与王何异也。」〔五〕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国果伤,小国亡,秦兴兵而伐,大克之。此陈轸之计也。
〔一〕索隐盖谓侍御之官。
〔二〕索隐此盖张仪等之计策。
〔三〕索隐子指陈轸也。子主谓楚王。
〔四〕索隐馆庄子。谓逆旅舍其人字庄子者,或作「卞庄子」也。
〔五〕索隐臣主,为轸之主楚王也。王,秦惠王。以言我主与王俱宜待韩、魏之毙而击之,亦无异也。
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一〕名衍,姓公孙氏。与张仪不善。
〔一〕集解司马彪曰:「犀首,魏官名,若今虎牙将军。」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
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一〕『魏攻南阳,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贵张子者,欲得韩地也。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二〕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公叔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果相魏。张仪去。〔三〕
〔一〕正义此张仪合秦魏之辞也。
〔二〕索隐错音措。按:错,停止也。
〔三〕集解徐广曰:「复相秦。」
义渠君朝于魏。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一〕请谒事情。」〔二〕曰:「中国无事,〔三〕秦得烧掇焚杅〔四〕君之国;有事,〔五〕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六〕其后五国伐秦。〔七〕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绣千纯,〔八〕妇女百人遗义渠君。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九〕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一0〕
〔一〕索隐音戈。言义渠道远,今日已后,不复得更过相见。
〔二〕索隐谓欲以秦之缓急告语之也。
〔三〕索隐按:谓山东诸侯齐、魏之大国等。正义中国谓关东六国。无事,不共攻秦。
〔四〕集解徐广曰:「一孤切。」索隐掇音都活反,谓焚烧而侵掠。焚杅音烦乌二音。按:焚揉而牵制也。战国策云「秦且烧概君之国」,是说其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