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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集解三家注索隐正义_3

  作者:南北朝  裴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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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索隐谓山东诸国共伐秦也。
〔六〕索隐谓秦求亲义渠君也。正义有事谓六国攻秦。秦若被攻伐,则必轻使重币,事义渠之国,欲令相助。犀首此言,令义渠君勿援秦也。
〔七〕索隐按:表秦惠王后元七年,楚、魏、齐、韩、赵五国共攻秦,是其事也。
〔八〕索隐凡丝绵布帛等一段为一纯。纯音屯。
〔九〕索隐按:谓上文犀首云「(君之国)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故云「衍之所谓」,因起兵袭秦以伤张仪也。
〔一0〕索隐入李伯之下。谓义渠破秦而收军,而入于李伯之下,则李伯人名或邑号。战国策「伯」作「帛」。
张仪已卒之后,犀首入相秦。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一〕
〔一〕索隐佩五国之印,为约长。犀首后相五国,或从或横,常为约长。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一〕其短以扶其说,〔二〕成其衡道。〔三〕要之,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
〔一〕索隐下音步卜反。振谓振扬而暴露其短。
〔二〕索隐按:扶谓说彼之非,成我之是,扶会己之说辞。
〔三〕索隐张仪说六国,使连衡而事秦,故云「成其衡道」。然山东地形从长,苏秦相六国,令从亲而宾秦也。关西地形衡长,张仪相六国,令破其从而连秦之衡,故谓张仪为连横矣。
【索隐述赞】仪未遭时,频被困辱。及相秦惠,先韩后蜀。连衡齐魏,倾危诳惑。陈轸挟权,犀首骋欲。如何三晋,继有斯德。
史记卷七十一
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一〕与惠王异母。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二〕秦人号曰「智囊」。
〔一〕索隐按:樗,木名也,音摅。高诱曰「其里有大樗树,故曰樗里」。然疾居渭南阴乡之樗里,故号曰樗里子。又按:纪年则谓之「楮里疾」也。
〔二〕索隐滑音骨。稽音鸡。邹诞解云「滑,乱也。稽,同也。谓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谓能乱同异也」。一云滑稽,酒器,可转注吐酒不已。以言俳优之人出口成章,词不穷竭,如滑稽之吐酒不已也。正义滑读为淈,水流自出。稽,计也。言其智计宣吐如泉,流出无尽,故杨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是也。颜师古云:「滑稽,转利之称也。滑,乱也。稽,碍也。其变无留也。」一说稽,考也,言其滑乱不可考较。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一〕使将而伐曲沃,〔二〕尽出其人,〔三〕取其城,地入秦。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四〕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五〕
〔一〕索隐按:右更,秦之第十四爵名也。
〔二〕正义故城在陕州〔陕〕县西南三十二里也。
〔三〕索隐按:年表云十一年拔魏曲沃,归其人。又秦本纪惠文王后元八年,五国共围秦,使庶长疾与战修鱼,斩首八万。十一年,樗里疾攻魏焦,降之。则焦与曲沃同在十一年明矣。而传云「八年拔之」,不同。王劭按:本纪、年表及此传,三处记秦伐国并不同,又与纪年不合,今亦殆不可考。
〔四〕正义蔺县在石州。
〔五〕索隐按:严君是爵邑之号,当是封之严道。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游腾〔一〕为周说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二〕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何则?无备故也。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三〕而实囚之。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楚王乃悦。
〔一〕索隐游,姓;腾,名也。
〔二〕集解许慎曰:「仇犹,夷狄之国。」战国策曰:「智伯欲伐仇犹,遗之大锺,载以广车。」周礼曰:「广车之萃。」郑玄曰:「
广车,横陈之车。」索隐战国策云「智伯欲伐仇犹,遗之大锺,载以广车」。以「仇犹」为「厹由」。韩子作「仇由」。地理志临淮有厹犹县也。正义括地志云:「并州盂县外城俗名原仇山,亦名仇犹,夷狄之国也。韩子云『智伯欲伐仇犹国,道险难不通,乃铸大钟遗之,载以广车。仇犹大悦,除涂内之。赤章曼支谏曰:「不可,此小所以事大,而今大以遗小,卒必随,不可。」不听,遂内之。曼支因断毂而驰。至十九日而仇犹亡也』。」
〔三〕正义防卫樗里子。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将伐蒲。〔一〕蒲守恐,请胡衍。〔二〕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三〕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四〕今伐蒲入于魏,卫必折而从之。〔五〕魏亡西河之外〔六〕而无以取者,兵弱也。今并卫于魏,魏必强。魏强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樗里子曰:「柰何?」胡衍曰:「
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樗里子曰:「善。」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衍能令释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愿以请。」因效金三百斤,曰:「
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于是遂解蒲而去。还击皮氏,〔七〕皮氏未降,又去。
〔一〕索隐按:纪年云「楮里疾围蒲不克,而秦惠王薨」,事与此合。正义蒲故城在滑州匡城县北十五里,即子路作宰地。
〔二〕索隐人姓名也。
〔三〕集解赖,利也。
〔四〕正义蒲是卫国之鄣卫。
〔五〕索隐战国策云「今蒲入于秦,卫必折而入于魏」,与此文相反。
〔六〕正义谓同、华等州。
〔七〕正义故城在绛州龙门县西百四十步,魏邑。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一〕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二〕武库正直其墓。〔三〕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一〕索隐按黄图,在汉长安故城西。
〔二〕正义汉长乐宫在长安县西北十五里,未央在县西北十四里,皆在长安故城中也。
〔三〕索隐直如字读。直犹当也。
甘茂者,下蔡人也。〔一〕事下蔡史举先生,〔二〕学百家之术。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
〔一〕索隐地理志下蔡县属汝南也。正义今颍州县,即州来国。
〔二〕索隐战国策及韩子皆云史举,上蔡监门。
惠王卒,武王立。张仪、魏章去,东之魏。蜀侯辉、相壮反〔一〕,秦使甘茂定蜀。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一〕索隐辉音晖,又音胡昆反。秦之公子,封蜀也。华阳国志作「晖」。壮音侧状反。姓陈也。
秦武王三年,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一〕辅行。」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二〕。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三〕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四〕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五〕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
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又一人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投杼下机,踰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以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六〕二人者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七〕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八〕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与秦平。
〔一〕正义饷受二音,人姓名。
〔二〕索隐按:山海经、启筮云「昔伯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或是此也。正义秦邑。
〔三〕索隐谓上党、南阳并积贮日久矣。正义韩之北三郡积贮在河南宜阳县之日久矣。
〔四〕索隐数音率腴反。正义谓函谷及三崤、五谷。
〔五〕集解音秘。
〔六〕索隐按:战国策作「公孙衍」。正义音释。
〔七〕集解徐广曰:「一作『冯』。」
〔八〕正义甘茂归至息壤,与秦王盟,恐后樗里子、公孙奭伐韩,今二子果争之。武王召茂欲罢兵,故甘茂云息壤在彼邑也。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其弟立,为昭王。〔一〕王母宣太后,楚女也。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于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二〕韩使公仲侈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甘茂,茂为韩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扞楚也。今雍氏围,秦师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然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秦王曰:「善。」乃下师于殽以救韩。楚兵去。
〔一〕索隐按:赵系家昭王名稷。系本云名侧也。
〔二〕索隐按:赵惠王二十六年,楚围雍氏,至昭王七年,又围雍氏,韩求救于秦,是再围也。刘氏云「此是前围雍氏,当赧王之三年」。战国策及纪年与此并不同。正义故城在洛州洛阳县东北二十里。
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向寿者,宣太后外族也,而与昭王少相长,故任用。向寿如楚,〔一〕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二〕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三〕今公与楚解口地,〔四〕封小令尹以杜阳。〔五〕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六〕于秦。〔七〕愿公孰虑之也。」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寿谒之公仲,〔八〕曰秦韩之交可合也。」苏代对曰:「愿有谒于公。〔九〕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奭;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一0〕公孙奭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强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一一〕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是自为责也。〔一二〕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一三〕如此则无患矣。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后委国于甘茂。韩,公之雠也。〔一四〕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雠也。」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一五〕反宜阳之民,〔一六〕今公徒收之,甚难。」〔一七〕向寿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也?」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一八〕此韩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一九〕而交走秦也。〔二0〕秦楚争强,而公徐过楚〔二一〕以收韩,此利于秦。」〔二二〕向寿曰:「柰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二三〕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也。」
〔一〕集解徐广曰:「如,一作『和』。」
〔二〕集解譬禽兽得困急,犹能抵触倾覆人车。
〔三〕正义公仲自以为必可得秦封。
〔四〕索隐解口,秦地名,近韩,今将与楚也。正义上纪买反。公,向寿也。解口犹开口得言。向寿于秦开口,则楚人必得封地也。
〔五〕索隐又封楚之小令尹以杜阳。杜阳亦秦地,今以封楚今尹,是秦楚合也。
〔六〕集解音乌曷反。
〔七〕正义公仲恐韩亡,欲将私徒往宜阳阏向寿也。
〔八〕正义子,苏代也。向寿恐,今苏代谒报公仲,云「秦韩交可合」。
〔九〕正义公,向寿也。言向寿亦党于楚,与公孙奭、甘茂党韩、魏同也。
〔一0〕索隐彼,公孙奭及甘茂也。有以失之,谓不见委任,情有所失。正义言秦王虽爱习公孙奭、甘茂,秦事不亲委者,为党韩、魏也。今国事独与向寿主断者,不知寿党于楚以事秦王者,以失之也。
〔一一〕正义苏氏云:「向寿与公孙奭、甘茂皆有党,言无异也。」又一云改异党楚之意。
〔一二〕正义楚善变改,不可信。若变改,向寿必亡败,是自为责。
〔一三〕正义令秦亲韩而备楚之变改,则向寿无患矣。
〔一四〕正义韩氏必先委二人,故韩为向寿之雠。
〔一五〕集解徐广曰:「秦昭王元年予韩武遂。」
〔一六〕正义武遂,宜阳,本韩邑也,秦伐取之。今欲还韩,令其民得反归居之。
〔一七〕正义苏代言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又归宜阳之民,今向寿徒拟收之,甚难事也。
〔一八〕正义颍川,许州也。楚侵韩颍川,苏代令向寿以秦威重为韩就楚求索颍川,是亲向寿。
〔一九〕集解已买反。
〔二0〕索隐韩楚怨不解,二国交走向秦也。
〔二一〕集解徐广曰:「过,一作『适』。」
〔二二〕正义若二国皆事秦,公则渐说楚之过失以收韩,此利于秦也。
〔二三〕正义言公孙奭、甘茂皆欲以秦挟韩魏而取齐,今向寿取宜阳为功,收楚韩安以事秦,而责齐魏之罪,是公孙奭、甘茂不得同合韩魏于秦以伐齐也。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一〕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二〕樗里子与魏讲,罢兵。〔三〕
〔一〕正义年表云秦昭王元年予韩武遂也。
〔二〕集解徐广曰:「昭王元年,击魏皮氏,未拔,去。」
〔三〕索隐邹氏云:「讲读曰媾。媾犹和也。」
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代为齐使于秦。甘茂曰:「臣得罪于秦,惧而遯逃,无所容迹。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贫人女曰:『
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余,子可分我余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当路矣。茂之妻子在焉,愿君以余光振之。」苏代许诺。遂致使于秦。已,因说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于秦,累世重矣。自殽塞〔一〕及至鬼谷,〔二〕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柰何?」苏代曰:「王不若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三〕终身勿出。」秦王曰:「善。」即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于齐。甘茂不往。苏代谓齐愍王曰:「夫甘茂,贤人也。今秦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甘茂德王之赐,好为王臣,故辞而不往。今王何以礼之?」齐王曰:「善。」即位之上卿而处之。〔四〕秦因复甘茂之家〔五〕以市于齐。
〔一〕正义三殽在洛州永宁县西北。
〔二〕集解徐广曰:「在阳城。」
〔三〕索隐案:徐广云在阳城。刘氏云此鬼谷在关内云阳,是矣。正义刘伯庄云:「此鬼谷,关内云阳,非阳城者也。」案:阳城鬼谷时属韩,秦不得言置之。
〔四〕索隐案:处犹留也。
〔五〕正义复音福。
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驩。〔一〕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愿送甘茂于秦。」楚王问于范蜎〔二〕曰:「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对曰:「臣不足以识之。」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对曰:「不可。夫史举,下蔡之监门也,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于世,甘茂事之顺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于秦。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且王前尝用召滑于越,〔三〕而内行章义之难,〔四〕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五〕而郡江东。〔六〕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巨过矣。然则王若欲置相于秦,则莫若向寿者可。夫向寿之于秦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以听事。王必相向寿于秦,则楚国之利也。」于是使使请秦相向寿于秦。秦卒相向寿。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
〔一〕集解徐广曰:「昭王二年时迎妇于楚。」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蠉』。」索隐音休缘反,又休软反。蠉,休缘反。战国策云作「蝝」也。正义许缘反。
〔三〕集解徐广曰:「滑,一作『涓』。」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内句章昧之难』。」索隐谓召滑内心猜诈,外则佯章恩义,而卒包藏祸心,构难于楚也。注「一云内句章、昧之难」。案:战国策云「纳章句之难」。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濑湖』。」正义刘伯庄云:「厉门,度岭南之要路。」
〔六〕正义吴越之城皆为楚之都邑。
甘茂有孙曰甘罗。
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一〕
〔一〕索隐战国策云甘罗事吕不韦为庶子。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于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于秦。秦使张唐往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闲之地。张唐谓文信侯曰:「
臣尝为秦昭王伐赵,赵怨臣,曰:『得唐者与百里之地。』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以行。」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强也。甘罗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质矣,吾自请张卿〔一〕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请行之。」文信侯叱曰:「去!我身自请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二〕甘罗曰:「大项橐〔三〕生七岁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于是甘罗见张卿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卿曰:「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曰:「应侯〔四〕之用于秦也,孰与文信侯专?」张卿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张唐曰:「请因孺子行。」令装治行。
〔一〕索隐即张唐也。卿,字也。
〔二〕正义女音汝。焉,乙连反。
〔三〕索隐音托。尊其道德,故云「大项橐」。
〔四〕索隐范睢。
行有日,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文信侯乃入言之于始皇曰:「昔甘茂之孙甘罗,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孙,诸侯皆闻之。今者张唐欲称疾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今愿先报赵,请许遣之。」始皇召见,使甘罗于赵。赵襄王郊迎甘罗。甘罗说赵王曰:「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曰:「闻之。」曰:「闻张唐相燕欤?」曰:「闻之。」「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者,伐赵,危矣。燕、秦不相欺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闲。王不如赍臣五城〔一〕以广河闲,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自割五城以广河闲。秦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二〕令秦有十一。〔三〕
。并谓割五城与臣也。?〔一〕索隐赍音侧奚反,一音
〔二〕索隐战国策云得三十六县。正义上谷,今妫州也,在幽州西北。
〔三〕索隐谓以十一城与秦也。
甘罗还报秦,乃封甘罗以为上卿,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
太史公曰:樗里子以骨肉重,固其理,而秦人称其智,故颇采焉。甘茂起下蔡闾阎,显名诸侯,重强齐楚。〔一〕甘罗年少,然出一奇计,声称后世。虽非笃行之君子,然亦战国之策士也。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
〔一〕集解徐广曰:「恐或疑此当云『见重强齐』,误脱一字。」正义甘茂为强齐楚所重。
【索隐述赞】严君名疾,厥号「智囊」。既亲且重,称兵外攘。甘茂并相,初佐魏章。始推向寿,乃攻宜阳。甘罗妙岁,卒起张唐。
史记卷七十二
穰侯列传第十二
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一〕其先楚人,姓芈氏。〔二〕
〔一〕索隐宣太后之异父长弟也,姓魏,名冉,封之穰。地理志穰县在南阳。宣太后者,惠王之妃,姓芈氏,曰芈八子者是也。
〔二〕正义芈,亡尔反。
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昭王母故号为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宣太后非武王母。武王母号曰惠文后,先武王死。〔一〕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冉;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二〕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三〕泾阳君。〔四〕而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武王卒,诸弟争立,唯魏冉力为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之乱,〔五〕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
〔一〕索隐秦本纪云:「昭王二年,庶长壮与大臣公子为逆,皆诛,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又按:纪年云「秦内乱,杀其太后及公子雍、公子壮」是也。
〔二〕索隐华阳,韩地,后属秦。芈戎后又号新城君。正义司马彪云:「华阳,亭名,在洛州密县。」又故华城在郑州管城县南三十里,即此。
〔三〕索隐名显。
〔四〕索隐名悝。
〔五〕集解徐广曰:「年表曰季君为乱,诛。本纪曰庶长壮与大臣公子谋反。伏诛。」索隐按:季君即公子壮,僭立而号曰季君。穰侯力能立昭王,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及惠文后,故本纪言「伏诛」。又云「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盖谓惠文后时党公子壮,欲立之,及壮诛而太后忧死,故云「不得良死」,亦史讳之也。又逐武王后出之魏,亦事势然也。
昭王七年,樗里子死,而使泾阳君质于齐。赵人楼缓来相秦,赵不利,乃使仇液〔一〕之秦,请以魏冉为秦相。仇液将行,其客宋公〔二〕谓液曰:「秦不听公,楼缓必怨公。公不若谓楼缓曰『请为公毋急秦』。秦王见赵请相魏冉之不急,且不听公。公言而事不成,以德楼子;事成,魏冉故德公矣。」于是仇液从之。而秦果免楼缓而魏冉相秦。
〔一〕索隐战国策作「仇郝」,盖是一人而记别也。正义音亦,姓名。
〔二〕索隐战国策作「宋交」。
欲诛吕礼,礼出奔齐。昭王十四年,魏冉举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败之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魏将公孙喜。明年,又取楚之宛、叶。魏冉谢病免相,以客卿寿烛为相。其明年,烛免,复相冉,乃封魏冉于穰,复益封陶,〔一〕号曰穰侯。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阴』。」索隐陶即定陶也。徐广云作「阴」,陶阴字本易惑也。王劭按:定陶见有魏冉冢,作「阴」,误也。
穰侯封四岁,为秦将攻魏。魏献河东方四百里。拔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余。昭王十九年,秦称西帝,齐称东帝。月余,吕礼来,而齐、秦各复归帝为王。魏冉复相秦,六岁而免。免二岁,复相秦。四岁,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乃封白起为武安君。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于是穰侯之富,富于王室。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一〕入北宅,〔二〕遂围大梁。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三〕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齐人攻卫,拔故国,杀子良;〔四〕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于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数伐割地,而国随以亡。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秦,贪戾之国也,而毋亲。蚕食魏氏,又尽晋国,〔五〕战胜暴子,〔六〕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夫秦何厌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听也。今王背楚、赵而讲秦,〔七〕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秦,秦必受之。秦挟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愿王之必无讲也。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不然,必见欺。』〔八〕此臣之所闻于魏也,〔九〕愿君(王)之以是虑事也。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数也。夫战胜暴子,割八县,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计之工也,天幸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为常也。智者不然。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以上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之城,〔一0〕臣以为汤、武复生,不易攻也。夫轻背楚、赵之兵,陵七仞之城,战三十万之众,而志必举之,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尝有者也。攻而不拔,秦兵必罢,陶邑必亡,〔一一〕则前功必弃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一二〕愿君逮楚、赵之兵未至于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必欲之,则君得所欲矣。楚、赵怒于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从以此散,〔一三〕而君后择焉。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绛安邑。又为陶开两道,〔一四〕几尽故宋,〔一五〕卫必效单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愿君熟虑之而无行危。」〔一六〕穰侯曰:「善。」乃罢梁围。〔一七〕
〔一〕集解上莫卬反。下陌饱反。
〔二〕集解徐广曰:「魏惠王五年,与韩会宅阳。」正义竹书云:「宅阳,一名北宅。」括地志云:「宅阳故城在郑州荥阳县西南十七里。」
〔三〕集解徐广曰:「田完世家云魏伐赵,赵不利,战于南梁。」索隐三梁即南梁也。
〔四〕索隐卫之故国,盖楚丘也。下文「故地」,亦同谓楚丘也。战国策「卫」字皆作「燕」,「子良」作「子之」,恐非也。
〔五〕索隐河东、河西、河内并是魏地,即故晋国。今言秦蚕食魏氏,尽晋国之地也。
〔六〕集解徐广曰:「韩将暴鸢。」
〔七〕索隐讲,和也。
〔八〕索隐谓与秦欲讲,少割地而求秦质子;恐不然必被秦欺也。
〔九〕索隐须贾说穰侯,言魏人谓梁王若少割地而求秦质,必是欺我,即闻魏见欺于秦也。
〔一0〕集解尔雅曰:「四尺谓之仞,倍仞谓之寻。」
〔一一〕索隐「陶」一作「魏」。言秦前攻得魏之城邑,秦罢则亡而还于魏也。正义定陶近大梁,穰侯攻梁兵疲,定陶必为魏伐。
〔一二〕索隐贾引魏人之说不许王讲于秦,是言魏氏方疑,可以少割地而收魏也。
〔一三〕索隐楚、赵怒魏之与秦讲,皆争事秦,是东方从国于是解散也,故云「从以此散」。正义从,足松反。
〔一四〕索隐穰侯封陶,魏效绛与安邑,是得河东地。言从秦适陶,开河西、河东之两道。正义穰故封定陶,故宋及单父是陶之南道也,魏之安邑及绛是陶北道。
〔一五〕索隐上音祈。此时宋已灭,是秦将尽得宋地也。
〔一六〕索隐言莫行围梁之危事。
〔一七〕正义表云魏安厘王二年,秦军大梁城,韩来救,与秦温以和也。
明年,魏背秦,与齐从亲。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
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韩、魏,破芒卯于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一〕蔡阳、长社,赵氏观津。且与赵观津,益赵以兵,伐齐。〔二〕齐襄王惧,使苏代为齐阴遗穰侯书曰:「臣闻往来者言曰『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臣窃必之〔三〕敝邑之王曰〔四〕『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之相与也,秦之深雠也。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为不信,不为无行。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雠,不利于秦。此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獘晋、楚,〔五〕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也,以天下攻齐,如以千钧之弩决溃也,必死,安能獘晋、楚?此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也;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不走秦,必走晋、楚。此三也。秦割齐以啖晋、楚,晋、楚案之以兵,秦反受敌。此四也。是晋、楚以秦谋齐,以齐谋秦也,何晋、楚之智而秦、齐之愚?此五也。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无患矣。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取天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臣故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代齐矣。」于是穰侯不行,引兵而归。
〔一〕集解丘权反。
〔二〕索隐既得观津,仍令赵伐齐,而秦又以兵益助赵也。
〔三〕索隐告齐王,言秦必定不益兵以助赵。正义臣,苏代也。必知秦与赵甲四万以伐齐。
〔四〕正义谓齐王也。
〔五〕正义今晋、楚伐齐,晋、楚之国亦獘败。
昭王三十六年,相国穰侯言客卿灶,欲伐齐取刚、寿,〔一〕以广其陶邑。于是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讥穰侯之伐齐,乃越三晋以攻齐也,以此时奸说秦昭王。昭王于是用范睢。范睢言宣太后专制,穰侯擅权于诸侯,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于王室。于是秦昭王悟,乃免相国,令泾阳之属皆出关,就封邑。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余。
〔一〕集解徐广曰:「济北有刚县。」正义故刚城在兖州龚丘县界。寿张,郓州县也。
穰侯卒于陶,而因葬焉。秦复收陶为郡。
太史公曰:穰侯,昭王亲舅也。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乡稽首者,穰侯之功也。及其贵极富溢,一夫开说,身折势夺而以忧死,况于羁旅之臣乎!
【索隐述赞】穰侯智识,应变无方。内倚太后,外辅昭王。四登相位,再列封疆。摧齐挠楚,破魏围梁。一夫开说,忧愤而亡。
史记卷七十三
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白起者,郿人也。〔一〕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二〕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三〕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起迁为国尉。〔四〕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干〔五〕河。〔六〕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七〕拔之。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八〕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九〕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一0〕遂东至竟陵。〔一一〕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中。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一二〕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一三〕
〔一〕正义郿音眉,岐州县。
〔二〕索隐在河南也。正义今洛州伊阙。
〔三〕正义今洛州南十九里伊阙山,号曰龙门是也。
〔四〕正义言太尉。
〔五〕集解徐广曰:「音干。」
〔六〕集解郭璞曰:「今河东闻喜县东北有干河口,因名干河里,但有故沟处,无复水也。」索隐魏以安邑入秦,然安邑以东至干河皆韩故地,故云取韩安邑。
〔七〕集解徐广曰:「河东垣县。」
〔八〕索隐地理志不载光狼城,盖属赵国。正义光狼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五里也。
〔九〕集解徐广曰:「昭王二十八年。」正义鄢邓二邑在襄州。
〔一0〕正义夷陵,今峡州郭下县。
〔一一〕正义故城在郢州长寿县南百五十里,今复州亦是其地也。
〔一二〕正义陉庭故城在曲沃县西北二十里,在绛州东北三十五里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此南阳,河内修武是也。」正义案:南阳属韩,秦攻之,则韩太行羊肠道绝矣。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一〕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二〕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三〕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四〕
〔一〕索隐地理志野王县属河内,在太行东南。孟康曰「古邢国也」。
〔二〕集解徐广曰:「河南新郑,韩之国都是也。」索隐郑国即韩之都,在河南。秦伐野王,是上党归韩之道绝也。
〔三〕索隐平阳君未详何人。
〔四〕正义常山一名华阳,解在赵世家。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一〕拔之。
〔一〕集解徐广曰:「属颍川。」索隐今其地阙。西河别有蔺县也。正义按:检诸地记,颍川无蔺。括地志云:「洛州嵩县本夏之纶国也,在缑氏东南六十里。」地埋志云:「纶氏属颍川郡。」按:既攻缑氏、蔺,二邑合相近,恐纶蔺声相似,字随音而转作「蔺」。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一〕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二〕以按据上党民。〔三〕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四〕秦斥兵斩赵裨将茄。〔五〕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六〕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七〕夺西垒壁。〔八〕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九〕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闲,〔一0〕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闲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一一〕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一二〕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闲,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一三〕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一四〕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一五〕遮绝赵救及粮食。
〔一〕集解音纥。
〔二〕集解徐广曰:「在泫氏。」索隐地理志泫氏今在上党郡也。正义长平故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一里也。
〔三〕索隐谓屯兵长平,以据援上党。
〔四〕索隐谓犯秦之斥候兵也。
〔五〕索隐音加,裨将名也。
〔六〕索隐鄣,堡城。尉,官也。正义括地志云:「赵鄣故城一名都尉城,今名赵东城,在泽州高平县西二十五里。又有故谷城。此二城即二鄣也。」
〔七〕集解徐广曰:「一作『乘』。」
〔八〕正义赵西垒在泽州高平县北六里是也。即廉颇坚壁以待秦,王龁夺赵西垒壁者。
〔九〕正义数音朔。挑,田鸟反。
〔一0〕正义纪苋反。
〔一一〕正义详音羊。
〔一二〕正义秦壁一名秦垒,今亦名秦长垒。
〔一三〕正义赵壁今名赵东垒,亦名赵东长垒,在泽州高平县北五里,即赵括筑壁败处。
〔一四〕正义时已属秦,故发其兵。
〔一五〕索隐时已属秦,故发其兵。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复。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一〕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二〕拔之;司马梗定太原。〔三〕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四〕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五〕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六〕故不如因而割之,〔七〕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八〕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一〕索隐秦前攻赵已破上党,今回兵复定其郡,其余城犹属赵也。
〔二〕正义故城在绛州龙门县西一里。
〔三〕正义太原,赵地,秦定取也。
〔四〕正义鄢在襄州率道县南九里。郢在荆州江陵县东六里。汉中,今梁州之地。
〔五〕集解徐广曰:「平皋有邢丘。」正义邢丘,今怀州武德县东南二十里平皋县城是也。
〔六〕集解徐广曰:「亡音无也。」
〔七〕正义因白起之攻,割取韩、赵之地。
〔八〕集解徐广曰:「卷县有垣雍城。」正义释地名云:「卷县所理垣雍城。」按:今在郑州原武县西北七里也。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一〕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一〕正义任,入针反,堪也。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一〕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二〕武安君病,未能行。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三〕。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余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四〕
〔一〕正义强,其两反。
〔二〕集解徐广曰:「属安定。」正义故城在泾州鹑觚县,城西即古阴密国,密康公国也。
〔三〕索隐按:故咸阳城在渭北。杜邮,今在咸阳城中。正义说文云「邮,境上行舍」,道路所经过。今咸阳县城,本秦之邮也,在雍州西北三十五里。
〔四〕集解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坑其四十万,岂徒酷暴之谓乎!后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皆豫知降之必死,则张虚卷犹可畏也,况于四十万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颅似山,归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后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裁四十万之命而适足以强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后日之战必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后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于邯郸者,非但忧平原君之补袒,患诸侯之捄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若不悟而不讳,则毋所以远智也,可谓善战而拙胜。长平之事,秦民之十五以上者皆荷戟而向赵矣,秦王又亲自赐民爵于河内。夫以秦之强,而十五以上死伤过半者,此为破赵之功小,伤秦之败大,又何以称奇哉!若后之役戍不豫其论者,则秦众多矣,降者可致也;必不可致者,本自当战杀,不当受降诈也。战杀虽难,降杀虽易,然降杀之为害,祸大于剧战也。」索隐卷音拳。袒音浊苋反,字亦作「绽」。捄音救。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一〕少而好兵,事秦始皇。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赵阏与,〔二〕破之,拔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赵。岁余,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明年,燕使荆轲为贼于秦,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三〕秦使翦子王贲击荆,〔四〕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
〔一〕索隐地理志频阳县属左冯翊,应劭曰「在频水之阳也」。正义故城在雍州东同官县界也。
〔二〕正义音预。
〔三〕正义蓟音计。
〔四〕集解徐广曰:「秦讳『楚』,故云荆也。」索隐贲音奔。
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于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一〕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于频阳。李信攻平与,〔二〕蒙恬攻寝,〔三〕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四〕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一〕集解徐广曰:「势,一作(新)『〔断〕』。」
〔二〕集解音余。正义在预东北五十四里。
〔三〕集解徐广曰:「今固始寝丘。」索隐徐广云固始寝丘。固始,县,属淮阳。寝丘,地名也。
〔四〕索隐在汝南,即应乡。正义言引兵而会城父,则是汝州郏城县东父城者也。括地志云:「汝州郏城县东四十里有父城故城,即服虔云城父楚北境者也。又许州华县东北四十五里亦有父城故城,即杜预云襄城城父县者也。此二城,父城之名耳,服虔城父是误也。左传及注水经云『楚大城城父,使太子建居之』。十三州志云『太子建所居城父,谓今亳州城父是也』。此三家之说,是城父之名。地理志云颍川父城县,沛郡城父县。据县属郡,其名自分。古先儒多惑,故使其名错乱。」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一〕唯大王更择贤将。」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二〕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三〕而不信人。〔四〕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五〕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一〕正义罢音皮。悖音背。
〔二〕集解徐广曰:「善,一作『菑』。」索隐谓使者五度请也。
〔三〕集解音?。
〔四〕集解徐广曰:「怚,一作『粗』。」
〔五〕集解徐广曰:「专亦作『抟』,又作『剸』。」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一〕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二〕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余,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一〕集解徐广曰:「超,一作『拔』。汉书云『甘延寿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张晏曰『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延寿有力,能以手投之。拔距,超距也』。」索隐超距犹跳跃也。
〔二〕正义徐州县也。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于后世。
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巨鹿城。〔一〕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
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三世将矣。」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
〔一〕正义今邢州平乡县城本秦巨鹿郡城也。
太史公曰:鄙语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于应侯。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当是时,翦为宿将,始皇师之,然不能辅秦建德,固其根本,偷合取容,以至身。〔一〕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不亦宜乎!彼各有所短也。
〔一〕集解徐广曰:「音没。」
【索隐述赞】白起、王翦,俱善用兵。递为秦将,拔齐破荆。赵任马服,长平遂坑。楚陷李信,霸上卒行。贲、离继出,三代无名。
史记卷七十四
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索隐按:序传孟尝君第十四,而此传为第十五,盖后人差降之矣。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獘何以异哉!
孟轲,驺人也。〔一〕受业子思之门人。〔二〕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三〕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驺子之属。
〔一〕索隐轲音苦何反,又苦贺反。邹,鲁地名。又云「邾」,邾人徙邹故也。正义轲字子舆,为齐卿。邹,兖州县。
〔二〕索隐王劭以「人」为衍字,则以轲亲受业孔伋之门也。今言「门人」者,乃受业于子思之弟子也。
〔三〕索隐孟子有万章、公明高等,盖并轲之门人也。万,姓;章,名。
齐有三驺子。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一〕因载其禨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二〕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岛,禹之序九州岛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岛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三〕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四〕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五〕其后不能行之。
〔一〕集解并,蒲浪反。索隐言其大体随代盛衰,观时而说事。
〔二〕索隐桓宽、王充并以衍之所言迂怪虚妄,干惑六国之君,因纳其异说,所谓「匹夫而营惑诸侯」者是也。
〔三〕索隐裨音脾。裨海,小海也。九州岛之外,更有大瀛海,故知此裨是小海也。且将有裨将,裨是小义也。
〔四〕索隐滥即滥觞,是江源之初始,故此文意以滥为初也。谓衍之术言君臣上下六亲之际,行事之所施所始,皆可为后代之宗本,故云滥耳。
〔五〕索隐惧音劬。谓衍之术皆动人心,见者莫不惧然驻想,又内心留顾而已化之,谓欲从其术也。按:化者,是易常闻而贵异术也。
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一〕如燕,昭王拥彗先驱,〔二〕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三〕身亲往师之。作主运。〔四〕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五〕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六〕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七〕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八〕
〔一〕索隐按:字林曰「襒音疋结反」。韦昭曰「敷蔑反」。张揖三苍训诂云「襒,拂也。谓侧而行,以衣襒席为敬,不敢正坐当宾主之礼也」。
〔二〕索隐按:彗,帚也。谓为之埽地,以衣袂拥帚而却行,恐尘埃之及长者,所以为敬也。
〔三〕正义碣石宫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
〔四〕索隐按:刘向别录云邹子书有主运篇。
〔五〕索隐按:仲尼、孟子法先王之道,行仁义之化,且菜色困穷;而邹衍执诡怪营惑诸侯,其见礼重如此,可为长太息哉。
〔六〕索隐今按:孟子「太王去邠」是轲对滕文公语,今云梁惠王谋攻赵,与孟子不同。
〔七〕索隐按:方枘是笋也,圜凿是孔也。谓工人斲木,以方笋而内之圜孔,不可入也。故楚词云「以方枘而内圜凿,吾固知其龃龉而不入」是也。谓战国之时,仲尼、孟轲以仁义干世主,犹方枘圜凿然。
〔八〕索隐按:吕氏春秋云「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鸡」,是牛鼎言衍之术迂大,傥若大用之,是有牛鼎之意。而谯周亦云「观太史公此论,是其爱奇之甚」。
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一〕如淳于髡、慎到、环渊、〔二〕接子、〔三〕田骈、〔四〕驺奭之徒,〔五〕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
〔一〕索隐稷下,齐之城门也。或云稷下,山名。谓齐之学士集于稷门之下。
〔二〕索隐按:刘向别录「环」作姓也。
〔三〕索隐古著书人之称号。
〔四〕索隐步坚、步经反二音。
〔五〕正义慎子十卷,在法家,则战国时处士。接子二篇。田子二十五篇,齐人,游稷下,号「天口」。接、田二人,道家。驺奭十二篇,阴阳家。
淳于髡,齐人也。博闻强记,学无所主。其谏说,慕晏婴之为人也,然而承意观色为务。客有见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岂寡人不足为言邪?何故哉?」客以谓髡。髡曰:「固也。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嗟乎,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来,人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后先生之来,人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一〕后淳于髡见,壹语连三日三夜无倦。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髡因谢去。于是送以安车驾驷,束帛加璧,黄金百镒。终身不仕。
〔一〕索隐谓私心实在彼马与讴也。有之,谓我实有此二事也。
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着十二论,〔一〕环渊着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
〔一〕集解徐广曰:「今慎子,刘向所定,有四十一篇。」
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
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一〕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
〔一〕集解尔雅曰:「四达谓之衢,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
荀卿,赵人。〔一〕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二〕过髡。」〔三〕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四〕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五〕。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六〕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着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
〔一〕索隐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仕齐为祭酒,仕楚为兰陵令。后亦谓之孙卿子者,避汉宣帝讳改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乱』。」
〔三〕集解刘向别录曰:「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尽言天事,故曰『谈天』。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别录曰「过」字作「輠」。輠者,车之盛膏器也。炙之虽尽,犹有余流者。言淳于髡智不尽如炙輠也。左思齐都赋注曰「言其多智难尽,如炙膏过之有润泽也」。索隐按:刘向别录「过」字作「輠」。輠,车之盛膏器也。炙之虽尽,犹有余津,言髡智不尽如炙輠也。按:刘氏云「毂,衍字也」。今按:文称「炙毂过」,则过是器名,音如字读,谓盛脂之器名过。「过」与「锅」字相近,盖即脂器也。毂即车毂,过为润毂之物,则「毂」非衍字矣。
〔四〕索隐按襄王名法章,愍王子,莒人所立者。
〔五〕索隐按:礼食必祭先,饮酒亦然,必以席中之尊者一人当祭耳,后因以为官名,故吴王濞为刘氏祭酒是也。而卿三为祭酒者,谓荀卿出入前后三度处列大夫康庄之位,而皆为其所尊,故云「三为祭酒」也。
〔六〕正义兰陵,县,属东海郡,今沂州承县有兰陵山。
而赵亦有公孙龙〔一〕为坚白同异之辩,〔二〕剧子之言;〔三〕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四〕楚有尸子、长卢;〔五〕阿之吁子焉。〔六〕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
〔一〕索隐按:即仲尼弟子名也。此云赵人,弟子传作卫人,郑玄云楚人,各不能知其真也。又下文云「并孔子同时,或曰在其后」,所以知非别人也。
〔二〕集解晋太康地记云:「汝南西平县有龙渊水可用淬刀剑,特坚利,故有坚白之论,云『黄,所以为坚也;白,所以为利也』。或辩之曰『白,所以为不坚;黄,所以为不利』。」正义艺文志公孙龙子十四篇,颜师古云即为坚白之辩。按平原君传,驺衍同时。括地志云「西平县,豫州西北百四十里,有龙渊水」也。
〔三〕集解徐广曰:「按应劭氏姓注直云『处子』也。」索隐按:著书之人姓剧氏而称子也,前史不记其名也,故赵有剧孟及剧辛也。
〔四〕正义艺文志:「李子三十二篇。李悝相魏文侯,富国强兵。」
〔五〕集解刘向别录曰:「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按尸子书,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卫鞅商君谋事画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之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自为造此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卒,因葬蜀。」索隐按:尸子名佼,音绞,晋人,事具别录。长卢,未详。正义长卢九篇,楚人。
〔六〕集解徐广曰:「阿者,今之东阿。」索隐阿,齐之东阿也。吁音芈。别录作「芈子」,今「吁」亦如字也。正义按:东齐州也。艺文志云「吁子十八篇,名婴,齐人,七十子之后」。颜师古云音弭。按:是齐人,阿又属齐,恐颜公误也。
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一〕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二〕
〔一〕集解墨子曰:「公输般为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墨子闻之,至于郢,见公输般。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墨子之守固有余。公输般诎,而言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者,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国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城矣!』」索隐注「为云梯之械」者,按梯者,构木瞰高也;云者,言其升高入云,故曰云梯。械者,器也。谓攻城之楼橹也。注「墨子解带为城」者,谓墨子为术,解身上革带以为城也。注「以牒为械」者,按牒者,小木札也;械者,楼橹等也。注「公输般之攻械尽」者,刘氏云「械谓飞梯、撞车、飞石车弩之具」。诎音丘勿反。谓般技已尽,墨守有余。禽滑厘者,墨子弟子之姓字也。厘音里。
〔二〕索隐按:别录云「今按墨子书有文子,文子即子夏之弟子,问于墨子」。如此,则墨子在七十子之后也。
【索隐述赞】六国之末,战胜相雄。轲游齐、魏,其说不通。退而著述,称吾道穷。兰陵事楚,驺衍谈空。康庄虽列,莫见收功。
史记卷七十五
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一〕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二〕宣王七年,田婴使于韩、魏,韩、魏服于齐。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三〕盟而去。〔四〕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五〕是岁,梁惠王卒。宣王九年,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也。〔六〕楚威王闻之,怒田婴。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愍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七〕
〔一〕索隐按:战国策及诸书并无此言,盖诸田之别子也,故战国策每称「婴子」、「?子」,高诱注云「田?」、「田婴」也。王劭又按:战国策云「齐貌辩谓宣王曰:『王方为太子时,辩谓靖郭君,不若废太子,更立郊师。靖郭君不忍。』宣王太息曰:『寡人少,殊不知。』」以此言之,婴非宣王弟明也。
〔二〕索隐纪年当梁惠王二十八年,至三十六年改为后元也。
〔三〕正义东阿,济州县也。
〔四〕索隐纪年当惠王之后元十一年。彼文作「平阿」。又云「十三年会齐威王于鄄」,与此明年齐宣王与梁惠王会鄄文同。但齐之威宣二王,文舛互并不同。
〔五〕集解音绢。
〔六〕正义纪年云梁惠王三十年,下邳迁于薛,改名徐州。
〔七〕索隐纪年以为梁惠王后元十三年四月,齐威王封田婴于薛。十月,齐城薛。十四年,薛子婴来朝。十五年,齐威王薨,婴初封彭城。皆与此文异也。正义薛故城在今徐州滕县南四十四里也。
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也。」其母窃举生之。〔一〕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二〕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一〕索隐按:上「举」谓初诞而举之,下「举」谓浴而乳之。生谓长养之也。
〔二〕索隐按:风俗通云「俗说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久之,文承闲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
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一〕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短)〔裋〕褐,〔二〕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糟糠。今君又尚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三〕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为靖郭君。〔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一〕索隐按:尔雅云「玄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昆孙,昆孙之子为仍孙,仍孙之子为云孙」。又有耳孙,亦是玄孙之子,不同也。
〔二〕索隐(短)〔裋〕亦音竖。竖褐,谓褐衣而竖裁之,以其省而便事也。
〔三〕索隐遗音唯季反。犹言不知欲遗与何人也。
〔四〕集解皇览曰:「靖郭君冢在鲁国薛城中东南陬。」索隐按:谓死后别号之曰「靖郭」耳,则「靖郭」或封邑号,故汉齐王舅父驷钧封靖郭侯是也。陬音邹,亦音緅。陬者,城隅也。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一〕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一〕索隐按:舍业者,拾弃其家产而厚事宾客也。刘氏云「舍音赦。谓为之筑舍立居业也」。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禺人与土禺人相与语。〔一〕木禺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禺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
〔一〕索隐音偶,又音寓。谓以土木为之偶,类于人也。苏代以土偶比泾阳君,木偶比孟尝君也。
齐愍王二十五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一〕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二〕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三〕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四〕夜半至函谷关。〔五〕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一〕索隐抵音丁礼反。按:抵谓触冒而求之也。
〔二〕集解韦昭曰;「以狐之白毛为裘。谓集狐腋之毛,言美而难得者。」
〔三〕正义臧,在浪反。
〔四〕索隐更者,改也。改前封传而易姓名,不言是孟尝之名。封传犹今之驿券。
〔五〕正义关在陕州桃林县西南十三里。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也,今视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齐愍王不自得,〔一〕以其遣孟尝君。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
〔一〕索隐不自德。是愍王遣孟尝君,自言己无德也。
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一〕而借兵食于西周。苏代为西周谓曰:〔二〕「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三〕今复攻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于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强韩、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东国以与齐,〔四〕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齐。齐得东国益强,而薛世世无患矣。秦不大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无攻,而不借兵食于西周矣。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怀王。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曰韩、魏、齐共击秦军于函谷。」
〔二〕索隐战国策作「韩庆为西周谓薛公」。
〔三〕正义宛在邓州,叶在许州。二县以北旧属楚,二国共没以入韩、魏。
〔四〕正义东国,齐、徐夷。
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一〕为孟尝君收邑入,〔二〕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孟尝君怒而退魏子。居数年,人或毁孟尝君于齐愍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愍王,愍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三〕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宫门以明孟尝君。愍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孟尝君因谢病,归老于薛。愍王许之。
〔一〕索隐舍人官微,记姓而略其名,故云魏子。
〔二〕索隐收其国之租税也。
〔三〕集解徐广曰:「愍王三十四年,田甲劫王,薛文走。」
其后,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于齐,至厚也,〔一〕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二〕相吕礼者,欲取秦也。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用,齐、秦必轻君。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之信,〔三〕又禁天下之变。〔四〕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于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于孟尝君。
〔一〕正义周最,周之公子。
〔二〕集解亲弗,人姓名。索隐亲,姓;弗,名也。战国策作「
祝弗」,盖「祝」为得之。
〔三〕索隐周最本厚于齐,今欲逐之而相秦之亡将。苏代谓孟尝君,令齐收周最以自厚其行,又且得反齐王之有信,以不逐周最也。
〔四〕索隐变谓齐、秦合则亲弗、吕礼用,用则秦、齐轻孟尝也。
孟尝君惧,乃遗秦相穰侯魏冉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强国也,子必轻矣。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若齐免于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子不如劝秦王伐齐。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齐破,秦畏晋之强,秦必重子以取晋。晋国敝于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于是穰侯言于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
后齐愍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孟尝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为相,西合于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愍王亡在莒,遂死焉。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君。〔一〕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
〔一〕集解皇览曰:「孟尝君冢在鲁国薛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诗云「居常与许」,郑玄曰「『常』或作『尝』,在薛之南」。孟尝邑于薛城也。索隐按:孟尝袭父封薛,而号曰孟尝君,此云谥,非也。孟,字也;尝,邑名。诗云「居常与许」,郑笺云「
『常』或作『尝』,尝邑在薛之旁」是也。正义括地志云:「孟尝君墓在徐州滕县五十二里。卒在齐襄王之时也。」
初,冯驩〔一〕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而见之。〔二〕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置传舍十日,〔三〕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四〕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舍长答曰:「
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不悦。
〔一〕集解音欢。复作「暖」,音许袁反。索隐音欢。或作「谖」,音况远反。
〔二〕索隐蹻音脚。字亦作「繑」,又作「屩」,亦作「」。
〔三〕索隐传音逐缘反。按:传舍、幸舍及代舍,并当上、中、下三等之客所舍之名耳。
〔四〕集解蒯音苦怪反。茅之类,可为绳。言其剑把无物可装,以小绳缠之也。缑音侯,亦作「候」,谓把剑之处。索隐蒯,草名,音「蒯聩」之「蒯」。缑音侯,字亦作「候」,谓把剑之物。言其剑无物可装,但以蒯绳缠之,故云「蒯缑」。
居期年,冯驩无所言。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于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一〕使人出钱于薛。岁余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二〕客奉将不给。孟尝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于薛者?」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三〕能,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余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于薛。薛岁不入,民颇不与其息。今客食恐不给,愿先生责之。」冯驩曰;「诺。」辞行,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诸君强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
〔一〕正义奉,符用反。
〔二〕索隐按:与犹还也。息犹利也。
〔三〕集解亦作「技」。
孟尝君闻冯驩烧券书,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贷钱于薛。文奉邑少,〔一〕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余不足。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一〕索隐言文之奉邑少,故令出息于薛。
齐王惑于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于国而奉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问之曰:「何以使秦无为雌而可?」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冯驩曰:「使齐重于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者;冯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强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强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强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适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
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朝)趣市〔朝〕者乎?〔一〕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二〕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三〕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一〕索隐趣音娶。趣,向也。
〔二〕索隐过音光卧反。朝音潮。谓市之行位有如朝列,因言市朝耳。
〔三〕索隐按:期物谓入市心中所期之物利,故平明侧肩争门而入,今日暮,所期忘其中。忘者,无也。其中,市朝之中。言日暮物尽,故掉臂不顾也。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索隐述赞】靖郭之子,威王之孙。既强其国,实高其门。好客喜士,见重平原。鸡鸣狗盗,魏子、冯暖。如何承睫,薛县徒存!
史记卷七十六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平原君赵胜者,〔一〕赵之诸公子也。〔二〕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三〕
〔一〕正义胜,式证反。
〔二〕集解徐广曰:「魏公子传曰赵惠文王弟。」
〔三〕集解徐广曰:「属清河。」正义今贝州武城县也。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民家有躄者,盘散〔一〕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之病,〔二〕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三〕
〔一〕集解亦作「跚」。索隐躄音壁。散音先寒反,亦作「跚」,同音。正义躄,跛也。
〔二〕集解徐广曰:「癃音隆。癃,病也。」索隐罢音皮。癃音吕宫反。罢癃谓背疾,言腰曲而背隆高也。
〔三〕集解徐广曰:「待,一作『得』。」
秦之围邯郸,〔一〕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于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二〕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三〕
〔一〕正义赵惠文王九年,秦昭王十五年。
〔二〕索隐按:郑玄曰「颖,环也」。脱音吐活反。
〔三〕索隐按:郑玄曰「皆目视而轻笑之,未能即废弃之也」。
毛遂比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一〕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二〕毛遂奉铜盘〔三〕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四〕公等录录,〔五〕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一〕正义恶,乌故反。
〔二〕索隐按:盟之所用牲贵贱不同,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豭,大夫已下用鸡。今此总言盟之用血,故云「取鸡狗马之血来」耳。
〔三〕索隐奉,敷奉反。若周礼则用珠盘也。
〔四〕索隐啑此血。音所甲反。
〔五〕集解音禄。索隐音禄。按:王劭云「录,借字耳」。又说文云「录录,随从之貌」。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一〕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
〔一〕索隐九鼎大吕,国之宝器。言毛遂至楚,使赵重于九鼎大吕,言为天下所重也。正义大吕,周庙大锺。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皆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舍吏子李同〔一〕说平原君曰:「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
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余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锺磬自若。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闲,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二〕于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却三十里。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三〕
〔一〕正义名谈,太史公讳改也。
〔二〕正义言士方危苦之时,易有恩德。
〔三〕集解徐广曰:「河内成皋有李城。」正义怀州温县,本李城也,李同父所封。隋炀帝从故温城移县于此。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公孙龙闻之,夜驾见平原君曰:「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龙曰:「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割东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一〕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事成,操右券以责;〔二〕事不成,以虚名德君。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是亲戚受城而以国许人』。」
〔二〕索隐言虞卿论平原君取封事成,则操其右券以责其报德也。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一〕子孙代,后竟与赵俱亡。
〔一〕索隐按:六国年表及世家并云十四年卒,与此不同。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一〕言至道,乃绌公孙龙。〔二〕
〔一〕索隐过音戈。
〔二〕集解刘向别录曰:「齐使邹衍过赵,平原君见公孙龙及其徒綦毋子之属,论『白马非马』之辩,以问邹子。邹子曰:『不可。彼天下之辩有五胜三至,而辞正为下。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杼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声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坐皆称善。」索隐杼音墅。杼者,舒也。缴音叫。谓缴绕纷乱,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也。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蹻檐簦〔一〕说赵孝成王。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二〕
〔一〕集解徐广曰:「蹻,草履也。簦,长柄笠,音登。笠有柄者谓之簦。」索隐蹻,亦作「繑」,音脚。徐广云:「繑,草履也。」
〔二〕集解谯周曰:「食邑于虞。」索隐赵之虞在河东大阳县,今之虞乡县是也。
秦赵战于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复死,〔一〕寡人使束甲而趋之,何如?」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二〕虞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之军乎,不邪?」王曰:「秦不遗余力矣,必且欲破赵军。」虞卿曰:「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赵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如此,则媾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发郑朱入秦。秦内之。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媾于秦,秦已内郑朱矣,卿之为奚如?」虞卿对曰:「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者皆在秦矣。郑朱,贵人也,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赵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也。」应侯果显郑朱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媾。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
〔一〕集解徐广曰:「复,一作『系』。」
〔二〕集解古后反。求和曰媾。索隐古候反。按:求和曰媾。媾亦讲,讲亦和也。
秦既解邯郸围,而赵王入朝,使赵郝〔一〕约事于秦,割六县而媾。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赵郝。赵郝曰:「虞卿诚能尽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弗予,令秦来年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请听子割,子能必使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赵郝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二〕开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取攻于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一〕集解音释。徐广曰:「一作『赦』。」索隐音释。
〔二〕索隐言为足下解其负檐,而亲自攻之也。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曰:「郝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今虽割六城,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终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哉?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以为韩魏不救赵也而王之军必孤有以)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尽。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弗与,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弱者不能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獘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故不止矣。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赵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予秦地(何)如毋予,孰吉?」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一〕楼缓对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二〕?公甫文伯仕于鲁,病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弗哭也。其相室曰:〔三〕『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也。今死而妇人为之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也。』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必不免为妒妻。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言予之,恐王以臣为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王曰:「诺。」
〔一〕索隐按:私谓私心也。
〔二〕正义季康子从祖母。文伯名歜,康子从父昆弟。
〔三〕正义谓傅姆之类也。
虞卿闻之,入见王曰:「此饰说也,王〔一〕勿予!」楼缓闻之,往见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对曰:「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强)怒,乘赵之獘,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愿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
〔一〕集解徐广曰:「音慎。」
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也。而齐、赵之深雠可以报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重王,必出重宝以先于王。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一〕赵王曰:「善。」则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于是封虞卿以一城。
〔一〕正义前取秦攻,今得赂,是易道也。易音亦。
居顷之,而魏请为从。赵孝成王召虞卿谋。过平原君,〔一〕平原君曰:「愿卿之论从也。」虞卿入见王。王曰:「魏请为从。」对曰:「魏过。」〔二〕王曰:「寡人固未之许。」对曰:「王过。」王曰:「魏请从,卿曰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曰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乎?」对曰:「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今魏以小国请其祸,而王以大国辞其福,臣故曰王过,魏亦过。窃以为从便。」王曰:「善。」乃合魏为从。
〔一〕索隐过音戈。
〔二〕集解光卧反。
虞卿既以魏齐之故,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闲行,卒去赵,困于梁。魏齐已死,不得意,乃著书,〔一〕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二〕
〔一〕索隐魏齐,魏相,与应侯有仇,秦求之急,乃抵虞卿。卿弃相印,乃与齐闲行亡归梁,以托信陵君。信陵君疑未决,齐自杀。故虞卿失相,乃穷愁而著书也。
〔二〕正义蓺文志云十五篇。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一〕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齐,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一〕集解谯周曰:「长平之陷,乃赵王信闲易将之咎,何怨平原受冯亭哉?」
【索隐述赞】翩翩公子,天下奇器。笑姬从戮,义士增气。兵解李同,盟定毛遂。虞卿蹑蹻,受赏料事。及困魏齐,著书见意。
史记卷七十七
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子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一〕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
〔一〕索隐按:地理志无信陵,或是乡邑名也。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一〕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二〕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三〕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一〕集解文颖曰;「作高木橹,橹上作桔槔,桔槔头兜零,以薪置其中,谓之烽。常低之,有寇即火然举之以相告。」
〔二〕正义为,于伪反。
〔三〕索隐按:谯周作「探得赵王阴事」。
魏有隐士曰侯嬴,〔一〕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修身絜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二〕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巿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三〕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侯生因谓公子曰:「
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四〕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一〕索隐音盈。又曹植音「羸瘦」之「羸」。
〔二〕索隐上音浦计反,下音五计反。邹诞云又上音疋未反,下音五弟反。正义不正视也。
〔三〕索隐遍音遍。赞者,告也。谓以侯生遍告宾客。
〔四〕集解徐广曰:「为,一作『羞』。」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闲耳。」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一〕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一〕索隐魏将姓名也。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闲语,〔一〕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二〕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一〕索隐闲音闲。〔闲〕语谓静语也。
〔二〕索隐旧解资之三年谓服齐衰也。今案:资者,畜也。谓欲为父复雠之资畜于心已得三年矣。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一〕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一〕集解上音乌百反,下音庄白反。索隐上乌白反,下争格反。案:嚄唶谓多词句也。正义声类云:「嚄,大笑。唶,大呼。」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矢〔一〕为公子先引。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一〕集解吕忱曰:「?盛弩矢。」索隐?音兰。谓以盛矢,如今之胡簏而短也。吕姓,忱名,作字林者。言?盛弩矢之器。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一〕。自言罪过,以负于魏,〔二〕无功于赵。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留赵。赵王以鄗〔三〕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
〔一〕集解礼记曰:「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
〔二〕索隐负音佩。
〔三〕索隐音臛,赵邑名,属常山。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一〕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闲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二〕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乃装为去。夫人具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
〔一〕集解徐广曰:「浆,一作『醪』。」索隐按:别录云「浆,或作『醪』字」。
〔二〕索隐谓豪者举之。举亦音据也。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毛公、薛公〔一〕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一〕索隐史不记其名。
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魏安厘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一〕秦兵不敢出。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二〕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三〕
〔一〕索隐抑音忆。按:抑谓以兵蹙之。
〔二〕索隐言公子所得进兵法而必称其名,以言其恕也。
〔三〕集解刘歆七略有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图七卷。
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
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数使反闲,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厘王亦薨。
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一〕屠大梁。
〔一〕索隐魏王名假。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索隐述赞】信陵下士,邻国相倾。以公子故,不敢加兵。颇知朱亥,尽礼侯嬴。遂却晋鄙,终辞赵城。毛、薛见重,万古希声。
史记卷七十八
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一〕。顷襄王以歇为辩,使于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败之于华阳,禽魏将芒卯,韩、魏服而事秦。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适至于秦,闻秦之计。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二〕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三〕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于秦。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歇乃上书说秦昭王曰:
〔一〕索隐名横,考烈王完之父。
〔二〕正义竟陵属江夏郡也。
〔三〕正义今陈州也。
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獘,〔一〕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二〕致至则危,〔三〕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四〕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庄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五〕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六〕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七〕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八〕桃,入邢,〔九〕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一0〕,以临仁、平丘,〔一一〕黄、济阳婴城〔一二〕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磿之北,〔一三〕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一四〕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一五〕
〔一〕索隐按:谓两虎斗乃受獘于驽犬也。刘氏云受犹承也。
〔二〕正义至,极也,极则反也。冬至,阴之极;夏至,阳之极。
〔三〕集解徐广曰:「致,或作『安』。」
〔四〕正义言极东西。
〔五〕索隐音腰。以言山东从,韩、魏是其腰。
〔六〕索隐按:秦使盛桥守事于韩,亦如楚使召滑相赵然也。并内行章义之难。
〔七〕索隐信音申。
〔八〕集解徐广曰:「秦始皇五年,取酸枣、燕、虚。苏代曰『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
〔九〕集解徐广曰:「燕县有桃城,平皋有邢丘。」正义邢丘在怀州武德县东南二十里。
〔一0〕集解徐广曰:「苏秦云『北有河外、卷、衍』。长垣县有蒲乡。」索隐此蒲在卫之长垣蒲乡也。衍在河南,与卷相近。首盖牛首,垣即长垣,非河东之垣也。垣音圆。
〔一一〕集解徐广曰:「属陈留。」索隐仁及平丘二县名。谓以兵临此二县,则黄及济阳等自婴城而守也。按:地理志平丘属陈留,今不知所在。
〔一二〕集解徐广曰:「苏代云『决白马之口,魏无黄、济阳』。」正义故黄城在曹州考城县东。济阳故城在曹州宛句县西南。婴城,未详。
〔一三〕集解徐广曰:「濮水北于巨野入济。」索隐地名,盖地近濮也。
〔一四〕正义刘伯庄云:「言秦得魏地,楚赵之(绝)从〔绝〕。」
〔一五〕集解徐广曰:「单,亦作『殚』。」索隐单音丹。单者,尽也。言王之威尽行矣。
王若能持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一〕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二〕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三〕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四〕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五〕既胜齐人于艾陵,〔六〕还为越王禽三渚之浦。〔七〕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八〕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九〕。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一〕正义言狐惜其尾,每涉水,举尾不令湿,比至极困,则濡之。譬不可力臣之。
〔二〕索隐智伯败于榆次也。地理志属太原,有梗阳乡。正义榆次,并州县也。注水经云:「榆次县南洞涡水侧有凿台。」
〔三〕索隐干隧,吴之败处,地名。干,水边也。隧,道路也。正义干隧,吴地名也。出万安山西南一里太湖,即吴王夫差自刭处,在苏州西北四十里。
〔四〕索隐谓智伯及吴王没伐赵及伐齐之利于前,而自易其患于后。后即榆次、干隧之难也。
〔五〕索隐从音绝用反。刘氏云:「从犹领也。」
〔六〕正义艾山在兖州博县南六十里也。
〔七〕集解战国策曰「三江之浦」。正义吴俗传云:「越军得子胥梦,从东入伐吴,越王即从三江北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乃开渠曰示浦,入破吴王于姑苏,败干隧也。」
〔八〕正义并州城。
〔九〕集解徐广曰:「凿台在榆次。」
诗曰「大武远宅而不涉」。〔一〕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趯趯?免,还犬获之。〔二〕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之信越也。臣闻之,敌不可假,时不可失。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三〕何则?王无重世之德〔四〕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毁。刳腹绝肠,折颈折颐,〔五〕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为群虏者相及于路。鬼神孤伤,无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盈满海内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一〕正义言大军不远跋涉攻伐。
〔二〕集解韩婴章句曰:「趯趯,往来貌。获,得也。言趯趯之?兔。谓狡兔数往来逃匿其迹,有时遇犬得之。」毛传曰:「?兔,狡兔也。」郑玄曰:「遇犬,犬之驯者,谓田犬。」索隐「趯」作「
跃」。跃,天历反。?音谗。
〔三〕索隐大国谓秦也。
〔四〕索隐重世犹累世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颠』。」索隐上音拉,下音夷。
且王攻楚将恶出兵?〔一〕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二〕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一〕正义恶音乌。
〔二〕索隐楚都陈,随水之右壤盖在随之西,即今邓州之西,其地多山林者矣。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一〕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二〕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而使独攻。〔三〕王破楚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四〕齐南以泗水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未能,其于禁王之为帝有余矣。〔五〕
〔一〕正义徐州西,宋州东,兖州南,并故宋地。
〔二〕正义此时徐、泗属齐也。
〔三〕索隐若秦楚构兵不休,则魏尽故宋,齐取泗上,是使齐魏独攻伐而得其利也。
〔四〕索隐校音教。谓足以与秦为敌也。一云校者,报也,言力能报秦。
〔五〕索隐言齐一年之后,未即能为帝,而能禁秦为帝有余力矣。然「禁」字作「楚」者,误也。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壹举事而树怨于楚,迟令〔一〕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二〕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三〕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四〕王之地一经两海,〔五〕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一〕集解徐广曰:「迟,一作『还』。」索隐迟音值。值犹乃也。今音力呈反。
〔二〕索隐谓韩、魏重齐,令归帝号,此秦之计失。
〔三〕索隐注谓以兵裁之也。
〔四〕正义右壤谓济州之南北也。
〔五〕索隐谓西海至东海皆是秦地。正义广言横度中国东西也。
昭王曰:「善。」于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于秦,秦留之数年。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于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应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愿相国孰虑之。」应侯以闻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后图之。」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愿赐死。」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应侯曰:「
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秦因遣黄歇。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一〕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二〕赐淮北地十二县。后十五岁,黄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因并献淮北十二县。请封于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
〔一〕集解徐广曰:「三十六年。」
〔二〕正义然四君封邑检皆不获,唯平原有地,又非赵境,并盖号谥,而孟尝是谥。
〔三〕正义墟音虚。(阖闾)今苏州也。〔阖闾〕于城内小城西北别筑城居之,今圮毁也。又大内北渎,四从五横,至今犹存。又改破楚门为昌门。
春申君既相楚,是时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余万。五年,围邯郸。邯郸告急于楚,楚使春申君将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归。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一〕以荀卿为兰陵令。当是时,楚复强。
〔一〕索隐按:年表云八年取鲁,封鲁君于莒,十四年而灭也。
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之于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取东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一〕而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一〕集解徐广曰:「始皇六年。」
客有观津人朱英,〔一〕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而君用之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踰黾隘之塞而攻楚,〔二〕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三〕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四〕春申君由此就封于吴,行相事。
〔一〕正义观音馆。今魏州观城县也。
〔二〕正义黾隘之塞在申州。黾音盲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许东南。」
〔四〕正义濮、滑州兼河北置东郡。濮州本卫都,而徙野王也。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进之,甚众,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女弟,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毋宠。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之状,对曰:「齐王使使求臣之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于是李园乃进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园乃与其女弟谋。园女弟承闲以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则楚更立君后,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为王后。楚王贵李园,园用事。
李园既入其女弟,立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一〕又有毋望之祸。〔二〕今君处毋望之世,〔三〕事毋望之主,〔四〕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五〕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
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六〕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七〕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
〔一〕正义无望谓不望而忽至也。
〔二〕索隐周易有?妄卦,其义殊也。
〔三〕正义谓生死无常。
〔四〕正义谓喜怒不节也。
〔五〕正义谓吉凶忽(为)〔焉〕。
〔六〕索隐言园是春申之仇也。战国策作「君之舅也」,谓为王之舅,意异也。
〔七〕索隐朱亥。即上之朱英也。作「亥」者,史因赵有朱亥误也。
后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一〕春申君入棘门,园死士侠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二〕于是遂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三〕
〔一〕正义寿州城门。
〔二〕正义楚考烈王二十五年,秦始皇九年。
〔三〕索隐按:楚捍有母弟犹,犹有庶兄负刍及昌平君,是楚君完非无子,而上文云考烈王无子,误也。
是岁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为乱于秦,觉,夷其三族,而吕不韦废。
太史公曰: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园,旄矣。〔一〕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
〔一〕集解徐广曰:「旄音耄。」
【索隐述赞】黄歇辩智,权略秦、楚。太子获归,身作宰辅。珠炫赵客,邑开吴土。烈王寡胤,李园献女。无妄成灾,朱英徒语。
史记卷七十九
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范睢者,魏人也,字叔。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一〕须贾。〔二〕
〔一〕索隐按:汉书百官表中大夫,秦官。此魏有中大夫,盖古官也。
〔二〕索隐须,姓;贾,名也。须氏盖密须之后。
须贾为魏昭王〔一〕使于齐,范睢从。留数月,未得报。齐襄王〔二〕闻睢辩口,乃使人赐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辞谢不敢受。须贾知之,大怒,以为睢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令睢受其牛酒,还其金。既归,心怒睢,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诸公子,曰魏齐。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睢,折胁折齿。〔三〕睢详死,即卷以箦,〔四〕置厕中。宾客饮者醉,更溺睢,〔五〕故僇辱以惩后,令无妄言者。睢从箦中谓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睢得出。后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张禄
〔一〕索隐按:系本昭王名遫,襄王之子也。
〔二〕索隐名法章。
〔三〕索隐折音力答反。谓打折其胁而又拉折其齿也。
〔四〕索隐箦谓苇荻之薄也,用之以裹尸也。
〔五〕索隐更音羹。溺即溲也。溺音年吊反。溲音所留反。正义溺,古「尿」字。
当此时,秦昭王使谒者王稽于魏。郑安平诈为卒,侍王稽。〔一〕王稽问:「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郑安平曰:「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王稽曰:「夜与俱来。」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语未究,王稽知范睢贤,谓曰:「先生待我于三亭之南。」〔二〕与私约而去。
〔一〕正义卒,祖律反。
〔二〕索隐按:三亭,亭名,在魏境之边,道亭也,今无其处。一云魏之郊境,总有三亭,皆祖饯之处。与期三亭之南,盖送饯已毕,无人处。正义括地志云:「三亭冈在汴州尉氏县西南三十七里。」按:三亭冈在山部中名也,盖「冈」字误为「南」。
王稽辞魏去,过载范睢入秦。至湖,〔一〕望见车骑从西来。范睢曰:「彼来者为谁?」王稽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内诸侯客,〔二〕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有顷,穰侯果至,劳王稽,因立车而语曰:「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睢曰:「吾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三〕于是范睢下车走,曰:「此必悔之。」行十余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
〔一〕索隐按:地理志京兆有湖县,本名胡,武帝更名湖,即今湖城县也。正义今虢州湖城县也。
〔二〕索隐内音纳,亦如字。内者亦犹入也。
〔三〕索隐索犹搜也。音栅,又先格反。
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一〕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二〕待命岁余。
〔一〕正义按:说苑云「晋灵公造九层之台,费用千金,谓左右曰:『敢有谏者斩。』荀息闻之,上书求见。灵公张弩持矢见之。曰:『臣不敢谏也。臣能累十二博棋,加九鸡子其上。』公曰:『子为寡人作之。』荀息正颜色,定志意,以棋子置下,加九鸡子其上。左右惧慑息,灵公气息不续。公曰:『危哉,危哉!』荀息曰:『此殆不危也,复有危于此者。』公曰:『愿见之。』荀息曰:『九层之台三年不成,男不耕,女不织,国用空虚,邻国谋议将兴,社稷亡灭,君欲何望?』灵公曰:『寡人之过也乃至于此!』即坏九层台也」。
〔二〕索隐谓亦舍之,而食以下客之具。然草具谓?食草莱之馔具。
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怀王幽死于秦。秦东破齐。愍王尝称帝,后去之。数困三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
穰侯,华阳君,〔一〕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范睢乃上书曰:
〔一〕集解徐广曰:「华,一作『叶』。」索隐穰侯谓魏冉,宣太后之异父弟。穰,县,在南阳。华阳君,芈戎,宣太后之同父弟,亦号为新城君是也。
臣闻明主立政,〔一〕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而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二〕,而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于王邪?
〔一〕索隐按:战国策「立」作「莅」也。
〔二〕索隐椹音陟林反。按:椹者,莝椹也。质者,剉刃也。腰斩者当椹质也。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一〕楚有和朴,〔二〕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一〕集解薛综曰:「县藜一曰美玉。」
〔二〕正义县音玄。刘伯庄云珍玉朴也。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一〕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二〕于王心邪?亡其言〔三〕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闲,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一〕索隐割荣即上之擅厚,谓擅权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溉』,音同。」索隐按:战国策「
概」作「关」,谓关涉于于王心也。徐注「音同」,非也
〔三〕索隐亡犹轻蔑也。
于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一〕召范睢。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使持车』。」索隐「使持车」,战国策之文也。
于是范睢乃得见于离宫,〔一〕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二〕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缪为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昭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延迎,谢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窃闵然不敏,〔三〕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观范睢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四〕变色易容者。
〔一〕正义长安故城本秦离宫,在雍州长安北十三里也。
〔二〕正义永巷,宫中狱也。
〔三〕索隐邹诞本作「?然」,音昏。又云一作「闵」,音敏。闵犹昏闇也。
〔四〕集解徐广曰:「洒,先典反。」索隐郑玄曰「洒然,肃敬之貌」也。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跽〔一〕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闲,秦王复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于吕尚而卒王天下。乡使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闲,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二〕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三〕孟贲、〔四〕王庆忌、〔五〕夏育之勇焉而死。〔六〕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于陵水,〔七〕无以餬其口,膝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八〕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于主。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可以有补于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于奸臣之态,〔九〕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一0〕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于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于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一一〕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柰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拜,秦王亦拜。
〔一〕索隐音其纪反。跽者,长跪,两膝枝地。
〔二〕索隐音赖,癞病也。言漆涂身,生疮如病癞。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羌』。」
〔四〕集解许慎曰:「成荆,古勇士。孟贲,卫人。」
〔五〕集解吴越春秋曰:「吴王僚子庆忌。」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或云夏育,卫人,力举千钧。」
〔七〕索隐刘氏云:「陵水即栗水也。」按:陵栗声相近,故惑也。
〔八〕集解徐广曰:「一作『箫』。」
〔九〕索隐按:态谓奸臣谄诈之志也。
〔一0〕正义昭,明也。无与明其奸恶。
〔一一〕集解徐广曰:「乱先生也。音溷。」索隐慁及注「溷」字并胡困反。慁犹汨乱之意。
范睢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一〕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二〕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秦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一〕正义括地志云:「甘泉山一名鼓原,俗名磨石岭,在雍州云阳县西北九十里。关中记云『甘泉宫在甘泉山上,年代永久,无复甘泉之名,失其实也。宫北云有连山,土人为磨石岭』。郊祀志公孙卿言黄帝得仙寒门,寒门者,谷口也。按:九嵕山西谓之谷口,即古寒门也。在雍州醴泉县东北四十里。」
〔二〕索隐战国策云:「韩卢者,天下之壮犬也。」是韩呼卢为犬,谓施韩卢而搏蹇兔,以喻秦强,言取诸侯之易。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于计疏矣。且昔齐愍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一〕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獘,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王曰:『文子为之。』〔二〕大臣作乱,文子出走。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三〕而赍盗粮者也。〔四〕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昭王曰:「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柰何?」对曰:「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五〕后二岁,拔邢丘。
〔一〕正义辟,(尺)〔疋〕亦反。
〔二〕索隐谓田文,即孟尝君也。犹战国策谓田?、田婴为?子、婴子然也。
〔三〕索隐借音子夜反。一作「籍」,音亦同。
〔四〕索隐赍音侧奚反。言为盗赍粮也。
〔五〕集解徐广曰:「昭王三十九年。」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一〕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王不如收韩。」昭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对曰:「韩安得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二〕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三〕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四〕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王曰:「善。」且欲发使于韩。
〔一〕正义音妒,(石)〔蚀〕柱虫。
〔二〕正义言宜阳、陕、虢之师不得下相救。
〔三〕正义言泽、潞之师不得下太行相救。
〔四〕正义新郑已南一,宜阳二,泽、潞三。
范睢日益亲,复说用数年矣,因请闲说曰:〔一〕「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二〕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政适〔三〕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獘御于诸侯;〔四〕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五〕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齿管齐,〔六〕射王股,擢王筋,〔七〕县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八〕百日而饿死。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华阳、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且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昭王闻之大惧,曰:「善。」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秦王乃拜范睢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牛以徙,千乘有余。到关,关阅其宝器,宝器珍怪多于王室。
〔一〕正义闲音闲。
〔二〕集解讳,畏也。索隐无讳犹无畏也。
〔三〕集解徐广曰:「音征敌。」
〔四〕索隐按:獘者,断也。御,制也。言穰侯执权,以制御主断于诸侯也。
〔五〕正义披音片被反。
〔六〕索隐淖,姓也,音泥教反,汉有淖姬是也。高诱曰「管,典也」。言二人典齐权而行弒逆也。正义淖齿,楚人,齐愍王臣。
〔七〕索隐按:言「射王股」,误也。崔杼射庄公之股,淖齿擢愍王之筋,是说二君事也。
〔八〕正义沙丘台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三十里。
秦封范睢以应,〔一〕号为应侯。当是时,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一〕索隐封范睢于应。案:刘氏云「河东临晋县有应亭」,则秦地有应也。又案:本纪以应为太后养地,解者云「在颍川之应乡」,未知孰是。正义括地志云:「故应城,在汝州鲁山县东四十里也。」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于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闲步之邸,〔一〕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
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于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于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绨袍以赐之。〔二〕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于王,天下之事皆决于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三〕岂有客习于相君者哉?」范睢曰:「主人翁习知之。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于张君。」须贾曰:「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范睢曰:「愿为君借大车驷马于主人翁。」
〔一〕正义刘云「诸国客馆」。
〔二〕索隐按:绨,厚缯也,音啼,盖今之絁也。正义今之麤袍。
〔三〕索隐刘氏云:「盖谓睢为小子也。」
范睢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门下曰:「无范叔。」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入者。」门下曰:「
乃吾相张君也。」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膝行,因门下人谢罪。于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于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却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于荆也。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于齐而恶睢于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于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须贾辞于范睢,范睢大供具,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食饮甚设。而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数曰:「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范睢既相,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宫车一日晏驾,〔一〕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于臣,无可柰何。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于臣,亦无可柰何。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于臣,亦无可柰何。」范睢不怿,乃入言于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于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今臣官至于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于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二〕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范睢于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厄者。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三〕
〔一〕集解应劭曰;「天子当晨起早作,如方崩殒,故称晏驾。」韦昭曰:「凡初崩为『晏驾』者,臣子之心犹谓宫车当驾而晚出。」
〔二〕集解司马彪曰:「凡郡掌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常以春行所至县,劝民农桑,振救乏绝;秋冬遣无害吏案讯问诸囚,平其罪法,论课殿最;岁尽遣吏上计。」
〔三〕索隐睚音崖卖反,眦音土卖反。又音崖债二音。睚眦谓相嗔而怒目切齿。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东伐韩少曲、〔一〕高平,拔之。〔二〕
〔一〕集解徐广曰:「苏代曰『起少曲,一日而断大行』。」索隐按:苏云「起少曲,一日而断太行」,故刘氏以为盖在太行西南。
〔二〕正义括地志云:「南韩王故城在怀州河阳县北四十里。俗谓之韩王城,非也。春秋时周桓王以与郑。纪年云『郑侯使辰归晋阳向,更名高平,拔之』。则少曲当与高平相近。」
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欲为范睢必报其仇,乃详为好书遗平原君曰;「寡人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友,君幸过寡人,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平原君畏秦,且以为然,而入秦见昭王。昭王与平原君饮数日,昭王谓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范君之仇在君之家,愿使人归取其头来;不然,吾不出君于关。」平原君曰:「贵而为交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一〕夫魏齐者,胜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昭王乃遗赵王书曰:「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齐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头来;不然,吾举兵而伐赵,又不出王之弟于关。」赵孝成王乃发卒围平原君家,急,魏齐夜亡出,见赵相虞卿。虞卿度赵王终不可说,乃解其相印,与魏齐亡,闲行,念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复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闻之,畏秦,犹豫未肯见,曰:「虞卿何如人也?」时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当此之时,天下争知之。夫魏齐穷困过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解相印,捐万户侯而闲行。急士之穷而归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惭,驾如野迎之。魏齐闻信陵君之初难见之,怒而自刭。赵王闻之,卒取其头予秦。秦昭王乃出平原君归赵。
〔一〕索隐上「为」音如字,下「为」音于伪反。以言富贵而结交情深者,为有贫贱之时,不可忘之也。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韩汾陉,〔一〕拔之,因城河上〔二〕广武。
〔一〕索隐陉音刑。陉盖在韩之西界,与汾相近也。正义按:陉庭故城在绛州曲沃县西北二十里汾水之阳。
〔二〕索隐刘氏云:「此河上盖近河之地,本属韩,今秦得而城。」
后五年,昭王用应侯谋,纵反闲卖赵,赵以其故,令马服子〔一〕代廉颇〔二〕将。秦大破赵于长平,遂围邯郸。已而与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杀之。〔三〕任郑安平,使击赵。郑安平为赵所围,急,以兵二万人降赵。应侯席稿请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于是应侯罪当收三族。秦昭王恐伤应侯之意,乃下令国中:「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赐相国应侯食物日益厚,以顺适其意。后二岁,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四〕而应侯日益以不怿。
〔一〕索隐赵括之号也。故虞喜志林云「马,兵之首也。号曰『马服』者,言能服马也」。
〔二〕索隐邹氏音匹波反。
〔三〕集解徐广曰:「在五十年。」索隐注徐云五十年,据秦本纪及年表而知之也。
〔四〕集解徐广曰:「五十二年。」
昭王临朝叹息,应侯进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忧,臣敢请其罪。」昭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一〕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欲以激励应侯。〔二〕应侯惧,不知所出。蔡泽闻之,往入秦也。
〔一〕正义论士能善卒不战。
〔二〕索隐激音击。
蔡泽者,燕人也。游学干诸侯〔一〕小大甚众,不遇。而从唐举相,〔二〕曰:「吾闻先生相李兑,曰『百日之内持国秉』,有之乎?」〔三〕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举孰视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四〕魋颜,蹙齃,〔五〕膝挛。〔六〕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也,愿闻之。」唐举曰:「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蔡泽笑谢而去,谓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齿肥,〔七〕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去之赵,见逐。之〔八〕韩、魏,遇夺釜鬲〔九〕于涂。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于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
〔一〕正义不待礼曰干。
〔二〕集解荀卿曰:「梁有唐举。」索隐荀卿书作「唐莒」。
〔三〕索隐按:左传「国子实执齐秉」,服虔曰:「秉,权柄也」。
〔四〕集解徐广曰:「曷,一作『偈』。偈,一作『仰』。巨,一作『渠』。」索隐曷鼻谓鼻如蝎虫也;巨肩谓肩巨于项也:盖项低而肩竖。偈音其例反。
〔五〕索隐(上)魋音徒回反。魋颜谓颜貌魋回,若魋梧然也。齃音乌曷反。蹙齃谓鼻蹙眉。
〔六〕集解挛,两膝曲也。徐广曰:「一作『率』。」索隐谓两膝又挛曲也。
〔七〕集解持粱,作饭也。刺齿二字当作「啮」,又作「龁」也。索隐持梁谓作梁米饭而持其器以食也。按:刺齿二字字误,当为「
啮」字也。啮肥谓食肥肉也。
〔八〕集解之,一作「入」。
〔九〕集解尔雅曰:「款足者谓鬲。」郭璞曰:「鼎曲脚。」索隐父历二音。款者,空也。空足是曲足,云见尔雅,郭氏云「鼎曲脚」也。按:以款训曲,故云「曲脚」也。
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雄俊弘辩智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闻,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吾皆摧之,是恶能困我而夺我位乎?」使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尝宣言欲代我相秦,宁有之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百体坚强,手足便利,耳目聪明而心圣智,岂非士之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得志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而尊慕之,皆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寿长,终其天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里,〔一〕世世称之而无绝,与天地终始:岂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者与?」应侯曰:「然。」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无此字。」
蔡泽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然亦可愿与?」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一〕复谬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之事孝公也,极身无贰虑,尽公而不顾私;设刀锯以禁奸邪,信赏罚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旧友,夺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为秦禽将破敌,攘地千里。吴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谗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不为危易行,行义不辟难,〔二〕然为霸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之事越王也,主虽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绝亡,尽能而弗离,成功而弗矜,贵富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固义之至也,忠之节也。是故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生而辱不如死而荣。士固有杀身以成名,虽义之所在,虽死无所恨。何为不可哉?」
〔一〕集解式绌反。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不困毁訾』。」
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吴,申生孝而晋国乱。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国家灭乱者,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僇辱而怜其臣子。〔一〕今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称三子致功而不见德,岂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夫人之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与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于是应侯称善。
〔一〕索隐言以比干、子胥、申生皆以至忠孝而见诛放,故天下言为其君父之所僇而怜其臣子也。
蔡泽少得闲,因曰:「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圣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弗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旧故,其贤智与有道之士为胶漆,义不倍功臣,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今主亲忠臣,不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设智,能为主安危修政,治乱强兵,批患折难,〔一〕广地殖谷,富国足家,强主,尊社稷,显宗庙,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盖震海内,功彰万里之外,声名光辉传于千世,君孰与商君、吴起、大夫种?」应侯曰:「不若。」蔡泽曰:「
今主之亲忠臣不忘旧故不若孝公、悼王、句践,而君之功绩爱信亲幸又不若商君、吴起、大夫种,然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于三子,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圣人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不取也。且夫翠、鹄、犀、象,其处势非不远死也,而所以死者,惑于饵也。苏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远死也,而所以死者,惑于贪利不止也。是以圣人制礼节欲,取于民有度,使之以时,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骄,常与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绝。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于葵丘之会,有骄矜之志,畔者九国。吴王夫差兵无敌于天下,勇强以轻诸侯,陵齐晋,故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噭〔二〕叱呼〔三〕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四〕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处俭约之患也。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蓄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功已成矣,而遂以车裂。楚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再战南并蜀汉。又越韩、魏而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尽之于长平之下,流血成川,沸声若雷,遂入围邯郸,使秦有帝业。楚、赵天下之强国而秦之仇敌也,自是之后,楚、赵皆慑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而遂赐剑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王立法,卑减大臣之威重,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一楚国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战之士,南收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禁朋党以励百姓,定楚国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种为越王深谋远计,免会稽之危,以亡为存,因辱为荣,垦草入邑,〔五〕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辅句践之贤,报夫差之雠,卒擒劲吴。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践终负而杀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六〕,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长为陶朱公。君独不观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七〕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八〕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道,又斩范、中行之涂,六国不得合从,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而不退,则商君、白公、〔九〕吴起、大夫种是也。吾闻之,『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书曰『
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四子之祸,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而授之,退而岩居川观,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许由、延陵季子之让,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离,疑不能自决,必有四子之祸矣。易曰『亢龙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自返者也。愿君孰计之!」应侯曰:「善。吾闻『欲而不知(止)〔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止〕,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睢敬受命。』于是乃延入坐,为上客。
〔一〕索隐批,白结反,又音丰鸡反。批患谓击而却之。折音之列反。
〔二〕索隐二人勇者,夏育、贲育也。噭音皎。
〔三〕集解徐广曰:「呼,一作『喑』。」正义呼,火故反。
〔四〕索隐按:高诱云「夏育为田搏所杀」。然太史噭未知为谁所杀,恐非齐襄王时太史也。
〔五〕索隐刘氏云:「入犹充也。谓招携离散,充满城邑也。」
〔六〕索隐信音申。诎音屈。谓志已展而不退。
〔七〕集解班固弈指曰:「博县于投,不必在行。」骃谓投,投琼也。索隐言夫博弈,或欲大投其琼以致胜,或欲分功者,谓观其势弱,则投地而分功以远救也,事具小尔雅也。按:方言云「所以投博谓之枰」。音平,局也。
〔八〕正义施犹展也,言伐得三川之地。以实宜阳,言展开三川,实宜阳。
〔九〕集解徐广曰:「白起。」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其人辩士,明于三王之事,五伯之业,世俗之变,足以寄秦国之政。臣之见人甚众,莫及,臣不如也。臣敢以闻。」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病笃。范睢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划,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纲成君。居秦十余年,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太史公曰:韩子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信哉是言也!范睢、蔡泽世所谓一切辩士,然游说诸侯至白首无所遇者,非计策之拙,所为说力少也。及二人羁旅入秦,继踵取卿相,垂功于天下者,固强弱之势异也。然士亦有偶合,贤者多如此二子,不得尽意,岂可胜道哉!然二子不困厄,恶能激乎?〔一〕
〔一〕索隐二子,范睢、蔡泽也。睢厄于魏齐,折胁折齿;泽困于赵,被逐弃鬲是也。恶音乌,激音击也。
【索隐述赞】应侯始困,托载而西,说行计立,贵平宠稽。倚秦市赵,卒报魏齐。纲成辩智,范睢招携。势利倾夺,一言成蹊。
史记卷八十
乐毅列传第二十
乐毅者,其先祖曰乐羊。乐羊为魏文侯将,伐取中山,〔一〕魏文侯封乐羊以灵寿。〔二〕乐羊死,葬于灵寿,其后子孙因家焉。中山复国,至赵武灵王时复灭中山,〔三〕而乐氏后有乐毅。
〔一〕正义今定州。
〔二〕集解徐广曰:「属常山。」索隐地理志常山有灵寿县,中山桓公所都也。正义今镇州灵寿。
〔三〕索隐中山,魏虽灭之,尚不绝祀,故后更复国,至赵武灵王又灭之也。
乐毅贤,好兵,赵人举之。及武灵王有沙丘之乱,〔一〕乃去赵适魏。闻燕昭王以子之之乱而齐大败燕,燕昭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燕国小,辟远,力不能制,于是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二〕以招贤者。乐毅于是为魏昭王使于燕,燕王以客礼待之。乐毅辞让,遂委质为臣,燕昭王以为亚卿,久之。
〔一〕集解徐广曰:「赵有沙丘宫,近巨鹿。」
〔二〕正义说苑云:「燕昭王问于隗曰:『寡人地狭民寡,齐人取蓟八城,匈奴驱驰楼烦之下。以孤之不肖,得承宗庙,恐社稷危,存之有道乎?』隗曰:『帝者之臣,其名臣,其实师;王者之臣,其名臣,其实友;霸者之臣,其名臣,其实仆;危困国之臣,其名臣,其实虏。今王将自东面目指气使以求臣,则冢役之才至矣;南面听朝,不失揖让之理以求臣,则人臣之才至矣;北面等礼,不乘之以势以求臣,则朋友之才至矣;西面逡巡以求臣,则师傅之才至矣。诚欲与王霸同道,隗请为天下之士开路。』于是常置隗为上客。」
当是时,齐愍王强,南败楚相唐眛〔一〕于重丘,〔二〕西摧三晋于观津,〔三〕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余里。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诸侯皆欲背秦而服于齐。愍王自矜,百姓弗堪。于是燕昭王问伐齐之事。乐毅对曰:「齐,霸国之余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令赵嚪说秦〔四〕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愍王之骄暴,皆争合从与燕伐齐。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护〔五〕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菑。齐愍王之败济西,亡走,保于莒。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乐毅攻入临菑,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燕昭王大说,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于昌国,〔六〕号为昌国君。于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
〔一〕索隐莫葛反。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平原。正义在冀州城武县界。
〔三〕索隐地理志观津,县名,属信都,汉初属清河也。正义在冀州武邑县东南二十五里。
〔四〕集解徐广曰:「嚪,进说之意。」索隐嚪音田滥反,字与「啖」字同也。
〔五〕索隐护谓总领之也。
〔六〕集解徐广曰:「属齐。」索隐地理志县名,属齐郡。正义故昌城在淄州淄川县东北四十里也。
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一〕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闲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于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闲,乃使骑劫〔二〕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赵封乐毅于观津,号曰望诸君。〔三〕尊宠乐毅以警动于燕、齐。
〔一〕正义即墨今莱州。
〔二〕索隐燕将姓名也。
〔三〕索隐望诸,泽名,在齐。盖赵有之,故号焉。战国策「望」作「蓝」也。
齐田单后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于即墨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一〕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于莒,入于临菑。
〔一〕正义沧德二州之北河
燕惠王后悔使骑劫代乐毅,以故破军亡将失齐;又怨乐毅之降赵,恐赵用乐毅而乘燕之獘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雠,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遗燕惠王书曰: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一〕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二〕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
〔一〕正义乐毅见燕昭王有自高尊世上人主之心,故假魏节使燕。
〔二〕正义杜预云:「父兄,同姓群臣也。」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曰:「夫齐,霸国之余业而最胜之遗事也。练于兵甲,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必与天下图之。与天下图之,莫若结于赵。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赵若许而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一〕济上之军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齐器设于宁台,〔二〕大吕陈于元英,〔三〕故鼎反乎磿室,〔四〕蓟丘之植植于汶篁,〔五〕自五伯已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慊于志,〔六〕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命承教,可幸无罪,是以受命不辞。
〔一〕正义济上在济水之上。
〔二〕索隐燕台也。正义括地志云:「燕元英、磿室二宫,皆燕宫,在幽州蓟县西四里宁台之下。」
〔三〕索隐大吕,齐锺名。元英,燕宫殿名也。
〔四〕集解徐广曰:「磿,历也。」索隐燕鼎前输于齐,今反入于磿室。磿室亦宫名,战国策作「历室」也。正义括地志云:「历室,燕宫名也。」高诱云:「燕哙乱,齐伐燕,杀哙,得鼎,今反归燕故鼎。」
〔五〕集解徐广曰:「竹田曰篁。谓燕之疆界移于齐之汶水。」索隐蓟丘,燕所都之地也。言燕之蓟丘所植,皆植齐王汶上之竹也。徐注非也。正义幽州,蓟地西北隅有蓟丘。又汶水源出兖州博城县东北原山,西南入泲。
〔六〕索隐按:慊音苦簟反。作「嗛」,嗛者,常慊然而不惬其志也。
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着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一〕
〔一〕索隐言子胥怀恨,故虽投江而神不化,犹为波涛之神也。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一〕堕先王之名,〔二〕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三〕
〔一〕索隐诽音方味反。
〔二〕索隐堕音许规反。
〔三〕索隐谓既临不测之罪,以幸免为利,今我仍义先王之恩,虽身托外国,而心亦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一〕忠臣去国,不絜其名。〔二〕臣虽不佞,〔三〕数奉教于君子矣。〔四〕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五〕
〔一〕正义言君子之人,交绝不说己长而谈彼短。
〔二〕索隐言忠臣去离本国,不自絜其名,云己无罪,故礼曰「大夫去其国,不说人以无罪」是也。正义言不絜己名行而咎于君,若箕子不忍言殷恶是也。
〔三〕索隐不佞犹不才也。
〔四〕索隐上「数」音朔。言我已数经奉教令于君子。君子即识礼之人。谓己在外,犹云己罪,不说王之有非,故下云「不察疏远之行」,斯亦忠臣之节也。
〔五〕集解夏侯玄曰:「观乐生遗燕惠王书,其殆庶乎知机合道,以礼始终者与!又其喻昭王曰:『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业于至公而以天下为心者也。』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必致其主于盛隆,合其趣于先王,苟君臣同符,则大业定矣。于斯时也,乐生之志,千载一遇。夫千载一遇之世,亦将行千载一隆之道,岂其局迹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不屑苟利,心无近事,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则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夫讨齐以明燕王之义,此兵不兴于为利矣。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着于遐迩矣。举国不谋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全于天下矣。迈全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民明信以待其獘,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愿释干戈赖我,犹亲善守之,智无所施之。然则求仁得仁,即墨大夫之义;仕穷则徙,微子适周之道。开弥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使夫忠者遂节,勇者义着,昭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民应如草,道光宇宙,贤智托心,邻国倾慕,四海延颈,思戴燕主,仰望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于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也。不幸之变,世所不图,败于垂成,时运固然。若乃逼之以威,劫之以兵,攻取之事,求欲速之功,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下,奓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是纵暴易乱以成其私,邻国望之,其犹豺虎。既大堕称兵之义,而丧济溺之仁,且亏齐士之节,废廉善之风,掩宏通之度,弃王德之隆,虽二城几于可拔,霸王之事逝其远矣。然则燕虽兼齐,其与世主何以殊哉?其与邻国可以相倾?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顾业乖与变同。繇是观之,乐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闲〔一〕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乐毅卒于赵。〔二〕
〔一〕索隐音纪闲反,乐毅之子也。
〔二〕集解张华曰:「望诸君冢在邯郸西数里。」
乐闲居燕三十余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计,〔一〕欲攻赵,而问昌国君乐闲。乐闲曰:「赵,四战之国也,〔二〕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燕王不听,遂伐赵。赵使廉颇击之,大破栗腹之军于鄗,禽栗腹、乐乘。乐乘者,乐闲之宗也。于是乐闲奔赵,赵遂围燕。燕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
〔一〕索隐栗,姓;腹,名也。汉有栗姬。
〔二〕索隐言赵数距四方之敌,故云「四战之国」。正义东邻燕、齐,西边秦、楼烦,南界韩、魏,北迫匈奴。
燕王恨不用乐闲,乐闲既在赵,乃遗乐闲书曰:「纣之时,箕子不用,犯谏不怠,以冀其听;商容不达,身祇辱焉,以冀其变。及民志不入,狱囚自出,〔一〕然后二子退隐。故纣负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圣之名。何者?其忧患之尽矣。今寡人虽愚,不若纣之暴也;燕民虽乱,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二〕二者,寡人不为君取也。」〔三〕
〔一〕索隐民志不入谓国乱而人离心向外,故云「不入」。又狱囚自出,是政乱而士师不为守法也。
〔二〕正义言家室有忿争不决,必告邻里,今故以书相告也。
〔三〕正义二者,谓燕君未如纣,燕民未如殷民。复相告子反燕以疑君民之恶,是寡人不为君取之。
乐闲、乐乘怨燕不听其计,二人卒留赵。赵封乐乘为武襄君〔一〕。
〔一〕索隐乐乘,乐毅之宗人也。
其明年,乐乘、廉颇为赵围燕,燕重礼以和,乃解。后五岁,赵孝成王卒。襄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其后十六年而秦灭赵。
其后二十余年,高帝过赵,问:「乐毅有后世乎?」对曰:「有乐叔。」高帝封之乐卿,〔一〕号曰华成君。华成君,乐毅之孙也。而乐氏之族有乐瑕公、乐臣公,〔二〕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乐臣公善修黄帝、老子之言,显闻于齐,称贤师。
〔一〕集解徐广曰:「在北新城。」正义地理志云信都有乐卿县。
〔二〕集解一作「巨公」。
太史公曰: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一〕乐臣公教盖公。〔二〕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一〕索隐本亦作「巨公」也。
〔二〕索隐盖音古阖反。盖公,史不记名。
【索隐述赞】昌国忠谠,人臣所无。连兵五国,济西为墟。燕王受闲,空闻报书。义士慷慨,明君轼闾。闲、乘继将,芳规不渝。
史记卷八十一
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一〕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一〕索隐按:阳晋,卫地,后属齐,今赵取之。司马彪郡国志曰今卫国阳晋城是也。有本作「晋阳」,非也。晋阳在太原,虽亦赵地,非齐所取。正义故城在今曹州乘氏县西北四十七里也。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柰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驩,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一〕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二〕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一〕集解韦昭曰:「九宾则周礼九仪。」索隐周礼大行人别九宾,谓九服之宾客也。列士传云设九牢也。正义刘伯庄云:「九宾者,周王备之礼,天子临轩,九服同会。秦、赵何得九宾?但亦陈设车辂文物耳。」
〔二〕索隐广成是传舍之名。传音张恋反。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闲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一〕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驩,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一〕索隐音希。乃惊而怒之辞也。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一〕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一〕集解徐广曰:「惠文王十八年。」索隐刘氏云盖谓石邑。正义故石城在相州林虑县南九十里也。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一〕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二〕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秦王,以相娱乐。」〔三〕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四〕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一〕索隐在西河之南,故云「外」。案:表在赵惠文王二十年也。
〔二〕集解徐广曰:「二十年。」
〔三〕集解风俗通义曰:「缶者,瓦器,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也。」索隐音缶。正义音缾。
〔四〕正义溅音赞。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一〕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二〕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驩,为刎颈之交。〔三〕
〔一〕索隐王劭按:董勋答礼曰「职高者名录在上,于人为右;职卑者名录在下,于人为左,是以谓下迁为左」。正义秦汉以前用右为上。
〔二〕索隐肉袒者,谓袒衣而露肉也。负荆者,荆,楚也,可以为鞭。
〔三〕索隐崔浩云:「言要齐生死而刎颈无悔也。」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一〕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二〕安阳,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三〕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
〔一〕集解徐广曰:「几,邑名也。」案:赵世家惠文王二十三年,颇将攻魏之几邑,取之,而齐世家及年表无「伐齐几,拔之」事,疑几是邑名,而或属齐或属魏耳,田单在齐,不得至于拔也。索隐世家云惠文王二十三年,颇将攻魏之几邑,取之,与此列传合。战国策云秦败阏与及攻魏几。几亦属魏。而裴骃引齐世家及年表无「伐齐拔几」之事,疑其几是故邑,或属齐、魏故耳。正义几音祈。在相潞之闲。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房子』。」索隐案:防陵在楚之西,属汉中郡。魏有房子,盖「陵」字误也。正义城在相州安阳县南二十里,因防水为名。
〔三〕正义故城在魏州昌乐县东北三十里。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一〕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闲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闲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闲,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今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赵奢曰:「胥后令〔三〕邯郸。」许历复请谏,〔四〕曰:「先据北山上者胜,〔五〕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一〕集解徐广曰:「属魏郡,在邯郸西。」
〔二〕正义国谓邯郸,赵之都也。
〔三〕索隐案:「胥」「须」古人通用。今者「胥后令」,谓「胥」为「须」,须者,待也,待后令。谓许历之言更不拟诛之,故更待后令也。正义胥犹须也。军去城都三十里而不行,未有计过险狭,恐人谏令急救武安,乃出此令。今垂战须得谋策,不用前令,故云「
须后令」也。
〔四〕索隐按:「邯郸」二字当为「欲战」,谓临战之时,许历复谏也。王粲诗云「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是言赵奢用其计,遂破秦军也。江遂曰「汉令称完而不髡曰耐,是完士未免从军也」。
〔五〕正义阏与山在洺州武安县西南五十里,赵奢拒秦军于阏与,即此山也。案:括地志云「言拒秦军在此山」,疑其太近洺州。既去邯郸三十里而军,又云趋之二日一夜,至阏与五十里而军垒成,据今洺州去潞州三百里闲而隔相州,恐潞州阏与聚城是所拒据处。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一〕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闲。秦之闲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一〕集解张华曰:「赵奢冢在邯郸界西山上,谓之马服山。」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
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一〕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
〔一〕正义奉音捧。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一〕封廉颇为信平君,〔二〕为假相国。
〔一〕集解徐广曰:「邑名也。」
〔二〕索隐信平,号也。徐广云:「尉文,邑名。」按:汉书表有「尉文节侯」,云在南郡。盖尉,官也;文,名也。谓取尉文所食之邑复以封颇,而后号为信平君。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一〕拔之。
〔一〕集解徐广曰:「属魏郡。」正义在相州内黄县东北也。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一〕
〔一〕索隐按:地理志武遂属河闲国,方城属广阳也。正义武遂,易州遂城也。方城,幽州固安县南十里。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一〕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一〕索隐谓数起便也。矢,一作「屎」。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一〕
〔一〕正义廉颇墓在寿州寿春县北四里。蔺相如墓在邯郸西南六里。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鴈门,备匈奴。〔一〕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二〕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闲谍,〔三〕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一〕正义今鴈门县代地,故云代鴈门也。
〔二〕集解如淳曰:「将军征行无常处,所在为治,故言『莫府』。莫,大也。」索隐按:注如淳解「莫,大也」云云。又崔浩云「
古者出征为将帅,军还则罢,理无常处,以幕帟为府署,故曰『莫府』」。则「莫」当作「幕」,字之讹耳。
〔三〕索隐上纪苋反,下音牒。
岁余,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一〕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一〕正义许六反。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一〕彀者十万人,〔二〕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三〕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四〕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一〕集解管子曰:「能破敌擒将者赏百金。」
〔二〕索隐彀音古反。彀谓能射也。
〔三〕索隐委谓弃之,恣其杀略也。
〔四〕集解襜,都甘反。褴,路谈反。徐广曰:「一作『临』。」骃又案:如淳曰「胡名也,在代北」。索隐上音都甘反,下音路郯反。如淳云「胡名也」。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庞暖破燕军,〔一〕杀剧辛。〔二〕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三〕于武遂,〔四〕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五〕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六〕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七〕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一〕索隐按:暖即冯暖也。庞音皮江反。暖音况远反,亦音喧。
〔二〕索隐本赵人,仕燕者。
〔三〕索隐扈,氏;辄,名。汉张耳时别有扈辄。
〔四〕索隐按:刘氏云「武遂本韩地,在赵西,恐非地理志河闲武遂也」。
〔五〕正义在桓州槁城县西南二十里。
〔六〕索隐音蚁。
〔七〕索隐县名。地理志在常山。音婆,又音盘。正义在相州房山县东二十里也。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闲,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一〕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二〕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掘懦』。」
〔二〕索隐信音伸。
【索隐述赞】清飙凛凛,壮气熊熊。各竭诚义,递为雌雄。和璧聘返,渑池好通。负荆知惧,屈节推工。安边定策,颇、牧之功。
史记卷八十二
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田单者,〔一〕齐诸田疏属也。愍王时,单为临菑市掾,不见知。及燕使乐毅伐破齐,齐愍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二〕令其宗人尽断其车轴末〔三〕而傅铁笼。〔四〕已而燕军攻安平,城坏,齐人走,争涂,以⺈折车败,〔五〕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齿〔六〕既杀愍王于莒,因坚守,距燕军,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习兵。」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
〔一〕索隐单音丹。
〔二〕集解徐广曰:「今之东安平也,在青州临菑县东十九里。古纪之酅邑,齐改为安平,秦灭齐,改为东安平县,属齐郡,以定州有安平,故加『东』字。」索隐按:地理志东安平属淄川国也。
〔三〕索隐断音都缓反。断其轴,恐长相拨也。以铁裹轴头,坚而易进也。
〔四〕集解徐广曰:「傅音附。」索隐傅音附。按:截其轴与毂齐,以铁鍱附轴末,施辖于铁中以制毂也。又方言曰「车⺈,齐谓之笼」。郭璞云「车轴也」。
〔五〕集解徐广曰:「⺈,车轴头也。音卫。」
〔六〕集解徐广曰:「多作『悼齿』也。」
顷之,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田单闻之,乃纵反闲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
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一〕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闲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一〕正义胡郎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一〕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闲,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由此益懈。
〔一〕索隐操音七高反。插音初洽反。正义古之军行,常负版插也。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一〕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于莒,入临菑而听政。
〔一〕索隐河上即齐之北界,近河东,齐之旧地。
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一〕
〔一〕索隐以单初起安平,故以为号。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一〕善之者,〔二〕出奇无穷。〔三〕奇正还相生,〔四〕如环之无端。〔五〕夫始如处女,〔六〕适人开户;〔七〕后如脱兔,适不及距:〔八〕其田单之谓邪!
〔一〕集解魏武帝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也。正者当敌,奇兵击不备。」索隐按:奇谓权诈也。注引魏武,盖亦军令也。
〔二〕索隐兵不厌诈,故云「善之」。
〔三〕索隐谓权变多也。
〔四〕正义犹当合也。言正兵当阵,张左右翼掩其不备,则奇正合败敌也。
〔五〕索隐言用兵之术,或用正法,或用奇计,使前敌不可测量,如寻环中不知端际也。
〔六〕索隐言兵之始,如处女之软弱也。
〔七〕集解徐广曰:「适音敌。」索隐适音敌。若我如处女之弱,则敌人轻侮,开户不为备也。正义敌人谓燕军也。言燕军被田单反闲,易将及劓卒烧垄墓,而令齐卒甚怒,是敌人为单开门户也。
〔八〕集解魏武帝曰:「如女示弱,脱兔往疾也。」索隐言克敌之后,卷甲而趋,如兔之得脱而走疾也。敌不及距者,若脱兔忽过,而敌忘其所距也。
初,淖齿之杀愍王也,莒人求愍王子法章,得之太史嬓之家〔一〕,为人灌园。嬓女怜而善遇之。后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与通。及莒人共立法章为齐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为后,所谓「君王后」也。
〔一〕正义嬓音皎。
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蠋贤,〔一〕令军中曰「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以王蠋之故。已而使人谓蠋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以子为将,封子万家。」蠋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遂经其颈〔二〕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三〕齐亡大夫闻之,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诸子,立为襄王。
〔一〕集解刘熙曰:「齐西南近邑。画音获。」索隐画,一音获,又音胡卦反。刘熙云:「齐西南近邑。」蠋音触,又音歜。正义括地志云:「戟里城在临淄西北三十里,春秋时棘邑,又云澅邑。」蠋所居即此邑,因澅水为名也。
〔二〕索隐按:经犹系也。
〔三〕索隐何休云:「脰,颈,齐语也。音豆。」
【索隐述赞】军法以正,实尚奇兵。断轴自免,反闲先行。群鸟或众,五牛扬旌。卒破骑劫,皆复齐城。襄王嗣位,乃封安平。
史记卷八十三
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鲁仲连者,齐人也。好奇伟俶傥之画策,〔一〕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游于赵。
〔一〕索隐按:广雅云「俶傥,卓异也」。正义俶,天历反。鲁仲连子云:「齐辩士田巴,服狙丘,议稷下,毁五帝,罪三王,服五伯,离坚白,合同异,一日服千人。有徐劫者,其弟子曰鲁仲连,年十二,号『千里驹』,往请田巴曰:『臣闻堂上不奋,郊草不芸,白刃交前,不救流矢,急不暇缓也。今楚军南阳,赵伐高唐,燕人十万,聊城不去,国亡在旦夕,先生柰之何?若不能者,先生之言有似枭鸣,出城而人恶之,愿先生勿复言。』田巴曰:『谨闻命矣。』巴谓徐劫曰:『先生乃飞兔也,岂直千里驹!』巴终身不谈。」
赵孝成王时,而秦王使白起破赵长平之军前后四十余万,秦兵遂东围邯郸。赵王恐,诸侯之救兵莫敢击秦军。魏安厘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一〕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二〕闲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为急围赵者,前与齐愍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今齐(愍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复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预未有所决。
〔一〕集解地理志河内有荡阴县。正义荡,天郎反,相州县。
〔二〕索隐新垣,姓;衍,名也。为梁将。故汉有新垣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柰何?」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万之众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一〕,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仲连曰:「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为绍介〔二〕而见之于先生。」平原君遂见新垣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今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交之于将军。」新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曰:「胜既已泄之矣。」新垣衍许诺。
〔一〕索隐新垣衍欲令赵尊秦为帝也。
〔二〕集解郭璞曰:「绍介,相佑助者。」索隐按:绍介犹媒介也。且礼,宾至必因介以传辞。绍者,继也。介不一人,故礼云「介绍而传命」是也。
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新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鲁仲连曰:「世以鲍焦为无从颂而死者,皆非也。〔一〕众人不知,则为一身。〔二〕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三〕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四〕彼即肆然而为帝,〔五〕过〔六〕而为政于天下,〔七〕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八〕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一〕集解鲍焦,周之介士也。见庄子。索隐从颂者,从容也。世人见鲍焦之死,皆以为不能自宽容而取死,此言非也。正义韩诗外传云:「姓鲍,名焦,周时隐者也。饰行非世,廉洁而守,荷担采樵,拾橡充食,故无子胤,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遇之,谓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鲍焦曰:『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贤人易愧而轻死。』遂抱木立枯焉。」按:鲁仲连留赵不去者,非为一身。
〔二〕索隐言众人不识鲍焦之意,焦以耻居浊世而避之,非是自为一身而忧死。事见庄子也。
〔三〕集解谯周曰:「秦用卫鞅计,制爵二十等,以战获首级者计而受爵。是以秦人每战胜,老弱妇人皆死,计功赏至万数。天下谓之『上首功之国』,皆以恶之也。」索隐秦法,斩首多为上功。谓斩一人首赐爵一级,故谓秦为「首功之国」也。
〔四〕索隐言秦人以权诈使其战士,以奴虏使其人。言无恩以恤下。
〔五〕索隐肆然犹肆志也。
〔六〕正义至「过」字为绝句。肆然其志意也。言秦得肆志为帝,恐有烹醢纳筦,遍行天子之礼。过,失也。
〔七〕索隐谓以过恶而为政也。
〔八〕正义若赵、魏帝秦,得行政教于天下,鲁连蹈东海而溺死,不忍为秦百姓。
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将柰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新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者,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新垣衍曰:「秦称帝之害何如?」鲁连曰:「昔者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一〕齐后往,周怒,赴于齐〔二〕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三〕东藩之臣因齐后至,则斮。』〔四〕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五〕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一〕集解徐广曰:「烈王十年崩,威王之七年。」正义周本纪及年表云烈王七年崩,齐威王十年也,与徐不同。
〔二〕正义郑玄云:「赴,告也。」今文「赴」作「讣」。
〔三〕索隐按:谓烈王太子安王骄也。下席,言其寝苫居庐。
〔四〕集解公羊传曰:「欺三军者其法斮。」何休曰:「斮,斩也。」
〔五〕正义骂烈王后也。
新垣衍曰:「先生独不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而智不若邪?畏之也。」〔一〕鲁仲连曰:「呜呼!梁之比于秦若仆邪?」新垣衍曰:「然。」鲁仲连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二〕「噫嘻,〔三〕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鲁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四〕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五〕欲令之死。曷为与人俱称王,卒就脯醢之地?齐愍王之鲁,夷维子〔六〕为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七〕纳筦钥,〔八〕摄衽抱机,〔九〕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钥,不果纳。〔一0〕不得入于鲁,将之薛,〔一一〕假途于邹。当是时,邹君死,愍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棺,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一二〕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固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赙襚,〔一三〕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邹、鲁之臣不果纳。〔一四〕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一〕索隐言仆夫十人而从一人者,宁是力不胜,亦非智不如,正是畏惧其主耳。
〔二〕正义怏,于尚反。
〔三〕索隐上音依。噫者,不平之声。下音僖。嘻者,惊恨之声。
〔四〕集解徐广曰:「邺县有九侯城。九,一作『鬼』。鄂,一作『邢』。」正义九侯城在相州滏阳县西南五十里。
〔五〕正义相州荡阴县北九里有羑城。
〔六〕索隐按:维,东莱之邑,其居夷也,号夷维子。故晏子为莱之夷维人是也。正义密州高密县,古夷安城。应劭云「故莱夷维邑也」。盖因邑为姓。子者,男子之美号。又云子,爵也。
〔七〕索隐辟音避。避正寝。案:礼「天子适诸侯,必舍(于)〔
其〕祖庙」。
〔八〕索隐音管药。
〔九〕索隐音纪。正义衽音而甚反。
〔一0〕索隐谓阖内门不入齐君。正义钥即钥匙也。投钥匙于地。
〔一一〕正义薛侯故城在徐州滕县界也。
〔一二〕索隐倍音佩。谓主人不在殡东,将背其殡棺立西阶上,北面哭,是背也。天子乃于阼阶上,南面而吊之也。
〔一三〕正义衣服曰襚,货财曰赙,皆助生送死之礼。
〔一四〕索隐谓时君弱臣强,故邹、鲁君生时臣并不得尽事养,死亦不得行赙襚之礼。然齐欲行天子礼于邹、鲁,邹、鲁之臣皆不果纳之,是犹秉礼而存大体。
于是新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军,秦军遂引而去。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使)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其后二十余年,燕将攻下聊城,〔一〕聊城人或谗之燕,燕将惧诛,因保守聊城,不敢归。齐田单攻聊城〔二〕岁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鲁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书曰:
〔一〕正义今博州县也。
〔二〕集解徐广曰:「案年表,田单攻聊城在长平后十余年也。」索隐按:徐广据年表,以为田单攻聊城在长平后十余年耳,言「三十余年」,误也。
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勇士不却死而灭名,〔一〕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于齐,非勇也;功败名灭,后世无称焉,非智也。三者世主不臣,说士不载,故智者不再计,勇士不怯死。今死生荣辱,贵贱尊卑,此时不再至,愿公详计而无与俗同。
〔一〕索隐却死犹避死也。
且楚攻齐之南阳,〔一〕魏攻平陆,〔二〕而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小,不如得济北之利大,〔三〕故定计审处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衡秦之势成,〔四〕楚国之形危;齐弃南阳,〔五〕断右壤,〔六〕定济北,〔七〕计犹且为之也。且夫齐之必决于聊城,公勿再计。今楚魏交退于齐,而燕救不至。〔八〕以全齐之兵,无天下之规,与聊城共据期年之敝,则臣见公之不能得也。且燕国大乱,君臣失计,上下迷惑,栗腹以十万之众五折于外,〔九〕以万乘之国被围于赵,壤削主困,为天下僇笑。国敝而祸多,民无所归心。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齐之兵,是墨翟之守也。〔一0〕食人炊骨,士无反外之心,是孙膑之兵也。〔一一〕能见于天下。虽然,为公计者,不如全车甲以报于燕。车甲全而归燕,燕王必喜;身全而归于国,士民如见父母,交游攘臂而议于世,功业可明。上辅孤主以制群臣,下养百姓以资说士,〔一二〕矫国更俗,〔一三〕功名可立也。亡意亦捐燕弃世,东游于齐乎?〔一四〕裂地定封,富比乎陶、卫,〔一五〕世世称孤,与齐久存,又一计也。此两计者,显名厚实也,愿公详计而审处一焉。
〔一〕索隐即齐之淮北、泗上之地也。
〔二〕索隐平陆,邑名,在西界。正义兖州县也。
〔三〕索隐即聊城之地也。正义言齐无南面攻楚、魏之心,以为南阳、平陆之害小,不如聊城之利大,言必攻之也。
〔四〕索隐此时秦与齐和,故云「衡秦之势成」也。
〔五〕索隐弃楚所攻之泗上也。
〔六〕索隐又断绝魏之所攻齐右壤之地平陆是也。言右壤断弃而不救也。
〔七〕索隐志在攻聊城而定济北也。
〔八〕索隐按:交者,俱也。前时楚攻南阳,魏攻平陆,今二国之兵俱退,而燕救又不至,是势危也。
〔九〕集解徐广曰:「此事去长平十年。」
〔一0〕正义如墨翟守宋,却楚军。
〔一一〕正义言孙膑能抚士卒,士卒无二心也。
〔一二〕索隐言既养百姓,又资说士,终拟强国也。刘氏云读「说士」为「锐士」,意虽亦便,不如依字。
〔一三〕索隐欲令燕将归燕,矫正国事,改更獘俗也。
〔一四〕索隐亡音无。言若必无还燕意,则捐燕而东游于齐乎。
〔一五〕索隐按:延笃注战国策云「陶,陶朱公也;卫,卫公子荆」,非也。王劭云「魏冉封陶,商君姓卫」。富比陶、卫,谓此也。
且吾闻之,规小节者不能成荣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钩,篡也;遗公子纠不能死,怯也;〔一〕束缚桎梏,辱也。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乡里不通。乡使管子幽囚而不出,身死而不反于齐,则亦名不免为辱人贱行矣。臧获且羞与之同名矣,〔二〕况世俗乎!故管子不耻身在缧绁之中而耻天下之不治,不耻不死公子纠而耻威之不信于诸侯,故兼三行之过而为五霸首,〔三〕名高天下而光烛邻国。曹子〔四〕为鲁将,三战三北,而亡地五百里。乡使曹子计不反顾,议不还踵,刎颈而死,则亦名不免为败军禽将矣。曹子弃三北之耻,而退与鲁君计。桓公朝天下,会诸侯,曹子以一剑之任,枝桓公之心〔五〕于坛坫之上,颜色不变,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亡一朝而复之,天下震动,诸侯惊骇,威加吴、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节也,以为杀身亡躯,绝世灭后,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终身之名;弃忿悁之节,〔六〕定累世之功。是以业与三王争流,而名与天壤相獘也。愿公择一而行之。
〔一〕索隐遗,弃也。谓弃子纠而事小白也。正义管仲傅子纠而鲁杀之,不能随子纠死,是怯懦畏死。
〔二〕集解方言曰:「荆、淮、海、岱、燕、齐之闲骂奴曰臧,骂婢曰获。」
〔三〕正义按:齐桓最初得周襄王赐文武胙、彤弓矢、大辂,故为五伯首也。
〔四〕索隐鲁将曹昧是也。
〔五〕索隐按:枝犹拟也。
〔六〕正义忿,敷粉反。悁,于缘反。
燕将见鲁连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恐诛;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自刃。」乃自杀。聊城乱,田单遂屠聊城。归而言鲁连,欲爵之。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一〕
〔一〕索隐肆犹放也。
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一〕淮阴枚生〔二〕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闲。〔三〕胜等嫉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四〕乃从狱中上书曰:
〔一〕索隐忌,会稽人,姓庄氏,字夫子。后避汉明帝讳,改姓曰严。
〔二〕索隐名乘,字叔,其子皋,汉书并有传。盖以衔枚氏而得姓也。
〔三〕索隐言邹阳上书自达,而游于二人之闲,或往彼,或往此。介者,言有隔于其闲,故杜预曰「介犹闲也」。
〔四〕正义诸不以罪为累。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一〕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而昭王疑之。〔二〕夫精变天地而信不喻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三〕左右不明,〔四〕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孰察之。
〔一〕集解应劭曰:「燕太子丹质于秦,始皇遇之无礼,丹亡去,故厚养荆轲,令西刺秦王。精诚感天,白虹为之贯日也。」如淳曰:「白虹,兵象。日为君。」烈士传曰:「荆轲发后,太子自相气,见虹贯日不彻,曰:『吾事不成矣。』后闻轲死,事不立,曰『吾知其然也。』」索隐烈士传曰:「荆轲发后,太子自相气,见虹贯日不彻,曰『吾事不成』。后闻轲死,事不就,曰『吾知其然』。」是畏也。又王劭云「轲将入秦,待其客未发,太子丹疑其畏惧,故曰畏之」,其解不如见虹贯日不彻也。战国策又云聂政刺韩傀,亦曰「白虹贯日」也。
〔二〕集解苏林曰:「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军,欲遂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乃为应侯所害,事用不成。其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蚀昴。昴,赵地分野。将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历之也。」如淳曰:「太白乃天之将军也。」索隐服虔云:「卫先生,秦人。白起攻赵军于长平,遣卫先生说昭王请益兵粮,为穰侯所害,事不成。精诚感天,故太白食昴。昴,赵分也。」如淳云:「太白主西方,秦在西,败赵之兆也。食谓干历之也。」又王充云:「夫言白虹贯日,太白食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策,感动皇天而贯日食昴,是虚也。」
〔三〕集解张晏曰:「尽其计议,愿王知之也。」
〔四〕索隐言左右之不明,不欲斥王。
昔卞和献宝,楚王刖之;〔一〕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详狂,〔二〕接舆辟世,〔三〕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四〕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五〕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一〕集解应劭曰:「卞和得玉璞,献之武王。武王示玉人,玉人曰『石也』。刖右足。武王没,复献文王,玉人复曰『石也』。刖其左足。至成王时,卞和抱璞哭于郊,乃使玉尹攻之,果得宝玉。」索隐楚人卞和得玉璞事见国语及吕氏春秋。案世家,楚武王名熊通。文王名贤,武王子也。成王,文王子也,名恽。
〔二〕索隐详音阳。谓诈为狂也。司马彪曰「箕子名胥余」是也。
〔三〕集解张晏曰:「楚贤人,详狂避世也。」索隐张晏曰「楚贤人」。高士传「楚人陆通,字接舆」是也。
〔四〕索隐谓以楚王、胡亥之听为谬,故后之而不用。后犹下也。
〔五〕索隐按:韦昭云「以皮作鸱鸟形,名曰『鸱夷』。鸱夷,皮榼也」。服虔曰「用马革作囊也,以裹尸,投之于江」。
谚曰:「有白头如新,〔一〕倾盖如故。」〔二〕何则?知与不知也。〔三〕故昔樊于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之事;〔四〕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五〕夫王奢、樊于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而为燕尾生;〔六〕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七〕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燕人恶之于王,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八〕白圭显于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一〕索隐案:服虔云「人不相知,自初交至白头,犹如新也」。
〔二〕索隐服虔云:「如吴札、郑侨也。」按:家语「孔子遇程子于途,倾盖而语」。又志林云「倾盖者,道行相遇,軿车对语,两盖相切,小欹之,故曰倾也。」
〔三〕集解桓谭新论曰:「言内有以相知与否,不在新故也。」
〔四〕索隐藉音子夜反。韦昭云:「谓于期逃秦之燕,以头与轲,使入秦以示信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王奢,齐人也,亡至魏。其后齐伐魏,奢登城谓齐将曰:『今君之来,不过以奢之故也。夫义不苟生以为魏累。』遂自刭也。」
〔六〕索隐服虔云:「苏秦于齐不出其信,于燕则出尾生之信。」韦昭云:「尾生守信而死者。」案:言苏秦于燕独守信如尾生,故云「为燕之尾生」也。
〔七〕集解张晏曰:「白圭为中山将,亡六城,君欲杀之,亡入魏,文侯厚遇之,还拔中山。」索隐案:事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也。
〔八〕集解汉书音义曰:「駃騠,骏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苏秦,虽有谗谤,而更膳以珍奇之味。」索隐案:字林云「决啼二音,北狄之良马也,马母」。正义食音寺。駃騠音决蹄。北狄良马也。?父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者司马喜髌脚于宋,卒相中山;〔一〕范睢折胁折齿〔二〕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位,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沈于河,〔三〕徐衍负石入海。〔四〕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缪公委之以政;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五〕此二人者,岂借宦于朝,假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者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六〕宋信子罕之计而囚墨翟。〔七〕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八〕积毁销骨也。〔九〕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蒙而强威、宣。〔一0〕此二国,岂拘于俗,牵于世,系阿偏之辞哉?公听并观,垂名当世。〔一一〕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越人蒙是矣;不合,则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义,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称,三王易为也。
〔一〕集解晋灼曰:「司马喜三相中山。」苏林曰:「六国时人,被此刑也。」索隐事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苏林云:「六国时人,相中山也。」
〔二〕索隐案:应侯传作「折胁折齿」是也。说文「拉,摧也」,音力答及。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殷之末世人。」索隐申屠狄。按:庄子「申屠狄谏而不用,负石自投河」。韦昭云「六国时人」。汉书云自沈于雍河,服虔曰雍州之河,又新序作「抱瓮自沈于河」,不同也。
〔四〕集解列士传曰:「周之末世人。」索隐亦见庄子。张晏曰「负石欲沈」。
〔五〕集解应劭曰:「齐桓公夜出迎客,而宁戚疾击其牛角商歌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曼曼何时旦?』公召与语,说之,以为大夫。」索隐事见吕氏春秋。商歌谓为商声而歌也,或云商旅人歌也,二说并通。矸音公弹反。矸者,白净貌也。顾野王又作岸音也。禅音膳,如字读,协韵失之故也。埤苍云「骭,胫也」。字林音下谏反。
〔六〕索隐论语「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也。
〔七〕索隐案左氏,司城子罕姓乐名喜,乃宋之贤臣也。汉书作「
子冉」。不知子冉是何人。文颖曰「子冉,子罕也」。又按:荀卿传云「墨翟,孔子时人,或云在孔子后」。又襄二十九年左传「宋饥,子罕请出粟」。按:时孔子适八岁,则墨翟与子罕不得相辈,或以子冉为是也。
〔八〕索隐案:国语云「众心成城,众口铄金」。贾逵云「铄,消也。众口所恶,虽金亦为之消亡」。又风俗通云「或说有美金于此,众人或共诋訿,言其不纯金,卖者欲其必售,因取锻烧以见其真,是为众口铄金也」。
〔九〕索隐大颜云:「谗人积久谮毁,则父兄伯叔自相诛戮,骨肉为之消灭也。」
〔一0〕索隐越人蒙未见所出。汉书作「子臧」。又张晏云「子臧,越人」。或蒙之字也。
〔一一〕索隐小颜云:「公听,言不私;并观,所见齐同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一〕而能不说于田常之贤;〔二〕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三〕故功业复就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公亲其雠,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四〕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一〕集解徐广曰:「燕王让国于其大臣子之也。」
〔二〕集解应劭曰:「田常事齐简公,简公说之,而杀简公。使人君去此心,则国家安全也。」
〔三〕集解应劭曰:「纣刳?者,观其胎产也。」索隐案:比干之后,后谓子也,不见其文。尚书封比干之墓,又惟云刳剔孕妇,则武王虽反商政,亦未必修孕妇之墓也。
〔四〕集解谓晋寺人勃鞮、齐管仲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兵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霸中国,而卒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一〕于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二〕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三〕而跖之客可使刺由;〔四〕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之湛七族,〔五〕要离之烧妻子,〔六〕岂足道哉!
〔一〕索隐案:三得相不喜,知其才之自得也;三去相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二〕集解列士传曰:「楚于陵子仲,楚王欲以为相,而不许,为人灌园。」索隐案:孟子云陈仲子,齐陈氏之族。兄为齐卿,仲子以为不义,乃适楚,居于于陵,自谓于陵子仲。楚王骋以为相,子仲遂夫妻相与逃,为人灌园。烈士传云字子终。
〔三〕集解韦昭曰:「言恩厚无不使也。」索隐及下「跖之客可使刺由」,此并见战国策。服虔云仲由也。应劭云许由也。
〔四〕集解应劭曰:「跖之客为其人使刺由。由,许由也。跖,盗跖也。」
〔五〕集解应劭曰:「荆轲为燕刺秦始皇,不成而死,其族坐之湛没。吴王阖闾欲杀王子庆忌,要离诈以罪亡,令吴王燔其妻子,要离走见庆忌,以剑刺之。」张晏曰:「七族,上至曾祖,下至曾孙。」索隐湛音沈。张晏云「七族,上至曾祖,下至元孙」。又一说云,父之族,一也;姑之子,二也;姊妹之子,三也;女子之子,四也;母之族,五也;从子,六也;及妻父母凡七。
〔六〕索隐事见吕氏春秋。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于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一〕离诡,〔二〕而为万乘器者。何则?以左右先为之容也。〔三〕故无因至前,虽出随侯之珠,夜光之璧,犹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则以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四〕,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思,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有按剑相眄之迹,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一〕索隐孟康云:「蟠结之木也。」晋灼云:「盘柢,木根也。」
〔二〕集解张晏曰:「根柢,下本也。轮囷离诡,委曲盘戾也。」
〔三〕索隐谓左右先加雕刻,是为之容饰也。
〔四〕索隐案:言虽蒙被尧、舜之道。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一〕而不牵于卑乱之语,不夺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二〕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三〕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于昭旷之道也。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以其能制器为大小,比之于天。」索隐张晏云:「陶,冶;钧,范也。作器,下所转者名钧。」韦昭曰:「陶,烧瓦之灶。钧,木长七尺,有弦,所以调为器具也。」崔浩云:「以钧制器万殊,故如造化也。」
〔二〕索隐案:通俗文云「其头类匕,故曰匕首,短而便用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太公望涂觏卒遇,共成王功,若乌鸟之暴集也。」索隐韦昭云:「吕尚适周,如乌之集。」
今人主沈于谄谀之辞,牵于帷裳之制,〔一〕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二〕此鲍焦所以忿于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言为左右便辟侍帷裳臣妾所见牵制。」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食牛马器,以木作,如槽也。」索隐案:言骏足不可羁绊,以比逸才之人。应劭云「皁,枥也」。韦昭云「皁,养马之官,下士也」。案:养马之官,其衣皁也。又郭璞云「
皁,养马器也」。正义颜云:「不羁,言才识高远,不可羁系。皁,在早反。方言云『梁、宋、齐、楚、燕之闲谓枥曰皁』。」
〔三〕集解如淳曰:「庄子云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索隐晋灼云:「列士传鲍焦怨世不用己,采蔬于道。子贡难曰:『非其代而采其蔬,此焦之有哉?』弃其蔬,乃立枯洛水之上。」案:此事见庄子及说苑、韩诗外传,小有不同耳。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故县名胜母〔一〕而曾子不入,〔二〕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三〕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摄于威重之权,主于位势之贵,故回面〔四〕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伏死堀穴岩(岩)〔薮〕之中耳,〔五〕安肯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一〕集解汉书云里名胜母也。正义盐铁论皆云里名,尸子及此传云县名,未详也。
〔二〕索隐按:淮南子及盐铁论并云里名胜母,曾子不入,盖以名不顺故也。尸子以为孔子至胜母县,暮而不宿,则不同也。
〔三〕集解晋灼曰:「朝歌者,不时也。」正义朝歌,今卫州县也。
〔四〕索隐杜预云:「回,邪也。」
〔五〕集解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
太史公曰:鲁连其指意虽不合大义,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荡然肆志,不诎于诸侯,谈说于当世,折卿相之权。邹阳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亦可谓抗直不桡矣,吾是以附之列传焉。
【索隐述赞】鲁连达士,高才远致。释难解纷,辞禄肆志。齐将挫辩,燕军沮气。邹子遇谗,见诋狱吏。慷慨献说,时王所器。
史记卷八十四
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一〕为楚怀王左徒。〔二〕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三〕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一〕正义屈、景、昭皆楚之族。王逸云:「楚王始都是,生子瑕,受屈为卿,因以为氏。」
〔二〕正义盖今(在)左右拾遗之类。
〔三〕集解史记音隐曰:「音闲」。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一〕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二〕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一〕索隐属音烛。草稿谓创制宪令之本也。汉书作「草具」,崔浩谓发始造端也。
〔二〕正义王逸云上官靳尚。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一〕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二〕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三〕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闲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四〕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五〕污泥〔六〕之中,蝉蜕于浊秽,〔七〕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八〕泥而不滓者也。〔九〕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一0〕
〔一〕索隐,亦作「骚」。按:楚词「」作「骚」,音素刀反。应劭云「离,遭也;骚,忧也」。又离骚序云「离,别也;骚,愁也」。
〔二〕正义上七感反,下丁达反。惨,毒也。怛,痛也。
〔三〕正义寒孟反。
〔四〕正义诽,方畏反。
〔五〕索隐上音浊,下音闹。
〔六〕索隐上音乌故反,下音奴计反。
〔七〕正义蜕音税,去皮也,又他卧反。
〔八〕集解徐广曰:「皭,疏净之貌。」索隐皭音自若反。徐广云「疏净之貌」。
〔九〕索隐泥亦音涅,滓亦音淄,又并如字。
〔一0〕正义言屈平之仕浊世,去其污垢,在尘埃之外。推此志意,虽与日月争其光明,斯亦可矣。
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一〕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于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二〕斩首八万,虏楚将屈?,〔三〕遂取楚之汉中地。〔四〕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五〕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一〕正义上足松反。
〔二〕索隐二水名。谓于丹水之北,淅水之南。丹水、淅水皆县名,在弘农,所谓丹阳、淅。正义丹阳,今枝江故城。
〔三〕索隐屈,姓。?,名,音盖也。
〔四〕索隐徐广曰:「楚怀王十六年,张仪来相;十七年,秦败屈?。」正义梁州。
〔五〕索隐按:此邓在汉水之北,故邓侯城也。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一〕
〔一〕索隐按:张仪传无此语也。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眛。〔一〕
〔一〕集解徐广曰:「二十八年败唐眛也。」正义眛,莫葛反。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一〕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柰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二〕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一〕索隐按:楚世家昭睢有此言,盖二人同谏王,故彼此各随录之也。
〔二〕集解徐广曰:「三十年入秦。」
长子顷襄王立,〔一〕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一〕索隐名横。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柰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一〕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二〕为我心恻,〔三〕可以汲。〔四〕王明,并受其福。」〔五〕王之不明,岂足福哉!〔六〕
〔一〕索隐此已下太史公伤怀王之不任贤,信谗而不能反国之论也。
〔二〕集解向秀曰:「泄者,浚治去泥浊也。」索隐向秀字子期,晋人,注易。
〔三〕集解张璠曰:「可为恻然,伤道未行也。」索隐张璠亦晋人,注易也。
〔四〕索隐按:京房易章句言「我道可汲而用也」。
〔五〕集解易象曰:「求王明受福也。」索隐按:京房章句曰「
上有明王,汲我道而用之,天下并受其福,故曰『王明并受其福』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云『不足福』。」正义言楚王不明忠臣,岂足受福,故屈原怀沙自沈。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一〕
〔一〕集解离骚序曰:「迁于江南。」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一〕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二〕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
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三〕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四〕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五〕受物之汶汶者乎!〔六〕宁赴常流〔七〕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八〕
〔一〕索隐音甫。
〔二〕集解离骚序曰:「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
〔三〕索隐按:楚词作「滑其泥」。
〔四〕索隐按:楚词此「怀瑾握瑜」作「深思高举」也。
〔五〕集解王逸曰:「己静絜。」
〔六〕集解王逸曰:「蒙垢污。」索隐汶汶者,音闵。汶汶犹昏暗也。
〔七〕索隐常流犹长流也。
〔八〕索隐蠖音乌廓反。温蠖犹惛愤。楚词作「蒙世之尘埃哉」。
乃作怀沙之赋。〔一〕其辞曰:
〔一〕索隐按:楚词九怀曰「怀沙砾以自沉」,此其义也。
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一〕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二〕。眴兮窈窈,〔三〕孔静幽墨。〔四〕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五〕抚情效志兮,俛诎以自抑。
〔一〕集解王逸曰:「陶陶,盛阳貌。莽莽,盛茂貌。」索隐音姥。正义莫古反。
〔二〕集解王逸曰:「汩,行貌。」索隐王师叔曰:「汩,行貌也。」方言曰:「谓疾行也。」
〔三〕集解徐广曰:「眴,眩也。」索隐眴音舜。徐氏云:「眴音眩。窈音乌鸟反。」
〔四〕集解王逸曰:「孔,甚也。墨,无声也。」正义孔,甚。墨,无声。言江南山高泽深,视之眴;野甚清净,叹无人声。
〔五〕集解王逸曰:「鞠,穷。纡,屈也。轸,痛也。愍,病也。」索隐离愍。愍,病。鞠,穷。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一〕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二〕章画职墨兮,前度未改;〔三〕内直质重兮,大人所盛。〔四〕巧匠不斲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处兮,蒙谓之不章;〔五〕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六〕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七〕凤皇在笯兮,〔八〕鸡雉翔舞。〔九〕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一0〕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一一〕
〔一〕集解王逸曰:「刓,削;度,法;替,废也。言人刓削方木,欲以为圆,其常法度尚未废也。」索隐刓音五官反。谓刻刳方木以为圆,其常法度尚未废。
〔二〕集解王逸曰:「由,道也。」正义本,常也。鄙,耻也。言人遭世不道,变易初行,违离光道,君子所鄙。
〔三〕集解王逸曰:「章,明也。度,法也。言工明于所画,念其绳墨,修前人之法,不易其道,则曲木直而恶木好。」索隐章,明也。画,计划也。楚词「职」作「志」。志,念也。余如注所解。
〔四〕集解王逸曰:「言人质性敦厚,心志正直,行无过失,则大人君子所盛美也。」
〔五〕集解王逸曰:「玄,黑也。蒙,盲者也。诗云『蒙瞍奏公』。章,明也。」
〔六〕集解王逸曰:「离娄,古明视者也。瞽,盲也。」正义睇,田帝反,眄也。
〔七〕索隐音户。
〔八〕集解徐广曰:「笯,一作『郊』。」骃案:王逸曰「笯,笼落也」。索隐笯音奴,又女加反。徐云一作「郊」。按:笼落谓藤萝之相笼络。正义应瑞图云:「黄帝问天老曰:『凤鸟何如?』天老曰:『鸿前而麟后,蛇颈而鱼尾,龙文而龟身,燕而鸡喙,首戴德,颈揭义,背负仁,心入信,翼俟顺,足履正,尾系武,小音金,大音鼓,延颈奋翼,五色备举。』」
〔九〕索隐楚词「雉」作「鹜」。
〔一0〕集解王逸曰:「忠佞不异。」
〔一一〕集解王逸曰:「莫昭我之善意。」索隐按:王师叔云「羌,楚人语辞」。言卿何为也。正义羌音强。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一〕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二〕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诽骏疑桀兮,固庸态也。〔三〕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四〕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五〕重华不可牾兮,〔六〕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故也?〔七〕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愍而不迁兮,愿志之有象。〔八〕进路北次兮,〔九〕日昧昧其将暮;含忧虞哀兮,〔一0〕限之以大故。〔一一〕
〔一〕集解王逸曰:「言己才力盛壮,可任用重载,而身陷没沈滞,不得成其本志也。」
〔二〕集解王逸曰:「示,语也。」
〔三〕集解王逸曰:「千人才为俊,一国高为桀也。庸,冢贱之人也。」索隐按:尹文子云「千人曰俊,万人曰桀」。今乃诽俊疑杰,固是庸人之态也。
〔四〕集解徐广曰:「异,一作『奥』。」骃案:王逸曰「采,文采也」。
〔五〕集解王逸曰:「重,累也。袭,及也。」
〔六〕集解王逸曰:「牾,逢也。」索隐楚词「牾」作「⺮」,并吴故反。王师叔云「牾,逢也」。
〔七〕索隐楚词作「莫知其何故」。
〔八〕集解王逸曰:「象,法也。」
〔九〕正义北次将就。
〔一0〕索隐楚词作「舒忧娱哀」。娱音虞。娱者,乐也。
〔一一〕集解王逸曰:「娱,乐也。大故谓死亡也。」
乱曰:〔一〕浩浩沅、湘兮,〔二〕分流汨兮。〔三〕修路幽拂兮,〔四〕道远忽兮。曾吟恒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五〕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伯乐既殁兮,骥将焉程兮?〔六〕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七〕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八〕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九〕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兮。〔一0〕
〔一〕索隐王师叔曰:「乱者,理也。所以发理辞指,撮总其要,而重理前意也。」
〔二〕索隐二水名。按:地理志湘水出零陵阳海山,北入江。沅即湘之后流也。正义说文云:「沅水出牂柯,东北流入江。湘水出零陵县阳海山,北入江。」按:二水皆经岳州而入大江也。
〔三〕集解王逸:「汨,流也。」
〔四〕索隐楚词作「幽蔽」也。
〔五〕集解王逸曰:「谓犹说也。」索隐楚词无「曾吟」已下二十一字。
〔六〕集解王逸曰:「程,量也。」
〔七〕集解王逸曰:「错,安也。」
〔八〕索隐楚词「余」并作「余」。
〔九〕集解王逸曰:「喟,息也。」
〔一0〕集解王逸曰:「类,法也。」正义按:类,例也。以为忠臣不事乱君之例。
于是怀石遂自(投)〔沈〕汨罗以死。〔一〕
〔一〕集解应劭曰:「汨水在罗,故曰汨罗也。」索隐汨水在罗,故曰汨罗。地理志长沙有罗县,罗子之所徙。荆州记「罗县北带汨水」。汨音觅也。正义故罗县城在岳州湘阴县东北六十里。春秋时罗子国,秦置长沙郡而为县也。按:县北有汨水及屈原庙。续齐谐记云:「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而死,楚人哀之,每于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回白日忽见一人,自称三闾大夫。谓回曰:『闻君常见祭,甚善。但常年所遗,并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可以练树叶塞上,以五色丝转缚之,此物蛟龙所惮。』回依其言。世人五月五日作?,并带五色丝及练叶,皆汨罗之遗风。」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一〕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一〕集解徐广曰:「或作『庆』。」索隐按:杨子法言及汉书古今人表皆作「景瑳」,今作「差」是字省耳。又按:徐、裴、邹三家皆无音,是读如字也。
自屈原沈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贾生名谊,〔一〕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二〕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三〕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一〕索隐名义。汉书并作「谊」也。
〔二〕正义颜云:「秀,美也。」应劭云:「避光武讳改『茂才』也。」
〔三〕索隐按:吴,姓也。史失名,故称公。
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一〕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二〕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一〕正义汉文帝时黄龙见成纪,故改为土也。
〔二〕正义绛、灌,周勃、灌婴也。东阳侯,张相如。冯敬时为御史大夫。
贾生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适去,〔一〕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其辞曰:
〔一〕集解徐广曰:「适,竹革反。」韦昭曰:「谪,谴也。」索隐韦昭云:「适,谴也。」字林云:「丈厄反。」
共承嘉惠兮,〔一〕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沈汨罗。造托〔二〕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三〕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四〕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五〕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六〕莫邪为顿兮,〔七〕铅刀为铦。〔八〕于嗟嚜嚜兮,生之无故〔九〕!斡弃周鼎兮宝康瓠,〔一0〕腾驾罢牛兮骖蹇驴,〔一一〕骥垂两耳兮服盐车。〔一二〕章甫荐屦兮,〔一三〕渐不可久;〔一四〕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一五〕
〔一〕集解张晏曰:「恭,敬也。」
〔二〕索隐造音七到反。
〔三〕索隐窜音如字,又七外反。
〔四〕索隐阘音天腊反。茸音而陇反。案:应劭、胡广云「阘茸不才之人,无六翮翱翔之用而反尊贵」。字林曰「阘茸,不肖之人」。
〔五〕索隐胡广云:「逆曳,不得顺随道而行也。倒植,贤不肖颠倒易位也。」
〔六〕索隐案:汉书作「随、夷溷兮跖、蹻廉」,一句皆兼两人。随,卞随也。夷,伯夷也。跖,盗跖也。蹻,庄蹻也。
〔七〕集解应劭曰:「莫邪,吴大夫也,作宝剑,因以冠名。」瓒曰:「许慎曰莫邪,大戟也。」索隐应劭曰:「莫邪,吴大夫也。作宝剑,因名焉。」吴越春秋曰:「吴王使干将造剑二枚,一曰干将,二曰莫邪。」莫邪、干将,剑名也。顿,钝也。
〔八〕集解徐广曰:「思廉反。」骃案:汉书音义曰「铦谓利」。索隐铅者,锡也。铦,利也,音纤。言其暗惑也。
〔九〕集解应劭曰:「嚜嚜,不自得意。」瓒曰:「生谓屈原也。」
〔一0〕集解如淳曰:「斡,转也。尔雅曰『康瓠谓之甈』,大瓠也。」应劭曰:「康,容也。斡音筦。筦,转也。一曰康,空也。」索隐斡,转也,乌活反。尔雅云「康瓠谓之甈」。甈音丘列反。李巡云「康谓大瓠也」。康,空也。晋灼云「斡,古『管』字也」。
〔一一〕正义罢音皮。
〔一二〕索隐战国策曰:「夫骥服盐车上太山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下车哭之也。」
〔一三〕集解应劭曰:「章甫,殷冠也。」
〔一四〕集解刘向别录曰:「因以自谕自恨也。」
〔一五〕集解应劭曰:「嗟,咨嗟。苦,劳苦。言屈原遇此难也。」
讯曰:〔一〕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二〕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三〕兮,夫固自缩而远去。〔四〕袭九渊之神龙兮,〔五〕沕〔六〕深潜以自珍。〔七〕弥融爚〔八〕以隐处兮,〔九〕夫岂从蚁与蛭螾?〔一0〕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一一〕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一二〕亦夫子之辜也!〔一三〕瞝九州岛〔一四〕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辉而下之;〔一五〕见细德之险(微)〔征〕兮,摇增翮〔一六〕逝而去之。〔一七〕彼寻常之污渎兮〔一八〕,岂能容吞舟之鱼!橫江湖之??兮,〔一九〕固將制於蟻螻。〔二0〕
〔一〕集解李奇曰:「讯,告也。」张晏曰:「讯,离骚下章乱辞也。」索隐谇曰。李奇曰:「谇,告也,音信。」张晏曰:「讯,离骚下章谇乱也。」刘伯庄音素对反。讯犹宣也,重宣其意。周成、师古音碎也。
〔二〕索隐汉书作「壹郁」,意亦通。
〔三〕索隐音逝也。
〔四〕索隐缩,汉书作「引」也。
〔五〕集解邓展曰:「袭,重也。」或曰袭,覆也,犹言察也。索隐袭,复也。庄子曰「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故云「九渊之神龙」也。
〔六〕集解徐广曰:「亡笔反。」
〔七〕集解徐广曰:「沕,潜藏也。」索隐张晏曰:「沕,潜藏也。音密,又音勿也。」
〔八〕集解徐广曰:「一云『偭獭』。」
〔九〕集解徐广曰:「一本云『弥蝎爚以隐处』也。」索隐汉书作「偭獭」,徐广又一本作「弥蝎爚以隐处」,盖总三本不同也。案:苏林云「偭音面」。应劭云「偭,背也。獭,水虫,害鱼者。以言背恶从善也」。郭璞注尔雅云「似凫,江东谓之鱼鵁」。正义顾野王云:「弥,远也。融,明也。爚,光也。」没深藏以自珍,弥远明光以隐处也。
〔一0〕集解汉书「蚁」字作「虾」。韦昭曰:「虾,虾蟆也。蛭,水虫。螾,丘螾也。」索隐蚁音蚁。汉书作「虾」。言偭然绝于獭,况从虾与蛭螾也。蛭音质。螾音引也。正义言宁投水合神龙,岂陆葬从蚁与蛭蚓。
〔一一〕正义使骐骥可得系缚羁绊,则与犬羊无异。责屈原不去浊世以藏隐。骐文如綦也。骥,千里马。
〔一二〕集解苏林曰:「般音盘。」孟康曰:「般音班。」或曰盘桓不去,纷纷构谗意也。索隐般音班,又音盘,盘桓也。纷纷犹藉藉,构谗之意也。尤谓怨咎也。
〔一三〕索隐汉书「辜」作「故」。夫子谓屈原也。李奇曰:「亦夫子不如麟凤翔逝之故,罹此咎也。」
〔一四〕索隐瞝,丑知反,谓历观也。汉书作「历九州岛」。
〔一五〕索隐案:言凤皇翔,见人君有德乃下。故礼曰「德辉动乎内」是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一云『遥增击』也。」
〔一七〕正义摇,动也。增,加也。言见细德之人,又有险难微起,则合加动羽翮,远逝而去之。
〔一八〕集解应劭曰:「八尺曰寻,倍寻曰常。」索隐音乌独二音。污,潢污;渎,小渠也。
〔一九〕集解如淳曰:「大鱼也。」瓒曰:「?魚無鱗,口近腹下。」
〔二0〕索隐庄子云庚桑楚谓弟子曰「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蝼蚁能制之」。战国策齐人说靖郭君亦同。案:以此喻小国暗主不容忠臣,而为谗贼小臣之所见害。
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一〕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二〕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三〕其辞曰:
〔一〕索隐为长沙傅。案:谊为傅是吴芮之玄孙产袭长沙王之时也,非景帝之子长沙王发也。荆州记「长沙城西北隅有贾谊宅及谊石床在矣」。正义汉文帝年表云吴芮之玄孙差袭长沙王也。傅为长沙靖王差之二年也。括地志云:「吴芮故城在潭州长沙县东南三百里。贾谊宅在县南三十步。湘水记云『谊宅中有一井,谊所穿,极小而深,上敛下大,其状如壶。傍有一局脚石床,容一人坐,形流古制,相承云谊所坐』。」
〔二〕集解晋灼曰:「异物志有山鸮,体有文色,土俗因形名之曰服。不能远飞,行不出域。」索隐案:邓展云「似鹊而大」。晋灼云「巴蜀异物志有鸟〔如〕小鸡,体有文色,土俗因形名之曰服。不能远飞,行不出域」。荆州记云「巫县有鸟如雌鸡,其名为鸮,楚人谓之服」。吴录云「服,黑色,鸣自呼。」
〔三〕索隐案:姚氏云「广犹宽也」。
单阏之岁兮,〔一〕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服集予舍〔二〕,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筴言其度。〔三〕曰「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请问于服兮:〔四〕「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五〕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六〕服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七〕
〔一〕集解徐广曰:「岁在卯曰单阏。文帝六年岁在丁卯。」索隐尔雅云「岁在卯曰单阏」。李巡云「单阏,起也,阳气推万物而起,故曰单阏」。孙炎本作「蝉焉」。蝉犹伸也。正义阏,乌葛反。
〔二〕集解徐广曰:「施,一作『斜』。」索隐施音移。施犹西斜也。汉书作「斜」也。
〔三〕索隐汉书作「谶」。案:说文云「谶,验言也」。今此「筴」盖杂筴辞云然。正义发策数之书,占其度验。
〔四〕索隐于,于也。汉书本有作「子服」者,小颜云「子,加美辞也」。
〔五〕正义音灾。
〔六〕集解徐广曰:「数,速也。」
〔七〕索隐协音臆也。正义协韵音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一〕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二〕沕穆无穷兮,〔三〕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四〕福兮祸所伏;〔五〕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六〕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七〕傅说胥靡兮,〔八〕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九〕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一0〕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盘物兮,〔一一〕坱轧无垠。〔一二〕天不可与虑兮,〔一三〕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一〕索隐斡音乌活反。斡,转也。
〔二〕集解服虔曰:「嬗音如蝉,谓变蜕也。」或曰蝉蔓相连也。索隐韦昭云:「而,如也。如蝉之蜕化也。」苏林云:「嬗音蝉,谓其相传与也。」
〔三〕索隐汉书「无穷」作「无闲」。沕音密,又音昧。沕穆,深微之貌。以言其理深微,不可尽言也。正义沕音勿。
〔四〕正义于牺反,依也。
〔五〕索隐此老子之言。然「祸」字古作「」。案:倚者,立身也。伏,下身也。以言祸福递来,犹如倚伏也。
〔六〕正义言祸福相因,吉凶不定。
〔七〕集解韦昭曰:「斯,李斯也。」
〔八〕集解徐广曰:「腐刑也。」索隐徐广云:「胥靡,腐刑也。」晋灼云:「胥,相也。靡,随也。古者相随坐轻刑之名。」墨子云「傅说衣褐带索,佣筑于傅岩」。傅岩在河东太阳县。又夏靖书云「猗氏六十里黄河西岸吴阪下,便得隐穴,是说所潜身处也」。
〔九〕集解应劭曰:「福祸相为表里,如纠纆绳索相附会也。」瓒曰:「纠,绞也。纆,索也。」索隐韦昭云:「纆,徽也。」又通俗文云:「合绳曰纠。」字林云:「纆三合绳也,音墨。」纠音九。
〔一0〕索隐此乃淮南子及鹖冠子文也。彼作「水激则悍」。而吕氏春秋作「疾」,以言水激疾则去疾,不能浸润;矢激疾则去远也。说文「旱」与「悍」同音,以言水矢流飞,本以无碍为通利,今遇物触之,则激怒,更劲疾而远悍,犹人或因祸致福,倚伏无常也。
〔一一〕集解汉书「专」字作「钧」。如淳曰:「陶者作器于钧上,此以造化为大钧。」索隐汉书云「大钧播物」,此「专」读曰「钧」。盘犹转也,与播义同。如淳云:「陶者作器于钧上,以造化为大钧也。」虞喜志林云:「大钧造化之神,钧陶万物,品授群形者也。」案:上邹阳传注云「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言其能制器大小,以比之于天」。
〔一二〕集解应劭曰:「其气坱轧,非有限齐也。」坱音若。央轧音若乙。索隐坱圠无垠,应劭云:「其气坱圠,非有限齐也。」案:无垠谓无有际畔也。说文云「垠,圻也」。郭璞注方言云「坱圠者,不测也」。王逸注楚词云「坱圠,云雾气昧也」。正义坱,乌郎反。轧,于点反。
〔一三〕索隐与音预也。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一〕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二〕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三〕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四〕。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五〕化为异物兮,〔六〕又何足患!〔七〕小知自私兮,贱彼贵我;〔八〕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九〕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一0〕夸者死权兮,〔一一〕品庶冯生。〔一二〕述迫之徒兮,或趋西东;〔一三〕大人不曲兮,〔一四〕亿变齐同。拘士系俗兮,如囚拘;〔一五〕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一六〕众人或或兮,好恶积意;〔一七〕真人淡漠兮,独与道息。〔一八〕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二0〕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二一〕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二二〕不以生故自宝兮,〔二三〕养空而浮;〔二四〕德人无累兮,〔二五〕知命不忧。细故兮,何足以疑!〔二六〕
〔一〕索隐此庄子文。
〔二〕索隐既以陶冶喻造化,故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也。
〔三〕索隐庄子云:「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四〕索隐庄子云:「人之形千变万化,未始有极。」
〔五〕集解如淳曰:「控,引也。控抟,玩弄爱生之意也。」索隐按:控,引也。抟音徒端反。控抟谓引持而自玩弄,贵生之意也。又本作「控揣」。揣音初委反,又音丁果反。揣者,量也。故晋灼云「或然为人,言此生甚轻耳,何足引物量度己年命之长短而爱惜乎」!
〔六〕索隐谓死而形化为鬼,是为异物也。
〔七〕索隐协音环。
〔八〕索隐庄子云「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是也。
〔九〕索隐庄子云「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也。
〔一0〕集解应劭曰:「徇,营也。」瓒曰:「以身从物曰徇。」索隐此语亦出庄子。臣瓒云「亡身从物谓之殉」也。
〔一一〕集解应劭曰:「夸,毗也。好营死于权利。」瓒曰:「夸,泰也。庄子曰『权势不尤,则夸者不悲』也。」索隐言好夸毗者死于权利,是言贪权势以自矜夸者,至死不休也。按:犍为舍人注尔雅云「夸毗,卑身屈己也」。曹大家云「体柔人之夸毗也」。尤,甚也。言势不甚用,则夸毗者可悲也。
〔一二〕集解孟康曰:「冯,贪也。」索隐汉书作「每生」,音谋在反。孟康云「每者,贪也」。服虔云「每,念生也」。邹诞本亦作「每」,言唯念生而已。今此作「冯」,冯亦持念之意也。然案方言「每」字合从手旁,每音莫改反也。正义冯音凭。
〔一三〕集解孟康曰:「怵,为利所诱怵也。迫,迫贫贱,东西趋利也。」索隐汉书亦有作「私东」。应劭云:「仕诸侯为私。时天子居长安,诸王悉在关东,群小怵然,内迫私家,乐仕诸侯,故云『怵迫私东』也。」李奇曰:『私』多作『西』者,言东西趋利也。」怵音黜。又言怵者,诱也。
〔一四〕索隐张机云:「德无不包,灵府弘旷,故名『大人』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音华板反,又音脘。」索隐音和板反。说文云「,大木栅也」。汉书作「」,音去陨反。
〔一六〕索隐庄子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后存诸人。」张机云:「体尽于圣,德美之极,谓之至人。」
〔一七〕集解李奇曰:「或或,东西也。所好所恶,积之万亿也。」瓒曰:「言众怀抱好恶,积之心意。」正义按:意,合韵音忆。
〔一八〕索隐庄子云:「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吕氏春秋曰:「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反其天年,谓之真人也。」
〔一九〕集解服虔曰:「绝圣弃知而忘其身也。」索隐按:释智谓绝圣弃智也。遗形者,「形故可使如槁木」是也。自丧者,谓「心若死灰」也。庄周云「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二0〕集解徐广曰:「坻,一作『坎』。」骃案:张晏曰「坻,水中小洲也」。索隐汉书「坻」作「坎」。按:周易坎「九二,有险」,言君子见险则止。
〔二一〕索隐庄子云「劳我以生,休我以死」也。
〔二二〕索隐出庄子也。
〔二三〕索隐邓展云:「自宝,自贵也。」
〔二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如舟之空也。」索隐言体道之人,但养空性而心若浮舟也。
〔二五〕索隐按:德人谓上德之人,心中无物累,是得道之士也。
〔二六〕集解韦昭曰:「音士介反。」索隐音介。汉书作「介」。张楫云:「遰介,鲠刺也。以言细微事故不足遰介我心,故云『
何足以疑』也。」正义,忍迈反。,加迈反。
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一〕坐宣室。〔二〕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三〕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一〕集解徐广曰:「祭祀福胙也。」骃案:如淳曰「汉唯祭天地五畤,皇帝不自行,祠还致福」。厘音僖。
〔二〕集解苏林曰:「未央前正室。」索隐三辅故事云:「宣室在未央殿北。」应劭云:「厘,祭余肉也。音僖。」
〔三〕索隐梁怀王名楫,文帝子。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一〕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
〔一〕集解徐广曰:「文帝十一年。」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沈渊,〔一〕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乌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二〕然自失矣。
〔一〕索隐按:荆州记云「长沙罗县,北带汨水。去县四十里是原自沈处,北岸有庙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作『奭』。」
【索隐述赞】屈平行正,以事怀王。瑾瑜比洁,日月争光。忠而见放,谗者益章。赋骚见志,怀沙自伤。百年之后,空悲吊湘。
史记卷八十五
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吕不韦者,阳翟〔一〕大贾〔二〕人也。往来贩贱卖贵,〔三〕家累千金。
〔一〕索隐音狄,俗又音宅。地理志县名,属颍川。按:战国策以不韦为濮阳人,又记其事迹亦多,与此传不同。班固虽云太史公采战国策,然为此传当别有所闻见,故不全依彼说。或者刘向定战国策时,以己异闻改彼书,遂令不与史记合也。正义阳翟,今河南府县。
〔二〕索隐音古。郑玄注周礼云「行曰商,处曰贾」。
〔三〕集解徐广曰:「一本云『阳翟大贾也,往来贱买贵卖』也。」索隐王劭卖音作育。案:育卖义同,今依义。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一〕为太子。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安国君中男名子楚,〔二〕子楚母曰夏姬,毋爱。子楚为秦质〔三〕子于赵。秦数攻赵,赵不甚礼子楚。
〔一〕索隐名柱,后立,是为孝文王也。
〔二〕索隐即庄襄王也。战国策曰本名异人,后从赵还,不韦使以楚服见,王后悦之,曰「吾楚人也而子字之」,乃变其名曰子楚也。
〔三〕索隐旧音致,今读依此。谷梁传曰「交质不及二伯」。左传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
子楚,秦诸庶孽孙,〔一〕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二〕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三〕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四〕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适嗣者〔五〕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六〕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子楚曰:「然。为之柰何?」吕不韦曰:「子贫,客于此,非有以奉献于亲及结宾客也。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适嗣。」子楚乃顿首曰:「
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一〕索隐韩王信传亦曰「韩信,襄王孽孙」。张晏曰「孺子曰孽子」。何休注公羊「孽,贱子也。以非嫡正,故曰孽」。
〔二〕索隐按:下文云「以五百金为进用」,宜依小颜读为「赆」,音才刃反。进者,财也,古字假借之也。
〔三〕集解以子楚方财货也。正义战国策云:「濮阳人吕不韦贾邯郸,见秦质子异人,谓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主定国之赢几倍?』曰:『无数。』不韦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饱食;今定国立君,泽可遗后世,愿往事之。』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城,故往说之。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门下无不居高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而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矣,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今有计可以使君富千万,宁于太山,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曰:『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楚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引领西望,欲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异人无国有国,王后无子有子。』阳泉曰:『诺。』入说王后,为请于赵而归之。」
〔四〕索隐谓既解不韦所言之意,遂与密谋深语也。
〔五〕正义适音嫡。
〔六〕索隐毋音无。几音冀。几,望也。左传曰「日月以几」。战国策曰「子傒承国之业」。高诱注云「子傒,秦太子异人之异母兄弟也」。正义言子楚无望得为太子。
吕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一〕曰:「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适而子之,〔二〕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适,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适,夫人则竟世有宠于秦矣。」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闲,从容〔三〕言子楚质于赵者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适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适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馈遗子楚,而请吕不韦傅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于诸侯。
〔一〕索隐战国策作「说秦王后弟阳泉君」也。
〔二〕索隐以此为一句。子谓养之为子也。然欲分「立以为适」作上句,而「子之夫在则尊重」作下句,意亦通。
〔三〕索隐闲音闲。从音七恭反。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一〕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二〕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三〕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一〕索隐言其姿容绝美而又善舞也。
〔二〕索隐钓者,以取鱼喻也。奇即上云「此奇货可居」也。
〔三〕集解徐广曰:「期,十二月也。」索隐徐广云「十二月也」。谯周云「人十月生,此过二月,故云『大期』」,盖当然也。既云自匿有娠,则生政固当踰常期也。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
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庄襄王所母〔一〕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夏姬尊以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二〕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三〕十万户。
〔一〕索隐刘氏本作「所生母」,「生」衍字也。今检诸本并无「
生」字。
〔二〕索隐下文「尊为相国」。案:百官表曰「皆秦官,金印紫绶,掌承天子助理万机。秦置左右,高帝置一,后又更名相国,哀帝时更名大司徒」。
〔三〕索隐战国策曰「食蓝田十二县」。而秦本纪庄襄王元年初置三川郡,地理志高祖更名河南。此秦代而曰「河南」者,史记后作,据汉郡而言之耳。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一〕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二〕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
〔一〕集解徐广曰:「时年十三。」
〔二〕正义仲,中也,次父也。盖效齐桓公以管仲为仲父。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一〕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二〕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着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三〕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四〕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一〕正义年表云秦昭王五十六年,平原君卒;始皇四年,信陵君死;始皇九年,李园杀春申君。孟尝君当秦昭王二十四年已后而卒,最早。
〔二〕索隐按:王劭云「孟尝、春申死已久」。据表及传,孟尝、平原死稍在前。信陵将五国兵攻秦河外,正当在庄襄王时,不韦已为相。又春申与不韦并时,各相向十余年,不得言死之久矣。
〔三〕索隐八览者,有始、孝行、慎大、先识、审分、审应、离俗、时君也。六论者,开春、慎行、贵直、不苟、以顺、士容也。十二纪者,记十二月也,其书有孟春等纪。二十余万言,二十六卷也。
〔四〕索隐地理志右扶风渭城县,故咸阳,高帝更名新城,景帝更名渭城。案:咸训皆,其地在渭水之北,北阪之南,水北曰阳,山南亦曰阳,皆在二者之阳也。
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一〕令太后闻之,以啖太后。太后闻,果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二〕告之。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绝爱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三〕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余人。
〔一〕正义以桐木为小车轮。
〔二〕正义腐音辅,谓宫刑胥靡也。
〔三〕正义雍故城在岐雍县南七里,有秦都大郑宫。
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一〕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二〕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三〕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四〕。
〔一〕正义秦孝文王陵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
〔二〕索隐芷音止。地理志京兆霸陵县故芷阳。案:在长安东也。正义秦庄襄陵在雍州新丰县西南三十五里。始皇在北,故俗亦谓之「见子陵」。
〔三〕索隐杜原之东也。正义夏太后陵在万年县东南二十五里。
〔四〕索隐按:宣帝元康元年起杜陵。汉旧仪武、昭、宣三陵皆三万户,计去此一百六十余年也。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实非宦者,常与太后私乱,生子二人,皆匿之。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一〕于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实,事连相国吕不韦。九月,夷嫪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两子,而遂迁太后于雍。〔二〕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而迁之蜀。〔三〕王欲诛相国,为其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王不忍致法。
〔一〕集解说苑曰:「毐与侍中左右贵臣博弈饮酒,醉,争言而斗,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假父也,寠人子何敢乃与我亢!』所与斗者走,行白始皇。」索隐刘氏寠音其矩反。今俗本多作「屡」字,盖相承错耳,不近词义。今按:说苑作「寠子」,言轻诸侍中,以为穷寠家之子也。
〔二〕索隐按:说苑云迁太后棫阳宫。地理志雍县有棫阳宫,秦昭王所起也。
〔三〕索隐家谓家产资物,并没入官,人口则迁之蜀也。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及齐人茅焦说秦王,秦王乃迎太后于雍,归复咸阳,〔一〕而出文信侯就国河南。
〔一〕集解徐广曰:「入南宫。」
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酖而死。〔一〕秦王所加怒吕不韦、嫪毐皆已死,乃皆复归嫪毐舍人迁蜀者。
〔一〕集解徐广曰:「十二年。」骃案:皇览曰「吕不韦冢在河南洛阳北邙道西大冢是也。民传言吕母冢。不韦妻先葬,故其冢名『吕母』也」。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谥为帝太后,〔一〕与庄襄王会葬茞阳。〔二〕
〔一〕索隐王劭云「秦不用谥法,此盖号耳」,其义亦当然也。始皇称皇帝之后,故其母号为帝太后,岂谓诔列生时之行乎!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芷阳』。」
太史公曰: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一〕人之告嫪毐,毐闻之。秦王验左右,未发。上之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二〕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畤,〔三〕遂灭其宗。而吕不韦由此绌矣。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四〕
〔一〕索隐按:文信侯,不韦封也。嫪毐封长信侯。上文已言不韦封,此赞中言嫪毐得宠贵由不韦耳,今此合作「长信侯」也。
〔二〕正义蕲年宫在岐州城西故城内。
〔三〕索隐地理志扶风有好畤县也。
〔四〕集解论语曰:「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马融曰:「此言佞人也。」
【索隐述赞】不韦钓奇,委质子楚。华阳立嗣,邯郸献女。及封河南,乃号仲父。徙蜀惩谤,悬金作语。筹策既成,富贵斯取。
史记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曹沫者,鲁人也,〔一〕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二〕犹复以为将。
〔一〕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然则沫宜音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记不具行事之时。
〔二〕索隐左传「齐人灭遂」,杜预云「遂国在济北蛇丘县东北也」。正义故城在兖州龚丘县西北七十六里也。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一〕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二〕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三〕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四〕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五〕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一〕索隐杜预云:「济北东阿,齐之柯邑,犹祝柯今为祝阿也。」
〔二〕索隐匕音比。刘氏云「短剑也」。盐铁论以为长尺八寸,其头类匕,故云「匕首」也。
〔三〕索隐公羊传曰:「管子进曰:『君何求?』」何休注云:「
桓公卒不能应,管仲进为言之也。」
〔四〕索隐齐鲁邻接,今齐数侵鲁,鲁之城坏,即压近齐之境也。
〔五〕索隐倍音佩也。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一〕
〔一〕索隐「专」字亦作「剸」,音同。左传作「鱄设诸」。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一〕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二〕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一〕索隐地理志临淮有堂邑县。
〔二〕索隐言其将有内难弒君之志,且对外事生文。吴世家曰「知光有他志」。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一〕次曰夷眛,〔二〕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
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一〕索隐祭音侧界反。
〔二〕索隐亡葛反。公羊作「余末」。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一〕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二〕将兵围楚之?;〔三〕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四〕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一〕索隐春秋昭二十六年「楚子居卒」是也。吴世家云「十二年」,此云「九年」,并误。据表乃左传合在僚之十一年也。
〔二〕索隐属音烛。二子,僚之弟也。左传作掩余、属庸。掩盖义同,属烛字相乱耳。
〔三〕索隐事在鲁昭二十七年。地理志庐江有灊县,天柱山在南。音潜。杜预左传注云「灊,楚邑,在庐江六县西南也」。正义灊故城在寿州霍山县东二百步。
〔四〕索隐左传直云「王可杀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则是专设诸度僚可杀,言其少援救,故云「无柰我何」。太史公采其意,且据上文,因复加以两弟将兵外困之辞。而服虔、杜预见左氏下文云「我尔身也」,「以其子为卿」,遂强解「是无如我何」犹言「我无若是,谓专诸欲以老弱托光」,义非允惬。王肃之说,亦依史记也。
四月丙子,〔一〕光伏甲士〔二〕于窟室中,〔三〕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四〕酒既酣,公子光详为〔五〕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七〕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一〕索隐注僚之十二年夏也,吴系家以为十三年,非也。左氏经传唯言「夏四月」,公羊、谷梁无传,经更与左氏、吴系家同。此传称「丙子」,当有所据,不知出何书。
〔二〕索隐左传曰「伏甲」,谓甲士也。下文云「出其伏甲以攻王」。
〔三〕集解徐广曰:「窟,一作『空』。」
〔四〕集解音披。索隐音披,兵器也。刘逵吴都赋注「铍,两刃小刀」。
〔五〕索隐上音阳,下如字。左传曰「光伪足疾」,此云「详」,详即伪也。或读此「为」字音伪,非也。岂详伪重言耶?
〔六〕集解徐广曰:「炙,一作『炮』。」正义炙,者夜反。
〔七〕索隐刺音七赐反。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一〕
〔一〕集解徐广曰:「阖闾元年至三晋灭智伯六十二年。豫让一作『襄』。」
豫让者,晋人也,〔一〕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二〕。去而事智伯,〔三〕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四〕漆其头以为饮器。〔五〕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醳去之。〔六〕
〔一〕索隐案:此传所说,皆约战国策文。
〔二〕索隐案:左传范氏谓昭子吉射也。自士会食邑于范,后因以邑为氏。中行氏,中行文子荀寅也。自荀林父将中行后,因以官为氏。
〔三〕索隐案:智伯,襄子荀瑶也。襄子,林父弟荀首之后。范、中行、智伯事已具赵系家。
〔四〕索隐谓初则醉以酒,后又率韩、魏水灌晋阳,城不没者三板,故怨深也。
〔五〕索隐案:大宛传曰「匈奴破月氐王,以其头为饮器」。裴氏注彼引韦昭云「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也」。皆非。椑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晋氏以为亵器者,以韩子、吕氏春秋并云襄子漆智伯头为溲杅,故云。正义刘云:「酒器也,每宾会设之,示恨深也。」按:诸先儒说恐非。
〔六〕索隐卒,足律反。醳音释,字亦作「释」。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一〕吞炭为哑,〔二〕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三〕顾不易邪?〔四〕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五〕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六〕
〔一〕集解音赖。索隐疠音赖。赖,恶疮病也。凡漆有毒,近之多患疮肿,若赖病然,故豫让以漆涂身,令其若癞耳。然厉赖声相近,古多假「厉」为「赖」,今之「癞」字从「?」,故楚有赖乡,亦作「厉」字,战国策说此亦作「厉」字。
〔二〕索隐哑音乌雅反。谓瘖病。战国策云:「漆身为厉,灭须去眉,以变其容,为乞食人。其妻曰:『状貌不似吾夫,何其音之甚相类也?』让遂吞炭以变其音也。」
〔三〕索隐谓因得杀襄子。
〔四〕索隐顾,反也。耶,不定之辞。反不易耶,言其易也。
〔五〕索隐刘氏云:「谓今为疠哑也。」
〔六〕索隐言宁为厉而自刑,不可求事襄子而行杀,则恐伤人臣之义而近贼,非忠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一〕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二〕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一〕正义汾桥下架水,在并州晋阳县东一里。
〔二〕索隐战国策曰:「衣尽出血。襄子回车,车轮未周而亡。」此不言衣出血者,太史公恐涉怪妄,故略之耳。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一〕
〔一〕集解自三晋灭智伯至杀侠累,五十七年。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一〕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一〕索隐地理志河内有轵县。深井,轵县之里名也。正义在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
久之,濮阳严仲子〔一〕事韩哀侯,〔二〕与韩相侠累〔三〕有却。〔四〕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闲。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五〕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六〕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麤粝之费,〔七〕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九〕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一〕索隐高诱曰:「严遂,字仲子。」
〔二〕索隐案:表聂政杀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为韩严所杀。今言仲子事哀侯,恐非其实。且太史公闻疑传疑,事难旳据,欲使两存,故表、传各异。
〔三〕索隐上古夹反,下力追反。案:战国策侠累名傀也。
〔四〕索隐战国策云:「韩傀相韩,严遂重于君,二人相害也。严遂举韩傀之过,韩傀叱之于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是有却之由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赐』。」索隐徐氏云一作「赐」。案:战国策作「觞」,近为得也。正义数,色吏反。
〔六〕集解此芮反。索隐邹氏音?,二义相通也。
〔七〕正义粝犹麤米也,脱粟也。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大人。汉书宣元六王传『王遇大人益解,为大人乞骸去』。按大人,宪王外祖母。古诗云『三日断五疋,大人故言迟』是也。」
〔八〕索隐言其心志与身本应高絜,今乃卑下其志,屈辱其身。论语孔子谓「柳下惠降志辱身」是也。
〔九〕索隐礼记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一〕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
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闲不甚远,〔二〕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三〕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四〕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一〕正义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卖,因成市,故云「市井」。
〔二〕索隐高诱曰:「韩都颍川阳翟,卫都东郡濮阳,故曰『闲不远』也。」
〔三〕索隐无生得。战国策作「无生情」,言所将人多,或生异情,故语泄。此云「生得」,言将多人往杀侠累后,又被生擒而事泄,亦两俱通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难』。」索隐徐注云一作「难」。战国策谯周亦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一〕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二〕自屠出肠,遂以死。
〔一〕集解徐广曰:「韩烈侯三年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名傀。战国策曰『有东孟之会』,又云『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索隐战国策曰:「政直入,上阶刺韩傀,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高诱曰:「东孟,地名也。
〔二〕索隐皮面谓以刀割其面皮,欲令人不识。决眼谓出其眼睛。战国策作「抉眼」,此「决」亦通,音乌穴反。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一〕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购)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一〕正义暴,蒲酷反。
政姊荣〔一〕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二〕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闲者,为老母幸无恙,〔三〕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四〕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五〕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一〕集解一作「嫈」。索隐荣,其姊名也。战国策无「荣」字。
〔二〕索隐刘氏云:「烦冤愁苦。」
〔三〕索隐尔雅云「恙,忧也」。楚词云「还及君之无恙」。风俗通云「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皆云『无恙』。」又易传云,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啮虫也,善食人心,俗悉患之,故相劳云「
无恙」。恙非病也。
〔四〕索隐案:察谓观察有志行乃举之。刘氏云察犹选也。
〔五〕集解徐广曰:「恐其姊从坐而死。」索隐重音持用反。重犹复也。为人报雠死,乃以妾故复自刑其身,令人不识也。从音踪,古字少,假借无旁「足」,而徐氏以为从坐,非也。刘氏亦音足松反。正义重,直龙反。自刑作「刊」。说文云「刊,剟也」。按:重犹爱惜也。本为严仲子报仇讫,爱惜其事,不令漏泄,以绝其踪迹。其姊妄云为己隐,误矣。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一〕不重暴骸之难,〔二〕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一〕索隐濡,润也。人性湿润则能含忍,故云「濡忍」也。若勇躁则必轻死也。
〔二〕索隐重难并如字。重犹惜也,言不惜暴骸之为难也。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一〕
〔一〕集解徐广曰:「聂政至荆轲百七十年尔。」索隐徐氏据六国年表,聂政去荆轲一百七十年,则谓此传率略而言二百余年,亦当时为不能细也。正义按:年表从始皇二十三年至韩景侯三百七十年,若至哀侯六年,六百四十三年也。
荆轲者,卫人也。〔一〕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二〕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一〕索隐按:赞论称「公孙季功、董生为余道之」,则此传虽约战国策而亦别记异闻。
〔二〕索隐轲先齐人,齐有庆氏,则或本姓庆。春秋庆封,其后改姓贺。此下亦至卫而改姓荆。荆庆声相近,故随在国而异其号耳。卿者,时人尊重之号,犹如相尊美亦称「子」然也。
荆卿好读书击剑,〔一〕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二〕
〔一〕集解吕氏剑技曰:「持短入长,倏忽从横。」
〔二〕正义怀州河内县。
荆轲尝游过榆次,〔一〕与盖聂论剑,〔二〕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三〕
〔一〕正义并州县也。
〔二〕索隐盖音古腊反。盖,姓;聂,名。
〔三〕索隐摄犹整也。谓不称己意,因怒视以摄整之也。正义摄犹视也。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一〕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一〕索隐鲁,姓;句践,名也。与越王同,或有意义。俗本「践」作「贱」,非。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一〕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二〕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一〕索隐筑似琴,有弦,用竹击之,取以为名。渐音如字,王义(之)音哉廉反。
〔二〕集解徐广曰:「饮酒之人。」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驩。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一〕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二〕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三〕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一〕索隐上音曲,又如字,人姓名也。
〔二〕正义以北谓燕国也。
〔三〕集解批音白结反。索隐白结反。批谓触击之。
居有闲,秦将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一〕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二〕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三〕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四〕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
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鵰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一〕索隐凡人寒甚则心战,恐惧亦战。今以惧譬寒,言可为心战。
〔二〕索隐振,救也。言祸及天下,不可救之。
〔三〕索隐战国策「购」作「讲」。讲,和也。今读购与「为燕媾」同,媾亦合也。汉、史媾讲两字常杂,今欲北与连和。陈轸传亦曰「西购于秦」也。
〔四〕正义惛音昏。
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一〕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二〕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诺。」〔三〕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一〕集解徐广曰:「蔽,一作『拨』,一作『拔』。」索隐蔽音疋结反。蔽犹拂也。
〔二〕正义燕丹子云:「田光答曰:『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三〕正义挽音俯。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一〕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二〕秦王贪,〔三〕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闲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四〕
〔一〕索隐案:无父称孤。时燕王尚在,而丹称孤者,或记者失辞,或诸侯嫡子时亦僭称孤也。又刘向云「丹,燕王喜之太子」。
〔二〕索隐窥,示也。言以利诱之。
〔三〕索隐绝句。
,太子捧?〔四〕索隐燕丹子曰「轲与太子游东宫池,轲拾瓦投金丸进之。又共乘千里马,轲曰『千里马肝美』,即杀马进肝。太子与樊将军置酒于华阳台,出美人能鼓琴,轲曰『好手也』,断以玉盘盛之。轲曰『太子遇轲甚厚』」是也。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一〕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一〕集解徐广曰:「方城县有督亢亭。」骃案:刘向别录曰「督亢,膏腴之地」。索隐地理志广阳国有蓟县。司马彪郡国志曰「方城有督亢亭」。正义督亢坡在幽州范阳县东南十里。今固安县南有督亢陌,幽州南界。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曰:「为之柰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一〕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搤捥〔二〕而进曰:「
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三〕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
〔一〕集解徐广曰:「揕音张鸩切。一作『抗』。」索隐徐氏音丁鸩反。揕谓以剑刺其胸也。又云一作「抗」。抗音苦浪反,言抗拒也,其义非。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索隐搤音乌革反。捥音乌乱反。勇者奋厉,必先以左手扼右捥也。捥,古「腕」字。
〔三〕索隐切齿,齿相磨切也。尔雅曰:「治骨曰切」。腐音辅,亦烂也。犹今人事不可忍云「腐烂」然,皆奋怒之意也。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一〕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二〕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三〕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四〕。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一〕集解徐广曰:「徐,一作『陈』。」索隐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
〔二〕索隐焠,染也,音?溃反。谓以毒药染剑锷也。
〔三〕集解言以匕首试人,人血出,足以沾濡丝缕,便立死也。
〔四〕索隐忤者,逆也,五故反。不敢逆视,言人畏之甚也。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二〕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一〕正义易州在幽州归义县界。
〔二〕正义征,知雉反。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一〕,见燕使者咸阳宫。〔二〕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三〕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四〕。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五〕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六〕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七〕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八〕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九〕不中,中桐柱。〔一0〕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一一〕。」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一〕正义刘云:「设文物大备,即谓九宾,不得以周礼九宾义为释。」
〔二〕正义三辅黄图云:「秦始兼天下,都咸阳,因北陵营宫殿,则紫宫象帝宫,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也。」
〔三〕索隐户甲反。柙亦函也。
〔四〕索隐室谓鞘也。正义燕丹子云:「左手揕其胸。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縠单衣,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王于是奋袖超屏风走之。」
〔五〕索隐若今宿卫之官。
〔六〕索隐且音即余反。
〔七〕正义提,侄帝反。
〔八〕索隐王劭曰:「古者带剑上长,拔之不出室,欲王推之于背,令前短易拔,故云『王负剑』。」又燕丹子称琴声曰「鹿卢之剑,可负而拔」是也。
〔九〕索隐擿与「掷」同,古字耳,音持益反。
〔一0〕正义燕丹子云:「荆轲拔匕首掷秦王,决耳入铜柱,火出。」
〔一一〕集解汉盐铁论曰:「荆轲怀数年之谋而事不就者,尺八匕首不足恃也。秦王操于不意,列断贲、育者,介七尺之利也。」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一〕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一〕索隐水名,在辽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一〕匿作于宋子。〔二〕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三〕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四〕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五〕,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六〕,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七〕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八〕复进得近,举筑朴〔九〕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一〕索隐栾布传曰「卖庸于齐,为酒家人」,汉书作「酒家保」。案:谓庸作于酒家,言可保信,故云「庸保」。鹖冠子曰「伊尹保酒」。
〔二〕集解徐广曰:「县名也,今属巨鹿。」索隐徐注云「县名,属巨鹿」者,据地理志而知也。正义宋子故城在赵州平棘县北三十里。
〔三〕索隐谓主人家之左右也。
〔四〕索隐刘氏云:「谓主人翁也。」又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丈人。故汉书宣元六王传所云丈人,谓淮阳宪王外王母,即张博母也。故古诗曰『三日断五疋,丈人故言迟』是也。」
〔五〕索隐约谓贫贱俭约。既为庸保,常畏人,故云「畏约」。所以论语云「不可以久处约」。
〔六〕集解徐广曰:「互以为客。」
〔七〕集解矐音海各反。索隐海各反,一音角。说者云以马屎熏令失明。
〔八〕索隐案:刘氏云「铅为挺着筑中,令重,以击人」。
〔九〕索隐普十反。朴,击也。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一〕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一〕索隐案:不讲谓不论习之。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一〕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二〕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一〕索隐燕丹子曰:「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风俗通及论衡皆有此说,仍云「厩门木乌生肉足」。
〔二〕索隐较,明也。
【索隐述赞】曹沫盟柯,返鲁侵地。专诸进炙,定吴篡位。彰弟哭市,报主涂厕。刎颈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夺魄,懦夫增气。
史记卷八十七
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一〕年少时,为郡小吏,〔二〕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一〕索隐地理志汝南上蔡县,云「古蔡国,周武王弟叔度所封,至十八代平侯徙新蔡」。二蔡皆属汝南。后二代至昭侯,徙下蔡,属沛,六国时为楚地,故曰楚上蔡。
〔二〕索隐乡小史。刘氏云「掌乡文书」。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一〕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二〕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三〕故诟〔四〕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五〕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六〕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一〕索隐言万乘争雄之时,游说者可以立功成名,当得典主事务也。刘氏云「游历诸侯,当觅强主以事之」,于文纡回,非也。
〔二〕正义言秋时万物成熟,今争强时,亦说士成熟时。
〔三〕索隐禽鹿犹禽兽也,言禽兽但知视肉而食之。庄子及苏子曰:「人而不学,譬之视肉而食。」杨子法言曰:「人而不学,如禽何异?」言不能游说取荣贵,即如禽兽,徒有人面而能强行耳。
〔四〕正义呼后反,耻辱也。
〔五〕索隐非者,讥也。所谓处士横议也。
〔六〕正义言讥世富贵,恶其荣利,自托于无为者,非士人之情,实力不能致此也。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一〕。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二〕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三〕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四〕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强,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后。秦王拜斯为客卿。
〔一〕索隐胥人犹胥吏,小人也。去犹失也。几者,动之微。以言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小人不识动微之会,故每失时也。刘氏解几为强,非也。
〔二〕索隐言因诸侯有瑕衅,则忍心而翦除,故我将说秦以并天下。正义胥,相也。几谓察也。言关东六国与秦相敌者,君臣机密,并有瑕衅,可成大功,而遂忍之也。
〔三〕正义秦孝公,惠文公,武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四〕集解徐广曰:「骚音埽。」索隐骚音埽。言秦欲并天下,若炊妇埽除灶上之不净,不足为难。
会韩人郑国来闲秦,以作注溉渠,〔一〕已而觉。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闲于秦耳,请一切逐客。」〔二〕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曰:〔三〕
〔一〕正义郑国渠首起雍州云阳县西南二十五里,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傍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以溉田。又曰韩苦秦兵,而使水工郑国闲秦作注溉渠,令费人工,不东伐也。
〔二〕索隐一切犹一例,言尽逐之也。言切者,譬若利刀之割,一运斤无不断者。解汉书者以一切为权时义,亦未为得也。
〔三〕正义在始皇十年。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一〕迎蹇叔于宋,〔二〕来丕豹、公孙支于晋。〔三〕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四〕。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五〕北收上郡,〔六〕南取汉中,〔七〕包九夷,制鄢、郢,〔八〕东据成皋之险,〔九〕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一0〕强公室,杜私门,蚕食〔一一〕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一〕索隐秦本纪云「晋献公以百里奚为秦穆公夫人媵于秦,奚亡走宛,楚鄙人执之」是也。正义新序云:「百里奚,楚宛人,仕于虞,虞亡入秦,号五羖大夫也。」
〔二〕索隐秦纪又云「百里奚谓穆公曰:『臣不如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代莫知。』穆公厚币迎之,以为上大夫」。今云「于宋」,未详所出。正义括地志云:「蹇叔,岐州人也。时游宋,故迎之于宋。」
〔三〕索隐丕豹自晋奔秦,左氏传有明文。公孙支,所谓子桑也,是秦大夫,而云自晋来,亦未见所出。正义括地志云:「公孙支,岐州人,游晋,后归秦。」
〔四〕索隐秦本纪穆公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此都言五子之功,故云「并国二十」;或易为「十二」,误也。
〔五〕索隐案:惠王时张仪为相,请伐韩,下兵三川以临二周。司马错请伐蜀,惠王从之,果灭蜀。仪死后,武王欲通车三川,令甘茂拔宜阳。今并云张仪者,以仪为秦相,虽错灭蜀,茂通三川,皆归功于相,又三川是仪先请伐故也。
〔六〕正义惠王十年,魏纳上郡十五县。
〔七〕正义惠王十三年,攻楚汉中,取地六百里。
〔八〕索隐九夷即属楚之夷也。地理志南郡江陵县云「故楚郢都」,又宜城县云「故鄢」也。正义夷谓并巴蜀,收上郡,取汉中,伐义渠、丹犁是也。九夷本东夷九种,此言者,文体然也。
〔九〕正义河南府泛水县也。
〔一0〕集解徐广曰:「华,一作『叶』。」
〔一一〕索隐高诱注淮南子云:「蚕食,尽无余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一〕有随、和之宝,〔二〕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三〕乘纤离之马,〔四〕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五〕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六〕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七〕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八〕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九〕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一0〕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
一一〕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闲、昭、虞、武、象者,〔一二〕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一〕正义昆冈在于阗国东北四百里,其冈出玉。
〔二〕正义括地志云:「濆山一名昆山,一名断蛇丘,在随州随县北二十五里。说苑云『昔随侯行遇大蛇中断,疑其灵,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去,因号其处为断蛇丘。岁余,蛇衔明珠,径寸,绝白而有光,因号随珠』。」卞和璧,始皇以为传国玺也。
〔三〕集解见苏秦传。索隐越绝书曰:「楚王召欧冶子、干将作铁剑三,一曰干将,二曰莫邪,三曰太阿也。」
〔四〕集解徐广曰:「纤离,蒲梢,皆骏马名。」索隐皆马名。徐氏据孙卿子而为说。
〔五〕集解郑玄注月令云:「鼍皮可以冒鼓。」
〔六〕索隐决提二音。周书曰「正北以駃騠为献」。广雅曰「马属也」。郭景纯注上林赋云「生三日而超其母也」。
〔七〕索隐下陈犹后列也。晏子曰「有二女,愿得入身于下陈」是也。
〔八〕索隐宛音于阮反。傅音附。宛谓以珠宛转而装其簪。傅玑者,以玑傅着于珥。珥者,瑱也。玑是珠之不圆者。或云宛珠,随珠也。随在汉水之南,宛亦近汉,故云宛。傅玑者,女饰也,言女傅之珥,以玑为之,并非秦所有物也。
〔九〕集解徐广曰:「齐之东阿县,缯帛所出。」
〔一0〕集解徐广曰:「随俗,一作『修使』。」索隐谓闲雅变化而能通俗也。
〔一一〕索隐说文云:「瓮,汲缾也。于贡反。缶,瓦器也;秦人鼓之以节乐。」音甫有反。
〔一二〕集解徐广曰:「昭,一作『韶』。」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一〕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二〕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三〕
〔一〕索隐管子云:「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泰)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文子曰:「圣人不让负薪之言,以广其名。」
〔二〕索隐资犹给也。
〔三〕索隐藉音积夜反。赍音子奚反。说文曰:「赍,持遗也。」赍或为「资」,义亦通。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一〕卒用其计谋。官至廷尉。二十余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后无战攻之患。
〔一〕集解新序曰:「斯在逐中,道上上谏书,达始皇,始皇使人逐至骊邑,得还。」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始皇威德。齐人淳于越进谏曰:「臣闻之,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等又面谀以重陛下过,〔一〕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议丞相。丞相谬其说,绌其辞,乃上书曰:「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二〕而定一尊;〔三〕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者,以吏为师。」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书。〔四〕治离宫别馆,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一〕索隐重音逐用反。重者,再也。
〔二〕索隐刘氏云:「前时国异政,家殊俗,人造私语,莫辨其真,今乃分别白黑也。」
〔三〕索隐谓始皇并六国,定天下,海内共尊立一帝,故云。
〔四〕正义六国制令不同,今令同之。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一〕
〔一〕索隐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李斯言己今日富贵已极,然未知向后吉凶止泊在何处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一〕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二〕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三〕
〔一〕正义今沂州。
〔二〕正义上郡故城在绥州上县东南五十里。
〔三〕集解辩士隐姓名,遗秦将章邯书曰「李斯为秦王死,废十七兄而立今王」也。然则二世是秦始皇第十八子。此书在善文中。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一〕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辒辌车中,〔二〕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三〕
〔一〕正义沙丘台在邢州。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辎车』。」
〔三〕集解文颖曰:「辒辌车如今丧?车也。」孟康曰:「如衣车,有窗牖,闭之则温,开之则凉,故名之『辒辌车』也。」如淳曰:「辒辌车,其形广大,有羽饰也。」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柰何?」胡亥曰:「固也。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一〕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着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赵高曰:「时乎时乎,闲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一〕集解史记音隐宰显反。索隐音义云宰殄反。刘氏音将浅反,则谫亦浅义。古人语自有重轻,所以文字有异。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于心而诎于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一〕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于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二〕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见之晚?」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四〕身死为戮;纣杀亲戚,〔五〕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六〕,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于是斯乃听高。高乃报胡亥曰:「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一〕索隐斯言忠臣之节,本不避死。言己今日亦庶几尽忠不避死也。
〔二〕索隐水摇者,谓冰泮而水动也,是春时而万物皆生也。
〔三〕正义谓废申生,立奚齐也。
〔四〕正义谓小白与公子纠。
〔五〕正义谓杀比干,囚箕子。
〔六〕索隐言我今日犹是人,人道守顺,岂能为逆谋。故下云「安足与谋」。
于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于上郡。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于阳周。〔一〕
〔一〕集解徐广曰:「属上郡。」正义阳周,宁州罗川县之邑也。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闲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柰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于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一〕财物入于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一〕集解史记音隐曰:「矺音贮格反。」索隐矺音宅,与「磔」同,古今字异耳。磔谓裂其支体而杀之。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郦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胡亥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道,赋敛愈重,戍傜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起于山东,杰俊相立,自置为侯王,叛秦,兵至鸿门而却。李斯数欲请闲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李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斲,〔一〕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二〕,藜藿之羹,饭土匦,〔三〕啜土铏,〔四〕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五〕禹凿龙门,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六〕决渟水致之海,〔七〕而股无胈,〔八〕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于会稽,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适己而已矣,此所贵于有天下也。夫所谓贤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柰何?」李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广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属,诮让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
〔一〕集解徐广曰:「采,一名栎。一作『柞』。」索隐采,木名,即今之栎木。
〔二〕索隐粢音资。粝音郎葛反。粢者,稷也。粝者,?粟饭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溜』。」
〔四〕集解音刑。
〔五〕集解徐广曰:「觳音学。觳,一作『毂』,推也。」索隐觳音学。尔雅「觳,尽也」。言监门下人饭犹不尽此。若徐氏云「一作『毂』。毂,推也」,则字宜作「较」。邹氏音角。
〔六〕正义谓河之九曲,别为堤防。
〔七〕集解徐广曰:「致,一作『放』。」
〔八〕集解胈,肤毳皮。
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一〕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一〕索隐督者,察也。察其罪,责之以刑罚也。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一〕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二〕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人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为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而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随而尊之,则亦失所为尊贤之心矣,夫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责之过也。
〔一〕索隐上音资二反,下音呼季反。恣睢犹放纵也。谓肆情纵恣也。
〔二〕正义言有天下不能自纵恣督责,乃劳身于天下若尧、禹,即以天下为桎梏于身也。
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一〕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二〕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韩子曰「布帛寻常,庸人不释〔三〕,铄金百溢,盗跖不搏」者,〔四〕非庸人之心重,寻常之利深,而盗跖之欲浅也;又不以盗跖之行,为轻百镒之重也。搏必随手刑,则盗跖不搏百镒;而罚不必行也,则庸人不释寻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楼季不轻犯也;〔五〕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六〕夫楼季也而难五丈之限,岂跛?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堑之势异也。〔七〕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夫不能行圣人之术,则舍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八〕
〔一〕索隐格,强扞也。虏,奴隶也。言严整之家本无格扞奴仆也。
〔二〕正义弃灰于道者黥也。韩子云:「殷之法,弃灰于衢者刑。子贡以为重,问之。仲尼曰:『灰弃于衢必燔,人必怒,怒则斗,斗则三族,虽刑之可也。』。」
〔三〕索隐八尺曰寻,倍寻曰常,以言其少也。庸人弗释者,谓庸人见则取之而不释,以其罪轻,故下云「罚不必行,则庸人弗释寻常」是也。
〔四〕索隐尔雅「铄,美也」。言百溢之美金在于地,虽有盗跖之行亦不取者,为财多而罪重也,故下云「搏必随手刑,盗跖不搏」也。搏犹攫也,取也。凡鸟翼击物曰搏,足取曰攫,故人取物亦谓之搏。
〔五〕集解许慎曰:「楼季,魏文侯之弟。」王孙子曰:「楼季之兄也。」
〔六〕集解诗云:「?羊坟首。」毛传曰:「牝曰?。」
〔七〕索隐峭,峻也,高也,七笑反。堑音渐。以言峭峻则难登,故楼季难五丈之限;平堑则易涉,故跛?牧于泰山也。
〔八〕索隐舍犹废也,止也。言为人主不能行圣人督责之术,则已废止,何为勤身苦心,为天下所役,是何哉?「可不哀邪」,言其非也。
且夫俭节仁义之人立于朝,则荒肆之乐辍矣;谏说论理之臣闲于侧,则流漫之志诎矣;烈士死节之行显于世,则淫康之虞废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独操主术以制听从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势重也。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磨俗,〔一〕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揜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辩。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闻也。故曰「王道约而易操」也。唯明主为能行之。若此则谓督责之诚,则臣无邪,臣无邪则天下安,天下安则主严尊,主严尊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不能加也。
〔一〕索隐拂音扶弗反。磨音莫何反。拂世,盖言与代情乖戾。磨俗,言磨砺于俗使从己。
书奏,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
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
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一〕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二〕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居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一〕集解徐广曰:「通,或宜作『照』。」
〔二〕集解徐广曰:「揆,一作『拨』也。」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一〕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赵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闲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二〕赵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三〕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李斯闻之。
〔一〕索隐房音旁,一如字。
〔二〕索隐谓以我幼故轻我也。云「固我」者,一云以我为短少,且固陋于我也,于义为疏。
〔三〕集解徐广曰:「公,一作『讼』,音松。」
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优俳之观。〔一〕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即弒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为韩安相也。〔二〕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絜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属郎中令!」
〔一〕集解应劭曰:「战国之时,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示,而秦更名曰角抵。角者,角材也。抵者,相抵触也。」文颖曰:「案:秦名此乐为角抵,两两相当,角力,角伎蓺射御,故曰角抵也。」骃案:觳抵即角抵也。
〔二〕索隐?,亦作「起」,并音怡。韩大夫弒其君悼公者。然韩无悼公,或郑之嗣君。案表,韩?事昭侯,昭侯已下四代至王安,其说非也。
赵高案治李斯。李斯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无道过于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岂不乱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杀忠臣而贵贱人,作为阿房之宫,赋敛天下。吾非不谏也,而不吾听也。凡古圣王,饮食有节,车器有数,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费而无益于民利者禁,故能长久治安。今行逆于昆弟,不顾其咎;侵杀忠臣,不思其殃;大为宫室,厚赋天下,不爱其费:三者已行,天下不听。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
于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幸得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李斯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余年矣。逮秦地之陕隘。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罪三矣。立社稷,修宗庙,以明主之贤。罪四矣。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罪五矣。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罪六矣。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庙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杀之。赵高教其女婿咸阳令阎乐劾不知何人贼杀人移上林。高乃谏二世曰:「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
留三日,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
山东群盗兵大至!」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既因劫令自杀。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上殿,殿欲坏者三。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乃召始皇弟,授之玺。〔一〕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曰『召始皇弟子婴,授之玺』。秦本纪云『子婴者,二世之兄子也』。」索隐刘氏云:『弟』字误,当为『孙』。子婴,二世兄子。」
子婴既位,患之,乃称疾不听事,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高上谒,请病,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
子婴立三月,沛公兵从武关入,至咸阳,群臣百官皆畔,不适。〔一〕子婴与妻子自系其颈以组,降轵道旁。〔二〕沛公因以属吏。项王至而斩之。遂以亡天下。
〔一〕集解徐广曰:「适音敌。」
〔二〕正义轵道在万年县东北十六里。
太史公曰:李斯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斯知六蓺之归,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适立庶。诸侯已畔,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矣。
【索隐述赞】鼠在所居,人固择地。斯效智力,功立名遂。置酒咸阳,人臣极位。一夫诳惑,变易神器。国丧身诛,本同末异。
史记卷八十八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蒙恬者,其先齐人也。恬大父蒙骜,〔一〕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始皇七年,蒙骜卒。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二〕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蒙恬弟毅。
〔一〕索隐音敖。又邹氏音五到反。
〔二〕索隐谓恬尝学狱法,遂作狱官,典文学。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一〕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二〕至辽东,〔三〕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四〕逶蛇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一〕正义谓灵、胜等州。
〔二〕集解徐广曰:「属陇西。」
〔三〕正义辽东郡在辽水东,始皇筑长城东至辽水,西南至海(之上)。
〔四〕集解徐广曰:「五原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
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一〕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秦王闻高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二〕赦之,复其官爵。
〔一〕集解徐广曰:「为宦者。」索隐刘氏云:「盖其父犯宫刑,妻子没为官奴婢,妻后野合所生子皆承赵姓,并宫之,故云『兄弟生隐宫』。谓『隐宫』者,宦之谓也。」
〔二〕集解徐广曰:「敦,一作『敏』。」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一〕直抵甘泉,〔二〕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
〔一〕正义九原郡,今胜州连谷县是。
〔二〕正义宫在雍州。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一〕北走琅邪。〔二〕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
〔一〕索隐并音白浪反。
〔二〕索隐走音奏。走犹向也。邹氏音趋,趋亦向义,于字则乖。
始皇至沙丘崩,秘之,群臣莫知。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从。高雅得幸于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更置。胡亥以李斯舍人为护军。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之。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若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也。〔一〕以臣愚意,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于代。〔二〕前已囚蒙恬于阳周。丧至咸阳,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
〔一〕索隐俞即踰也,音臾。谓知太子贤而踰久不立,是不忠也。
〔二〕正义今代州也。因祷山川至代而系之。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一〕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一〕集解徐广曰:「一无此字。」
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一〕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二〕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为羞累先主之名,愿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号曰『缪』。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于诸侯。〔三〕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于无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一〕索隐曲,姓;宫,名。
〔二〕索隐蒙毅言己少事始皇,顺意因蒙幸,至始皇没世,可谓知上意。
〔三〕索隐言其恶声狼籍,布于诸国。而刘氏曰「诸侯皆记其恶于史籍」,非也。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于河,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于楚。成王观于记府,得周公旦沈书,乃流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故周书曰『必参而伍之』。〔一〕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二〕内陵之道也。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三〕察于参伍,上圣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于咎也,将以谏而死,愿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使者曰:「臣受诏行法于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于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一〕索隐参谓三卿,伍即五大夫。欲参伍更议。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辞』。」
〔三〕索隐此「故曰」者,必先志有此言,蒙恬引之以成说也,今不知出何书耳。振者,救也。然语亦倒,以言前人受谏可觉,则其过乃可救。
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索隐述赞】蒙氏秦将,内史忠贤。长城首筑,万瑞安边。赵高矫制,扶苏死焉。绝地何罪?劳人是愆。呼天欲诉,三代良然。
史记卷八十九
张耳陈余列传第二十九
张耳者,大梁人也。〔一〕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二〕游外黄。〔三〕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四〕去抵父客。〔五〕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嫁之张耳。〔六〕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余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数游赵苦陉。〔七〕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陈余非庸人也。余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八〕
〔一〕索隐臣瓒云:「今陈留大梁城是也。」
〔二〕索隐晋灼曰:「命者,名也。谓脱名籍而逃。」崔浩曰:「
亡,无也。命,名也。逃匿则削除名籍,故以逃为亡命。」
〔三〕索隐地理志属陈留。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其夫亡』也。」
〔五〕集解如淳曰:「父时故宾客。」索隐如淳曰:「抵,归也,音丁礼反。」
〔六〕索隐谓女请父客为决绝其夫,而嫁之张耳。
〔七〕集解张晏曰:「苦陉,汉章帝改曰汉昌。」索隐地理志属中山。张晏曰:「章帝丑其名,改曰汉昌。」正义音邢。邢州唐昌县。
〔八〕索隐崔浩云:「言要齐生死,断颈无悔。」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余五百金。张耳、陈余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一〕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陈余,陈余欲起,张耳蹑之,〔二〕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余之桑下而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余然之。秦诏书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三〕
〔一〕集解张晏曰:「监门,里正卫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摄』。」
〔三〕索隐案:门者即余、耳也。自以其名而号令里中,诈更别求也。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余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余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存亡继绝,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一〕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一〕正义解,纪卖反。言天下诸侯见陈胜称王王陈,皆解堕不相从也。
陈余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一〕至诸县,说其豪桀曰:〔二〕「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三〕,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城,余皆城守,莫肯下。
〔一〕索隐案:郦食其云「白马之津」,白马是津渡,其地与黎阳对岸。
〔二〕集解邓展曰:「至河北县说之。」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岭有五,因以为名,在交址界中也。」索隐裴氏广州记云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斯五岭。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家家人头数出谷,以箕敛之。」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一〕「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二〕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一〕集解汉书曰「范阳令徐公」。
〔二〕集解徐广曰:「倳音胾。」李奇曰:「东方人以物插地皆为倳。」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至邯郸,张耳、陈余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却;〔一〕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后。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二〕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于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后。将军毋失时,时闲不容息。」〔三〕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一〕集解苏林曰:「戏,地名。却,兵退也。」正义戏音羲。出骊山。
〔二〕集解晋灼曰:「介音戛。」瓒曰:「方言云介,特也。」
〔三〕索隐以言举事不可失时,时几之迅速,其闲不容一喘息顷也。
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陈王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
陈王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余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一〕赵王乃与张耳、陈余北略地燕界。赵王闲出,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往,燕辄杀之以求地。张耳、陈余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二〕「吾为公说燕,与赵王载归。」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余辈,辄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将见之,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余何如人也?」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余杖马棰〔三〕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四〕灭燕易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一〕集解徐广曰:「九月也。」
〔二〕集解如淳曰:「冢,贱者也。公羊传曰『冢役扈养』。」韦昭曰:「析薪为冢,炊烹为养。」晋灼曰:「以辞相告曰谢也。」索隐谓其同舍中之人也。汉书作「舍人」。
〔三〕集解张晏曰:「言其不用兵革,驱策而已也。」索隐杖音丈。棰音之委反。
〔四〕集解徐广曰:「平原君传曰『事成执右券以责』也,券契义同耳。」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一〕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不封,〔二〕曰:「
良尝事我得显幸。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乃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余骑。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余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数万人。客有说张耳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三〕独立赵后,〔四〕扶以义,可就功。」乃求得赵歇,〔五〕立为赵王,居信都。〔六〕李良进兵击陈余,陈余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
〔一〕索隐地理志属常山。
〔二〕集解张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
〔三〕索隐案:羁旅势弱,难以立功也。
〔四〕索隐谓独有立六国赵王之后。
〔五〕集解徐广曰:「正月也。音乌辖反。」骃案:张晏曰「赵之苗裔」。
〔六〕集解徐广曰:「后项羽改曰襄国。」
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陈余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章邯军巨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余,陈余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余,使张黡、陈泽〔一〕往让陈余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陈余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余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黡、陈泽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后虑!」陈余曰:「吾死顾以为无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张黡、陈泽先尝秦军,〔三〕至皆没。
〔一〕正义音释。
〔二〕正义十中冀一两胜秦。
〔三〕索隐崔浩云:「尝犹试。」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余人,来,皆壁余旁,未敢击秦。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一〕章邯引兵解,诸侯军乃敢击围巨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闲自杀。卒存巨鹿者,楚力也。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十二月也。」
于是赵王歇、张耳乃得出巨鹿,谢诸侯。张耳与陈余相见,责让陈余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黡、陈泽所在。陈余怒曰:「张黡、陈泽以必死责臣,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不出。」张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陈余。陈余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一〕岂以臣为重去将哉?」〔二〕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余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三〕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陈余还,亦望张耳不让,〔四〕遂趋出。张耳遂收其兵。陈余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由此陈余、张耳遂有却。
〔一〕索隐望,怨责也。
〔二〕索隐案:重训难也。或云重,惜也。
〔三〕索隐此辞出国语。
〔四〕正义言陈余如厕还,亦怨望张耳不让其印。
赵王歇复居信都。张耳从项羽诸侯入关。汉元年二月,项羽立诸侯王,张耳雅游,〔一〕人多为之言,项羽亦素数闻张耳贤,乃分赵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一〕集解韦昭曰:「雅,素也。」索隐郑氏云「雅,故也」。韦昭云「雅,素也」。然素亦故也。故游,言惯游从,故多为人所称誉。
陈余客多说项羽曰:「陈余、张耳一体有功于赵。」项羽以陈余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一〕即以南皮旁三县以封之,而徙赵王歇王代。〔二〕
〔一〕索隐地理志属勃海。正义故城在沧州南皮县北四里也。
〔二〕集解徐广曰:「都代县。」
张耳之国,陈余愈益怒,曰:「张耳与余功等也,今张耳王,余独侯,此项羽不平。」及齐王田荣畔楚,陈余乃使夏说说〔一〕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田荣欲树党于赵以反楚,乃遣兵从陈余。陈余因悉三县兵袭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念诸侯无可归者,曰:「汉王与我有旧故,〔二〕而项羽又强,立我,我欲之楚。」〔三〕甘公曰:〔四〕「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虽强,后必属汉。」故耳走汉。〔五〕汉王亦还定三秦,方围章邯废丘。张耳谒汉王,汉王厚遇之。
〔一〕正义上「说」音悦,下式锐反。
〔二〕集解张晏曰:「汉王为布衣时,尝从张耳游。」
〔三〕集解张晏曰:「羽既强盛,又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也。」
〔四〕集解文颖曰:「善说星者甘氏也。」索隐天官书云齐甘公,艺文志云楚有甘公,齐楚不同。刘歆七略云「字逢,甘德」。志林云「甘公一名德」。
〔五〕集解徐广曰:「二年十月也。」
陈余已败张耳,皆复收赵地,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余,立以为代王。陈余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汉二年,东击楚,使使告赵,欲与俱。陈余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余。陈余乃遣兵助汉。汉之败于彭城西,陈余亦复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汉三年,韩信已定魏地,遣张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一〕斩陈余泜水上,〔二〕追杀赵王歇襄国。汉立张耳为赵王。〔三〕汉五年,张耳薨,谥为景王。子敖嗣立为赵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赵王敖后。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十月。」
〔二〕集解徐广曰:「在常山。音迟,一音丁礼反。」索隐徐广音迟,苏林音祇。晋灼音丁礼反,今俗呼此水则然。案:地理志音脂,则苏音为得。郭景纯注山海经云「泜水出常山中丘县」。正义在赵州赞皇县界。
〔三〕集解徐广曰:「四年十一月。」骃案:汉书「四年夏」。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鞴蔽,〔一〕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二〕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三〕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四〕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五〕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高祖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十余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污王〔六〕为乎?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一〕集解徐广曰:「鞴者,臂捍也。」
〔二〕索隐崔浩云:「屈膝坐,其形如箕。」
〔三〕集解徐广曰:「田叔传云『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然则或宜言六十余人。」
〔四〕集解孟康曰:「音如『潺湲』之『潺』。冀州人谓懦弱为孱。」韦昭曰:「仁谨貌。」索隐案:服虔音鉏闲反,弱小貌也。小颜音仕连反。
〔五〕索隐案:小颜曰「啮指以表至诚,为其约誓」。
〔六〕索隐萧该音一故反。说文云:「污,秽也。」
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一〕要之置厕。〔二〕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
〔一〕索隐谓于柏人县馆舍壁中着人,欲为变也。正义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县西北十二里,即高祖宿处也。
〔二〕集解韦昭曰:「为供置也。」索隐文颖云:「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也。」张晏云:「凿壁空之,令人止中也。」今按:云「
置厕」者,置人于复壁中,谓之置厕,厕者隐侧之处,因以为言也。亦音侧。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告之。于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一〕与王诣长安。治张敖之罪。上乃诏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贯高与客孟舒等十余人,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从来。贯高至,对狱,曰:「
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刺剟,〔二〕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三〕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五〕仰视曰:「泄公邪?」泄公劳苦如生平驩,与语,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
〔一〕正义谓其车上着板,四周如槛形,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
〔二〕集解徐广曰:「丁劣反。」索隐徐广音丁劣反。案:掇亦刺也,汉书作「刺爇」,张晏云「爇,灼也」。说文云「烧也」。应劭云「以铁刺之」。
〔三〕集解瓒曰:「以私情相问。」
〔四〕正义泄,姓也。史有泄私。
〔五〕集解徐广曰:「箯音鞭。」骃案:韦昭曰「舆如今舆床,人舆以行」。索隐服虔云:「音编,编竹木如今峻,可以粪除也。」何休注公羊:「笋音峻。笋者,竹箯,一名编,齐、鲁已北名为笋。」郭璞三仓注云:「箯舆,土器。」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
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肮,遂死。〔一〕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一〕集解韦昭曰:「肮,咽也。」索隐苏林云:「肮,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下郎反。」萧该或音下浪反。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封为宣平侯。〔一〕于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一〕索隐韦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取。」崔浩云:「奉事公主。」小颜云:「尚,配也。易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尚为配。恐非其义也。
张敖,高后六年薨。〔一〕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二〕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三〕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道,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诸侯。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四〕
〔一〕集解关中记曰:「张敖冢在安陵东。」正义鲁元公主墓在咸阳县西北二十五里,次东有张敖冢,与公主同域。又张耳墓在咸阳县东三十三里。
〔二〕索隐案:谓偃以其母号而封也。
〔三〕集解徐广曰:「汉纪张酺传曰张敖之子寿封乐昌侯,食细阳之池阳乡也。」
〔四〕集解张敖谥武侯。张偃之孙有罪绝。信都侯名侈,乐昌侯名寿。
太史公曰:张耳、陈余,世传所称贤者;其宾客厮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张耳、陈余始居约时,〔一〕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二〕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之诚,后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三〕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大伯、延陵季子异矣。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在贫贱时也。」
〔二〕索隐按:葛洪要用字苑云「然犹尔也」。谓相和同诺者何也。谓然诺相信,虽死不顾也。
〔三〕索隐有本作「私利交」,汉书作「势利」,故廉颇传云「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则从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是也。
【索隐述赞】张耳、陈余,天下豪俊。忘年羁旅,刎颈相信。耳围巨鹿,余兵不进。张既望深,陈乃去印。势利倾夺,隙末成衅。
史记卷九十
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其兄魏咎,〔一〕故魏时封为宁陵君。〔二〕秦灭魏,迁咎为家人。陈胜之起王也,〔三〕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四〕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五〕
〔一〕索隐案:彭越传云「魏豹,魏王咎从弟,真魏后也」。
〔二〕索隐案:晋灼云「宁陵,梁国县也,即今宁陵是」。
〔三〕正义王,于放反。
〔四〕索隐老子曰「国家昏乱有忠臣」,此取以为说也。
〔五〕集解徐广曰:「元年十二月也。」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一〕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二〕将兵随市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定,咎自烧杀。
〔一〕正义故城在淄州高苑县北二里,本汉县。
〔二〕索隐案:项它,楚将;田巴,齐将也。正义它,徒多反。
魏豹亡走楚。〔一〕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二〕为西魏王。
〔一〕集解徐广曰:「二年六月。」
〔二〕正义今晋州。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一〕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闲,如白驹过隙耳。〔二〕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三〕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四〕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一〕正义临晋在同州朝邑县界。
〔二〕索隐庄子云「无异骐骥之驰过隙」,则谓马也。小颜云「白驹谓日影也。隙,壁隙也」。以言速疾,若日影过壁隙也。
〔三〕集解徐广曰:「二年九月也。」
〔四〕集解高祖本纪曰:「置三郡,河东、太原、上党。」
彭越者,昌邑人也,〔一〕字仲。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一〕正义汉武更山阳为昌邑国,有梁丘乡。梁兵故城在曹州城武县东北三十三里。
居岁余,泽闲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一〕会,后期者斩。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
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一〕索隐旦日谓明日之朝日出时也。
沛公之从砀北〔一〕击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巨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所属。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命萧公角〔二〕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三〕略定梁地。
〔一〕正义砀音徒郎反。宋州砀山县。
〔二〕正义萧县令。楚县令称公;角,名。
〔三〕索隐擅犹专也。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一〕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二〕。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三〕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四〕越将其兵北走谷城。〔五〕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六〕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
〔一〕正义滑州河上。
〔二〕正义睢阳,宋州宋城也。外黄在汴州雍丘县东。
〔三〕正义河南府泛水是。
〔四〕正义为,于伪反。
〔五〕正义在齐州东阿县东二十六里是。
〔六〕正义夏,古雅反。陈州太康县也。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一〕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柰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谷城,〔二〕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三〕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四〕遂破楚。(五年)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五〕
〔一〕正义固陵,地名,在陈州宛丘县西北三十二里。
〔二〕正义从宋州已北至郓州以西,曹、濮、汴、滑并与彭越。
〔三〕集解傅音附。索隐傅音附。正义从陈、颍州北以东,亳、泗、徐、淮北之地,东至海,并淮南、淮阴之邑,尽与韩信。韩信又先有故齐旧地。
〔四〕正义在亳州也。
〔五〕正义曹州。
六年,朝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己具,〔一〕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二〕西至郑,〔三〕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四〕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一〕集解张晏曰:「扈辄劝越反,不听,而云『反形已见』,有司非也。」瓒曰:「扈辄劝越反,而越不诛辄,是反形已具。」
〔二〕集解文颖曰:「青衣,县名,在蜀。」瓒曰:「今汉嘉是也。」索隐苏林曰:「县名,今为临邛。」瓒曰:「今汉嘉是也。」
〔三〕索隐地理地郑属京兆。正义华州。
〔四〕正义上唯季反。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一〕南面称孤,喋血〔二〕乘胜日有闻矣。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已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一〕正义言魏地阔千里,如席卷舒。
〔二〕集解徐广曰:「喋,一作『唼』。韩传亦有『喋血』语也。」索隐音牒。喋犹践也。杀敌践血而行,孝文纪「喋血京师」是也。
【索隐述赞】魏咎兄弟,因时而王。豹后属楚,其国遂亡。仲起昌邑,归汉外黄。往来声援,再续军粮。征兵不往,葅醢何伤。
史记卷九十一
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黥布者,六人也,〔一〕姓英氏。〔二〕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三〕人有闻者,共俳笑之。〔四〕布已论输丽山,〔五〕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六〕亡之江中为群盗。
〔一〕索隐地理志庐江有六县。苏林曰:「今为六安也。」
〔二〕索隐按:布本姓英。英,国名也,咎繇之后。布以少时有人相云「当刑而王」,故汉杂事云「布改姓黥,以厌当之」也。正义故六城在寿州安丰县西南百三十三里。按:黥布封淮南王,都六,即此城。又春秋传六与蓼,咎繇之后,或封于英、六,盖英后改为蓼也。
〔三〕集解徐广曰:「几,一作『岂』。」骃谓几,近也。索隐裴骃曰「臣瓒音机。几,近也」。楚汉春秋作「岂是乎」,故徐广云一作「岂」。刘氏作「祈」,祈者语辞也,亦通。
〔四〕索隐谓众共以俳优辈笑之。
〔五〕正义言布论决受黥竟,丽山作陵也。时会稽郡输身徒。
〔六〕索隐曹,辈也。偶,类也。谓徒辈之类。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闻项梁定江东会稽,〔一〕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一〕正义时会稽郡所理在吴阖闾城中。
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项梁至薛,〔一〕闻陈王定死,乃立楚怀王。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二〕项梁败死定陶,怀王徙都彭城,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怀王使宋义为上将,范曾为末将,项籍为次将,英在、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北救赵。及项籍杀宋义于河上,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章邯等。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
〔一〕正义薛古城在徐州滕县界也。
〔二〕正义南郡当阳县也。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一〕又使布等夜击坑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闲道〔二〕破关下军,遂得入,至咸阳。布常为军锋。〔三〕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一〕正义新安故城在河南府渑池县东二十二里。
〔二〕索隐邹氏云「闲犹闲也,谓私也」。今以闲音纪苋反。闲道即他道,犹若反闲之义。
〔三〕索隐案:汉书作「楚军前簿」,簿者卤簿。
汉元年四月,诸侯皆罢戏下,各就国。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一〕
〔一〕正义郴,丑林反。今郴州有义帝冢及祠。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楚,项王往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一〕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诮,责也。」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一〕谓左右曰:〔二〕「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随何进曰:「
不审陛下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于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因太宰主之,〔三〕三日不得见。随何因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淮南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板筑〔四〕,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汉王战于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五〕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六〕,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强,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七〕楚人还兵,闲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八〕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九〕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愿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一〕正义今宋州虞城也。
〔二〕索隐案:谓随何。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淮南太宰作内主也。」韦昭曰:「主,舍也。」索隐太宰,掌膳食之官。韦昭曰「主,舍」。
〔四〕集解李奇曰:「板,墙板也。筑,杵也。」
〔五〕集解音埽。
〔六〕索隐负犹被也。以不义被其身。
〔七〕索隐徼谓边境亭鄣。以徼绕边陲,常守之也。乘者,登也,登塞垣而守之。
〔八〕集解张晏曰:「羽从齐还,当经梁地八九百里,乃得羽地。」索隐案:服虔曰「梁在楚汉之中闲」。
〔九〕集解徐广曰:「恃,一作『罢』。言其已困,不足复苦也。」索隐案:汉书作「罢」,音皮。
楚使者在,〔一〕方急责英布发兵,舍传舍。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坐,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二〕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击之耳。」于是杀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淮南,项王留而攻下邑。〔四〕数月,龙且击淮南,破布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王杀之,故闲行与何俱归汉。
〔一〕集解文颖曰:「在淮南王所。」
〔二〕索隐按:构训成也。
〔三〕索隐走音奏,向也。
〔四〕正义宋州砀山县。
淮南王至,〔一〕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见,布(甚)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二〕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十二月。」
〔二〕正义高祖以布先分为王,恐其自尊大,故峻礼令布折服;已而美其帷帐,厚其饮食,多其从官,以悦其心;灌道也。
汉五年,布使人入九江,得数县。六年,布与刘贾入九江,诱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破之垓下。
项籍死,天下定,上置酒。上折随何之功,谓何为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一〕随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上曰:「不能。」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至,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于步卒五万人骑五千也。然而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图子之功。」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布。
〔一〕索隐腐音辅。谓之腐儒者,言如腐败之物不任用。
七年,朝陈。八年,朝雒阳。九年,朝长安。
十一年,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一〕
〔一〕集解张晏曰:「欲有所会。」
布所幸姬疾,请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一〕对门,姬数如医家,贲赫自以为侍中,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王怒曰:「汝安从知之?」具说状。王疑其与乱。赫恐,称病。王愈怒,欲捕赫。赫言变事,乘传诣长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击赫,使人微〔二〕验淮南王。」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一〕集解徐广曰:「贲音肥。」索隐贲音肥,人姓也。赫音虚格反。
〔二〕集解一作「征」。
上召诸将问曰:「布反,为之柰何?」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问之。令尹曰:「是故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王之,疏爵而贵之,〔一〕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二〕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者,其人有筹筴之计,可问。」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令尹对曰:「东取吴,〔三〕西取楚,〔四〕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五〕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六〕归重于越,身归长沙,〔七〕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八〕上曰:「是计将安出?」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九〕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上遂发兵自将东击布。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疏,分也。『禹决江疏河』是也。」索隐疏,分也。汉书曰「禹决江疏河」。尚书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按;裂地是对文,故知疏即分也。
〔二〕集解张晏曰:「往年、前年同耳,使文相避也。」
〔三〕正义荆王刘贾都吴,苏州阖庐城也。
〔四〕正义楚王刘交都徐州下邳。
〔五〕索隐案:太康地记云「秦建敖仓于成皋」。又云「庾」,故云「敖庾」也。
〔六〕正义古州来国。
〔七〕正义今潭州。
〔八〕集解桓谭新论曰:「世有围碁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及为之上者,远碁疏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而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以自生于小地,然亦必不如。」察薛公之言上计,云取吴、楚,并齐、鲁及燕、赵者,此广地道之谓。中计云取吴、楚,并韩、魏,塞成皋,据敖仓,此趋遮要争利者也。下计云取吴、下蔡,据长沙以临越,此守边隅,趋作罫者也。索隐罫音乌卦反。
〔九〕索隐刘氏云:「薛公得封千户,盖关内侯也。」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筹之,东击荆,荆王刘贾走死富陵。〔一〕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闲,〔二〕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战其地为散地。〔三〕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一〕正义故城在楚州盱眙县东北六十里。
〔二〕集解如淳曰:「地名也。」索隐案:地理志临淮有徐县、僮县。正义杜预云:「徐在下邳僮县东。」括地志云:「大徐城在泗州徐城县北四十里,古徐国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谓散灭之地。」正义魏武帝注孙子曰:「卒恋土地,道近而易败散。」
遂西,与上兵遇蕲西,会甀。〔一〕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二〕,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哀王〔
三〕使人绐布,伪与亡,诱走越,故信而随之番阳。番阳人杀布兹乡〔四〕民田舍,遂灭黥布。〔五〕
〔一〕索隐上古外反,下持瑞反。韦昭云「蕲之乡名」。汉书作「
」,应劭音保,(钲)〔铚〕下亭名。正义蕲音机。沛郡蕲城也。甀,逐瑞反。
〔二〕集解邓展曰:「地名也。」
〔三〕集解徐广曰:「表云成王臣,吴芮之子也。」骃案;晋灼曰「芮之孙固」。或曰是成王,非哀王也,传误也。索隐「哀」字误也。是成王臣,吴芮之子也。
〔四〕索隐番阳县之乡。
〔五〕正义英布冢在饶州鄱阳县北百五十二里十三步。
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一〕诸将率多以功封者。〔二〕
〔一〕正义期思故城在光州固始县界。
〔二〕集解汉书曰:「将率封者六人。」
太史公曰:英布者,其先岂春秋所见楚灭英、六,皋陶之后哉?身被刑法,何其拔兴〔一〕之暴也!项氏之所坑杀人以千万数,而布常为首虐。功冠诸侯,用此得王,亦不免于身为世大僇。祸之兴自爱姬殖,妒媢〔二〕生患,竟以灭国!
〔一〕索隐拔,白曷反,疾也。
〔二〕集解音冒。媢亦妒也。索隐案:王劭音冒,媢亦妒也。汉书外戚传亦云「或结宠妾妒媢之诛」。又论衡云「妒夫媢妇」,则媢是妒之别名。今原英布之诛为疑贲赫与其妃有乱,故至灭国,所以不得言妒媢是媚也。一云男妒曰媢。
【索隐述赞】九江初筮,当刑而王。既免徒中,聚盗江上。再雄楚卒,频破秦将。病为羽疑,归受汉杖。贲赫见毁,卒致无妄。
史记卷九十二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一〕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二〕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三〕南昌亭长〔四〕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五〕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
〔一〕正义楚州淮阴县也。
〔二〕集解李奇曰:「无善行可推举选择。」
〔三〕集解张晏曰:「下乡,县,属淮阴也。」索隐案:下乡,乡名,属淮阴郡。
〔四〕索隐案:楚汉春秋作「新昌亭长」。
〔五〕集解张晏曰:「未起而床蓐中食。」
信钓于城下,〔一〕诸母漂,〔二〕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三〕吾哀王孙而进食,〔四〕岂望报乎!」
〔一〕正义淮阴城北临淮水,昔信去下乡而钓于此。
〔二〕集解韦昭曰:「以水击絮为漂,故曰漂母。」
〔三〕正义音寺。
〔四〕集解苏林曰:「如言公子也。」索隐刘德曰:「秦末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苏林亦同。张晏云「字王孙」,非也。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下,蒲伏。〔二〕一市人皆?下。」〔一〕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笑信,以为怯。
,一作『胯』。胯,股也,音同。」又?〔一〕集解徐广曰:「」?,汉书作「胯」。胯,股也,音枯化反。然寻此文作「?云汉书作「跨」,同耳。索隐下即胯下也,亦何必须作「胯」。?,欲依字读,何为不通?
〔二〕正义俛音俯。伏,蒲北反。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戏下,〔一〕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二〕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一〕集解徐广曰:「戏,一作『麾』。」
〔二〕集解徐广曰:「典客也。」索隐李奇云:「楚官名。」张晏云:「司马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一〕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一〕集解文颖曰:「事犹业也。」张晏曰:「无事用信。」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恶〔一〕叱?,〔二〕千人皆废,〔三〕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四〕,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五〕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六〕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七〕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八〕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九〕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一〕索隐上于金反,下乌路反。喑哑,怀怒气。
〔二〕索隐「?」字或作「咤」。上昌栗反,下卓嫁反。叱?,发怒声。
〔三〕集解晋灼曰:「废,不收也。」索隐孟康曰:「废,伏也。」张晏曰「废,偃也。」
〔四〕集解音凶于反。索隐音吁。呕呕犹区区也。汉书作「姁姁」。邓展曰「姁姁,好也」。张晏音吁。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不忍授。」
〔六〕索隐何不诛。按:刘氏云「言何所不诛也」。
〔七〕索隐何不散。刘氏云:「用东归之兵击东方之敌,此敌无不散败也。」
〔八〕索隐案:豪秋乃成。又王逸注楚词云「锐毛为豪,夏落秋生也」。
〔九〕索隐案:说文云「檄,二尺书也」。此云「传檄」,谓为檄书以责所伐者。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一〕定三秦。汉二年,出关,〔二〕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合齐、赵共击楚。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闲,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一〕正义汉王从关北出岐州陈仓县。
〔二〕正义出函谷关。
汉之败却彭城,〔一〕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二〕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阪,塞临晋,〔三〕信乃益为疑兵,〔四〕陈船欲度临晋,〔五〕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六〕袭安邑。〔七〕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八〕定魏为河东郡。〔九〕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一0〕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一〕正义兵败散彭城而却退。
〔二〕索隐:谓今蒲津关。
〔三〕索隐塞音先得反。临晋,县名,在河东之东岸,对旧关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益张旍旗,以疑敌者。」
〔五〕索隐刘氏云:「陈船,地名,在旧关之西,今之朝邑是也。」案:京兆有船司空县,不名「陈船」。陈船者,陈列船艘欲渡河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缶』。」服虔曰:「以木押缚罂以渡。」韦昭曰:「以木为器如罂,以渡军。无船,且尚密也。」正义按:韩信诈陈列船艘于临晋,欲渡河,即此从夏阳木押罂渡军,袭安邑。临晋,同州东朝邑界。夏阳在同州北渭城界。
〔七〕正义安邑故城在绛州夏县东北十五里。
〔八〕索隐按:刘氏云「夏阳旧无船,豹不备之,而防临晋耳。今安邑被袭,故豹遂降也」。
〔九〕正义今安邑县故城。
〔一0〕集解徐广曰:「音余。」骃案:李奇曰「夏说,代相也」。索隐司马彪郡国志上党沾县有阏与聚。阏音曷,又音嫣。与音余,又音预。沾音他廉反。正义阏与聚城在潞州铜鞮县西北二十里。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一〕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二〕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三〕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四〕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闲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
〔一〕索隐案:地理志常山石邑县,井陉山在西。又穆天子传云「
至于陉山之隧,升于三道之磴」是也。
〔二〕正义井陉故关在并州石艾县东十八里,即井陉口。
〔三〕索隐喋,旧音歃,非也。案:陈汤传「喋血万里之外」,如淳云「杀人血流滂沱也」。韦昭音徒协反。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樵,取薪也。苏,取草也。」
韩信使人闲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一〕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二〕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闲道萆山而望赵军,〔三〕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四〕曰:「今日破赵会食!」〔五〕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六〕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七〕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八〕,禽赵王歇。
〔一〕正义引兵入井陉狭道,出赵。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传令军中使发。」
〔三〕集解如淳曰:「萆音蔽。依山自覆蔽。」索隐案:谓令从闲道小路向前,望见陈余军营即住,仍须隐山自蔽,勿令赵军知也。萆音蔽。蔽者,盖覆也。楚汉春秋作「卑山」,汉书作「箄山」。说文云「箄,蔽也,从竹卑声」。
〔四〕集解徐广曰:「音?也。」
〔五〕集解服虔曰:「立驻传?食也。」如淳曰:「小饭曰?。言破赵后乃当共饱食也。」索隐如淳曰:「小饭曰?。谓立驻传?,待破赵乃大食也。」
〔六〕正义绵蔓水,一名阜将,一名回星,自并州流入井陉界,即信背水阵陷之死地,即此水也。
〔七〕正义恒州鹿泉县,即六国时赵壁也
〔八〕集解徐广曰:「泜音迟。」索隐徐广音迟。刘氏音脂。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对,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一〕(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
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一〕索隐如淳曰:「效,致也。」晋灼云:「效,数也。」郑玄注礼「效犹呈见也」。
于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一〕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二〕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三〕倾耳以待命者。〔四〕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獘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五〕北首燕路,〔六〕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七〕暴其所长于燕,〔八〕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一〕集解李奇曰:「鄗音臛。今高邑是。」
〔二〕索隐此之西河当冯翊也。正义即同州龙门河,从夏阳度者。
〔三〕索隐褕,邹氏音踰,美也。恐灭亡不久,故废止作业而事美衣甘食,日偷苟且也,虑不图久故也。汉书作「靡衣偷食」也。
〔四〕集解如淳曰:「恐灭亡不久故也。」
〔五〕集解魏都赋曰:「肴醳顺时。」刘逵曰:「醳酒也。」索隐刘氏依刘逵音。醳酒谓以酒食养兵士也。案:史记古「释」字皆如此作,岂亦谓以酒食醳兵士,故字从酉乎?
〔六〕正义首音狩,向也。
〔七〕正义咫尺,八寸。言其简牍或长尺也。
〔八〕正义暴音仆。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闲,〔一〕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二〕
〔一〕正义宛在邓州。叶在许州。
〔二〕集解文颖曰:「谓赵人未尝见发者。」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一〕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闲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二〕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三〕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一〕正义怀州有平原津。
〔二〕集解韦昭曰:「轼,今小车中隆起者。」
〔三〕集解徐广曰:「济南历城县。」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一〕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潍水陈。〔二〕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三〕皆虏楚卒。
〔一〕正义近其室家,怀顾望也。
〔二〕集解徐广曰:「出东莞而东北流,至北海都昌县入海。」索隐潍音维。地理志潍水出琅邪箕县东北,至都昌入海。徐广云「出东莞而东北流入海」,盖据水经而说,少不同耳。
〔三〕正义城阳雷泽县是也,在濮州东南九十一里。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一〕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二〕征其兵击楚。
〔一〕集解张晏曰:「发信使者所赍书。」
〔二〕集解徐广曰:「四年二月。」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一〕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二〕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三〕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一〕集解张华曰:「武涉墓在盱眙城东十五里。」
〔二〕正义数,色庾反。
〔三〕集解张晏曰:「郎中,宿卫执戟之人也。」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对曰:「愿少闲。」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沓,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闲,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二〕败荥阳,伤成皋,〔三〕遂走宛、叶之闲,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四〕为百姓请命,〔五〕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一〕集解张晏曰:「背畔则大贵。」
〔二〕集解张晏曰:「折,衄败也。北,奔北。」
〔三〕集解张晏曰:「于成皋伤胸也。」臣瓒曰:「谓军折伤。」
〔四〕正义乡音向。齐国在东,故曰西向也。
〔五〕正义止楚汉之战斗,士卒不死亡,故云「请命」。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于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
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一〕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牦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二〕骐骥之局躅,〔三〕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四〕不如瘖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五〕
〔一〕集解晋灼曰:「杨雄方言『海岱之闲名罂为儋』。石,斗石也。」苏林曰:「齐人名小罂为儋。石,如今受鲐鱼石罂,不过一二石耳。一说,一儋与一斛之余。」索隐儋音都滥反。石,斗也。苏林解为近之。鲐音胎。
〔二〕正义音适。
〔三〕集解徐广曰:「局,一作『蹢』也。」
〔四〕索隐吟,郑氏音拒荫反,又音琴。
〔五〕集解徐广曰:「一本『遂不用蒯通,蒯通曰:「夫迫于细苛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不听,因去详狂』也。」索隐案:汉书及战国策皆有此文。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一〕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一〕集解徐广曰:「以齐为平原、千乘、东莱、齐郡。」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一〕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一〕集解张华曰漂母冢在泗口南岸。
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一〕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二〕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一〕集解徐广曰:「东海朐县有伊庐乡。」骃案:韦昭曰「今中庐县」。索隐徐注出司马彪郡国志。正义括地志云:「中庐在义清县北二十里,本春秋时庐戎之国也,秦谓之伊庐,汉为中庐县。项羽之将锺离眛冢在。」韦昭及括地志云皆说之也。
〔二〕集解张晏曰:「狡犹猾。」索隐郊兔死。郊音狡。狡,猾也。吴越春秋作「郊兔」,亦通。汉书作「狡兔」。战国策曰「东郭逡,海内狡兔也」。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
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陈豨拜为巨鹿守,〔一〕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二〕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三〕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一〕集解徐广曰:「表云为赵相国,将兵守代也。」
〔二〕索隐按:晋灼曰,楚汉春秋云谢公也。姚氏案功臣表云慎阳侯乐说,淮阴舍人,告信反。未知孰是。」
〔三〕正义长乐宫悬锺之室。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
〔一〕集解张晏曰:「以鹿喻帝位也。」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索隐述赞】君臣一体,自古所难。相国深荐,策拜登坛。沈沙决水,拔帜传餐。与汉汉重,归楚楚安。三分不议,伪游可叹。
史记卷九十三
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韩王信者,〔一〕故韩襄王孽孙也,〔二〕长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三〕为韩王,〔四〕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五〕使张良以韩司徒〔六〕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信都』。」索隐楚汉春秋云韩王信都,恐谬也。诸书不言有韩信都。案:韩王信初为韩司徒,后讹云「
申徒」,因误以为韩王名耳。
〔二〕集解张晏曰:「孺子为孽。」索隐张晏云「庶子为孽子」。何休注公羊以为「孽,贱子,犹之伐木有孽生也」。汉书晁错云「
孽子悼惠王」是也。
〔三〕正义故横城在宋州宋城县西南三十里。
〔四〕集解徐广曰:「二年六月也。都阳翟。」
〔五〕正义河南县也。
〔六〕集解徐广曰:「他本多作『申徒』,申与司声相近,字由此错乱耳。今有申徒,云是司徒之后,言司声转为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也。士卒皆山东人,跂而望归,〔一〕及其锋东乡,〔二〕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一〕索隐跂音企,起踵也。正义跂音岐。
〔二〕集解文颖曰:「锋锐欲东向。」索隐按:姚氏云「军中将士气锋」。韦昭曰「其气锋锐欲东也」。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以为列侯。〔一〕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二〕为韩王以距汉。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三〕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为韩王,王颍川。
〔一〕集解徐广曰:「元年十一月,诛成。」骃案:汉书曰「封为穰侯」。索隐地理志穰县属南阳。
〔二〕正义项籍在吴时,昌为吴县令。
〔三〕集解徐广曰:「二年十一月。」
明年春,〔一〕上以韩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诏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二〕匈奴数入,晋阳〔三〕去塞远,请治马邑。」〔四〕上许之,信乃徙治马邑。秋,匈奴冒顿〔五〕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闲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一〕集解徐广曰:「即五年之二月。」骃案:汉书曰「六年春」。
〔二〕集解李奇曰:「被音『被马』〔之『被』〕也。」
〔三〕正义并州。
〔四〕正义朔州。
〔五〕索隐上音墨,又音莫报反。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一〕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与)其与白土人〔二〕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仗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三〕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四〕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五〕西北,汉令车骑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闻冒顿居代(上)谷,〔六〕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七〕上出白登〔八〕,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九〕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一0〕请令强弩傅两矢外向,〔一一〕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一〕正义潞州县。
〔二〕集解张晏曰:「白土,县名,属上郡。」
〔三〕正义广武故城在代州鴈门县界也。
〔四〕正义石州县。
〔五〕正义鴈门郡楼烦县。
〔六〕正义今妫州。
〔七〕正义朔州定襄县是也。
〔八〕集解服虔曰:「白登,台名,去平城七里。」如淳曰:「平城旁之高地,若丘陵也。」索隐姚氏案:北疆记「桑干河北有白登山,冒顿围汉高之所,今犹有垒壁。」
〔九〕正义阏,于连反,又音燕。氏音支。单于嫡妻号,若皇后。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言唯弓矛,无杂仗也。」
〔一一〕索隐传音附。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一〕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二〕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三〕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也。〔四〕今仆亡匿山谷闲,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五〕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一〕集解苏林曰:「代地也。」正义故城在朔州定襄县北。
〔二〕集解邓展曰:「柴奇也。」索隐应劭云柴武,邓展云柴奇;晋灼云奇,武之子。应劭说为得,此时奇未为将。
〔三〕集解文颖曰:「大夫种、范蠡也。」
〔四〕索隐苏林曰:「偾音奋。」张晏曰:「偾,僵仆也。」正义信知归汉必死,故引子胥以为辞。
〔五〕索隐痿,耳谁反。旧音耳睡反,于义为疏。张揖云「痿不能起」,哀帝纪云「帝即位痿痹」是也。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及至颓当城,〔一〕生子,因名曰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二〕婴为襄城侯。〔三〕吴楚军时,弓高侯功冠诸将。〔四〕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五〕颓当孽孙韩嫣,〔六〕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七〕岁余坐法死。后岁余,说孙曾〔八〕拜为龙侯,续说后。〔九〕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县名。」韦昭曰:「在匈奴地。」
〔二〕集解地理志河闲有弓高县也。索隐地理志属河闲,汉书功臣表属营陵。正义沧州县。
〔三〕索隐案:服虔云「县名。功臣表属魏郡」。
〔四〕集解徐广曰:「谥曰壮。」
〔五〕集解徐广曰:「表云婴子泽之,元朔四年不敬国除。」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音『鄢陵』之『鄢』。」索隐音偃,又一言反,又休延反,并通。
〔七〕集解徐广曰:「名长君。」
〔八〕集解徐广曰:「长君之子也。」索隐徐广曰「长君之子」。案博物志,字季君也。
〔九〕索隐,五格反。又作「雒」,音洛。龙,县名。正义史记表、卫青传及汉书表云韩说,元朔五年,从大将军有功,封龙侯,以酎金坐免。元封元年,击东越有功,封桉道侯。征和二年,孙子曾复封为龙侯。汉书功臣表云武后元年,说孙曾绍封龙侯。汉表是也。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一〕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二〕
〔一〕集解如淳曰:「亲谓父也。」
〔二〕正义秦咸阳在渭北,长安在渭南,萧何起未央宫处也。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一〕,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二〕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虏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一〕集解李奇曰:「共敖子。」
〔二〕集解如淳曰:「觖音『决别』之『决』。望犹怨也。」瓒曰:「觖谓相觖而怨望也。」韦昭曰:「觖犹冀也。」索隐服虔音决。觖望犹怨望也。又音企。韦昭音冀。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茶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闲,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一〕连兵勿决。
〔一〕集解晋灼曰:「使陈豨久亡畔。」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谢。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余,死胡中。
高后时,卢绾妻子亡降汉,会高后病,不能见,舍燕邸,为欲置酒见之。高祖竟崩,不得见。卢绾妻亦病死。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一〕以东胡王降,〔二〕封为亚谷侯。〔三〕
〔一〕正义他,徒何反。
〔二〕集解如淳曰:「为东胡王来降也。汉纪东胡,乌丸也。」
〔三〕集解徐广曰:「亚,一作『恶』。」正义汉表在河内。
陈豨者,宛朐人也,〔一〕不知始所以得从。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二〕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
〔一〕索隐地理志属济阴。下又云「梁人」,是褚先生之说异也。正义宛朐,曹州县也。太史公云「陈豨,梁人」。按:宛朐,六国时属梁。
〔二〕集解徐广曰:「功臣表曰陈豨以特将将卒五百人,前元年从起宛朐,至霸上,为侯,以游击将军别定代,已破臧荼,封豨为阳夏侯。」
豨常告归过赵,赵相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皆出客下。〔一〕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二〕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一〕正义言屈己礼之,不用富贵自尊大。
〔二〕正义二人韩王信将。
上闻,乃赦赵、代吏人为豨所诖误劫略者,皆赦之。上自往,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漳水,北守邯郸,知其无能为也。」赵相奏斩常山守、尉,曰:「常山二十五城,豨反,亡其二十城。」上问曰:「守、尉反乎?」对曰:「不反。」上曰:「是力不足也。」赦之,复以为常山守、尉。上问周昌曰:「赵亦有壮士可令将者乎?」对曰:「有四人。」四人谒,上谩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伏。上封之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功未遍行,今此何功而封?」上曰:「非若所知!陈豨反,邯郸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一〕未有至者,今唯独邯郸中兵耳。吾胡爱四千户封四人,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于是上曰:「陈豨将谁?」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上曰:「吾知之矣。」乃各以千金购黄、臣等。
〔一〕集解魏武帝奏事曰:「今边有小警,辄露檄插羽,飞羽檄之意也。」骃案:推其言,则以鸟羽插檄书,谓之羽檄,取其急速若飞鸟也。
十一年冬,汉兵击斩陈豨将侯敞、王黄于曲逆下,〔一〕破豨将张春于聊城,〔二〕斩首万余。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十二月,上自击东垣,东垣不下,卒骂上;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之。更命东垣为真定。王黄、曼丘臣其麾下受购赏之,皆生得,以故陈豨军遂败。
〔一〕正义定州北平县东南十五里蒲阴故城是也。
〔二〕正义博州县。
上还至洛阳。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恒为代王,〔一〕都中都,〔二〕代、鴈门皆属代。
〔一〕集解徐广曰:「十一年正月。」
〔二〕正义中都故城在汾州平遥县西南十二里。
高祖十二年冬,樊哙军卒追斩豨于灵丘。〔一〕
〔一〕正义蔚州是。
太史公曰:韩信、卢绾非素积德累善之世,徼一时权变,以诈力成功,遭汉初定,故得列地,南面称孤。内见疑强大,外倚蛮貊以为援,是以日疏自危,事穷智困,卒赴匈奴,岂不哀哉!陈豨,梁人,其少时数称慕魏公子;及将军守边,招致宾客而下士,名声过实。周昌疑之,疵瑕颇起,惧祸及身,邪人进说,遂陷无道。于戏悲夫!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
【索隐述赞】韩襄遗孽,始从汉中。剖符南面,徙邑北通。颓当归国,龙雒有功。卢绾亲爱,群臣莫同。旧燕是王,东胡计穷。
史记卷九十四
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田儋者,狄人也,〔一〕故齐王田氏族也。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强,能得人。〔二〕
〔一〕集解徐广曰:「今乐安临济县也。」正义淄州高苑县西北北狄故县城。
〔二〕索隐儋子市,从弟荣,荣子广,荣弟横,各递为王。荣并王三齐。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市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一〕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二〕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一〕集解服虔曰:「古杀奴婢皆当告官。儋欲杀令,故诈缚奴而以谒也。」
〔二〕集解徐广曰:「二世元年九月也。」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急。魏王请救于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一〕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儋弟田荣收儋余兵东走东阿。
〔一〕集解徐广「二年六月。」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闲为将,以距诸侯。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而田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齐相角亡走赵;角弟田闲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田儋子市为齐王。〔一〕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一〕集解徐广曰:「二年八月。」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闲,乃肯出兵。」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闲以市于齐。齐曰:「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一〕今田假、田角、田闲于楚、赵,非直手足戚也,〔二〕何故不杀?且秦复得志于天下,则齮龁用事者坟墓矣。」〔三〕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于巨鹿。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一〕集解应劭曰:「蝮一名虺,螫人手足,则割去其肉,不然则致死。」索隐蝮音芳伏反。螫音臛,又音释。正义按:蝮,毒蛇,长二三丈,岭南北有之。虺长一二尺,头腹皆一遍。说文云「虺博三寸,首大如擘」。擘,手大指也,音步历反。
〔二〕集解文颖曰:「言将亡身,非手足忧也。」瓒曰:「于楚、赵非手足之亲。」
〔三〕集解如淳曰:「齮龁犹啮。」索隐齮音蚁。龁音纥。也。正义按:秦重得志,非但辱身,坟墓亦发掘矣,若子胥鞭荆平王墓。一云?齮龁,侧齿坟墓,言死也。
项羽既存赵,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齐王田市更王胶东,治即墨。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赵将陈余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王。
顼王既归,诸侯各就国,田荣使人将兵助陈余,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田荣留齐王市,无令之胶东。市之左右曰:「项王强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市惧,乃亡就国。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市于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于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一〕
〔一〕索隐田市王胶东,田都王齐,田安王济北。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一〕平原人杀荣。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二〕齐人相聚畔之。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三〕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项羽闻之,乃醳齐〔四〕而归,击汉于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五〕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于相。
〔一〕集解徐广曰:「三年正月。」正义平原,德州也。
〔二〕集解徐广曰:「立故王田假也。」
〔三〕集解徐广曰:「假走楚,楚杀之。」正义城阳,濮州雷泽是。
〔四〕索隐此岂亦以「醳酒」之义?并古「释」字。
〔五〕集解徐广曰:「四月。」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汉将韩信引兵且东击齐。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于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郦生。齐王广东走高密,〔一〕相横走博(
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二〕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至博(阳),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于嬴下。〔三〕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四〕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五〕汉因而立之。
〔一〕集解徐广曰:「高,一作『假』。」
〔二〕集解徐广曰:「四年十一月。」
〔三〕集解晋灼曰:「泰山嬴县也。」正义故嬴城在兖州博城县东北百里。
〔四〕正义千乘故城在淄州高苑县北二十五里。
〔五〕集解徐广曰:「二月也。」
后岁余,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一〕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后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田横因谢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高皇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雒阳。〔二〕
〔一〕集解韦昭曰:「海中山曰岛。」正义按:海州东海县有岛山,去岸八十里。
〔二〕集解如淳曰:「四马下足为乘传。」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一〕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闲,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二〕,从使者驰奏之高帝。高帝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三〕
〔一〕集解应劭曰:「尸乡在偃师。」瓒曰:「厩置,置马以传驿也。」
〔二〕正义奉音捧。
〔三〕正义齐田横墓在偃师西十五里。崔豹古今注云:「薤露、蒿里,送哀歌也,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而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露,易晞灭。至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逝者歌之,俗呼为挽歌。」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高帝闻之,乃大惊,大田横之客皆贤。吾闻其余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太史公曰:甚矣蒯通之谋,乱齐骄淮阴,其卒亡此两人!〔一〕蒯通者,善为长短说,〔二〕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三〕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筴。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四〕
〔一〕集解韩信、田横。
〔二〕索隐言欲令此事长,则长说之;欲令此事短,则短说之:故战国策亦名曰「短长书」是也。
〔三〕集解汉书曰:「号为隽永。」永,一作「求」。索隐隽永,书名也。隽音松兖反。
〔四〕索隐言天下非无善画之人,而不知图画田横及其党慕义死节之事,何故哉?叹画人不知画此也。
【索隐述赞】秦项之际,天下交兵。六国树党,自置豪英。田儋殒寇,立市相荣。楚封王假,齐破郦生。兄弟更王,海岛传声。
史记卷九十五
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
舞阳侯〔一〕樊哙〔二〕者,沛人也。〔三〕以屠狗为事,〔四〕与高祖俱隐。
〔一〕正义舞阳在许州叶县东十里。
〔二〕正义音快,又吉外反。
〔三〕正义沛,徐州县。
〔四〕正义时人食狗亦与羊豕同,故哙专屠以卖之。
初从高祖起丰,攻下沛。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从攻胡陵、方与,〔一〕还守丰,击泗水监丰下,〔二〕破之。复东定沛,破泗水守薛西。〔三〕与司马〔四〕战砀东,〔五〕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六〕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七〕复常从,从攻城阳,〔八〕先登。下户牖,〔九〕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闲爵。〔一0〕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一一〕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赐爵五大夫。从击秦军,出亳南。〔一二〕河闲守军于杠里,〔一三〕破之。击破赵贲军开封〔一四〕北,以却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赐爵卿。从攻破杨熊军于曲遇。〔一五〕攻宛陵,〔一六〕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一七〕从攻长社、轘辕,〔一八〕绝河津,〔一九〕东攻秦军于尸,〔二0〕南攻秦军于犨。〔二一〕破南阳守齮于阳城。东攻宛城,先登。西至郦,〔二二〕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二三〕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一〕正义房预二音。
〔二〕索隐案:监者,秦时御史监郡也。丰下,丰县之下也。正义泗水,郡名。
〔三〕索隐谓破其守于薛县之西也。
〔四〕集解张晏曰:「秦司马。」正义秦将章邯司马。
〔五〕正义砀,宋州县也。
〔六〕集解文颖曰:「即官大夫也。」正义爵第六级也。
〔七〕集解文颖曰:「即公大夫,爵第七。」
〔八〕集解徐广曰:「年表二年七月,破秦军濮阳东,屠城阳也。」正义按:城阳近濮阳,而汉书作「阳城」,大错误。
〔九〕正义户牖,汴州东陈留县东北九十一里东昏故城是。
〔一0〕集解孟康曰:「不在二十爵中,如执圭、执帛比也。」如淳曰:「闲,或作『闻』。吕氏春秋曰『魏文侯东胜齐于长城,天子赏文侯以上闲爵』。」索隐赐上闻爵。张晏云:「得径上闻。」晋灼曰:「名通于天子也。」如淳曰「或作『上闻』,又引吕氏春秋,当证「上闲」。「闲」音「中闲」之「闲」。
〔一一〕正义曹州县。
〔一二〕索隐案:亳,汤所都,今河南偃师有汤亳是也。正义亳故城在宋州谷熟县西南四十里。
〔一三〕正义地名,近城阳。
〔一四〕正义汴州县。
〔一五〕索隐音龋颙二音,邑名也。正义曲,丘雨反。遇,牛恭反。郑州中牟县有曲遇聚。
〔一六〕索隐地理志属河南。正义宛陵故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三十八里。
〔一七〕集解徐广曰:「时赐爵有执帛、执圭,又有赐爵封而加美名以为号也。又有功,则赐封列侯。」骃案:张晏曰「食禄比封君而无邑」。瓒曰「秦制,列侯乃有封爵也」。索隐张晏曰:「食禄比封君而无邑。」徐广曰:「赐爵有执圭、执帛,又有爵封而加美号。」又小颜云:「楚汉之际,权设宠荣,假其位号,或得邑地,或空受爵,此例多矣。约以秦制,于义不通。」
〔一八〕正义许州理县也。轘辕关在缑氏县东南三十里。
〔一九〕正义古平阴津在河南府东北五十里也。
〔二0〕正义在偃师南。
〔二一〕正义在汝州鲁山县东南。
〔二二〕正义郦音掷。在邓州新城县西北四十里。
〔二三〕集解张晏曰:「益禄也。」如淳曰:「正爵名也。」瓒曰:「增封也。」索隐张晏云「益禄也」。臣瓒以为增封,义亦近是。而如淳曰正爵名,非也。小颜以为重封者,兼二号,盖为得也。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一〕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肩)〔屏〕蔽之。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二〕立帐下。〔三〕项羽目之,问为谁。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彘肩。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项羽曰:「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四〕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五〕心疑大王也。」项羽默然。沛公如厕,麾樊哙去。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一马,与樊哙等四人步从,从闲道山下归走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项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矣。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项羽,〔六〕沛公事几殆〔七〕。
〔一〕集解张晏曰:「酒酣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揰音撞锺。」正义撞,直江反。
〔三〕集解徐广曰:「一本作『立帷下,瞋目而视,眦皆血出』。」
〔四〕正义时羽未为王,史追书。
〔五〕正义纪买反。至此为绝句。
〔六〕索隐谯音诮,责也。或才笑反,或亦作「诮」。
〔七〕正义几音祈。
明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一〕迁为郎中,从入汉中。
〔一〕正义桂阳临武县。
还定三秦,别击西丞白水北,〔一〕雍轻车骑于雍南,破之〔二〕。从攻雍、斄〔三〕城,先登击章平军好畤,〔四〕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迁郎中骑将。从击秦车骑壤东,〔五〕却敌,迁为将军。攻赵贲,下郿、〔六〕槐里、柳中、〔七〕咸阳;灌废丘,最。〔八〕至栎阳,〔九〕赐食邑杜之樊乡。〔一0〕从攻项籍,屠煮枣。〔一一〕击破王武、程处军于外黄。攻邹、鲁、瑕丘、薛。〔一二〕项羽败汉王于彭城,尽复取鲁、梁地。哙还至荥阳,益食平阴二千户,〔一三〕以将军守广武。一岁,项羽引而东。从高祖击项籍,下阳夏,〔一四〕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围项籍于陈,〔一五〕大破之。屠胡陵。〔一六〕
〔一〕集解徐广曰:「陇西有西县。白水在武都。」骃案:如淳曰「皆地名也」。晋灼曰「白水,今广平魏县也。地理志无『西丞』,似秦将名」。索隐案:西谓陇西之西县。白水,水名,出武都,经西县东南流。言哙击西县之丞在白水之北耳,徐广等说皆非也。正义括地志云:「白马水源出文州曲水县西南,会经孙山下。」
〔二〕正义上「雍」于拱反。
〔三〕集解音胎。
〔四〕索隐案:雍即扶风雍县。斄音台,即后稷所封,今之武功故斄城是。章平即章邯子也。
〔五〕索隐小颜亦以为地名。正义壤乡在武功县东南二十里。
〔六〕正义岐州县。
〔七〕索隐按:柳中即细柳,地在长安西也。
〔八〕集解李奇曰:「以水灌废丘也。」张晏曰:「最,功第一也。」晋灼曰:「京辅治华阴,灌北也。」索隐灌谓以水灌废丘,城陷,其功最上也。李奇曰「废丘即槐里也。上有槐里,此又言者,疑此是小槐里」,非也。按:文云「攻赵贲,下郿、槐里、柳中、咸阳」,总言所攻陷之邑。别言以水灌废丘,其功特最也。何者?初云槐里,称其新名,后言功最,是重举,不欲再见其文,故因旧称废丘也。
〔九〕正义雍州县。
〔一0〕索隐案:杜陵有樊乡。三秦记曰「长安正南,山名秦岭,谷名子午,一名樊川,一名御宿」。樊乡即樊川也。
〔一一〕索隐检地理志无「煮枣」,晋说是。功臣表有煮枣侯,云清河有煮枣城。小颜以为「攻项籍,屠煮枣,合在河南,非清河之城明矣」。今案续汉书郡国志,在济阴宛朐也。正义案:其时项羽未渡河北,冀州信都县东北五十里煮枣非矣。
〔一二〕正义邹,兖州县,在州东南六十二里。鲁,兖州曲阜县。瑕丘,兖州县。薛在徐州滕县界。
〔一三〕正义平阴故城在济阳东北五里。
〔一四〕正义夏音假。陈州太康县。
〔一五〕正义陈州。
〔一六〕正义在兖州南。
项籍既死,汉王为帝,以哙坚守战有功,益食八百户。从高帝攻反燕王臧荼,虏荼,定燕地。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一〕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以将军从高祖攻反韩王信于代。自霍人以往〔二〕至云中,〔三〕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四〕,战襄国,〔五〕破柏人,〔六〕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七〕迁为左丞相。破得綦毋卬、尹潘军于无终、广昌。〔八〕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于代南,因击韩信军于参合。〔九〕军所将卒斩韩信,破豨胡骑横谷,〔一0〕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太卜)太仆解福〔一一〕等十人。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其后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卢绾,破其丞相抵蓟南,〔一二〕定燕地,凡县十八,乡邑五十一。益食邑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八人。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二人,二千石已下至三百石十一人。
〔一〕正义徐州。
〔二〕正义先累反,又苏果反,又山寡反。杜预云「霍人,晋邑也。『霍人』当作『葰』,地理志云葰人县属太原郡」。括地志云:「
葰人故城在代州繁畤县界也。」
〔三〕正义云中郡县,皆朔州善阳县北三百八十里定襄故城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曼,一作『宁』字。」
〔五〕正义邢州城。
〔六〕正义邢州县。
〔七〕集解张晏曰:「残,有所毁也。」瓒曰:「残谓多所杀伤也。孟子曰『贼义谓之残』。」
〔八〕正义在蔚州飞狐县北七里。
〔九〕正义在朔州定襄县界。
〔一0〕正义谷音欲。盖在代。
〔一一〕正义人姓名。
〔一二〕索隐抵音丁礼反。抵训至。一云抵者,丞相之名。
哙以吕后女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
先黥布反时,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一〕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一〕正义闼,宫中小门。
其后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于吕氏,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灭戚氏、赵王如意之属。高帝闻之大怒,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而即军中斩哙。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至则高祖已崩,吕后释哙,使复爵邑。
孝惠六年,樊哙卒,谥为武侯。子伉代侯。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专权,大臣尽畏之。伉代侯九岁,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吕须婘〔一〕属,因诛伉。舞阳侯中绝数月。孝文帝既立,乃复封哙他庶子市人为舞阳侯,复故爵邑。市人立二十九岁卒,谥为荒侯。子他广代侯。六岁,侯家舍人得罪他广,怨之,乃上书曰:「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二〕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他广,他广实非荒侯子,不当代后。」诏下吏。孝景中六年,他广夺侯为庶人,国除〔三〕。
〔一〕索隐音须眷二音。
〔二〕正义言不能行人道。
〔三〕索隐案:汉书平帝元始二年,封哙玄孙之子章为舞阳侯,邑千户。
曲周侯〔一〕郦商者,高阳人。〔二〕陈胜起时,商聚少年东西略人,得数千。沛公略地至陈留,六月余,〔三〕商以将卒四千人属沛公于岐。〔四〕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从沛公攻缑氏,绝河津,破秦军洛阳东。从攻下宛、穰,定十七县。别将攻旬关〔五〕,定汉中。
〔一〕正义故城在(洛)〔洺〕州曲周西南十五里。
〔二〕索隐郦音历。高阳,聚名,属陈留。正义雍(州)〔丘〕西南聚邑人也。
〔三〕集解徐广曰:「月表曰二世元年九月,沛公起兵;二世三年二月,袭陈留,用郦食其策。起兵至此十九月矣。食其传曰既说高帝已,乃言其弟商,使从沛公也。」索隐事与郦生传及年表小不同,盖史官意异也。正义徐注非也。言商先东西略得数千人,及沛公略地至陈留,商起兵,乃六月余得四千人,以将军从高祖也。
〔四〕索隐此地名阙,盖在河南陈、郑之界。正义高纪云「郦食其说沛公袭陈留,乃以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郦生传云「沛公引兵随之,乃下陈留,为广阳君。言其弟郦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此传云「属沛公于岐,从攻长社」。案纪传此说,岐当与陈留、高阳相近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汉中旬阳县。音询。」索隐案:在汉中旬阳县,旬水上之关。
项羽灭秦,立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别将定北地、〔一〕上郡。〔二〕破雍将军焉氏,〔三〕周类军栒邑,〔四〕苏驵军于泥阳。〔五〕赐食邑武成六千户。〔六〕以陇西都尉从击项籍军五月,出巨野,与锺离眛战,疾斗,受梁相国印,益食邑四千户。以梁相国将从击项羽二岁三月,攻胡陵。
〔一〕正义宁州。
〔二〕正义鄜州。
〔三〕集解音支。索隐上音于然反,下音支。县名,属安定。汉书云破章邯别将。正义县在泾州安定县东四十里。
〔四〕索隐栒邑在豳州。地理志属右扶风。栒音荀。
〔五〕集解徐广曰:「驵,一作『騠』。」索隐北地县名。驵者,龙马也。正义故城在宁州罗川县北三十一里。泥谷水源出罗川县东北泥阳。源侧有泉,于泥中潜流二十余步而流入泥谷。又有泥阳湫,在县东北四十里。
〔六〕正义县在华州郑县东十三里。
项羽既已死,汉王为帝。其秋,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一〕先登陷阵,破荼军易下,〔二〕却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五千户,〔三〕号曰涿侯。以右丞相别定上谷,〔四〕因攻代,受赵相国印。以右丞相赵相国别与绛侯等定代、鴈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将军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还,以将军为太上皇卫一岁七月。以右丞相击陈豨,残东垣。又以右丞相从高帝击黥布,攻其前拒,〔五〕陷两陈,得以破布军,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一〕集解徐广曰:「在燕赵之界。」骃案:汉书音义曰「地名」。索隐孟康曰「地名」,在燕赵之界,其地阙。
〔二〕正义易州易县。
〔三〕正义涿,幽州。
〔四〕正义妫州。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和』。」骃谓拒,方陈。拒音矩。索隐音巨,又音矩。裴骃云「拒,方阵」。邹氏引左传有「左拒右拒」。徐云「一作『和』。和,军门也」。汉书作「前垣」,小颜以为攻其壁垒之前垣也。李奇以为「前锋坚蔽若垣墙」,非也。
商事孝惠、高后时,商病,不治。〔一〕其子寄,字况,〔二〕与吕禄善。及高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于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于是乃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况绐吕禄,〔三〕吕禄信之,故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诛诸吕。是岁商卒,谥为景侯。子寄代侯。天下称郦况卖交也。〔四〕
〔一〕集解文颖曰:「不能治官事。」
〔二〕索隐郦寄字也。邹氏本作「兄」,亦音况。
〔三〕索隐绐,欺也,诈也。音待。
〔四〕集解班固曰:「夫卖交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稷,谊存君亲可也。」
孝景前三年,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十月不能下。得俞侯〔一〕栾布自平齐来,乃下赵城,灭赵,王自杀,除国。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二〕景帝怒,下寄吏,有罪,夺侯。景帝乃以商他子坚封为缪侯,〔三〕续郦氏后。缪靖侯卒,子康侯遂成立。遂成卒,子怀侯世宗立。〔四〕世宗卒,子侯终根立,为太常,坐法,国除。
〔一〕集解俞音舒。索隐俞音歈,县名,又音输,在河东。
〔二〕集解苏林曰:「景帝王皇后母臧儿也。」
〔三〕集解徐广曰:「缪者,更封邑名。谥曰靖。」索隐缪音穆,邑也。谥曰靖侯。汉书无谥。
〔四〕集解徐广曰:「世,一作『他』。」
汝阴侯〔一〕夏侯婴,沛人也。为沛厩司御。〔二〕每送使客还,过沛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三〕高祖时为亭长,重坐伤人,〔四〕告故不伤婴,〔五〕婴证之。后狱覆,〔六〕婴坐高祖系岁余,掠笞数百,终以是脱高祖。
〔一〕正义汝阴即今阳城。
〔二〕索隐案:楚汉春秋云滕公为御也。
〔三〕集解韦昭曰:「告,白也。白高祖伤人。」
〔四〕集解如淳曰:「为吏伤人,其罪重也。」
〔五〕集解邓展曰:「律有故乞鞠。高祖自告不伤人。」索隐案:晋令云「狱结竟,呼囚鞠语罪状,囚若称枉欲乞鞠者,许之也」。
〔六〕索隐案:韦昭曰「高帝自言不伤婴,婴证之,是狱辞翻覆也」。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一〕上降沛一日,〔二〕高祖为沛公,赐婴爵七大夫,以为太仆。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三〕平以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下,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执帛。常以太仆奉车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珪。复常奉车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匮。〔四〕因复常奉车从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滕公。〔五〕因复奉车从攻南阳,战于蓝田、芷阳,〔六〕以兵车趣攻战疾,至霸上。项羽至,灭秦,立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一〕正义为,于伪反。使,所吏反。
〔二〕正义谓父老开城门迎高祖。
〔三〕集解张晏曰:「胡陵,平所止县,何尝给之,故与降也。」
〔四〕索隐案:说文云「匮,匣也」。谓得其时自相部署之印。
〔五〕集解徐广曰:「令也。」骃案:邓展曰「今沛郡公丘」。汉书曰婴为滕令奉车,故号滕公。正义滕即公丘故城是,在徐州滕县西南十五里。
〔六〕索隐芷音止,地名,今霸陵也,在京兆。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至彭城,项羽大破汉军。汉王败,不利,驰去。见孝惠、鲁元,载之。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蹶两儿〔一〕欲弃之,婴常收,竟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二〕汉王怒,行欲斩婴者十余,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
〔一〕索隐蹶音厥,又音巨月反,一音居卫反。汉书作「蹳」,音拨。
〔二〕集解服虔曰:「高祖欲斩之,故婴围树走也。面,向树也。」应劭曰:「古者皆立乘,婴恐小儿坠,各置一面雍持之。树,立也。」苏林曰:「南(阳)〔方〕人谓抱小儿为『雍树』。面者,大人以面首向临之,小儿抱大人颈似悬树也。」索隐苏林与晋灼皆言南方及京师谓抱儿为「拥树」,今则无其言,或当时有此说。其应、服之说,盖疏也。
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复振,赐婴食祈阳。〔一〕复常奉车从击项籍,追至陈,卒定楚,至鲁,益食兹氏。〔二〕
〔一〕集解徐广曰:「祈,一作『沂』。」索隐盖乡名也。汉书作「沂」,楚无其县。
〔二〕索隐县名也。地理志属太原。
汉王立为帝。其秋,燕王臧荼反,婴以太仆从击荼。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更食汝阴,剖符世世勿绝。以太仆从击代,至武泉、云中,〔一〕益食千户。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大破之。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开围一角。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向,卒得脱。益食婴细阳〔二〕千户。复以太仆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以太仆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三〕以太仆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却敌,益食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除前所食。
〔一〕索隐地理志武泉属云中。正义二县,在朔州善阳县界。
〔二〕索隐地理志属汝南。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时有罪过夺邑者,以赐之。」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竟高祖崩。以太仆事孝惠。孝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于下邑之闲也,〔一〕乃赐婴县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孝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为孝文皇帝,复为太仆。八岁卒,谥为文侯。〔二〕子夷侯灶立,七年卒。子共侯赐立,三十一年卒。子侯颇尚平阳公主。立十九岁,元鼎二年,坐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
〔一〕正义宋州砀山县。
〔二〕索隐案:姚氏云「三辅故事曰『滕文公墓在饮马桥东大道南,俗谓之马冢』。博物志曰『公卿送婴葬,至东都门外,马不行,踣地悲鸣,得石椁,有铭曰「佳城郁郁,三千年见白日,吁嗟滕公居此室」。乃葬之』」。
颍阴侯〔一〕灌婴者,睢阳贩缯者也。〔二〕高祖之为沛公,略地至雍丘下,章邯败杀项梁,而沛公还军于砀,婴初以中涓从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扛里,疾斗,赐爵七大夫。从攻秦军亳南、开封、曲遇,战疾力,〔三〕赐爵执帛,号宣陵君。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破秦军尸北,北绝河津,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遂定南阳郡。西入武关,战于蓝田,疾力,至霸上,赐爵执珪,号昌文君。〔四〕
〔一〕正义今陈州南颍县西北十三里颍阴故城是。
〔二〕正义睢阳,宋州宋城县。
〔三〕集解服虔曰:「疾攻之。」
〔四〕索隐亦称宣陵君,皆非爵土,加美号耳。
沛公立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从还定三秦,下栎阳,降塞王。还围章邯于废丘,未拔。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击项羽将龙且、魏相项他军定陶南,疾战,破之。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食杜平乡。〔一〕
〔一〕索隐谓食杜县之平乡。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至彭城。项羽击,大破汉王。汉王遁而西,婴从还,军于雍丘。王武、魏公申徒反,〔一〕从击破之。攻下黄,〔二〕西收兵,军于荥阳。楚骑来众,汉王乃择军中可为(车)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三〕李必、骆甲〔四〕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五〕灌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受诏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邑。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六〕击破柘公王武,〔七〕军于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八〕连尹一人。〔九〕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以骑渡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使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还至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一〕集解张晏曰:「秦将,降为公,今反。」
〔二〕正义故城在曹州考城县东二十四里。
〔三〕集解徐广曰:「重泉属冯翊。」正义故城在同州蒲城县东南四十五里。
〔四〕索隐必,甲,二人名也。姚氏案:汉纪桓帝延熹三年,追录高祖功臣李必后黄门丞李遂为晋阳关内侯也。
〔五〕集解如淳曰:「傅音附。犹言随从者。」
〔六〕集解张晏曰:「王右方之马,左亦如之。」
〔七〕集解徐广曰:「柘属陈。」索隐案:武,柘县令也。柘县属陈。正义柘属淮阳国。案:滑州胙城,本南燕国也。
〔八〕集解李奇曰:「楼烦,县名。其人善骑射,故以名射士为「
楼烦」,取其美称,未必楼烦人也。」张晏曰:「楼烦,胡国名也。」
〔九〕集解张晏曰:「大夫,楚官。」索隐苏林曰:「楚官也。」案:左传「莫敖、连尹、宫厩尹」是。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以御史大夫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于历下,所将卒虏车骑将军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降下临菑,得齐守相田光。追齐相田横至嬴、博,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所将卒斩吸。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旋于高密,〔一〕卒斩龙且,〔二〕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一〕索隐留,县。令称公,旋其名也。高密,县名,在北海。汉书作「假密」。假密,地名,不知所在,未知孰是。正义留县在沛郡。公,其令。
〔二〕集解文颖曰:「所将卒。」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攻(博)〔傅〕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一〕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二〕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婴度淮北,击破项声、郯公下邳〔三〕,斩薛公,下下邳,击破楚骑于平阳,〔四〕遂降彭城,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酇、萧、相。攻苦、谯,〔五〕复得亚将周兰。与汉王会颐乡。〔六〕从击项籍军于陈下,破之,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骑将八人。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一〕索隐取音秋。虑音闾。取又音趣。僮、徐是二县,取虑是一县名。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住广陵以御敌。」正义谓从下相以东南,尽降城邑,乃至广陵,皆平定也。
〔三〕正义郯音谈,东海县。
〔四〕索隐小颜云「此平阳在东郡」。地理志太山有东平阳县。正义南平阳县城,今兖州邹县也,在兖州东南六十二里。案:邹县去徐州滕县界四十余里也。
〔五〕正义户焦二音。
〔六〕集解徐广曰:「苦县有颐乡。」索隐徐广云:「苦县有颐乡。」音以之反。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一〕,破之。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下东城、历阳。〔二〕渡江,破吴郡长吴下,〔三〕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一〕正义县在濠州定远县东南五十五里。
〔二〕正义和州历阳县,即今州城是也。
〔三〕集解如淳曰:「『雄长』之『长』也。」索隐下有郡守,此长即令也。如淳以为雄长,非也。正义今苏州也。案:如说非也。吴郡长即吴郡守也。一破吴郡长兵于吴城下而得吴郡守身也。
汉王立为皇帝,赐益婴邑三千户。其秋,以车骑将军从击破燕王臧荼。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号曰颍阴侯。
以车骑将军从击反韩王信于代,至马邑,受诏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相,破胡骑于武泉北。〔一〕复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二〕受诏并将燕、赵、齐、梁、楚车骑,击破胡骑于硰石。〔三〕至平城,为胡所围,从还军东垣。
〔一〕正义县名,在朔州北二百二十里。
〔二〕集解服虔曰:「胡名也。」
〔三〕集解服虔曰:「硰音沙。」索隐服虔音沙,刘氏音千卧反。
从击陈豨,受诏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一〕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二〕攻下东垣。
〔一〕集解文颖曰:「『特一』之『特』也。」
〔二〕正义卢奴,定州安喜县是。曲阳,定州曲阳县是。安平,定州安平县。
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于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军及大司马军。又进破布别将肥诛。〔一〕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益食二千五百户。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凡从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国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铢』。」索隐案;汉书作「肥铢」。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婴以列侯事孝惠帝及吕太后。太后崩,吕禄等以赵王自置为将军,军长安,为乱。齐哀王闻之,举兵西,且入诛不当为王者。上将军吕禄等闻之,乃遣婴为大将,将军往击之。婴行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一〕齐兵止不前。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婴亦罢兵自荥阳归,与绛侯、陈平共立代王为孝文皇帝。孝文皇帝于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黄金千斤,拜为太尉。
〔一〕正义风,方凤反。
三岁,绛侯勃免相就国,婴为丞相,罢太尉官。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郡,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往击匈奴。匈奴去,济北王反,诏乃罢婴之兵。后岁余,婴以丞相卒,谥曰懿侯。子平侯阿代侯。二十八年卒,子强代侯。十三年,强有罪,绝二岁。元光三年,天子封灌婴孙贤为临汝侯,续灌氏后,八岁,坐行赇有罪,国除。
太史公曰: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一〕。
〔一〕索隐案;他广,樊哙之孙,后失封。盖尝讶太史公序萧、曹、樊、滕之功悉具,则从他广而得其事,故备也。
【索隐述赞】圣贤影响,云蒸龙变。屠狗贩缯,攻城野战。扶义西上,受封南面。郦况卖交,舞阳内援。滕灌更王,奕叶繁衍。
史记卷九十六
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一〕好书律历。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二〕有罪,亡归。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苍坐法当斩,解衣伏质,〔三〕身长大,肥白如瓠,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遂从西入武关,至咸阳。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陈余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从淮阴侯击赵,苍得陈余。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寇。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耳卒,相赵王敖。复徙相代王。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一〕索隐案:县名,属陈留。正义郑州阳武县也。
〔二〕集解如淳曰:「方,版也,谓书事在版上者也。秦以上置柱下史,苍为御史,主其事。或曰四方文书。」索隐周秦皆有柱下史,谓御史也。所掌及侍立恒在殿柱之下,故老子为周柱下史。今苍在秦代亦居斯职。方书者,如淳以为方板,谓小事书之于方也,或曰主四方文书也。姚氏以为下云「明习天下图书计籍,主郡上计」,则方为四方文书是也。
〔三〕索隐小颜云:「质,椹也。」
迁为计相,〔一〕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二〕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张苍相之。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
〔一〕集解文颖曰:「能计,故号曰计相。」
〔二〕集解张晏曰:「以列侯典校郡国簿书。」如淳曰:「以其所主,因以为官号,与计相同。时所卒立,非久施也。」索隐谓改计相之名,更名主计也。此盖权时立号也。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曰周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一〕周苛为客。〔二〕从入关,破秦。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
〔一〕集解徐广曰:「主旗帜之属。」索隐官名也。职,主也。志,旗帜也,谓掌旗帜之官也。音昌志反。
〔二〕集解张晏曰:「为帐下宾客,不掌官。」
汉王四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周苛。〔一〕于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以六年中与萧、曹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二〕
〔一〕集解徐广曰:「四年三月也。」
〔二〕集解徐广曰:「九年封,封三十九年,文帝后元四年谋反死,国除。」
昌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时入奏事,〔一〕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二〕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三〕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四〕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以上燕时入奏事。」
〔二〕正义昌以口吃,每语故重言期期也。
〔三〕集解韦昭曰:「殿东堂也。」索隐韦昭曰:「殿东堂也。」小颜云:「正寝之东西室,皆号曰箱,言似箱箧之形。」
〔四〕索隐几。巨依反。
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不全也。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赵人方与公〔一〕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二〕何能至是乎!」居顷之,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却邪?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然。吾私忧之,不知所出。」〔三〕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独昌可。」高祖曰:「善。」于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公强为我相赵王。」〔四〕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柰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五〕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一〕集解孟康曰:「方与,县名;公,其号。」瓒曰:「方与县令也。」
〔二〕正义古用简牍,书有错谬,以刀削之,故号曰「刀笔吏」。
〔三〕索隐谓不知其计所出也。
〔四〕正义桓谭新论云:「使周相赵,不如使取吕后家女为妃,令戚夫人善事吕后,则如意无毙也。」
〔五〕索隐按:诸侯王表有左官之律。韦昭以为「左犹下也,禁不得下仕于诸侯王也」。然地道尊右,右贵左贱,故谓贬秩为「左迁」。他皆类此。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赵尧,曰:「无以易尧。」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一〕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二〕
〔一〕集解徐广曰:「十年也。」
〔二〕集解徐广曰:「十一年〔封〕。」
高祖崩,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周昌固为不遣赵王。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昌既征,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余,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一〕
〔一〕集解徐广曰:「谥悼也。」索隐按:汉书列传及表咸言周昌谥悼,韦昭云「或谥惠」,非也。汉书又曰「传子至孙意,有罪,国除。景帝复封昌孙左车为安阳侯,有罪,国除。」
后五岁,〔一〕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二〕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一〕正义高后之年。
〔二〕集解徐广曰:「吕后元年,国除。」
任敖者,故沛狱吏。高祖尝辟吏,〔一〕吏系吕后,遇之不谨。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二〕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高后崩,(不)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一〕正义辟音避。
〔二〕集解徐广曰:「文帝二年,任敖卒,谥懿侯。曾孙越人,元鼎二年为太常,坐酒酸,国除。」骃案:汉书任敖孝文元年薨,徐误也。索隐此徐氏据汉书为说,而误云「二年」,裴骃又引任安书证,为得其实。正义按:史记书表云孝文二年卒,汉表又云封十九年卒,计高祖十一年封,到文帝二年则十九年矣。而汉书误,裴氏不考,乃云徐误,何其贰过也!
苍与绛侯等尊立代王为孝文皇帝。四年,丞相灌婴卒,张苍为丞相。
自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会天下初定,将相公卿皆军吏。张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一〕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因故秦时本以十月为岁首,弗革。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尚黑如故。〔二〕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三〕若百工,天下作程品。〔四〕至于为丞相,卒就之,故汉家言律历者,本之张苍。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五〕
〔一〕集解文颖曰:「绪,寻也。或曰绪,业也。」
〔二〕正义姚察云:「苍是秦人,犹用推五胜之法,以周赤乌为火,汉胜火以水也。」
〔三〕集解如淳曰:「比谓五音清浊各有所比也。以定十二月律之法令于乐官,使长行之。」瓒曰:「谓以比故取类,以定法律与条令也。」正义比音鼻,或音必履反,谓比方也。
〔四〕集解如淳曰:「若,顺也。百工为器物皆有尺寸斤两,皆使得宜,此之谓顺。」晋灼曰:「若,预及之辞。」索隐按:晋灼说以为「若预及之辞」为得也。
〔五〕集解汉书曰:「著书十八篇,言阴阳律历事。」
张苍德王陵。王陵者,安国侯也。及苍贵,常父事王陵。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余年,鲁人公孙臣上书言汉土德时,其符有黄龙当见。诏下其议张苍,张苍以为非是,罢之。其后黄龙见成纪,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土德之历制度,更元年。张丞相由此自绌,谢病称老。苍任人为中候,〔一〕大为奸利,上以让苍,苍遂病免。苍为丞相十五岁而免。孝景前五年,苍卒,谥为文侯。子康侯代,八年卒。子类〔二〕代为侯,八年,坐临诸侯丧后就位不敬,国除。〔三〕
〔一〕集解张晏曰:「所选保任者也。」瓒曰:「中候,官名。」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音瞶。」
〔三〕索隐案:汉书云传子至孙毅有罪,国除,今此云康侯代,八年卒,子类代侯,则类即毅也,与汉书略同。
初,张苍父长不满五尺,及生苍,苍长八尺余,为侯、丞相。苍子复长。〔一〕及孙类,长六尺余,坐法失侯。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一〕集解汉书云长八尺。
申屠丞相嘉者,梁人,以材官蹶张〔一〕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二〕从击黥布军,为都尉。孝惠时,为淮阳守。孝文帝元年,举故吏士二千石从高皇帝者,悉以为关内侯,食邑二十四人,而申屠嘉食邑五百户。张苍已为丞相,嘉迁为御史大夫。张苍免相,〔三〕孝文帝欲用皇后弟窦广国为丞相,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广国贤有行,故欲相之,念久之不可,而高帝时大臣又皆多死,余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四〕
〔一〕集解徐广曰:「勇健有材力开张。」骃案: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脚蹋强弩张之,故曰蹶张。律有蹶张士」。索隐孟康云:「
主张强弩。」又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蹋强弩张之,故曰蹶张。」蹶音其月反。汉令有蹶张士百人是也。
〔二〕索隐所类反。
〔三〕集解徐广曰:「后二年八月。」
〔四〕正义今易州界武阳城中东南隅故城是也。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隆爱幸,赏赐累巨万。文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如是。是时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有怠慢之礼。丞相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邓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文帝。文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坐自如,故不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一〕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者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文帝泣曰:「丞相几杀臣。」
〔一〕集解如淳曰:「嘉语其吏曰:『今便行斩之。』」
嘉为丞相五岁,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谪罚侵削诸侯。而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一〕嘉闻之,欲因此以法错擅穿宗庙垣为门,奏请诛错。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景帝。〔二〕至朝,丞相奏请诛内史错。景帝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他官居其中,〔三〕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先请之,为错所卖。」至舍,因欧血而死。谥为节侯。子共侯蔑代,三年卒。子侯去病代,三十一年卒。〔四〕子侯臾代,六岁,坐为九江太守受故官送有罪,国除。
〔一〕集解服虔曰:「宫外垣也。」如淳曰:「堧音『畏?』之『
?』。」索隐如淳音「畏懦」之「懦」,乃唤反。韦。?昭音而缘反。又音
〔二〕正义自归帝首露。
〔三〕索隐汉书作「?官」,谓散官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本无侯去病,而云共侯蔑三十三年,子臾改封靖安侯。」
自申屠嘉死之后,景帝时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为丞相。〔一〕及今上时,柏至侯许昌、〔二〕平棘侯薛泽、〔三〕武强侯庄青翟、〔四〕高陵侯赵周〔五〕等为丞相。皆以列侯继嗣,娖娖〔六〕廉谨,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有着于当世者。
〔一〕集解徐广曰:「陶青,高祖功臣陶舍之子也,谥夷。刘舍,本项氏亲也,赐姓刘氏。父襄佐高祖有功。舍谥哀侯。」
〔二〕集解徐广曰:「高祖功臣许温之孙,谥哀侯。」
〔三〕集解徐广曰:「高祖功臣广平侯薛欧之孙平棘节侯薛泽。」
〔四〕集解徐广曰:「高祖功臣庄不识之孙。」
〔五〕集解徐广曰:「周父夷吾为楚王戊太傅,谏争而死。」
〔六〕集解徐广曰:「娖音七角反。一作『断』,一作『』。」索隐娖音侧角反。小颜云「持整之貌」。汉书作「」,音初角反。断音都乱反。义如尚书「断断猗无他技」。
太史公曰:「张苍文学律历,为汉名相,而绌贾生、公孙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明用秦之颛顼历,何哉?〔一〕周昌,木强人也。〔二〕任敖以旧德用。〔三〕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矣,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异矣。
〔一〕集解张晏曰:「不考经典,专用颛顼历,何哉?」
〔二〕正义言其质直掘强如木石焉。
〔三〕集解张晏曰:「谓伤辱吕后吏。」
孝武时丞相多甚,不记,莫录其行起居状略,且纪征和以来。
有车丞相,长陵人也。〔一〕卒而有韦丞相代。〔二〕韦丞相贤者,鲁人也。以读书术为吏,至大鸿胪。有相工相之,当至丞相。有男四人,使相工相之,至第二子,其名玄成。相工曰:「此子贵,当封。」韦丞相言曰:「我即为丞相,有长子,是安从得之?」后竟为丞相,病死,而长子有罪论,不得嗣,而立玄成。玄成时佯狂,不肯立,竟立之,有让国之名。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国邑。韦丞相卒,有魏丞相代。
〔一〕集解名千秋。
〔二〕索隐自车千秋已下,皆褚先生等所记,然丞相传都省略,汉书则备。
魏丞相相者,济阴人也。以文吏至丞相。其人好武,皆令诸吏带剑,带剑前奏事。或有不带剑者,当入奏事,至乃借剑而敢入奏事。其时京兆尹赵君,〔一〕丞相奏以免罪,使人执魏丞相,欲求脱罪而不听。复使人胁恐魏丞相,以夫人贼杀待婢事而私独奏请验之,发吏卒至丞相舍,捕奴婢笞击问之,实不以兵刃杀也。而丞相司直繁君〔二〕奏京兆尹赵君迫胁丞相,诬以夫人贼杀婢,发吏卒围捕丞相舍,不道;又得擅屏骑士事,赵京兆坐要斩。又有使掾陈平等劾中尚书,疑以独擅劫事而坐之,大不敬,长史以下皆坐死,或下蚕室。而魏丞相竟以丞相病死。子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国邑。魏丞相卒,以御史大夫邴吉代。
〔一〕集解名广汉。
〔二〕索隐繁,姓也,音婆。
邴丞相吉者,鲁国人也。以读书好法令至御史大夫。孝宣帝时,以有旧故,封为列侯,而因为丞相。明于事,有大智,后世称之。以丞相病死。子显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失列侯,得食故国邑。显为吏至太仆,坐官秏乱,身及子男有奸赃,免为庶人。
邴丞相卒,黄丞相代。长安中有善相工田文者,与韦丞相、魏丞相、邴丞相微贱时会于客家,田文言曰:「今此三君者,皆丞相也。」其后三人竟更相代为丞相,何见之明也。
黄丞相霸者,淮阳人也。以读书为吏,至颍川太守。治颍川,以礼义条教喻告化之。犯法者,风晓令自杀。化大行,名声闻。孝宣帝下制曰:「颍川太守霸,以宣布诏令治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狱中无重囚。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征为京兆尹而至丞相,复以礼义为治。以丞相病死。子嗣,后为列侯。黄丞相卒,以御史大夫于定国代。于丞相已有廷尉传,在张廷尉语中。于丞相去,御史大夫韦玄成代。
韦丞相玄成者,即前韦丞相子也。代父,后失列侯。其人少时好读书,明于诗、论语。为吏至卫尉,徙为太子太傅。御史大夫薛君免,〔一〕为御史大夫。于丞相乞骸骨免,而为丞相,因封故邑为扶阳侯。数年,病死。孝元帝亲临丧,赐赏甚厚。子嗣后。其治容容随世俗浮沈,而见谓谄巧。而相工本谓之当为侯代父,而后失之;复自游宦而起,至丞相。父子俱为丞相,世闲美之,岂不命哉!相工其先知之。韦丞相卒,御史大夫匡衡代。
〔一〕集解名广德也。
丞相匡衡者,东海人也。好读书,从博士受诗。家贫,衡佣作以给食饮。才下,数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其经以不中科故明习。补平原文学卒史。数年,郡不尊敬。御史征之,以补百石属荐为郎,而补博士,拜为太子少傅,而事孝元帝。孝元好诗,而迁为光禄勋,居殿中为师,授教左右,而县官坐其旁听,甚善之,日以尊贵。御史大夫郑弘坐事免,而匡君为御史大夫。岁余,韦丞相死,匡君代为丞相,封乐安侯。以十年之闲,不出长安城门而至丞相,岂非遇时而命也哉!
太史公曰:深惟〔一〕士之游宦所以至封侯者,微甚。〔二〕然多至御史大夫即去者。诸为大夫而丞相次也,其心冀幸丞相物故也。〔三〕或乃阴私相毁害,欲代之。然守之日久不得,或为之日少而得之,至于封侯,真命也夫!御史大夫郑君守之数年不得,匡君居之未满岁,而韦丞相死,即代之矣,岂可以智巧得哉!多有贤圣之才,困厄不得者众甚也。
〔一〕索隐案:此论匡衡已来事,则后人所述也,而亦称「太史公」,其序述浅陋,一何诬也!
〔二〕集解徐广曰:「微,一作『征』。」
〔三〕集解高堂隆答魏朝访曰:「物,无也。故,事也。言无复所能于事。」
【索隐述赞】张苍主计,天下作程。孙臣始绌,秦历尚行。御史亚相,相国阿衡。申屠面折,周子廷争。其它娖娖,无所发明。
史记卷九十七
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郦生食其者,〔一〕陈留高阳人也。〔二〕好读书,家贫落魄,〔三〕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四〕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
〔一〕正义历异几三音也。
〔二〕集解徐广曰:「今在圉县。」索隐案:高阳属陈留圉县。高阳,乡名也,故耆旧传云「食其,高阳乡人」。正义陈留风俗传云「高阳在雍兵西南」。括地志云「圉城在汴州雍丘县西南。食其墓在雍丘西南二十八里」。盖谓此也。
〔三〕集解应劭曰:「落魄,志行衰恶之貌也。」晋灼曰:「落薄,落托,义同也。」索隐案:郑氏云「魄音薄」。应劭云「志行衰恶之貌也」。
〔四〕正义监音甲衫反。战国策云齐宣谓颜斶曰:「夫监门闾里,士之贱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一〕郦生闻其将皆握齱〔二〕好苛礼〔三〕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后闻沛公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适郦生里中子也,〔四〕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五〕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六〕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弟言之。」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一〕正义徇,略也。
〔二〕集解应劭曰:「握齱,急促之貌。」索隐应劭曰齱音若「
促」。邹氏音?角反。韦昭云「握齱,小节也」。
〔三〕索隐案:苛亦作「荷」。贾逵云「苛,烦也」。小颜云「苛,细也」。
〔四〕集解服虔曰:「食其里中子适作沛公骑士。」索隐适食其里中子。适音释。服虔、苏林皆云沛公骑士适是食其里中人也。案:言适近作骑士。
〔五〕索隐案:先谓先容,言无人为我作绍介也。正义为,于伪反。
〔六〕索隐上所由反。下乃吊反,亦如字。溲即溺也。
沛公至高阳传舍,〔一〕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二〕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三〕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四〕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五〕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六〕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七〕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八〕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一〕集解徐广曰:「二世三年二月。」
〔二〕索隐案:乐产云「边床曰倨。」
〔三〕索隐案:竖者,僮仆之称。沛公轻之,以比奴竖,故曰「竖儒」也。
〔四〕正义摄犹言敛着也。
〔五〕集解一作「乌合」,一作「瓦合」。
〔六〕集解如淳曰:「四面中央,凡五达也。」瓒曰:「四通五达,言无险阻也。」
〔七〕正义言食其与陈留县令相善也。
〔八〕正义令力征反。下谓降之也。
郦生言其弟郦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一〕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二〕而民人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三〕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郄,自夺其便,〔四〕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五〕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六〕塞成皋之险,〔七〕杜大行之道,〔八〕距蜚狐之口,〔九〕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闲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
〔一〕索隐数音朔。
〔二〕索隐王者以人为天。案:此语出管子。
〔三〕索隐上音直革反。案:通俗文云「罚罪云谪」,即所谓谪戍。又音陟革反。卒,租忽反。
〔四〕索隐汉反却自夺便。以言不取敖仓,是汉却,自夺其便利。
〔五〕索隐谓女工工巧也。汉书作「红」,音工。
〔六〕正义敖仓在今郑州荥阳县西十有五里,石门之东,北临汴水,南带三皇山。秦始皇时置仓于敖山上,故名之曰敖仓也。
〔七〕正义即泛水县山也。
〔八〕集解韦昭曰:「在河内野王北也。」
〔九〕集解如淳曰:「上党壶关也。」骃案:蜚狐在代郡西南。正义案:蔚州飞狐县北百五十里有秦汉故郡城。西南有山,俗号为飞狐口也。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齐王曰:「天下何所归?」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一〕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二〕攻城得赂,积而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三〕下井陉,诛成安君;破北魏,〔四〕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广以为然,乃听郦生,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
〔一〕索隐案:方船谓并舟也。战国策「方船积粟,循江而下」也。
〔二〕集解孟康曰:「刓断无复廉锷也。」瓒曰:「项羽吝于爵赏,玩惜侯印,不能以封其人也。」索隐刓音五官反。案:郭象注庄子云「杬团无圭角」。汉书作「玩」,言玩惜不忍授人也。
〔三〕正义援音爰。
〔四〕索隐谓魏豹也。豹在河北故也。亦谓「西魏」,以大梁在河南故也。
淮阴侯闻郦生伏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乃曰:「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郦生曰:「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齐王遂亨郦生,引兵东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高祖举列侯功臣,思郦食其。郦食其子疥〔一〕数将兵,功未当侯,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后更食武遂,嗣三世。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二〕坐诈诏衡山王取百斤金,当弃市,病死,国除也。
〔一〕索隐疥音界。后更封武遂三世。地理志武遂属河闲。案:汉书作「武阳子遂」,衍文也。
〔二〕正义年表云「卒,子?嗣。卒,子平嗣,元年有罪国除」。而汉书云「更食武阳,子遂嗣」,恐汉书误也。
陆贾者,楚人也。〔一〕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
〔一〕索隐案:陈留风俗传云「陆氏,春秋时陆浑国之后。晋侯伐之,故陆浑子奔楚。贾其后」。又陆氏谱云「齐宣公支子达食菜于陆。达生发,发生皋,适楚。贾其孙也」。
及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他〔一〕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陆生至,尉他魋结〔二〕箕倨见陆生。陆生因进说他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三〕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四〕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诸侯,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闲,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复手耳。」
〔一〕索隐赵他为南越尉,故曰「尉他」。他音驼。
〔二〕集解服虔曰:「魋音椎。今兵士椎头结。」索隐魋,直追反。结音计。谓为髻一撮似椎而结之,故字从结。且案其「魋结」二字,依字读之亦得。谓夷人本被发左衽,今他同其风俗,但魋其发而结之。
〔三〕索隐赵地也。本名东垣,属常山。
〔四〕索隐案:崔浩云「抗,对也。衡,车扼上横木也。抗衡,言两衡相对拒,言不相避下」。
于是尉他乃蹶然〔一〕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轝,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闲,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二〕乃大说陆生,留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三〕直千金,他送亦千金。〔四〕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一〕索隐苏林音厥。礼记「子夏蹶然而起」。埤苍云「蹶,起也」。
〔二〕集解渠音讵。索隐渠,刘氏音讵。汉书作「遽」字,小颜以为「有何迫促不如汉也」。
〔三〕集解张晏曰:「珠玉之宝也。装,裹也。」索隐橐音托。案:如淳云以为明月珠之属也。又案:诗传曰「大曰橐,小曰囊」。埤苍云「有底曰囊,无底曰橐」。谓以宝物(以)入囊橐也。
〔四〕集解苏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也。」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一〕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二〕
〔一〕集解赵氏,秦姓也。索隐案:韦昭云「秦伯益后,与赵同出非廉,至造父,有功于穆王,封之赵城,由此一姓赵氏」。
〔二〕正义七录云「新语二卷,陆贾撰」也。
孝惠帝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有口者,陆生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一〕可以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二〕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
与汝约:〔三〕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一岁中往来过他客,率不过〔四〕再三过,数见不鲜,〔五〕无久慁公为也。」〔六〕
〔一〕正义畤音止。雍州县也。
〔二〕正义汉制一金直千贯。
〔三〕集解徐广曰:「汝,一作『公』。」
〔四〕索隐率音律。过音戈。
〔五〕索隐数见音朔现。谓时时来见汝也。不鲜,言必令鲜美作食,莫令见不鲜之物也。汉书作「数击鲜」,如淳云「新杀曰鲜」。
〔六〕集解韦昭曰:「慁,污辱。」索隐慁,患也。公,贾自谓也。言汝诸子无久厌患公也。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常燕居深念。陆生往请,〔一〕直入坐,而陈丞相方深念,〔二〕不时见陆生。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三〕陆生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四〕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柰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五〕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亦报如之。此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闲,名声藉甚。〔六〕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请,若问起居。」
〔二〕索隐深念,深思之也。
〔三〕集解孟康曰:「揣,度也。」韦昭曰:「揣音初委反。」
〔四〕索隐案:陈平传食户五千,以曲逆秦时有三万户,恐复业至此,故称。
〔五〕集解徐广曰:「务,一作『豫』。」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言狼籍甚盛。」
及诛诸吕,立孝文帝,陆生颇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陈丞相等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语在南越语中。陆生竟以寿终。
平原君朱建者,楚人也。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复事黥布。布欲反时,问平原君,平原君非之,布不听而听梁父侯,遂反。〔一〕汉已诛布,闻平原君谏不与谋,〔二〕得不诛。语在黥布语中。〔三〕
〔一〕索隐梁父侯,史失名。如淳注汉书云「遂,布臣」,非也。臣瓒曰「布用梁父侯计遂反耳」,其说是也。
〔二〕正义与音预。
〔三〕集解黥布列传无此语。
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家于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及平原君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平原君家贫,未有以发丧,〔一〕方假贷服具,陆生令平原君发丧。陆生往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乎?」陆贾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二〕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三〕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一〕索隐案:刘氏云谓欲葬时,须启其殡宫,故云「发丧」也。
〔二〕集解张晏曰:「相知当同恤灾危,母在,故义不知君。」索隐案:崔浩云「建以母在,义不以身许人也」。
〔三〕集解韦昭曰:「衣服曰税。税当为『襚』。」索隐案:说文「税,赠终服也」。襚音式芮反,亦音遂。
辟阳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阳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急,因使人欲见平原君。平原君辞曰:「狱急,不敢见君。」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一〕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驩。两主共幸君,君贵富益倍矣。」于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之囚,欲见平原君,平原君不见辟阳侯,辟阳侯以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惊。
〔一〕索隐案:佞幸传云高祖时有籍孺,孝惠时有闳孺。今总言「
闳籍孺」,误也。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一〕而卒不诛。计划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一〕集解如淳曰:「辟阳侯与诸吕相亲信也,为罪宜诛者至深。」索隐案:如淳说以为宜诛,非也。小颜云辟阳侯与诸吕相知至深重,得其理也。
孝文帝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诸吕故。文帝闻其客平原君为计策,使吏捕欲治。闻吏至门,平原君欲自杀。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杀为?」平原君曰:「我死祸绝,不及而身矣。」遂自刭。孝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意杀之。」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一〕使匈奴,单于无礼,乃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一〕索隐案:下文所谓与太史公善者。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一〕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使者出谢曰:「沛公敬谢先生,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二〕非儒人也。」使者惧而失谒,跪拾谒,还走,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谒。曰『走!复入言,而公高阳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一〕集解徐广曰:「侧注冠一名高山冠,齐王所服,以赐谒者。」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言『而公高阳酒徒』。」
郦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将兵助楚讨不义,足不何不自喜也?臣愿以事见,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夫足下欲兴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郦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陈留。陈留者,天下之据冲也,兵之会地也,积粟数千万石,城守甚坚。臣素善其令,愿为足下说之。不听臣,臣请为足下杀之,而下陈留。足下将陈留之众,据陈留之城,而食其积粟,招天下之从兵;从兵已成,足下横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闻命矣。」
于是郦生乃夜见陈留令,说之曰:「夫秦为无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与天下从则可以成大功。今独为亡秦婴城而坚守,臣窃为足下危之。」陈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可以妄言,妄言者无类,吾不可以应。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愿勿复道。」郦生留宿卧,夜半时斩陈留令首,踰城而下报沛公。沛公引兵攻城,县令首于长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头已断矣!今后下者必先斩之!」于是陈留人见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陈留南城门上,因其库兵,食积粟,留出入三月,从兵以万数,遂入破秦。
太史公曰:世之传郦生书,多曰汉王已拔三秦,东击项籍而引军于巩洛之闲,郦生被儒衣往说汉王。乃非也。自沛公未入关,与项羽别而至高阳,得郦生兄弟。余读陆生新语书十二篇,固当世之辩士。至平原君子与余善,是以得具论之。
【索隐述赞】广野大度,始冠侧注。踵门长揖,深器重遇。说齐历下,趣鼎何惧。陆贾使越,尉佗慑怖,相说国安,书成主悟。
史记卷九十八
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阳陵侯〔一〕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二〕从攻安阳、〔三〕杠里,击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四〕阳武,〔五〕斩首十二级,赐爵卿。从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六〕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从定三秦,赐食邑雕阴。〔七〕从击项籍,待怀,〔八〕赐爵通德侯。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九〕益食邑。
〔一〕集解地理志云冯翊阳陵县。
〔二〕索隐按:横阳,邑名,在韩。韩公子成初封横阳君,张良立为韩王也。正义括地志云:「故横城在宋州宋城县西南三十里,按盖横阳也。」
〔三〕正义后魏地形志云:「己氏有安阳城,隋改己氏为楚丘。」今宋州楚丘县西十里安阳故城是也。
〔四〕正义曲,丘羽反。遇,牛恭反。司马彪郡国志云「中牟有曲遇聚」。按:郑州中牟县也。
〔五〕正义郑州县。
〔六〕索隐谓美号耳,非地邑。共音恭。
〔七〕集解徐广曰:「属上郡。」索隐案:孟康、徐广云县名,属上郡。正义鄜州洛交县三十里雕阴故城是也。
〔八〕集解服虔曰:「待高帝于怀。」索隐按:服虔云「待高祖于怀县」。小颜案地理志,怀属河内,今怀州也。
〔九〕集解徐广曰:「敖仓之下。」
属淮阴,〔一〕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属相国参,残博,〔二〕益食邑。因定齐地,剖符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为齐右丞相,备齐。〔三〕五岁为齐相国。〔四〕
〔一〕索隐张晏云:「信时为相国,云『淮阴』者,终言之也。」
〔二〕索隐博,太山县也。顾秘监云:「属曹参,以残破博县也。」
〔三〕集解张晏曰:「时田横未降,故设屯备。」正义按:为齐王韩信相。
〔四〕正义为齐悼惠王刘肥相五岁也。
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一月,徙为代相国,将屯。〔一〕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一〕集解如淳曰:「既为相国,有警则将卒而屯守也。」案:律谓勒兵而守曰屯。索隐如淳云:「汉初诸王官属如汉朝,故代有丞相。」案:孔文祥云「边郡有屯兵,宽为代相国兼领屯兵,后因置将屯将军也」。
孝惠五年卒,谥为景侯。子顷侯精立,二十四年卒。子共侯则立,十二年卒。子侯偃立,三十一年,坐与淮南王谋反,死,国除。
信武侯靳歙,〔一〕以中涓从,起宛朐。〔二〕攻济阳。〔三〕破李由军。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一人,〔四〕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五〕骑长一人,〔六〕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一〕索隐歙音「翕然」之「翕」。
〔二〕正义上于元反,下求俱反。曹州县也。
〔三〕正义曹州宛朐县西南三十五里济阳故城。
〔四〕集解徐广曰:「将,一作『候』。」
〔五〕集解张晏曰:「主官车。」
〔六〕集解张晏曰:「骑之长。」
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各四人,骑长十二人。从东击楚,至彭城。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略梁地,别将击邢说军〔一〕菑南,〔二〕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破楚军荥阳东。三年,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一〕集解张晏曰:「特起兵者也。说音悦。」索隐邢,姓。说,名,音悦。
〔二〕集解徐广曰:「今曰考城。」索隐上音灾。今为考城,属济阴也。
别之河内,击赵将贲郝军〔一〕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从攻下邯郸。别下平阳,〔二〕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三〕降邺。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四〕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饟道,起荥阳至襄邑。破项冠军鲁下。〔五〕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六〕南至蕲、竹邑。〔七〕击项悍济阳下。还击项籍陈下,破之。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八〕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一〕集解上音肥,下音释。索隐汉书作「赵贲军」。案:此在河北,非曹参、樊哙之所击也。
〔二〕集解徐广曰:「邺有平阳城。」正义括地志云:「平阳故城在相州临漳县西二十五里。」
〔三〕集解孟康曰:「将兵郡守。」
〔四〕集解徐广曰:「邯郸,高帝改曰赵国。」
〔五〕正义鲁城之下,今兖州曲阜县也。
〔六〕索隐案地理志,缯属东海。正义今缯城在沂州丞县。下邳,泗水县。郯县属海州。
〔七〕索隐蕲,竹,二邑名。上音机。竹即竹邑。
〔八〕索隐案:孔文祥云「共敖子共尉」。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一〕因降曲逆。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二〕三十九人。
〔一〕索隐小颜云侯敞。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无此五字。」
高后五年,歙卒,谥为肃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坐事国人过律,〔一〕孝文后三年,夺侯,国除。
〔一〕索隐案:刘氏云「事,役使也。谓使人违律数多也。」
蒯成侯?者,〔一〕沛人也,姓周氏。常为高祖参乘,以舍人从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食邑池阳。〔二〕东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淮阴侯兵襄国,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三〕以?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高祖十二年,以?为蒯成侯,除前所食邑。
〔一〕集解服虔曰:「蒯音『菅蒯』之『蒯』。」索隐姓周;名?,音薛。蒯者,乡名。案:三苍云「蒯乡在城父县,音裴」。汉书作「」,从崩,从邑。今书本并作「蒯」,音「菅蒯」之「蒯」,非也。苏林音簿催反。晋灼案功臣表,属长沙。崔浩音簿坏反。楚汉春秋作「凭成侯」,则裴凭声相近,此得其实也。正义括地志云:「蒯亭在河南西十四里苑中。舆地志云蒯成县故陈仓县之故乡聚名也,周?所封也。晋武帝咸宁四年,分陈仓立蒯成县,属始平郡也。」
〔二〕正义雍州泾阳县西北三里池阳故城是也。
〔三〕集解徐广曰:「蒯成侯,表云遇淮阴侯军襄国,楚汉约分鸿沟,以?为信武侯。战不利,不敢离上。」
上欲自击陈豨,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
至孝文五年,?以寿终,谥为贞侯。〔一〕子昌代侯,有罪,国除。至孝景中二年,封?子居代侯。〔二〕至元鼎三年,居为太常,有罪,国除。
〔一〕正义谥为尊侯。一作「卓」。
〔二〕集解徐广曰:「表云『孝景中元年,封?子应为郸侯,谥康。中二年,侯居立』。沛郡有郓县。郓,一作『郸』。」索隐郸,苏林音多,属陈国。地理志云沛郡有郸县。案:此文云「子居」,表云「子应」,不同也。
太史公曰:阳陵侯傅宽、信武侯靳歙皆高爵,〔一〕从高祖起山东,攻项籍,诛杀名将,破军降城以十数,未尝困辱,此亦天授也。蒯成侯周?操心坚正,〔二〕身不见疑,上欲有所之,未尝不垂涕,此有伤心者〔三〕然,可谓笃厚君子矣。
〔一〕集解徐广曰:「一无『高』字。又一本『皆从高祖』。」
〔二〕索隐操音仓高反。
〔三〕集解徐广曰:「此,一作『比』。」
【索隐述赞】阳陵、信武,结发从汉。动协人谋,功实天赞。定齐破项,我军常冠,蒯成委质,夷险不乱。主上称忠,人臣扼腕。
史记卷九十九
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刘敬〔一〕者,齐人也。汉五年,戍陇西,过洛阳,高帝在焉。娄敬脱挽辂,〔二〕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虞将军欲与之鲜衣,〔三〕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一〕索隐敬本姓娄,汉书作「娄敬」。高祖曰「娄即刘也」,因姓刘耳。
〔二〕集解苏林曰:「一木横鹿车前,一人推之。」孟康曰:「辂音胡格反。挽音晚。」索隐挽者,牵也。音晚。辂者,鹿车前横木,二人前挽,一人后推之。音胡格反。
〔三〕索隐上音仙。鲜衣,美服也。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一〕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棰居岐,〔二〕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三〕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四〕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慕义怀德,附离〔五〕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六〕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七〕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八〕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一〕正义邰音胎。雍州武功县西南二十三里故斄城是也。说文云:「邰,炎帝之后,姜姓所封国,弃外家也。」毛苌云:「邰,姜嫄国,尧见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因封于邰也。」
〔二〕集解张晏曰:「言马棰,示约。」
〔三〕正义吕望宅及庙在苏州海盐县西也。伯夷孤竹国在平州。皆滨东海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故王城一名河南城,本郏鄏,周公所筑,在洛州河南县北九里苑中东北隅。帝王纪云武王伐纣,营洛邑而定鼎焉。」按此即营都城也。书云「乃营成周」。括地志云:「洛阳故城在洛州洛阳城东二十六里,周公所筑,即成周城也。尚书〔序〕曰『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帝王世纪云『居墉之众』。」按:刘敬说周之美,岂言居顽民之所?以此而论,(汉书)〔书序〕非也。
〔五〕集解庄子曰「附离不以胶漆」也。索隐案:谓使离者相附也。义见庄子。
〔六〕正义公羊传云:「东周者何?成周也。西周者何?王城也。」按:周自平王东迁,以下十二王皆都王城,至敬王乃迁都成周,王赧又居王城也。
〔七〕索隐案:战国策苏秦说惠王曰「大王之国,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高诱注云「府,聚也」。
〔八〕集解张晏曰:「亢,喉咙也。」索隐搤音厄。亢音胡朗反,一音胡刚反。苏林以为亢,颈大脉,俗所谓「胡脉」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一〕
〔一〕索隐案:谓即日西都之计定也。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一〕
〔一〕索隐案:张晏云「春为岁之始,以其首谋都关中,故号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之。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一〕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二〕今臣往,徒见羸瘠〔三〕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踰句注,〔四〕二十余万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五〕械系敬广武。〔六〕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一〕正义上力为反,下许又反。
〔二〕集解韦昭曰:「夸,张;矜,大也。」
〔三〕索隐上力为反。瘠音稷。瘠,瘦也。汉书作「胔」,音渍。胔,肉也,恐非。
〔四〕正义句注山在代州鴈门县西北三十里。
〔五〕索隐沮音才叙反。诗传曰「沮,止也,坏也」。
〔六〕索隐地理志县名,属鴈门。正义广武故县在句注山南也。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强,控弦三十万,〔一〕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柰何?」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柰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一〕集解应劭曰:「控,引也。」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一〕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强,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二〕
〔一〕集解张晏云:「白羊,匈奴国名。」索隐案:张晏云白羊,国名。二者并在河南。河南者,案在朔方之河南,旧并匈奴地也,今亦谓之新秦中。
〔二〕索隐案:小颜云「今高陵、栎阳诸田,华阴、好畤诸景,及三辅诸屈诸怀尚多,皆此时所徙也」。
叔孙通者,〔一〕薛人也。〔二〕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数岁,陈胜起山东,使者以闻,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三〕愿陛下急发兵击之。」二世怒,作色。叔孙通前曰:「诸生言皆非也。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闲。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二世喜曰:「善。」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于是二世令御史案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诸言盗者皆罢之。乃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四〕拜为博士。叔孙通已出宫,反舍,诸生曰:「先生何言之谀也?」通曰:「公不知也,我几不脱于虎口!」〔五〕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败于定陶,从怀王。怀王为义帝,徙长沙,叔孙通留事项王。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叔孙通降汉王。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
〔一〕集解晋灼曰:「楚汉春秋名何。」
〔二〕索隐按:楚汉春秋云名何。薛,县名,属鲁国。
〔三〕集解瓒曰:「将谓逆乱也。公羊传曰『君亲无将,将而必诛』。」
〔四〕索隐案:国语谓之「一称」,贾逵案礼记「袍必有表不单,衣必有裳,谓之一称」。杜预云「衣单复具云称也」。
〔五〕正义几音祈。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一〕汉王喜。
〔一〕索隐案:孔文祥云「短衣便事,非儒者衣服。高祖楚人,故从其俗裁制」。
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余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弟子皆窃骂曰:「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一〕何也?」叔孙通闻之,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二〕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三〕之士。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四〕
〔一〕索隐案:类集云「猾,狡也。音滑」。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谓发石以投人。」
〔三〕集解张晏曰:「搴,卷也。」瓒曰:「拔取曰搴。楚辞曰『
朝搴阰之木兰』。」索隐搴音起焉反,又己勉反。案:方言云「南方取物云搴」。许慎云「搴,取也」。王逸云「阰,山名」。又案:埤苍云「山在楚,音毗」。
〔四〕集解徐广曰:「盖言其德业足以继踪齐稷下之风流也。」骃案:汉书音义曰「稷嗣,邑名」。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高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一〕野外。习之月余,叔孙通曰:「上可试观。」上既观,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二〕会十月。
〔一〕集解徐广曰:「表位标准。音子外反。」骃案:如淳曰「置设绵索,为习肄处。蕞谓以茅翦树地为纂位。春秋传曰『置茅蕝』也」。索隐徐音子外反。如淳云「翦茅树地,为纂位尊卑之次」。苏林音纂。韦昭云「引绳为绵,立表为蕞。音兹会反」。按:贾逵云「
束茅以表位为蕝」。又纂文云「蕝,今之『纂』字。包恺音即悦反。又音纂」。
〔二〕索隐肄亦习也,音异。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一〕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志。〔二〕传言「趋」。〔三〕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大行设九宾,胪传。〔四〕于是皇帝辇出房,〔五〕百官执职〔六〕传警,〔七〕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八〕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九〕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一〕索隐小颜云「汉以十月为正,故行朝岁之礼,史家追书十月也」。案:诸书并云十月为岁首,不言以十月为正月。古今注亦云「
群臣始朝十月」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帜』。」
〔三〕索隐案:小颜云「传声教入者皆令趋。趋,疾行致敬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传从上下为胪。」索隐汉书云「设九宾胪句传」。苏林云「上传语告下为胪,下传语告上为句」。胪犹行者矣。韦昭云「大行人掌宾客之礼,今谓之鸿胪也。九宾,则周礼九仪也,谓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也」。汉依此以为胪传,依次传令上也。向秀注庄子云「从上语下为胪」,音闾。句音九注反。
〔五〕索隐案:舆服志云「殷周以辇载军器,职载刍豢,至秦始去其轮而舆为尊」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帜』。」
〔七〕索隐职音帜,亦音试。传警者,汉仪云「帝辇动,则左右侍帷幄者称警」是也。
〔八〕集解文颖曰:「作酒令法也。」苏林曰:「常会,须天子中起更衣,然后入置酒矣。」索隐按:文颖云「作酒法令也」。姚氏云「进酒有礼也。古人饮酒不过三爵,君臣百拜,终日宴不为之乱也」。
〔九〕集解如淳曰:「抑屈。」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一〕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二〕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
〔一〕集解徐广曰:「攻犹今人言击也。啖,一作『淡』。」骃案:如淳曰「食无菜茹为啖」。索隐案:孔文祥云「与帝共攻冒苦,难俱食淡也」。案:说文云「淡,薄味也」。音唐敢反。
〔二〕索隐楚汉春秋:「叔孙何云『臣三谏不从,请以身当之』。抚剑将自杀。上离席云『吾听子计,不易太子』。」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
能)习。」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
孝惠帝为东朝长乐宫,〔一〕及闲往,数跸〔二〕烦人,乃作复道,方筑武库南。〔三〕叔孙生奏事,因请闲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寝,衣冠月出游高庙?高庙,汉太祖,柰何令后世子孙乘宗庙道上行哉?」〔四〕孝惠帝大惧,曰:「急坏之。」叔孙生曰:「人主无过举。〔五〕今已作,百姓皆知之,今坏此,则示有过举。愿陛下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多宗庙,大孝之本也。」上乃诏有司立原庙。原庙起,以复道故。
〔一〕集解关中记曰:「长乐宫本秦之兴乐宫也,汉太后常居之。」
〔二〕索隐韦昭云:「跸,止人行也。」按:长乐、未央宫东西相去稍远。闲往谓非时也。中闲往来,清道烦人也。
〔三〕集解韦昭曰:「阁道也。」如淳曰:「作复道,方始筑武库南。」
〔四〕集解应劭曰:「月出高帝衣冠,备法驾,名曰游衣冠。」如淳曰:「三辅黄图高寝在高庙西,高祖衣冠藏在高寝。」月出游于高庙,其道值所作复道下,故言乘宗庙道上行。
〔五〕索隐案:谓举动有过也。左传云「君举必书」。
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孰,可献,〔一〕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诸果献由此兴。
〔一〕索隐案:吕氏春秋「仲春羞以含桃先荐寝庙」。高诱云「进含桃也。鸟所含,故曰含桃」。今之朱樱即是也。
太史公曰: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信哉!夫高祖起微细,定海内,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然而刘敬脱挽辂一说,建万世之安,智岂可专邪!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
大直若诎,〔一〕道固委蛇」,〔二〕盖谓是乎?
〔一〕索隐音屈。
〔二〕索隐音移。
【索隐述赞】厦藉众干,裘非一狐。委辂献说,绵蕝陈书。皇帝始贵,车驾西都。既安太子,又和匈奴。奉春、稷嗣,其功可图。
史记卷一百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一〕有名于楚。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二〕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季布许之。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三〕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四〕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闲,果言如朱家指。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一〕集解孟康曰:「信交道曰任。」如淳曰:「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所谓『权行州里,力折公侯』者也。」或曰任,气力也;侠,俜也。索隐任,而禁反。侠音协。如淳曰「相与为任,同是非为侠,权行州里,力折公侯者」,其说为近。俜音普丁反,其义难喻。
〔二〕集解如淳曰:「窘,困也。」
〔三〕集解服虔曰:「东郡谓广辙车为『柳』。」邓展曰:「皆棺饰也。载以丧车,欲人不知也。」李奇曰:「大牛车也。车上覆为柳。」瓒曰:「茂陵书中有广柳车,每县数百乘,是今运转大车是也。」索隐案:服虔、臣瓒所据,云东郡谓广辙车为广柳车,及茂陵书称每县广柳车数百乘,则凡大车任载运者,通名广柳车,然则柳为车通名。邓展所说「柳皆棺饰,载以丧车,欲人不知也」,事义相协,最为通允。故礼曰「设柳翣,为使人勿恶也」。郑玄注周礼云「柳,聚也,诸饰所聚也」。则是丧车称柳,后人通谓车为柳也。
〔四〕集解徐广曰:「马车也。」索隐案:谓轻车,一马车也。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一〕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二〕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三〕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
〔一〕索隐使音如字。近音其靳反。因酒纵性谓之使酒,即酗酒也。
〔二〕索隐季布言己无功能,窃承恩宠,得待罪河东。其词典省而文也。
〔三〕集解韦昭曰:「窥见陛下深浅也。」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一〕事贵人赵同等,〔二〕与窦长君善。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三〕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闲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一〕集解孟康曰:「招,求也。以金钱事权贵,而求得其形势以自炫耀也。」文颖曰:「事权贵也。与通势,以其所有辜较,请托金钱以自顾。」索隐义如孟康、文颖所说。辜较音姑角。正义言曹丘生依倚贵人,用权势属请,数求他人。顾钱,赏金钱也。
〔二〕集解徐广曰:「汉书作『赵谈』,司马迁以其父名谈,故改之。」
〔三〕集解张晏曰:「欲使窦长君为介于布,请见。」
季布弟季心,〔一〕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二〕匿。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尝为中司马,〔三〕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四〕以行。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着闻关中。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子』。」
〔二〕索隐盎字丝。
〔三〕集解如淳曰:「中尉之司马。」索隐汉书作「中尉司马」。
〔四〕索隐籍音子亦反。
季布母弟丁公,〔一〕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
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一〕集解晋灼曰:「楚汉春秋云薛人,名固。」索隐案:谓布之舅也。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一〕尝与布游。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二〕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一〕索隐谓居家之人,无官职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酒家作保佣也。可保信,故谓之保。」
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已而枭彭越头于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亨〔一〕之。」方提趣〔二〕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闲,项王所以(遂)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三〕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一〕索隐上音促,下音普盲反。谓疾令赴镬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走』。」索隐上音啼,下音趋。徐广云一作「走」,走亦趣向之也。
〔三〕集解徐广曰:「小,一作『峭』。」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吴(军)〔楚〕反时,以军功封俞侯,〔一〕复为燕相。燕齐之闲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一〕集解徐广曰:「击齐有功也。」
景帝中五年薨。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典)军〔一〕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二〕非能勇也,其计划无复之耳。〔三〕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四〕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一〕集解徐广曰:「屦,一作『屡』,一曰『覆』。」骃案:孟康曰「屦,履蹈之也」。瓒曰「屡,数也」。索隐身履军。按:徐氏云一作「覆」,按下云「搴旗」,则「覆军」为是,胜于「屡」之与「履」。
〔二〕集解徐广曰:「或作『概』字,音义同。」
〔三〕集解徐广曰:「复,一作『冀』。」
〔四〕集解如淳曰:「非死者难,处死者难。」
【索隐述赞】季布、季心,有声梁、楚。百金然诺,十万致距。出守河东,股肱是与。栾布哭越,犯禁见虏。赴鼎非冤,诚知所处。
史记卷一百一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袁盎〔一〕者,楚人也,字丝。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二〕
〔一〕索隐音如周礼「盎齐」,乌浪反。
〔二〕集解如淳曰:「盎为兄所保任,故得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自送之。〔一〕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二〕主亡与亡。〔三〕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四〕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袁盎曰:〔五〕「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盎遂不谢。
〔一〕集解徐广曰:「自,一作『目』。」
〔二〕集解如淳曰:「人主在时,与共治在时之事。」索隐按:如淳云「人主在时,与共理在时之事」也。
〔三〕集解如淳曰:「不以主亡而不行其政令。」索隐如淳云「
不以人主亡而不行其政令」。按:如说为得。
〔四〕索隐庄,严也。
〔五〕正义望,怨也。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征系清室,〔一〕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一〕集解汉书作「请室」。应劭曰:「请室,请罪之室,若今锺下也。」如淳曰:「请室,狱也,若古刑于甸师氏也。」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盎入,顿首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传驰不测之渊,〔一〕虽贲育之勇〔二〕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柰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一〕集解瓒曰:「大臣共诛诸吕,祸福尚未可知,故曰不测也。」
〔二〕集解孟康曰:「孟贲、夏育,皆古勇者也。」索隐贲,孟贲;育,夏育也。尸子云「孟贲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兕虎」。战国策曰「夏育叱呼骇三军,身死庸夫」。高诱曰「育为申繻所杀」。贲音奔也。
袁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同〔一〕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二〕持节夹乘,说盎曰:〔三〕「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
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一〕集解徐广曰:「汉书作『谈』字。」
〔二〕索隐案:汉旧仪云「持节夹乘舆车骑从者云常侍骑」。
〔三〕集解徐广曰:「说,一作『谋』。」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袁盎骑,并车?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百金之子不骑衡,〔二〕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骋六騑,〔三〕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一〕索隐案:张揖云「恐檐瓦堕中人」。或云临堂边垂,恐堕坠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行』。」骃案:服虔曰「自惜身,不骑衡」。如淳曰「骑,倚也。衡,楼殿边栏楯也」。韦昭曰「衡,车衡」。索隐张晏云「衡木行马也」。如淳云「骑音于岐反。衡,楼殿边栏楯也」。韦昭云「衡,车衡也。骑音倚,谓跨之」。按:如淳之说为长。案:纂要云「宫殿四面栏,纵者云槛,横者云楯」也。
〔三〕集解如淳曰:「六马之疾若飞。」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席坐。及坐,郎署长布席,〔一〕袁盎引却慎夫人坐。〔二〕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适所以失尊卑矣。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三〕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一〕正义苏林云:「郎署,上林中直卫之署。」
〔二〕集解如淳曰:「盎时为中郎将,天子幸署,豫设供帐待之,故得却慎夫人坐。」
〔三〕集解张晏曰:「戚夫人。」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一〕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迁为齐相。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脱。」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一〕集解如淳曰:「调选。」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丞相良久而见之。盎因跪曰:「愿请闲。」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语。」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丞相曰:「吾不如。」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何也?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益圣智;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一〕「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二〕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谋。」〔三〕晁错犹与未决。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闲,错去,固恨甚。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其语具在吴事中。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两人素相与善。逮吴反。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
〔一〕集解如淳曰:「百官表御史大夫有两丞。丞史,丞及史也。」
〔二〕集解如淳曰:「事未发之时治之,乃有所绝。」索隐案:谓有绝吴反心也。
〔三〕集解如淳曰:「盎大臣,不宜有奸谋。」
及晁错已诛,袁盎以太常使吴。吴王欲使将,不肯。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袁盎自其为吴相时,(尝)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一〕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袁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及袁盎使吴见守,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悉以其装赍置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酒醉,西南陬卒皆卧,司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盎弗信,曰:「公何为者?」司马曰:「臣故为从史盗君侍儿者。」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二〕,吾不足以累公。」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三〕君何患!」乃以刀决张,〔四〕道〔五〕从醉卒(直)隧〔直〕出。司马与分背,袁盎解节毛怀之,〔六〕杖,步行七八里,明,见梁骑,骑驰去,〔七〕遂归报。
〔一〕集解文颖曰:「婢也。」
〔二〕集解文颖曰:「言汝有亲老。」
〔三〕集解如淳曰:「藏匿吾亲,不使遇害也。」索隐案:张晏云「辟,隐也。言自隐辟亲,不使遇祸也」。
〔四〕集解音帐。索隐案:帐,军幕也。决之以出也。
〔五〕集解如淳曰:「决开当所从亡者之道。」
〔六〕集解如淳曰:「不欲令人见也。」
〔七〕集解文颖曰:「梁骑击吴楚者也。或曰得梁马驰去也。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袁盎为楚相。尝上书有所言,不用。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沈,相随行,斗鸡走狗。雒阳剧孟尝过袁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一〕将军何自通之?」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车千余乘,此亦有过人者。且缓急人所有。夫一旦有急叩门,不以亲为解,〔二〕不以存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今公常从数骑,〔三〕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骂富人,弗与通。诸公闻之,皆多袁盎。
〔一〕集解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
〔二〕集解张晏曰:「不语云『亲不听』也。」瓒曰:「凡人之于赴难济危,多以有父母为解,而孟兼行之。」索隐案:谓不以亲为辞也。今此云解者,亦谓不以亲在而自解。
〔三〕集解徐广曰:「常,一作『详』。」
袁盎虽家居,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梁王欲求为嗣,袁盎进说,其后语塞。〔一〕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刺者至关中,问袁盎,诸君誉之皆不容口。乃见袁盎曰:「臣受梁王金来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然后刺君者十余曹,〔二〕备之!」袁盎心不乐,家又多怪,乃之棓生〔三〕所问占。还,梁刺客后曹辈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一〕索隐按邹氏云「塞」当作「露」,非也。案:以盎言不宜立弟之义,其后立梁王之语塞绝也。
〔二〕集解如淳曰:「曹,辈也。」
〔三〕集解徐广曰:「棓,一作『服』。」骃案:文颖曰「棓音陪。秦时贤士,善术者」。索隐文颖云棓音陪。韦昭云棓,姓也。
晁错〔一〕者,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二〕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三〕
〔一〕索隐上音朝,下音厝,一如字读。案:朝氏出南阳,今西鄂晁氏,谓子朝之后也。
〔二〕集解徐广曰:「先即先生。」索隐轵张恢生所。轵县人张恢先生所学申商之法。
〔三〕集解应劭曰:「掌故,百石吏,主故事。」索隐服虔云「
百石卒吏」。汉旧仪云「太常博士弟子试射策,中甲科补郎,中乙科补掌故」也。
错为人直刻深。〔一〕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二〕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三〕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
智囊」。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一〕集解韦昭曰:「术岸高曰峭。」瓒曰:「峻。」索隐案:韦昭注本无「术」字。或云术,道路也。峭,七笑反。峭,峻也。
〔二〕正义卫宏诏定古文尚书序云:「征之,老不能行,遣太常掌故晁错往读之。年九十余,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使其女传言教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错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也。」
〔三〕集解服虔曰:「太子称家。」瓒曰:「茂陵书太子家令秩八百石。」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常数请闲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一〕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二〕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夜请闲,具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一〕集解徐广曰:「九,一作『公』。」
〔二〕索隐上音乃恋反。谓墙外之短垣也。又音而缘反。正义上,人缘反。壖者,庙内垣外游地也。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一〕收其枝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却。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諠哗疾晁错。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二〕多怨公者,何也?」晁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死十余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言景帝曰『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非久长策,不便,请削之』,上令公卿云云。」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讙』。」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一〕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二〕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三〕不敢复言也!」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一〕正义汉书作「邓先」。孔文祥云名先。
〔二〕集解如淳曰:「道路从吴军所来也。」瓒曰:「道,由也。」
〔三〕索隐上音其锦反,又音其禁反。
邓公,成固人也,〔一〕多奇计。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为九卿。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于诸公闲。
〔一〕正义梁州成固县也。括地志云:「成固故城在梁州成固县东六里,汉城固城也。」
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一〕时以变易,〔二〕及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好声矜贤,竟以名败。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后擅权,多所变更。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邪!
〔一〕集解张晏曰:「资,才也。适值其世,得骋其才。」
〔二〕集解张晏曰:「谓景帝立。」
【索隐述赞】袁丝公直,亦多附会。揽辔见重,却席翳赖。朝错建策,屡陈利害。尊主卑臣,家危国泰。悲彼二子,名立身败!
史记卷一百二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一〕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为骑郎,〔二〕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欲自免归。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三〕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四〕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闲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一〕索隐韦昭堵音赭,又音如字,地名,属南阳。正义应劭曰:「哀帝改为顺阳,水东南入蔡。」括地志云:「顺阳故城在邓州穰县西三十里,楚之郇邑也。及苏秦传云『楚北有郇阳』,并谓此也。」
〔二〕集解苏林曰:「顾钱若出谷也。」如淳曰:「汉仪注訾五百万得为常侍郎。」索隐訾音子移反。字苑云「赀,积财也」。
〔三〕正义百官表云「谒者,掌宾赞受事,员十七人,秩比六百石」也。
〔四〕索隐案:卑,下也。欲令且卑下其志,无甚高谈论,但令依时事,无说古远也。
释之从行,登虎圈。〔一〕上问上林尉〔二〕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三〕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四〕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此啬夫谍谍〔五〕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六〕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一〕正义求远反。
〔二〕索隐汉书表上林有八丞十二尉。百官志尉秩三百石。
〔三〕正义掌虎圈。百官表有乡啬夫,此其类也。
〔四〕集解张晏曰:「才无可恃。」
〔五〕集解晋灼曰:「音牒。」索隐音牒。汉书作「喋喋」,口多言。
〔六〕索隐案:谓空具其文而无其实也。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交车令。
〔一〕集解如淳曰:「质,诚也。」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一〕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一〕集解如淳曰:「宫卫令『诸出入殿门公交车司马门,乘轺传者皆下,不如令,罚金四两』。」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一〕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二〕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三〕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四〕用纻絮〔五〕斮陈,蕠漆其闲,〔六〕岂可动哉!」;〔七〕使其中无可欲?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一〕集解李奇曰:「霸陵北头厕近霸水,帝登其上,以远望也。」如淳曰:「居高临垂边曰厕也。」苏林曰:「厕,边侧也。」韦昭曰:「高岸夹水为厕也。」索隐刘氏厕音初吏反。按:李奇曰「霸陵北头厕近霸水」。苏林曰「厕,边侧也」。包恺音侧,义亦两通也。
〔二〕集解张晏曰:「慎夫人,邯郸人也。」如淳曰:「走音奏,趋也。」索隐音奏。案:走犹向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声气依倚瑟也。书曰『声依永』。」索隐倚,于绮反。案:谓歌声合于瑟声,相依倚也。
〔四〕正义颜师古云:「美石出京师北山,今宜州石是。」
〔五〕索隐上张吕反,下息虑反。
〔六〕集解徐广曰:「斮,一作『错』。」骃案:汉书音义曰「斮絮,以漆着其闲也」。索隐斮陈絮漆其闲。斮音侧略反。絮音女居反。案:斮陈絮以漆着其闲也。
〔七〕集解张晏曰:「锢,铸也。帝北向,故云『北山』;回顾南向,故云『南山』。」索隐案:张晏云「锢,铸也。帝北向,故云『北山』;回顾向南,故云『南山』」。今案:大颜云「北山青石肌理密,堪为碑椁,至今犹然。故秦本纪作阿房或作郦山石椁是也」。故帝欲北山之石为椁,取其精牢。释之答言,但使薄葬,冢中无可贪,虽无石椁,有何忧焉。若使厚殉,冢中有物,虽并锢南山,犹为人所发掘也。言「南山」者,取其高厚之意,张晏殊失其旨也。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一〕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曰:「县人来,〔二〕闻跸,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秦当,一人犯跸,当罚金。〔三〕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四〕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一〕集解张晏曰:「在渭桥中路。」瓒曰:「中渭桥两岸之中。」索隐张晏、臣瓒之说皆非也。案今渭桥有三所:一所在城西北咸阳路,曰西渭桥;一所在东北高陵道,曰东渭桥;其中渭桥在古城之北也。
〔二〕集解如淳曰:「长安县人。」
〔三〕集解如淳曰:「乙令『跸先至而犯者罚金四两』。跸,止行人。」索隐案:崔浩云「当谓处其罪也」。案:百官志云「廷尉平刑罚,奏当所应。郡国谳疑罪,皆处当以报之」也。
〔四〕索隐小颜云:「公谓不私也。」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一〕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二〕且罪等〔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四〕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五〕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一〕索隐案:法者,依律以断也。
〔二〕集解徐广曰:「足,一作『止』也。」
〔三〕集解如淳曰:「俱死罪也,盗玉环不若盗长陵土之逆也。」
〔四〕集解张晏曰:「不欲指言,故以取土譬也。」索隐抔音步侯反。案:礼运云「污尊而抔饮」,郑氏云「抔,手掬之,字从手」。字本或作「杯」,言一勺一杯,两音并通。又音普回反。坯者,砖之未烧之名也。张晏云「不欲指言,故以取土譬」者,盖不欲言盗开长陵及说伤迫近先帝故也。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闲』。汉书作『启』。启者,景帝讳也,故或为『开』。」
后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一〕称病。欲免去,惧大诛至;欲见谢,则未知何如。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一〕索隐谓帝为太子时,与梁王入朝,不下司马门,释之曾劾,故恐也。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解」,〔一〕顾谓张廷尉:「为我结!」〔二〕释之跪而结之。既已,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结?」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于张廷尉。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欲以重之。」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一〕正义上万越反,下闲买反。
〔二〕索隐结音如字,又音计。
张廷尉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王相,犹尚以前过也。久之,释之卒。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一〕
〔一〕索隐谓性公直,不能曲屈见容于当世,故至免官不仕也。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父徙代。汉兴徙安陵。唐以孝着,为中郎署长,〔一〕事文帝。文帝辇过,〔二〕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三〕家安在?」唐具以实对。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四〕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卒)〔率〕将,〔五〕善李牧。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六〕说,而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主臣!〔七〕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闲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一〕集解应劭曰:「此云孝子郎也。」或曰以至孝闻。索隐案:谓为郎署之长也。
〔二〕索隐过音戈。谓文帝乘辇,会过郎署。
〔三〕索隐案:崔浩云「自,从也。帝询唐何从为郎」。又小颜云「年老矣,乃自为郎,怪之也」。
〔四〕集解张晏曰:「每食念监所说李齐在巨鹿时。」
〔五〕集解徐广曰:「一云『官士将』。」骃案:晋灼曰「百人为彻行,亦皆帅将也」。索隐注「百人为彻行将帅」,案国语「百人为彻行,行头皆官师」。贾逵云「百人为一队也。官师,队大夫也」。
〔六〕集解如淳曰:「良,善也。」
〔七〕索隐案:乐彦云「人臣进对前称『主臣』,犹上书前云『昧死』」。案:志林云「冯唐面折万乘,何言不惧」,主臣为惊怖,其言益着也。又魏武谓陈琳云「卿为本初檄,何乃言及上祖」,琳谢云「主臣」,益明主臣是惊怖也。解已见前志也。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一〕杀北地〔二〕都尉卬。〔三〕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四〕,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五〕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六〕彀骑万三千,〔七〕百金之士十万〔八〕,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九〕灭澹林,〔一0〕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一一〕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一二〕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一三〕令颜聚代之。〔一四〕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一五〕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一六〕五日一椎牛〔一七〕,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其众。夫士卒尽家人子,〔一八〕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一九〕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二0〕一言不相应,〔二一〕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二二〕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二三〕
〔一〕索隐上音朝,早也。下音乃何反,县名,属安定也。正义在原州百泉县西北十里,汉朝县是也。
〔二〕正义北地郡,今宁州也。
〔三〕索隐案:都尉姓孙名卬。
〔四〕集解韦昭曰:「此郭门之阃也。门中橛曰阃。」索隐橛音其月反。正义阃音苦本反。谓门限也。
〔五〕索隐案:谓军中立市,市有税。税即租也。
〔六〕索隐案:六韬书有选车之法。
〔七〕索隐如淳云:「彀音构。彀骑,张弓之骑也。」
〔八〕集解服虔曰:「良士直百金也。」或曰直百金,言重。索隐晋灼云:「百金取其贵重也。」服虔曰:「良士直百金也。」刘氏云:「其功可赏百金者。」事见管子及小尔雅。
〔九〕索隐案:崔浩云「乌丸之先也。国在匈奴之东,故云东胡也」。
〔一0〕集解徐广曰:「澹,一作『襜』。」索隐澹,丁甘反。一本作「檐槛」。
〔一一〕索隐几音祈。
〔一二〕索隐按:列女传云「邯郸之倡」。正义赵幽王母,乐家之女也。
〔一三〕索隐按:开是赵之宠臣。战国策云秦多与开金,使为反闲。
〔一四〕索隐聚音似喻反。汉书作「」。本齐将也。正义绝庾反。
〔一五〕集解汉书曰:「尚,槐里人也。」正义云中郡故城在胜州榆林县东北三十里。
〔一六〕集解服虔曰:「私廪假钱。」索隐按:汉书「市肆租税之入为私奉养」,服虔曰「私廪假钱」是也。或云官所别廪给也。
〔一七〕索隐椎音直追反,击也。
〔一八〕索隐按:谓庶人之家子也。
〔一九〕集解如淳曰:「汉军法曰吏卒斩首,以尺籍书下县移郡,令人故行,不行夺劳二岁。五符亦什伍之符,约节度也。」或曰以尺简书,故曰尺籍也。索隐按:尺籍者,谓书其斩首之功于一尺之板。伍符者,命军人伍伍相保,不容奸诈。注「故行不行」,案谓故命人行而身不自行,夺劳二岁也。「故」与「雇」同。
〔二0〕索隐按:莫训大也。又崔浩云「古者出征无常处,以幕为府舍,故云莫府」。「莫」当为「幕」,古字少耳。
〔二一〕索隐音乙陵反,谓数不同也。
〔二二〕集解班固称「杨子曰孝文帝亲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曷为不能用颇、牧?彼将有激」。
〔二三〕集解服虔曰:「车战之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有味哉!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着廊庙。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一〕张季、冯公近之矣。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辨』。」
【索隐述赞】张季未偶,见识袁盎。太子惧法,啬夫无状。惊马罚金,盗环悟上。冯公白首,味哉论将。因对李齐,收功魏尚。
史记卷一百三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万石君〔一〕名奋,其父赵人也,〔二〕姓石氏。赵亡,徙居温。〔三〕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四〕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五〕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一〕正义以父及四子皆二千石,故号奋为万石君。
〔二〕正义洺州邯郸本赵国都。
〔三〕正义故温城在怀州温县三十里,汉县在也。
〔四〕正义颜师古云:「中涓,官名。居中而涓絜也。」如淳云:「主通书谒出入命也。」
〔五〕索隐小颜云:「于上有姻戚者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长安记戚里在城内。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惮之,〔一〕徙奋为诸侯相。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二〕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三〕官皆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一〕集解张晏曰:「以其恭敬履度,故难之。」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仁』。」正义颜师古云:「史失其名,故云甲乙耳,非其名也。」
〔三〕集解徐广曰:「驯,一作『训』。」索隐驯音巡。
孝景帝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谯让,〔一〕为便坐,〔二〕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三〕居必冠,申申如也。僮仆欣欣如也,〔四〕唯谨。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一〕索隐上才笑反。谯让,责让。
〔二〕索隐上于伪反,下「便」音婢绵反。盖谓为之不处正室,别坐他处,故曰便坐。坐音如字。便坐,非正坐处也。故王者所居有便殿、便房,义亦然也。音婢见反,亦通也。
〔三〕索隐燕谓闲燕之时。燕,安也。
〔四〕集解晋灼曰:「欣,许慎曰古『欣』字。」韦昭曰:「声和貌。」
建元二年,郎中令〔一〕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二〕
〔一〕正义百官表云郎中令秦官,掌居宫殿门户。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也。
〔二〕正义百官表云内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师。景帝分置左内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内史名左冯翊也。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一〕,入子舍,〔二〕窃问侍者,取亲中厕牏,身自浣涤,〔三〕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之。
〔一〕集解文颖曰:「郎五日一下。」正义孔文祥云:「建为郎中令,即光禄勋,九卿之职也。直五日一下也。」按:五日一下直,洗沐。
〔二〕索隐案:刘氏谓小房内,非正堂也。小颜以为诸子之舍,若今诸房也。
〔三〕集解徐广曰:「牏,筑垣短板也,音住。厕牏谓厕溷垣墙,建隐于其侧浣涤也。一读『牏』为『窦』,窦音豆。言建又自洗荡厕窦。厕窦,泻除秽恶之穴也。」吕静曰:「窬,亵器也,音威豆。」骃案:苏林曰「牏音投。贾逵解周官,,虎子也。窬,行清也」。孟康曰「厕,行清;窬,行中受粪者也。东南人谓凿木空中如曹谓之窬」。晋灼曰「今世谓反闭小袖衫为『侯窬(厕)』,此最厕近身之衣也」。索隐案:亲谓父也。中,近身衣也。苏林曰「牏音投,又音豆」。孟康曰「厕,行清;牏,行清中受粪函也。言建又自洗荡厕窦。窦者,洗除秽污之穴也」。又晋灼云「今世谓反开小袖衫为『侯牏』,此最厕近身之衣」。而徐广云「牏,短板,以筑厕墙」,未知其义何从,恐非也。
万石君徙居陵里。〔一〕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一〕集解徐广曰:「陵,一作『邻』。」索隐小颜云:「陵里,里名,在茂陵,非长安之戚里也。」正义茂陵邑中里也。茂陵故城,汉茂陵县也,在雍州始平县东北二十里。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一〕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一〕集解服虔曰:「作『马』字下曲而五,建时上事书误作四。」正义颜师古云:「『马』字下曲者尾,并四点为四足,凡五。」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一〕然犹如此。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一〕正义汉书「庆为大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按:庆于兄弟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也。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一〕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二〕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一〕集解赵周坐酎金免。索隐案汉书而知也。
〔二〕集解服虔曰:「音『减损』之『减』。」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一〕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二〕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一〕索隐案:小颜云「无名数,若今之无户籍」。
〔二〕索隐难音乃弹反。言欲归于何人。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后三岁余,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
建陵侯〔一〕卫绾者,代大陵人也。〔二〕绾以戏车为郎,〔三〕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四〕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及文帝崩,景帝立,岁余不?呵〔五〕绾,绾日以谨力。
〔一〕正义括地志云:「汉建陵县故城在沂州丞县界也。」
〔二〕索隐地理志县名,在代。正义括地志云:「大陵县城在并州文水县北十二里。」按:代王耳时都中都,大陵属焉,故言代大陵人也。
〔三〕集解应劭曰:「能左右超乘也。」如淳曰:「栎机⺈之类。」索隐按:应劭云「能左右超乘」。案今亦有弄车之戏。栎音历,谓超踰之也。⺈音卫,谓车轴头也。
〔四〕集解张晏曰:「恐文帝谓豫有二心以事太子。」
〔五〕索隐谁何二音。谁何犹借访也。一作「谯呵」。谯,责让也,言不嗔责绾也。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对曰:「死罪,实病!」上赐之剑。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上曰:「剑,人之所施易,〔一〕独至今乎?」绾曰:「具在。」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有功,常让他将。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二〕乃拜绾为河闲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闲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一〕集解如淳曰:「施读曰移。言剑者人之所好,故多数移易贸换之也。」索隐上音移,下音亦。
〔二〕索隐小颜云:「心肠之内无他恶也。」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一〕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久之,迁为御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二〕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三〕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一〕集解苏林曰:「栗太子舅也。」如淳曰:「栗氏亲属也,卿,其名也。」索隐栗姬之兄弟。苏林云栗太子之舅也。正义颜师古云:「太子废为临江王,故诛其外家亲属也。」
〔二〕正义故桃城在渭州胙城县东三十里,刘舍所封也。
〔三〕索隐以言但守职分而已,不别有所奏议也。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其后绾卒,子信代。坐酎金失侯。
塞侯〔一〕直不疑者,南阳人也。〔二〕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觉,妄意不疑,〔三〕不疑谢有之,买金偿。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文帝称举,稍迁至太中大夫。〔四〕朝廷见,人或毁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独无柰其善盗嫂〔五〕何也!」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一〕正义上音先代反。古塞国,今陕州桃林县以西至潼关,皆桃林塞地也。
〔二〕索隐案:塞,国名,今桃林之塞也。直,姓也;不疑,名也。与隽不疑同字。
〔三〕索隐谓妄疑其盗取将也。
〔四〕集解徐广曰:「汉书云称为长者,稍迁至太中大夫,无『文帝称举』四字。」
〔五〕索隐案:小颜云盗谓私之。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修吴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不疑卒,子相如代。孙望,坐酎金失侯。〔一〕
〔一〕索隐汉书作彭祖,坐酎金,国除。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一〕以医见。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一〕正义任城,兖州县也。
,〔一〕期为不絜清,〔二〕以是得幸。景帝入卧?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内,于后宫秘戏,〔三〕仁常在旁。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上时问人,〔四〕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一〕集解服虔曰:「质重不泄人之阴谋也。」张晏曰:「阴重,是以得比宦者,出入后宫。仁有子孙,先未得此病时所生。」韦昭曰:?不泄,下湿,故溺「阴重,如今带下病泄利。」索隐案:其解二,各有理。服虔云「周仁性质重,不泄人之阴谋也」。小颜云「阴,密也,为性密重,不泄人言也。霍去病少言不泄,亦其类也」。其人又,故为不絜清之服,是以得幸入卧内也。又张晏云「阴重不泄,阴下湿,故?常衣弊补衣及溺,是以得比宦者,出入后宫也。仁有子孙者,先未得此疾病所生也」。二者未知谁得其实?溺也。
〔二〕索隐谓心中常期不絜之服,则「期」是「故」之意也。小颜亦同。正义清,清净;期犹常也。言为不絜净,下湿,故得入卧内后宫,比宦者。
〔三〕索隐谓后宫中戏剧所宜秘也。
〔四〕正义颜师古云:「问以他人之善恶也。」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一〕安丘侯说之庶子也。〔二〕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三〕事太子。然欧虽治刑名家,〔四〕其人长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诏拜欧为御史大夫。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其爱人如此。
〔一〕集解史记音隐曰:「欧,于友反。」索隐欧音乌后反。汉书作「吴」,孟康音驱也。
〔二〕集解徐广曰:「张说起于方与县,从高祖以入汉也。」索隐说音悦。
〔三〕集解韦昭曰;「有刑名之书,欲令名实相副也。」索隐案: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曰『刑名家』者,循名以责实,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于六经也」。说者云刑名家即太史公所说六家之二也。
〔四〕正义刑,刑家也。名,名家也。在太史公自(有)传,言治刑法及名实也。
老病笃,请免。于是天子亦策罢,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于阳陵。子孙咸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于言〔一〕而敏于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谓邪?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塞侯微巧,〔二〕而周文处,〔三〕君子讥之,为其近于佞也。然斯可谓笃行君子矣!
〔一〕集解徐广曰:「『讷』字多作『诎』,音同耳。古字假借。」
〔二〕索隐功微。案:直不疑以吴楚反时为二千石将,景帝封之,功微也。正义不疑学老子,所临官,恐人知其为吏迹,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是微巧也。
〔三〕索隐周文处者,谓为郎中令,阴重,得幸出入卧内也。正义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上所赐,常不受;又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此为处。故君子讥此二人,为其近于佞也。
【索隐述赞】万石孝谨,自家形国。郎中数马,内史匍匐。绾无他肠,塞有阴德。刑名张欧,垂涕恤狱。敏行讷言,俱嗣芳躅。
史记卷一百四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田叔〔一〕者,赵陉城人〔二〕也。其先,齐田氏苗裔也。叔喜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三〕所。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四〕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一〕索隐案下文,字少卿。
〔二〕索隐陉音刑。按:县名也,属中山。
〔三〕索隐本燕人,乐毅之后。正义乐,姓;巨公,名。
〔四〕正义喜音许记反。诸公谓丈人行也。
会陈豨反代,〔一〕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骂之。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二〕公等柰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卒私相与谋弒上。会事发觉,〔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言田叔等十余人。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一〕集解徐广曰:「七年,韩王信反,高帝征之。十年,代相陈豨反。」
〔二〕索隐案:谓死而虫出也。左传「齐桓公死,未葬,虫流于户外」是也。
〔三〕集解徐广曰:「九年十二月捕贯高等也。」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曾一人,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余人。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余各搏二十,〔一〕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二〕使相偿之。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相毋与偿之。」于是王乃尽偿之。
〔一〕索隐搏音博。
〔二〕正义王之财物所藏也。
鲁王好猎,〔一〕相常从入苑中,〔二〕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三〕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一〕正义鲁共王,景帝子,都兖州曲阜县故鲁城中。
〔二〕正义括地志云:「矍相圃在兖州曲阜县南三十里。礼记云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观者如堵墙也。」
〔三〕索隐上音步卜反。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一〕舍人,数从击匈奴。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数岁,为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其后使刺举三河。〔二〕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辅都尉。〔三〕月余,上迁拜为司直。〔四〕数岁,坐太子事。〔五〕时左相自将兵,〔六〕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陉城今在中山国。〔七〕
〔一〕集解张晏曰:「卫青也。」
〔二〕正义百官表云:「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丞相遣御史分刺州,不常置也。」案:三河,河南、河东、河内也。
〔三〕正义百官表云:「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是为三辅。元鼎四年,置三辅都尉。」服虔云:「皆治长安城中也。
〔四〕集解汉书百官表曰:「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正义百官表云:「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也。」
〔五〕正义谓戾太子。
〔六〕集解徐广曰:「刘屈牦时为丞相也。」
〔七〕集解徐广曰:「陉城,县名也。」正义今定州也。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任安,荥阳人也。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一〕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二〕武功,扶风西界小邑也,谷口蜀?道近山。〔三〕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四〕安留,代人为求盗亭父。〔五〕后为亭长。〔六〕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众人皆喜,曰:「无伤也,任少卿〔
七〕分别平,有智略。」明日复合会,会者数百人。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其后除为三老,〔八〕举为亲民,出为三百石长,〔九〕治民。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一〕索隐将车犹御车也。
〔二〕索隐言卜占而自占着家口名数,隶于武功,犹今附籍然也。占音之艳反。
〔三〕正义括地志云:「汉武功县在渭水南,今盩厔县西界也。骆谷闲在雍州之盩厔县西南二十里,开骆谷道以通梁州也。」按:行谷有栈道也。
〔四〕索隐易音以豉反。言邑小无豪,易得高名也。
〔五〕集解郭璞曰:「亭卒也。」正义安留武功,替人为求盗亭父也。应劭云:「旧时亭有两卒,其一为亭父,掌关闭扫除;一为求盗,掌逐捕盗贼也。」
〔六〕正义百官表云:「十里一亭,亭有长也。」
〔七〕正义少卿,安字。
〔八〕正义百官表云:「十亭一乡,乡有三老一人,掌教化也。」
〔九〕正义百官表云:「万户已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也。」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啮马。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监也!」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卫将军〔一〕从此两人过平阳主,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一〕正义卫青也。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欲入奏之。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赵禹以次问之,十余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将柰之何?」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于我者,何也?」〔一〕将军不得已,上籍以闻。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田仁对曰;「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任安对曰:「夫决嫌疑,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武帝大笑曰:「善。」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谷于河上。此两人立名天下。
〔一〕集解徐广曰:「移犹施。」
其后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一〕以田仁为丞相长史。〔二〕
〔一〕正义地理志云武帝改曰梁州。百官表云:「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诏条察州,秩六百石,员十三。」按:若今采访按察六条也。
〔二〕正义百官表云:「丞相有两长史,秩千石。」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三河太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是时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一〕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二〕是时石氏九人为二千石,方盛贵。田仁数上书言之。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语言也,愿少卿无相诬污也。」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强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一〕集解杜,杜周也。
〔二〕正义谓石庆。
其后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父子之闲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一〕下责丞相「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城门而开太子」。上书以闻,请捕系司直。司直下吏,诛死。
〔一〕集解徐广曰:「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一〕不傅事,何也?〔二〕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三〕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
〔一〕集解徐广曰:「佯,或作『详』也。」索隐详音羊。谓诈受节不发兵,不傅会太子也。
〔二〕索隐不傅事可也。傅音附,谓不附会也。
〔三〕索隐鲜音仙。谓太子请其鲜好之兵甲也。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后进者慎戒之。
【索隐述赞】田叔长者,重义轻生。张王既雪,汉中是荣。孟舒见废,抗说相明。按梁以礼,相鲁得情。子仁坐事,刺举有声。
史记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索隐王劭云:「此医方,宜与日者、龟筴相接,不合列于此,后人误也。」正义此传是医方,合与龟策、日者相次。以淳于意孝文帝时医,奉诏问之,又为齐太仓令,故太史公以次述之。扁鹊乃春秋时良医,不可别序,故引为传首,太仓公次之也。
扁鹊者,〔一〕勃海郡郑人也,〔二〕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三〕舍客长桑君〔四〕过,〔五〕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六〕「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七〕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八〕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九〕特以诊脉〔一0〕为名耳。为医或在齐,〔一一〕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一〕正义黄帝八十一难序云:「秦越人与轩辕时扁鹊相类,仍号之为扁鹊。又家于卢国,因命之曰卢医也。」
〔二〕集解徐广曰:「『郑』当为『鄚』。鄚,县名,今属河闲。」索隐案:勃海无郑县,当作鄚县,音莫,今属河闲。
〔三〕索隐为舍长。刘氏云:「守客馆之帅。」正义长音丁丈反。
〔四〕索隐隐者,盖神人。
〔五〕正义过音戈。
〔六〕正义闲音闲。
〔七〕索隐案:旧说云上池水谓水未至地,盖承取露及竹木上水,取之以和药,服之三十日,当见鬼物也。
〔八〕索隐方犹边也。言能隔墙见彼边之人,则眼通神也。
〔九〕正义五藏谓心、肺、脾、肝、肾也。六府谓大小肠、胃、胆、膀胱、三焦也。王叔和脉经云:「左手脉横,症在左;右手脉横,症在右。脉,头大者在上,头小者在下。两手脉,结上部者濡,结中部者缓,结三里者豆起。阳邪来见浮洪,阴邪来见沈细,水谷来见坚实。」
〔一0〕索隐诊,邹氏音丈忍反,刘氏音陈忍反。司马彪云:「诊,占也。」
〔一一〕正义号卢医。今济州卢县。
当晋昭公时,〔一〕诸大夫强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二〕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三〕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四〕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于是出。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闲,闲必有言也。」
〔一〕索隐案左氏,简子专国在定、顷二公之时,非当昭公之世。且赵系家叙此事亦在定公之初。
〔二〕索隐案:韩子云「十日不知人」,所记异也。
〔三〕索隐案:二子皆秦大夫。公孙支,子桑也。子舆未详。
〔四〕索隐适音释。言我适来有所受教命,故云学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一〕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二〕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一〕正义晋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为七世。静公二年,为三晋所灭。据此及赵世家,简子疾在定公之十一年也。
〔二〕正义嬴,赵氏本姓也。周人谓卫也。晋亡之后,赵成侯三年,伐卫,取乡邑七十三是也。贾逵云「小阜曰魁」也。
其后扁鹊过虢。〔一〕虢太子〔二〕死,〔三〕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四〕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五〕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曰:「收乎?」〔六〕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七〕治病不以汤液醴洒,〔八〕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九〕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一0〕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一一〕爪幕,〔一二〕湔浣〔一三〕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视文。越人之为?以告咳婴之儿。」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方也,不待切脉〔一四〕望色〔一五〕听声〔一六〕写形,〔一七〕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一八〕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一九〕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二0〕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
〔一〕正义陕州城,古虢国。又陕州河北县东北下阳故城,古虢,即晋献公灭者。又洛州泛水县古东虢国。而未知扁鹊过何者,盖虢至此并灭也。
〔二〕集解傅玄曰:「虢是晋献公时先是百二十年灭矣,是时焉得有虢?」索隐案:傅玄云「虢是晋献所灭,先此百二十余年,此时焉得有虢」,则此云「虢太子」,非也。然案虢后改称郭,春秋有郭公,盖郭之太子也。
〔三〕正义下云「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也。
〔四〕索隐喜音许既反。喜,好也,爱也。方,方技之人也。正义中庶子,古官号也。喜方,好方术,不书姓名也。
〔五〕索隐蹶音厥。正义释名云:「蹶,气从下蹶起上行,外及心胁也。」
〔六〕集解收谓棺敛。
〔七〕索隐音臾附。下又音趺。正义臾附二音。应劭云:「黄帝时将也。」
〔八〕正义上音礼,下山解反。
〔九〕索隐镵音士咸反,谓石针也。挢音九兆反,谓为按摩之法,夭挢引身,如熊顾鸟伸也。扤音玩,亦谓按摩而玩弄身体使调也。毒熨谓毒病之处以药物熨帖也。
〔一0〕索隐音东注反。正义八十一难云:「肺之原出于太渊,心之原出于太陵,肝之原出于太冲,脾之原出于太白,肾之原出于太溪,少阴之原出于兑骨,胆之原出于丘虚,胃之原出于冲阳,三焦之原出于阳池,膀胱之原出于京骨,大肠之原出于合谷,小肠之原出于腕骨。十二经皆以输为原也。」按:此五藏六府之输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揲音舌。」索隐搦音女角反。揲音舌。荒,膏荒也。
〔一二〕索隐幕音漠。漠,病也。谓以爪决之。正义以爪决其阑幕也。
〔一三〕正义上子钱反,下胡管反。
〔一四〕正义黄帝素问云:「待切脉而知病。寸口六脉,三阴三阳,皆随春秋冬夏观其脉之变,则知病之逆顺也。」杨玄操云:「切,按也。」
〔一五〕正义素问云:「面色青,脉当弦急;面色赤,脉当浮而短;面色黑,脉当沈浮而滑也。」
〔一六〕正义素问云:「好哭者肺病,好歌者脾病,好妄言者心病,好呻吟者肾病,好叫呼者肝病也。」
〔一七〕正义素问云:「欲得温而不欲见人者藏家病,欲得寒而见人者府家病也。」
〔一八〕正义八十一难云:「阴病行阳,阳病行阴,故令幕在阴,俞在阳。」杨玄操云:「腹为阴,五藏幕皆在腹,故云幕皆在阴。背为阳,五藏俞皆在背,故云俞皆在阳。内藏有病则出行于阳,阳俞在背也。外体有病则入行于阴,阴幕在腹也。」针法云:「从阳引阴,从阴引阳也。」
〔一九〕索隐止,语助也。不可委曲具言。正义言皆有应见,不可曲言病之止住所在也。
〔二0〕正义音涨。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一〕舌挢然而不下,〔二〕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三〕幸甚。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言末卒,因嘘唏服臆,〔四〕魂精泄横,流涕长潸,〔五〕忽忽承,〔六〕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
尸蹶』者也。夫以阳入阴中,动胃〔七〕繵〔八〕缘,〔九〕中经维络,〔一0〕别下于三焦、膀胱,〔一一〕是以阳脉下遂,〔一二〕阴脉上争,〔一三〕会气闭而不通,〔一四〕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一五〕破阴绝阳,(之)色(已)废〔一六〕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一七〕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藏蹶中之时暴作也。良工取之,〔一八〕拙者疑殆。」
〔一〕索隐眩音县。瞚音舜。
〔二〕索隐挢音纪兆反。挢,举也。
〔三〕索隐谓虢君自谦,云己是偏远之国,寡小之臣也。
〔四〕索隐上音皮力反,下音忆。
〔五〕集解徐广曰:「一云『言未卒,因涕泣交流,嘘唏不能自止』也。」索隐潸音山。长潸谓长垂泪也。
〔六〕索隐音接。即睫也。承,言泪恒垂以承于睫也。
〔七〕正义八十一难云:「脉居阴部反阳脉见者,为阳入阴中,是阳乘阴也,脉虽时沈濇而短,此谓阳中伏阴也。脉居阳部而阴脉见者,是阴乘阳也,脉虽时沈滑而长,此谓阴中伏阳也。胃,水谷之海也。」
〔八〕索隐音直延反。
〔九〕正义繵音直延反。繵缘谓脉缠绕胃也。素问云「延缘落,络脉也」,恐非此义也。
〔一0〕集解徐广曰:「维,一作『结』。」正义八十一难云:「
十二经脉,十五络脉,阳维阴维之脉也。」
〔一一〕正义八十一难云:「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气之所终始也。上焦在心下,下鬲在胃上口也。中焦在胃中脘,不上不下也。下焦在脐下,当膀胱上口也。膀胱者,津液之府也,溺九升九合也。」言经络下于三焦及膀胱也。
〔一二〕集解徐广曰:「一作『队』。」
〔一三〕正义遂音直类反。素问云:「阳脉下遂难反,阴脉上争如弦也。」
〔一四〕正义八十一难云:「府会太仓,藏会季胁,筋会阳陵泉,髓会绝骨,血会鬲俞,骨会大杼,脉会大渊,气会三焦,此谓八会也。」
〔一五〕正义女九反。素问云:「纽,赤脉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一作『发』。」
〔一七〕正义素问云:「支者顺节,兰者横节,阴支兰胆藏也。」
〔一八〕正义八十一难云:「知一为下工,知二为中工,知三为上工。上工者十全九,中工者十全八,下工者十全六。」吕广云:「五藏一病辄有五,解一藏为下工,解三藏为中工,解五藏为上工也。」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一〕厉针砥石,〔二〕以取外三阳五会〔三〕。有闲,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四〕和煮之,以更〔五〕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一〕索隐阳,扁鹊之弟子也。
〔二〕索隐针音针。厉谓磨也。砥音脂。
〔三〕正义素问云:「手足各有三阴三阳:太阴,少阴,厥阴;太阳,少阳,阳明也。五会谓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也。」
〔四〕索隐五分之熨,八减之齐。案:言五分之熨者,谓熨之令温暖之气入五分也。八减之齐者,谓药之齐和所减有八。并越人当时有此方也。
〔五〕正义格彭反。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一〕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二〕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闲,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柰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
〔一〕集解傅玄曰:「是时齐无桓侯。」骃谓是齐侯田和之子桓公午也。索隐案:傅玄曰「是时齐无桓侯」。裴骃云「谓是齐侯田和之子桓公午也」。盖与赵简子颇亦相当。
〔二〕正义上音凑,谓皮肤。
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一〕而医之所病,病道少。〔二〕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一〕正义病厌患多也,言人厌患疾病多甚也。
〔二〕集解徐广曰;「所病犹疗病也。」
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一〕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秦太医令李酰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一〕索隐音必二反。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一〕少而喜医方术。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二〕庆年七十余,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三〕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一〕正义括地志云:「淳于国城在密州安丘县东北三十里,古之斟灌国也。春秋『州公如曹』,传云『冬,淳于公如曹』。注水经云『淳于县,故夏后氏之斟灌国也,周武王以封淳于公,号淳于国也』。」
〔二〕正义百官表云公乘,第八爵也。颜师古云:「言其得乘公之车也。」
〔三〕正义八十一难云:「五藏有色,皆见于面,亦当与寸口尺内相应也。」其面色与相应,已见前也。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一〕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二〕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三〕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四〕
〔一〕索隐传音竹恋反。传,乘传送之。
〔二〕索隐缇音啼。萦音纡营反。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赎』。」
〔四〕集解徐广曰:「案年表孝文十二年除肉刑。」正义汉书刑法志云「孝文帝即位十三年,除肉刑三」。孟康云:「黥劓二,左右趾一,凡三也。」班固诗曰:「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仓令有罪,就递长安城。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
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一〕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臣意对曰: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为』,为亦治。」
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至高后八年〔一〕,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余,意得见事之。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二〕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一〕集解徐广曰:「意年三十六。」
〔二〕集解奇音羁。咳音该。正义八十一难云:「奇经八脉者,有阳维,有阴维,有阳蹻,有阴蹻,有冲,有督,有任,有带之脉。凡此八者,皆不拘于经,故云奇经八脉也。」顾野王云:「胲当也。」又云:「胲指毛皮也。」蓺文志有五音奇胲用兵二十六卷。许慎云:「胲,军中约也。」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一〕也,内发于肠胃之闲,后五日当肿,〔二〕后八日呕脓〔三〕死。」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肝气浊〔四〕而静,〔五〕此内关之病也。〔六〕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七〕其病主在于肝。和即经主病也,〔八〕代则络脉有过」。〔九〕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其代绝而脉贲者,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一0〕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肿,尽泄而死。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
〔一〕集解七如反。
〔二〕正义上于恭反,下之勇反。
〔三〕正义女东反。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黾』。」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清』。」
〔六〕正义八十一难云:「关遂入尺为内关。」吕广云;「脉从关至尺泽,名内关也。」
〔七〕正义王叔和脉经云:「来数而中止,不能自还,因而复动者,名曰代。代者死。」素问曰:「病在心,愈在夏,甚于冬;病在脾,愈在秋,甚于春;病在肺,愈在冬,甚于夏;病在肾,愈在春,甚于夏;病在肝,愈在夏,甚于秋也。」
〔八〕正义王叔和脉经云:「脉长而弦,病于肝也。」素问云:「
得病于筋,肝之和也。」
〔九〕正义素问云:「脉有不及,有太过,有经,有络。和即经主病,代则络有过也。」八十一难云:「关之前者,阳之动也,脉当见九分而浮。过者法曰太过,减者法曰不及。遂上鱼际为溢,为外关内格,此阴乘之脉也。关以后者,阴之动也,脉当见一寸而沈。过者法曰太过,减者法曰不及。遂入尺为覆,为内关外格,此阳乘之脉也。故曰覆溢,是其真藏之脉,人不病而死也。」吕广云:「过九分,出一寸,各名太过也。不及九分,至二分或四分五分,此太过。不满一寸,见八分或五分六分,此不及。」
〔一0〕集解徐广曰:「一作『分』。上章曰『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也。」正义王叔和脉经云:「分别三门(镜)〔境〕界脉候所主,云从鱼际至高骨,却行一寸,其中名曰寸口;其自高骨从寸至尺,名曰尺泽,故曰尺。寸后尺前,名曰关。阳出阴入,以关为界,阳出三分,故曰三阴三阳。阳生于尺,动于寸;阴生于寸,动于尺。寸主射上焦,出头及皮毛,竟手。关主射中焦,腹及于腰。尺主射下焦,少腹至足也。」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病得之(少)〔心〕忧,数忔食饮。」〔一〕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二〕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三〕重阳者,逿心主。〔四〕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
〔一〕索隐忔音疑乙反。忔者,风痹忔然不得动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黾』,又作『猛』。」
〔三〕索隐上音直陇反。
〔四〕集解徐广曰:「逿音唐。逿者,荡也。谓病荡心者,犹刺其心。」索隐逿,依字读。正义八十一难云:「手心主中宫,在中部。」杨玄操云:「手心主胞络也。自脐已上至带鬲为中焦也。」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蹶入中,而刺之。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一〕令人不得前后溲。」〔二〕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三〕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四〕脉无五藏气,右口〔五〕脉大而数。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中热,故溺赤也。〔六〕
〔一〕索隐上音勇。下音讪,所谏反。邹诞生疝音山也。
〔二〕索隐溲音所留反。前溲谓小便。后溲,大便也。
〔三〕正义饮,于禁反。
〔四〕集解徐广曰:「右,一作『有』。」正义王叔和脉经云:「右手寸口乃气口也。」
〔五〕正义谓右手寸口也。
〔六〕正义溺,徒吊反。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然暑汗,脉少衰,不死。」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信曰:「唯,然!〔一〕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二〕阳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三〕车辕未欲渡也,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闲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切之不交,并阴。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肾气有时闲浊,〔四〕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
〔一〕正义唯,惟癸反。
〔二〕正义莒,密州县。
〔三〕正义音牵。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黾』。」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一〕难于大小溲,溺赤。」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病得之流汗出?。〔二〕?者,去衣而汗晞也。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脉法曰「沈之而大坚,〔三〕浮之而大紧者,〔四〕病主在肾」。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大者,膀胱气也;躁者,中有热而溺赤。
〔一〕索隐瘅,病也,音亶。脬音普交反,字或作「胞」。正义瘅音单旱(也)〔反〕。脬亦作「胞」,膀胱也。言风瘅之病客居在膀胱。
〔二〕索隐刘氏音巡。
〔三〕正义沈,一作「深」。王叔和脉经云:「脉大而坚,病出于肾也。」
〔四〕正义紧音吉忍反。素问云:「脉短实而数,有似切绳,名曰紧也。」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一〕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即告其人曰:「死,不治。适其共养,此不当医〔二〕治。」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后五日死」。即如期死。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脉法曰「不平不鼓,形獘」。〔三〕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四〕不平者,血不居其处;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尸夺者,形獘;形獘者,不当关灸镵石及饮毒药也。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五〕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
〔一〕索隐跗,方符反。
〔二〕索隐适音释。共音恭。案:谓山跗家适近所持财物共养我,我不敢当,以言其人不堪疗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散』。」正义王叔和脉经云:「平谓春肝木王,其脉细而长;夏心火王,其脉洪大而散;六月脾土王,其脉大阿阿而缓;秋肺金王,其脉浮濇而短;冬肾水王,其脉沈而滑:名平脉也。」
〔四〕正义素问云:「血气易处曰不平,脉候动不定曰代。」
〔五〕正义素问云:「乳下阳明,胃络也。」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一〕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二〕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后二十余日,溲血死。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三〕合也,是脾气也〔四〕。右脉口气至紧小,〔五〕见瘕气也。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三阴俱抟者,〔六〕如法;不俱抟者,决在急期;一抟一代者,近也。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七〕
〔一〕正义少音式妙反。王叔和脉经云:「脉急,疝瘕少腹痛也。」
〔二〕索隐刘氏音加雅反,旧音遐,邹氏音嫁。正义龙鱼河图云:「犬狗鱼鸟不熟食之,成瘕痛。」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来然合』。」
〔四〕正义卒音葱忽反。卒,一本作「来」。素问云:「疾病之生,生于五藏。五藏之合,合于六府。肝合气于胆,心合气于小肠,脾合气于胃,肺合气于大肠,肾合气于膀胱。三焦内主劳。」
〔五〕正义上音结忍反。
〔六〕正义如淳云:「音徒端反。」素问云:「左脉口曰少阴,少阴之前名厥阴,右脉口曰太阴,此三阴之脉也。」
〔七〕集解徐广曰:「前,一作『筋』也。」
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众医皆以为寒中,臣意诊其脉曰:「迵风。」〔一〕迵风者,饮食下嗌〔二〕而辄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三〕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师言曰「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
〔一〕集解迵音洞。言洞彻入四支。索隐下云「饮食下嗌辄出之」,是风疾洞彻五藏,故曰迵风。
〔二〕集解音益,谓喉下也。
〔三〕正义分,扶问反。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得之汗出伏地。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一〕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二〕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黾』。」
〔二〕索隐瀺音士咸反。正义顾野王云:「手足液,身体汋。音常灼反。」
齐北宫司空命妇〔一〕出于〔二〕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三〕刺其足少阳脉。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溺赤。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出于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于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四〕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奴』。奴盖女奴。」
〔二〕正义命妇名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肝』。」
〔四〕正义邹〔云〕:「厥阴之脉也。」
故济北王阿母〔一〕自言足热而懑,臣意告曰:「热蹶也。」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二〕病得之饮酒大醉。
〔一〕集解徐广曰:「济,一作『齐王』。」索隐案:是王之奶母也。正义服虔云:「乳母也。」郑〔云〕:「慈己者。」
〔二〕索隐言寻则已止也。正义谓旋转之闲,病则已止也。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臣意告永巷长曰:「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一〕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二〕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三〕呕血死。病得之流汗。流汗者,(同)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关)内〔关〕之病也。
〔一〕集解徐广曰:「所,一作『取』。」索隐谓于旧方技能生新意也。
〔二〕索隐案:当今之四千七百贯也。曹偶犹等辈也。
〔三〕索隐仆音赴,又音步北反。
齐中大夫病龋齿,〔一〕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一〕正义上丘羽反。释名云:「龋,朽也。虫啮之,缺朽也。」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一〕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二〕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三〕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四〕
〔一〕索隐乳音人喻反。乳,生也。
〔二〕正义浪宕二音。
〔三〕索隐旋乳者,言回旋即生也。
〔四〕索隐比音必利反。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奴)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一〕察之如死青之兹。众医不知,以为大虫,〔二〕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顺,及一时。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灸)〔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
〔一〕集解徐广曰:「杀音苏葛反。」正义杀,苏亥反。
〔二〕索隐即蚖虫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一〕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二〕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三〕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一〕正义时掌反。蹶,逆气上也。
〔二〕正义亡本反。非但有烦也。
〔三〕索隐拊音附,又音抚。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挟痛不可俛仰,〔一〕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二〕此所谓『肾痹』也。」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三〕见建家京下方石〔四〕,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干,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
〔一〕正义上音免。
〔二〕正义濡,溺也。病方客在肾,欲溺,肾也。
〔三〕集解徐广曰:「倩者,女婿也。」骃案:方言曰「东齐之闲,婿谓之倩」。郭璞曰「言可假倩也」。正义倩音七姓反。
〔四〕集解徐广曰:「京者,仓廪之属也。」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即窜以药,〔一〕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一〕索隐谓以熏熏之,故云。窜音七乱反。
临菑泛〔一〕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二〕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麤,循之戚戚然。臣意饮以芫华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三〕笃不发,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四〕其尺索刺麤,而毛美奉发〔五〕,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一〕索隐泛音凡。
〔二〕集解徐广曰:「蛲音饶。」索隐音饶槚,旧音遶遐。正义人腹中短虫。
〔三〕集解音郁。索隐又如字。
〔四〕正义王叔和云:「寸,关,尺。寸谓三分,尺谓八分。寸口在关上,尺在关下。寸、关、尺共有一寸九分也。」
〔五〕集解徐广曰:「奉,一作『奏』,又作『秦』。」索隐循音巡。案:谓手循其尺索也。刺音七赐反。麤音七胡反。言循其尺索,刺人手而麤,是妇人之病也。徐氏云奉一作「奏」,非其义也。又云一作「秦」,秦谓螓首,言发如蛴螬,事盖近也。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一〕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二〕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故不死。
〔一〕集解徐广曰:「如厕。」
〔二〕索隐案:阁者,姓也,为都尉。一云阁即宫阁,都尉掌之,故曰阁都尉也。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色又乘之。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一〕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也。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一〕索隐番音芳袁反。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
不肖有病,幸诊遂也。」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一〕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二〕而宛气愈深〔三〕。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四〕忿发为疽。」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五〕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一〕集解徐广曰:「合,一作『占』。」
〔二〕索隐辟音必亦反,犹聚也。
〔三〕索隐愈音庾。
〔四〕集解徐广曰:「音始喻反。」
〔五〕索隐按:缺盆,人乳房上骨名也。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一〕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
〔一〕集解徐广曰:「齐悼惠王子也,名将庐,以文帝十六年为齐王,即位十一年卒,谥孝王。」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一〕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瘖,〔二〕瘖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瘖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三〕切之,得肾反肺,〔四〕法曰「三岁死」也。
〔一〕索隐沓音徒合反,风病之名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脊』,音才亦反。」索隐瘖者,失音也,读如音。又作「厝」。厝者,置也。言使人运置其手足也。
〔三〕集解徐广曰:「反,一作『及』。」
〔四〕集解徐广曰;「反,一作『及』。」
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一〕臣意诊脉,曰:「牡疝。」〔
二〕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三〕踘,〔四〕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五〕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六〕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七〕牡疝也。
〔一〕索隐案:公乘,官名也。项,姓;处,名。故上云仓公之师,元里公乘阳庆,亦然也。
〔二〕索隐上音母,下音色谏反。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
〔四〕正义上千六反,下九六反,谓打球也。
〔五〕索隐案:旦日,明日也。言明日之夕死也。
〔六〕索隐脉病之名曰番阳者,以言阳脉之翻入虚里也。
〔七〕集解徐广曰:「络,一作『结』。」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一〕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一〕索隐数音色住反。谓术数之人乃可异其状也。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一〕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二〕故移名数,左右〔
三〕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四〕见事数师,〔五〕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一〕集解徐广曰:「齐文王也,以文帝十五年卒。」
〔二〕集解徐广曰:「时诸侯得自拜除吏。」
〔三〕正义以名籍属左右之人。
〔四〕索隐数音「术数」之「数」。
〔五〕正义上色庾反。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脉法曰『
年二十脉气当趋,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一〕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车步广志,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故年二十,是谓『
易?』。〔二〕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
〔一〕集解徐广曰:「董谓深藏之。一作『堇』。」索隐堇音谨。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贺』,又作『质』。」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一〕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二〕臣意悉受书之。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三〕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闲,公孙光闲处,〔四〕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五〕尝欲受其方,杨中倩〔六〕不肯,曰「若非其人也」。胥与公往见之,〔七〕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八〕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九〕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一〕索隐谓好能传得古方也。正义谓全传写得古人之方书。
〔二〕集解徐广曰:「法,一作『五』。」
〔三〕索隐言于意所,不爱惜方术也。
〔四〕正义上音闲,下昌汝反。
〔五〕索隐案:年中谓中年时也。中年亦壮年也,古人语自尔。
〔六〕索隐倩音七见反,人姓名也。
〔七〕集解徐广曰:「胥犹言须也。」
〔八〕索隐数,色句反。谓好术数也。
〔九〕索隐言意儒德,慕圣人之道,故云圣儒也。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一〕邑学,臣意教以五诊,〔二〕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三〕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四〕,当论俞〔五〕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昆』。」
〔二〕正义谓诊五藏之脉。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龋』。」
〔四〕正义素问云:「奇经八脉,往来舒时,一止而复来,名之曰结也。」
〔五〕正义式喻反。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心不精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索隐述赞】上池秘术,长桑所传。始候赵简,知梦钧天。言占虢嗣,尸蹶起焉。仓公赎罪,阳庆推贤。效验多状,式具于篇。
正义胃大一尺五寸,径五寸,长二尺六寸,横尺,受水谷三斗五升,其中常留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凡人食,入于口而聚于胃中,谷熟,传入小肠也。小肠大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长三丈二尺,受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回肠(小)〔大〕肠,谓受谷而传入于大肠也。大四寸,径一寸半,长二丈二尺,受谷一斗,水七升半。广肠大八寸,径二寸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故肠胃凡长五丈八尺四寸,合受水谷八斗七升六合八分合之一,此肠胃长短受水谷之数也。甲乙经「肠胃凡长丈六尺四寸四分」,从口至肠而数之。此径从胃至肠而数之,故短也。肝重四斤四两,左三叶,右四叶,凡七叶,主藏魂。肝者,干也。于五行为木,其体状有枝干也。肝之神七人,老子名曰明堂宫,兰台府,从官三千六百人。又云肝神六:童子三,女子三。心重十二两,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心,纤也,所识纤微也。其神九,太尉公名曰绛宫,太始、南极老人、员光之身,其从官三千六百人。又为帝王,身之王也。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里)〔裹〕血温五藏,主藏意。脾,?也。在助气,主化谷。其神云光玉女子母,其从官三千六百人也。肺重三斤三两,六叶两耳,凡八叶,主藏魂魄。肺,孛也。言其气孛,故短也,郁也。其神八人,太和君名曰玉堂宫,尚书府。其从官三千六百人。又云肺神十四:童子七,女子七也。肾有两枚,重一斤一两,主藏志。肾,引也。肾属水,主引水气,灌注诸脉也。其神六人,司徒、司空、司命、司录、司隶校尉、尉卿也。胆在肝之短叶闲,重三两三铢,盛精汁三合。胆,敢也。言人有胆气而能果敢也。其神五人,太一道君居紫房宫中,其从官三千六百人也。胃重二斤十四两,纡曲屈申,长二尺六寸,大一尺五寸,径五寸,盛谷二斗,水一斗五升。胃,围也。言围受食物也。其神十二人,五元之气,谏议大夫也。小肠重二斤十四两,长三丈二尺,广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回积十六曲,盛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肠,畅也。言通畅胃气,牵去秽也。其神二人,元梁使者也。大肠重三斤十二两,长二丈一尺,广四寸,径一寸半,当齐,右回十六曲,盛谷一斗水七升半。大肠即回肠也。其回曲,因以名之。其神二人,元梁使者也。膀胱重九两二铢,纵广九寸,盛溺九升九合。膀,横也。胱,广也。体短而又名胞。胞,虚空也,主以虚承水液。口广二寸半。唇至齿长九分。齿已后至会厌,深三寸半,大容五合也。舌重十两,长七寸,广二寸半。舌,泄也。言可舒泄言语也。咽门重十两,广二寸半,至胃长一尺六寸。咽,咽也。言咽物也。又谓之咽,主地气。胃为土,故云主地气也。喉咙重十二两,广二寸,长一尺二寸九节。喉咙,空虚也。言其中空虚,可以通气息焉。心,肺之系也,呼吸之道路。喉咙与咽并行,其实两异,而人多惑也。肛门重十二两,大八寸,径二寸太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肛,釭也。言其处似车釭,故曰釭门。即广肠之门,又名(瞋)〔
?肠〕也。
手三阳之脉,从手至头长五尺,五六合三丈。一手有三阳,两手为六阳,故云五六三丈。手三阴之脉,从手至胸中长三尺五寸,三六一丈八尺,五六三尺,合二丈一尺。两手各有三阴,合为六阴,故云三六一丈八尺也。足三阳之脉,从足至头长八尺,六八合四丈八尺。两足各有三阳,故曰六八四丈八尺也。足三阴之脉,从足至胸长六尺五寸,六六三丈六尺,五六三尺,合三丈九尺。两足各有三阴,故云六六三丈六尺也。按:足太阴、少阴皆至舌下,厥阴至于项上。今言至胸中者,盖据其相接之次者也。人两足蹻脉,从足至目长七尺五寸,二七一丈四尺,二五一尺合一丈五尺。督任脉各长四尺五寸,二四八尺,二五一尺,合九尺。凡脉长一十六丈二尺也,此所谓十二经脉长短之数也。督脉起于胲头,上于面,至口齿缝,计此不止长四尺五寸,当取其上极于风府而言之也。手足各十二脉,为二十四,并督任两蹻四脉,都合二十八脉,以应二十八宿。凡长十六丈二尺,营卫行周此数,则一度也。寸口,脉之大会,手太阴之动也。太阴者,脉之会也。肺,诸藏主,盖主通阴阳,故十二经皆手太阴,所以决吉凶者。十二经有病,皆寸口,知其何经之动浮沈滑濇逆顺,知其死生之兆也。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十二经,十五络,二十七气,皆候于寸口,随呼吸上下。呼脉上行三寸,吸脉下行三寸,二十七气皆逐上下行,无有息时。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周于身,漏水下百刻。营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二十五度。度为一周也,故五十度复会于手太阴。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终始,故法于寸口也。人一息行六寸,百息六丈,千息六十丈,一万三千五百息合为八百一十丈。阳脉出行二十五度,阴脉入行二十五度,阴阳出入行二十五度,阴阳呼吸覆行周毕度数也。脉行身毕,即水下百刻亦毕。谓一旦夜刻尽,天明,日出东方,脉还得寸口,当更始也。故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终始也。
肺气通于鼻,鼻和则知臭香矣。肝气通于目,目和则知白黑矣。脾气通于口,口和则知谷味矣。心气通于舌,舌和则知五味矣。肾气通于耳,耳和则闻五音矣。五藏不和,则九窍不通;六府不和,则留为痈也。
史记卷一百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王濞〔一〕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二〕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闲行〔三〕走雒阳,自归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合阳侯。〔四〕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五〕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六〕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七〕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八〕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九〕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
不敢。」
〔一〕索隐案:澎濞字也,音披位反。
〔二〕集解徐广曰:「仲名喜。」
〔三〕索隐谓独行从他道逃走。闲音纪闲反。
〔四〕索隐地理志冯翊县名,在合水之阳。音合。正义合阳故城在同州河西县南三十里。
〔五〕索隐地名也。在蕲县之西。会音古兑反。甀音锤。
〔六〕索隐填音镇。
〔七〕集解徐广曰:「十二年十月辛丑。」
〔八〕索隐拊音抚。
〔九〕集解徐广曰:「汉元年至景帝三年反,五十有三年。」骃案:应劭曰「克期五十,占者所知。若秦始皇东巡以厌气,后刘项起东南,疑当如此耳」。如淳曰「度其贮积足用为难,又吴楚世不宾服」。索隐案:应氏之意,以后五十年东南有乱,本是占气者所说,高祖素闻此说,自以前难未弭,恐后灾更生,故说此言,更以戒濞。如淳之说,亦合事理。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一〕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益)〔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二〕
〔一〕集解韦昭曰:「今故鄣。」索隐案:鄣郡后改曰故鄣。或称「豫章」为衍字也。正义括地志云:「秦兼天下,以为鄣郡,今湖州长城县西南八十里故章城是也。」铜山,今宣州及润州句容县有,并属章也。
〔二〕集解如淳曰:「铸钱煮盐,收其利以足国用,故无赋于民。」正义按:既盗铸钱,何以收其利足国之用?吴国之民又何得无赋?如说非也。言吴国山既出铜,民多盗铸钱,及煮海水为盐,以山海之利不赋之,故言无赋也。其民无赋,国用乃富饶也。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一〕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二〕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三〕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四〕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五〕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唯上弃之而与更始。」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六〕卒践更,辄与平贾。〔七〕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八〕如此者四十余年,〔九〕以故能使其众。
〔一〕索隐姚氏案:楚汉春秋云「吴太子名贤,字德明」。
〔二〕索隐提音啼,又音底,又音弟。
〔三〕正义于问反,怨也。
〔四〕集解应劭曰:「冬当断狱,秋先请择其轻重也。」孟康曰:「律,春曰朝,秋曰请,如古诸侯朝聘也。」如淳曰:「濞不得行,使人代己致请礼也。」索隐音净。孟说是也。应劭所云断狱先请,不知何凭。如淳云代己致请,亦是臆说。且文云「使人为秋请」,谓使人为此秋请之礼也。
〔五〕集解张晏曰:「喻人君不当见尽下之私。」索隐案:此语见韩子及文子。韦昭曰「知臣下阴私,使忧患生变,为不祥。故当赦宥,使自新也」。
〔六〕索隐按:吴国有铸钱煮盐之利,故百姓不别徭赋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以当为更卒,出钱三百文,谓之『过更』。自行为卒,谓之『践更』。吴王欲得民心,为卒者顾其庸,随时月与平贾,如汉桓、灵时有所兴作,以少府钱借民比也。」索隐案:汉律,卒更有三,践更、居更、过更也。此言践更辄与平贾者,谓为践更合自出钱,今王欲得人心。乃与平贾,官雠之也。正义践更,若今唱更、行更者也,言民自着卒。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践更,有过更。古者正卒无常人,皆当迭为之,是为卒更。贫者欲顾更钱者,次直者出钱顾之,月二千,是为践更。天下人皆直戍边三月,亦各为更,律所谓繇戍也。虽丞相子亦在戍边之调,不可人人自行三月戍,又行者出钱三百入官,官给戍者,是为过更。此汉初因秦法而行之,后改为谪,乃戍边一岁。
〔八〕集解徐广曰:「讼音松。」骃按:如淳曰「讼,公也」。正义讼音容。言其相容禁止不与也。
〔九〕正义言四十余年者,太史公尽言吴王一代行事也。汉书作「
三十余年」,而班固见其语在孝文之代,乃减十年,是班固不晓其理也。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山〔一〕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二〕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闲郡。〔三〕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一〕索隐案:即山,山名。又即者,就也。
〔二〕集解服虔曰:「服舍,在丧次,而私奸宫中也。」
〔三〕索隐案:汉书作「常山郡」也。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一〕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二〕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驩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舐糠及米』。〔三〕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四〕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柰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五〕「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六〕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一〕集解韦昭曰:「故为齐分为国者胶东、济北之属。」
〔二〕索隐音徒鸟反。
〔三〕索隐案:言舐糠尽则至米,谓削土尽则至灭国也。
〔四〕正义张革反。
〔五〕索隐刘氏瞿音九具反。又说文云「瞿,远视貌」。音九缚反。
〔六〕索隐案:所谓「殷忧以启明圣」也。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一〕王弗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二〕
〔一〕集解文颖曰:「王之太后也。」
〔二〕集解徐广曰:「尔时城阳恭王喜,景王之子。」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一〕,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一〕集解徐广曰:「吴王封吴四十二年矣。」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一〕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二〕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三〕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四〕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越直〔五〕长沙者,〔六〕因王子定长沙以北,〔七〕西走蜀、汉中。〔八〕告越、〔九〕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一0〕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闲、河内,或入临晋关,〔一一〕或与寡人会雒阳;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一二〕入萧关,〔一三〕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封赐皆倍军法〔一四〕。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一〕集解徐广曰:「荆王刘贾都吴,吴王移广陵也。」
〔二〕集解徐广曰:「吴芮之玄孙靖王着,以文帝七年卒,无嗣,国除。」骃案:如淳曰「吴芮后四世无子,国除。庶子二人为列侯,不得嗣王,志将不满,故诱与之反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故,事也。」正义按:专以僇辱诸侯为事。
〔四〕正义诖音挂。
〔五〕集解音值。
〔六〕索隐服虔云:「直音值。谓其境相接也。」
〔七〕集解如淳曰;「南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也。」索隐案:谓南越之地与长沙地相接。值者,因长沙王子以定长沙以北也。
〔八〕正义走音奏,向也。王子,长沙王子也。南越之地对长沙之南者,其民因王子卒而镇定长沙以北,西向蜀及汉中,咸委王子定矣。
〔九〕集解如淳曰:「告东越使定之。」
〔一0〕正义越,东越也。又告东越、楚、淮南三王,与吴王共西面击之。三王谓淮南、衡山、庐江也。
〔一一〕正义今蒲津关。
〔一二〕索隐抟音专。专谓专统领胡兵也。
〔一三〕正义今名陇山关,在原州平凉县界。
〔一四〕集解服虔曰:「封赐倍汉之常法。」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军食,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
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诸侯,〔一〕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二〕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三〕盎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错衣朝衣斩东市。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四〕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一〕索隐适音直革反,又音宅。
〔二〕正义令盎为太常,以示奉宗庙之指意。
〔三〕集解徐广曰:「名通,其父名广。」骃案:汉书曰「吴王弟子德侯广为宗正」也。
〔四〕正义以亲戚之意辅汉训谕。
条侯将乘六乘传,〔一〕会兵荥阳。至雒阳,见剧孟,喜曰:「
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二〕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三〕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饟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四〕轻兵绝吴饟道。
〔一〕正义上音乘,下竹恋反。
〔二〕正义言不自意洛阳得全,及见剧孟。
〔三〕正义遣正反。
〔四〕正义在曹州城武县东北四十二里也。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柰何?且擅兵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一〕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一〕集解苏林曰:「禄伯傥将兵降汉,自为利己,于吴为生患也。」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闲。臣非敢求有所将,愿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一〕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一〕正义地理志云城阳国,故齐,汉文帝二年别为国,属兖州。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一〕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二〕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三〕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一〕集解如淳曰:「币,钱也。以私钱淆乱天下钱也。」
〔二〕集解如淳曰:「卤,抄掠也。宗庙在郡县之物,皆为御物。」正义颜师古曰:「御物,宗庙之服器也。」
〔三〕正义置,放释也。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一〕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二〕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三〕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奔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四〕东越兵可万余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五〕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六〕盛其头,〔七〕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楚王戊军败,自杀。
〔一〕正义在宋州宁陵县西南七十里。
〔二〕集解徐广曰:「楚相张尚谏王而死。」正义按:羽,尚弟也。
〔三〕集解徐广曰:「属梁国。」正义宋州砀山县,本汉下邑县。
〔四〕正义东越传云:「独东瓯受汉之购,杀吴王。」丹徒,润州也。东瓯即东越也。东越将兵从吴在丹徒也。
〔五〕集解韦昭曰:「啖音徒览反。」
〔六〕集解孟康曰:「方言『戟谓之鏦』。」索隐鏦音七江反。谓以戈刺杀之。邹氏又音舂。亦音「从容」之「从」,谓撞杀之也。
〔七〕集解吴地记曰:「吴王濞葬武进县南,地名相唐。」索隐张勃云「吴王濞葬丹徒县南,其地名相唐」。今注本云「武进县」,恐错也。正义括地志云:「汉吴王濞冢在润州丹徒县东练壁聚北,今入于江。吴录云丹徒有吴王冢,在县北,其处名为相唐。」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发用。」弗听。汉将弓高侯颓当〔一〕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及)〔乃〕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二〕国除,纳于汉。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一〕集解徐广曰:「姓韩。」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自杀』。」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后。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一〕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发难,〔二〕卒亡其本;亲越谋宗,竟以夷陨。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初宠后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毋为权首,反受其咎」,岂盎、错邪?
〔一〕集解言濞之王吴,由父代王被省封合阳侯。省音所幸反。索隐省音所景反。省者,减也。谓父仲从代王省封合阳侯也。
〔二〕索隐谓与太子争博为争技也。
【索隐述赞】吴楚轻悍,王濞倍德。富因采山,衅成提局。憍矜贰志,连结七国。婴命始监,错诛未塞。天之悔祸,卒取奔北。
史记卷一百七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一〕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二〕
〔一〕索隐案:地理志观津县属信都。以言其累叶在观津,故云「
父世」也。正义观津城在冀州武邑县东南二十五里。
〔二〕正义百官表云「詹事,秦官,掌皇后、太子家」也。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驩。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一〕
〔一〕集解律,诸侯春朝天子曰朝,秋曰请。正义才性反。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一〕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二〕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三〕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四〕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一〕索隐案:谓宗室之中及诸窦之宗室也。又姚氏案:酷吏传「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改氏。由以宗室任为郎」。则似是与国有亲戚属籍者,亦得呼为宗室也。
〔二〕集解汉书曰:「窦婴字王孙。」
〔三〕集解苏林曰:「令自裁度取为用也。」
〔四〕正义监音甲衫反。吴王濞传云「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也。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一〕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二〕而不朝。相提而论,〔三〕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将军,〔四〕则妻子毋类矣。」〔五〕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一〕正义栗姬之子,后废之,故书母姓也。
〔二〕正义上音闲,下昌汝反。
〔三〕集解徐广曰:「提音徒抵反。」索隐提音弟,又音啼。相提犹相抵也。论音路顿反。
〔四〕集解张晏曰:「两宫,太后、景帝也。螫,怒也。毒虫怒必螫人。又火各反。」索隐螫音释。谓怒也,毒虫怒必螫人。又音火各反。汉书作「奭」,奭即螫也。正义两宫,太子、景帝也。
〔五〕索隐谓见诛灭无遗类。
桃侯免相,〔一〕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二〕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三〕自喜耳,多易。〔四〕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一〕集解服虔曰:「刘舍也。」
〔二〕索隐爱犹惜也。
〔三〕集解徐广曰:「沾,一作『怗』。又昌兼反,又当牒反。」
〔四〕集解张晏曰:「沾沾,言自整顿也。多易,多轻易之行也。或曰沾音幨也。」索隐沾音襜,又音当牒反。小颜音他兼反。幨音如字,又天牒反。幨音尺占反。
武安侯田蚡〔一〕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蚡为诸郎,〔二〕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三〕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学盘盂诸书,〔四〕王太后贤之。〔五〕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筴,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六〕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七〕
〔一〕索隐扶粉反。如「蚡鼠」之「蚡」,音坟。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诸卿』。时人相号长老老者为『诸公』,年少者为『诸卿』,如今人相号为『士大夫』也。」
〔三〕索隐按:谓晚年也。
〔四〕集解应劭曰:「黄帝史孔甲所作铭也。凡二十九篇,书盘盂中,所为法戒。诸书,诸子文书也。」孟康曰:「孔甲盘盂二十六篇,杂家书,兼儒、墨、名、法。」
〔五〕集解徐广曰:「即蚡同母姊者。」
〔六〕集解徐广曰:「孝景后三年即是孝武初嗣位之年也。」
〔七〕正义绛州闻喜县东二十里周阳故城也。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一〕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二〕以礼为服制,〔三〕以兴太平。举适诸窦〔四〕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五〕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一〕索隐案:推毂谓自卑下之,如为之推车毂也。
〔二〕索隐谓除关门之税也。
〔三〕索隐案:其时礼度踰侈,多不依礼,今令吉凶服制皆法于礼也。
〔四〕索隐适音直革反。
〔五〕集解韦昭曰:「欲夺其政也。」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一〕
〔一〕索隐按:谓仕诸郡及仕诸侯王国者,犹言仕郡国也。
武安者,貌侵,〔一〕生贵甚。〔二〕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三〕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四〕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五〕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六〕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七〕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八〕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锺鼓,立曲旃;〔九〕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一〕集解韦昭曰:「侵音寑,短小也。又云丑恶也,刻确也。音核。」索隐案:服虔云「侵,短小也」。韦昭云「刻确也」。按:确音刻。又孔文祥「侵,丑恶也。音寝」。
〔二〕索隐按:小颜云「生贵谓自尊高示贵宠」,其说疏也。按:生谓蚡自生尊贵之势特甚,故下云「又以诸侯王多长年,蚡以肺腑为相,非痛折节以礼屈之,则天下不肃」者也。
〔三〕集解张晏曰:「多长年。」
〔四〕索隐腑音府。肺音废。言如肝肺之相附。又云柿,木札,附木皮也。诗云「如涂涂附」,以言如皮之附木也。正义颜师古曰:「
旧解云肺附,如肝肺之相附着也。一说柿,斫木札也,喻其轻薄附着大材。」按:颜此说并是疏谬。又改「腑」为「附」就其义,重谬矣。八十一难云:「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动脉也。」吕广云:「太阴者,肺之脉也。肺为诸藏之主,通阴阳,故十二经脉皆会乎太阴,所以决吉凶者。十二经有病皆寸口,知其何经之动浮沈濇滑,春秋逆顺,知其死生。」顾野王云:「肺腑,腹心也。」案:说田蚡为相,若人之肺,知阴阳逆顺,又为帝之腹心亲戚也。
〔五〕索隐案:痛,甚也。欲令士折节屈下于己;不然,天下不肃。或解以为蚡欲折节下士,非也。案:下文不让其兄盖侯,知或说为非也。
〔六〕集解汉书百官表曰少府有考工室。如淳曰:「官名也。」
〔七〕集解徐广曰:「王后兄王信也。泰山有盖县,乐安有益县也。」
〔八〕集解徐广曰:「为诸第之上也。」
〔九〕集解如淳曰:「旌旗之名。通帛曰旃。曲旃,僭也。」苏林曰:「礼,大夫建旃。曲旃,柄上曲也。」索隐按:曲旃,旌旃柄上曲,僭礼也。通帛曰旃。说文云曲旃者,所以招士也。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一〕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二〕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三〕「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四〕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一〕索隐案:何是婴子,汉书作「婴」,误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官主千人,如候司马」。
〔三〕集解张晏曰:「自奋励也。」
〔四〕正义谓大将之旗。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一〕夫醉,搏甫。〔二〕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一〕集解晋灼曰:「饮酒轻重不得其平也。」
〔二〕索隐搏音博,谓击也。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一〕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一〕索隐已音以。谓已许诺,必使副其前言也。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一〕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二〕其游如父子然。相得驩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一〕集解苏林曰:「二人相倚,引绳直之,意批根宾客也。弃之者,不与交通。」孟康曰:「根,根括。引绳以持弹。」索隐案:刘氏云「二人相倚,事如合绳共相依引也」。批音步结反。批者,排也。汉书作「排」。排根者,苏林云「宾客去之者不与通也」。孟康云「音根格,谓引绳排弹其根格,平生慕婴交而弃者令不得通也。小颜根音痕,格音下各反。骃谓引绳,排弹绳根括以退之者也」。持弹,案汉书本作「抨弹」,音普耕反。
〔二〕集解张晏曰:「相荐达为声势。」
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一〕会仲孺有服。」〔二〕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三〕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四〕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五〕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驩而去。
〔一〕集解汉书曰:「灌夫字仲孺。」
〔二〕索隐案:服谓期功之服也。故应璩书曰「仲孺不辞同生之服」是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以服请,不宜往』。」索隐案:徐广云「以服请,不宜往」,其说非也。正言夫请不以服为解,蚡不宜忘,故驾自往迎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悟』。」
〔五〕索隐属音之欲反。属犹委也,付也。小颜云「若今之舞讫相劝也」。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一〕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闲,遂止,俱解。
〔一〕集解徐广曰:「疑此当是三年也。其说在后。」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一〕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二〕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余半膝席。〔三〕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四〕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五〕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七〕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八〕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九〕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一0〕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一一〕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一〕索隐案:蚡娶燕王刘泽子康王嘉之女也。
〔二〕集解如淳曰:「上酒为称寿,非大行酒。」
〔三〕集解苏林曰:「下席而膝半在席上。」如淳曰:「以膝跪席上也。」
〔四〕集解徐广曰:「属,一作『毕』。」索隐案:汉书作「毕」。毕,尽也。
〔五〕集解徐广曰:「灌婴孙,名贤也。」索隐案:汉书云临汝侯灌贤,则贤是婴之孙,临汝是改封也。
〔六〕集解韦昭曰:「呫嗫,附耳小语声。」索隐女儿犹云儿女也。汉书作「女曹儿」。曹,辈也,犹言儿女辈。呫,邹氏音蚩辄反。嗫音女辄反。说文「附耳小语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李广为东宫,程不识为西宫。」
〔八〕集解如淳曰:「李将军,李广也。犹今人言为除地也。」索隐案:小颜云「言今既毁程,令李何地自安处也」。
〔九〕索隐韦昭云:「言不避死亡也。」汉书作「穴匈」。
〔一0〕集解如淳曰:「百官表居室为保宫,今守宫也。」
〔一一〕集解如淳曰:「为出资费,使人为夫言。」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一〕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二〕
〔一〕集解晋灼曰:「恐其夫人复谏止也。」
〔二〕集解如淳曰:「东朝,太后朝。」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柰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一〕辟倪两宫闲,〔二〕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三〕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四〕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五〕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六〕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邪!〔七〕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八〕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九〕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
〔一〕集解张晏曰:「视天,占三光也。画地,知分野所在也。画地谕欲作反事。」
〔二〕集解徐广曰:「辟音芳细反。倪音诣。」张晏曰:「占太后与帝吉凶之期。」索隐辟普系反。倪,五系反。埤仓云:「睥睨,邪视也。」
〔三〕集解张晏曰:「幸为反者,当得为大将立功也。」瓒曰:「
天下有变谓天子崩,因变难之际得立大功。」
〔四〕索隐案:包恺音疋彼反。正义铺被反。披,分析也。
〔五〕集解张晏曰:「俛头于车辕下,随母而已。」瓒曰:「小马在辕下。」正义应劭云:「驹马加着辕。局趣,纤小之貌。」按:应说为长也。
〔六〕索隐案:晋灼云「藉,蹈也。以言蹂藉之」。
〔七〕索隐谓帝不如石人得长存也。正义颜师古云:「言徒有人形耳,不知好恶。」按:今俗云人不辨事,骂云杌杌若木人也。
〔八〕索隐案:设者,脱也。
〔九〕正义婴,景帝从舅。蚡,太后同母弟。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一〕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二〕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三〕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秃老翁,言婴无官位扳援也。首鼠,一前一却也。」索隐案:谓共治一老秃翁,指窦婴也。服虔云「首鼠,一前一却也」。
〔二〕集解苏林曰:「何不自解释为喜乐邪?」索隐案:小颜云「何不自谦逊为可喜之事」。音许既反。
〔三〕索隐案:说文云「齰,啮也」。音侧革反。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一〕欺谩。劾系都司空。〔二〕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三〕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四〕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五〕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六〕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七〕故以十二月晦〔八〕论弃市渭城。〔九〕
〔一〕正义雠音巿周反,对也。言簿责魏其所言灌夫实颍川事,故魏其不对为欺谩者也。
〔二〕索隐案:百官表云宗正属官,主诏狱也。正义如淳云:「
律,司空主水及罪人。」
〔三〕集解如淳曰:「大行,主诸侯官也。」索隐案:尚书无此景帝崩时大行遗诏,乃魏其家臣印封之。如淳说非也。正义天子崩曰大行也。按:尚书之中,景帝崩时无遗诏赐魏其也。百官表云诸受尚书事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以家臣印封遗诏。」
〔五〕集解徐广曰:「疑非五年,亦非十月。」索隐徐氏云疑非者,案武纪四年三月蚡薨,窦婴死在前,今云五年,故疑非也。正义汉书云元光四年冬,魏其侯婴有罪弃巿。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按:五年者,误也。
〔六〕索隐痱音肥,又音扶味反,风病也。
〔七〕集解张晏曰:「蚡伪作飞扬诽谤之语。」
〔八〕集解徐广曰:「疑非十二月也。」骃案:张晏曰「月晦者,春垂至也」。索隐着日月者,见春垂至,恐遇赦赎也。
〔九〕正义故咸阳也。
其春,武安侯病,〔一〕专呼服谢罪。〔二〕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三〕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四〕入宫,不敬。〔五〕
〔一〕正义其春,即四年春也。元光四年十月,灌夫弃巿。十二月末,魏其弃巿。至三月乙卯,田蚡薨。则三人死同在一年明矣。汉以十月为岁首故也。秦楚之际表云〔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端月,二月,三月,至九为终。周建子为正月,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二月,正月为三月,二月为四月,至十月为岁终。汉初至武帝太初以前,并依秦法,以后改用夏正月,至今不改。然夫子作春秋依夏正。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言蚡号呼谢服罪也。」
〔三〕集解徐广曰:「蚡疾,见魏其、灌夫鬼杀之,则其(春)〔
死〕共在一春内邪?武帝本纪『四年三月乙卯,田蚡薨』,婴死在蚡薨之前,何复云五年十二月邪?疑十二月当为二月也。」案侯表,蚡事武帝九年而卒,元光四年侯恬之元年,建元元年讫元光三年而九年。大臣表蚡以元光四年卒,亦云婴四年弃巿,未详此正安在。然蚡薨在婴死后分明。
〔四〕正义尔雅云「衣蔽前谓之襜」。郭璞云「蔽膝也」。说文、字林并谓之短衣。
〔五〕集解徐广曰:「表云坐衣不敬,国除。」索隐襜,尺占反。褕音踰。谓非正朝衣,若妇人服也。表云恬坐衣不敬,国除。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一〕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二〕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一〕集解徐广曰:「建元二年。」
〔二〕索隐案:武帝以魏其、灌夫事为枉,于武安侯为不直,特为太后故耳。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筴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索隐述赞】窦婴、田蚡,势利相雄。咸倚外戚,或恃军功。灌夫自喜,引重其中。意气杯酒,?睨两宫。事竟不直,冤哉二公!
史记卷一百八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一〕后徙睢阳。〔二〕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驺田生所。〔三〕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四〕吴兵于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一〕集解徐广曰:「在汝颍之闲也。」索隐按:徐广云「在汝颍之闲」。汉书地理志县名,属陈留。正义括地志云:「成安故城在汝州梁县东二十三里。」地理志云成安属颍川郡。陈留郡又有成安县,亦属梁,未知孰是也。
〔二〕正义今宋州宋城。
〔三〕索隐案:安国学韩子及杂家说于驺县田生之所。
〔四〕索隐上音酱,下音汗。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天子闻之,心弗善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一〕而泣曰:「
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二〕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三〕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四〕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五〕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驩。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余金。名由此显,结于汉。
〔一〕集解徐广曰:「景帝姊。」索隐案:即馆陶公主。正义如淳云:「景帝妹也。」
〔二〕索隐省音仙井反。省者,察也。
〔三〕正义谓关中也。又云京师在天下之中。
〔四〕索隐案:谓苛细小礼以责之。
〔五〕集解徐广曰:「侘,一作『绗』也。」骃案:侘音丑亚反,夸也。索隐?音丑亚反,字如「?」。?者,夸也。汉书作「嫮」,音火亚反。绗音寒孟反。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一〕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因肉袒谢。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二〕卒善遇之。
〔一〕集解蒙,县名。索隐抵音丁礼反。蒙,县名,属梁国也。
〔二〕索隐案:谓不足与绳(持)〔治〕之。治音持也。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划,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一〕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王曰:「
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闲,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临江王,适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二〕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三〕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一〕索隐此语见国语。
〔二〕集解如淳曰:「景帝尝属诸姬,太子母栗姬言不逊,由是废太子,栗姬忧死。」
〔三〕索隐悦,汉书作「訹」。说文云「訹,诱也」。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不属为人。〔一〕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二〕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一〕索隐案:晋灼云「不内属于汉为人」。
〔二〕集解许慎曰:「鲁之缟尤薄。」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一〕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闲,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二〕
〔一〕集解张晏曰:「豪犹帅也。」索隐聂,姓也;翁壹,名也。汉书云「聂壹」。
〔二〕集解徐广曰:「在雁门。」索隐地理志县名,属鴈门。又崔浩云「今平城直西百里有武州城」是也。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一〕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二〕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三〕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五〕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六〕乃引兵还。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一〕集解汉书曰:「北貉燕人来致骁骑。」应劭曰:「骁,健也。」张晏曰:「骁,勇也,若六博之枭矣。」
〔二〕正义司马续汉书云:「轻车,古之战车。」
〔三〕正义李奇云:「监主诸屯。」
〔四〕正义臣瓒云:「材官,骑射之官。」
〔五〕正义释名云:「辎,厕也。所载衣服杂厕其中。」
〔六〕正义几音祈。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禔取辱耳。〔一〕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二〕恢私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
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一〕集解徐广曰:「禔,一作『祇』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逗,曲行避敌也;桡,顾望。军法语也。」索隐案:劭云「逗,曲行而避敌,音豆」。又音住,住谓留止也。桡,屈弱也,女孝反。一云桡,顾望也。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一〕贪嗜于财。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二〕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余,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三〕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岁余,徙为卫尉。
〔一〕索隐案:出者,去也。言安国为人无忠厚之行。
〔二〕索隐上音质,下徒河反。谓三人姓名也,壶遂也,臧固也,郅他也。若汉书则云「至他」,言至于他处,亦举名士也。
〔三〕集解如淳曰:「为天子导引而堕车,跛足。」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一〕出上谷,破胡茏城。〔二〕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鴈门,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鴈门。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三〕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罢军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而去。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四〕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一〕集解徐广曰:「元光六年也。」
〔二〕集解茏音龙。索隐音龙。
〔三〕正义幽州县。
〔四〕正义幽州渔阳县东南七十七里北平城,即汉右北平也。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安国既疏远,默默也;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数月,病欧血死。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一〕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廉正忠厚』。」
【索隐述赞】安国忠厚,初为梁将。因事坐法,免徒起相。死灰更然,生虏失防。推贤见重,贿金贻谤。雪泣悟主,臣节可亮。
史记卷一百九
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一〕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二〕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三〕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四〕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一〕正义成纪,秦州县。
〔二〕索隐案:小颜云「世受射法」。
〔三〕索隐案:如淳云「非医、巫、商贾、百工也」。
〔四〕索隐案:谓为郎而补武骑常侍。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一〕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三〕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鴈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一〕集解张晏曰:「为武骑郎将。」索隐小颜云:「为骑郎将谓主骑郎也。」
〔二〕集解文颖曰:「广为汉将,私受梁印,故不以赏也。」
〔三〕集解昆音魂。索隐案:典属国,官名。公孙,姓也;昆邪,名。服虔云「中国人」。包恺云「昆音魂」也。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一〕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二〕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三〕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四〕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之),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广曰:「
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五〕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内官之幸贵者。」索隐案:董巴舆服志云「黄门丞至密近,使听察天下,谓之中贵人使者」。崔浩云「在中而贵幸,非德望,故名不见也」。
〔二〕集解徐广曰:「放纵驰骋。」
〔三〕正义射音石。还谓转也。
〔四〕集解文颖曰:「雕,鸟也,故使善射者射也。」索隐案:服虔云「雕,鹗也。」说文云「似鹫,黑色,多子」。一名鹫,以其毛作矢羽。韦昭云「鹗,一名鵰也」。
〔五〕正义其将乘白马,而出监护也。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一〕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二〕不击刀斗以自卫,〔三〕莫府〔四〕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五〕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
〔一〕索隐案:百官志云「将军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也。
〔二〕索隐音去声。
〔三〕集解孟康曰:「以铜作鐎器,受一斗,昼炊饭食,夜击持行,名曰刀斗。」索隐刀音貂。案:荀悦云「刀斗,小铃,如宫中传夜铃也」。苏林云「形如鋗,以铜作之,无缘,受一斗,故云刀斗」。鋗即铃也。埤仓云「鐎,温器,有柄斗,似铫无缘。音焦」。
〔四〕索隐案:大颜云「凡将军谓之莫府者,盖兵行舍于帷帐,故称(莫)〔幕〕府。古字通用,遂作『莫』耳」。小尔雅训莫为大,非也。
〔五〕索隐案:许慎注淮南子云「斥,度也。候,视也,望也」。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鴈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闲,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一〕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抱儿鞭马南驰』也。」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一〕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闲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二〕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三〕后韩将军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一〕集解(孙)灌婴之孙,名强。索隐案:灌婴之孙,名强。
〔二〕索隐案:百官志云「尉,大县二人,主盗贼。凡有贼发,则推索寻案之」也。
〔三〕集解苏林曰韩安国。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一〕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没羽』。」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一〕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二〕专以射为戏,竟死。〔三〕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一〕集解如淳曰:「臂如猿,通肩。」
〔二〕集解如淳曰:「射戏求疏密,持酒以饮不胜者。」正义饮音于禁反。
〔三〕索隐谓终竟广身至死,以为恒也。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一〕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二〕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一〕集解如淳曰:「中犹充也。充本法得首若干封侯。」
〔二〕集解徐广曰:「南都赋曰『黄闲机张,善弩之名』。」骃案:郑德曰「黄肩弩,渊中黄朱之」。孟康曰「太公六韬曰『陷坚败强敌,用大黄连弩』」。韦昭曰「角弩色黄而体大也」。索隐案:大黄,黄闲,弩名也。故韦昭曰「角弩也,色黄体大」是也。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一〕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二〕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三〕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一〕索隐中音丁仲反。率音律,亦音双笔反。小颜云:「率谓军功封赏之科,着在法令,故云中率。」
〔二〕索隐案:以九品而论,在下之中,当第八。
〔三〕索隐案:谓不在人后。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一〕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三〕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四〕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五〕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六〕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七〕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八〕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九〕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一〕集解徐广曰:「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
〔二〕集解张晏曰:「以水草少,不可群辈。」
〔三〕索隐今得当单于。案:广言自少时结发而与匈奴战,唯今者得与单于相当遇也。
〔四〕集解如淳曰:「数为匈奴所败,奇为不偶也。」索隐案:服虔云「作事数不偶也」。音朔。小颜音所具反。奇,萧该音居宜反。
〔五〕正义令广如其文牒,急引兵徙东道也。
〔六〕索隐音异基。案:赵将军名也。或亦依字读。
〔七〕索隐谓无人导引,军故失道也。
〔八〕正义绝,度也。南归度沙幕。
〔九〕正义言委曲而行回折,使军后大将军也。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一〕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二〕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三〕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四〕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余,去病死。〔五〕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一〕索隐或音偃,又音许干反。
〔二〕索隐壖音人绢反,又音乃段反,又音而宣反。案:壖地,神道之地也。黄图云「阳陵阙门西出,神道四通。茂陵神道广四十三丈」也。正义汉书云:「诏赐冢地阳陵,当得二十亩,蔡盗取三顷,颇卖得四十余万,又盗取神道外壖地一亩,葬其中。当下狱,自杀。」
〔三〕索隐小颜云:「令其父恨而死。」
〔四〕索隐刘氏音尚。大颜云「雍地形高,故云上」。
〔五〕集解徐广曰:「元狩六年。」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一〕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一〕集解徐广曰:「属张掖。」正义括地志云:「居延海在甘州张掖县东北六十四里。地理志云『居延泽古文以为流沙』。甘州在京西北二千四百六十里。」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一〕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
〔一〕集解徐广曰:「出炖煌至天山。」索隐案:晋灼云「在西域,近蒲类海」。又西河旧事云「白山冬夏有雪,匈奴谓之天山也」。正义括地志云:「祁连山在甘州张掖县西南二百里。天山一名白山,今名初罗漫山,在伊吾县北百二十里。伊州在京西北四千四百一十六里。」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一〕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二〕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一〕索隐音七旬反。汉书作「恂恂」,音询。
〔二〕索隐案:姚氏云「桃李本不能言,但以华实感物,故人不期而往,其下自成蹊径也。以喻广虽不能出辞,能有所感,而忠心信物故也」。
【索隐述赞】猿臂善射,实负其能。解鞍却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
史记卷一百十
匈奴列传第五十
正义此卷或有本次平津侯后,第五十二。今第五十者,先生旧本如此,刘伯庄音亦然。若先诸传而次四夷,则司马、汲郑不合在后也。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一〕唐虞以上有山戎、〔二〕猃狁、荤粥?,〔三〕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驼、〔四〕驴、、〔五〕駃騠、〔六〕騊駼、〔七〕驒騱。〔八〕逐水草迁徙,毌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九〕毌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一0〕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毌弓,〔一一〕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一二〕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一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匈奴始祖名。」索隐张晏曰「淳维以殷时奔北边」。又乐产括地谱云「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其言夏后苗裔,或当然也。故应劭风俗通云「殷时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服虔云「尧时曰荤粥,周曰猃狁,秦曰匈奴」。韦昭云「汉曰匈奴,荤粥其别名」。则淳维是其始祖,盖与獯粥是一也。
〔二〕正义左传庄三十年「齐人伐山戎」,杜预云「山戎、北戎、无终三名也」。括地志云「幽州渔阳县,本北戎无终子国」。
〔三〕集解晋灼云:「尧时曰荤粥,周曰猃狁,秦曰匈奴。」
〔四〕索隐橐他。韦昭曰:「背肉似橐,故云橐也。」包恺音托。他,或作「驼」。正义畜,许又反。
音力戈?」。正义?〔五〕索隐案:古今注云「驴牡马牝,生反。
〔六〕集解徐广曰:「北狄骏马。」索隐说文云「駃騠,马父子也」。广异志音决蹄也。发蒙记「刳其母腹而生」。列女传云「生七日超其母」。?
〔七〕集解徐广曰:「似马而青。」索隐按:郭璞注尔雅云「騊駼马,青色,音淘涂」。又字林云野马。山海经云「北海有兽,其状如马,其名騊駼」也。
〔八〕集解徐广曰:「音颠。巨虚之属。」索隐驒奚。韦昭驒音颠。说文「野马属」。徐广云「巨虚之类」。一云青骊白鳞,文如鼍鱼。邹诞生本「奚」字作「騱」。
〔九〕索隐上音扶粪反。
〔一0〕索隐上音式绍反,下音陟两反。少长谓年稍长。
〔一一〕索隐上音弯,如字亦通也。
〔一二〕集解韦昭曰:「鋋形似矛,铁柄。音时年反。」索隐音蝉。埤苍云「鋋,小矛铁矜」。古今字诂云「?,通作『矜』」。
〔一三〕集解汉书曰:「单于姓挛鞮氏。」索隐挛音六缘反。鞮音丁啼反。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一〕变于西戎,邑于豳。其后三百有余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二〕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三〕其后百有余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四〕后十有余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五〕,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六〕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后二百有余年,周幽王用宠姬褒姒之故,与申侯有却。〔七〕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八〕遂取周之焦获,〔九〕而居于泾渭之闲,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一0〕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一一〕越燕而伐齐,齐厘公与战于齐郊。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后二十有余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泛邑。〔一二〕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于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一三〕东至于卫,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猃狁,至于大原」,〔一四〕「出舆彭彭,城彼朔方」。〔一五〕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一〕集解徐广曰:「后稷之曾孙。」正义周本纪云「不窋失其官」。此云公刘,未详也。
〔二〕集解徐广曰:「公刘九世孙。」
〔三〕索隐按:谓始作周国也。
〔四〕索隐韦昭云:「春秋以为犬戎。」按:畎音犬。大颜云「即昆夷也」。山海经云「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牡,是为犬戎」。说文云「赤狄本犬种,字从犬」。又山海经云「有人面兽身,名曰犬夷」。贾逵云「犬夷,戎之别种也」。
〔五〕索隐晋灼曰:「洛水在冯翊怀德县,东南入渭。」又案:水经云出上郡雕阴泰昌山,过华阴入渭,即漆沮水也。
〔六〕索隐案:周纪云「懿王时,王室衰。诗人作怨刺之诗」,不能复雅也。
〔七〕正义故申城在邓州南阳县北三十里,周宣王舅所封。
〔八〕集解韦昭曰:「戎后来居此山,故号曰骊戎。」
〔九〕正义括地志云:「焦获亦名刳口,亦曰刳中,在雍州泾阳县城北十数里。周有焦获也。」
〔一0〕正义今岐州。高诱云「秦襄公救周有功,受周故地酆鄗,列为诸侯」也。
〔一一〕索隐服虔云:「山戎盖今鲜卑。」按:胡广云「鲜卑,东胡别种」。又应奉云「秦筑长城,徒役之士亡出塞外,依鲜卑山,因以为号」。
〔一二〕索隐苏林泛音凡。今颍川襄城是。按:春秋地名云「泛邑,襄王所居,故云襄城」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一为『陆邑』。」索隐春秋左氏「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杜预以为「允姓之戎居陆浑,在秦晋之闲,二国诱而徙之伊川,遂从戎号,今陆浑县」是也。
〔一四〕集解毛诗传曰:「言逐出之而已。」
〔一五〕集解毛诗传曰:「彭彭,四马貌。朔方,北方。」正义猃狁既去,北方安静,乃筑城守之。
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闲,〔一〕号曰赤翟、〔二〕白翟。〔三〕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四〕绲戎、〔五〕翟、之戎,〔六〕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七〕大荔、〔八〕乌氏、〔九〕朐衍之戎。〔一0〕而晋北有林胡、〔一一〕楼烦之戎,〔一二〕燕北有东胡、山戎。〔一三〕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
〔一〕集解徐广曰:「圁在西河,音银。洛在上郡、冯翊闲。」索隐西河圁、洛。晋灼音嚚。三苍作「圜」。地理志云圜水出上郡白土县西,东流入河。韦昭云「圜当为『圁』。」续郡国志及太康地志并作「圁」字也。正义括地志云:「白土故城在盐州白池东北三百九十里。」又云:「近延州、绥州、银州,本春秋时白狄所居,七国属魏,后入秦,秦置三十六郡。」洛,漆沮也。
〔二〕索隐案:左氏传云「晋师灭赤狄潞氏」。杜氏以「潞,赤狄之别种也,今上党潞县」。又春秋地名云「今曰赤涉胡」。
〔三〕索隐左氏「晋师败狄于箕,郄缺获白狄子」。杜氏以为「白狄之别种,故西河郡有白部胡」。又国语云「桓公西征,攘白狄之地,遂至于西河」也。正义括地志云:「潞州本赤狄地。延、银、绥三州白翟地。」按:文言「圁、潞之闲号赤狄」,未详。
〔四〕索隐地理志天水有绵诸道。正义括地志云:「绵诸城,秦州秦岭县北五十六里。汉绵诸道,属天水郡。」
〔五〕正义上音昆。字当作「混」。颜师古云:「混夷也。」韦昭云:「春秋以为犬戎。」
〔六〕集解徐广曰:「在天水。音丸。」索隐地理志天水道。应劭以「戎邑。音桓」。正义括地志云:「道故城在渭州襄武县东南三十七里。古之戎邑。汉道,属天水郡。」
〔七〕索隐韦昭云:「义渠本西戎国,有王,秦灭之。今在北地郡。」正义括地志云:「宁州、庆州,西戎,即刘拘邑城,时为义渠戎国,秦为北地郡也。」
〔八〕集解徐广曰:「后更名临晋,在冯翊。」索隐按:秦本纪厉共公伐大荔,取其王城,后更名临晋。故地理志云临晋故大荔国也。正义括地志云:「同州冯翊县及朝邑县,本汉临晋县地,古大荔戎国。今朝邑县东三十步故王城,即大荔王城。」荔,力计反。
〔九〕集解徐广曰:「在安定。」正义氏音支。括地志云:「乌氏故城在泾州安定县东三十里。周之故地,后入戎,秦惠王取之,置乌氏县也。」
〔一0〕集解徐广曰:「在北地。朐音诩。」索隐案:地理志朐衍,县名,在北地。徐广音诩。郑氏音吁。正义括地志云:「盐州,古戎狄居之,即朐衍戎之地,秦北地郡也。」
〔一一〕索隐如淳云:「林胡即儋林,为李牧所灭也。」正义括地志云:「朔州,春秋时北地也。如淳云即澹林也,为李牧灭。」
〔一二〕索隐地理志楼烦,县名,属鴈门。应劭云「故楼烦胡地」。正义括地志云:「岚州,楼烦胡地也。风俗通云故楼烦胡地也。」
〔一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乌丸,或云鲜卑。」索隐服虔云:「
东胡,乌丸之先,后为鲜卑。在匈奴东,故曰东胡。」案:续汉书曰「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桓山,以为号。俗随水草,居无常处。以父之名字为姓。父子男女悉髡头为轻便也」。
自是之后百有余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余年,赵襄子踰句注〔一〕而破并代以临胡貉。〔二〕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三〕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四〕自代并〔五〕阴山〔六〕下,至高阙为塞。〔七〕而置云中、鴈门、代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八〕至襄平。〔九〕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一0〕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一一〕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一二〕戍以充之。而通直道,〔一三〕自九原至云阳,〔一四〕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一五〕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一六〕
〔一〕集解音钩,山名,在鴈门。索隐服虔云:「句音拘。」韦昭云:「山名,在阴馆。」
〔二〕索隐案:貉即濊也。音亡格反。
〔三〕集解昭王母也。索隐服虔云「昭王之母」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赵武灵王长城在朔州善阳县北。案水经云白道长城北山上有长垣,若颓毁焉,沿溪亘岭,东西无极,盖赵武灵王所筑也。」
〔五〕集解音傍,白浪反。
〔六〕索隐徐广云:「五原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并音傍,白浪反。」正义括地志云:「阴山在朔州北塞外突厥界。」
〔七〕集解徐广曰:「在朔方。」正义地理志云朔方临戎县北有连山,险于长城,其山中断,两峰俱峻,土俗名为高阙也。
〔八〕集解韦昭曰:「地名,在上谷。」正义按:上谷郡今妫州。
〔九〕索隐韦昭云:「今辽东所理也。」
〔一0〕索隐案:三国,燕、赵、秦也。
〔一一〕索隐案:太康地记「秦塞自五原北九百里,谓之造阳。东行终利贲山南,汉阳西也」。汉,一作「渔」。
〔一二〕集解音丁革反。索隐丁革反。
〔一三〕索隐苏林云:「去长安八千里,正南北相直道也。」
〔一四〕索隐韦昭云:「九原,县名,属五原也。」正义括地志云:「胜州连谷县,本秦九原郡,汉武帝更名五原。云阳雍县,秦之林光宫,即汉之甘泉宫在焉。」又云:「秦故道在庆州华池县西四十五里子午山上。自九原至云阳,千八百里。」
〔一五〕索隐韦昭云:「临洮,陇西县。」正义括地志云:「秦陇西郡临洮县,即今岷州城。本秦长城首,起岷州西十二里,延袤万余里,东入辽水。」
〔一六〕集解北假,北方田官。主以田假与贫人,故云北假。索隐应劭云:「北假在北地阳山北。」韦昭云:「北假,地名。」又按:汉书元纪云「北假,田官」。苏林以为北方田官也。主以田假与贫人,故曰北假也。正义括地志云:「汉五原郡河目县故城在北假中。北假,地名也,在河北,今属胜州银城县。汉书王莽传云『五原北假,膏壤殖谷』也。」
当是之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一〕匈奴单于〔二〕曰头曼〔三〕,头曼不胜秦,北徙。十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一〕正义氏音支。括地志云:「凉、甘、肃、延、沙等州地,本月氏国。」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单于者,广大之貌,言其象天单于然。」索隐案:汉书「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黎孤涂单于』。而匈奴谓天为『黎』,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故曰黎孤涂单于」。又玄晏春秋云「士安读汉书,不详此言,有胡奴在侧,言之曰:『此胡所谓天子。』与古书所说符会也」。
〔三〕集解韦昭曰:「音瞒。」索隐音莫官反。韦昭音瞒。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一〕后有所爱阏氏,〔二〕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三〕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一〕索隐冒音墨,又如字。
〔二〕索隐旧音于连、于曷反二音。匈奴皇后号也。习凿齿与燕王书曰:「山下有红蓝,足下先知不?北方人探取其花染绯黄,挼取其上英鲜者作烟肢,妇人将用为颜色。吾少时再三过见烟肢,今日始视红蓝,后当为足下致其种。匈奴名妻作『阏支』,言其可爱如烟肢也。阏音烟。想足下先亦不作此读汉书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镝,箭也,如今鸣箭也。」韦昭曰:「
矢镝飞则鸣。」索隐应劭云「髐箭也。」韦昭云:「矢镝飞则鸣。」
冒顿既立,〔一〕是时东胡强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闲,中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二〕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三〕(侵燕代)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肤施,〔四〕遂侵燕、代。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
〔一〕集解徐广曰:「秦二世元年壬辰岁立。」
〔二〕集解韦昭曰:「界上屯守处。」索隐服虔云「作土室以伺汉人」。又纂文曰「瓯脱,土穴也」。又云是地名,故下云「生得瓯脱王」。韦昭云「界上屯守处也」。瓯音一侯反。脱音徒活反。正义按:境上斥候之室为瓯脱也。
〔三〕索隐如淳云:「白羊王居河南。」
〔四〕集解徐广曰:「在上郡。」正义汉朝故城在原州百泉县西七十里,属安定郡。肤施,县,〔因〕秦(因)不改,今延州肤施县是。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一〕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二〕匈奴谓贤曰「屠耆」,〔三〕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兰氏,〔四〕其后有须卜氏,〔五〕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六〕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七〕以西,接月氏、氐、羌;〔八〕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九〕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国),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一0〕裨小王、相、封〔一一〕都尉、当户、且渠之属。〔一二〕
〔一〕集解服虔曰:「谷音鹿。蠡音离。」索隐服虔音鹿离。蠡,又音黎。
〔二〕集解骨都,异姓大臣。索隐按:后汉书云「骨都侯,异姓大臣」。
〔三〕集解徐广曰:「屠,一作『诸』。」
〔四〕正义颜师古云:「呼衍,即今鲜卑姓呼延者也。兰姓今亦有之。」
〔五〕集解呼衍氏、须卜氏常与单于婚姻。须卜氏主狱讼。索隐按:后汉书云「呼衍氏、须卜氏常与单于婚姻。须卜氏主狱讼」也。正义后汉书云:「呼衍氏、须卜氏常与单于婚姻。」
〔六〕索隐案:姚氏云「古字例以『直』为『值』。值者,当也」。正义上谷郡,今妫州也。言匈奴东方南出,直当妫州也。
〔七〕正义上郡故城在泾州上县东南五十里。言匈奴西方南直当绥州也。
〔八〕索隐西接氐、羌,案:风俗通云「二氐,本西南夷种。地理志武都有白马氐」。又鱼豢魏略云「汉置武都郡,排其种人,分窜山谷或号青氐,或号白氐」。纂文云「氐亦羊称」。说文云「羌,西方牧羊人」。续汉书云「羌,三苗姜姓之别,舜徙于三危,今河关之西南羌是也」。
〔九〕索隐案:谓匈奴所都处为「庭」。乐产云「单于无城郭,不知何以国之。穹庐前地若庭,故云庭」。正义代郡城,北狄代国,秦汉代县城也,在蔚州羌胡县北百五十里。云中故城,赵云中城,秦云中郡,在胜州榆林县东北四十里。言匈奴之南直当代、云中也。
〔一0〕索隐案:续汉书(郡国)〔百官〕志云「里有魁,人有什伍。里魁主一里百家,什主十家,伍长五家,以相检察」。故贾谊过秦论以为「俛起什百之中」是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将』。」
〔一二〕正义且,子余反。颜师古云:「今之沮渠姓,盖本因此官。」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一〕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二〕课校人畜〔三〕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四〕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乡。〔五〕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六〕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七〕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一〕索隐汉书作「龙城」,亦作「茏」字。崔浩云「西方胡皆事龙神,故名大会处为龙城」。后汉书云「匈奴俗,岁有三龙祠,祭天神」。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蹛音带。」索隐服虔云:「音带。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郑氏云:「地名也。」晋灼云「李陵与苏武书云『相竞趋蹛林』」,则服虔说是也。又韦昭音多蓝反。姚氏案:李牧传「大破匈奴,灭襜褴」,此字与韦昭音颇同,然林褴声相近,或以「林」为「褴」也。正义颜师古云:「蹛者,遶林木而祭也。鲜卑之俗,自古相传,秋祭无林木者,尚竖柳枝,众骑驰遶三周乃止,此其遗法也。」
〔三〕正义许又反。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刃刻其面。」索隐服虔云:「刀割面也,音乌八反。」邓展云:「历也。」如淳云:「挝,抶也。」三苍云:「轧,辗也。」说文云:「辗,轹也。」正义颜师古云:「轧者谓辗轹其骨节,若今之厌踝者也。」
〔五〕正义其座北向,长者在左,以左为尊也。
〔六〕集解张华曰:「匈奴名冢曰逗落。」
〔七〕正义汉书作「数十百人」。颜师古云:「或数十人,或百人。」
后北服浑庾、屈射、〔一〕丁零、〔二〕鬲昆、薪犁之国。〔三〕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一〕索隐国名。射音亦,又音石。
〔二〕索隐按:魏略云「丁零在康居北,去匈奴庭接习水七千里」。又云「匈奴北有浑窳国」。
〔三〕正义已上五国在匈奴北。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踰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一〕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二〕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三〕北方尽乌骊马〔四〕,南方尽骍马。〔五〕高帝乃使使闲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六〕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一〕集解徐广曰:「在鴈门。」
〔二〕正义白登台在白登山上,朔州定襄县东三十里。定襄县,汉平城县也。
〔三〕索隐駹音武江反。案:青駹马,色青。正义郑玄云:「駹,不纯也。」说文云:「駹,面颡皆白。」尔雅云黑马面白也。
〔四〕索隐说文云:「骊,黑色。」
〔五〕索隐案:诗传云「赤黄曰骍」。
〔六〕索隐音附。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鴈门、云中郡县,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高后欲击之,〔一〕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于是高后乃止,〔二〕复与匈奴和亲。
〔一〕索隐案:汉书云「高后时,冒顿寖骄,乃使使遗高后书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高后怒,欲击之」。
〔二〕索隐案汉书,季布谏,高后乃止。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一〕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一〕正义延州城本汉高奴县旧都。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一〕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二〕乌孙、呼揭〔三〕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四〕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五〕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六〕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七〕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八〕,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汉许之。
〔一〕集解徐广曰:「音支。」索隐匈奴将名也。氏音支。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楼湟』。」正义汉书云鄯善国名楼兰,去长安一千六百里也。
〔三〕集解音桀。索隐音杰,又音丘列反。正义揭音桀,又其例反。二国皆在瓜州西北。乌孙,战国时居瓜州。
〔四〕索隐案:谓皆入匈奴一国。
〔五〕集解雩音火胡反。索隐系,胡计反。雩,火胡反。
〔六〕正义颜师古云:「驾,可驾车也。二驷,八匹马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塞下地名。」索隐望薪之地。服虔云:「汉界上塞下地名,今匈奴使至于此也。」
〔八〕正义上音舄。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一〕绣袷长襦、〔二〕锦袷袍各一,比余一,〔三〕黄金饰具带一,〔四〕黄金胥纰一,〔五〕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六〕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一〕索隐案:小颜云「服者,天子所服也。以绣为表,绮为里」。以赐冒顿。字林云「袷衣无絮也。音公洽反」。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无『袷』字。」
〔三〕集解徐广曰:「或作『疏比』也。」索隐案:汉书作「比疏一」。比音鼻。小颜云「辫发之饰也,以金为之」。广雅云「比,栉也」。苍颉篇云「靡者为比,?者为梳」。按苏林说,今亦谓之「
梳比」,或亦带饰者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要中大带。」索隐按:谓要中大带。
〔五〕集解徐广曰:「或作『犀毗』,而无『一』字。」索隐汉书见作「犀毗」,或无下「一」字。此作「胥」者,犀声相近,或误。张晏云「鲜卑郭落带,瑞兽名也,东胡好服之」。按:战国策云「
赵武灵王赐周绍具带黄金师比」。延笃云「胡革带钩也」。则此带钩亦名「师比」,则「胥」「犀」与「师」并相近,而说各异耳。班固与窦宪笺云「赐犀比金头带」是也。
〔六〕正义音啼。索隐案:说文云「绨,厚缯也」。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一〕号曰老上单于。
〔一〕索隐稽音鸡。粥音育。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一〕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二〕傅公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
必我行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稽粥第二单于』,自后皆以弟别之。」
〔二〕正义行音胡郎反。中行,姓;说,名也。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一〕其得汉缯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絮,以驰草棘中,衣
二〕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三〕
〔一〕集解韦昭曰:「言汉物什中之二入匈奴,匈奴则动心归汉矣。」
〔二〕集解湩,乳汁也。音都奉反。索隐重骆。音潼酪二音。按:三苍云「潼,乳汁也」。字林云「竹用反」。穆天子传云「牛马之湩,臣菟人所具」。
〔三〕正义上许又反。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一〕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二〕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三〕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四〕而占占,〔五〕冠固何当?」〔六〕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穹庐,旃帐。」
〔二〕索隐汉书作「阳」,此亦音羊。
〔三〕索隐以言栋宇室屋之作,人尽极以营其生,至于气力屈竭也。屈音其勿反。
〔四〕集解音谍,利口也。
〔五〕集解音昌占反,衣裳貌。
〔六〕集解言虽复着冠,固何当所益。索隐邓展曰:「喋音牒。占,嗫耳语。」服虔曰:「口舌喋喋。」如淳曰:「言汝汉人多居室中,固自宜着冠,且不足贵也。」小颜云:「喋喋,利口也。占占,衣裳貌。喋音昌涉反,占音占。言当思念,无为喋喋占占耳。虽自谓着冠,何所当益也。」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一〕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二〕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一〕集解韦昭曰:「苦,?也。音若『靡盬』之『盬』。」
〔二〕集解徐广曰:「蹂音而九反。」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萧关,杀北地都尉卬,〔一〕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二〕使奇兵入烧回中宫,〔三〕候骑〔四〕至雍甘泉。〔五〕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六〕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七〕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八〕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余人。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一〕集解徐广曰:「姓孙。其子单,封为鉼侯。白丁反。」索隐卬音五郎反。徐广曰:「姓孙,其后子单封为瓶侯。音白丁反。」
〔二〕集解徐广曰:「在安定。」索隐出彭阳。韦昭云:「安定县。」正义「城」字误也。括地志云:「彭城故城在泾州临城县东二十里。」案:彭城在妫州,与北地郡甚远,明非彭城也。
〔三〕索隐服虔云:「在北地,武帝作宫」。始皇本纪二十七年,「登鸡头山,过回中」。武帝元封四年,通回中道。正义括地志云:「秦回中宫在岐州雍县西四十里,即匈奴所烧者也。」
〔四〕索隐崔浩云:「候,逻骑。」
〔五〕正义括地志云:「云阳也。秦之林光宫,汉之甘泉,在雍州云阳西北八十里。秦始皇作甘泉宫,去长安三百里,望见长安。秦皇帝以来祭天圜丘处。」
〔六〕索隐案:表「卢」作「玈」,古今字耳。
〔七〕正义音赫。
〔八〕集解徐广曰:「内史栾布亦为将军。」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居〔一〕雕渠难、〔二〕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三〕朕甚嘉之。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糱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驩。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四〕蠕动之类,〔五〕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六〕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一〕索隐汉书作「且渠」,匈奴官号。
〔二〕索隐按:乐彦云「当户、且渠各自一官。雕渠难为此官也」。正义雕渠难者,其姓名也。且,子余反。
〔三〕集解徐广曰:「闟音,安定意也。」
〔四〕索隐案:跂音岐,又音企。言虫豸之类,或企踵而行,或以喙而息,皆得其安也。
〔五〕索隐案:三苍云「蠕蠕,动貌,音软」。淮南子云「昆虫蠕动」。
〔六〕索隐案:文帝云我今日并释放彼国逃亡虏,遣之归本国,汝单于无得更以言词诉于章尼等,责其逃也。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令)〔今〕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朕已许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既立,〔一〕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而中行说复事之。
〔一〕集解徐广曰:「后元三年立。」
军臣单于立四岁,〔一〕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后岁余,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一〕集解徐广曰:「孝文后元七年崩,而二年答单于书,其闲五年。而此云『后四年』,又『立四岁』,数不容尔也。孝文后六年冬,匈奴入上郡、云中也。」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一〕奸兰〔二〕出物〔三〕与匈奴交〔四〕,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五〕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时鴈门尉史〔六〕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七〕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八〕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九〕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一0〕
〔一〕索隐按:卫青传唯称「聂壹」。顾氏云「壹,名也。老,故称翁」,义或然也。
〔二〕集解奸音干。干兰,犯禁私出物也。
〔三〕索隐上音干。干兰谓犯禁私出物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私出塞与匈奴交市。」
〔五〕索隐苏林云在鴈门也。
〔六〕索隐如淳云:「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也。」
〔七〕集解徐广曰:「一云『乃下,具告单于』。」
〔八〕集解韩长孺传曰:「恢自杀。」
〔九〕索隐苏林云:「直当道之塞。」
〔一0〕正义如淳云:「得具以利中伤之。」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鴈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鴈门,杀略千余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鴈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一〕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一〕集解什音斗。汉书音义曰:「言县斗辟,(西)〔曲〕近胡。」索隐按:孟康云「县斗辟,(西)〔曲〕近胡」也。什音斗。辟音僻。造阳即斗辟县中地。正义按:曲幽辟县入匈奴界者造阳地弃与胡也。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一〕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二〕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一〕索隐伊稚斜。稚音持利反。斜音士嗟反,邹诞生音直牙反。盖稚斜,胡人语,近得其实。
〔二〕索隐音丹。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余人。其秋,匈奴又入鴈门,杀略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一〕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一〕正义括地志云:「定襄故城在朔州善阳县北三百八十里。地理志定襄郡,高帝置也。」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余人。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略千余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余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余骑。〔一〕右将军建得以身脱,〔二〕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三〕独遇单于兵,故尽没。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四〕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五〕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六〕无近塞。单于从其计。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一〕集解徐广曰:「合有三千耳。」
〔二〕正义建,苏武父也。
〔三〕正义与大军别行也。
〔四〕正义自次者,尊重次于单于。
〔五〕集解应劭曰:「幕,沙幕,匈奴之南界。」瓒曰:「沙土曰幕,直度曰绝。」
〔六〕索隐按:徼,要也。谓要其疲极而取之。正义徼音古尧反。徼,要也。要汉兵疲极则取之,无近塞居止。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击匈奴,得胡首虏(骑)万八千余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二〕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三〕攻祁连山,〔四〕得胡首虏三万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鴈门,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一〕正义焉音烟。括地志云:「焉支山一名删丹山,在甘州删丹县东南五十里。西河故事云『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其?惜乃如此』。」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匈奴祭天处本在云阳甘泉山下,秦夺其地,后徙之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祭天人也。」索隐韦昭云:「作金人以为祭天主。」崔浩云:「胡祭以金人为主,今浮图金人是也。」又汉书音义称「金人祭天,本在云阳甘泉山下,秦夺其地,徙之于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祭天人也」。事恐不然。案:得休屠金人,后置之于甘泉也。正义括地志云:「径路神祠在雍州、云阳县西北九十里甘泉山下,本匈奴祭天处,秦夺其地,后徙休屠右地。」按:金人即今佛像,是其遗法,立以为祭天主也。
〔三〕索隐韦昭曰:「张掖县。」
〔四〕索隐按:西河旧事云「山在张掖、酒泉二界上,东西二百余里,南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温夏凉,宜畜牧。匈奴失二山,乃歌云:『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祁连一名天山,亦曰白山也。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一〕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余人,号十万。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二〕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余人而去。
〔一〕集解徐广曰:「元狩二年也。」
〔二〕索隐如淳云「在长安以北,朔方以南」。汉书食货志云「徙贫人充朔方以南新秦中」是也。正义服虔云:「地名,在北地,广六七百里,长安北,朔方南。史记以为秦始皇遣蒙恬斥逐北胡,得肥饶之地七百里,徙内郡人民皆往充实之,号曰新秦中也。」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乃粟马发十万骑,(负)私〔负〕从〔一〕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不得。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二〕而还。
〔一〕正义谓负担衣粮,私募从者,凡十四万匹。
〔二〕集解如淳曰:「信前降匈奴,匈奴筑城居之。」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级,左贤王将皆遁走。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一〕而还。
〔一〕集解如淳曰:「翰海,北海名。」正义按:翰海自一大海名,群鸟解羽伏乳于此,因名也。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一〕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二〕
〔一〕集解徐广曰:「在金城。」索隐徐广云在金城。地理志云张掖令居县。姚氏令音连。小颜云音零。
〔二〕正义匈奴旧以幕为王庭。今远徙幕北,更蚕食之,汉境连接匈奴旧地以北也。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一〕亦数万,汉马死者十余万。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一〕索隐汉士物故。案:释名云「汉以来谓死为『物故』,物就朽故也」。又魏台访议高堂崇对曰「闻之先师:物,无也;故,事也。言无复所能于事者也。」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汉元鼎三年也。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一〕,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一〕正义南越、东越。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浮苴井〔一〕而还,不见匈奴一人。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二〕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一〕索隐苴音子余反。臣瓒云:「去九原二千里,见汉舆地图。」
〔二〕索隐臣瓒云:「水名,去令居千里。」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一〕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能)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二〕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一〕集解韦昭曰:「主使来客官也。」正义官名,若鸿胪卿。
〔二〕正义北海即上海也,苏武亦迁也。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一〕以求和亲。
〔一〕正义音致。
汉使杨信于匈奴。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一〕而西置酒泉郡〔二〕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汉又西通月氏、大夏,〔三〕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四〕,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强,素非贵臣,单于不亲。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五〕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六〕,以为欲说,折其辩;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一〕正义即玄菟、乐浪二郡。
〔二〕正义今肃州。
〔三〕正义汉书西域传云:「大月氏国去长安城万一千六百里,本居炖煌、祁连闲,冒顿单于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胘雷,地名,在乌孙北。」
〔五〕正义几音记。言反古无所冀望也。
〔六〕集解先,先生也。汉书作「儒生」也。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一〕屯朔方以东,备胡。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一〕集解徐广曰赵破奴。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一〕年少,号为儿单于。是岁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二〕
〔一〕集解徐广曰:「乌,一作『詹』。」
〔二〕正义括地志云:「铁勒国,匈奴冒顿之后,在突厥国北。乐胜州经秦长城、太羹长路正北,经沙碛,十三日行至其国。」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尽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一〕将军敖筑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闲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一〕正义音于。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余骑出朔方西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一〕而还。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闲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二〕相与谋曰:「
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军遂没于匈奴。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一〕索隐应劭云:「在武威县北。」
〔二〕正义为渠帅也。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一〕犁湖为单于。是岁太初三年也。
〔一〕集解音钩,又音吁。索隐音钩,又音吁。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一〕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鄣列亭〔二〕至庐朐,〔三〕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四〕
〔一〕正义即五原郡榆林塞也。在胜州榆林县四十里也。
〔二〕正义顾胤云:「鄣,山中小城。亭,候望所居也。」
〔三〕集解音衢,匈奴地名,又山名。索隐服虔云:「匈奴地名。」张晏云:「山名。」正义地理志云五原郡稒阳县北出石门鄣,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北得宿虏城。按:即筑城鄣列亭至庐朐也。服虔云:「庐朐,匈奴地名也。」张晏云:「山名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汉居延县故城在甘州张掖县东北一千五百三十里,有汉遮虏鄣,强弩都尉路博德之所筑。李陵败,与士众期至遮虏鄣,即此也。长老传云鄣北百八十里,直居延之西北,是李陵战地也。」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一〕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汉将也。」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一〕侯为单于。
〔一〕索隐上音子余反,下音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一〕是岁太初四年也。
〔一〕集解公羊传曰:「九世犹可以复雠乎?曰虽百世可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一〕也」。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一〕正义胡朗反。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一〕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二〕毋所得。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一〕正义在伊州。
〔二〕集解徐广曰:「涂音邪。」索隐涿音卓。涂音以奢反。正义匈奴中山也。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鴈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一〕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余日。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二〕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游击说无所得。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是岁〔三〕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四〕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五〕
〔一〕集解徐广曰;「余,一作『斜』,音邪。」索隐徐广云:「一作『斜』,音邪。」山海经云:「北鲜之山,鲜水出焉,北流注余吾。」正义累,力为反。重,丈用反。
〔二〕集解徐广曰:「案史记将相年表及汉书,征和二年,巫蛊始起。三年,广利与商丘成出击胡军,败,乃降。」
〔三〕集解徐广曰:「天汉四年。」正义自此以下,上至贰师闻其家,非天汉四年事,似错误,人所知。
〔四〕正义御音语。其功不得相御当也。
〔五〕索隐汉书云:「明年,且鞮死,长子狐鹿姑单于立」。张晏云:「自狐鹿姑单于已下,皆刘向、褚先生所录,班彪又撰而次之,所以汉书匈奴传有上下两卷。」
太史公曰:孔氏着春秋,隐桓之闲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一〕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二〕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三〕而务纳其说,〔四〕以便偏指,不参〔五〕彼己;将率〔六〕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岛宁。〔七〕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
〔一〕索隐案:讳国恶,礼也。仲尼仕于定哀,故其着春秋,不切论当世而微其词也。
〔二〕索隐案:罔着,无也。谓其无实而褒之是也,忌讳当代故也。
〔三〕集解徐广曰:「徼音皎。」索隐按:徐音皎,刘伯庄音叫,皆非也。按其字宜音侥。徼者,求也,言求一时权宠。
〔四〕索隐音税。
〔五〕索隐案:谓说者谋匈奴,皆患其直徼求一时权幸,但务谄进其说,以自便其偏指,不参详终始利害也。
〔六〕集解诗云:「彼己之子。」索隐彼己者,犹诗人讥词云「
彼己之子」是也。将率则指樊哙、卫、霍等也。
〔七〕正义言尧虽贤圣,不能独理,得禹而九州岛安宁。以刺武帝不能择贤将相,而务谄纳小人浮说,多伐匈奴,故坏齐民。故太史公引禹圣成其太平,以攻当代之罪。
【索隐述赞】猃狁、熏粥,居于北边。既称夏裔,式憬周篇。颇随畜牧,屡扰尘烟。爰自冒顿,尤聚控弦。虽空帑藏,未尽中权。
史记卷一百一十一
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一〕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二〕生青。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三〕故冒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四〕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后子夫男弟步、广〔五〕皆冒卫氏。
〔一〕正义汉书云「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人,以县吏给事平阳侯之家」也。
〔二〕索隐卫,姓也。媪,妇人老少通称。汉书曰与主家僮卫媪通。案:既云家僮,故非老。或者媪是老称,后追称媪耳。又外戚传云「薄姬父与魏王宗女魏媪通」,则亦魏是媪姓。而小颜云「卫者,举其夫姓也」。然案此云「侯妾卫媪」,似更无别夫也。下云「同母兄卫长子及姊子夫皆冒卫姓」,又似有夫。其所冒之姓为父与母,皆未明也。
〔三〕集解徐广曰:「曹参曾孙平阳夷侯,时尚武帝姊平阳公主,生子襄。」索隐案:如淳云「本阳信长公主,为平阳侯所尚,故称平阳公主」。按徐广云「夷侯,曹参曾孙,名襄」。又按系家及功臣表「时」或作「畴」,汉书作「寿」,并文字残缺,故不同也。
〔四〕索隐汉书云「君孺」。
〔五〕集解徐广曰:「步,一作『少』。」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一〕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二〕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三〕有一钳徒〔
四〕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一〕集解服虔曰:「先母,适妻也。青之适母。」索隐汉书作「民母」。服虔云「母,适妻也。青之适母」。顾氏云「郑季本妻编于民户之闲,故曰民母」。今本亦或作「民母」也。
〔二〕索隐音去声。
〔三〕正义按:居室,署名,武帝改曰保宫。灌夫系居室是也。
〔四〕集解张晏曰:「甘泉中徒所居也。」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一〕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二〕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三〕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闲累千金。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儿故与陈掌通,〔四〕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贵。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
〔一〕集解徐广曰:「堂邑安侯陈婴之孙夷侯午,尚景帝姊长公主,子季须。元鼎元年,季须坐奸自杀。」正义文颖云:「陈皇后,武帝姑女也。」
〔二〕索隐案:晋灼云「上林中宫名也」。
〔三〕索隐篡犹劫也,夺也。
〔四〕集解徐广曰:「陈平曾孙,名掌也。」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一〕立为皇后。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余人,败韩将军军。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二〕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三〕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使建筑朔方城。〔四〕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五〕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六〕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七〕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八〕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九〕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一0〕绝梓领,梁北河,〔一一〕讨蒲泥,破符离,〔一二〕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一三〕执讯获丑,〔一四〕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一五〕入略鴈门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一〕索隐即卫太子据也。
〔二〕索隐按:山名也。小颜云「一曰塞名,在朔方之北」。
〔三〕索隐按:谓北地郡之北,黄河之南。正义今夏州也。
〔四〕正义括地志云:「夏州朔方县北什贲故城是。」按:苏建筑,什贲之号盖出蕃语也。
〔五〕索隐案:晋灼云「河东皮氏县之亭名也」。正义服虔云:「乡名也。」
〔六〕集解张晏曰:「从蛮夷借兵钞边也。」
〔七〕索隐薄伐猃狁。此小雅六月诗,美宣王北伐也。薄伐者,言逐出之也。
〔八〕索隐小雅出车之诗也。
〔九〕正义即云中郡之西河,今胜州东河也。
〔一0〕集解如淳曰:「案,行也。榆溪,旧塞名。」或曰按,寻也。索隐按榆谷旧塞。如淳云:「按,行也,寻也。榆谷,旧塞名也。」案:水经云「上郡之北有诸次水,东经榆林塞为榆溪」,是榆谷旧塞也。
〔一一〕集解如淳曰:「绝,度也。为北河作桥梁。」正义括地志云:「梁北河在灵州界也。」
〔一二〕集解晋灼曰:「二王号。」索隐晋灼云:「二王号。」崔浩云:「漠北塞名。」
〔一三〕集解张晏曰:「伏于隐处,听军虚实。」
〔一四〕正义讯,问也。丑,众。言执其生口问之,知虏处,获得众类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友者,太守名也。姓共也。」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一〕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二〕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三〕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四〕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闲,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中,〔五〕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闲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六〕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七〕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八〕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九〕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一0〕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一〕集解文颖曰:「音俎。」
〔二〕索隐裨王十人。贾逵云:「裨,益也。」小颜云:「裨王,小王也,若裨将然。音频移反。」
〔三〕索隐案:谓立大将军之号令而归。
〔四〕正义伉音口浪反。
〔五〕正义襁长尺二寸,阔八寸,以约小儿于背。褓,小儿被也。
〔六〕索隐顾秘监云:「傅,领也。五百人谓之校。」小颜云:「
傅音附。言敖总护诸军,每附部校,以致克捷而获王也。」
〔七〕索隐案:非邑地,而以战功为号。谓以军合骠骑,故云「合骑」,若「冠军」、「从骠」然也。
〔八〕集解徐广曰:「窳浑在朔方,音庾。」索隐音庾。服虔云「塞名」。徐广云「在朔方」。汉书作「寘浑」,寘音田也。
〔九〕索隐搏音博。搏,击也。小颜同。今史、汉本多作「传」,传犹转也。
〔一0〕集解徐广曰:「窌宜作『奅』,音匹孝反。」索隐徐音匹教反。韦昭云县名。或作「窖」,音干校反。字林云「大」下「卯」与「穴」下「卯」并音匹孝反。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月余,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余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余骑可八百,奔降单于。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大将军问其罪正闳、〔一〕长史安、〔二〕议郎周霸等:〔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闲,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四〕入塞罢兵。
〔一〕集解张晏曰:「正,军正也。闳,名也。」
〔二〕正义律,都军官长史一人也。
〔三〕集解徐广曰:「儒生。」索隐徐广云儒生也。案:郊祀志议封禅有周霸,故知也。
〔四〕集解蔡邕曰:「天子自谓所居曰『行在所』,言今虽在京师,行所至耳。巡狩天下,所奏事处皆为宫。在长安则曰奏长安宫,在泰山,则曰奉高宫,唯当时所在。」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一〕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二〕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三〕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四〕籍若侯产,〔五〕生捕季父罗姑比,〔六〕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余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一〕集解徐广曰:「姊即少儿也。」
〔二〕索隐上音匹遥反,下音遥。大颜案荀悦汉纪作「票鹞」。票鹞,劲疾之貌也。上音频妙反,下音弋召反。
〔三〕索隐案:小颜云「计其所将之人数,则捕首虏为多,过于所当也。一云汉军亡失者少,而杀获匈奴数多,故曰过当也」。
〔四〕索隐行音胡浪反。谓藉若侯是匈奴祖之行也。汉书云「藉若侯产,产即大父之名」。
〔五〕集解张晏曰:「籍若,胡侯。」
〔六〕索隐案:颜氏云「罗姑比,单于季父名也」。小颜云「比,频也」。案:下文既云「再冠军」,无容更言频也。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宁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宁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一〕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
〔一〕正义大夏国在大宛西。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一〕将万骑出陇西,有功。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踰乌盭〔二〕,讨遫濮,〔三〕涉狐奴,〔四〕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慑〔五〕者弗取,冀获单于子。〔六〕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七〕诛全甲,〔八〕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九〕益封去病二千户。」
〔一〕集解徐广曰「骠,一亦作『剽』。」正义汉书云霍去病征匈奴有绝幕之勋,始置骠骑将军,位在三司,品秩同大将军。说文云:「骠,黄马鬣白色。一曰白髦尾。」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音戾,山名也。」
〔三〕索隐音速卜二音。崔浩云「匈奴部落名」。案:下有「濮王」,是国名也。
〔四〕集解晋灼曰:「水名也。」
〔五〕集解文颖曰:「恐惧也。」索隐案:说文云「詟,失气也」。刘氏云「上式涉反,下之涉反」。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与』。」
〔七〕集解张晏曰:「折兰,卢胡,国名也。杀者,杀之而已。斩者,获其首。」正义颜师古云:「折兰,匈奴中姓也。今鲜卑有是兰姓者,即其种。」
〔八〕集解徐广曰:「全,一作『金』。」正义全甲谓具足不失落也。
〔九〕集解如淳曰:「祭天为主。」索隐案:张婴云「佛徒祠金人也」。如淳云「祭天以金人为主也」。屠音储。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不相得,骠骑将军踰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天子曰:「骠骑将军踰居延,〔一〕遂过小月氏,〔二〕攻祁连山,〔三〕得酋涂王,〔四〕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五〕减什三,〔六〕益封去病五千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濮〔七〕王,捕稽沮王,〔八〕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九〕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一0〕校尉句王高不识,〔一一〕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一二〕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一三〕校尉仆多〔一四〕有功,封为辉渠侯。」〔一五〕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一六〕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将)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一七〕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一〕集解张晏曰:「水名也。」
〔二〕索隐韦昭云:「音支。」西域传:「大月氏本居敦煌、祁连闲,余众保南山,遂号小月氏。」
〔三〕索隐小颜云:「即天山也。匈奴谓天〔为〕祁连。」西河旧事谓白山,天山。祁连恐非即天山也。
〔四〕集解张晏曰:「胡王也。」索隐酋音才由反。涂音徒。汉书云「扬武乎鱳得,得单于单桓、酋涂王」,此文省也。
〔五〕正义率音律也。
〔六〕索隐案:汉书云「减什七」,不同也。小颜云「破匈奴之师,十减其七。一云汉兵亡失之数,下皆类此」。案:后说为是也。
〔七〕正义速卜二音。
〔八〕索隐沮音子余反。
〔九〕索隐按:汉书云「右千骑将王」,然则此千骑将汉之将,属赵破奴,得匈奴五王及王母也。或云右千骑将即匈奴王之名。
〔一0〕集解张晏曰:「从骠骑将军有功,因以为号。」
〔一一〕集解徐广曰:「句音钩。匈奴以为号。」索隐案:二人并匈奴人也。
〔一二〕索隐案:三字共为王号。
〔一三〕正义孔文祥云:「从冠军将军战故。宜冠,从骠之类也。」
〔一四〕索隐案:汉百官表作「仆朋」,疑多是误。
〔一五〕索隐辉音晖。
〔一六〕索隐音宣变反。谓骠骑常选择取精兵。
〔一七〕索隐案:谓迟留零落,不偶合也。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一〕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二〕封其裨王呼毒尼〔三〕为下摩侯,鹰庇为辉渠侯,〔四〕禽梨〔五〕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六〕为常乐侯。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獟駻,〔七〕获首虏八千余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八〕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一〕索隐案:谓先于边境要候汉人,言其欲降。
〔二〕索隐漯音他合反。案地理志,县名,在平原郡。
〔三〕集解文颖曰:「胡王名。」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篇訾』。」索隐汉书鹰作「雁」。庇音必二反,又音疋履反。案:汉书功臣表云元狩二年以辉渠封仆朋,至三年又封鹰庇。其地俱属鲁阳,未详所以。正义辉渠,表作「
顺梁」。
〔五〕集解徐广曰:「禽,一作『鸟』。」索隐案:表作「鸟梨」。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稠离』也。」索隐徐广一作「稠离」,与汉书功臣表同。此文云「铜离」,文异也。
〔七〕集解晋灼曰:「獟音欺谯反。」索隐上音丘昭反。说文作「趬」,行遮貌。遮,一作「疾」。駻音胡旦反。
〔八〕正义言匈奴右地浑邪王降,而塞外并河诸郡之民无忧患也。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一〕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二〕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余人。
〔一〕正义五郡谓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并是故塞外,又在北海西南。
〔二〕正义以降来之民徙置五郡,各依本国之俗而属于汉,故言「
属国」也。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一〕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是岁元狩四年也。
〔一〕索隐案:幕即沙漠,古字少耳。轻留者,谓匈奴以汉军不能至,故轻易留而不去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一〕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二〕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三〕杀伤大当。〔四〕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五〕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六〕得匈奴积粟食军。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余粟以归。
〔一〕正义言转运之士及步兵接后又数十万人。
〔二〕集解孙吴兵法曰:「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也。」
〔三〕正义三苍解诂云:「纷挐,相牵也。」
〔四〕索隐以言所杀伤大略相当。
〔五〕集解徐广曰:「迟,一作『黎』。」索隐上音值,待也。待天欲明,谓平明也。诸本多作「黎明」。邹氏云「黎,迟也」。然黎,黑也,候天将明犹黑也。正义迟音值。
〔六〕集解徐广曰:「窴音田。」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后击单于。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得前将军、右将军。大将军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广自杀。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余日,右谷蠡〔一〕王闻之,自立为单于。单于后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一〕索隐上音禄;下音梨,又音离。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余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一〕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二〕以诛比车耆,〔三〕转击左大将,〔四〕斩获旗鼓,历涉离侯。〔五〕济弓闾,〔六〕获屯头王、〔七〕韩王等三人,〔八〕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九〕登临翰海。〔一0〕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一一〕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一二〕不失期,从至梼余〔一三〕山,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一四〕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一五〕楼专王〔一六〕伊即靬〔一七〕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一八〕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校尉敢〔一九〕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校尉自为〔二0〕爵大庶长。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一〕集解徐广曰:「粥,一作『允』。」骃案:应劭曰「所降士有材力者」。
〔二〕集解徐广曰:「获,一作『护』。」索隐小颜云:「涉谓涉水也。章渠,单于之近臣,谓涉水而破获之。」汉书云「涉获单于章渠」也。
〔三〕集解晋灼曰:「王号也。」索隐比,必耳反。
〔四〕索隐案:汉书名双。
〔五〕索隐汉书作「度难侯」。小颜云「山名」。历,度也。
〔六〕集解晋灼曰:「水名也。」索隐弓,包恺音穹,亦如字读。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胡王号也。」
〔八〕集解徐广曰:「王,一作『藉』。」索隐按:汉书云「屯头韩王等三人」。李奇曰「皆匈奴王号」。
〔九〕正义积土为坛于山上,封以祭天也。祭地曰禅。
〔一0〕集解张晏曰:「登海边山以望海也。」索隐按:崔浩云「
北海名,群鸟之所解羽,故云翰海」。广异志云「在沙漠北」。
〔一一〕索隐音与「卓」同。卓,远也。
〔一二〕正义与音余。
〔一三〕索隐音桃徒二音。
〔一四〕集解徐广曰:「一作『卫山』。」
〔一五〕索隐复,刘氏音伏,小颜音福。
〔一六〕索隐汉书作「剸」,并音专。小颜音之兖反也。
〔一七〕索隐九言反。
〔一八〕集解徐广曰:「姓赵,故匈奴王。」索隐故匈奴王,姓赵也。
〔一九〕索隐李广子也。
〔二0〕索隐案:徐自为也。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一〕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一〕集解如淳曰:「大将军、骠骑将军皆有大司马之号也。」索隐案:如淳云「本无大司马,今新置耳」。案:前谓太尉,其官又省,今武帝始置此位,卫将军、霍骠骑皆加此官。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一〕有气敢任。〔二〕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三〕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一〕索隐案:孔文祥云「谓质重少言,胆气在中也。周仁『阴重不泄』,其行亦同也」。
〔二〕索隐谓果敢任气也。汉书作「往」,亦作「任」也。
〔三〕集解徐广曰:「穿地为营域。」索隐穿域蹴鞠。徐氏云「
穿地为营域」。蹴鞠书有域说篇,又以杖打,亦有限域也。今之鞠戏,以皮为之,中实以毛,蹴蹋为戏。刘向别录云「鞠,兵势,所以陈武事,知有材力也」。汉书作「鞠」。三仓云「鞠毛可以为戏」。鞠音巨六反。正义按:蹴鞠书有域说篇,即今之打球也。黄帝所作,起战国时。程武士,知其材力也,若讲武。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后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一〕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二〕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三〕子嬗〔四〕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
〔一〕正义属国即上分置边五郡者也。玄甲,铁甲也。
〔二〕索隐案:崔浩云「去病破昆邪于此山,故令为冢象之以旌功也」。姚氏案:冢在茂陵东北,与卫青冢并。西者是青,东者是去病冢。上有竖石,前有石马相对,又有石人也。
〔三〕集解苏林曰:「景,武谥也;桓,广地谥也。」张晏曰:「
谥法『布义行刚曰景,辟土服远曰桓』。」索隐案:景,桓,两谥也。谥法「布义行刚曰景」,是武谥也;又曰「辟土服远曰桓」,是广地之谥也。以去病平生有武艺及广边地之功,故云「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四〕索隐音市战反。
自骠骑将军死后,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除。其后四年,大将军青卒,〔一〕谥为烈侯。子伉代为长平侯。
〔一〕集解徐广曰:「元封五年。」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后,十四年而卒。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一〕故,长平侯伉代侯。六岁,坐法失侯。
〔一〕正义汉书云:「平阳侯曹寿有恶疾,就国,乃诏青尚平阳公主。」如淳云:「本阳信长公主,为平阳侯所尚,故称平阳公主云。」
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
最〔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万五千七百户。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二〕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无传者曰:
〔一〕索隐谓凡计也。
〔二〕索隐案:汉书云「为特将者十五人」,盖通李广也。此李广一人自有传,若汉书则七人自有传,八人附见。七人谓李广、张骞、公孙贺、李蔡、曹襄、韩说、苏建也。
将军公孙贺。贺,义渠人,〔一〕其先胡种。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二〕坐法失侯。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武帝立八岁,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后四岁,以轻车将军出云中。后五岁,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后一岁,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后四岁,以坐酎金失侯。后八岁,〔三〕以浮沮〔四〕将军出五原二千余里,无功。后八岁,〔五〕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为丞相。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六〕为巫蛊,族灭,无后。
〔一〕正义今庆州,本义渠戎国也。地理志云北义渠道也。
〔二〕集解徐广曰:「为陇西太守。」
〔三〕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
〔四〕索隐沮音子余反。
〔五〕集解徐广曰:「太初二年。」
〔六〕集解徐广曰:「阳石,一云『德邑』。」
将军李息,郁郅人。〔一〕事景帝。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后六岁,为将军,出代;后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凡三为将军,其后常为大行。
〔一〕集解服虔曰:「郅音窒。」索隐服虔音窒,小颜音质。案:北地县名也。正义之栗反。今庆州弘化县是。
将军公孙敖,义渠人。以郎事武帝。武帝立十二岁,为(骠)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后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后一岁,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后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后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后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后十四岁,以因杅〔一〕将军筑受降城。七岁,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二〕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闲五六岁。后发觉,复系。坐妻为巫蛊,族。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一〕索隐音于。
〔二〕索隐余音余,又音徐。案:水名,在朔方。
将军李沮,〔一〕云中人。〔二〕事景帝。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后一岁,复为强弩将军。
〔一〕索隐音「俎豆」之「俎」。
〔二〕正义今岚、胜州也。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一〕事孝文帝、景帝、武帝。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已为丞相,坐法死。
〔一〕正义秦州县也。
将军张次公,河东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其后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后一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后四岁,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武帝立十七岁,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后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一〕武帝立二十二岁,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一〕索隐县名,在冯翊。祋音都活反,又音丁外反。祤音诩。正义上都诲反。雍州同官县,本汉祋祤县也。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襄,曹参孙也。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为龙侯,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列城。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以御见,〔一〕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毋功。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
〔一〕正义以善御求见也。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一〕斩捕首虏十一万余级。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二〕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后为将军二人。
〔一〕集解徐广曰:「再出以剽姚校尉也。」
〔二〕正义河谓陇右兰州之西河也。〔酒泉〕谓凉、肃等州。汉书西域传云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置酒泉郡,后分置武威、张掖、炖煌等郡。
将军路博德,平州人。〔一〕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侯。骠骑死后,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其后坐法失侯。为强弩都尉,屯居延,卒。
〔一〕正义汉书云西河平州。按:西河郡今汾州。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一〕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坐酎金失侯。后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后二岁,〔二〕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后六岁,〔三〕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四〕后坐巫蛊,族。
〔一〕正义今胜州。
〔二〕集解徐广曰:「元封二年。」
〔三〕集解徐广曰:「太初二年。」
〔四〕集解徐广曰:「以太初二年入匈奴,天汉元年亡归,涉四年。」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枝属为五侯。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一〕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二〕招士!』」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
〔一〕索隐谓不为贤士大夫所称誉。
〔二〕索隐音预。
【索隐述赞】君子豹变,贵贱何常。青本奴虏,忽升戎行。姊配皇极,身尚平阳。宠荣斯僭,取乱彝章。嫖姚继踵,再静边方。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
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一〕字季。少时为薛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养后母孝谨。
〔一〕索隐案:薛县属鲁国,汉置菑川国,后割入齐也。正义表云菑川国,文帝分齐置,都剧。括地志云:「故剧城在青州寿光县南三十一里。故薛城在徐州滕县界。地理志云薛县属鲁国。」按:薛与剧隔兖州及太山,未详。公孙弘墓又在青州北鲁县西二十里也。
建元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是时弘年六十,征以贤良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有诏征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弘让谢国人曰:「臣已尝西应命,以不能罢归,愿更推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是时通西南夷道,置郡,巴蜀民苦之,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为人恢奇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弘为布被,食不重肉。后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于是天子察其行敦厚,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一〕上大说之。二岁中,〔二〕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闲,汲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庭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一〕索隐谓以儒术饰文法,如衣服之有领缘以为饰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一岁。」
元朔三年,张欧免,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于是天子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
〔一〕集解韦昭曰:「以弘之才,非不能得一也,以为不可,不敢逆上耳。」索隐按:韦昭以弘之才非不能得一,以为不可,不敢逆上故耳。正义颜师古曰:「言其利害十条,弘无以应。」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一〕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二〕
〔一〕索隐比音鼻。比者,近也。小颜音「比方」之「比」。
〔二〕集解徐广曰:「大臣表曰元朔五年十一月乙丑,公孙弘为丞相。功臣表曰元朔(三)〔五〕年十一月乙丑,封平津侯。」骃案汉书,高成之平津乡也。索隐案:汉书曰「汉兴,皆以列侯为丞相,弘本无爵,乃诏封弘高成之平津乡六百五十户为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也」。
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一〕诸尝与弘有却者,虽详与善,阴报其祸。杀主父偃,徙董仲舒于胶西,皆弘之力也。食一肉脱粟之饭。〔二〕故人所善宾客,仰衣食,弘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士亦以此贤之。
〔一〕索隐谓弘外宽内深,意多有忌害也。
〔二〕索隐案:一肉,言不兼味。脱粟,纔脱谷而已,言不精凿也。
淮南、衡山谋反,治党与方急。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明主填抚国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诸侯有畔逆之计,此皆宰相奉职不称,恐窃病死,〔一〕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二〕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故曰『力行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则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治,然后知所以治人。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今陛下躬行大孝,鉴三王,建周道,兼文武,厉贤予禄,〔三〕量能授官。今臣弘罢驽之质,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愿归侯印,乞骸骨,避贤者路。」天子报曰:「古者赏有功,褎有德,守成尚文,遭遇右武,〔四〕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五〕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闲,君其省思虑,一精神,辅以医药。」因赐告牛酒杂帛。居数月,病有瘳,视事。
〔一〕索隐案:人臣委质于君,死生由君。今若一朝病死,是窃死也。
〔二〕索隐案:此语出子思子,今见礼记中庸篇。
〔三〕集解徐广曰:「厉,一作『广』也。」
〔四〕索隐小颜云:「右亦上也。言遭遇乱时则上武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何恙,喻小疾不以时愈。」索隐恙,忧也。言罹霜露寒凉之疾,轻,何忧于病不止。礼曰「疾止复初」也。
元狩二年,弘病,竟以丞相终。〔一〕子度嗣为平津侯。度为山阳太守十余岁,坐法失侯。〔二〕
〔一〕集解汉书曰:「年八十。」索隐汉书云凡为御史、丞相六岁,年八十终。
〔二〕索隐汉书云坐不遣巨野令史成诣公交车,论为城旦。元始中诏复弘后为关内侯也。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游齐诸生闲,莫能厚遇也。齐诸儒生相与排摈,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以为诸侯莫足游者,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凯,〔一〕春搜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二〕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獘〔三〕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咸)卤,〔四〕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踰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五〕起于黄、腄、〔六〕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饟,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一〕集解应劭曰:「大凯,周礼还师振旅之乐。」
〔二〕集解宋均曰:「春秋少阳少阴,气弱未全,须人功而后用,士庶法之,教而后成,宗仁本义。天子诸侯必春秋讲武,简阅车徒,以顺时气,不忘战也。」索隐按:宋均云「宗本仁义,助少阴少阳之气,因而教以简阅车徒」。
〔三〕索隐靡音糜。獘犹凋敝也。
〔四〕集解徐广曰:「泽,一作『斥』。」瓒曰:「其地多水泽,又有卤。」
〔五〕集解文颖曰:「转刍谷就战是也。」
〔六〕集解徐广曰:「腄在东莱,音缒。」索隐县名,在东莱,音逐瑞反,注音缒。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亦适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于外国,非完事也。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修)〔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乃使边境之民獘靡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一〕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
〔一〕集解张晏曰:「与外国交求利己,若章邯之比。」
是时赵人徐乐、〔一〕齐人严安〔二〕俱上书言世务,各一事。徐乐曰:
〔一〕索隐乐音岳。
〔二〕索隐按:本姓庄,避明帝讳,后并改「严」也。安及徐乐并拜郎中。乐后为中大夫。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一〕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一〕集解矜音勤。索隐下音勤。矜,今戟柄。棘,戟也。
闲者关东五谷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弘游燕之囿,淫纵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也。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何征而不服乎哉!严安上书曰: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余岁,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弱国备守,合从连横,驰车击毂,介冑生虮虱,民无所告愬。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锺虡,〔一〕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向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二〕下智巧,〔三〕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而(修)〔循〕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信者退;法严政峻,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欲肆威海外,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蜚刍挽粟以随其后。又使尉(佗)屠睢〔四〕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五〕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六〕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七〕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一〕索隐下音巨。邹氏本作「鐻」,音同。
〔二〕索隐上犹尚也,贵也。
〔三〕索隐谓智巧为下也。
〔四〕索隐案:尉,官也。他,赵他也,音徒何反。屠睢,人姓名。睢音虽。
〔五〕集解韦昭曰:「监御史名禄也。」
〔六〕索隐谓胜、广举兵于陈。举音如字。或音据,恐疏也。下同。
〔七〕集解张晏曰:「长,进益也。」
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一〕略濊州,〔二〕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茏城,〔三〕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于远方之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砥剑,桥箭累弦,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四〕旁胁诸侯,非公室之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则不可称讳也。
〔一〕索隐僰,白北反,又皮逼反。
〔二〕集解如淳曰:「东夷也。」索隐濊州,地名,即古濊貊国也。音纡废反。
〔三〕索隐匈奴城名,音龙。燔音烦。燔,烧也。
〔四〕集解服虔曰:「言所束在郡守,土壤足以专民制。」苏林曰:「言其土地形势足以束制其民也。」索隐案:谓地形及土壤皆束制在诸侯也。
书奏天子,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一〕于是上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偃〕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乐)为中大夫。一岁中四迁偃。
〔一〕集解徐广曰:「它史记本皆不见严安,此旁所篹者,皆取汉书耳。然汉书不宜乃容大异,或写史记承阙脱也。」索隐篹音撰。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于是上从其计。〔一〕又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其计。
〔一〕集解徐广曰:「元朔二年,始令诸侯王分封子弟也。」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阨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一〕
〔一〕索隐按:偃言吾日暮途远,恐赴前途不跌,故须倒行而逆施,乃可及耳。今此本作「暴」。暴者,言已困久得申,须急暴行事以快意也。暴者,卒也,急也。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偃居中,不敢发。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主父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乃言曰:「
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唯独洨孔车〔一〕收葬之。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一〕集解徐广曰:「孔车,洨人也。沛有洨县。」索隐洨,户交反。按:县名,在沛。车,尺奢反。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修,然亦遇时。汉兴八十余年矣,〔一〕上方乡文学,招俊乂,以广儒墨,弘为举首。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
〔一〕集解徐广曰:「汉初至元朔二年八十年也。」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一〕「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于君故也。夏禹卑宫室,恶衣服,后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于俭。俭化俗民,则尊卑之序得,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斯乃家给人足,刑错之本也欤?可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万民之表也。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孔子不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举善而教不能则劝』。维汉兴以来,股肱宰臣身行俭约,轻财重义,较然着明,〔二〕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余。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于制度〔三〕而可施行者也。德优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制曰『赏有功,褒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瘳,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弘子度嗣爵,后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所以率俗厉化,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征诣公交车,上名尚书,朕亲临拜焉。」
〔一〕集解徐广曰:「此诏是平帝元始中王元后诏,后人写此及班固所称,以续卷后。」索隐按:徐广云「此是平帝元始中诏,以续卷后」,则又非褚先生所录也。
〔二〕索隐较音角。较,明也。
〔三〕集解应劭曰:「礼,贵有常尊,衣服有常品。」
班固称曰: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一〕远迹羊豕之闲,〔二〕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乂安,〔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四〕见主父而叹息。〔五〕群臣慕向,异人并出。卜式试于刍牧,弘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奴仆,日磾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落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帅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见述于后。累其名臣,亦其次也。
〔一〕集解李奇曰:「渐,进也。鸿一举而进千里者,羽翼之材也。弘等皆以大材,初为俗所薄,若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也。」索隐按:谓公孙弘等未遇,为时所轻,若飞鸿之未渐,受困于燕雀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
〔二〕集解韦昭曰:「远迹谓耕牧在于远方。」索隐案:公孙弘牧豕,卜式牧羊也。
〔三〕索隐乂,理也。
〔四〕索隐案:谓枚乘也。汉始迎申公,亦以蒲轮。谓以蒲裹车轮,恐伤草木也。且蒲是草之美者,故礼有「蒲璧」,盖画蒲于轮以为荣饰也。
〔五〕索隐案:上文严安等上书,上曰「公等安在,何相见之晚」是也。
【索隐述赞】平津巨儒,晚年始遇。外示宽俭,内怀嫉妒。宠备荣爵,身受肺腑。主父推恩,观时设度。生食五鼎,死非时蠹。
史记卷一百一十三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南越王〔一〕尉佗者,〔二〕真定人也,〔三〕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四〕置桂林、〔五〕南海、象郡,〔六〕以谪〔七〕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八〕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九〕。至二世时,南海尉〔一0〕任嚣〔一一〕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一二〕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一三〕行南海尉事。〔一四〕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一五〕阳山、〔一六〕湟溪〔一七〕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一八〕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一九〕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一〕正义都广州南海县。
〔二〕索隐尉他。尉,官也;他,名也;姓赵。他音徒河反。又十三州记云「大郡曰守,小郡曰尉」。
〔三〕索隐韦昭曰:「故郡名,后更为县,在常山。」
〔四〕集解张晏曰:「杨州之南越也。」索隐案:战国策云吴起为楚收杨越。正义夏禹九州岛本属杨州,故云杨越。
〔五〕索隐按:地理志武帝更名郁林。
〔六〕索隐案:本纪始皇三十三年略陆梁地,以为南海、桂林、象郡。地理志云「武帝更名日南」。
〔七〕索隐音直革反。
〔八〕集解徐广曰:「秦并天下,至二世元年十三年。并天下八岁,乃平越地,至二世元年六年耳。」
〔九〕索隐地理志县名,属南海也。正义颜师古云:「龙川南海县也,即今之循州也。」裴氏广州记云:「本博罗县之东乡,有龙穿地而出,即穴流泉,因以为号也。」
〔一0〕集解徐广曰:「尔时未言都尉也。」
〔一一〕索隐五刀反。
〔一二〕索隐案:苏林云「秦所通越道」。
〔一三〕集解韦昭曰:「被之以书。音『光被』之『被』。」索隐韦昭云「被之以书」,音皮义反。
〔一四〕索隐服虔云:「嚣诈作诏书,使为南海尉。」
〔一五〕索隐案:南康记云「南野县大庾岭三十里至横浦,有秦时关,其下谓为『塞上』」。
〔一六〕索隐姚氏案:地理志云揭阳有阳山县。今此县上流百余里有骑田岭,当是阳山关。
〔一七〕集解徐广曰:「在桂阳,通四会也。」索隐涅溪。邹氏、刘氏本并作「涅」,音年结反。汉书作「湟溪」,音皇。又〔卫青传〕〔南粤传〕云「出桂阳,下湟水」是也。而姚察云史记作「涅」,今本作「湟」,涅及湟不同,良由随闻则辄改故也。水经云含汇县南有汇浦关,未知孰是。然邹诞作「涅」,汉书作「湟」,盖近于古。
〔一八〕索隐案:谓他立其所亲党为郡县之职或假守。
〔一九〕集解韦昭曰:「生以『武』为号,不稽于古也。」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一〕往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踰岭。〔二〕岁余,高后崩,即罢兵。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一〕索隐韦昭云:「姓周。隆虑,县名,属河内。音林闾二音。」
〔二〕索隐案:此岭即阳山岭。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骆越也。」索隐邹氏云「又有骆越」。姚氏案:广州记云「交趾有骆田,仰潮水上下,人食其田,名为『
骆人』。有骆王、骆侯。诸县自名为『骆将』,铜印青绶,即今之令长也。后蜀王子将兵讨骆侯,自称为安阳王,治封溪县。后南越王尉他攻破安阳王,令二使典主交址、九真二郡人」。寻此骆即瓯骆也。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闲,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一〕亦称王。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愿长为藩臣,奉贡职。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至建元四年卒。
,露形也。?国。音和寡反。?〔一〕索隐
佗孙胡为南越王。〔一〕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二〕往讨闽越。兵未踰岭,闽越王弟余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一〕集解徐广曰:「皇甫谧曰越王赵佗以建元四年卒,尔时汉兴七十年,佗盖百岁矣。」
〔二〕索隐王恢、韩安国。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一〕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为文王。
〔一〕索隐悦好语入见。悦,汉书作「怵」。韦昭云「诱怵好语」。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一〕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二〕生子兴。〔三〕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婴齐薨,谥为明王。
〔一〕索隐李奇云「去其僭号」。
〔二〕索隐摎氏女。摎,纪虬反。摎姓出邯郸。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典』。」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一〕通。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二〕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一〕索隐安国,姓也;少季名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决』。」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一〕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二〕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四〕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苍梧越中王自名为秦王,连亲婚也。」索隐案:苍梧越中王自名为秦王,即下赵光是也,故云「有连」。连者,连姻也。赵与秦同姓,故称秦王。
〔二〕集解韦昭曰:「恃使者为介冑也。」索隐韦昭曰「恃使者为介冑」,志林云「介者因也,欲因使者权诛吕嘉」,然二家之说皆通。韦昭以介为恃。介者闲也,以言闲恃汉使者之权,意即得;云恃为介冑,则非也。虞喜以介为因,亦有所由。案:介者,宾主所由也。
〔三〕集解韦昭曰:「鏦,撞也。」索隐韦昭云:「鏦,撞也。」案:字林七凶反。又吴王濞传「鏦杀吴王」,与此同。
〔四〕索隐分弟兵就舍。案:谓分取其兵也。汉书作「介」。介,被也,恃也。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也。郏〔一〕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二〕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三〕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四〕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五〕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六〕。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七〕楼船十万师〔八〕往讨之。」
〔一〕集解徐广曰:「县属颍川,音古洽反。」索隐如淳云:「
郏,县名,在颍州。」正义今汝州郏城县。
〔二〕集解徐广曰:「为校尉。」
〔三〕集解徐广曰:「元鼎四年,以南越王兄越封高昌侯。」索隐韦昭云汉所封。案功臣表,术阳属下邳。
〔四〕索隐函封汉使节置塞上。案:南康记以为大庾名「塞上」也。
〔五〕索隐案功臣表,成安属郏。
〔六〕索隐案:龙亢属谯国。汉书作「龒侯」,服虔音?,晋灼云古「龙」字。
〔七〕集解徐广曰:「淮,一作『汇』也。」
〔八〕集解应劭曰:「时欲击越,非水不至,故作大船。船上施楼,故号曰『楼船』也。」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一〕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越侯二人〔二〕为戈船、下厉将军,〔三〕出零陵,或下离水,〔四〕或柢苍梧;使驰义侯〔五〕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六〕下牂柯江:〔七〕咸会番禺。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湟』。」骃案︰地理志曰桂阳有汇水,通四会。或作「淮」字。索隐刘氏云「汇当作『湟』」。汉书云「下湟水」。或本作「洭」。
〔二〕集解张晏曰:「故越人,降为侯。」
〔三〕集解徐广曰:「厉,一作『濑』。」骃案:张晏曰「越人于水中负人船,又有蛟龙之害,故置戈于船下,因以为名也」。应劭曰「濑,水流涉上也」。瓒曰「伍子胥书有戈船,以载干戈,因谓之『
戈船』也」。
〔四〕集解徐广曰:「在零陵,通广信。」正义地理志云零陵县有离水,东至广信入郁林,九百八十里。
〔五〕集解徐广曰:「越人也,名遗。」
〔六〕正义曲州、协州以南是夜郎国。
〔七〕正义江出南徼外,东通四会,至番禺入海也。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一〕破石门,〔二〕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犁旦,〔三〕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四〕越郎〔五〕都稽〔六〕得嘉,封为临蔡侯。〔七〕
〔一〕索隐姚氏云:「寻陕在始兴西三百里,近连口也。」
〔二〕索隐按:广州记「在番禺县北三十里。昔吕嘉拒汉,积石镇江,名曰石门。又俗云石门水名曰『贪泉』,饮之则令人变。故吴隐之至石门,酌水饮,乃为之歌云也」。
〔三〕集解徐广曰:「吕静云犁,结也,音力奚反。结,犹连及、逮至也。」汉书「犁旦」为「迟旦」,谓待明也。索隐邹氏云「犁,一作『比』,比音必至反」。然犁即比义。又解犁,黑也,天未明尚黑时也。汉书亦作「迟明」。迟音稚。迟,待也,亦犁之义也。
〔四〕集解徐广曰:「在东莱。」
〔五〕集解徐广曰:「南越之郎官。」
〔六〕集解徐广曰:「表曰孙都。」
〔七〕索隐案:表属河内。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一〕自定属汉;越桂林监居翁〔二〕谕瓯骆属汉:〔三〕皆得为侯。〔四〕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五〕伏波将军益封。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
〔一〕集解韦昭曰:「揭音其逝反。」索隐地理志揭阳县属南海。揭音桀。韦昭音其逝反,刘氏音求例反。定者,令之名也。案:汉功臣表云「定揭阳令」,意又别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桂林郡中监,姓居名翁也。」
〔三〕索隐案汉书,瓯骆三十余万口降汉。
〔四〕索隐案:汉书云「光闻汉兵至,降,封为随桃侯。揭阳令史定为安道侯,越将毕取为膫侯,桂林监居翁为湘城侯」。韦昭云「湘城属堵阳。随桃、安道、膫三县皆属南阳。膫音辽也」。
〔五〕集解徐广曰:「儋耳,珠崖,南海,苍梧,九真,郁林,日南,合浦,交址。」索隐徐广皆据汉书为说。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遭汉初定,列为诸侯。隆虑离湿疫,佗得以益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其后亡国,征自樛女;吕嘉小忠,令佗无后。楼船从欲,怠傲失惑;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成败之转,譬若纠墨。
【索隐述赞】中原鹿走,群雄莫制。汉事西驱,越权南裔。陆贾骋说,尉他去帝。嫪后内朝,吕嘉狼戾。君臣不协,卒从剿弃。
史记卷一百一十四
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闽越〔一〕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后也,姓驺氏。〔二〕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三〕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四〕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五〕都东瓯,〔六〕世俗号为东瓯王。
〔一〕集解韦昭曰:「闽音武巾反。东越之别名。」索隐案:说文云「闽,东越蛇种也」,故字从「虫」。闽音旻。
〔二〕集解徐广曰:「驺,一作『骆』。」索隐徐广云一作「骆」,是上云「欧骆」,不姓驺。
〔三〕集解徐广曰:「今建安侯官是。」索隐徐广云「本建安侯官是」。案:为闽州。案:下文「都东冶」,韦昭以为在侯官。正义今闽州又改为福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主号令诸侯,不王无诸、摇等。」
〔五〕集解应劭曰:「在吴郡东南滨海云。」
〔六〕集解徐广曰:「今之永宁也。」索隐韦昭曰:「今永宁。」姚氏云:「瓯,水名。」永嘉记:「水出永宁山,行三十余里,去郡城五里入江。昔有东瓯王都城,有亭,积石为道,今犹在也。」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及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复,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弗属。」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未足与计。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而去。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闲。〔一〕
〔一〕集解徐广曰:「年表云东瓯王广武侯望,率其众四万余人来降,家庐江郡。」索隐徐广据年表而为说。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踰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余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众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一〕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二〕,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三〕不与谋焉。」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一〕索隐刘氏又音窗。鏦,撞也。
〔二〕集解徐广曰:「汉书作『殒』。耘义当取『耘除』。或言耘音于粉反,此楚人声重耳。陨耘当同音,但字有假借,声有轻重。」索隐耘音云。耘,除也。汉书作「陨」,音于粉反。
〔三〕索隐繇音摇,邑号也。丑,名。
余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天子闻之,为余善不足复兴师,曰:「余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余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至元鼎五年,南越反,东越王余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曰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一〕
〔一〕集解徐广曰:「在会稽界。」索隐案:徐广云「在会稽」,非也。今案:豫章三十里有梅岭,在洪崖山足,当古驿道。此文云「豫章梅岭」,知非会稽也。正义括地志云:「梅岭在虔化县东北百二十八里。」虔州汉亦属豫章郡,二所未详。
元鼎六年秋,余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一〕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二〕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一〕集解徐广曰:「在豫章界」。索隐徐广云在豫章界。案:今豫章北二百里,接鄱阳界,地名白沙,有小水入湖,名曰白沙坑。东南八十里有武阳亭,亭东南三十里地名武林。此白沙、武林,今当闽越入京道。
〔二〕集解徐广曰:「成阳共王子。」
余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天子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一〕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二〕白沙。〔三〕元封元年冬,咸入东越。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军数校尉,杀长吏。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四〕斩徇北将军,为御儿侯。〔五〕自兵未往。
〔一〕索隐郑氏音勾,会稽县也。正义句章故城在越州鄮县西一百里,汉县。
〔二〕索隐案:姚氏云「地名,今阙」。
〔三〕正义越州有若耶山、若耶溪。「若」「如」一。预州有白沙山。盖从如此邪。白沙东故闽州。
〔四〕正义钱唐,杭州县。辕,姓;终古,名。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今吴南亭是也。」正义「御」字今作「语」。语儿乡在苏州嘉兴县南七十里,临官道也。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余善,余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从建成侯敖,〔一〕与其率,从繇王居股谋曰:「余善首恶,劫守吾属。今汉兵至,众强,计杀余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乃遂俱杀余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为东成侯,〔二〕万户;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三〕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说为案道侯;封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四〕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诸将皆无成功,莫封。东越将多军,〔五〕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一〕集解徐广曰:「亦东越臣。」
〔二〕索隐韦昭曰:「在九江。」
〔三〕索隐徐广云:「敖,东越臣。」韦昭云:「开陵属临淮。」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音辽萦。」索隐服虔云:「嫈音荣,县名。」刘伯庄云:「缭音辽,下音纡营反。成阳王子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多军,名也。」索隐李奇云:「多军,名。」韦昭云:「多,姓;军,名也。」
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复,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闲。东越地遂虚。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然余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盖禹之余烈也。
【索隐述赞】句践之裔,是曰无诸。既席汉宠,实因秦余。驺、骆为姓,闽中是居。王摇之立,爰处东隅。后嗣不道,自相诛锄。
史记卷一百一十五
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集解张晏曰:「朝鲜有湿水、洌水、汕水,三水合为洌水,疑乐浪、朝鲜取名于此也。」索隐案:朝音潮,直骄反。鲜音仙。以有汕水,故名也。汕一音讪。
朝鲜〔一〕王满者,故燕人也。〔二〕自始全燕时〔三〕尝略属真番、〔四〕朝鲜,〔五〕为置吏,筑鄣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六〕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七〕聚党千余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八〕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九〕
〔一〕正义潮仙二音。括地志云:「高骊都平壤城,本汉乐浪郡王险城,又古云朝鲜地也。」
〔二〕索隐案汉书,满,燕人,姓卫,击破朝鲜而自王之。
〔三〕索隐始全燕时,谓六国燕方全盛之时。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莫』。辽东有番汗县。番音普寒反。」索隐徐氏据地理志而知也。番音潘,又音盘。汗音寒。
〔五〕索隐如淳云:「燕尝略二国以属己也。」应劭云:「玄菟本真番国。」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浿音傍沛反。」索隐浿音旁沛反。正义地理志云浿水出辽东塞外,西南至乐浪县西入海。浿普大反。
〔七〕正义命谓教令。
〔八〕索隐案:地理志乐浪有云鄣。
〔九〕集解徐广曰:「昌黎有险渎县也。」索隐韦昭云「古邑名」。徐广曰「昌黎有险渎县」。应劭注「地理志辽东险渎县,朝鲜王旧都」。臣瓒云「王险城在乐浪郡浿水之东」也。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一〕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二〕
〔一〕索隐东夷小国,后以为郡。
〔二〕正义括地志云:「朝鲜、高骊、貊、东沃沮五国之地,国东西千三百里,南北二千里,在京师东,东至大海四百里,北至营州界九百二十里,南至新罗国六百里,北至靺鞨国千四百里。」
传子至孙右渠,〔一〕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二〕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三〕朝鲜裨王长,〔四〕即渡,驰入塞,〔五〕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六〕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七〕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一〕正义其孙名也。
〔二〕索隐说文云:「谯,让也。」谕,晓也。谯音才笑反。
〔三〕索隐即送何之御也。
〔四〕正义颜师古云:「长者,裨王名也。送何至浿水,何因刺杀也。」按:裨王及将士长,恐颜非也。
〔五〕正义入平州榆林关也。
〔六〕索隐有杀将之美名。
〔七〕正义地理志云辽东郡武次县,东部都尉所理也。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右渠发兵距险。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余,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闲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闲郄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天子曰将率不能,前(及)〔乃〕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征)〔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唊〔一〕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二〕相路人之子最〔三〕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四〕封参为澅清侯,〔五〕阴为荻苴侯,〔六〕唊为平州侯,〔七〕长〔降〕为几侯。〔八〕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九〕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凡五人也。戎狄不知官纪,故皆称相。唊音颊。」索隐应劭云:「凡五人。戎狄不知官纪,故皆称相也。路人,渔阳县人。」如淳云:「相,其国宰相。路人,名也。唊音颊,一音协。」
〔二〕集解徐广曰:「表云『长路』。汉书表云『长』,音各。」索隐案:汉书表云「长」,音各。
〔三〕索隐路人子也,名最。
〔四〕集解真番、临屯、乐浪、玄菟也。
〔五〕集解韦昭曰:「属齐。」索隐参,澅清侯。韦昭云「县名,属齐」。顾氏澅音获。
〔六〕集解韦昭曰:「属勃海。」索隐阴,荻苴侯。晋灼云「属勃海」。荻音狄,苴音子余反。
〔七〕集解韦昭曰:「属梁父。」索隐唊,平州侯。韦昭云「属梁父」。
〔八〕集解韦昭曰:「属河东。」索隐长,几侯。韦昭云「县名,属河东」。
〔九〕集解韦昭曰:「属齐。」索隐最,涅阳侯。韦昭云「属齐」也。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一〕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一〕索隐苏林曰:「县名。度海先得之。」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国以绝祀。涉何诬功,为兵发首。楼船将狭,〔一〕及难离咎。悔失番禺,乃反见疑。荀彘争劳,与遂皆诛。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
〔一〕集解徐广曰:「言其所将卒狭少。」
【索隐述赞】卫满燕人,朝鲜是王。王险置都,路人作相。右渠首差,涉何上。兆祸自斯,狐疑二将。山、遂伏法,纷纭无状。
史记卷一百一十六
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西南夷君长〔一〕以什数,〔二〕夜郎最大;〔三〕其西靡莫〔
四〕之属〔五〕以什数,滇最大;〔六〕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七〕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八〕北至楪榆,〔九〕名为嶲、昆明,〔一0〕皆编发,随畜迁徙,〔一一〕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一二〕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一三〕其俗或士箸,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一四〕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一〕正义在蜀之南。
〔二〕索隐刘氏音所具反。邹氏音所主反。
〔三〕索隐荀悦云:「犍为属国也。」韦昭云:「汉为县,属牂柯。」按:后汉书云「夜郎东接交址,其地在胡南,其君长本出于竹,以竹为姓也」。正义今泸州南大江南岸协州、曲州,本夜郎国。
〔四〕索隐夷邑名,滇与同姓。
〔五〕正义在蜀南以下及西也。靡非在姚州北,去京西南四千九百三十五里,即靡莫之夷。
〔六〕集解如淳曰:「滇音颠。颠马出其国也。」索隐崔浩云:「后为县,越嶲太守所理也。」正义昆州、郎州等本滇国,去京西五千三百七十里也。
〔七〕索隐魋,汉书作「椎」,音直追反。结音计。
〔八〕集解韦昭曰:「邑名也。」索隐韦昭云邑名。汉书作「桐师」。
〔九〕集解韦昭曰:「在益州。楪音叶。」索隐韦昭曰:「益州县。楪音叶。」正义上音叶。楪泽在靡北百余里。汉楪榆县在泽西益都。靡非,本叶榆王属国也。
〔一0〕集解徐广曰:「永昌有嶲唐县。」索隐崔浩云:「二国名。」韦昭云:「嶲,益州县。」正义嶲音髓。今嶲州也。昆明,嶲州县,盖南接昆明之地,因名也。
〔一一〕正义编,步典反。畜,许又反。皆嶲、昆明之俗也。
〔一二〕集解徐广曰:「徙在汉嘉。筰音昨,在越嶲。」索隐服虔云:「二国名。」韦昭云:「徙县属蜀。筰县在越嶲。」徐广云:「
筰音昨。」正义徙音斯。括地志云:「筰州本西蜀徼外,曰猫羌嶲。地理志云徙县也。华阳国志雅州邛郲山本名邛筰山,故邛人、筰人界。」
〔一三〕索隐案:应劭云「汶江郡本冉駹。音亡江反」。正义括地志云:「蜀西徼外羌,茂州、冉州本冉駹国地也。后汉书云冉駹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也。」
〔一四〕索隐案:夷邑名,即白马氐。正义括地志云:「陇右成州、武州皆白马氐,其豪族杨氏居成州仇池山上。」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一〕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常頞〔三〕略通五尺道,〔四〕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五〕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一〕索隐音炬灼反。楚庄王弟,为盗者。正义其略反。郎州、昆州即庄蹻所王。
〔二〕索隐滇池方三百里。地理志益州滇池县,泽在西北。后汉书云:「其池水源深广,而〔末〕更浅狭,有似倒流,故谓滇池。」正义括地志云:「滇池泽在昆州晋宁县西南三十里。其水源深广而〔
末〕更浅狭,有似倒流,故谓滇池。」
〔三〕集解音案。
〔四〕索隐谓栈道广五尺。正义括地志云:「五尺道在郎州。颜师古云其处险阨,故道纔广五尺。如淳云道广五尺。」
〔五〕索隐韦昭云:「僰属犍为,音蒲北反。」服虔云:「旧京师有僰婢。」正义今益州南戎州北临大山,古僰国。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一〕唐蒙风指晓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酱,〔二〕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三〕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四〕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五〕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一〕正义番音婆。
〔二〕集解徐广曰:「枸,一作『蒟』,音窭。」骃案:汉书音义曰「枸木似谷树,其叶如桑叶。用其叶作酱酢,美,蜀人以为珍味」。索隐蒟。案:晋灼音矩。刘德云「蒟树如桑,其椹长二三寸,味酢;取其实以为酱,美」。又云「蒟缘树而生,非木也。今蜀土家出蒟,实似桑椹,味辛似姜,不酢」。又云「取叶」。此注又云叶似桑叶,非也。广志云「色黑,味辛,下气消谷」。窭,求羽反。
〔三〕正义崔浩云:「牂柯,系船杙也。」常氏华阳国志云:「楚顷襄王时,遣庄蹻伐夜郎,军至且兰,椓船于岸而步战。既灭夜郎,以且兰有椓船柯处,乃改其名为牂柯。」
〔四〕索隐案:食货辎重车也。音持用反。
〔五〕索隐道牂柯江。崔浩云:「牂柯,系船杙也,以为地名。」道犹从也。地理志夜郎又有豚水,东至南海四会入海,此牂柯江。
当是时,巴蜀四郡〔一〕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对,言其不便。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子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二〕稍令犍为自葆就。〔三〕
〔一〕集解徐广曰:「汉中,巴郡,广汉,蜀郡。」
〔二〕集解徐广曰:「元光六年,南夷始置邮亭。」
〔三〕正义令犍为自葆守,而渐修成其郡县也。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一〕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二〕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闲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三〕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四〕莫能通身毒国。
〔一〕集解韦昭曰:「邛县之竹,属蜀。」瓒曰:「邛,山名。此竹节高实中,可作杖。」
〔二〕集解徐广曰:「字或作『竺』。汉书直云『身毒』,史记一本作『干毒』。」骃案:汉书音义曰「一名『天竺』,则浮屠胡是也」。索隐身音捐,毒音笃。一本作「干毒」。汉书音义一名「天竺」也。
〔三〕集解徐广曰:「尝,一作『赏』。」
〔四〕集解如淳曰:「为昆明所闭道。」正义昆明在今嶲州南,昆县是也。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一〕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二〕头兰,常隔滇道者也。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
〔一〕索隐上音子余反。小国名也。后县,属牂柯。
〔二〕索隐即且兰也。
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嶲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一〕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一〕集解应劭曰:「今蜀郡岷江。」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靡莫,〔一〕皆同姓相扶,未肯听。劳、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一〕索隐劳寝、靡莫。二国与滇王同姓。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秦灭诸候,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西夷后揃,〔一〕剽分二方,〔二〕卒为七郡。〔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音翦。」索隐音剪。揃谓被分割也。
〔二〕索隐剽音匹妙反。言西夷后被揃迫逐,遂剽居西南二方,各属郡县。剽亦分义。
〔三〕集解徐广曰:「犍为、牂柯、越嶲、益州、武都、沈犁、汶山地也。」
【索隐述赞】西南外徼,庄蹻首通。汉因大夏,乃命唐蒙。劳、靡莫,异俗殊风。夜郎最大,邛、筰称雄。及置郡县,万代推功。
史记卷一百一十七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一〕,故其亲名之曰犬子。〔二〕相如既学,〔三〕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四〕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五〕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着子虚之赋。
〔一〕索隐吕氏春秋剑伎云「持短入长,倏忽纵横之术也」。魏文典论云「余好击剑,善以短乘长」是也。
〔二〕索隐孟康云:「爱而字之也。」
〔三〕索隐案:秦密云「文翁遣相如受七经」。
〔四〕索隐张揖曰:「秩六百石,常侍从格猛兽。」
〔五〕集解徐广曰:「名忌,字夫子。」索隐徐广、郭璞皆云名忌字夫子。案:邹阳传云枚先生、严夫子,此则夫子是美称,时人以为号。汉书作「严忌」者,案忌本性庄,避明帝讳改姓严也。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一〕。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三〕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四〕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五〕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六〕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七〕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八〕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九〕与保庸杂作,〔一0〕涤器于市中。〔一一〕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一二〕更谓王孙曰:「
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一三〕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一〕索隐案:临邛郭下之亭也。
〔二〕索隐案:乐府长歌行、短歌行,行者曲也。此言「鼓一再行」,谓一两曲。
〔三〕集解郭璞曰:「以琴中音挑动之。」索隐张揖云:「挑,娆也。以琴中娆之。」挑音徒了反。娆音奴了反。其诗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也。又曰「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四〕集解韦昭曰:「闲,读曰「闲』,甚得都邑之容也。」郭璞曰:「都犹姣也。诗曰『恂美且都』。」
〔五〕索隐郭璞云:「婚不以礼为亡也。」
〔六〕集解郭璞曰:「言贫穷也。」索隐案:孔文祥云「徒,空也。家空无资储,但有四壁而已,云就此中以安立也」。
〔七〕索隐弟如临邛。文颖云:「弟,且也。」郭璞云:「弟,语辞。如,往也。」
〔八〕集解韦昭曰:「炉,酒肆也。以土为堕,边高似炉。」
〔九〕集解韦昭曰:「今三尺布作形如犊鼻矣。称此者,言其无耻也。今铜印言犊纽,此其类矣。」
〔一0〕集解方言曰:「保庸谓之甬,奴婢贱称也。」
〔一一〕集解韦昭曰:「瓦器也。每食必涤溉者。」
〔一二〕集解郭璞曰:「诸公,父行也。」
〔一三〕集解郭璞曰:「厌游宦也。」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一〕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二〕「乌有先生」者,〔三〕乌有此事也,为齐难;〔四〕「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五〕。故空藉〔六〕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一〕集解郭璞曰:「主猎犬也。」
〔二〕集解郭璞曰:「称说楚之美。」
〔三〕集解徐广曰:「乌,一作恶。」
〔四〕集解郭璞曰:「诘难楚事也。」
〔五〕集解郭璞曰:「以为折中之谈也。」
〔六〕索隐音假借,与积同音。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詑〔一〕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
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一〕集解郭璞曰:「诧,夸也。音托夏反。」索隐上音戈,下音敕亚反。夸诧是也。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一〕揜兔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四〕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一〕集解郭璞曰:「罘,罝也。音浮。」正义说文云「罘,兔罟也」。今幡车罟也。弥,竟也。
〔二〕集解徐广曰:「辚音吝。」骃案:郭璞曰「脚,掎足。辚,车轹」。索隐脚麟,韦昭云「谓持其一脚也」。司马彪曰「脚,掎也」。说文云「掎,偏引一脚也」。
〔三〕集解郭璞曰:「盐浦,海边地多盐卤。鲜,生肉也。染,擩也。音而沿反,又音而悦反。擩之于轮,盐而食之。鹜,驰也。音务。」索隐李奇云:「鲜,生肉也。染,濡也。切生肉濡盐而食之。」染或为「淬」,与下文「脟割轮淬」意同也。
〔四〕集解郭璞曰:「与犹如也。」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一〕名曰云梦。〔二〕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三〕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四〕雌黃〔五〕白?,〔六〕錫碧〔七〕金銀,眾色炫燿,照爛龍鱗。〔八〕其石则赤玉玫瑰,〔九〕琳琨珸,〔一0〕瑊玄厉,〔一一〕瓀石武夫。〔一二〕其东则有蕙圃〔一三〕衡兰,芷若〔一四〕射干,〔一五〕穹穷〔一六〕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一七〕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陀靡,〔一八〕案衍坛曼〔一九〕,缘以大江,限以巫山。〔二0〕其高燥则生葴苞荔,〔二一〕薛莎青薠。〔二二〕其卑湿〔二三〕则生藏莨蒹葭,东蔷〔二四〕雕胡,〔二五〕莲藕菰芦,〔二六〕庵轩芋,〔二七〕众物居之,不可胜图。〔二八〕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二九〕玳瑁〔三0〕鳖鼋。其北则有阴林〔三一〕巨树,楩柟豫章,〔三二〕桂椒〔三三〕木兰,〔三四〕蘗离朱杨,〔三五〕樝?梬栗,〔三六〕橘柚芬芳。〔三七〕其上则有赤猿蠷蝚,〔三八〕鹓雏孔鸾,腾远射干。〔三九〕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四0〕兕象野犀,〔四一〕穷奇獌狿。
〔一〕索隐郭璞云:「特,独也。」
〔二〕索隐赭诠音亡栋反,又音莫风反。裴骃云「孙叔敖激沮水作此泽」。张揖云「楚薮也,在南郡华容县」。郭璞曰「江夏安陆有云梦城,南郡枝江亦有云梦城。华容县又有巴丘湖,俗云即古云梦泽也」。则张揖云在华容者,指巴湖也。今安陆东见有云梦城、云梦县,而枝江亦有者,盖县名取此泽,故有城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高山壅蔽,日月亏缺半见。」索隐案:汉书注此卷多不题注者姓名,解者云是张揖,亦兼有余人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瑕』。」索隐张揖云:「赭,赤土,出少室山。垩,白垩,,本草云一名白墡也。」
〔五〕正义药对曰:「雌黄出武都山谷,与雄黄同山。」
〔六〕集解徐广曰:「音符。」骃案:漢書音義曰「白?,白石英也」。索隐张揖曰:「白石英也,出鲁阳山。」苏林音附,郭璞音符也。
〔七〕正义颜云:「锡,青金也。碧谓玉之青白色者也。」
〔八〕集解郭璞曰:「如龙之鳞采。」
〔九〕集解郭璞曰:「赤玉,赤瑾也。见楚辞。玫瑰,石珠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琳,球也。?,石次玉者。琨珸,山名也,出善金,尸子曰『昆吾之金』者。」索隐琨珸,司马彪云「石之次玉者」。按:河图云「流州多积石,名昆吾石,炼之成铁,以作剑,光明昭如水精」。案:字或作「昆吾」。
〔一一〕集解徐广曰:「瑊音古咸反,音勒,皆次玉者。」骃案:汉书音义曰「玄厉,黑石可用磨者」。
〔一二〕集解徐广曰:「石似玉。」骃案:汉书音义曰「瓀石出鴈门,武夫出长沙也」。
〔一三〕索隐司马彪云:「蕙,香草也。」本草云:「蕙草一名蕙。」广志云:「熏草绿叶紫茎,魏武帝以此烧香,今东下田有此草,茎叶似麻,其华正紫也。」
〔一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衡,杜衡也。其状若葵,其臭如芜。芷,白芷。若,杜若。」索隐张揖云「衡,杜衡,生下田山」。案:山海经云「天帝之山有草,叶如葵,臭如蘪芜,可以走马」。博物志云「一名土杏,其根一似细辛,叶似葵」。故药对亦为似细辛是也。兰,张揖云「秋兰」。芷若,张揖云「若,杜若;芷,白芷也」。本草云「一名茞」。埤苍云「齐曰茞,晋曰虈」。字林曰「茞音昌亥反,又音昌里反。虈音火娇反」。本草又曰「杜若,一名杜衡。」今杜若叶似姜而有文理,茎叶皆有长毛。古今名号不同,故其所呼别也。
〔一五〕索隐广雅云「乌蓬,射干」。本草名乌扇。
本。」郭璞云:「今历?〔一六〕索隐芎藭。司马彪云:「芎藭似阳呼为江离。」淮南子云:「夫乱人者,若芎藭之与槁本。」
〔一七〕集解徐广曰:「猼音匹沃反。」骃案:汉书音义曰「江离,香草,蘪芜,蕲芷也,似蛇床而香。诸蔗,甘柘也。猼且,蘘荷也」。索隐吴录曰「临海县海水中生江离,正青似乱发,即离骚所云者是也」。广志云「赤叶红华」,则与张勃所说又别。案:今芎藭苗曰江离,绿叶白华,又不同。孟康云「麋芜,蕲芷也,似蛇床而香」。樊光本、江离?本一名麋芜,根名蕲芷」。又药对以为麋芜一名江离,芎藭苗也。则芎藭、?曰「、麋芜并相似,非是一物也。诸柘,张揖云「诸柘,甘柘也」。搏且,上音并卜反,下音子余反。汉书作「
巴且」,文颖云「巴蕉也」。郭璞云「搏且,蘘荷属」。未知孰是也。
〔一八〕集解音移糜。
〔一九〕索隐司马彪云:「案衍,窳下;坛曼,平博也。」衍音弋战反。
〔二0〕集解郭璞曰:「巫山今在建平巫县也。」
〔二一〕集解徐广曰:「葴音针,马蓝也。,或曰草,生水中,华可食。荔音力诣反。草,似蒲。」骃案:汉书音义曰「苞,藨也」。索隐葴析。音针斯二音。孟康曰「葴,马蓝也」。郭璞曰「葴,酸浆,江东名乌葴」。析,汉书作「斯」,孟康云「斯,禾,似燕麦」。埤苍又云「生水中,华可食」。广志云「凉州地生析草,皆如中国燕麦」是也。
〔二二〕集解徐广曰:「薛音先结反。」骃案:汉书音义曰「薛,赖蒿也。莎,镐侯也。青薠,似莎而大也。音烦」。
〔二三〕索隐其庳湿。庳音婢。庳,下也。
〔二四〕集解徐广曰:「乌桓国有蔷,似蓬草,实如葵子,十月熟。」骃案:汉书音义曰「藏,似薍而叶大。莨,莨尾草也。蒹,薕也。葭,芦也」。索隐藏莨,郭璞云「狼尾,似茅」。蒹葭音兼加。孟康云「蒹葭似芦也」。郭璞云「蒹,犨也。似雚而细小,高数尺,江东人呼为蒹蒿」。又云「葭,芦也。似苇而细小,江东人呼为乌蓲」。薍音五患反。犨音敌。东蔷,案续汉书云「东蔷似蓬草,实如葵子,十一月熟」。广志云「子色青黑,河西语云『贷我东蔷,偿我白粱』也」。
〔二五〕索隐雕胡。案谓菰米。
〔二六〕集解徐广曰:「生水中。」索隐郭璞云:「菰,蒋也。芦,苇也。」
〔二七〕集解汉书音义曰:「奄闾,蒿也。轩芋,莸草也。」索隐郭璞云:「庵闾,蒿,子可疗病也。轩芋生水中,今杨州有也。」
〔二八〕集解郭璞曰:「图,画也。」
〔二九〕正义郭注山海经云:「蛟,似蛇而四脚,小头细颈,有白婴,大者数十围,卵生,子如一二斛瓮,吞人。鼍,似蜥蜴而大,身有甲,皮可以冒鼓。」
〔三0〕正义似觜觿,甲有文,出南海,可饰器物也。
〔三一〕集解郭璞曰:「林在山北阴地。」
〔三二〕集解郭璞曰:「楩,杞也,似梓。柟,叶似桑。豫章,大木也,生七年乃可知也。」正义案:(温)活人云「豫,今之枕木也。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
〔三三〕正义郭璞云:「桂,似枇杷叶而大,白花,花而不着子,藂生岩岭闲,无杂木,冬夏常青。」案:今诸寺有桂树,叶若枇杷而小,光静,冬夏常青,其皮不中食,盖二色桂树。
〔三四〕集解骃案:郭璞曰「木兰,树,皮辛香可食」。正义广雅云:「似桂,皮辛可食,叶冬夏荣,常以冬华,其实如小(甘)柿,辛美,南人以为梅也。」
〔三五〕集解徐广曰:「蘗音扶戾反。」汉书音义曰:「离,山梨。朱杨,赤杨也。」索隐朱杨,郭璞云「赤茎柳,生水边」,尔雅云柽河柳是也。
〔三六〕集解徐广曰:「梬音郢。」骃案:汉书音义曰「梬,梬枣也」。
〔三七〕正义小曰橘,大曰柚。树有刺,冬不凋,叶青,花白,子黄赤。二树相似。非橙也。
〔三八〕集解徐广曰:「音劬柔。」正义蠷音劬,蝚音柔,皆猿猴类。
〔三九〕集解郭璞曰:「鹓雏,凤属也。孔,孔雀;鸾,鸾鸟也。」汉书音义曰:「腾远,鸟名。射干,似狐,能缘木。」索隐孟康云「
腾远,鸟名」,非也。司马彪云:「腾远,蛇也。」郭璞云:「腾蛇,龙属,能兴云雾。」张揖云:「射干,似狐,能缘木。」
〔四0〕集解郭璞曰:「蟃蜒,大兽,长百寻。貙,似狸而大。」汉书音义曰:「豻,胡地野犬,似狐而小也。」索隐郭璞云:「蟃蜒,大兽,长百寻。」张揖云:「貙,似狸而大。豻,胡地野犬,似狐而小,黑喙。」应劭音颜,韦昭一音岸。邹诞生音苦奸反,协音,是。
〔四一〕正义兕,状如水牛。象,大兽,长鼻,牙长一丈,俗呼为江猿。犀,头似猿,一角在额。汉书无此一句。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一〕,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二〕曳明月之珠旗,〔三〕建干将之雄戟,〔四〕左乌嗥之雕弓,〔五〕右夏服之劲箭;〔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七〕案节未舒,〔八〕即陵狡兽,辚邛邛,蹴距虚,〔九〕轶野马而騊駼,〔一0〕乘遗风而射游骐;〔一一〕儵眒凄浰,〔一二〕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一三〕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一四〕翱翔容与,〔一五〕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谻受诎,〔一六〕殚睹众物之变态。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驯,扰也。驳,如马,白身,黑尾,一角,锯牙,食虎豹。扰而驾之,以当驷马。」
〔二〕集解郭璞曰:「以海鱼须为旒旌,言桡弱也。通帛为旃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以明月珠缀饰旗。」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干将,韩王剑师。雄戟,胡中有,干将所造也。」索隐应劭曰:「干将,吴善冶者姓。」如淳曰:「干将,铁所出。」晋灼曰:「阖闾铸干将剑。」应劭说是。方言云:「
戟中小孑刺者,所谓雄戟也。」周处风土记云:「戟为五兵雄也。」音巨。案:周礼「冶氏为戈,胡三之」。注云「胡其孑」也。又礼图谓「戟支曲下为胡」也。
〔五〕索隐乌号之雕弓。黄帝上仙,群臣举弓抱之而号,见封禅书及郊祀志文。韩诗外传云弓工之妻曰「此弓大山南乌号之柘」。案:淮南子云「乌号,柘桑,其材坚劲,乌栖其上,将飞,枝劲复起,号呼其上。伐取其材为弓,因曰『乌号』」。古史考、风俗通皆同此说也。
〔六〕集解徐广曰:「韦昭云夏,夏羿也。矢室名曰服。」吕静曰:「步叉谓之服也。」索隐案:夏羿,善射者。又服,箭室之名,故云「夏服」。又夏后氏有良弓名「繁弱」,其矢亦良,即「繁弱箭服」是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阳子,僊人陵阳子。纤阿,月御也。」韦昭曰:「阳子,古贤也。」索隐服虔云:「阳子,仙人陵阳子也。」张揖云:「阳子,伯乐也。孙阳字伯乐,秦缪公臣,善御者也。」服虔云:「纤阿为月御。或曰美女姣好貌。」又乐产曰:「纤阿,山名,有女子处其岩,月历岩度,跃入月中,因名月御也。」
〔八〕索隐郭璞曰:「言顿辔也。」司马彪云「案辔徐行得节,故曰案节,马足未展,故曰未舒之也」,亦(曰未)〔为〕得也。
〔九〕集解郭璞曰:「邛邛,似马而色青。距虚即邛邛,变文互言之。穆天子传曰『邛邛距虚,日走五百里』也。」
〔一0〕集解徐广曰:「音锐。」骃案:郭璞曰「野马,如马而小。騊駼,似马。,车轴头」。索隐騊駼。上音卫。,车轴头也。谓车轴冲杀之。騊駼,野马。
〔一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遗风,千里马。尔雅曰巂,如马,一角。不角者,骐也。」索隐吕氏春秋云:「遗风之乘。」古今注云:「秦始皇马名。」韦昭云:「骐如马,一角。」尔雅云:「巂无角曰骐。」非麒麟之骐。巂音携。
〔一二〕集解徐广曰:「凄音七见反。浰音力诣反。」骃案:汉书音义曰「皆疾貌」。
〔一三〕集解韦昭曰:「在目所指,中必决于眼眦也。」
〔一四〕集解郭璞曰:「或云节,今之所杖信节也。」索隐司马彪云:「弭犹低也。或云节,今之所言杖(节)信〔节〕也。」
〔一五〕索隐郭璞曰:「言自得。」
〔一六〕集解徐广曰:「谻音剧。」骃案:郭璞曰「谻,疲极也。诎,尽也。言兽有倦游者,则徼而取之」。索隐徼受诎。司马彪云:「徼,遮也。,倦也。谓遮其倦者。」音剧。诎音屈。说文云:「,劳也。燕人谓劳为。」徼音古尧反。
「『于是郑女曼姬,〔一〕被阿锡,〔二〕揄纻缟,〔三〕杂纤罗,垂雾縠;〔四〕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五〕衯衯裶裶,〔六〕扬袘恤削,〔七〕蜚纤垂髾;〔八〕扶与猗靡,〔九〕?呷萃蔡,〔一0〕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一一〕缪绕玉绥;〔一二〕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一三〕
〔一〕集解郭璞曰:「曼姬谓邓曼。姬,妇人之总称。」正义文颖云:「郑国出好女。曼者,其色理曼泽也。」如淳云:「郑女,夏姬也。曼姬,楚武王夫人邓曼。」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阿,细缯也。锡,布也。」正义按:东阿出缯也。
〔三〕集解徐广曰:「揄音臾。」正义揄,曳也。韦昭云:「纻之色若缟也。」颜云:「纻,织纻也。缟,鲜支也。」
〔四〕集解郭璞曰:「言细如雾,垂以覆头。」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襞积,简齰也。褰,缩也。绉,裁也。其绉中文理,茀郁曲,有似于溪谷也。」索隐小颜云:「襞积,今之裙,古谓之素积。」苏林曰「褰绉,缩蹙之」是也。绉音侧救反。齰音叉革反。裁音在代反。郁桡溪谷,孟康曰「其绉中文理,茀郁曲,有似于溪谷也」。,字林音丘亦反。
〔六〕索隐郭璞云:「衣长貌。」正义上芳云反,下方非反。
〔七〕集解徐广曰:「袘音迤,衣袖也。」骃案:汉书音义曰「恤削,裁制貌也」。索隐扬袘戌削。张晏曰:「扬,举也。袘,衣袖也。戌削,裁制貌也。」
〔八〕集解徐广曰:「纤音芟。」骃案:郭璞云「纤,衣饰;髾,髻髾也」。
〔九〕集解郭璞曰:「淮南所谓『曾折摩地,扶与猗委』也。」正义舆音余。猗,于绮反。谓郑女曼姬侍从王者,扶其车舆而猗靡。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呷,衣裳张起也。萃蔡,衣声也。」索隐孟康曰:「?呷,衣起张也。」韦昭云:「呷音呼甲反。」萃?,孟康云「萃?,衣声也」。郭璞曰「萃?犹璀也」。正义呷,火甲反。萃音翠。蔡,千贿反。
〔一一〕集解徐广曰:「错音措。或作『错粉翠蕤』。」
〔一二〕集解郭璞曰:「绥,所执以登车。」正义颜云:「下摩兰蕙,谓垂髾也。上拂羽盖,谓飞襳也。玉绥,以玉饰绥也。」言飞襳垂髾,错杂翡翠之旌幡,或绕玉绥也。张揖云:「翡翠大小一如雀,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博物志云:「翡身通黑,唯胸前背上翼后有赤毛。翠身通青黄,唯六翮上毛长寸余青。其飞则羽鸣翠翡翠翡然,因以为名也。」
〔一三〕正义仿佛,言似神仙也。战国策云:「郑之美女粉白黛黑而立于衢,不知者谓之神仙。」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一〕媻珊勃窣〔二〕上金堤,揜翡翠,射鵔鸃,〔三〕微矰出,纤缴施,〔四〕弋白鹄,连驾鹅,〔五〕双鸧下,玄鹤加。〔六〕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鹢,〔七〕扬桂枻,〔八〕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九〕摐金鼓,吹鸣籁,〔一0〕榜人歌,〔一一〕声流喝,〔一二〕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磕磕,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一〕集解郭璞曰:「獠,猎也。音辽。」索隐尔雅云:「宵猎曰獠。」郭璞曰:「獠,猎也。又音辽也。」
〔二〕索隐盘勃猝。韦昭曰:「盘,匍匐上下也。」猝音素忽反。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鵔鸃,鸟,似凤也。」索隐司马彪云:「鵔鸃,山鸡也。」许慎云:「鷩鸟也。」郭璞曰:「似凤,有光彩。音浚宜。」李彤云:「鵔鸃,神鸟,飞光竟天也。」
〔四〕集解徐广曰:「缴音斫。」
〔五〕集解郭璞曰:「野鹅也。驾音加。」索隐驾鹅。尔雅云:「舒鴈,鹅也。」郭璞曰:「野鹅也。」正义鹄,水乌也。驾鹅连谓兼获也。抱朴子云:「千岁之鹄纯白,能登于木。」
〔六〕集解郭璞曰:「诗云『弋言加之』是也。」正义司马彪云:「鸧似鴈而黑,亦呼为鸧括。韩诗外传云胎生也。」相鹤经云:「
鹤寿二百六十岁则色纯黑。」案:弋双鸧既下,又加玄鹤之上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鹢,水鸟也。画其象于船首。淮南子曰『龙舟鹢首,天子之乘也』。」
〔八〕集解徐广曰:「音曳。」骃案:韦昭曰「枻,楫也」。
〔九〕集解郭璞曰:「紫质黑文也。」正义毛诗虫鱼疏云:「贝,水之介虫。大者蚢,音下郎反。小者为贝,其白质如玉,紫点为文,皆成行列。当大者径一尺,小者七八寸。今九真、交址以为杯盘实物也。」货殖传云「贝宝龟」是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摐,撞也。籁,箫也。」
〔一一〕集解郭璞曰:「唱棹歌也。榜,船也,音谤。」
〔一二〕集解徐广曰:「乌迈反。」
「『将息獠者,击灵鼓,〔一〕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班乎裔裔。〔二〕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三〕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四〕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五〕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一〕集解郭璞曰:「灵鼓,六面也。」
〔二〕集解郭璞曰:「皆群行貌也。」
〔三〕集解徐广曰:「宋玉云楚王游于阳云之台。」骃案:郭璞曰「在云梦之中」。
〔四〕集解郭璞曰:「勺药,五味也。」
〔五〕集解徐广曰:「淬,千内反。」骃案:郭璞曰「脟,膊;淬,染也。脟音脔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一〕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巨海,〔二〕南有琅邪,〔三〕观乎成山,〔四〕射乎之罘,〔五〕浮勃澥,〔六〕游孟诸,〔七〕邪与肃慎为邻,〔八〕右以汤谷为界,〔九〕秋田乎青丘,〔一0〕傍偟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蔕芥。〔一一〕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一二〕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一三〕又见客,〔一四〕是以王辞而不复,〔一五〕何为无用应哉!」
〔一〕集解郭璞曰:「言有惠况也。」
〔二〕索隐陼,苏林音渚。小洲曰陼。谓东有大海之陼也。
〔三〕集解郭璞曰:「山名,在琅邪县界。」正义山名,在密州东南百三十里。琅邪台在山上。
〔四〕集解徐广曰:「在东莱不夜县。」索隐张揖云:「观,阙也。于山上筑宫阙。」郭璞云:「言在山下游观,音馆也。」正义封禅书云「成山斗入海」,言上山观也。括地志云:「成山在莱州文登县东北百八十里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之罘山在牟平县。射猎其上也。」正义括地志云:「罘山在莱州文登县西北百九十里。」言射猎其上也。罘音浮。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海别枝名也。」索隐案:齐都赋云「
海傍曰勃,断水曰澥」也。
〔七〕集解郭璞曰:「宋之薮泽名。」正义周礼职方氏「青州薮曰望诸」,郑玄云「望诸,孟潴也」。
〔八〕正义邪谓东北接之。括地志云:「靺鞨国,古肃慎也,亦曰挹娄,在京东北八千四百里,南去扶余千五百里,东及北各抵大海也。」
〔九〕正义言右者,北向天子也。海外经云:「汤谷在黑齿北,上有扶桑木,水中十日所浴。」张揖云:「日所出也。」许慎云:「热如汤。」
〔一0〕集解郭璞曰:「青丘,山名。亦有田,出九尾狐,在海外矣。」索隐郭璞云:「山名。出九尾狐也。」正义服虔云:「青丘国在海东三百里。」郭璞云:「青丘,山名。上有田,亦有国,出九尾狐,在海外。」
〔一一〕索隐张揖曰:「刺鲠也。」郭璞云:「言不觉有也。」
〔一二〕正义禹为尧司空,辨九州岛土地山川草木禽兽。契为司徒,敷五教,主四方会计。言二人犹不能名计其数。
〔一三〕索隐指子虚也。
〔一四〕索隐如淳曰:「见宾客礼待故也。」李善曰:「言见先生是(宾)客(之)也。」
〔一五〕索隐郭璞曰:「复,答也。」
无是公听然而笑〔一〕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二〕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三〕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踰限,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一〕集解郭璞曰:「听,笑貌也。」索隐说文云:「听,笑貌。」
〔二〕集解郭璞曰:「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言述所职。见孟子。」
〔三〕集解郭璞曰:「禁绝淫放也。」
「左苍梧,右西极,〔一〕丹水更其南,〔二〕紫渊径其北;〔三〕终始霸浐,出入泾渭;〔四〕酆鄗〔五〕潦潏〔六〕,纡余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七〕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八〕径乎桂林之中,〔九〕过乎泱莽之野。〔一0〕汨乎浑流,顺阿而下,〔一一〕赴隘陕之口。触穹石,激堆埼,〔一二〕沸乎暴怒,汹涌滂沸,〔一三〕滭浡滵汩,〔一四〕湢测泌瀄,〔一五〕横流逆折,转腾潎洌,〔一六〕澎濞沆瀣,〔一七〕穹隆云挠,〔一八〕蜿灗胶戾,〔一九〕踰波趋浥,〔二0〕莅莅下濑,〔二一〕批壧冲壅,〔二二〕奔扬滞沛,〔二三〕临坻注壑,〔二四〕瀺灂〔二五〕霣坠,〔二六〕湛湛〔
二七〕隐隐,砰磅訇磕,〔二八〕潏潏淈淈,湁潗鼎沸,〔二九〕驰波跳沫,〔三0〕汩漂疾,〔三一〕悠远长怀,〔三二〕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三三〕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三四〕东注大湖,〔三五〕衍溢陂池。于是乎蛟龙赤螭,〔三六〕螹离,〔三七〕鰅鰬魠,〔三八〕禺禺鱋魶,〔三九〕揵鳍〔四0〕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玓瓅江靡,〔四一〕蜀石黄礝,〔四二〕水玉磊砢,〔四三〕磷磷烂烂,采色澔旰,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鴐鹅鸀,〔四四〕鵁鶄〔四五〕目,〔四六〕烦鹜鷛,〔四七〕鵁鸬,〔四八〕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四九〕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五0〕唼喋〔五一〕菁藻,〔五二〕咀嚼菱藕。
〔一〕集解郭璞曰:「西极,邠国也。见尔雅。」正义文颖云:「苍梧郡属交州,在长安东南,故言左。尔雅云西至于豳国为极。在长安西,故言右。」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丹水出上洛冢领山。」
〔三〕集解郭璞曰:「紫渊所未详。」正义山海经云:「紫渊水出根耆之山,西流注河。」文颖云:「西河谷罗县有紫泽,(其水紫色注亦紫)在县北,于长安为北。」
〔四〕索隐张揖云:「灞出蓝田西北而入渭。浐亦出蓝田谷,北至霸陵入灞。灞浐二水尽于苑中不出,故云终始也。泾渭二水从苑外来,又出苑去也。泾水出安定泾阳县幵头山,东至阳陵入渭。渭水出陇西首阳县鸟鼠同穴山,东北至华阴入河。」
〔五〕索隐丰镐。张揖云:「丰水出鄠县南山丰谷,北入渭。镐在昆明池北。」郭璞云:「镐水,丰水下流也。」
〔六〕集解郭璞曰:「皆水流貌,音决。」索隐应劭云:「潦,流也。潏,涌出声也。」张揖云:「又有潏水,出南山。」姚氏云:「潦,或作『涝』也。涝水出鄠县,北注渭。潏水出杜陵,今名沇水,自南山皇子陂西北流注昆明池入渭。」案:此下文「八川分流」,则从泾、渭、灞、浐、丰、镐、潦、潏为八。晋灼曰:「从丹水下则有九,从灞以下则七。」案:今潏既是水名,除丹紫二川,自泾渭以下适足八川,是经营乎其内也。又潘岳关中记曰「泾、渭、灞、浐、丰、镐、涝、潏,上林赋所谓『八川分流』」。
〔七〕集解郭璞曰:「八川名在上。」
〔八〕集解郭璞曰:「椒丘,丘名,言有岩阙也,见楚辞。淤亦洲名,蜀人云,见方言。」索隐服虔云:「丘名,楚词曰『驰椒丘且焉止息』也。」案:两山俱起,象双阙。如淳云「丘多椒也」。
〔九〕集解郭璞曰:「桂林,林名也,见南海经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山海经所谓大荒之野。」
〔一一〕集解郭璞曰:「阿,大陵。」
〔一二〕集解郭璞曰:「穹隆,大石貌。堆,沙堆。埼,曲岸头,音祁。」索隐郭璞曰:「堆,沙堆;埼,曲岸头也。」
〔一三〕集解汹音许勇反。涌音勇。滂音浦横反。沸音浦拜反。索隐汹涌澎湃。司马彪云:「汹涌,跳起貌。澎湃,相戾也。」涌,或作「容」。澎,或作「滂」。
〔一四〕索隐司马彪云:「滭沸,盛貌。滵汩,去疾也。」正义毕渤密三音。汨,于笔反。
〔一五〕集解郭璞曰:「逼侧笔栉四音。」索隐司马彪云:「湢测,相迫也。泌瀄,相楔也。」郭璞云:「逼侧笔栉四音。」
〔一六〕索隐苏林曰:「流轻疾也。」
〔一七〕索隐滂濞沆溉。溉,亦作「瀣」。司马彪云:「滂濞,水流声也。沆溉,徐流。」郭璞云:「鼓怒郁鲠之貌也。」正义澎,普彭反。濞,普秘反。沆,胡朗反。溉,胡代反。
〔一八〕索隐穹崇云桡。服虔云:「水旋还作泉也。」郭璞云:「水陇起回窳也。」
〔一九〕索隐司马彪云:「蜿灗,展转也。胶戾,邪屈也。」音婉善交戾四音也。正义蜿音婉。蝉音善。
〔二0〕集解徐广曰:「乌狭反。」索隐隃波趋浥。司马彪云:「
隃波,后陵前也。趋浥,输于深泉也。」浥音焉浃反。
〔二一〕索隐司马彪云:「莅莅,水声也。」音利。
〔二二〕正义批,白结反。壧,岩。司马彪云:「批,反击也。壅,曲隈也。」
〔二三〕索隐滞沛,郭璞云「水洒散貌」。滞音丑制反。
〔二四〕正义坻音迟。坻,水中沙微起出水者也。尔雅云「小沚曰坻」。壑,墟也。
〔二五〕索隐上音士湛反,下音士卓反。说文云「水小声也」。
〔二六〕正义霣音陨。隧,直类反。
〔二七〕集解徐广曰:「湛音沈。」
〔二八〕正义砰,披萌反。磅,蒲黄反。訇,呼宏反。磕,苦盖反。皆水流鼓怒之声也。
〔二九〕集解郭璞曰:「湁音敕立反。潗音缉。」索隐潏淈湁潗。郭璞云,皆水微转细涌貌。潏淈音决骨。湁音敕力反。潗音缉。广雅云「淈淈,决流也」。周成杂字云「湁潗,水沸之貌也」。
〔三0〕集解徐广:「一云『吸呷』。」
〔三一〕索隐,晋灼曰「华给反」,郭璞云「许立反」。汩,急转貌也。
〔三二〕正义放散貌也。
〔三三〕正义晃养二音。郭云「皆水无涯际也」。
〔三四〕索隐翯音鹤。滈音镐。诗曰「白鸟翯翯」。郭璞云「水白光貌」。翯音皛,滈音昊也。
〔三五〕正义太湖在苏州西南。
〔三六〕索隐文颖曰:「龙子曰螭。」张揖云:「雌龙也。」正义螭,丑知反。文颖云「龙子为螭」,张揖曰「雌龙也」,二说皆非。广雅云:「有角曰虬,无角曰螭。」案:虬螭皆龙类而非龙。
〔三七〕集解徐广曰:「螹音渐。」骃案:郭璞曰「,鲔也。」音亘瞢。螹离未闻。正义,古邓反。,末邓反。李奇云:「周洛曰鲔,蜀曰。出巩山穴中,三月溯河上,能度龙门之限,则为龙矣。」
〔三八〕集解徐广曰:「鰅音娱匈反。皮有文,出乐浪。鰬音虔。魠音托,哆口鱼。」骃案:郭璞曰「似鲢而黑」。汉书音义曰「鰬似鲤而大」也。
〔三九〕集解徐广曰:「禺禺,鱼牛也。鱋,一作『魼』,音榻。魶音纳,一作『鳎』。」骃案:汉书音义曰「魼,比目鱼也。魶,鳀鱼」。
〔四0〕正义揵音干。鳍音祁。揵,举也。鳍者,鱼背上鬣也。
〔四一〕集解郭璞曰:「靡,崖也。」索隐旳皪江靡。应劭曰:「
靡,边也。明月珠子生于江中,其光耀乃照于江边。」张揖曰:「靡,涯也。」郭璞曰:「旳皪,照也。」
〔四二〕集解郭璞曰:「礝石黄色也。」
〔四三〕集解郭璞曰:「水玉,水精也。」
〔四四〕集解郭璞曰:「鹔,鹔霜。,似鸭而大,长颈赤目,紫绀色也。」索隐鸨音保。郭璞云:「鸨似鴈,无后指。」毛诗鸟兽疏云:「鸨似鴈而虎文也。」正义,烛玉二音。郭云:「似鸭而大,长颈赤目,紫绀色。辟水毒,生子在深谷涧中。若时有雨,鸣。雌者生子,善斗。江东呼为烛玉。」
〔四五〕正义郭云:「鵁鶄似凫而脚高,有毛冠,辟火灾。」
〔四六〕集解徐广曰:「音环。」索隐目。郭璞云未详。小颜云:「荆郢闲有水鸟,大如鹭而短尾,其色红白,深目,目旁毛长而旋,此其旋目乎?」音旋。
〔四七〕集解徐广曰:「烦鹜,一作『番?』。鷛音容。」骃案:汉书音义曰「烦鹜,凫也。鷛似鹜,灰色而鸡足」。索隐烦鹜鷛渠。郭璞云:「烦鹜,鸭属。鷛渠,一名章渠也。」
〔四八〕集解徐广曰:「音斟。水鸟也。音斯。鳼音火交反。」骃案:汉书音义曰「,苍黑色」。郭璞曰「鵁,鱼鵁也,脚近尾。鸬,鸬也」。索隐葴。张揖云「葴似鱼虎而苍黑」。邹诞本作「鸱」也。
〔四九〕索隐郭璞云:「皆鸟任风波自纵漂貌。」泛音冯。泛音芳剑反。广雅云:「泛泛,泛泛,浮也。」
〔五0〕索隐张揖云:「掩,覆也。草丛生曰薄也。」正义掩,覆也。薄,依也。言或依草渚而游戏也。
〔五一〕正义唼,疏甲反。喋,丈甲反。鸟食之声也。
〔五二〕集解郭璞曰:「菁,水草。吕氏春秋曰『太湖之菁』也。」索隐郭璞云:「菁,水草;藻,藂也。吕氏春秋曰『太湖之菁』。左传云『苹蘩蕴藻』。蕴即聚。」
「于是乎崇山巃嵷,崔巍嵯峨,〔一〕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二〕九嵕、巀嶭,南山峨峨,〔三〕岩陀〔四〕甗锜,嶊崣崛崎,〔五〕振溪通谷,〔六〕蹇产沟渎,〔七〕谽呀豁閜,〔八〕阜陵别岛,〔九〕崴磈瘣,〔一0〕丘虚崛,〔一一〕隐辚郁〔一二〕,登降施靡,〔一三〕陂池貏豸,〔一四〕沇溶淫鬻,〔一五〕散涣夷陆,〔一六〕亭皋千里,靡不被筑。〔一七〕掩以绿蕙,〔一八〕被以江离,糅以蘪芜,〔一九〕杂以流夷。〔二0〕尃结缕〔二一〕,攒戾莎,〔二二〕揭车衡兰,稿本射干,〔二三〕茈姜〔二四〕蘘荷,〔二五〕葴橙若荪,〔二六〕鲜枝黄砾,〔二七〕蒋芧青薠,〔二八〕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二九〕郁郁斐斐,众香发越,肸蠁布写,苾勃。〔三0〕
〔一〕正义巃,力孔反。嵷,子孔反。崔,在回反。巍,五回反。郭云:「皆峻貌。」
〔二〕正义崭音咸,又仕衔反。嵾音楚林反。嵯楚宜反。颜云:「
崭岩,尖锐貌。嵾嵯,不齐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九嵕山在左冯翊谷口县西。巀嶭山在池阳县北。」正义嵕,子公反。巀,才切反。嶭,五结反。
〔四〕集解音迟。
〔五〕集解郭璞曰:「陀,崖际。甗音鱼晚反。锜音蚁。嶊音作罪反。」索隐嶊崣崛崎,郭璞云:「皆崇屈窳折貌。嶊音作罪反。崣音委。崛音掘。崎音倚。」
〔六〕索隐张揖云:「振,拔也。水注川曰溪,注溪曰谷。」郭璞曰:「振犹洒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蹇产,屈折也。」
〔八〕集解郭璞曰:「皆涧谷之形容也。谽音呼含反。呀音呼加反。閜音呼下反。」索隐呀豁閜。司马彪云:「呀,大貌。豁閜,空虚也。」
〔九〕正义高平曰陆,大陆曰阜,大阜曰陵,水中山曰岛。
〔一0〕正义崴,于鬼反。磈,鱼鬼反。,乌罪反。瘣,胡罪反。皆高峻貌。
〔一一〕正义虚音墟。崛,口忽反,又口罪反。,力罪反。皆堆垄不平貌。
〔一二〕正义音律。郭云:「皆其形势也。」
〔一三〕正义郭云:「施靡犹连延。」
〔一四〕集解郭璞曰:「貏音衣被。豸音虫豸也。」索隐郭璞曰:「陂池,旁颓儿。陂音皮。貏音『衣被』之『被』。」
〔一五〕索隐郭璞云:「游激淖衍儿。」正义溶音容。鬻音育。张云:「水流溪谷之闲。」
〔一六〕索隐司马彪曰:「平地。」
〔一七〕集解郭璞曰:「言为亭候于皋隰,皆筑地令平,贾山所谓『
隐以金椎』也。」
〔一八〕正义张云:「绿,王刍也。蕙,熏草也。」颜云:「绿蕙,言蕙草色绿耳,非王刍也。」尔雅云菉一名王刍。
〔一九〕正义糅,女又反。
〔二0〕集解汉书音义曰:「流夷,新夷也。」
〔二一〕集解徐广曰:「尃,古『布』字,一作『布』。」骃案:汉书音义曰「结缕似白茅,蔓联而生,布种之者」。
〔二二〕集解徐广曰:「草,可染紫。」
〔二三〕集解徐广曰:「揭音桀。」骃案:郭璞曰「揭车,一名乞舆。稿本,稿茇;射干,十月生:皆香草」。索隐稿本,案桐君药录云「苗似穹穷也」。
〔二四〕索隐张揖云:「子姜也。」案:四人月令云「生姜谓之茈姜,音紫」。
〔二五〕正义蘘,人羊反。柯根旁生?,若芙蓉,可以为菹,又治蛊毒也。
〔二六〕集解郭璞曰:「葴,未详。橙,柚。若荪,香草也。」索隐张揖云:「葴,持阙。」郭璞云:「橙,柚也。」姚氏以为此前后皆草,非橙也。小颜云:「葴,寒浆也。持当为『符』,符,鬼目也。」案:今读者亦呼为登,谓金登草也。张揖云:「荪,香草。」姚氏云:「荪草似昌蒲而无脊也,生溪涧中。荪音孙。」
〔二七〕集解郭璞曰:「皆未详。」索隐鲜支黄砾。张揖云:「皆草也,未详。」司马彪云:「鲜支,支子。或云鲜支亦香草也。」小颜云「黄砾,黄屑木」,恐非也。
〔二八〕集解徐广曰:「芧音伫。」骃案:汉书音义曰「蒋,菰也。芧,三棱」。索隐蒋,菰也。郭璞芧音伫。又云三棱芧。薠音烦。
〔二九〕集解郭璞曰:「香酷烈也。」
〔三0〕正义,奄爱二音。皆芳香之盛也。诗云「苾苾芬芬」,气也。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一〕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入于西陂。〔二〕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旄貘牦,〔三〕沈牛麈麋,〔四〕赤首圜题,〔五〕穷奇象犀。〔六〕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七〕兽则麒麟〔八〕角,〔九〕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一0〕
〔一〕集解徐广曰:「瞋音丑人反。盼,一作『缗』。」骃案:郭璞曰「皆不可分貌」。
〔二〕索隐张揖云:「日朝出苑之东池,暮入于苑西陂中也。」
〔三〕集解徐广曰:「音容,兽类也。牦音狸,一音茅。」骃案:郭璞曰「旄,旄牛。貘似熊,庳脚锐头。牦牛,黑色,出西南徼外也」。索隐郭璞云:「,牛,领有肉堆,音容。」案:今之犎牛也。张揖云「旄,旄牛,状如牛而四节生毛。貘,白豹也,似熊,庳脚锐头,骨无髓,食铜铁。音陌。牦音狸,又音茅,或以为猫牛。牦牛黑色,出西南徼外,毛可为拂是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沈牛,水牛也。」正义麈似鹿而大。案:麋似水牛。
〔五〕集解郭璞曰:「题,额也,所未详。」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穷奇状如牛而猬毛,其音如嗥狗,食人也。」索隐张揖云:「穷奇状如牛而猬毛,其音如嗥狗,食人。」郭璞云:「象,大兽,长鼻,牙长一丈。犀,头似猪,庳脚,一角在头也。」
〔七〕集解郭璞曰:「言水漫冻不解,地坼裂也。揭,褰衣。」
〔八〕索隐张揖曰:「雄曰麒,雌曰麟。其状麇身,牛尾,狼蹄,一角。」郭璞云:「麒似麟而无角。」毛诗疏云:「麟黄色,角端有肉。」京房传云:「有五采,腹下黄色也。」
〔九〕集解郭璞曰:「角,音端,似猪,角在鼻上,堪作弓。李陵尝以此弓十张遗苏武也。」索隐张揖云:「音端。角似牛。」郭璞云:「似猪,角在鼻上。毛诗疏云可以为弓。李陵曾以此弓遗苏武。」
〔一0〕正义騊駼,桃徒二音。橐音托。驼,徒河反。蛩音其恭反。驒騱,颠奚二音。駃騠音决啼。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一〕高廊四注,重坐曲阁,〔二〕华榱璧珰,〔三〕辇道纚属,步周流,长途中宿。〔四〕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穾洞房,〔五〕俛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六〕青虬蚴蟉于东箱,〔七〕象舆婉蝉于西清,〔八〕灵圉〔九〕燕于闲观,偓佺〔一0〕之伦暴于南荣,〔一一〕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乎中庭。盘石裖崖,〔一二〕嵚岩倚倾,嵯峨磼,〔一三〕刻削峥嵘,〔一四〕玫瑰碧琳,珊瑚丛生,〔一五〕玉旁唐,〔一六〕璸斒文鳞,〔一七〕赤瑕驳荦,〔一八〕杂臿其闲,〔一九〕垂绥琬琰,和氏出焉。〔二0〕
〔一〕正义弥,满也。跨犹骑也。言宫馆满山,又跨溪谷也。
〔二〕集解郭璞曰:「重坐,重轩也。曲阁,阁道曲也。」
〔三〕索隐韦昭曰:「裁玉为璧,以当榱头。」司马彪曰:「以璧为瓦当。」
〔四〕集解郭璞曰:「途,楼阁闲陛道。中宿言长远也。」
〔五〕集解郭璞曰:「嵕,山名。平之以安堂其上。成亦重也。周礼曰『为坛三成』。在岩穴底为室,潜通台上者。」索隐服虔云:「
平此山以为堂。」如淳云:「嵕,山名也。」张揖云:「重累而成之,故曰增成。礼曰『为坛三成』也。」郭璞曰:「言在岩穾底为室,潜通台上。」穾音一吊反,释名以为穾,幽也。楚辞云「冬有穾厦夏屋寒」,王逸以为复室也。
〔六〕集解徐广曰:「楯音食尹反。」正义拖音徒我反。颜云:「宛虹,屈曲之虹。拖谓中加于上也。楯,轩之阑板也。言室宇之高,故星虹得经加之。
〔七〕正义蚴,一纠反。蟉,力纠反。
〔八〕集解汉书音义曰:「山出象舆,瑞应车也。」郭璞曰:「西清,西箱清净地也。」正义婉蝉,宛善二音。颜云:「蚴蟉婉蝉,皆行动之貌也。」
〔九〕集解郭璞曰:「灵圉,淳圉,仙人名也。」索隐张揖云:「众仙号。」淮南子云「骑飞龙,从淳圉」,许慎曰「淳圉,仙人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偓佺,仙人名也。」索隐韦昭曰:「
古仙人,姓偓。」列仙传云:「槐里采药父也,食松,形体生毛数寸,方眼,能行追走马也。」
〔一一〕索隐应劭云「屋檐两头如翼也」。故郑玄云「荣,屋翼也」。七诱云「飞荣似鸟舒翼」是也。暴,偃卧日中也。
〔一二〕集解徐广曰:「裖音振。」索隐盘石裖?。如淳曰:「裖音振,盛多也。」李奇曰:「裖,整也,整顿池外之?,音之忍反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峨,一作『池』。磼音杂。音五合反。」索隐磼,埤苍云「高貌也」。上士劫反,下鱼揖反。又字林音磼,才匝反。,五匝反。
〔一四〕正义郭云:「言自然若雕刻也。」
〔一五〕正义郭云:「珊瑚生水底石边,大者树高三尺余,枝格交错,无有叶。」
〔一六〕索隐郭璞云:「旁唐言盘薄。」
〔一七〕集解徐广曰:「璸音彬。斒音班。」
〔一八〕索隐赤瑕驳荦。说文云:「瑕,玉之小赤色。」张揖曰:「
赤玉也。」司马彪曰:「驳荦,采点也。荦音洛角反。」
〔一九〕集解徐广曰:「杂,一云『插』。臿,一云『沓』。」
〔二0〕集解徐广曰:「垂绥,一作『朝采』。」骃案:郭璞曰「汲冢竹书曰『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也」。
「于是乎卢橘夏孰,〔一〕黄甘橙楱,〔二〕枇杷橪柿〔三〕,楟柰厚朴,〔四〕梬枣〔五〕杨梅,〔六〕樱桃〔七〕蒲陶〔八〕,隐夫郁棣,榙荔枝,〔九〕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貤丘陵〔一0〕,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一一〕发红华,秀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栎槠,〔一二〕华泛檗栌,〔一三〕留落胥余,仁频并闾,〔一四〕欃檀木兰,豫章女贞,〔一五〕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癹骫,〔一六〕坑衡閜砢,〔一七〕垂条扶于,落英幡纚,〔一八〕纷容萧蔘,旖旎从风,〔一九〕浏莅芔吸,〔二0〕盖象金石之声,〔二一〕管钥之音。〔二二〕柴池茈虒,〔二三〕旋环后宫,杂沓累辑,〔二四〕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一〕集解郭璞曰:「今蜀中有给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冬夏华实相继,或如弹丸,或如拳,通岁食之,即卢橘也。」索隐应劭曰:「伊尹书『果之美者,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卢橘,夏孰』。」晋灼曰:「此虽赋上林,博引异方珍奇,不系于一也。」案:广州记云「卢橘皮厚,大小如甘,酢多,九月结实,正赤,明年二月更青黑,夏孰」。吴录云「建安有橘,冬月树上覆裹,明年夏色变青黑,其味甚甘美」。卢即黑是也。
〔二〕集解徐广曰:「音凑,橘属。」
〔三〕集解徐广曰:「橪音而善反,果也。」索隐张揖曰:「橪,橪支,香草也。」韦昭曰:「橪音汝萧反。」郭璞云:「橪支,木也。橪音烟。」徐广曰:「橪,枣也,而善反。」说文曰:「橪,酸小枣也。」淮南子云:「伐橪枣以为矜。」音勤也。
〔四〕集解徐广曰:「楟音亭,山梨。」索隐张揖云:「楟柰,山梨也。」司马彪曰:「上党谓之楟柰。」齐都赋云「楟柰熟」也。厚朴,药名。
〔五〕集解徐广曰:「梬音弋井反。梬枣似柿。」索隐上音弋井反。梬枣似柿也。
〔六〕索隐张揖云:「其大小似谷子而有核,其味酢。出江南。」荆杨异物志:「其实外肉着核,熟时正赤,味甘酸。」
〔七〕索隐张揖曰:「一名含桃。」吕氏春秋「为鸟所含,故曰含桃」。尔雅云为荆桃也。
〔八〕集解郭璞曰:「蒲陶似燕薁,可作酒也。」
〔九〕集解徐广曰:「郁,一作『薁』。榙音荅。」骃案:郭璞曰「郁,车下李也。棣,实似樱桃。榙似李。棣音逮。音沓。隐夫未闻」。索隐荅沓离支。郭璞云:「荅沓似李,出蜀。」晋灼曰:「离支大如鸡子,皮麤,剥去皮,肌如鸡子中黄,其味甘多酢少。」广异志云:「树高五六丈,如桂树,绿叶,冬夏青茂,有华朱色。」离字或作「荔」,音力致反。
〔一0〕集解郭璞曰:「貤犹延也,音施。」索隐貤丘陵。郭璞曰:「貤,延也。」
〔一一〕集解郭璞曰:「杌,摇也。」
〔一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沙棠似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吕氏春秋曰『果之美者沙棠之实』。栎,果名。槠似柃,叶冬不落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泛,一作『枫』。」骃案:汉书音义曰「华,木,皮可以为索也」。索隐华枫檗栌。张揖曰:「华皮可以为索。」古今字林云:「栌,合桦之木。枫,木,厚叶弱支,善摇。」郭璞云:「似白杨,叶圆而岐,有脂而香。犍为舍人曰『枫为树厚叶弱茎,大风则鸣,故曰枫』。」尔雅云一名。檗枰即平仲木也。栌,今黄栌木也。一云玉精,食其子得仙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频,一作『宾』。」骃案:郭璞曰「落,檴也。胥余似并闾。并闾,?也,皮可作索。余未详」。索隐留落胥邪。晋灼云:「留落,未详。」郭璞曰:「落,檴也,中作器索。胥邪似并闾。」司马彪云:「胥邪,树高十寻,叶在其末。」异物志:「
实大如瓠,系在颠,若挂物。实外有皮,中有核,如胡桃。核里有肤,厚半寸,如猪膏。里有汁斗余,清如水,味美于蜜。」孟康曰:「
仁频,?也。」张揖云:「并闾皮可为索。」姚氏云:「槟,一名?,即仁频也。」林邑记云:「树叶似甘蕉。」频音宾。
〔一五〕集解汉书音义曰:「欃檀,檀别名也。女贞,木,叶冬不落。」索隐欃音谗,檀别名也。皇览云「孔子墓后有欃檀树」也。荆州记云:「宜都有乔木,丛生,名为女贞,叶冬不落。」
〔一六〕集解古「委」字。
〔一七〕集解徐广曰:「癹音拔。」骃案:郭璞曰「骫音委。閜音恶可反。砢音鲁可反」。索隐崔错癹骫,郭璞云「蟠戾相摎」。楚词云林木。癹音跋。骫音委。坑衡閜砢,郭璞云「揭孽倾欹儿」。
〔一八〕集解郭璞曰:「扶于犹扶疏也。幡纚,偏幡也,音洒。」索隐张晏云:「飞扬儿。」纚音所绮反。
〔一九〕索隐张揖云:「旖旎,阿也。」
〔二0〕集解徐广曰:「莅音栗。」索隐刘莅芔歙。郭璞云:「皆林木鼓动之声。浏音留。莅如字,又音栗也。」
〔二一〕正义金,钟。石,磬。
〔二二〕正义广雅云:「象篪,长一尺,围一寸,有六孔,无底。钥谓之笛,有七孔。」说文云:「钥,三孔籁也。」
〔二三〕集解徐广曰:「柴音差。虒音豸。」索隐张揖曰:「柴池,参差也。茈虒,不齐也。柴音差。虒音恻氏反。」
〔二四〕集解徐广曰:「杂,一作『插』。」
「于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一〕蛭蜩蠗蝚,〔二〕螹胡豰蛫,〔三〕栖息乎其闲;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四〕夭蟜枝格,偃蹇杪颠。〔五〕于是乎隃绝梁,〔六〕腾殊榛,〔七〕捷垂条〔八〕,踔稀闲,〔九〕牢落陆离,烂曼远迁。〔一0〕
〔一〕集解徐广曰:「蜼音于季反。」骃案:汉书音义曰「蜼似猕猴,仰鼻而长尾。玃似猕猴而大。飞鸓,飞鼠也。其状如兔而鼠首,以其飞也」。索隐张揖曰:「蜼似猕猴,卬鼻而长尾。玃似猕猴而大。飞蠝,飞鼠也。其状如兔而鼠首,以其飞。」郭璞曰:「蠝,飞鼠也。毛紫赤色。飞且生,一名飞生。蜼音遗。蠝音诔。玄猿,猿之雄者色也。素雌,猿之雌者色也。」玃音镢。蜼似猴,尾端为两岐,天雨便以尾窒鼻两孔。郭璞云:「玃色苍黑,能攫搏人,故云玃也。」
〔二〕集解徐广曰:「蛭音质。」骃案:汉书音义曰「山海经曰:『不咸之山有飞蛭,四翼』。郭璞曰『蠗蝚似猕猴而黄。蜩未闻』」。索隐蛭蜩蠼蝚。司马彪云:「山海经云『不咸之山有飞蛭,四翼』。」蜩,蝉也。蠼蝚,猕猴也。郭璞云:「蛭蜩未闻。」如淳曰:「蛭音质。」顾氏云:「玃音涂卓反。山海经曰『皋涂山下有兽,似鹿,马足人首,四角,名为玃』。玃猱即此也。字作『』。郭璞云玃,非也。上已有蜼玃,此不应重见。又神异经云『西方深山有兽,毛色如猴,能缘高木,其名曰蜩』。字林蠗音狄,蛭音质,蛭蜩二兽名。」
〔三〕集解徐广曰:「螹音在廉反,似猿,黑身。豰音呼谷反。蛫音诡。」骃案:汉书音义曰「豰,白狐子也」。索隐獑胡豰蛫。张揖曰:「獑胡似猕猴,头上有髦,腰以后黑。」郭璞曰:「豰似鼯而大,腰以后黄,一名黄腰,食猕猴。豰,白狐子也。蛫未闻。」姚氏案:山海经「即山有兽,状如龟,白身赤首,其名曰蛫」。又说文云「獑胡黑身,白腰若带,手有长白毛,似握板也」。
〔四〕正义郭云:「互经,互相经过。」
〔五〕正义夭音妖。蟜音矫。杪音弭沼反。郭云:「皆猿猴在树共戏恣态也。夭蟜,频申也。」
〔六〕正义张云:「绝梁,断桥也。」郭云:「梁,厚石绝水也。」
〔七〕正义榛,仕斤反。(尔)〔广〕雅云「木丛生为榛」也。殊,异也。
〔八〕正义捷音才业反。张云:「捷持悬垂之条。」
〔九〕集解郭璞曰:「踔,县蹢也,托钓反。」索隐踔,悬蹢也。
〔一0〕正义郭云:「奔走崩腾状也。」颜云:「言其聚散不常,杂乱移徙。」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一〕百官备具。
〔一〕正义说文云:「庖,厨屋。」郑玄注周礼云:「庖之言苞也。苞裹肉曰苞苴也。」后宫,内人也。言宫馆各自有。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一〕拖蜺旌,〔二〕靡云旗,〔三〕前皮轩,后道游;〔四〕孙叔奉辔,卫公骖乘,〔五〕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六〕鼓严簿,纵獠者,〔七〕江河为阹,泰山为橹,〔八〕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一〕集解徐广曰:「以玉为饰。」骃案:郭璞曰「镂象山所出舆,言有雕镂。虬,龙属也。韩子曰『黄帝驾象车六交龙』是也」。
〔二〕正义拖音徒可反。张云:「析毛羽,染以五采,缀以缕为旌,有似虹蜺气。」
〔三〕正义张云:「画熊虎于旌似云气也。」
〔四〕集解郭璞曰:「皮轩,革车也。或曰即曲礼『前有士师,则载虎皮』者也。道,道车;游,游车:皆见周礼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孙叔者,太仆公孙贺也。卫公者,卫青也。太仆御,大将军骖乘也。」索隐孙叔,郑氏云太仆公孙贺。卫公,大将军卫青也。案:大驾出,太仆御,大将军骖乘也。
〔六〕集解郭璞曰:「言跋扈纵恣,不安卤簿矣。」索隐晋灼曰:「扈,大也。」张揖曰:「跋扈纵横,不案卤簿也。」文颖曰:「
凡五校,今言四者,一校随天子乘舆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鼓严,严鼓也。簿,卤簿也。」骃谓鼓严于林薄之中,然后纵獠也。索隐张揖曰:「鼓,严鼓也。簿,卤簿也。谓击严鼓于卤簿中也。」
〔八〕集解郭璞曰:「橹,望楼也。因山谷遮禽兽为阹,音去车反。」索隐郭璞曰:「因山谷遮禽兽为阹。橹,望楼也。」
「生貔豹,〔一〕搏豺狼,〔二〕手熊罴,〔三〕足野羊,〔四〕蒙鹖苏,〔五〕?白虎,〔六〕被豳文,〔七〕跨野马。〔八〕陵三嵕之危,〔九〕下碛历之坻;〔一0〕俓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一一〕弄解豸,〔一二〕格瑕蛤,鋋猛氏,〔一三〕罥騕褭,射封豕。〔一四〕箭不苟害,解脰陷脑;〔一五〕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后浸潭促节,〔一六〕儵敻远去,〔一七〕流离轻禽,蹴履狡兽,⺈白鹿,捷狡兔,〔一八〕轶赤电,遗光耀,〔一九〕追怪物,出宇宙,〔二0〕弯繁弱,〔二一〕满白羽,〔二二〕射游枭,栎蜚虡,〔二三〕择肉后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二四〕
〔一〕集解郭璞曰:「貔,执夷,虎属也,音毗。」
〔二〕正义搏,击也。杜林云:「豺似貊,白色。」说文云:「狼爪。」
〔三〕正义张云:「熊,犬身人足,黑色。罴大于熊,黄白色。皆能攀沿上高树。冬至入穴而蛰,始春而出也。」
〔四〕集解郭璞曰:「野羊如羊,千斤。手足,谓拍?杀之。」
〔五〕集解徐广曰:「苏,尾也。」索隐孟康曰:「鹖尾也。苏,析羽也。」张揖曰:「鹖似雉,斗死不却。」案:蒙谓覆而取之。鹖以苏为奇,故特言之以成文耳。鹖音曷。决疑注云「鸟尾为苏」也。
。」骃案:郭璞曰「??〔六〕集解徐广曰:「?音谓绊络之」。索隐张揖曰:「着白虎文?。」郭璞曰:「?谓绊络也。」
〔七〕集解郭璞曰:「着斑衣。」索隐被斑文。文颖曰:「着斑文之衣。舆服志云『虎贲骑被虎文单衣』,单衣即此斑文也。」
〔八〕索隱跨?馬。案:?音野。跨,乘之也。
〔九〕集解汉书音义曰:「三嵕,三成之山。」
〔一0〕集解郭璞曰:「碛历,阪名也。」正义坻音迟。碛历,浅水中沙石也。坻,水中高处。言猎人下此也。
〔一一〕集解郭璞曰:「飞廉,龙雀也,鸟身鹿头者。」索隐椎蜚廉。郭璞曰:「飞廉,龙雀也,鸟身鹿头,象在平乐观。」椎音直追反。
〔一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解豸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罚得中则生于朝廷,主触不直者。可得而弄也。」索隐张揖曰:「解豸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罚中则生于朝,主触不直者,言今可得而弄也。」解音蟹。豸音丈妳反,又音丈介反。
〔一三〕集解汉书音义曰:「瑕蛤、猛氏皆兽名。」索隐格虾蛤,鋋猛氏。孟康曰:「虾蛤、猛氏皆兽名。」晋灼曰:「虾蛤阙。」郭璞曰:「今蜀中有兽,状如熊而小,毛浅有光泽,名猛氏。」说文云「鋋,小矛也」,音蝉。
〔一四〕集解郭璞曰:「騕褭,神马,日行万里。两音窈袅。封豕,大猪。」
〔一五〕索隐张揖云:「脰,颈也。」陷音苦念反,亦依字读也。
〔一六〕索隐浸潭犹渐也。汉书作「浸淫」。或作「乘舆案节」也。潭音寻。
〔一七〕集解郭璞曰:「敻音诩盛反。」
〔一八〕集解徐广曰:「⺈音锐。一作『惠』也。」正义⺈音卫。抱朴子云:「白鹿寿千岁,满五百岁色纯白也。」晋征祥记云:「白鹿色若霜,不与他鹿为群。」
〔一九〕集解徐广曰:「超陵赤电,电光不及,言去速也。」
〔二0〕正义怪物,谓游枭飞虡也。张揖云:「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许慎云:「宙,舟舆所极也。」案:许说宙是也。
〔二一〕正义上乌繁反。文颖云:「弯,牵也。繁弱,夏后氏良弓名。左传云『分鲁公以夏后之璜,封父之繁弱』。」
〔二二〕正义文颖云:「引弓尽箭镝为满。以白羽羽箭,故云白羽也。」
〔二三〕集解郭璞曰:「枭,枭羊也。似人,长唇,反踵,被发,食人。蜚虡,鹿头龙身,神兽。栎,梢也。」
〔二四〕集解徐广曰:「射准的曰艺。仆音赴。」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飙,〔一〕乘虚无,与神俱,〔二〕辚玄鹤,〔三〕乱昆鸡。遒孔鸾,促鵔鸃,拂鹥鸟,捎凤皇,〔四〕捷鸳雏,掩焦明。〔五〕
〔一〕正义飙音必遥反。尔雅云扶摇暴风,从下升上,故曰飙。
〔二〕正义张揖云:「虚无寥廓,与天通灵,言其所乘气之高,故能出飞鸟之上而与神俱也。」
〔三〕集解徐广曰:「辚音躏。」正义辚音吝。鹤二百六十岁则浅黑色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遒,秦由反。鹥,乌鸡反。张云『山海经云九疑之山有五采之鸟,名曰鹥鸟』也。」正义捎,山交反。京房易传云:「凤皇,鴈前麟后,鸡喙燕颔,蛇颈龟背,鱼尾骈翼,高丈二尺。」东山经云:「其状如鹤,五采,而首文曰经,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膺文曰仁,股文曰信。是鸟自歌自舞,雄曰凤,雌曰皇。」
〔五〕集解焦明似凤。索隐张揖曰:「焦明似凤,西方鸟。」乐协图征曰:「焦明状似凤皇。」宋衷曰水鸟。正义案:长喙,疏翼,员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一〕降集乎北纮〔二〕,率乎直指,闇乎反乡。「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一〕,降集乎北纮,〔二〕率乎直指,闇乎反乡。蹶石(阙)〔关〕,历封峦,过鹊,望露寒,〔三〕下棠梨,〔四〕息宜春,〔五〕西驰宣曲,濯鹢牛首,〔六〕登龙台,〔七〕掩细柳,〔八〕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九〕徒车之所辚轹,〔一0〕乘骑之所蹂若,〔一一〕人民之所蹈籍,与其穷极倦谻,〔一二〕惊惮慑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满谷,揜平弥泽。
〔一〕索隐消摇乎襄羊。郭璞曰「襄羊犹仿佯。」
〔二〕集解郭璞曰:「纮,维也。北方之纮曰委羽。」
〔三〕集解徐广曰:「音支。」骃案:汉书音义曰「皆甘泉宫左右观名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宫名也,在云阳县东南三十里。」
〔五〕正义括地志云:「宜春宫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三十里。」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宣曲,宫名,在昆明池西。牛首,池名,在上林苑西头。」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观名,在丰水西北近渭。」
〔八〕正义郭云:「观名,在昆明南柳市。」
〔九〕集解徐广曰:「钧,一作『诊』也。」
〔一0〕正义辚,践也。轹,辗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蹂音人久反。」
〔一二〕集解徐广曰:「音剧。」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一〕张乐乎轇輵之宇;〔二〕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巨;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三〕。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四〕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五〕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于遮,〔六〕文成颠歌,〔七〕族举递奏,〔八〕金鼓迭起,铿鎗铛,洞心骇耳。〔九〕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一0〕俳优侏儒,狄鞮之倡,〔一一〕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一二〕靡曼美色于后。〔一三〕
〔一〕索隐张揖云:「台高上干皓天也。」
〔二〕集解徐广曰:「輵音葛。」索隐郭璞云:「言旷远深貌也。」
〔三〕集解郭璞曰:「木贯鼓中,加羽葆其上,所谓树鼓。」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葛天氏,古帝王号也。吕氏春秋曰『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索隐张揖曰:「葛天氏,三皇君号也。吕氏春秋云『其乐三人持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人,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勋』。」
〔六〕集解郭璞曰:「巴西阆中有俞水,獠人居其上,皆刚勇好舞,汉高募取以平三秦。后使乐府习之,因名巴俞舞也。」汉书音义曰:「于遮,歌曲名。」索隐郭璞曰:「巴西阆中有俞水,獠人居其上,好舞。初,高祖募取以平三秦,后使乐人习之,因名巴俞舞也。」张揖曰:「礼乐记曰『宋音宴女溺志』。蔡人讴,员三人。楚词云『吴谣蔡讴』。淮南鼓,员四人,于遮曲是其意也。」
〔七〕集解郭璞曰:「未闻也。」索隐郭璞云:「未闻。」文颖曰:「文成,辽西县名,其县人善歌。颠,益州颠县,其人能作西南夷歌。颠即滇也。」
〔八〕集解徐广曰:「举,一作『居』。」
〔九〕集解郭璞曰:「铛,鼓音。」
〔一0〕集解郭璞曰:「激楚,歌曲也。列女传曰『听激楚之遗风』也。」索隐文颖曰:「激,冲激,急风也。结风,回风,回亦急风也。楚地风气既自漂疾,然歌乐者犹复依激结之急风以为节,其乐促迅哀切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韦昭云狄鞮,地名,在河内,出善倡者。」
〔一二〕索隐郭璞云:「言恣其观也。列女传曰『桀造烂漫之乐』。」
〔一三〕索隐张揖曰:「靡,细;曼,泽也。韩子『曼服皓齿』。」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一〕绝殊离俗,〔二〕姣冶娴都,〔三〕靓庄刻饬,便嬛绰约,〔四〕柔桡嬛嬛,〔五〕妩媚姌袅〔六〕;抴独茧之褕袘,〔七〕眇阎易以戌削,〔八〕编姺徶,〔九〕与世殊服;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旳皪;〔一0〕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一一〕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一二〕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皆古神女名。」索隐伏俨曰:「青琴,古神女也。」如淳曰:「宓妃,伏羲女,溺死洛水,遂为洛水之神。」宓音伏。
〔二〕索隐郭璞云:「俗无双。」
〔三〕索隐姣冶闲都。郭璞云:「姣,好也。都,雅也。」诗云:「姣人嫽兮。」方言云:「自关而东,河济之闲,凡好或谓之姣。」音绞。说文曰:「娴,雅也。」或作「闲」。小雅曰都,盛也。
〔四〕集解郭璞曰:「靓庄,粉白黛黑也。」
〔五〕集解徐广曰:「音娟。」索隐郭璞曰:「柔桡嬛嬛,皆骨体耎弱长艳貌也。」广雅云:「嬛嬛,容也。」张揖曰:「嬛嬛犹婉婉也。」
〔六〕集解徐广曰:「姌音乃冉反。袅音弱。」索隐妩媚孅弱。埤苍云:「妩媚,悦也。」通俗文云:「颊辅谓之妩媚。」郭璞云:「孅弱,弱貌。」埤苍曰:「孅弱,谓容体纤细柔弱也。」
〔七〕集解徐广曰:「抴音曳。襜褕。」索隐褕。张揖云:「
褕,襜褕也。,袖也。」郭璞曰:「独茧,一茧丝也。」埤苍云:「,衣长儿也。」
〔八〕集解徐广曰:「阎易,衣长貌。戌削,言如刻画作之。」索隐眇阎易以恤削。郭璞曰:「阎易,衣长貌。恤削,言如刻画作也。」
〔九〕集解郭璞曰:「衣服婆娑貌。」正义媥,白眠反。姺音先。徶音白结反。音屑。
〔一0〕索隐郭璞曰:「鲜明貌也。」楚词曰:「美人皓齿〔嫮〕以姱。」又曰:「娥眉笑以旳皪。」皪音砾也。
〔一一〕索隐郭璞曰:「连娟,眉曲细也。绵藐,远视貌也。」娟音一全反。睇,大计反。藐音邈。
〔一二〕索隐张揖曰:「彼色来授我,我魂往与接也。」愉音踰,往也。愉,悦也。二义并通也。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余「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余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一〕虚宫观而勿仞。〔二〕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一〕正义实,满也。言人满陂池,任采捕所取也。
〔二〕正义仞音刃,亦满也。言离宫别馆勿令人居止,并废罢也。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一〕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二〕射狸首,兼驺虞,〔三〕弋玄鹤,建干戚,载云,〔四〕揜群雅,〔五〕悲伐檀,〔六〕乐乐胥,〔七〕修容乎礼园,〔八〕翱翔乎书圃〔九〕,述易道,〔一0〕放怪兽,〔一一〕登明堂,坐清庙,〔一二〕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一三〕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一四〕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于五帝。〔一五〕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一〕正义六艺,云言田猎讫,则遍游六艺,而疾驱于仁义之道也。
〔二〕集解郭璞曰:「春秋所以观成败,明善恶者。」
〔三〕集解礼射义曰:「天子以驺虞为节,诸侯以狸首为节。驺虞者,乐官备也。狸首者,乐会时也。」
〔四〕索隐张揖云:「,毕也。」文颖曰:「即天毕,星名。前有九旒云之车。」案:说者以云为旌旗,非也。且案中朝卤簿图云「云驾驷」,不兼言九旒,车与九旒车别。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大雅、小雅也。」索隐揜,捕也。张揖曰:「诗小雅之材七十四人,大雅之材三十一人,故曰群雅也。言云载之于车,以捕群雅之士。」
〔六〕索隐张揖曰:「其诗刺贤者不遇明主也。」
〔七〕索隐毛诗云「君子乐胥,受天之祜」。言王者乐得贤材之人,使之在位,故天与之福禄也。胥音先吕反。
〔八〕正义礼所以自修饰整威仪也。
〔九〕正义尚书所以明帝王君臣之道也。
〔一0〕正义易所以絜静微妙,上辨二仪阴阳,中知人事,下明地理也。言田猎乃射讫,又历涉六经之要也。
〔一一〕正义张揖云:「苑中奇怪之兽,不复猎也。」
〔一二〕正义明堂有五帝庙,故言「清庙」,王者朝诸侯之处。
〔一三〕正义言天下之人无不受恩惠。
〔一四〕索隐喟,汉书作「芔」,音许贵反。
〔一五〕索隐司马彪云:「羡,溢也。」音怡战反。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一〕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一〕索隐抏音五官反。
于是二子愀然〔一〕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一〕索隐郭璞云:「变色貌。」音作酉反。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一〕
〔一〕索隐大颜云:「不取其夸奢靡丽之论,唯取终篇归于正道耳。」小颜云:「删要,非谓削除其词,而说者谓此赋已经史家刊剟,失之也。」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一〕夜郎西僰中,〔二〕发巴蜀〔三〕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兴法〔四〕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一〕索隐张揖曰:「蒙,故鄱阳令,今为郎中,使行略取之。」
〔二〕集解徐广曰:「羌之别种也。音扶逼反。」索隐夜郎、僰中,文颖曰皆西〔南〕夷。后以为夜郎属牂柯,僰属犍为。音步北反。
〔三〕索隐案:巴、蜀,二郡名。
〔四〕集解汉书曰「用军兴法」也。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一〕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二〕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三〕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四〕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一〕索隐文颖曰:「番禺,南海郡理也。吊,至也。东伐闽越,后至番禺,故言右至也。」案:姚氏吊读如字。小颜云「两国相伐,汉发兵救之,令吊番禺,故遣太子入朝,吊非至也」。
〔二〕正义喁,五恭反,口向上也。
〔三〕索隐贾逵云:「宾,伏也。」
〔四〕索隐张揖曰:「发三军之众也。兴制,谓起军法制也。」案:唐蒙为使,而用军兴法制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一〕皆摄弓〔二〕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雠。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三〕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四〕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着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烽如覆米,县着桔槔头,有寇则举之。燧,积薪,有寇则燔然之。」索隐烽燧。韦昭曰:「烽,束草置之长木之端,如挈皋,见敌则烧举之。燧者,积薪,有难则焚之。烽主昼,燧主夜。」字林云:「,漉米籔也,音一六反。」又纂要云:「,淅箕也。」此注是孟康说。
〔二〕索隐上音奴颊反。
〔三〕索隐如淳曰:「析,中分也。白藏天子,青在诸侯也。」
〔四〕索隐列甲第在帝城东,故云东第也。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因子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一〕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二〕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一〕索隐重犹难也。
〔二〕集解汉书百官表曰:「县有蛮夷曰道。」索隐亟音纪力反。亟,急也。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一〕蜀民及汉用事者〔二〕多言其不便。是时邛筰之君长〔三〕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四〕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五〕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六〕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七〕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八〕蜀人以为宠。〔九〕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一0〕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一一〕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一二〕西至沬、若水,〔一三〕南至牂柯为徼,〔一四〕通零关道,〔一五〕桥孙水〔一六〕以通邛都。〔一七〕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一〕索隐案:巨万犹万万也。案:数有大小二法。张揖曰「算法万万为亿」,是大数也。鬻子曰「十万为亿」,是小数也。
〔二〕索隐案:谓公孙弘也。
〔三〕索隐邛笮之君长。文颖曰:「邛者,今为邛都县;笮者,今为定笮县:皆属越嶲郡。」
〔四〕索隐谓请置汉吏,与南夷为比例也。
〔五〕索隐张揖曰:「愈,差也。」又云:「愈犹胜也。」晋灼曰:「南夷谓犍为、牂柯也。西夷谓越嶲、益州。」
〔六〕索隐张揖曰:「秩四百石,五岁迁补大县令。」
〔七〕索隐案:汉书公卿表太初元年为鸿胪卿也。
〔八〕索隐案:亭吏二人,弩矢合是亭长负之;令县令自负矢,则亭长当负弩也。且负弩亦守宰无定,或随轻重耳。案:霍去病出击匈奴,河东太守郊迎负弩。又魏公子救赵击秦,秦军解去,平原君负矢迎公子于界上。
〔九〕索隐蜀以为宠。华阳国志云:「蜀大城北十里有升仙桥,有送客观也。相如初入长安,题其门云『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
〔一0〕索隐小颜云:「尚犹配也。」本或作「当」也。
〔一一〕索隐斯,郑氏音曳。张揖云「斯俞,国也」。案:今斯读如字,益郡耆旧传谓之「斯臾」。华阳国志邛都县有四部,斯臾一也。
〔一二〕索隐张揖曰:「斥,广也。」
〔一三〕索隐张揖曰:「沬水出蜀广平徼外,与青衣水合也。若水出旄牛徼外,至僰道入江。」华阳国志汉嘉县有沬水。音妹,又音末。
〔一四〕索隐张揖曰:「徼,塞也。以木栅水为蛮夷界。」
〔一五〕集解徐广曰:「越嶲有零关县。」
〔一六〕集解韦昭曰:「为孙水作桥。」
〔一七〕索隐桥孙水通笮。韦昭曰:「为孙水作桥也。」案:华阳国志云「相如卒开僰道通南夷,置越嶲郡。韩说开益州,唐蒙开牂柯,斩筰王首,置牂柯郡」也。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一〕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一〕索隐案:业者,本也。谓本由相如立此事也。
汉兴七十有八载,〔一〕德茂存乎六世,〔二〕威武纷纭,湛恩〔三〕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四〕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五〕结轶〔六〕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一〕集解徐广曰:「元光六年也。」
〔二〕正义高祖、惠帝、高后、孝文、孝景、孝武。
〔三〕索隐韦昭云:「上音沈。」
〔四〕索隐攘,却也,汝羊反。
〔五〕索隐服虔云:「夷种也。」「满」字或作「蒲」也。
〔六〕索隐下音辙。汉书作「轨」。张揖云「结,屈也」。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一〕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一〕索隐案:羁,马络头也。縻,牛缰也。汉官仪「马云羁,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一〕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一〕索隐张揖曰:「恶闻若曹之言也。」包恺音一故反。又音乌。乌者,安也。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一〕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二〕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一〕索隐案:常人见之以为异。
〔二〕索隐张揖曰:「非常之事,其本难知,众人惧也。」
「昔者鸿水浡出,泛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菑,〔一〕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唯民哉。〔二〕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三〕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一〕集解徐广曰:「漉,一作『洒』。」索隐漉沈澹菑。漉音鹿。菑音灾。汉书作「澌沈澹?」,解者云「澌作『洒』,洒,分也,音所绮反。澹,安;沈,深也。澹音徒暂反」。
〔二〕索隐案:谓非独人勤,禹亦亲其劳也。
〔三〕集解徐广曰:「胝音竹移反。胈,踵也。一作『腠』,音凑。肤,理也。胈音魃。」索隐躬奏胝无胈。张揖曰:「奏,作『戚』。躬,体也。戚,腠理也。」韦昭曰:「胈,其中小毛也。」胝音丁私反。庄子云「禹腓无胈,胫不生毛」。李颐云「胈,白肉也,音蒲末反」。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一〕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二〕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四〕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弒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五〕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六〕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沬、若,〔七〕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八〕阻深闇昧〔九〕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一0〕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一〕索隐孔文祥云:「委璅,细碎。握,局促也。」
〔二〕索隐案:天子比德于地,是贰地也。与己并天为三,是参天也。故礼曰「天子与天地参」是也。
〔三〕集解毛诗传曰:「滨,涯也。」
〔四〕索隐浸淫。案:浸淫犹渐浸。
〔五〕集解徐广曰:「盭音戾。」索隐张揖曰:「很戾之夫也。」字或作「戾」。盭,古「戾」字。
〔六〕索隐谓西夷邛、僰,南夷牂柯、夜郎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以沬、若水为关。」
〔八〕索隐逖,远。言其疏远者不被闭绝也。
〔九〕索隐曶爽闇昧。三苍云:「曶爽,早朝也。曶音昧。」案:字林又音忽。
〔一0〕集解徐广曰:「提,一作『禔』,音支。」索隐禔福。说文云:「禔,安也。」市支反。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一〕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二〕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一〕索隐张揖云:「在于忧勤佚乐之中也。」
〔二〕集解徐广曰:「咸,一作『函』。」骃案:韦昭曰「咸同于五帝,登三王之上」。索隐上减五,下登三。李奇曰:「五帝之德,汉比为减;三王之德,汉出其上:故云『减五登三』也。」虞?志林云:「相如欲减五帝之一,以汉盈之。然以汉为五帝之数,自然是登于三王之上也。」今本「减」或作「咸」,是韦昭之说也。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
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一〕因迁延而辞避。
〔一〕索隐案:敞罔,失容也。靡徙,失正也。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闲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一〕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一〕正义括地志云:「秦长杨宫在雍州盩厔县东南三里。上起以宫,内有长杨树,以为名。」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一〕捷言庆忌〔二〕,勇期贲、育。〔三〕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四〕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五〕犯属车之清尘,〔六〕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七〕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一〕索隐张揖曰:「秦武王力士,举龙文鼎者也。」
〔二〕索隐张揖曰:「吴王僚之子」
〔三〕正义贲音奔。孟贲,古之勇士,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狼,发怒吐气,声音动天。夏育,亦古之猛士也。
〔四〕索隐猝然。广雅云:「猝,暴也,音仓兀反。」
〔五〕索隐谓所不虑而猛兽骇发也。
〔六〕集解蔡邕曰:「古者诸侯贰车九乘,秦灭九国,兼其车服,故大驾属车八十一乘。」
〔七〕集解吴越春秋曰:「羿传射于逢蒙。」索隐孟子云「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橛之变,〔一〕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一〕集解徐广曰:「橛音巨月反。钩逆者谓之橛矣。」索隐衔橛之变。张揖曰:「衔,马勒衔也。橛,騑马口长衔也。」周迁舆服志云:「钩逆上者为橛。橛在衔中,以铁为之,大如鸡子。」盐铁论云:「无衔橛而御捍马。」橛音巨月反。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一〕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一〕索隐张揖云:「畏檐瓦堕中人。」乐产云:「垂,边也。恐堕坠(之)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一〕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辞曰:
〔一〕正义括地志:「秦宜春宫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三十里。宜春苑在宫之东,杜之南。始皇本纪云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案:今宜春宫见二世陵,故作赋以哀也。
登陂阤〔一〕之长阪兮,坌入〔二〕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三〕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四〕通谷豁兮谽?。〔五〕汩淢?〔六〕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塕薆兮,〔七〕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八〕弥节容与兮,〔九〕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埶。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敻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一0〕呜呼哀哉!
〔一〕索隐登陂陀。陂音普何反。陀音徒何反。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坌,并也。」索隐上音步反。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隑,长也。苑中有曲江之象,泉中有长洲也。」索隐案:隑音祈。隑即碕,谓曲岸头也。张揖曰:「隑,长也。苑中有曲江之象,中有长州,又有宫阁路,谓之曲江,在杜陵西北五里。」又三辅旧事云「乐游原在北」是也。
〔四〕集解徐广曰:「谾音力工反。」索隐谾音苦江反。晋灼曰:「音笼,古『豅』字。」萧该云:「谾,或作『豅』,长大貌也。」
〔五〕索隐呼含呼加二反。
〔六〕索隐上音于笔反。淢音域,疾貌也。?音许及反。汉书作「
靸」,靸,轻举意也。
〔七〕索隐薆音薆,谓隐也。
〔八〕索隐说文云:「濑,水流沙上也。」
〔九〕索隐容与,游戏貌也。
〔一0〕正义太玄经云:「九天谓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减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一〕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僊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僊之传居山泽闲,〔二〕形容甚臞,〔三〕此非帝王之僊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一〕索隐百官志云「陵园令,六百石,掌案行扫除」也。
〔二〕索隐列仙之传居山泽。案:传者,谓相传以列仙居山泽闲,音持全反。小颜及刘氏并作「儒」。儒,柔也,术士之称,非。
〔三〕集解徐广曰:「臞,瘦也。」索隐韦昭曰:「臞,瘠也。」舍人云:「臞,瘦也。」文子云:「尧?瘦。」音巨俱反。
世有大人〔一〕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二〕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三〕垂旬始以为幓兮,抴彗星而为髾。〔四〕掉指桥以偃蹇兮,〔五〕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六〕靡屈虹而为绸。〔七〕红杳渺以眩愍兮,〔八〕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九〕诎折隆穷蠼以连卷〔一0〕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一一〕放散畔岸骧以孱颜。〔一二〕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以梁倚。〔一三〕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一四〕蔑蒙踊跃腾而狂趡。〔一五〕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一〕索隐张揖云:「喻天子。」向秀云:「圣人在位,谓之大人。」张华云:「相如作远游之体,以大人赋之也。」
〔二〕索隐如淳曰:「武帝云『诚得如黄帝,去妻子如脱屣』,是悲世俗迫隘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格泽之气如炎火状,黄白色,起地上至天,以此气为竿。旄,葆也,总,系也。系光耀之气于长竿,以为葆者。」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旬始气如雄鸡,县于葆下以为旒也。髾,燕尾也。抴彗星,缀着旒以为燕尾。」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指桥,随风指靡。」索隐棹音徒吊反。指音居桀反。桥音矫。张揖曰:「指矫,随风指靡。偃蹇,高貌。」应劭云:「旌旗屈挠之貌。」
〔六〕正义天官书云:「天欃长四丈,末锐。天枪长数丈,两头锐,其形类彗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绸,韬也。以断虹为旌杠之韬。」索隐绸音筹,或音韬。屈虹,断虹也。
〔八〕集解汉书音义曰:「旬始,屈虹,气色。红杳渺,眩愍,闇冥无光也。」索隐红杳眇以泫愍。苏林曰:「泫音炫。愍音妤。」晋灼曰:「红,赤色貌。杳眇,深远;泫愍,混合也。」红,或作「
虹」也。
〔九〕索隐张揖曰:「据,直项也。骄骜,纵恣也。」据音据。骄音居召反。骜音五到反。
〔一0〕索隐躩以连卷。韦昭曰:「龙之形貌也。」躩音起碧反。连卷音辇卷也。
〔一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赳螑,申颈低卬也。佁儗,不前也。」索隐孟康曰:「赳螑,申颈低头。」张揖曰;「赳螑,牙跳也。」赳音居幼反。螑音许救反。张揖曰;「仡,举头也。佁儗,不前也。」佁音敕吏反。儗音鱼吏反也。
〔一二〕索隐服虔曰:「马仰头,其口开,正孱颜也。」韦昭曰:「
颜音吾板反。」诗云「两服上骧」,注云「骧,马」是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跮踱,乍前乍却也。跮音丑栗反。踱音敕略反。輵,乌葛反。辖音曷。绸,一作『雕』。音他略反。」骃案:汉书音义曰「怵,走也。梁倚,相着也」。索隐跮踱輵磍。张揖曰:「跮踱,疾行貌。輵磍,前却也。」跮音褚栗反。踱音褚略反。輵音乌葛反。磍音曷。蜩蟉偃蹇。蜩音徒吊反。蟉音敕吊反。张揖曰:「偃蹇,却距也。」广雅曰:「偃蹇,夭矫之貌。」张揖曰:「怵,奔走。梁倚,相着。」韦昭曰:「音笞略反。相如传云『倏远去』,,视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艐音介,至也。」索隐蓼音了。奡音五到反。小颜云:「叫奡,高举貌。」踏音徒答反。艐音届。三仓云:「
踏,着地。」孙炎云:「艐,古『界』字也。」
〔一五〕集解汉书音义曰:「蔑蒙,飞扬也。趡,走。」索隐?蒙。张揖曰:「?蒙,飞扬也。趡,走貌。」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一〕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二〕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于瑶光。〔三〕使五帝先导兮,〔四〕反太一而从陵阳。〔五〕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六〕前陆离而后潏湟。〔七〕厮征伯侨〔八〕而役羡门兮,〔九〕属岐伯使尚方。〔一0〕祝融惊而跸御兮,〔一一〕清雰气而后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一二〕使句芒其将行兮,〔一三〕吾欲往乎南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少阳,东极;太阴,北极。邪度,东极而升北极者也。
〔二〕正义厉,渡也。张云:「飞泉,谷也,在昆仑山西南。」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摇光,北斗杓头第一星。」
〔四〕正义遵,导。应云「五帝,五畤,帝太皓之属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仙人陵阳子明也。」正义天官书云:「中官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列仙传云:「子明于沛铚县旋溪钓得白龙,放之,后白龙来迎子明去,止陵阳山上百余年,遂得仙也。」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含雷,黔嬴也,天上造化神名也。或曰水神。」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皆神名。」
〔八〕集解徐广曰:「燕人也,形解而仙也。」索隐应劭曰:「
冢,役也。」张揖曰:「王子乔也。」汉书郊祀志作「正伯侨」,此当别人,恐非王子乔也。
〔九〕正义张云:「羡门,碣石山上仙人羡门高也。」
〔一0〕集解徐广曰:「岐伯,黄帝臣。」骃案:汉书音义曰「尚,主也。岐伯,黄帝太医,属使主方药」。
〔一一〕正义张云:「祝融,南方炎帝之佐也。兽身人面,乘两龙,应火正也。火正祝融警跸清氛气也。」
〔一二〕索隐綷音祖内反。如淳曰:「綷,合也。合五彩云为盖也。」
〔一三〕正义张云:「句芒,东方青帝之佐也。鸟身人面,乘两龙。」颜云:「将行,领从者也。」
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一〕纷湛湛〔二〕其差错兮,杂沓胶葛〔三〕以方驰。骚扰冲苁〔四〕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陆离。〔五〕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礨嵬。〔六〕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七〕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八〕杭绝浮渚而涉流沙。〔九〕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一0〕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一一〕时若薆薆将混浊兮,召屏翳〔一二〕诛风伯〔一三〕而刑雨师。〔一四〕西望昆仑〔一五〕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一六〕排阊阖而入帝宫兮,〔一七〕载玉女而与之归。〔一八〕舒阆风而摇集兮,〔一九〕亢乌腾而一止。〔二0〕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二一〕吾乃今目睹西王母曤然白首。〔二二〕载胜而穴处兮,〔二三〕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二四〕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一〕正义张云:「崇山,狄山也。海外经云『狄山,帝尧葬其阳』。九疑山,零陵营道县,舜所葬处。」
〔二〕索隐音徒感反。
〔三〕索隐胶輵。广雅云:「胶輵,驱驰也。」
〔四〕索隐上昌勇反,下息?反。
〔五〕集解徐广曰:「坛音坦。」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鬼谷在北辰下,众鬼之所聚也。楚辞曰『赘鬼谷于北辰』也。」正义,口骨反。礨音力罪反。嵬音乌回反。音回。张云:「礨嵬,不平也。」
〔七〕正义颜云:「五色之河也。仙经云紫、碧、绛、青、黄之河也。」
〔八〕正义姚丞云:「大荒西经云昆仑之丘,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括地志云:「弱水有二原,俱出女国北阿达山,南流会于国北,又南历国北,东去一里,深丈余,阔六十步,非乘舟不可济,流入海。阿达山一名昆仑山,其山为天柱,在雍州西南一万五千三百七十里。」又云:「弱水在甘州张掖县南山下也。」
〔九〕集解汉书音义曰:「杭,船也。绝,渡也。浮渚,流沙中渚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总极,葱领山也,在西域中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娲,一作『贻』。」骃案:汉书音义曰「灵娲,女娲也。冯夷,河伯字也。淮南子曰『冯夷得道,以潜大川』」。正义姓冯名夷,以庚日溺死。河常以庚日好溺死人。
〔一二〕正义应云:「屏翳,天神使也。」韦云:「雷师也。」
〔一三〕正义张云:「风伯字飞廉。」
〔一四〕正义沙州有雨师祠。
〔一五〕正义张云:「海内经云昆仑去中国五万里,天帝之下都也。其山广袤百里,高八万仞,增城九重,面九井,以玉为槛,旁有五门,开明兽守之。」括地志云:「昆仑在肃州酒泉县南八十里。十六国春秋后魏昭成帝建国十年,凉张骏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有石室,王母堂,珠玑镂饰,焕若神宫。』又删丹西河名云弱水,禹贡昆仑在临羌之西,即此明矣。」括地志云:「又阿达山亦名建末达山,亦名昆仑山。恒河出其南吐师子口,经天竺入达山。妫水今名为浒海,出于昆仑西北隅吐马口,经安息、大夏国入西海。黄河出东北隅吐牛口,东北流经滥泽,潜出大积石山,至华山北,东入海。其三河去山入海各三万里。此谓大昆仑,肃州谓小昆仑也。禹本纪云『河出昆仑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隐避为光明也』。」
〔一六〕集解三危,山名也。正义括地志云:「三危山在沙州东南三十里。」
〔一七〕正义韦昭云:「阊阖,天门也。淮南子曰『西方曰西极之山,阊阖之门』。」
〔一八〕正义张云:「玉女,青要、乘弋等也。」
〔一九〕正义张云:「阆风在昆仑阊阖之中。楚辞云『登阆风而?马』也。」
〔二0〕集解汉书音义曰:「亢然高飞,如乌之腾也。」
〔二一〕正义张云:「阴山在大昆仑西二千七百里。」
〔二二〕集解徐广曰:「曤音下沃反。」索隐曤音鹤也。正义张云:「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蓬鬓,曤然白首。石城金穴,居其中。」
〔二三〕集解郭璞曰:「胜,玉胜也。」正义颜云:「胜(代),妇人首饰也,汉代谓之华胜也。」
〔二四〕正义张云:「三足乌,青乌也。主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一〕会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兮),?咀芝英兮叽琼华。〔二〕嬐侵浔〔三〕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四〕涉丰隆之滂沛。〔五〕驰游道而修降兮,〔六〕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陜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七〕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八〕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不周山在昆仑东南。」
〔二〕集解徐广曰:「叽音祈,小食也。」骃案:韦昭曰「琼华,玉英」。
〔三〕集解徐广曰:「嬐音孅。」索隐汉书「嬐」作「僸」。僸,仰也,音襟。嬐音鱼锦反。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列缺,天闪也。倒景,日在下。」
〔五〕正义张云:「丰崇,云师也,淮南子云『季春三月,丰崇乃出以将雨』。」案:丰崇将云雨,故云「滂沛」。
〔六〕正义游,游车也。道,道车也。修,长也。降,下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玄阙,北极之山。寒门,天北门。」
〔八〕集解徐广曰:「假音古下反,至也。」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闲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一〕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
〔一〕索隐张揖曰:「使者姓名,见食货志。」正义姓所,名忠也。风俗通姓氏云:「汉书有谏大夫所忠氏。」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一〕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二〕逖听者风声。〔三〕纷纶葳蕤,〔四〕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五〕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六〕
〔一〕集解徐广曰:「撰,一作『选』。」索隐历选。文颖曰:「选,数之也。」
〔二〕集解徐广曰:「率,循也。迩,近也。武,迹也。循省近世之遗迹。」索隐案:率,循也。迩,近也。言循览近代之事,则继迹可知也。
〔三〕集解徐广曰:「逖,远也。听察远古之风声。」索隐风声,风雅之声。以言听远古之事,则着在风雅之声也。
〔四〕索隐纷纶威蕤。胡广曰:「纷,乱也。纶,没也。威蕤,委顿也。」张揖云:「乱貌。」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昭,明也。夏,大也。德明大,相继封禅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人。」索隐七十有二君,韩诗外传及封禅书皆然。
〔六〕集解徐广曰:「若,顺也。」骃案:韦昭曰「畴,谁也。言顺善必昌,逆失必亡」。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一〕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二〕大行越成,〔三〕而后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四〕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蒙涌,易丰也;宪度着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五〕揆厥所元,终都攸卒,〔六〕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七〕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八〕上畅九垓,下泝八埏。〔九〕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陜游原,迥阔泳沫,〔一0〕首恶湮没,闇昧昭晢,〔一一〕昆虫凯泽,回首面内。〔一二〕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一三〕一茎六穗于庖,〔一四〕牺双觡共抵之兽,〔一五〕获周余珍收龟于岐,〔一六〕招翠黄乘龙于沼。〔一七〕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一八〕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一九〕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二0〕进让之道,其何爽与?〔二一〕
〔一〕索隐胡广云:「五,五帝也。三,三王也。六,六经也。」案: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也。
〔二〕集解徐广曰:「『郅』盖字误。皇甫谧曰『王季徙郢』,故周书曰『维王季宅郢』。孟子称『文王(生)〔卒〕于毕郢』。或者『郅』字宜为『郢』乎?或为『胵』,北地有郁郅县。胵,大也,音质。」骃案:汉书音义曰「郅,至也」。索隐爰,于,及也。郅,大也。隆,盛也。应劭曰「郅,至也」。樊光云「郅,可见之大也」。徐及皇甫之说皆非也。以言文王改制,及周而大盛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行,道也。文王始开王业,改正朔,易服色,太平之道于是成矣。」索隐案:行,道也。越,于也。以言道德大行,于是而成之也。
〔四〕集解徐广曰:「周之王四海,千载之后声教乃绝。」骃案:韦昭曰「无恶声」。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襁褓谓成王也。二后谓文、武也。周公负成王致太平,功德冠于文武者,道成法易故也。」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都,于;卒,终也。」
〔七〕集解韦昭曰:「汉德逢涌如泉原也。」索隐逢源泉。张揖曰:「逢,遇也。喻其德盛若遇泉源之流也。」又作「峰」,读曰烽。胡广曰:「自此已下,论汉家之德也。」
〔八〕集解徐广曰:「尃音布。」
〔九〕集解徐广曰:「音衍。」骃案:汉书音义曰「畅,达;垓,重也。泝,流也。埏音延,地之际也。言其德上达于九重之天,下流于地之八际也」。
〔一0〕集解汉书音义曰:「迩,近;原,本也。迥,远;阔,广也。泳,浮也。恩德比之于水,近者游其原,远者浮其沫。」
〔一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始为恶者皆湮灭。闇昧,喻夷狄皆化。」
〔一二〕集解韦昭曰:「面,向也。」
〔一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徼,遮也。麋鹿得其奇怪者,谓获白麟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瑞禾也。」骃案:汉书音义曰「谓嘉禾之米,于庖厨以供祭祀」。索隐一茎六蕙。郑玄云:「,择也。」说文云:「嘉禾一名。」字林云:「禾一茎六蕙谓之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抵音底。」骃案:汉书音义曰「牺,牲也。觡,角也。底,本也。武帝获白麟,两角共一本,因以为牲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一作『放龟』。」骃案:汉书音义曰「余珍,得周鼎也。岐,水名也」。索隐余珍,案谓得周鼎也。
〔一七〕集解汉书音义曰:「翠黄,乘黄也。龙翼马身,黄帝乘之而登仙。言见乘黄而招呼之。礼乐志曰『訾黄其何不来下』。余吾渥洼水中出神马,故曰乘龙于沼。」索隐服虔云「龙翠色」。又云「即乘黄也。乘四龙也」。周书云「乘黄似狐,背上有两角」也。
〔一八〕集解徐广曰:「言至德与神明通接,故灵圉为宾旅于闲馆矣。」郭璞曰:「灵圉,仙人名也。」
〔一九〕索隐杭,舟也。胡广云:「武王渡河,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陨,坠之于舟中也。」
〔二0〕集解汉书音义曰:「介,大;丘,山也。言周以白鱼为瑞,登太山封禅,不亦惭乎!」
〔二一〕集解徐广曰:「爽,差异也。」骃案:汉书音义曰「进,周也。让,汉也。言周未可封禅而封禅为进,汉可封禅而不封禅为让也」。索隐何其爽与。爽犹差也。言周未可封而封,汉可封而不封,为进让之道皆差之也。
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一〕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二〕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三〕盖号以况荣,〔四〕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五〕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驩,〔六〕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珍符固不可辞;〔七〕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八〕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九〕说者尚何称于后,〔一0〕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一一〕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一二〕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一三〕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一四〕将袭旧六为七,〔一五〕摅之无穷,〔一六〕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一七〕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一八〕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一九〕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大司马,上公也,故先进议。憓音惠,顺也。」
〔二〕集解徐广曰:「不但初显符瑞而已,盖将终以封禅之事。」索隐文颖曰:「不独一物,造次见之。」胡广云:「符瑞众多,应期相继而至也。」
〔三〕索隐设坛场望幸华。案:诸本或作「望华盖」。华盖,星名,在紫微太帝之上。今言望华盖、太帝耳。且言设坛场望幸者,望圣帝之临幸也,义亦两通。而孟康、服虔注本皆云「望幸」下有「华」字,而挚虞流别集则唯云「望幸」,当是也,于义易通。直以后人见「幸」下有「盖」字,又「幸」字似「华」字,因疑惑,遂定「华」字,使之误也。
〔四〕集解徐广曰:「以况受上天之荣为名号。」索隐案:文颖曰「盖,合也。言考合前代之君,揆其荣而相比况而为号也」。大颜云「盖,语辞也。言盖欲纪功立号,受天之况赐荣名也」。于义为惬。然其文云「盖」,词义典质,又上与「幸」字连文,致令有「华盖」之谬也。
〔五〕集解徐广曰:「以众瑞物初至封禅处,荐之上天,告成功也。」索隐荐,案汉书作「庆」,义亦通也。
〔六〕集解徐广曰:「挈犹言垂也。」骃案:韦昭曰「挈,缺也。三神,上帝、泰山、梁父也」。索隐案:徐氏云「挈犹垂」,非也。应劭作「绝」,李奇、韦昭作「阙」,意亦不远。三神,韦昭以为上帝、太山、梁父,如淳谓地祇、天神、山岳也。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言天道质昧,以符瑞见意,不可辞让也。」索隐孟康曰:「言天道质昧,以符瑞见意,不可辞让也。」
〔八〕集解汉书音义曰:「太山之上无所表记,梁父坛场无所庶几。」索隐案:几音冀。
〔九〕集解汉书音义曰:「屈,绝之也。言古帝王但作一时之荣,毕代而绝也。」索隐言自古封禅之帝王,是各并时而荣贵,咸有济代之勋;而屈者,谓言抑屈总不封禅,使说者尚何称述于后代也,如上文云「七十二君」者哉?
〔一0〕集解徐广曰:「若无封禅之遗迹,则荣尽于当时,至于历世之后,人何所述?」
〔一一〕索隐文颖曰:「越,踰也。不为苟进踰礼也。」
〔一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款,诚也。谒告之报诚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错音厝。」骃案:汉书音义曰「采,官也。使诸儒记功着业,得睹日月末光殊绝之用,以展其官职,设厝其事业者也」。
〔一四〕集解徐广曰:「校,一作『祓』。祓犹拂也,音废也。」骃案:汉书音义曰「春秋者,正天时,列人事,诸儒既得展事业,因兼正天时,列人事,叙述大义为一经」。
〔一五〕集解韦昭曰:「今汉书增一,仍旧六为七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摅,一作『胪』。胪,叙也。」索隐广雅云:「摅,张舒也。」
〔一七〕索隐胡广曰:「飞扬英华之声,腾驰茂盛之实也。」
〔一八〕索隐案:谓用此封禅。
〔一九〕集解汉书音义曰:「掌故,太史官属,主故事也。」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一〕乃作颂曰: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诗,歌咏功德也,下四章之颂也。大泽之博,谓『自我天覆,云之油油』。广符瑞之富,谓『斑斑之兽』以下三章,言符瑞广大富饶也。」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一〕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二〕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油油,云行貌。孟子曰『油然作云,沛然下雨』。」
〔二〕集解徐广曰:「渗音色荫反。」索隐案:说文云「渗漉,水下流之貌也」。
〔三〕集解徐广曰:「何所畜邪?畜嘉谷。」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泛尃濩之。〔一〕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二〕君乎君乎,侯不迈哉!〔三〕
〔一〕集解徐广曰:「古『布』字作『尃』。」索隐胡广曰:「
泛,普也。言雨泽非偏于我,普遍布散,无所不濩之也。」
〔二〕集解韦昭曰:「名山,大山也。显位,封禅也。」
〔三〕索隐李奇云:「侯,何也。言君何不行封禅之事也。」案:迈训行也。如淳云「侯,维也」。
般般之兽,〔一〕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嘉)〔喜〕;旼旼睦睦,君子之能。〔二〕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征。〔三〕兹亦于舜,虞氏以兴。〔四〕
〔一〕索隐案:般般,文彩之貌也,音班。胡广曰「谓驺虞也」。
〔二〕集解徐广曰:「旼音旻,和貌也。能,一作『态』。」骃案:汉书音义曰「旻和穆敬,言和且敬,有似君子」。索隐旼音旻。
〔三〕集解徐广曰:「其所来路非有迹,盖自天降瑞,不行而至也。」
〔四〕索隐文颖曰:「舜百兽率舞,则驺虞亦在其中者已。」
濯濯之麟,〔一〕游彼灵畤。〔二〕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濯濯之麟,〔一〕游彼灵畤。〔二〕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
代之前,盖未尝有。
〔一〕索隐诗人云「麀鹿濯濯」,注云「濯濯,嬉游貌」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武帝祠五畤,获白麟,故言游灵畤。」
宛宛黄龙,〔一〕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二〕。正阳显见,〔三〕觉寤黎烝。宛宛黄龙,〔一〕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二〕正阳显见,〔三〕觉寤黎烝。
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四〕
〔一〕索隐胡广曰:「屈伸也。」
〔二〕集解徐广曰:「熿音晃。辉音魂。」
〔三〕索隐文颖曰:「阳,明也。谓南面受朝也。」
〔四〕索隐如淳云:「书传所载,揆其比类,以为汉土德,黄龙为之应,见之于成纪,故云受命所乘也。」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一〕依类托寓,谕以封峦〔二〕。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一〕依类托寓,谕以封峦。〔二〕
〔一〕集解徐广曰:「谆,止纯反。告之丁宁。」骃案:汉书音义曰「天之所命,表以符瑞,章明其德,不必谆谆然有语言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寓,寄也。峦,山也。言依事类托寄,以喻封禅者。」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一〕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一〕集解徐广曰:「假,大也。」
司马相如既卒〔一〕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二〕封于太山,〔三〕至梁父禅肃然。〔四〕
〔一〕集解徐广曰:「元狩五年也。」
〔二〕正义嵩高也,在洛州阳城县西北二十二里。
〔三〕正义在兖州博城县西北三十里。
〔四〕集解徐广曰:「小山,在泰山下趾东北。」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一〕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着公卿者云。
〔一〕集解徐广曰:「苏建也。」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一〕易本隐之以显,〔二〕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三〕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四〕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着于篇。
〔一〕集解韦昭曰:「推见事至于隐讳,谓若晋文召天子,经言『
狩河阳』之属。」索隐李奇曰:「隐犹微也。言其义彰而文微,若隐公见弒,而经不书,讳之。」韦昭曰:「推见事至于隐讳,谓若晋文召天子,经言『狩河阳』之属。」
〔二〕集解韦昭曰:「易本隐微妙,出为人事乃显著也。」索隐韦昭曰:「易本阴阳之微妙,出为人事乃更昭著也。」虞喜志林曰:「春秋以人事通天道,是推见以至隐也。易以天道接人事,是本隐以之明显也。」
〔三〕集解韦昭曰:「先言王公大人之德,乃后及众庶也。」索隐文颖曰:「大雅先言大人王公之德,后及众庶。」
〔四〕集解韦昭曰:「小雅之人志狭小,先道己之忧苦,其流乃及上政之得失者。」索隐文颖曰:「小雅之人材志狭小,先道己之忧苦,其末流及上政之得失也。故礼纬云小雅讥己得失,及之于上也。」
【索隐述赞】相如纵诞,窃赀卓氏。其学无方,其才足倚。子虚过咤,上林非侈。四马还邛,百金献伎。惜哉封禅,遗文卓尔。
史记卷一百一十八
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一〕赵王献之美人。厉王母得幸焉,有身。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强争。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二〕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三〕
〔一〕正义赵,张耳所都,今邢州也。
〔二〕正义悔不理厉王母。
〔三〕索隐案:汉书曰「母家县」。案:谓父祖代居真定也。
高祖十一年(十)〔七〕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一〕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以亲故,常宽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二〕令从者魏敬刭之。〔三〕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一〕集解徐广曰:「九江、庐江、衡山、豫章也。」
〔二〕索隐案:汉书作「金椎椎之」。案:魏公子无忌使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槌之也。
〔三〕正义刭,古鼎反。刭谓刺颈。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一〕反谷口,〔二〕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淮南王至长安。
〔一〕集解徐广曰:「大车驾马曰輂。音己足反。」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谷口在长安北,故县也,处多险阻。」正义括地志云:「谷口故城在雍州醴泉县东北四十里,汉谷口县也。」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一〕所不当得,〔二〕欲以有为。大夫但、〔三〕士五开章等七十人〔四〕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五〕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六〕谋,杀以闭口。〔七〕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八〕谩吏曰〔九〕『不知安在』。〔一0〕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一一〕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一三〕。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春又请长,愿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一〕集解如淳曰:「赐亡畔来者如赐其国二千石也。」瓒曰:「
奉以二千石之秩禄。」
〔二〕索隐案:谓有罪之人不得关内侯及二千石。
〔三〕集解张晏曰:「大夫,姓也。上云『男子但』,明其姓大夫也。」瓒曰:「官为大夫,名但者也。」索隐张揖曰大夫姓,非也。案:上云「男子但」,此云「大夫但」及「士伍开章」,则知大夫是官也。
〔四〕集解如淳曰:「律『有罪失官爵称士五』者也。开章,名。」
〔五〕集解徐广曰:「棘蒲侯柴武以文帝后元年卒,谥刚。嗣子谋反,不得置后,国除。」
〔六〕索隐蕑,姓也,音奸。严助传则作「闲忌」,亦同音奸。
〔七〕正义谋杀开章,以闭绝谋反之口也。
〔八〕正义括地志云:「肥陵故县在寿州安丰县东六十里,在故六城东北百余里。」
〔九〕索隐上音慢。慢,诳也。
〔一0〕索隐按:实葬肥陵,诳云不知处。肥陵,地名,在肥水之上也。
〔一一〕集解晋灼曰:「亡命者当弃市,而王藏之,诈捕不命者而言命,以脱命者之罪。」
〔一二〕集解文颖曰:「忌,蕑忌。」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臣等议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臣请处蜀郡严道邛邮,〔一〕遣其子母从居,〔二〕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一〕集解徐广曰:「严道有邛僰九折阪,又有邮置。」骃案:张晏曰「严道,蜀郡县」。索隐按:严道,蜀郡之县也。县有蛮夷曰道。严道有邛莱山,有邮置,故曰「严道邛邮」也。
〔二〕索隐案:乐产云「妾媵之有子者从去也」。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他可。」〔一〕
〔一〕索隐按:谓他事可其制也。
尽诛所与谋者。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为有杀弟之名,柰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一〕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二〕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闲,安能邑邑如此!」乃不食死。至雍,〔三〕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不可柰何,愿陛下自宽。」上曰:「为之柰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四〕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户。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槛车有槛封也。」
〔二〕索隐乃,汝也。汝公,淮南王自谓也。
〔三〕正义今岐州雍县也。
〔四〕索隐案:刘氏云「袁盎此言亦大过也」。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一〕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二〕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何者?不以私害公。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三〕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四〕置园复如诸侯仪。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尺布斗粟犹尚不弃,况于兄弟而更相逐乎。」瓒曰:「一尺布尚可缝而共衣,一斗粟尚可舂而共食也,况以天下之广而不能相容。」
〔二〕正义帝系云尧,黄帝之后;舜,颛顼之后。四凶之内,有承黄帝、颛顼者,而尧舜窜之,故放逐骨肉耳。四凶者,共工、三苗、伯鲧及驩兜,皆尧舜之同姓,故云骨肉也。
〔三〕集解徐广曰:「景王章之子。」
〔四〕正义谥法云:「暴慢无亲曰厉。」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一〕复故城阳。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东城侯良前薨,无后也。
〔一〕索隐故城阳景王之子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相兵。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一〕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衡山王王济北,所以褒之。及薨,遂赐谥为贞王。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淮南王如故。
〔一〕集解徐广曰:「曲城侯姓虫名捷,其父名逢,高祖功臣。」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一〕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阴结宾客,〔二〕拊循百姓,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一〕正义汉书云:「武帝以安属为诸父。」
〔二〕索隐淮南要略云赡养士数千,高才者八人,苏非、李尚、左吴、陈由、伍被、毛周、雷被、晋昌,号曰「八公」也。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一〕长安,约结上左右。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二〕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王乃详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三〕
〔一〕集解徐广曰:「诇,伺候采察之名也。音空政反。安平侯鄂千秋玄孙伯与淮南王女陵通而中绝,又遗淮南王书称臣尽力,故弃市。」索隐邓展曰:「诇,捕也。」徐广曰:「伺候探察之名。」孟康曰:「诇音侦。西方人以反闲为侦。」刘氏及包恺并音丑政反。服虔云:「侦,候也。」
〔二〕集解应劭曰:「王太后先适金氏女也。」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殴击』。」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一〕乃召与戏。被一再辞让,〔二〕误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迁数恶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三〕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诏下其事廷尉、河南。〔四〕河南治,逮淮南太子,〔五〕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余日未定。会有诏,即讯太子。〔六〕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七〕劾不敬。王以请相,相弗听。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八〕即讯验王。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九〕不发。中尉还,以闻。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一0〕当弃市。」诏弗许。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其后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后,其为反谋益甚。诸使道从长安来,〔一一〕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一〕索隐案:巧,言善用剑也。
〔二〕索隐乐产云:「初一让,至二让,后遂不让,故云一再让而误中。」
〔三〕正义言屏斥免郎中令官,而令后人不敢效也。
〔四〕正义雷被告章下廷尉及河南共治之。
〔五〕正义逮谓追赴河南也。
〔六〕索隐案:乐产云「即,就也。讯,问也。就淮南案之,不逮诣河南也」。
〔七〕集解如淳曰:「丞主刑狱囚徒,丞顺王意,不遣太子应逮书。」
〔八〕索隐案:百官表姓殷也。
〔九〕集解如淳曰:「无何罪。」
〔一0〕索隐崔浩云:「诏书募击匈奴,而雍遏应募者,汉律所谓废格。」案:如淳注梁孝王传云「阁,不行也。音各也」。
〔一一〕索隐道长安来。如淳曰:「道犹言路。由长安来。」姚承云:「道,或作『从』。」
王日夜与伍被、〔一〕左吴等案舆地图,〔二〕部署兵所从入。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征胶东王,不即常山王〔三〕,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一〕集解汉书曰:「伍被,楚人。或言其先伍子胥后。」
〔二〕集解苏林曰:「舆犹尽载之意。」索隐按:志林云「舆地图汉家所画,非出远古也」。
〔三〕集解徐广曰:「皆景帝子也。」
王坐东宫,召伍被与谋,曰:「将军上。」被怅然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
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
不,直来为大王画耳。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毋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糠,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愿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一〕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二〕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佗踰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闲。』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于丰沛,一倡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闲,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三〕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四〕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禽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五〕于是(王)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一〕集解徐广曰:「西京赋曰『振子万童』。」骃案:薛综曰「
振子,童男女」。
〔二〕正义括地志云:「亶州在东海中,秦始皇遣徐福将童男女,遂止此州。其后复有数洲万家,其上人有至会稽市易者。」阙文。
〔三〕集解应劭曰:「礼『饮酒必祭,示有先也』,故称祭酒,尊也。」
〔四〕集解徐广曰:「在梁砀之闲。」
〔五〕集解如淳曰:「王时所居也。」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一〕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二〕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三〕以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曰:「毒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今建在,可征问,具知淮南阴事。」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治乱?」伍被曰:「天下治。」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四〕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怒,被谢死罪。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骑上下山若蜚,材干绝人。』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虽古名将弗过也。」王默然。
〔一〕集解如淳曰:「不以为子兄秩数。」
〔二〕集解服虔曰:「不省录着兄弟数中。」
〔三〕索隐汉书作「严正」也。
〔四〕集解如淳曰:「广谓拓大之也。长榆,塞名,王恢所谓『树榆为塞』。」
淮南王见建已征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被曰:「以为非也。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一〕类。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二〕且吴何知反,〔三〕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四〕今我令楼缓〔五〕先要成皋之口,〔六〕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七〕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八〕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九〕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余万,非直适戍之众,鐖凿〔一0〕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一一〕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一二〕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被有愚计。」王曰:「柰何?」被曰:「
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以上,〔一三〕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逮)书,〔逮〕诸侯太子幸臣。〔一四〕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一五〕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一六〕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一七〕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一八〕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一九〕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音寂笑反。」
〔二〕集解徐广曰:「一本无此『言』字。」骃案:张晏曰「不成则死,一计耳」。瓒曰「或有一言之交,以死报之矣」。
〔三〕集解瓒曰:「言吴王不知举兵反。」索隐案:知犹解。
〔四〕集解如淳曰:「言吴不塞成皋口,而令汉将得出之。」
〔五〕集解汉书直云「缓」,无「楼」字。楼缓乃六国时人,疑此后人所益也。李奇曰:「缓,似人姓名。」韦昭曰:「淮南臣名。」
〔六〕正义成皋故城在河南(渑)〔汜〕水县东南二里。
〔七〕正义轘辕故关在河南缑氏县南四十里。伊阙故关在河南县南十九里。
〔八〕正义故武关在商州商洛县东九十里。春秋时。阙文。
〔九〕正义即成皋关也。
〔一0〕集解徐广曰:「大镰谓之剀,音五哀反。或是鐖乎?」索隐刘氏音上吾里反,下自洛反。又鐖,邹音机也。注「大镰谓之剀」,镰音廉,剀音五哀反。
〔一一〕正义闾左边不役之民,秦则役之也。
〔一二〕索隐若燋。音即消反。
〔一三〕集解应劭曰:「轻罪不至于髡,完其耏鬓,故曰耏。古『耏』字从『?』,发肤之意。杜林以为法度之字皆从『寸』,后改如是。耐音若能。」如淳曰:「律『耐为司寇,耐为鬼薪、白粲』。耐犹任也。」苏林曰:「一岁为罚作,二岁刑已上为耐。耐,能任其罪。」
〔一四〕集解晋灼曰:「百官表宗正有左右都司空,上林有水司空,皆主囚徒官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淮南人名士曰武。」
〔一六〕集解蔡邕曰:「法冠,楚王冠也。秦灭楚,以其君冠赐御史。」索隐崔浩云:「一名獬廌冠。」按:蔡邕云「楚王冠也。秦灭楚,以其君冠赐御史」者也。
〔一七〕集解苏林曰:「诈作罪人而西也。」
〔一八〕集解如淳曰:「发淮南兵也。」索隐崔浩云:「一日犹一朝,卒然无定时也。」
〔一九〕集解如淳曰:「以物蒙覆其头,而为发去,其人欲之耳。」韦昭曰:「如蒙巾,发之甚易。」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一〕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即无应,柰何?」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二〕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三〕,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四〕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闲,犹可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无以易此。急则走越耳。」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卒衣也。」
〔二〕集解徐广曰:「在江夏。」骃案:苏林曰「下雉,县名。」索隐雉音徐尔反。案:县名,在江夏。
〔三〕正义即彭蠡湖口,北流出大江者。
〔四〕正义江都,扬州也。会稽,苏州也。
于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以出为解。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愿会逮。」王亦偷欲休,〔一〕即许太子。太子即自刭,不殊。〔二〕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一〕集解徐广曰:「偷,苟且也。」
〔二〕集解晋灼曰:「不殊,不死。」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一〕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二〕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三〕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四〕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遂诛被。国除为九江郡。〔五〕
〔一〕集解徐广曰:「诣都座就丞相共议也。」索隐会肄丞相者。案:肄,习也,音异。
〔二〕集解徐广曰:「比吏而非真。」
〔三〕集解苏林曰:「非吏,故曰他。」
〔四〕集解徐广曰:「即位凡四十二年,元狩元年十月死。」
〔五〕集解徐广曰:「又为六安国,以陈县为都。」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一〕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闲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一〕正义衡山王后名也。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强榜服之。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有司请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一〕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二〕
〔一〕集解如淳曰:「汉仪注吏四百石以下,自调除国中,今王恶,天子皆为置之。」
〔二〕集解徐广曰:「密,豫作计校。」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俱幸。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太子心怨徐来。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奴奸,又与客奸。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一〕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缚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即倍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孝日益亲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二〕陈喜作輣车镞矢〔三〕,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划,以约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闲而有之,望如是。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傅母属。」
〔二〕索隐救,汉书作「枚」。刘向别录云「易家有救氏注」也。
〔三〕集解徐广曰:「輣车,战车也,音扶萌反。」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六年)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却,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一〕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事下沛郡治。元(朔七)〔狩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二〕大行息〔三〕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吏皆围王宫而守之。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王闻,即自刭杀。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与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一〕索隐音盈,人姓名也。
〔二〕索隐案:汉书表司马安也。
〔三〕索隐案:汉书表李息也。
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索隐述赞】淮南多横,举事非正。天子宽仁,其过不更。轞车致祸,斗粟成咏。王安好学,女陵作诇。兄弟不和,倾国殒命。
史记卷一百一十九
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索隐案:谓本法循理之吏也。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一〕楚之处士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二〕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一〕正义说苑云:「孙叔敖为令尹,一国吏民皆来贺。有一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后来,吊曰:『有身贵而骄人者,民亡之;位已高而擅权者,君恶之;禄已厚而不知足者,患处之。』叔敖再拜,敬受命,愿闻余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已厚而慎不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
〔二〕集解徐广曰:「乘多水时而出材竹。」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一〕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捆。〔二〕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一〕索隐庳,下也,音婢。
〔二〕索隐音口本反。捆,门限也。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一〕
〔一〕集解皇览曰:「孙叔敖冢在南郡江陵故城中白土里。民传孙叔敖曰『葬我庐江陂,后当为万户邑』。去故楚都郢城北三十里所。或曰孙叔敖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一〕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二〕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三年,门不夜关,〔四〕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五〕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六〕
〔一〕索隐案:郑系家云子产,郑成公之少子。事简公、定公。简公封子产以六邑,子产受其半。子产不事昭君,亦无徐挚作相之事。盖别有所出,太史记异耳。
〔二〕索隐子期亦郑之公子也。左传、国语亦无其说。案:系家郑相子驷、子孔与子产同时,盖亦子期之兄弟也。
〔三〕索隐下音价。谓临时评其贵贱,不豫定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闭』。」
〔五〕正义言士民无一尺方板之籍书。什伍,什伍相保也。
〔六〕集解皇览曰:「子产冢在河南新郑,城外大冢是也。」索隐案:左传及系家云子产死,孔子泣曰「子产,古之遗爱也」。又韩诗称子产卒,郑人耕者辍耒,妇人捐其佩玦也。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一〕其货乎」?
〔一〕索隐音售。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焉。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一〕而死。
〔一〕索隐音亡粉反。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一〕过听杀人,自拘当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公以臣能听微决疑,〔二〕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一〕正义理,狱官也。
〔二〕索隐言能听察微理,以决疑狱。故周礼司寇以五听察狱,词气色耳目也。又尚书曰「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是也。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索隐述赞】奉职循理,为政之先。恤人体国,良史述焉。叔孙、郑产,自昔称贤。拔葵一利,赦父非愆。李离伏剑,为法而然。
史记卷一百二十
汲郑列传第六十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一〕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二〕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三〕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病归田里。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四〕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合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一〕集解文颖曰:「六国时,卫但称君。」
〔二〕索隐按:庄者,严也,谓严威也。按:自汉明帝讳庄,故已后「庄」皆云「严」。
〔三〕索隐音鼻。
〔四〕集解如淳曰:「律,太守、都尉、诸侯内史史各一人,卒史书佐各十人。今总言『丞史』,或以为择郡丞及史使任之。郑当时为大农,推官属丞史,亦是也。」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一〕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二〕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一〕集解应劭曰:「傅柏,梁人,为孝王将,素伉直。」索隐傅音付,人姓。柏,名。为梁将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名弃疾。」索隐汉书名弃疾。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一〕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二〕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一〕集解张晏曰:「所言欲施仁义也。」
〔二〕索隐戆,愚也。音陟降反也。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一〕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二〕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踰人。〔三〕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一〕集解如淳曰:「杜钦所谓『病满赐告诏恩』也。数者,非一也。或曰赐告,得去官归家;与告,居官不视事。」索隐数音所角反。按:注「赐告,得去官家居;予告,居官不视事」也。
〔二〕集解徐广曰:「最,一作『其』也。」
〔三〕索隐踰音庾。案:汉书作「愈」,愈犹胜也。此作「踰」,踰谓越过人也。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一〕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二〕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一〕集解如淳曰:「厕音侧,谓床边,踞床视之。一云溷厕也。厕,床边侧。」
〔二〕集解应劭曰:「武帐,织成为武士象也。」孟康曰:「今御武帐,置兵兰五兵于帐中。」韦昭曰:「以武名之,示威。」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一〕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一〕集解如淳曰:「纷,乱也。」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乘上闲,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一〕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二〕以幸。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三〕陷人于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一〕索隐音路洞反。
〔二〕索隐音鱼列反。
〔三〕索隐音丁礼反。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于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
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汤至御史大夫;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上默然。有闲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马。〔一〕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獘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余人。黯请闲,见高门,〔二〕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三〕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于是黯隐于田园。
〔一〕索隐贳音时夜反。贳,赊也。邹氏音势。
〔二〕集解如淳曰:「黄图未央宫中有高门殿。」
〔三〕集解应劭曰:「阑,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出关。虽于京师市买,其法一也。」瓒曰:「无符传出入为阑。」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一〕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诏召见黯,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二〕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三〕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四〕七岁而卒。〔五〕
〔一〕集解徐广曰:「元狩五年行五铢钱。」
〔二〕索隐今即今也。谓今日后即召君。
〔三〕集解如淳曰:「舞犹弄也。」
〔四〕集解如淳曰:「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律,真二千石俸月二万,二千石月万六千。」
〔五〕集解徐广曰:「元鼎五年。」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阳段宏〔一〕始事盖侯信,〔二〕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一〕索隐段客。案:汉书作「段宏」。
〔二〕集解徐广曰:「太后兄王信。」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一〕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当时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厄,〔一〕声闻梁楚之闲。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安诸郊,〔二〕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一〕集解服虔曰:「梁孝王之将,楚相之弟。」
〔二〕集解如淳曰:「交道四通处也,请宾客便。」瓒曰:「诸郊谓长安四面郊祀之处,闲静,可以请宾客。」索隐按:置即驿,马谓于置着马也。四面郊。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一〕每朝,候上之闲,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一〕集解徐广曰:「算音先管反,竹器。」索隐算音先管反。按:谓竹器,以言无铜漆也。汉书作「具器食」。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一〕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二〕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三〕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
〔一〕集解如淳曰:「治行谓庄严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入』。一云宾客为大农僦人,僦人盖兴生财利,如今方宜矣。」骃案:晋灼曰「当时为大农,而任使其宾客辜较任僦也」。瓒曰「任人谓保任见举者」。索隐僦音即就反。辜较音姑角。按:谓当时作大农,任宾客就人取庸直也。或者贳物以应官取庸,故下云「多逋负」。「辜较」字亦作「酤榷」。榷者,独也。言国家独榷酤也。此云「辜较」,亦谓令宾客任人专其利,故云辜较也。
〔三〕集解如淳曰:「丞相长史。」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修絜。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一〕及居郡,卒后家无余赀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一〕索隐按:落犹零落,谓散也。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一〕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一〕集解徐广曰:「邽,一作『邳』。」索隐邽音圭,县名,属京兆。徐广曰:「下邽作『下邳』。」
【索隐述赞】河南矫制,自古称贤。淮南卧理,天子伏焉。积薪兴叹,伉直愈坚。郑庄推士,天下翕然。交道势利,翟公怆旃。
史记卷一百二十一
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正义姚承云:「儒谓博士,为儒雅之林,综理古文,宣明旧艺,咸劝儒者,以成王化者也。」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一〕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强国。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二〕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三〕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四〕
〔一〕索隐案:谓学者课功着之于令,即今学令是也。
〔二〕正义郑玄云:「鲁哀公十一年。是时道衰乐废,孔子还,修正之,故雅颂各得其所也。」
〔三〕索隐案:后之记者失辞也。案家语等说,云孔子历聘诸国,莫能用,谓周、郑、齐、宋、曹、卫、陈、楚、杞、莒、匡等。纵历小国,亦无七十余国也。
〔四〕集解徐广曰:「录,一作『缪』。」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一〕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二〕子张居陈,〔三〕澹台子羽居楚,〔四〕子夏居西河,〔五〕子贡终于齐。〔六〕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闲,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一〕索隐案:子夏为魏文侯师。子贡为齐、鲁聘吴、越,盖亦卿也。而宰予亦仕齐为卿。余未闻也。
〔二〕集解案:仲尼弟子列传子路死于卫,时孔子尚存也。
〔三〕正义今陈州。
〔四〕正义今苏州城南五里有澹台湖,湖北有澹台。
〔五〕正义今汾州。
〔六〕正义今青州。
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一〕六蓺从此缺焉。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二〕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三〕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一〕正义颜云:「今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愍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相传以为秦坑儒处也。卫宏诏定古文尚书序云『秦既焚书,恐天下不从所改更法,而诸生到者拜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种瓜于骊山陵谷中温处,瓜实成,诏博士诸生说之。人言不同,乃令就视。为伏机,诸生贤儒皆至焉,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终乃无声』也。」
〔二〕集解徐广曰:「孔子八世孙,名鲋字甲也。」
〔三〕索隐上音丁革反。
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齐鲁之闲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一〕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二〕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一〕正义颜云:「陈豨、卢绾、韩信、黥布之徒相次反叛,征讨也。」
〔二〕正义言孝文稍用文学之士居位。
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一〕于齐则辕固生,〔二〕于燕则韩太傅。〔三〕言尚书自济南伏生。〔四〕言礼自鲁高堂生。〔五〕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六〕于赵自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七〕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陪』。」韦昭曰:「培,申公名,音扶尤反。」索隐徐广云「培,一作『陪』,音裴」。韦昭曰「培,申公之名,音浮」。邹氏音普来反也。
〔二〕正义申,辕,姓;培,固,名;公,生,其处号也。
〔三〕索隐韩婴也。为常山王太傅也。
〔四〕索隐按:张华云名胜,汉纪云字子贱。
〔五〕索隐谢承云「秦氏季代有鲁人高堂伯」,则「伯」是其字。云「生」者,自汉已来儒者皆号「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
〔六〕索隐毋音无。胡毋,姓。字子都。
〔七〕集解徐广曰:「一云『自齐为天子三公』。」
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婚姻者,居屋之大伦也。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正博闻之士,咸登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兴礼,以为天下先。太常议,与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广贤材焉』。谨与太常臧、〔二〕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三〕殷曰序,〔四〕周曰庠。〔五〕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加之刑罚。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修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六〕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七〕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弟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蓺,辄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八〕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治礼次治掌故,〔九〕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蓺以上,补左右内史、〔一0〕大行卒史;比百石已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补中二千石属,〔一一〕文学掌故补郡属,〔一二〕备员。请着功令。佗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
〔一〕正义自此以下,皆弘奏请之辞。
〔二〕集解汉书百官表孔臧也。
〔三〕正义校,教也。可教道蓺也。
〔四〕正义序,舒也。言舒礼教。
〔五〕正义庠,详也。言详审经典。
〔六〕索隐上时两反。属音烛。属,委也。所二千石,谓于所部之郡守相。
〔七〕索隐计,计吏也。偕,俱也。谓令与计吏俱诣太常也。
〔八〕索隐谓诏书文章雅正,训辞深厚也。
〔九〕集解徐广曰:「一云『次治礼学掌故』。」
〔一0〕正义案:左右内史后改为左冯翊、右扶风。
〔一一〕索隐苏林曰;「属亦曹吏,今县官文书解云『属某甲』。」
〔一二〕索隐如淳云:「汉仪弟子射策,甲科百人补郎中,乙科二百人补太子舍人,皆秩比二百石;次郡国文学,秩百石也。」
申公者,鲁人也。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一〕高祖于鲁南宫。〔二〕吕太后时,申公游学长安,与刘郢同师。〔三〕已而郢为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四〕戊不好学,疾申公。及王郢卒,戊立为楚王,胥靡申公。〔五〕申公耻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复谢绝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六〕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百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疑者则阙不传。〔七〕
〔一〕索隐按:汉书云「申公少与楚元王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
〔二〕正义括地志云:「泮宫在兖州曲阜县西南二百里鲁城内宫之内。郑云泮之言半也,其制半于天子之璧雍。」
〔三〕索隐案:汉书云「吕太后时,浮丘伯在长安,申公与元王郢客俱卒学」也。
〔四〕集解徐广曰:「楚元王刘交以文帝元年薨,子夷王郢立,四岁薨,子戊立。郢以吕后二年封上邽侯,文帝元年立为楚王。」
〔五〕集解徐广曰:「腐刑。」
〔六〕集解徐广曰:「鲁恭王也。」
〔七〕索隐谓申公不作诗传,但教授,有疑则阙耳。
兰陵王臧既受诗,以事孝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今上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上,累迁,一岁中为郎中令。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绾为御史大夫。绾、臧请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一〕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时已八十余,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太皇窦太后好老子言,不说儒术,得赵绾、王臧之过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尽下赵绾、王臧吏,后皆自杀。申公亦疾免以归,数年卒。
〔一〕集解徐广曰:「马车。」
弟子为博士者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一〕周霸至胶西内史,夏宽至城阳内史,砀鲁赐至东海太守,兰陵缪生〔二〕至长沙内史,徐偃为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三〕为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其好学。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言诗虽殊,多本于申公。
〔一〕集解徐广曰:「孔鲋之弟子襄为惠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傅,生忠,忠生武及安国。安国为博士,临淮太守。」
〔二〕索隐缪音亡救反。缪氏出兰陵。一音穆。所谓穆生,为楚元王所礼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姓阙门,名庆忌。」
清河王太傅辕固生者,齐人也。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景帝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弒也。」辕固生曰:「不然。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弒而何也?」辕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景帝曰:「食肉不食马肝,〔一〕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遂罢。是后学者莫敢明受命放杀者。
〔一〕正义论衡云:「气热而毒盛,故食马肝杀人。又盛夏马行多渴死,杀气为毒也。」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固曰:「此是家人言耳。」〔一〕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二〕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太后默然,无以复罪,罢之。居顷之,景帝以固为廉直,拜为清河王太傅。〔三〕久之,病免。
〔一〕索隐此家人言耳。服虔云:「如家人言也。」案:老子道德篇近而观之,理国理身而已,故言此家人之言也。
〔二〕集解徐广曰:「司空,主刑徒之官也。」骃案:汉书音义曰「道家以儒法为急,比之于律令」。
〔三〕集解徐广曰:「哀王乘也。」
今上初即位,复以贤良征固。诸谀儒多疾毁固,曰「固老」,罢归之。时固已九十余矣。固之征也,薛人公孙弘亦征,〔一〕侧目而视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自是之后,齐言诗皆本辕固生也。诸齐人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一〕集解徐广曰:「薛县在菑川。」
韩生者,〔一〕燕人也。孝文帝时为博士,景帝时为常山王太傅。〔二〕韩生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闲殊,然其归一也。淮南贲生〔三〕受之。自是之后,而燕赵闲言诗者由韩生。韩生孙商为今上博士。
〔一〕集解汉书曰:「名婴。」
〔二〕集解徐广曰:「宪王舜也。」
〔三〕索隐贲音肥。
伏生者,〔一〕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闲。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一〕集解张晏曰:「伏生名胜,伏氏碑云。」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一〕欧阳生教千乘儿宽。儿宽既通尚书,以文学应郡举,诣博士受业,受业孔安国。儿宽贫无资用,常为弟子都养,〔二〕及时时闲行佣赁,以给衣食。行常带经,止息则诵习之。以试第次,补廷尉史。是时张汤方乡学,以为奏谳掾,以古法议决疑大狱,而爱幸宽。宽为人温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书、书奏,敏于文,口不能发明也。汤以为长者,数称誉之。及汤为御史大夫,以儿宽为掾,荐之天子。天子见问,说之。张汤死后六年,儿宽位至御史大夫。〔三〕九年而以官卒。宽在三公位,以和良承意从容得久,然无有所匡谏;于官,官属易之,不为尽力。张生亦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不能明也。
〔一〕集解汉书曰:「字和伯,千乘人。」
〔二〕索隐谓倪宽家贫,为弟子造食也。何休注公羊「灼烹为养」。案:有厮养卒,厮掌马,养造食。
〔三〕集解徐广曰:「元封元年。」
自此之后,鲁周霸、孔安国,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事。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一〕得十余篇,盖尚书滋多于是矣。
〔一〕索隐案:孔臧与安国书云「旧书潜于壁室,欻尔复出,古训复申。唯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何图乃有百篇。即知以今雠古,隶篆推科斗,以定五十余篇,并为之传也」。艺文志曰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起者,谓起发以出也。
诸学者多言礼,而鲁高堂生最本。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
而鲁徐生善为容。〔一〕孝文帝时,徐生以容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徐襄。襄,其天姿善为容,不能通礼经;延颇能,未善也。襄以容为汉礼官大夫,至广陵内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二〕桓生、单次,〔三〕皆尝为汉礼官大夫。而瑕丘萧奋〔四〕以礼为淮阳太守。是后能言礼为容者,由徐氏焉。
〔一〕索隐汉书作「颂」,亦音容也。
〔二〕索隐公户,姓;满意,名也。案:邓展云二人姓字,非也。
〔三〕索隐上音善。单,姓;次,名也。
〔四〕集解徐广曰:「属山阳也。」
自鲁商瞿受易孔子,〔一〕孔子卒,商瞿传易,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二〕而汉兴。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菑川人杨何。〔三〕何以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齐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阳相。广川人孟但以易为太子门大夫。鲁人周霸,莒人衡胡,〔四〕临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
〔一〕索隐案:商姓,瞿名,字子木。瞿音劬。
〔二〕索隐案:汉书云「商瞿授东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仲尼弟子传作「淳于人光羽子乘」,不同也。子乘授田何子装,是六代孙也。
〔三〕索隐案:田何传东武王同,同传菑川杨何。
〔四〕集解徐广曰:「莒一作『吕』。」
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今上即位,为江都相。〔一〕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居舍,着灾异之记。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天子。〔二〕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董仲舒弟子吕步舒〔三〕不知其师书,以为下愚。于是下董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于是董仲舒竟不敢复言灾异。
〔一〕索隐案:仲舒事易王。王,武帝兄也。
〔二〕集解徐广曰:「建元六年。」索隐案:汉书以为辽东高庙及长陵园殿灾也。仲舒为灾异记,草而未奏,主父偃窃而奏之。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荼』,亦音舒。」
董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董仲舒以弘为从谀。弘疾之,乃言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缪西王。」胶西王素闻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至卒,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闲,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
胡毋生,〔一〕齐人也。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教授。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
〔一〕集解汉书曰:「字子都。」
瑕丘江生为谷梁春秋。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卒用董仲舒。
仲舒弟子遂者:兰陵褚大,广川殷忠,〔一〕温吕步舒。褚大至梁相。步舒至长史,持节使决淮南狱,于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弟子通者,至于命大夫;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而董仲舒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一〕集解徐广曰:「殷,一作『段』,又作『瑕』也。』
【索隐述赞】孔氏之衰,经书绪乱。言诸六学,始自炎汉。着令立官,四方扼腕。曲台坏壁,书礼之冠。传易言诗,云蒸雾散。兴化致理,鸿猷克赞。
史记卷一百二十二
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一〕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二〕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三〕,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四〕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圜,〔五〕斲雕而为朴,〔六〕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七〕
〔一〕集解孔安国曰:「免,苟免也。」
〔二〕集解何晏曰:「格,正也。」
〔三〕索隐昔天下之罔尝密矣。案:盐铁论云「秦法密于凝脂」。
〔四〕索隐言本弊不除,则其末难止。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觚,方。」索隐应劭云:「觚,八棱有隅者。高祖反秦之政,破觚为圜,谓除其严法,约三章耳。」
〔六〕索隐应劭云:「削琱为璞也。」晋灼云:「凋,弊也。斲理凋弊之俗,使反质朴。」
〔七〕集解韦昭曰:「在道德,不在严酷。」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败,遂(
禽)〔夷〕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其后有郅都、宁成之属。
郅都者,〔一〕杨人也。〔二〕以郎事孝文帝。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尝从入上林,贾姬〔三〕如厕,野彘卒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柰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一〕索隐郅音质。
〔二〕集解徐广曰:「属河东。」索隐汉书云「河东大阳人」。正义括地志云:「故杨城本秦时杨国,汉杨县城也,今晋州洪洞县也。至隋为杨,唐初改为洪洞,以故洪洞镇为名也。秦及汉皆属河东郡。郅都墓在洪洞县东南二十里。」汉书云「郅都,河东大阳人」,班固失之甚也。大阳,今陕州河北县是,亦属河东郡也。
〔三〕索隐案:姬生赵王彭祖也。
济南?氏〔一〕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至则族灭?氏首恶,余皆股栗。〔二〕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音闲,小儿痫病也。」索隐荀悦音闲,邹氏刘氏音并同也。
〔二〕集解徐广曰:「髀脚战摇也。」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郅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闲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一〕都免归家。孝景帝乃使使持节拜都为鴈门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匈奴素闻郅都节,居边,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鴈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二〕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如此。匈奴患之。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景帝曰:「
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于是遂斩郅都。
〔一〕索隐案:中,如字。谓以法中伤之。
〔二〕索隐汉书作「寓人象」。案:寓即偶也,谓刻木偶类人形也。一云寄人形于木也。
宁成者,〔一〕穰人也。〔二〕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三〕如束湿薪。〔四〕滑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五〕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六〕皆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于是善遇,与结驩。久之,郅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于是上召宁成为中尉。〔七〕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一〕集解徐广曰:「宁,一作『宁』。」
〔二〕集解徐广曰:「属南阳。」
〔三〕索隐操音七刀反。操,执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无此字。」骃案:韦昭曰「言急也」。
〔五〕正义百官表云:「(都)〔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若周之司马。
〔六〕索隐数音所注反。
〔七〕正义百官表云:「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颜云:「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道,以御非常,故执此鸟之象,因以名官。」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而成极刑,自以为不复收,于是解脱,〔一〕诈刻传出关归家。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贷〔二〕买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数年,会赦。致产数千金,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一〕索隐上音纪买反,下音他活反。谓脱钳?。
〔二〕索隐上音食夜反。贳,赊也,又音势。下音天得反。
周阳由者,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阳,故因姓周阳氏。〔一〕由以宗家任为郎,〔二〕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谨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必陵太守,夺之治。与汲黯俱为忮,〔三〕司马安之文恶,〔四〕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伏。〔五〕
〔一〕集解徐广曰:「侯五年,孝文六年国除。」正义周阳故城在绛州闻〔喜〕县东二十九里。
〔二〕索隐案:与国家有外戚姻属,比于宗室,故曰「宗家」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坚忮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以文法伤害人。」
〔五〕集解徐广曰:「汉书作『冯』。伏者,轼。」索隐案:均,等也。茵,车蓐也。伏,车轼也。言二人与由同载一车,尚不敢与之均茵轼也,谓下之也。汉书「伏」作「凭」也。
由后为河东都尉,时与其守胜屠公〔一〕争权,相告言罪。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一〕索隐风俗通云:「胜屠即申屠。」
自宁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者,斄人。〔一〕以佐史补中都官,〔二〕用廉为令史,事太尉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三〕然文深,〔四〕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五〕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一〕集解徐广曰:「属扶风,音台。」索隐音胎。斄县属扶风。正义音胎。故斄城在雍武功县西南二十二里。古邰国,后稷所封,汉斄县也。
〔二〕索隐案:谓京师诸官府吏。正义若京都府史。
〔三〕索隐苏林云:「言若无比也,盖云其公平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禹持文法深刻。」
〔五〕集解徐广曰:「论,一作『编』。」
张汤者,杜人也。〔一〕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汤掘窟得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二〕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三〕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四〕父死后,汤为长安吏,久之。
〔一〕集解徐广曰:「尔时未为陵。」
〔二〕集解苏林曰:「谓传囚也。爰,易也。以此书易其辞处。鞫,穷也。」张晏曰:「传,考证验也。爰书,自证不如此言,反受其罪,讯考三日复问之,知与前辞同不也。鞫,一吏为读状,论其报行也。」索隐韦昭云:「爰,换也。古者重刑,嫌有爱恶,故移换狱书,使他官考实之,故曰『传爰书』也。」
〔三〕集解邓展曰:「罪备具。」
〔四〕集解如淳曰:「决狱之书,谓律令也。」
周阳侯始为诸卿时,〔一〕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二〕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汤贵人。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为茂陵尉,治方中。〔三〕
〔一〕集解徐广曰:「田胜也。武帝母王太后之同母弟也。武帝始立而封为周阳侯。」
〔二〕集解韦昭曰:「为之先后。」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方中,陵上土作方也。汤主治之。」苏林曰:「天子即位,豫作陵,讳之,故言『方中』。」如淳曰:「大府,幕府也。茂陵尉,主作陵之尉也。」韦昭曰:「太府,公府。」
武安侯为丞相,征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于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一〕已而赵禹迁为中尉,徙为少府,而张汤为廷尉,两人交驩,而兄事禹。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毋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二〕始为小吏,干没,〔三〕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四〕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
〔一〕集解苏林曰:「拘刻于守职之吏。」
〔二〕集解韦昭曰:「制御人。」
〔三〕集解徐广日:「随势沈浮也。」骃案:服虔曰「射成败也」。如淳曰「得利为干,失利为没」。索隐如淳曰:「得利为干,失利为没。」正义此二说非也。按:干没谓无润及之而取他人也。又云阳浮慕为干,心内不合为没也。
〔四〕集解徐广曰:「姓鱼也。」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一〕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二〕奏谳疑事,必豫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着谳决法廷尉,絜令〔三〕扬主之明。奏事即谴,汤应谢,〔四〕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五〕曰:「
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于此。」〔六〕罪常释。(闻)〔七〕〔闲〕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正、监、掾史某为之。」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蔽人之过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财察。〔八〕于是往往释汤所言。〔九〕汤至于大吏,内行修也。通宾客饮食。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而刻深吏多为爪牙用者,依于文学之士。丞相弘数称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严助及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画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爪牙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后不可治。」于是上可论之。其治狱所排大臣自为功,多此类。于是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一0〕
〔一〕索隐傅音附。
〔二〕集解李奇曰:「亭,平也,均也。」索隐廷史,廷尉之吏也。亭,平也。使之平疑事也。
〔三〕集解韦昭曰:「在板絜。」正义按:谓律令也。古以板书之。言上所是,着之为正狱,以廷尉法令决平之,扬主之明监也。
〔四〕集解徐广曰:「应,一作『权』。」
〔五〕正义百官表云:「廷尉,秦官。有正、左、右监,皆秩千石也。」按:上即责,汤应对谢之如上意,必引正、监等贤者本为臣建议如上意,臣不用,愚昧不从至此也。
〔六〕集解苏林曰:「主坐不用诸掾语,故至于此。」
〔七〕集解徐广曰:「诏,答闻也,如今制曰『闻』矣。」骃案:瓒曰「谓常见原」。
〔八〕集解李奇曰:「先见上,口言之,欲与轻平也。」
〔九〕集解李奇曰:「汤口所先言皆见原释。」
〔一0〕集解徐广曰:「元狩二年。」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于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一〕鉏豪强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二〕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于是痛绳以罪。则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
〔一〕正义缗音岷,钱贯也。武帝伐四夷,国用不足,故税民田宅船乘畜产奴婢等,皆平作钱数,每千钱一算,出一等,贾人倍之;若隐不税,有告之,半与告人,余半入官,谓缗。出此令,用锄筑豪强兼并富商大贾之家也。一算,百二十文也。
〔二〕集解徐广曰:「时李蔡、庄青翟为丞相。」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博士狄山曰:「和亲便。」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闲,寒心者数月。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由此观之,不如和亲。」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
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闲?」〔一〕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鄣。至月余,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慑。
〔一〕正义障谓塞上要险之处别筑城,置吏士守之,以扞寇盗也。
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一〕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亦有烈士风。
〔一〕集解徐广曰:「以利交。」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却,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汤有所爱史鲁谒居,知汤不平,使人上蜚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曰:「言变事纵迹安起?」汤详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卧闾里主人,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赵王求汤阴事。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
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一〕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详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却,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二〕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三〕丞相患之。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一〕集解如淳曰:「太官之别也,主酒。」
〔二〕集解如淳曰:「瘗埋钱于园陵以送死。」
〔三〕集解张晏曰:「见知故纵,以其罪罪之。」
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一〕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用事;而汤乃为小吏,跪伏使买臣等前。已而汤为廷尉,治淮南狱,排挤庄助,买臣固心望。及汤为御史大夫,买臣以会稽守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数年,坐法废,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买臣楚士,〔二〕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齐人也。以术至右内史。边通,学长短〔三〕,刚暴强人也,官再至济南相。故皆居汤右,已而失官,守长史,诎体于汤。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汤阴事。」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四〕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汤又详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五〕汤具自道无此,不服。于是上使赵禹责汤。禹至,让汤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遂自杀。
〔一〕正义朱买臣,吴人也,此时苏州为会稽郡也。
〔二〕正义周末越王句践灭吴,楚威王灭越,吴之地总属楚,故谓朱买臣为楚士。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长短术兴于六国时。行长入短,其语隐谬,用相激怒。」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左,证左也。」正义言汤与田信为左道之交,故言「左田信等」。
〔五〕集解苏林曰:「簿音『主簿』之『簿』,悉责也。」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尽案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及禹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王温舒等后起,治酷于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乱悖有罪,免归。后汤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者,河东人也。为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一〕为群盗。纵有姊姁,〔二〕以医幸王太后。王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三〕补上党郡中令。〔四〕治敢行,少蕴藉,〔五〕县无逋事,举为第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案太后外孙修成君子仲,〔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为岸头侯。〔七〕
〔一〕集解徐广曰:「剽音扶召反。」索隐说文云:「剽,刺也。」一云剽劫,又音敷妙反。
〔二〕索隐李奇音吁,孟康音诩也。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姁音煦,纵姊名也。」
〔四〕索隐案:谓补上党郡中之令,史失其县名。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敢行暴政而少蕴藉也。」索隐蕴音愠。藉音才夜反。张晏云:「为人无所避,故少所假借也。」
〔六〕索隐案:王太后之女号修成君,其子名仲。
〔七〕集解徐广曰:「受封五年,与淮南王女凌奸及受财物,国除。」
宁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宁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东吏隶郡国出入关者,〔一〕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二〕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牙爪之吏,任用,迁为廷史。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余人。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三〕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四〕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隶,阅也。」
〔二〕集解徐广曰:「孔、暴二姓,大族。」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一切皆捕之也。律,诸囚徒私解脱桎梏钳赭,加罪一等;为人解脱,与同罪。纵鞫相赡饷者二百人为解脱死罪,尽杀也。」
〔四〕索隐案:谓豪猾之人干豫吏政,故云「佐吏为理」也。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一〕后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恶,其所为不先言纵,纵必以气凌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其治放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二〕道多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嗛之。〔三〕至冬,杨可方受告缗〔四〕,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五〕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六〕弃纵市。后一岁,张汤亦死。
〔一〕集解徐广曰:「鸷鸟将击,必张羽毛也。」
〔二〕索隐卒音七忽反。
〔三〕集解徐广曰:「嗛音衔。」
〔四〕集解韦昭曰:「人有告言不出缗者,可方受之。」索隐缗,钱贯也。汉氏有告缗令,杨可主之。谓缗钱出入有不出算钱者,令得告之也。
〔五〕索隐谓求杨可之使。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武帝使杨可主告缗,没入其财物,纵捕为可使者,此为废格诏书,沮已成之事。」索隐应劭云:「沮败已成之事。格音阁。」
王温舒者,阳陵人也。〔一〕少时椎埋为奸。〔二〕已而试补县亭长,数废。为吏,以治狱至廷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一〕集解徐广曰:「属冯翊。」
〔二〕集解徐广曰:「椎杀人而埋之。或谓发冢。」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黎来,〔一〕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徙诸名祸猾吏〔二〕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三〕关中杨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
〔一〕索隐黎音犁。黎,比也。
〔二〕集解徐广曰:「有残刻之名。」索隐徒请名祸猾吏。案:汉书作「徒请召猜祸吏」。服虔曰:「徒,但也。猜,恶也」。应劭曰「猜,疑也。取吏名为好猜疑人作祸败者而使之」。
〔三〕集解徐广曰:「一云『麻成』。」
尹齐者,东郡茌平人。〔一〕以刀笔稍迁至御史。事张汤,张汤数称以为廉武,使督盗贼,所斩伐不避贵戚。迁为关内都尉,声甚于宁成。上以为能,迁为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上复徙温舒为中尉,而杨仆以严酷为主爵都尉。
〔一〕索隐茌音仕疑反。
杨仆者,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一〕河南守案举以为能,迁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为敢挚行。稍迁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为荀彘所缚。〔二〕居久之,病死。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千夫若五大夫。武帝军用不足,令民出钱谷为之。」
〔二〕集解徐广曰:「受封四年,征朝鲜还,赎为庶人。」索隐案:汉书云「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还,免为庶人,病死。」
而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廷惛惛〔一〕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督盗贼,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为方略。吏苛察,盗贼恶少年投缿〔二〕购告言奸,置伯格长〔三〕以牧司奸盗贼。温舒为人,善事有埶者;即无埶者,视之如奴。有埶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埶者,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诋下户之猾,以焄大豪。〔四〕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抵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治数岁,其吏多以权富。
〔一〕索隐音昏。
〔二〕集解徐广曰:「音项,器名也,如今之投书函中。」索隐缿音项,器名。受投书之器,入不可出。三仓音胡江反。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落』。古『村落』字亦作『格』。街陌屯落皆设督长也。」索隐伯音阡陌,格音村落。言阡陌村落皆置长也。
〔四〕集解焄音熏。索隐以熏大豪。案:熏犹熏炙之。谓下户之中有奸猾之人,令案之,以熏逐大奸。
温舒击东越还,〔一〕议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时天子方欲作通天台〔二〕而未有人,温舒请覆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为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事。如故操。
〔一〕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出会稽破东越。」
〔二〕正义汉书元封三年。三辅旧事云:「起甘泉通天台,高五十丈。」
岁余,会宛军发,〔一〕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禄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发兵伐大宛。」
温舒死,家直累千金。后数岁,尹齐亦以淮阳都尉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尸亡去归葬〔一〕。
〔一〕集解徐广曰:「尹齐死未及敛,恐怨家欲烧之,尸亦飞去。」
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一〕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闲有坚卢、范生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小群(盗)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犹弗能禁也,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柰何。于是作「沈命法」,〔二〕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寖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三〕
〔一〕集解徐中曰:「殷,一作『假』,人亦有姓假者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沈,藏匿也。命,亡逃也。」索隐服虔云:「沈匿不发觉之法。」韦昭云:「沈,没也。」
〔三〕集解徐广曰:「诈为虚文,言无盗贼也。」
减宣者,杨人也。以佐史无害给事河东守府。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征为大厩丞。〔一〕官事辨,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二〕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三〕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一〕正义百官表云大仆属官有大厩,各五丞一尉也。
〔二〕集解汉书曰:「成信,宣吏。」
〔三〕正义郿令,今岐州岐县北,时属右扶风。
杜周者,〔一〕南阳杜衍人。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事张汤,汤数言其无害,至御史。使案边失亡,〔二〕所论杀甚众。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编,更为中丞十余岁。
〔一〕索隐地名也。正义杜氏谱云字长孺。
〔二〕集解文颖曰:「边卒多亡也。或曰郡县主守有所亡失也。」
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一〕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放张汤而善候伺。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客有让周曰:「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二〕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一〕集解李奇曰:「其用罪深刻至骨。」索隐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以三尺竹简书法律也。」
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一岁至千余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于是闻有逮皆亡匿。狱久者至更数赦〔二〕十有余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诋以不道〔三〕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余人。
〔一〕集解如淳曰:「郡吏,郡太守也。」孟康曰:「举之廷尉,以章劾付廷尉治之。」
〔二〕集解张晏曰:「诏书赦,或有不从此令。」
〔三〕索隐大氐尽柢以不道。案:大氐犹大都也。氐音至。
周中废,后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一〕家两子,夹河为守。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温舒等矣。杜周初征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万矣。
〔一〕集解徐广曰:「天汉三年为御史大夫,四岁,太始三年卒。」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然郅都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时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寖以秏废。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一〕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虽惨酷,斯称其位矣。至若蜀守冯当暴挫,广汉李贞擅磔人,东郡弥仆〔二〕锯项,天水骆璧推咸,〔三〕河东褚广妄杀,京兆无忌、冯翊殷周蝮鸷,〔四〕水衡阎奉朴击卖请,何足数哉!何足数哉!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无此四字。」
〔二〕索隐弥,姓;仆,名。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成』。」索隐上音直追反,下音减。一作「成」,是也。谓(推系)〔椎击〕之以成狱也。
〔四〕索隐上音蝮蛇,下音鸷鹰也。言其酷比之蝮毒鹰攫。
【索隐述赞】太上失德,法令滋起。破觚为圆,禁暴不止。奸伪斯炽,惨酷爰始。乳兽扬威,苍鹰侧视。舞文巧诋,怀生何恃!
史记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大宛〔一〕之迹,〔二〕见自张骞。张骞,汉中人。〔三〕建元中为郎。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四〕以其头为饮器,〔五〕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七〕俱出陇西。经匈奴,〔八〕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一〕索隐音菀,又于袁反。
〔二〕正义汉书云:「大宛国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东至都护治,西南至大月氏,南亦至大月氏,北至康居。」括地志云:「率都沙国亦名苏对沙国,本汉大宛国。」
〔三〕索隐陈寿益部耆旧传云:「骞,汉中成固人。」
〔四〕正义氏音支。凉、甘、肃、瓜、沙等州,本月氏国之地。汉书云「本居敦煌、祈连闲」是也。
〔五〕集解韦昭曰:「饮器,椑榼也。单于以月氏王头为饮器。」晋灼曰:「饮器,虎子之属也。或曰饮酒器也。」索隐椑音白迷反。榼音苦盍反。案:谓今之偏榼也。正义汉书匈奴传云:「元帝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与匈奴盟,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
〔六〕索隐更,经也。音羹。
〔七〕集解汉书音义曰:「堂邑氏,姓;胡奴甘父,字。」索隐案:谓堂邑县人家胡奴名甘父也。下云「堂邑父」者,盖后史家从省,唯称「堂邑父」而略「甘」字。甘,或其姓号。
〔八〕索隐谓道经匈奴也。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遣骞,〔一〕为发导绎,抵康居,〔二〕康居传致大月氏。〔三〕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四〕既臣大夏而居,〔五〕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六〕
〔一〕索隐谓大宛发遣骞西也。
〔二〕索隐为发道驿抵康居。发道,谓发驿令人导引而至康居也。导音道。抵,至也。居音渠也。正义抵,至也。居,其居反。括地志云:「康居国在京西一万六百里。其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酒国也。」
〔三〕正义此大月氏在大宛西南,于妫水北为王庭。汉书云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夫人为王』,夷狄亦或女主。」索隐案:汉书张骞传云「立其夫人为王」也。
〔五〕索隐既臣大夏而君之。谓月氏以大夏为臣,而为之作君也。正义既,尽也。大夏国在妫水南。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要领,要契。」索隐李奇云「要领,要契也」。小颜以为衣有要领。刘氏云「不得其要害」,然颇是其意,于文字为疏者也。
留岁余,还,并南山,〔一〕欲从羌中归,〔二〕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三〕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四〕
〔一〕正义并,白浪反。南山即连终南山,从京南东至华山过河,东北连延至海,即中条山也。从京南连接至葱岭万余里,故云「并南山」也。西域传云「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
〔二〕正义说文云:「羌,西方牧羊人也。南方蛮闽从虫,北方狄从犬,东方貊从豸,西方羌从羊。」
〔三〕集解徐广曰:「元朔三年。」
〔四〕索隐堂邑父之官号。
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之。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一〕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二〕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冞〔三〕、于窴。〔四〕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五〕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六〕多玉石,河注中国。而楼兰、姑师〔七〕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一〕索隐案:外国传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人众,大秦宝众,月氏马众」。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
〔三〕集解徐广曰:「汉纪曰拘弥国去于窴三百里。」索隐扜冞,国名也,音污弥二音。汉纪谓荀悦所譔汉纪。拘音俱,弥即冞也,则拘弥与扜冞是一也。
〔四〕索隐音殿。
〔五〕索隐盐水也。太康地记云「河北得水为河,塞外得水为海」也。正义汉书云:「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其水皆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山为中国河。」括地志云:「蒲昌海一名泑泽,一名盐泽,亦名辅日海,亦名穿兰,亦名临海,在沙州西南。玉门关在沙州寿昌县西六里。」
〔六〕索隐案:汉书西域传云「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窴」。山海经云「河出昆仑东北隅」。郭璞云「河出昆仑,潜行地下,至葱岭山于窴国,复分流岐出,合而东注泑泽,已而复行积石,为中国河」。泑泽即盐泽也,一名蒲昌海。西域传云「一出于阗南山下」,与郭璞注山海经不同。广志云「蒲昌海在蒲类海东」也。
〔七〕正义二国名。姑师即车师也。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一〕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者数万,敢战。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一〕集解徐广曰:「不土著。」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邻国。国小,南羁事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一〕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
〔一〕正义汉书解诂云:「奄蔡即阖苏也。」魏略云:「西与大秦通,东南与康居接。其国多貂,畜牧水草,故时羁属康居也。」
大月氏〔一〕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强,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闲,〔二〕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一〕正义万震南州志云:「在天竺北可七千里,地高燥而远。国王称『天子』,国中骑乘常数十万匹,城郭宫殿与大秦国同。人民赤白色,便习弓马。土地所出,及奇玮珍物,被服鲜好,天竺不及也。」康泰外国传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为人众,秦为宝众,月氏为马众也。」
〔二〕正义初,月氏居敦煌以东,祁连山以西。敦煌郡今沙州。祁连山在甘州西南。
安息〔一〕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二〕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画革旁行以为书记。〔三〕其西则条枝,北有奄蔡、黎轩。〔四〕
〔一〕正义地理志云:「安息国京西万一千二百里。自西关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蛮国,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宾国,从斯宾南行度河,又西南行至于罗国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极矣。自此南乘海乃通大秦国。」汉书云:「北康居,东乌弋山离,西条枝。国临妫水。土著。以银为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
〔二〕索隐汉书云:「文独为王面,幕为夫人面。」荀悦云:「
幕音漫,无文面也。」张晏云:「钱之文面作人乘马,钱之幕作人面形。」韦昭曰:「幕,钱背也,音漫。」包恺音慢。
〔三〕集解汉书音义曰:「横行为书记。」索隐画音获。小颜云:「革,皮之不柔者。」韦昭云:「外夷书皆旁行,今扶南犹中国,直下也。」
〔四〕索隐汉书作「犁靳」。续汉书一名「大秦」。按:三国并临西海,后汉书云「西海环其国,惟西北通陆道」。然汉使自乌弋以还,莫有至条枝者。正义上力奚反。下巨言反,又巨连反。后汉书云:「大秦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东西南北各数千里。有城四百余所。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火浣布、珊瑚、琥珀、琉璃、琅玕、朱丹、青碧,珍怪之物,率出大秦。」康氏外国传云:「其国城郭皆青水精为〔础〕,及五色水精为壁。人民多巧,能化银为金。国土市买皆金银钱。」万震南州志云:「大家屋舍,以珊瑚为柱,琉璃为墙壁,水精为础舄。海中斯调(州)〔洲〕上有木,冬月往剥取其皮,绩以为布,极细,手巾齐数匹,与麻焦布无异,色小青黑,若垢污欲浣之,则入火中,便更精洁,世谓之火浣布。秦云定重参问门树皮也。」括地志云:「火山国在扶风南东大湖海中。其国中山皆火,然火中有白鼠皮及树皮,绩为火浣布。魏略云大秦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故俗谓之海西。从安息界乘船直载海西,遇风利时三月到,风迟或一二岁。其公私宫室为重屋,邮驿亭置如中国。从安息绕海北陆到其国,人民相属,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无盗贼。其俗人长大平正,似中国人而胡服。宋膺异物志云秦之北附庸小邑,有羊羔自然生于土中,候其欲萌,筑墙绕之,恐兽所食。其脐与地连,割绝则死。击物惊之,乃惊鸣,脐遂绝,则逐水草为群。又大秦金二枚,皆大如瓜,植之滋息无极,观之如用则真金也。」括地志云:「小人国在大秦南,人纔三尺。其耕稼之时,惧鹤所食,大秦卫助之。即焦侥国,其人穴居也。」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暑湿。耕田,田稻。有大鸟,卵如瓮。〔一〕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国善眩。〔二〕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三〕
〔一〕正义汉书云:「条支出师子、犀牛、孔雀、大雀,其卵如瓮。和帝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满屈献师子、大鸟,世谓之『安息雀』。」广志云:「鳥,?鷹身,蹄駱,色蒼,舉頭八九尺,張翅丈餘,食大麥,卵大如甕。」
〔二〕集解应劭曰:「眩,相诈惑。」正义颜云:「今吞刀、吐火、殖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是也。」
〔三〕索隐魏略云:「弱水在大秦西。」玄中记云:「天下之弱者,有昆仑之弱水,鸿毛不能载也。」山海经云:「玉山,西王母所居。」穆天子传云:「天子觞西王母瑶池之上。」括地图云:「昆仑弱水乘龙不至。有三足神乌,为王母取食。」正义此弱水、西王母既是安息长老传闻而未曾见,后汉书云桓帝时大秦国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来献,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处,几于日所入也。然先儒多引大荒西经云弱水云有二源,俱出女国北阿耨达山,南流会于女国东,去国一里,深丈余,阔六十步,非毛舟不可济,南流入海。阿耨达山即昆仑山也,与大荒西经合矣。然大秦国在西海中岛上,从安息西界过海,好风用三月乃到,弱水又在其国之西。昆仑山弱水流在女国北,出昆仑山南。女国在于窴国南二千七百里。于窴去京凡九千六百七十里。计大秦与大昆仑山相去几四五万里,非所论及,而前贤误矣。此皆据汉括地论之,犹恐未审,然弱水二所说皆有也。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王)〔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一〕
〔一〕集解徐广曰:「身,或作『干』,又作『讫』。」索隐身音干,毒音笃。孟康云:「即天竺也,所谓浮图胡也。」正义一名身毒,在月氏东南数千里。俗与月氏同,而卑湿暑热。其国临大水,乘象以战。其民弱于月氏。修浮图道,不杀伐,遂以成俗。土有象、犀、玳瑁、金、银、铁、锡、铅。西与大秦通,有大秦珍物。明帝梦金人长大,顶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帝于是遣使天竺问佛道法,遂至中国,画形像焉。万震南州志云:「地方三万里,佛道所出。其国王居城郭,殿皆雕文刻镂。街曲市里,各有行列。左右诸大国凡十六,皆共奉之,以天地之中也。」浮屠经云:「临儿国王生隐屠太子。父曰屠头邪,母曰莫邪屠。身色黄,发如青丝,乳有青色,爪赤如铜。始莫邪梦白象而孕,及生,从母右胁出。生有发,堕地能行七步。」又云:「太子生时,有二龙王夹左右吐水,一龙水暖,一龙水冷,遂成二池,今犹一冷一暖。初行七步处,琉璃上有太子脚迹见在。生处名祗洹精舍,在舍卫国南四里,是长者须达所起。又有阿输迦树,是夫人所攀生太子树也。」括地志云:「沙祗大国即舍卫国也,在月氏南万里,即波斯匿王治处。此国共九十种。知身后事。城有祗树给孤园。」又云:「天竺国有东、西、南、北、中央天竺国,国方三万里,去月氏七千里。大国隶属凡二十一。天竺在昆仑山南,大国也。治城临恒水。」又云:「阿耨达山亦名建末达山,亦名昆仑山。水出,一名拔扈利水,一名恒伽河,即经称〔恒〕河者也。自昆仑山以南,多是平地而下湿。土肥良,多种稻,岁四熟,留役驼马,米粒亦极大。」又云:「佛上忉利天,为母说法九十日。波斯匿王思欲见佛,即刻牛头旃檀象,置精舍内佛坐。此像是众像之始,后人所法也。佛上天青梯,今变为石,没入地,唯余十二蹬,蹬闲二尺余。彼耆老言,梯入地尽,佛法灭。」又云:「王舍国,胡语曰罪悦祗国。其国灵鹫山,胡语曰耆阇崛山。山是青石,石头似鹫。鸟名耆阇,鹫也。崛,山石也。山周四十里,外周围水,佛于此坐禅,及诸阿难等俱在此坐。」又云:「小孤石,石上有石室者,佛坐其中,天帝释以四十二事问佛,佛一一以指画石,其迹尚存。又于山上起塔,佛昔将阿难在此上山四望,见福田疆畔,因制七条衣割截之法于此,今袈裟衣是也。」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一〕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三〕又无寇。」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四〕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五〕发闲使,四道并出:出駹,出冉,〔六〕出徙,〔七〕出邛、僰〔八〕,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筰,〔九〕南方闭巂、昆明〔一0〕。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一一〕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一〕正义邛都邛山出此竹,因名「邛竹」。节高实中,或寄生,可为杖。布,土芦布。
〔二〕正义大水,河也。
〔三〕集解如淳曰:「径,疾也。或曰径,直。」
〔四〕正义言重重九遍译语而致。
〔五〕正义犍,其连反。犍为郡今戎州也,在益州南一千余里。
〔六〕正义茂州、向州等,冉、駹之地,在戎州西北也。
〔七〕集解徐广曰:「属汉嘉。」索隐李奇云:「徙音斯。蜀郡有徙县也。」
〔八〕正义僰,蒲北反。徙在嘉州;邛,今邛州;僰,今雅州:皆在戎州西南也。
〔九〕集解服虔曰:「皆夷名,汉使见闭于夷也。」索隐韦昭云:「筰县在越巂,音昨。」案:南越破后杀筰侯,以筰都为沈黎郡,又有定筰县。正义氐,今成州及武等州也。筰,白狗羌也。皆在戎州西北也。
〔一0〕正义巂州及南昆明夷也,皆在戎州西南。
〔一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城』。」正义昆、郎等州皆滇国也。其西南滇越、越巂则通号越,细分而有巂、滇等名也。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一〕是岁元朔六年也。其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匈奴围李将军,军失亡多;而骞后期当斩,赎为庶人。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城)〔域〕数万人,至祁连山。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其后二年,汉击走单于于幕北。
〔一〕索隐案:张骞封号耳,非地名。小颜云「取其能博广瞻望」也。寻武帝置博望苑,亦取斯义也。正义地理志南阳博望县。
是后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匈奴攻杀其父,〔一〕而昆莫生弃于野。乌嗛肉蜚其上,〔二〕狼往乳之。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及壮,使将兵,数有功,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于西(城)〔域〕。昆莫收养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数万,习攻战。单于死,昆莫乃率其众远徙,中立,不肯朝会匈奴。匈奴遣奇兵击,不胜,以为神而远之,因羁属之,不大攻。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
〔一〕索隐按汉书,父名难兜靡,为大月氏所杀。
〔二〕集解徐广曰:「读『嗛』与『衔』同。酷吏传『义纵不治道,上忿衔之』,史记亦作『嗛』字。」索隐嗛音衔。蜚亦「飞」字。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知蛮夷贪,乃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昆莫起拜赐,其它如故。骞谕使指曰:「乌孙能东居浑邪地,则汉遣翁主为昆莫夫人。」乌孙国分,王老,而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专制。骞不得其要领。昆莫有十余子,其中子曰大禄,强,善将众,将众别居万余骑。大禄兄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蚤死。临死谓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为太子,无令他人代之。」昆莫哀而许之,卒以岑娶为太子。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诸昆弟,将其众畔,谋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常恐大禄杀岑娶,予岑娶万余骑别居,而昆莫有万余骑自备,国众分为三,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专约于骞。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冞及诸旁国。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骞还到,拜为大行,列于九卿。岁余,卒。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其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一〕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张骞凿空,〔二〕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三〕,外国由此信之。
〔一〕集解晋灼曰:「其国人。」
〔二〕集解苏林曰:「凿,开;空,通也。骞开通西域道。」索隐案:谓西域险阨,本无道路,今凿空而通之也。
〔三〕集解如淳曰:「质,诚信也。博望侯有诚信,故后使称其意以喻外国。」李奇曰:「质,信也。」
自博望侯骞死后,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及汉使乌孙,若〔一〕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计,皆曰「必先纳聘,然后乃遣女」。初,天子发书易,〔二〕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而汉始筑令居以西,〔三〕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而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一〕集解徐广曰:「汉书作『及』,若意义亦及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发易书以卜。」
〔三〕集解徐广曰:「属金城。」
是时汉既灭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请吏入朝。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一〕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余辈,出此初郡〔二〕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于是汉发三辅罪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三〕斩首虏数万人而去。其后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国益厌汉币,不贵其物。
〔一〕集解李奇曰:「欲地界相接至大夏。」
〔二〕索隐按:谓越巂、汶山等郡。谓之「初」者,后背叛而并废之也。
〔三〕集解徐广曰:「元封二年。」
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一〕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姑师小国耳,〔二〕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三〕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胡,胡皆去。其明年,击姑师,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还,封破奴为浞野侯。〔四〕王恢〔
五〕数使,为楼兰所苦,言天子,天子发兵令恢佐破奴击破之,封恢为浩侯。〔六〕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七〕
〔一〕集解服虔曰:「汉使言于外国,人人轻重不实。」如淳曰:「外国人人自言数为汉使所侵易。」
〔二〕集解徐广曰:「即车师。」
〔三〕集解徐广曰:「恢,一作『怪』。」
〔四〕集解徐广曰:「元封三年。」
〔五〕集解徐广曰:「为中郎将。」
〔六〕集解徐广曰:「捕得车师王,元封四年封浩侯。」
〔七〕集解韦昭曰:「玉门关在龙勒界。」索隐韦昭云:「玉门,县名,在酒泉。又有玉关,在龙勒也。」正义括地志云:「沙州龙勒山在县南百六十五里。玉门关在县西北百一十八里。」
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一〕往妻乌孙,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孙岑娶妻翁主。乌孙多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马。
〔一〕集解汉书曰:「江都王建女。」
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甚多。汉使还,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一〕献于汉。及宛西小国驩潜、大益,宛东姑师、扞冞、苏薤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一〕索隐韦昭云:「变化惑人也。」按:魏略云「犁靳多奇幻,口中吹火,自缚自解」。小颜亦以为植瓜等也。
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来,〔一〕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一〕集解瓒曰:「汉使采取,将持来至汉。」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乃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于是大觳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各〕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汉使焉。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一〕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一〕集解徐广曰:「多作『钱』字,又或作『铁』字。」
而汉使者往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于天子,〔一〕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二〕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柰我何。且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三〕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以七百骑先至,虏其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
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四〕而李哆〔五〕为校尉,制军事。是岁太初元年也。而关东蝗大起,蜚西至敦煌。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少从,不如计也。或云从行之微者也。进熟,美语如成熟者也。」
〔二〕集解服虔曰:「水名,道从外水中〔行〕。」如淳曰:「道绝远,无谷草。」正义孔文祥云:「盐,盐泽也。言水广远,或致风波,而数败也。」裴矩西域记云:「在西州高昌县东,东南去瓜州一千三百里,并沙碛之地,水草难行,四面危,道路不可准记,行人唯以人畜骸骨及驼马粪为标验。以其地道路恶,人畜即不约行,曾有人于碛内时闻人唤声,不见形,亦有歌哭声,数失人,瞬息之闲不知所在,由此数有死亡。盖魑魅魍魉也。」
〔三〕集解如淳曰:「骂詈。」
〔四〕集解徐广曰:「恢先受封,一年,坐使酒泉矫制,国除。」
〔五〕索隐音尺奢反,又尺者反。
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恐,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哆、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其夏,汉亡浞野之兵二万余于匈奴。〔一〕公卿及议者皆愿罢击宛军,专力攻胡。天子已业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仑头易苦汉使矣,〔二〕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材官,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它以万数。多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凡五十余校尉。宛王城中无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四〕而发天下七科适,〔五〕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一〕集解徐广曰:「太初二年,赵破奴为浚稽将军,二万骑击匈奴,不还也。」
〔二〕集解晋灼曰:「易,轻也。」
〔三〕集解徐广曰:「空,一作『穴』。盖以水荡败其城也。言『
空』者,令城中渴乏。」
〔四〕集解如淳曰:「立二县以卫边也。或曰置二部都尉,以卫酒泉。」
〔五〕正义音谪。张晏云:「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婿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凡七科。武帝天汉四年,发天下七科谪出朔方也。」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走入葆乘其城。贰师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源,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贵人相与谋曰:「汉所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其王毋寡,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约曰:「汉毋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尽杀善马,而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汉军熟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所为来,诛首恶者毋寡。毋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破汉军必矣。」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一〕以为宛王,与盟而罢兵。终不得入中城。乃罢而引归。
〔一〕索隐本大宛将也。上音末,下音先葛反。
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别到郁成。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王申生去大军二百里,(侦)〔偩〕而轻之,责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窥知申生军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军破,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一〕四人相谓曰:「郁成王汉国所毒,今生将去,卒失大事。」欲杀,莫敢先击。上邽骑士赵弟最少,拔剑击之,斩郁成王,赍头。弟、桀等逐及大将军。
〔一〕集解如淳曰:「时多别将,故谓贰师为大将军。」
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因以为质焉。贰师之伐宛也,而军正赵始成力战,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为谋计,军入玉门者万余人,军马千余匹。贰师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封广利为海西侯。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一〕以适过行者皆绌其劳。〔二〕士卒赐直四万金。伐宛再反,凡四岁而得罢焉。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奋,迅。自乐入行者。」
〔二〕集解徐广曰:「奋行者及以适行者,虽俱有功劳,今行赏计其前有罪而减其赐,故曰『绌其劳』也。绌,抑退也。此本以适行,故功劳不足重,所以绌降之,不得与奋行者齐赏之。」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宛王而去。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而汉发使十余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一〕酒泉都尉;〔二〕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一〕集解徐广曰:「一本无『置』字。」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置都尉』。又云敦煌有渊泉县,或者『酒』字当为『渊』字。」
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一〕故言九州岛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二〕
〔一〕集解邓展曰:「汉以穷河源,于何见昆仑乎?尚书曰『导河积石』,是为河源出于积石,积石在金城河关,不言出于昆仑也。」索隐恶睹夫谓昆仑者乎。恶音乌。乌,于何也。睹,见也。言张骞穷河源,至大夏、于窴,于何而见昆仑为河所出?谓禹本纪及山海经为虚妄也。然案山海经「河出昆仑东北隅」。西域传云「南出积石山为中国河」。积石本非河之发源,犹尚书「导洛自熊耳」,然其实出于冢岭山,乃东经熊耳。今推此义,河亦然矣。则河源本昆仑而潜流至于阗,又东流至积石始入中国,则山海经及禹贡各互举耳。
〔二〕索隐余敢言也。案:汉书作「所有放哉」。如淳云「放荡迂阔,言不可信也」。余敢言也,亦谓山海经难可信耳。而荀悦作「效」,失之素矣。
【索隐述赞】大宛之迹,元因博望。始究河源,旋窥海上。条枝西入,天马内向。葱岭无尘,盐池息浪。旷哉绝域,往往亭障。
史记卷一百二十四
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集解荀悦曰:「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一〕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二〕,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着于春秋,〔三〕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四〕读书怀独行君子〔五〕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六〕褐衣疏食不厌。〔七〕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八〕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一〕正义言文之蔽,小人以僿。谓细碎苛法乱政。
〔二〕正义讥,非言也。儒敝乱法,侠盛犯禁,二道皆非,而学士多称于世者,故太史公引韩子,欲陈游侠之美。
〔三〕索隐功名俱着春秋。案:春秋谓国史也。以言人臣有功名则见记于其国之史,是俱着春秋者也。
〔四〕集解徐广曰:「仲尼弟子传曰公皙哀字季次,未尝仕,孔子称之。」
〔五〕索隐行音下孟反。
〔六〕正义庄子云「原宪处居环堵之室,蓬户不完。以桑为枢而瓮牖,上漏下湿,独坐而弦歌」也。
〔七〕索隐不餍。餍,饱也,于艳反。
〔八〕索隐上音厄。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一〕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一〕集解徐广曰:「在广川。」正义尉缭子云太公望行年七十,卖食棘津云。古亦谓之石济津,故南津。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一〕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二〕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三〕,非虚言也。
〔一〕索隐已音以。飨音享,受也。言已受其利则为有德,何知必仁义也。
〔二〕索隐以言小窃则为盗而受诛也。
〔三〕索隐言人臣委质于侯王门,则须存于仁义。若游侠轻健,亦何必肯存仁义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一〕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沈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闲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一〕索隐言拘学守义之士或抱咫尺纤微之事,遂久以当代,孤负我志,而不若卑论侪俗以取荣宠也。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一〕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二〕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三〕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一〕集解徐广曰:「代郡亦有延陵县。」骃案:韩子云「赵襄子召延陵生,令车骑先至晋阳」。襄子时赵已并代,可有延陵之号,但未详是此人非耳。
〔二〕索隐施音以豉反。
〔三〕索隐扞即捍也。违扞当代之法网,谓犯于法禁也。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一〕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阨,〔二〕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
〔一〕集解徐广曰:「音雊。」骃案:汉书音义曰「小牛」。索隐上音古豆反。案:大牛当軶,小为軥牛。
〔二〕索隐阴脱季将军之厄。案:季布为汉所购求,朱家以布髡钳为奴,载以广柳车而出之,及尊贵而不见之,亦高介至义之士。然布竟不见报朱家之恩。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一〕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闲。
〔一〕索隐按:六博戏也。
是时济南?氏、〔一〕陈周庸〔二〕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三〕梁韩无辟、〔四〕阳翟薛兄、〔五〕陕韩孺〔六〕纷纷复出焉。
〔一〕索隐?音闲。案:为郅都所诛。
〔二〕索隐陈国人,姓周名庸。
〔三〕索隐代,代郡。人有白氏,豪侠非一,故言「诸」。
〔四〕索隐梁国人,韩姓,无辟名。辟音避。
〔五〕索隐音况。
〔六〕集解徐广曰:「陕,疑当作『郏』字,颍川有郏县。南越传曰『郏壮士韩千秋』也。」索隐陕当为「郏」。陕音如冉反,郏音纪洽反。汉书作「寒孺」。
郭解,轵人也,〔一〕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二〕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三〕作奸剽攻,(不)休(及)〔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四〕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着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五〕与人饮,使之嚼。〔六〕非其任,强必灌之。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七〕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一〕索隐汉书云河内轵人也。
〔二〕索隐以内心忍害。
〔三〕索隐案:谓亡命也。
〔四〕索隐苏林云:「言性喜为侠也。」
〔五〕索隐负,恃也。
〔六〕集解徐广曰;「音子妙反,尽酒也。」索隐即妙反。谓酒尽。
〔七〕集解徐广曰:「遣使去。」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一〕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二〕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一〕索隐案:谓吾心中所急,言情切急之谓。汉书作「重」也。
〔二〕集解如淳曰:「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践更,有过更。古有正卒无常人,皆当迭为之,一月一更,是为卒更也。贫者欲得顾更钱者,次直者出钱顾之,月二千,是为践更也。律说卒更、践更者,居县中五月乃更也。后从尉律,卒践更一月休十一月也。」索隐数音朔,谓频免之也。又音色主反,数亦频也。
雒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闲者以十数,〔一〕终不听。客乃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二〕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闲,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柰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三〕(待我)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闲,乃听之。」
〔一〕索隐色具反。
〔二〕索隐仇家曲听。谓屈曲听解也。
〔三〕索隐按:汉书作「无庸」。苏林曰「且无使用吾言,待我去,令洛阳豪居其闲也」。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一〕
〔一〕索隐如淳云:「解多藏亡命者,故喜事年少与解同志者,知亡命者多归解,故多将车来,欲为解迎亡者而藏之者也。」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一〕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一〕索隐不中赀。案:赀不满三百万已上为不中。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驩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一〕身至临晋〔二〕。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杀,口绝。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
〔一〕集解徐广曰:「属冯翊。」正义故城在同州韩城县南二十里,汉夏阳也。
〔二〕正义故城在同州冯翊县西南二里。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一〕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二〕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三〕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四〕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五〕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闲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一〕集解徐广曰:「敖,倨也。」
〔二〕集解徐广曰:「鴈门有卤城也。」索隐太原卤翁。汉书作「鲁公孺」。鲁,姓也,与徐广之说不同也。
〔三〕索隐汉书作「陈君孺」。然陈田声相近,亦本同姓。正义其东阳盖贝州历亭县者,为近齐故也。
〔四〕索隐北道诸姚。苏林云:「道犹方也。」如淳云:「京师四出道也。」
〔五〕索隐旧解以赵他、羽公子为二人,今案:此姓赵,名他羽,字公子也。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一〕于戏,惜哉!
〔一〕集解徐广曰:「人以颜状为貌者,则貌有衰落矣;唯用荣名为饰表,则称誉无极也。既,尽也。」
【索隐述赞】游侠豪倨,藉藉有声。权行州里,力折公卿。朱家脱季,剧孟定倾。急人之难,免雠于更。伟哉翁伯,人貌荣名。
史记卷一百二十五
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一〕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一〕集解徐广曰:「遇,一作『偶』。」
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汉兴,高祖至暴抗也,〔一〕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二〕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三〕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鵔鸃,贝带,〔四〕傅脂粉,〔五〕化闳、籍之属也。两人徙家安陵。〔六〕
〔一〕索隐暴伉。伉音苦浪反。言暴猛伉直。
〔二〕正义籍,闳,皆名也。孺,幼小也。
〔三〕索隐按:关训通也。谓公卿因之而通其词说。刘氏云「有所言说,皆关由之」。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鵔鸃,鸟名。以毛羽饰冠,以贝饰带。」索隐鵔鸃,应劭云:「鸟名,毛可以饰冠。」许慎云:「鷩鸟也。」淮南子云:「赵武灵王服贝带鵔鸃。」汉官仪云:「秦破赵,以其冠赐侍中。」三仓云:「鵔鸃,神鸟也,飞光映天者也。」
〔五〕索隐上音付。
〔六〕正义惠帝陵邑。
孝文时中宠臣,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一〕北宫伯子〔二〕。北宫伯子以爱人长者;而赵同以星气幸,常为文帝参乘;邓通无伎能。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三〕以濯船〔四〕为黄头郎。〔五〕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六〕带后穿。觉〔七〕而之渐台,〔八〕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九〕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一0〕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一一〕得自铸钱,「邓氏钱」〔一二〕布天下。其富如此。
〔一〕索隐案:汉书作「赵谈」,此云「同」者,避太史公父名也。
〔二〕正义颜云「姓北宫,名伯子」也。按:伯子,名。北宫之宦者也。
〔三〕集解徐广曰:「后属犍为。」
〔四〕索隐濯音棹,迟教反。
〔五〕集解徐广曰:「着黄帽也。」骃案:汉书音义曰「善濯船池中也。一说能持擢行船也。土,水之母,故施黄旄于船头,因以名其郎曰黄头郎」。
〔六〕集解徐广曰:「一无此字。」索隐音笃。裻者,衫襦之横腰者。
〔七〕索隐觉音教。
〔八〕正义括地志云:「渐台在长安故城中。关中记云未央宫西有苍池,池中有渐台,王莽死于此台。」
〔九〕索隐汉书云:「上曰『邓犹登也』,悦之。」
〔一0〕正义言赐通巨万以至于十也。
〔一一〕正义括地志云:「雅州荣经县北三里有铜山,即邓通得赐铜山铸钱者。」案:荣经即严道。
〔一二〕正义钱谱云:「文字称两,同汉四铢文。」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一〕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验问,颇有之,遂竟案,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数巨万。长公主〔二〕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三〕一簪不得着身。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四〕竟不得名一钱,〔五〕寄死人家。
〔一〕索隐唶,仕格反。吮,仕兖反。
〔二〕集解韦昭曰:「景帝姊也。」索隐案:即馆陶公主也。
〔三〕索隐吏辄没入。谓长公主别有物赐通,吏辄没入以充赃也。
〔四〕索隐谓公主令人假与衣食。
〔五〕索隐按:始天下名「邓氏钱」,今皆没入,卒竟无一钱之名也。
孝景帝时,中无宠臣,然独郎中令周文仁,〔一〕仁宠最过庸,〔二〕乃不甚笃。
〔一〕索隐案:汉书称「周仁」,此上称「周文」,今兼「文」作,恐后人加耳。案:仁字文。
〔二〕索隐宠最过庸。案:庸,常也。言仁最被恩宠,过于常人,乃不甚笃,如韩嫣也。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一〕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二〕孽孙也。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傍。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三〕比韩嫣。」太后由此嗛嫣。〔四〕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五〕其弟也,亦佞幸。
〔一〕索隐音偃,又音于建反。
〔二〕集解徐广曰:「韩王信之子颓当也。」
〔三〕索隐谓还爵封于天子,而请入宿卫。
〔四〕集解徐广曰:「嗛,读与『衔』同,汉书作『衔』字。」
〔五〕索隐音悦。嫣弟。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一〕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二〕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也。〔三〕久之,寖与中人乱,〔四〕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后,爱弛,则禽诛延年昆弟也。
〔一〕集解徐广曰:「主猎犬也。」索隐或犬监也。
〔二〕索隐歌初诗。按:初诗,即所新造乐章。
〔三〕集解徐广曰:「埒,等也。蜀都赋曰『卓郑埒名』。又云埒者,畴等之名。」
〔四〕集解徐广曰:「一云坐弟季与中人乱。」
自是之后,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一〕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
〔一〕索隐卫灵公之臣,事见说苑也。
【索隐述赞】传称令色,诗刺巧言。冠鸃入侍,傅粉承恩。黄头赐蜀,宦者同轩。新声都尉,挟弹王孙。泣鱼窃驾,着自前论。
史记卷一百二十六
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索隐按: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
孔子曰:「六蓺于治一也。〔一〕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一〕正义言六蓺之文虽异,礼节乐和,导民立政,天下平定,其归一揆。至于谈言微中,亦以解其纷乱,故治一也。
淳于髡〔一〕者,齐之赘婿〔二〕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三〕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不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
〔一〕索隐苦魂反。
〔二〕索隐女之夫也,比于子,如人疣赘,是余剩之物也。
〔三〕索隐上许既反。喜,好也。喜隐谓好隐语。
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一〕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二〕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三〕污邪满车,〔四〕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一〕索隐案:索训尽,言冠缨尽绝也。孔衍春秋后语亦作「冠缨尽绝」也。
〔二〕索隐案:谓为田求福禳。
〔三〕集解徐广曰:「篝,笼也。」索隐案:瓯窭犹杯楼也。窭音如娄,古字少耳。言丰年收掇易,可满篝笼耳。正义窭音楼。篝音沟,笼也。瓯楼谓高地狭小之区,得满篝笼也。
〔四〕集解司马彪曰:「污邪,下地田也。」索隐按:司马彪云「污邪,下地田」。即下田之中有薪,可满车。正义污音乌。
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鞴鞠,〔一〕待酒于前,时赐余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二〕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四〕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五〕宗室置酒,髡尝在侧。
〔一〕集解徐广曰:「帣,收衣也。,袂也。鞴,臂捍也,音沟。鞠,曲也。音其纪反,又与『跽』同,谓小诡也。」索隐帣音卷,纪免反,谓收袖也。鞴音沟,臂扞也。鞠,曲躬也。音其纪反,与「跽」同音,谓小跪。
〔二〕集解徐广曰:「眙,吐甑反,直视貌。」索隐眙音与「瞪」同,谓直视也,丑甑反,又音丑二反。
〔三〕索隐案:上云「五六斗径醉矣」,则此为乐亦甚,饮可八斗而未径醉,故云「窃乐」。二参,言十有二参醉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本云『留髡坐,起送客』。」
〔五〕正义今鸿胪卿也。
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
优孟,〔一〕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二〕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三〕,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柰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四〕铜历为棺,〔五〕赍以姜枣,〔六〕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七〕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一〕索隐案:优者,倡优也。孟,字也。其优旃亦同,旃其字耳。优孟在楚,旃在秦者也。
〔二〕集解苏林曰:「以木累棺外,木头皆内向,故曰题凑。」正义楩,频绵反。
〔三〕集解楚庄王时,未有赵、韩、魏三国。索隐案:此辨说者之词,后人所增饰之矣。
〔四〕索隐按:皇览亦说此事,以「垄灶」为「砻突」也。
〔五〕索隐按:历即釜鬲也。
〔六〕索隐按:古者食肉用姜枣,礼内则云「实枣于其腹中,屑桂与姜,以洒诸其上而食之」是也。
〔七〕索隐皇览云:「火送之箸端,葬之肠中。」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一〕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二〕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三〕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
〔一〕索隐案:谓优孟语孙叔敖之子曰「汝无远有所之,适他境,恐王后求汝不得」者也。
〔二〕集解战国策曰:「苏秦说赵王华屋之下,抵掌而言。」张载曰:「谈说之容则也。」
〔三〕集解徐广曰:「在固始。」正义今光州固始县,本寝丘邑也。吕氏春秋云:「楚孙叔敖有功于国,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欲封我,我辞不受。我死,必封汝。汝无受利地,荆楚闲有寝丘者,其为地不利,而前有妒谷,后有戾丘,其名恶,可长有也。』其子从之。楚功臣封二世而收,唯寝丘不夺也。」
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优旃见而哀之,谓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汝疾应曰诺。」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一〕大呼曰:「陛楯郎!」郎曰:「
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一〕正义御览反。
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一〕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
〔一〕正义今岐州雍县及陈仓县也。
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无何,二世杀死,优旃归汉,数年而卒。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岂不亦伟哉!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而好读外家传语。〔一〕窃不逊让,复作故事滑稽〔二〕之语六章,编之于左。可以览观扬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以游心骇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一〕索隐按:东方朔亦多博观外家之语,则外家非正经,即史传杂说之书也。
〔二〕索隐楚词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词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杨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
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说。武帝少时,东武侯母〔一〕常养帝,〔二〕帝壮时,号之曰「
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又奉饮糒飧养乳母。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当道掣顿人车马,夺人衣服。闻于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奏可。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尚何还顾!」于是人主怜焉悲之,乃下诏止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三〕
〔一〕索隐案:东武,县名;侯,乳母姓。
〔二〕正义高祖功臣表云东武侯郭家,高祖六年封。子他,孝景六年弃市,国除。盖他母常养武帝。
〔三〕索隐罚适谮之者。谓武帝罚谪谮乳母之人也。
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一〕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朔初入长安,至公交车上书,〔二〕凡用三千奏牍。公交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能胜之。人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读之二月乃尽。诏拜以为郎,常在侧侍中。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时诏赐之食于前。饭已,尽怀其余肉持去,衣尽污。数赐缣帛,檐揭而去。徒用所赐钱帛,取少妇于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闻之,曰:「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若等安能及之哉!」朔任其子为郎,又为侍谒者,常持节出使。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闲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三〕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
金马门」。
〔一〕索隐案:仲长统云迁为滑稽传,序优旃事,不称东方朔,非也。朔之行事,岂直旃、孟之比哉。而桓谭亦以迁为是,又非也。正义汉书云:「平原厌次人也。」舆地志云:「厌次,宜是富平县之乡聚名也。」括地〔志〕云:「富平故城在仓州阳信县东南四十里,汉县也。」
〔二〕正义百官表云卫尉属官有公交车司马。汉仪注云:「公交车司马掌殿司马门,夜徼宫,天下上事及阙下,凡所征召皆总领之。秩六百石。」
〔三〕索隐司马彪云:「谓无水而沈也。」
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共难之〔一〕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着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其故何也?」东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安敢望常侍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菑,虽有圣人,无所施其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则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诗曰:『鼓锺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学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独立,块然独处,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
〔一〕索隐与议论,共难之。案:方朔设词对之,即下文是答对之难也。
建章宫〔一〕后合重栎〔二〕中有物出焉,其状似麋。以闻,武帝往临视之。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莫能知。诏东方朔视之。朔曰:「臣知之,愿赐美酒粱饭大飧臣,臣乃言。」诏曰:「可。」已又曰:「某所有公田鱼池蒲苇数顷,陛下以赐臣,臣朔乃言。」诏曰:「可。」于是朔乃肯言,曰:「所谓驺牙〔三〕者也。远方当来归义,而驺牙先见。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故谓之驺牙。」其后一岁所,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
〔一〕正义在长安县西北二十里故城中。
〔二〕索隐上逐龙反,下音历。重栎,栏楯之下有重栏处也。
〔三〕索隐驺音邹。按:方朔以意自立名而偶中也。以有九牙齐等,故谓之驺牙,犹驺骑然也。
至老,朔且死时,谏曰:「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怪之。居无几何,朔果病死。传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之谓也。
武帝时,大将军卫青者,卫后兄也,〔一〕封为长平侯。从军击匈奴,至余吾水上而还,斩首捕虏,有功来归,诏赐金千斤。将军出宫门,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交车,当道遮卫将军车,拜谒曰:「愿白事。」〔二〕将军止车前,东郭先生旁车言曰:「王夫人新得幸于上,家贫。今将军得金千斤,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人主闻之必喜。此所谓奇策便计也。」卫将军谢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计,请奉教。」于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王夫人以闻武帝。帝曰:「大将军不知为此。」问之安所受计策,对曰:「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诏召东郭先生,拜以为郡都尉。东郭先生久待诏公交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道中人笑之,东郭先生应之曰:「谁能履行雪中,令人视之,其上履也,其履下处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为二千石,佩青緺〔三〕出宫门,行谢主人。故所以同官待诏者,等比祖道于都门外。荣华道路,立名当世。〔四〕此所谓衣褐怀宝者也。〔五〕当其贫困时,人莫省视;至其贵也,乃争附之。谚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其此之谓邪?
〔一〕集解徐广曰:「卫青传曰子夫之弟也。」
〔二〕集解徐广曰:「卫青传云宁乘说青而拜为东海都尉。」
〔三〕集解徐广曰:「音瓜,一音螺,青绶。」
〔四〕集解徐广曰:「东郭先生也。」
〔五〕索隐此指东郭先生也,言其身衣褐而怀宝玉。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对曰:「愿居洛阳。」人主曰:「不可。洛阳有武库、敖仓,当关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来,传不为置王。然关东国莫大于齐,可以为齐王。」王夫人以手击头,呼「幸甚」。王夫人死,号曰「齐王太后薨」。
昔者,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一〕出邑门,道飞其鹄,徒揭空笼,造诈成辞,往见楚王曰:「齐王使臣来献鹄,过于水上,不忍鹄之渴,出而饮之,去我飞亡。吾欲刺腹绞颈而死。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鹄,毛物,多相类者,吾欲买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国奔亡,痛吾两主使不通。故来服过,叩头受罪大王。」楚王曰:「善,齐王有信士若此哉!」厚赐之,财倍鹄在也。
〔一〕索隐案:韩诗外传齐使人献鹄于楚,不言髡。又说苑云魏文侯使舍人无择献鸿于齐,皆略同而事异,殆相涉乱也。
武帝时,征北海太守〔一〕诣行在所。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自请与太守俱,「吾有益于君」,君许之。诸府掾功曹白云:「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实,恐不可与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与俱。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与卫卒仆射饮,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望见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二〕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对曰:「选择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罚不肖。」王先生曰:「
对如是,是自誉自伐功,不可也。愿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太守曰:「诺。」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盗贼不起?」叩头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武帝大笑,曰:「于呼!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帝曰:「今安在?」对曰:「在宫府门外。」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传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财。」
〔一〕索隐汉书宣帝征渤海太守龚遂,非武帝时,此褚先生记谬耳。
〔二〕正义今青州。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一〕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二〕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三〕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
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四〕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一〕正义今相州县也。
〔二〕正义河伯,华阴潼乡人,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遂为河伯也。
〔三〕正义缇,他礼反。顾野王云:「黄赤色也。又音啼,厚缯也。」
〔四〕正义亭三老。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一〕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柰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一〕正义簪笔,谓以毛装簪头,长五寸,插在冠前,谓之为笔,言插笔备礼也。磬折,谓曲体揖之,若石磬之形曲折也。磬,一片黑石;凡十二片,树在虡上击之。其形皆中曲垂两头,言人腰侧似也。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一〕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十二渠经绝驰道,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相比近,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长吏终听置之。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一〕正义括地志云:「按:横渠首接漳水,盖西门豹、史起所凿之渠也。沟洫志云『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有令名。至文侯曾孙襄王,与群臣饮,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傍,西门不知用,是不智;知而不兴,是不仁。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史起为邺令,遂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左思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濯其后』也。」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一〕。
〔一〕集解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太尉锺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罪,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于权衡,非徒低卬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仁优矣。易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若君化使民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县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矣。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可同概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索隐案:此三不欺自古传记先达共所称述,今褚先生因记西门豹而称之以成说也。循吏传记子产相郑,仁而且明,故人不能欺之也。子贱为政清净,唯弹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见思,故不忍欺之。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其德优劣,锺、华之评寔为允当也。
【索隐述赞】滑稽鸱夷,如脂如韦。敏捷之变,学不失词。淳于索绝,赵国兴师。楚优拒相,寝丘获祠。伟哉方朔,三章纪之。
史记卷一百二十七
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集解墨子曰:「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墨子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然则古人占候卜筮,通谓之「日者」。墨子亦云,非但史记也。索隐案: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时日通名「日者」故也。
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其于周尤甚,及秦可见。代王之入,任于卜者。太卜之起,由汉兴而有。〔一〕
〔一〕索隐案:周礼有太卜之官。此云由汉兴者,谓汉自文帝卜大横之后,其卜官更兴盛焉。
司马季主者,楚人也。〔一〕卜于长安东市。
〔一〕索隐按:云楚人而太史公不序其系,盖楚相司马子期、子反后,芈姓也。季主见列仙传。
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一〕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究遍人情,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二人即同舆而之市,游于卜肆中。天新雨,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分别天地之终始,日月星辰之纪,差次仁义之际,列吉凶之符,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一〕正义汉官五日一假洗沐也。
〔二〕索隐卜数犹术数也。音所具反。刘氏云「数,筮也」,亦通。筮必〔用〕易(用)大衍之数者也。
宋忠、贾谊瞿然而悟,猎缨正襟〔一〕危坐,〔二〕曰:「吾望先生之状,听先生之辞,小子窃观于世,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何行之污?」〔三〕
〔一〕索隐猎犹揽也。揽其冠缨而正其衣襟,谓变而自饰也。
〔二〕索隐免坐。谓俯俛为敬。
〔三〕索隐音乌故反。
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有道术者,今何言之陋也,何辞之野也!今夫子所贤者何也?所高者谁也?今何以卑污长者?」
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今所处非其地,故谓之卑。言不信,行不验,取不当,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贱简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一〕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矫言鬼神以尽人财,厚求拜谢以私于己。』此吾之所耻,故谓之卑污也。」
〔一〕索隐谓卜者自矜夸而庄严,说祸以诳人也。
司马季主曰:「公且安坐。公见夫被发童子乎?日月照之则行,不照则止,问之日月疵瑕吉凶,则不能理。由是观之,能知别贤与不肖者寡矣。
「贤之行也,直道以正谏,三谏不听则退。其誉人也不望其报,恶人也不顾其怨,以便国家利众为务。故官非其任不处也,禄非其功不受也;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得不为喜,去不为恨;非其罪也,虽累辱而不愧也。
「今公所谓贤者,皆可为羞矣。卑疵〔一〕而前,孅趋〔二〕而言;相引以势,相导以利;比周宾正,〔三〕以求尊誉,以受公奉;事私利,枉主法,猎农民;以官为威,以法为机,求利逆暴: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也。初试官时,倍力为巧诈,饰虚功执空文以主上,用居上为右;试官不让贤陈功,见伪增实,以无为有,以少为多,以求便势尊位;食饮驱驰,从姬歌儿,不顾于亲,犯法害民,虚公家:此夫为盗不操矛弧者也,攻而不用弦刃者也,欺父母未有罪而弒君未伐者也。何以为高贤才乎?
〔一〕索隐疵音赀。
〔二〕索隐孅音纤。纤趍犹足恭也。
〔三〕集解徐广曰:「客旅谓之宾,人求长官谓之正。」
「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摄,奸邪起不能塞,官秏乱不能治,四时不和不能调,岁谷不孰不能适。〔一〕才贤不为,是不忠也;才不贤而托官位,利上奉,妨贤者处,是窃位也;〔二〕有人者进,有财者礼,是伪也。子独不见鸱枭之与凤皇翔乎?兰芷芎藭弃于广野,蒿萧成林,使君子退而不显众,公等是也。
〔一〕索隐音释。适犹调也。
〔二〕索隐奉音扶用反。
「述而不作,君子义也。今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时,顺于仁义,分策定卦,旋式正棋,〔一〕然后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败。昔先王之定国家,必先龟策日月,而后乃敢代;正时日,乃后入家;产子必先占吉凶,后乃有之。〔二〕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越王句践放文王八卦〔三〕以破敌国,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负哉!
〔一〕集解徐广曰:「式音栻。」索隐按:式即栻也。旋,转也。栻之形上圆象天,下方法地,用之则转天纲加地之辰,故云旋式。棋者,筮之状。正棋,盖谓卜以作卦也。
〔二〕索隐谓若卜之不祥,则式不收也。卜吉而后有,故云「有之」。
〔三〕索隐放音方往反。
「且夫卜筮者,埽除设坐,正其冠带,然后乃言事,此有礼也。言而鬼神或以飨,忠臣以事其上,孝子以养其亲,慈父以畜其子,此有德者也。而以义置数十百钱,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子娶妇或以养生: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此夫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谢少,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
「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居上而敬,居下不为害,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积之无委聚,藏之不用府库,徙之不用辎车,负装之不重,止而用之无尽索之时。持不尽索之物,游于无穷之世,虽庄氏之行未能增于是也,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星辰西北移;地不足东南,以海为池;日中必移,月满必亏;先王之道,乍存乍亡。公责卜者言必信,不亦惑乎!
「公见夫谈士辩人乎?虑事定计,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语其败害,以恐喜人主之志,以求其欲。多言夸严,〔一〕莫大于此矣。然欲强国成功,尽忠于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言不厌多。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险』。」
「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微见德顺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何知长者之道乎!」
宋忠、贾谊忽而自失,芒乎无色,〔一〕怅然噤〔二〕口不能言。于是摄衣而起,再拜而辞。行洋洋也,出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卒不能出气。
〔一〕索隐芒音莫郎反。
〔二〕索隐怅音畅。噤音禁。刘氏音其锦反。
居三日,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乃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矣。夫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一〕为人主计而不审,身无所处。〔二〕此相去远矣,犹天冠地屦也。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天地旷旷,物之熙熙,或安或危,莫知居之。我与若,何足预彼哉!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三〕未有以异也。」
〔一〕集解徐广曰:「音所。」骃案:离骚经曰「怀椒糈而要之」,王逸云「糈,精米,所以享神」。索隐糈音所。糈者,卜求神之米也。
〔二〕索隐言卜之不中,乃不见夺其糈米。若为人主计不审,则身无所处也。
〔三〕集解徐广曰:「曾,一作『庄』。」
久之,宋忠使匈奴,不至而还,抵罪。而贾谊为梁怀王傅,王堕马薨,谊不食,毒恨而死。此务华绝根者也。〔一〕
〔一〕索隐言宋忠、贾谊皆务华而丧其身,是绝其根本也。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多不见于篇。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着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对之颜色严振,未尝见齿而笑也。从古以来,贤者避世,有居止舞泽者,有居民闲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闲以全身者。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术黄帝、老子,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传曰:「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足以观士;子有处所,可谓贤人。」
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人取于五行者也。
【索隐述赞】日者之名,有自来矣。吉凶占候,着于墨子。齐楚异法,书亡罕纪。后人斯继,季主独美。取免暴秦,此焉终否。
史记卷一百二十八
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索隐龟策传有录无书,褚先生所补。其叙事烦芜陋略,无可取。正义史记至元成闲十篇有录无书,而褚少孙补景、武纪,将相年表,礼书、乐书、律书,三王世家,蒯成侯、日者、龟策列传。日者、龟策言辞最鄙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
太史公曰: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记已。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一〕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各信其神,以知来事。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革』。」
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已则弃去之,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宝藏蓍龟;又其大小先后,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决疑无不见,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以为后世衰微,愚不师智,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道散而无垠,故推归之至微,要絜于精神也。或以为昆虫之所长,圣人不能与争。其处吉凶,别然否,多中于人。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国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未遑讲试,虽父子畴官,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至今上即位,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绝伦超奇者为右,无所阿私,数年之闲,太卜大集。会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一〕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获胜于彼,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上尤加意,赏赐至或数千万。如丘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于朝廷。至以卜筮射蛊道,巫蛊时或颇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百僚荡恐,皆曰龟策能言。后事觉奸穷,亦诛三族。
〔一〕集解徐广曰:「攘,一作『襄』。襄,除也。」
夫摓策定数,〔一〕灼龟观兆,变化无穷,是以择贤而用占焉,可谓圣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龟,而武王有瘳。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晋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二〕卒受彤弓之命。献公贪骊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祸竟流五世。楚灵将背周室,卜而龟逆,〔三〕终被干溪之败。兆应信诚于内,而时人明察见之于外,可不谓两合者哉!君子谓夫轻卜筮,无神明者,悖;背〔四〕人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
〔一〕集解徐广曰:「摓音逢。一作『达』。」索隐按:徐广摓音逢。摓谓两手执蓍分而扐之,故云摓策。
〔二〕集解左传曰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
〔三〕集解左传曰:「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索隐诟音火候反。
〔四〕索隐上音倍,下音佩。
余至江南,观其行事,问其长老,云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一〕蓍百茎共一根。〔二〕又其所生,兽无虎狼,草无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龟饮食之,以为能导引致气,有益于助衰养老,岂不信哉!
〔一〕集解徐广曰:「莲,一作『领』。领与莲声相近,或假借字也。」
〔二〕集解徐广曰:「刘向云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一本生百茎。」
褚先生曰:臣以通经术,受业博士,治春秋,以高第为郎,幸得宿卫,出入宫殿中十
有余年。窃好太史公传。太史公之传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故作龟策列传。」臣往来长安中,求龟策列传不能得,故之大卜官,问掌故文学长老习事者,写取龟策卜事,编于下方。
闻古五帝、三王发动举事,必先决蓍龟。传曰:〔一〕「下有伏灵,上有兔丝;上有捣蓍,〔二〕下有神龟。」所谓伏灵者,在兔丝之下,状似飞鸟之形。新雨已,天清静无风,以夜捎兔丝去之,既以烛此地〔三〕烛之,火灭,即记其处,以新布四丈环置之,明即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过七尺不可得。伏灵者,千岁松根也,食之不死。闻蓍生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其上常有青云覆之。传曰:「天下和平,王道得,而蓍茎长丈,其丛生满百茎。」方今世取蓍者,不能中古法度,不能得满百茎长丈者,取八十茎已上,蓍长八尺,即难得也。人民好用卦者,取满六十茎已上,长满六尺者,既可用矣。记曰:「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一曰「北斗龟」,二曰「南辰龟」,三曰「五星龟」,四曰「八风龟」,五曰「二十八宿龟」,六曰「日月龟」,七曰「九州岛龟」,八曰「玉龟」:凡八名龟。龟图各有文在腹下,文云云者,此某之龟也。略记其大指,不写其图。取此龟不必满尺二寸,民人得长七八寸,可宝矣。今夫珠玉宝器,虽有所深藏,必见其光,必出其神明,其此之谓乎!故玉处于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者,〔四〕润泽之所加也。明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蚗龙伏之。〔五〕王者得之,长有天下,四夷宾服。能得百茎蓍,并得其下龟以卜者,百言百当,足以决吉凶。
〔一〕索隐此传即太卜所得古占龟之说也。
〔二〕索隐捣音逐留反。按:即稠也。捣蓍即藂蓍,捣是古「稠」字也。
〔三〕集解徐广曰:「,笼也。盖然火而笼罩其上也。音沟。陈涉世家曰『夜火』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无『不』字。许氏说淮南以为滋润锺于明珠,致令岸枯也。」
〔五〕集解徐广曰:「许氏说淮南云蚗龙,龙属也。音决。」索隐蚗蠪伏之。按:蚗当为「蛟」。蠪音龙,注音决,误也。
神龟出于江水中,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龟千岁乃满尺二寸。王者发军行将,必钻龟庙堂之上,以决吉凶。今高庙中有龟室,藏内以为神宝。
传曰:「取前足臑骨〔一〕穿佩之,取龟置室西北隅悬之,以入深山大林中,不惑。」臣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二〕嘉林者,兽无虎狼,鸟无鸱枭,草无毒螫,野火不及,斧斤不至,是为嘉林。龟在其中,常巢于芳莲之上。左胁书文曰:『甲子重光,〔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四〕诸侯得我为帝王。』求之于白蛇蟠杅〔五〕林中者,〔六〕斋戒以待,譺然,〔七〕状如有人来告之,因以醮酒佗发,〔八〕求之三宿而得。」由是观之,岂不伟哉!故龟可不敬与?
〔一〕集解徐广曰:「臑音乃毛反。臑,臂。」索隐臑音乃高反。臑,臂也。一音乃导反。
〔二〕索隐按:万毕术中有石朱方,方中说嘉林中,故云传曰。
〔三〕集解徐广曰:「子,一作『于』。」
〔四〕集解徐广曰:「正,长也。为有土之官长。」
〔五〕集解徐广曰:「一孤反。」
〔六〕索隐按:林名白蛇蟠杅林,龟藏其中。杅音乌。谓白蛇尝蟠杅此林中也。
〔七〕索隐音嶷。言求龟者斋戒以待,常譺然也。
〔八〕集解徐广曰:「佗,一作『被』。」索隐佗音徒我反。按:谓被发也。
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龟能行气导引。问者曰:「龟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龟,何为辄杀取其甲乎?」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畜置之,家因大富。与人议,欲遣去。人教杀之勿遣,遣之破人家。龟见梦曰:「送我水中,无杀吾也。」其家终杀之。杀之后,身死,家不利。人民与君王者异道。人民得名龟,其状类不宜杀也。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
宋元王时得龟,亦杀而用之。谨连其事于左方,令好事者观择其中焉。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于河,至于泉阳,渔者豫且〔一〕举网得而囚之。置之笼中。夜半,龟来见梦于宋元王曰:「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元王惕然而悟。乃召博士卫平〔二〕而问之曰:「今寡人梦见一丈夫,延颈而长头,衣玄绣之衣而乘辎车,来见梦于寡人曰:『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是何物也?」卫平乃援式而起,〔三〕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定日处乡。规矩为辅,副以权衡。四维已定,八卦相望。视其吉凶,介虫先见。乃对元王曰:「今昔壬子,〔四〕宿在牵牛。河水大会,鬼神相谋。汉正南北,〔五〕江河固期,南风新至,江使先来。白云壅汉,万物尽留。斗柄指日,使者当囚。玄服而乘辎车,其名为龟。王急使人问而求之。」王曰:「善。」
〔一〕索隐下音子余切。泉阳人,网元龟者。
〔二〕索隐宋元君之臣也。
〔三〕集解徐广曰:「式音敕。」
〔四〕索隐今昔犹昨夜也。以今日言之,谓昨夜为今昔。
〔五〕正义汉,天河。
于是王乃使人驰而往问泉阳令曰:「渔者几何家?名谁为豫且?豫且得龟,见梦于王,王故使我求之。」泉阳令乃使吏案籍视图,水上渔者五十五家,上流之庐,名为豫且。泉阳令曰:「诺。」乃与使者驰而问豫且曰:「今昔汝渔何得?」豫且曰:「夜半时举网得龟。」〔一〕使者曰:「今龟安在?」曰:「在笼中。」使者曰:「
王知子得龟,故使我求之。」豫且曰:「诺。」即系龟而出之笼中,献使者。
〔一〕集解庄子曰得白龟圆五尺。
使者载行,出于泉阳之门。正昼无见,风雨晦冥。云盖其上,五采青黄;雷雨并起,风将而行。入于端门,见于东箱。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延颈而前,三步而止,缩颈而却,复其故处。元王见而怪之,问卫平曰:「龟见寡人,延颈而前,以何望也?缩颈而复,是何当也?」卫平对曰:「龟在患中,而终昔囚,王有德义,使人活之。今延颈而前,以当谢也,缩颈而却,欲亟去也。」元王曰:「善哉!神至如此乎,不可久留;趣驾送龟,勿令失期。」
卫平对曰:「龟者是天下之宝也,先得此龟者为天子,且十言十当,十战十胜。生于深渊,长于黄土。知天之道,明于上古。游三千岁,不出其域。安平静正,动不用力。寿蔽天地,莫知其极。与物变化,四时变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仓夏黄,秋白冬黑。明于阴阳,审于刑德。先知利害,察于祸福,以言而当,以战而胜,王能宝之,诸侯尽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
元王曰:「龟甚神灵,降于上天,陷于深渊。在患难中。以我为贤。德厚而忠信,故来告寡人。寡人若不遣也,是渔者也。渔者利其肉,寡人贪其力,下为不仁,上为无德。君臣无礼,何从有福?寡人不忍,柰何勿遣!」
卫平对曰:「不然。臣闻盛德不报,重寄不归;天与不受,天夺之宝。今龟周流天下,还复其所,上至苍天,下薄泥涂。还遍九州岛,未尝愧辱,无所稽留。今至泉阳,渔者辱而囚之。王虽遣之,江河必怒,务求报仇。自以为侵,因神与谋。淫雨不霁,水不可治。若为枯旱,风而扬埃,蝗虫暴生,百姓失时。王行仁义,其罚必来。此无佗故,其祟在龟。后虽悔之,岂有及哉!王勿遣也。」
元王慨然而叹曰:「夫逆人之使,绝人之谋,是不暴乎?取人之有,以自为宝,是不强乎?寡人闻之,暴得者必暴亡,强取者必后无功。桀纣暴强,身死国亡。今我听子,是无仁义之名而有暴强之道。江河为汤武,我为桀纣。未见其利,恐离其咎。寡人狐疑,安事此宝,趣驾送龟,勿令久留。」
卫平对曰:「不然,王其无患。天地之闲,累石为山。高而不坏,地得为安。故云物或危而顾安,或轻而不可迁;人或忠信而不如诞谩,〔一〕或丑恶而宜大官,或美好佳丽而为众人患。非神圣人,莫能尽言。春秋冬夏,或暑或寒。寒暑不和,贼气相奸。同岁异节,其时使然。故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或为仁义,或为暴强。暴强有乡,仁义有时。万物尽然,不可胜治。大王听臣,臣请悉言之。天出五色,以辨白黑。地生五谷,以知善恶。人民莫知辨也,与禽兽相若。谷居而穴处,不知田作。天下祸乱,阴阳相错。??疾疾,〔二〕通而不相择。妖数见,〔三〕传为单薄。圣人别其生,使无相获。禽兽有牝牡,置之山原;鸟有雌雄,布之林泽;有介之虫,置之溪谷。故牧人民,为之城郭,内经闾术,外为阡陌。夫妻男女,赋之田宅,列其室屋。为之图籍,别其名族。立官置吏,劝以爵禄。衣以桑麻,养以五谷。耕之耰之,〔四〕鉏之耨之。〔五〕口得所嗜,目得所美,身受其利。以是观之,非强不至。故曰田者不强,囷仓不盈;〔六〕商贾不强,不得其赢;妇女不强,布帛不精;官御不强,其势不成;大将不强,卒不使令;侯王不强,没世无名。故云强者,事之始也,分之理也,物之纪也。所求于强,无不有也。王以为不然,王独不闻玉椟只雉,〔七〕出于昆山;明月之珠,出于四海;镌石拌蚌,〔八〕传卖于市;圣人得之,以为大宝。大宝所在,乃为天子。今王自以为暴,不如拌蚌于海也;自以为强,不过镌石于昆山也。取者无咎,宝者无患。今龟使来抵网,而遭渔者得之,见梦自言,是国之宝也,王何忧焉。」
〔一〕集解徐广曰:「诞,一作『訑』,音吐和反。」索隐诞,田烂反;谩音漫,一音并如字。訑音吐禾反。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病』。」
〔三〕正义说文云「衣服歌谣草木之怪谓之妖,禽兽虫蝗之怪谓之」也。
〔四〕集解徐广曰:「音忧。」正义耰,覆种也。说文云:「耰,摩田器。」
〔五〕集解徐广曰:「耨,除草也。」
〔六〕正义说文云:「圆者谓之囷,方者谓之廪。」
〔七〕集解徐广曰:「只,一作『双』。」
〔八〕集解徐广曰:「镌音子旋反。拌音判。」索隐拌音判。判,割也。
元王曰:「不然。寡人闻之,谏者福也,谀者贼也。人主听谀,是愚惑也。虽然,祸不妄至,福不徒来。天地合气,以生百财。阴阳有分,不离四时,十有二月,日至为期。圣人彻焉,身乃无灾。明王用之,人莫敢欺。故云福之至也,人自生之;祸之至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刑与德双。圣人察之,以知吉凶。桀纣之时,与天争功,拥遏鬼神,使不得通。是固已无道矣,谀臣有众。桀有谀臣,名曰赵梁。教为无道,劝以贪狼。系汤夏台,杀关龙逢。左右恐死,偷谀于傍。国危于累卵,皆曰无伤。称乐万岁,或曰未央。蔽其耳目,与之诈狂。汤卒伐桀,身死国亡。听其谀臣,身独受殃。春秋着之,至今不忘。纣有谀臣,名为左强。夸而目巧,教为象郎。〔一〕将至于天,又有玉床。犀玉之器,象箸而羹。〔二〕圣人剖其心,壮士斩其胻。〔三〕箕子恐死,被发佯狂。杀周太子历,〔四〕囚文王昌。投之石室,将以昔至明。阴兢活之,〔五〕与之俱亡。入于周地,得太公望。兴卒聚兵,与纣相攻。文王病死,载尸以行。太子发代将,号为武王。战于牧野,破之华山之阳。纣不胜败而还走,围之象郎。自杀宣室,〔六〕身死不葬。头悬车轸,四马曳行。寡人念其如此,肠如涫汤。〔七〕是人皆富有天下而贵至天子,然而大傲。欲无猒时,举事而喜高,贪很而骄。不用忠信,听其谀臣,而为天下笑。今寡人之邦,居诸侯之闲,曾不如秋毫。举事不当,又安亡逃!」
〔一〕集解礼记曰:「目巧之室。」郑玄曰:「但用目巧善意作室,不由法度。」许慎曰:「象牙郎。」
〔二〕索隐箸音持虑反,则箸是?,为与羹连,则或非箸,樽也。记曰「羹之有菜者用梜」。梜者,箸也。
〔三〕集解胻音衡,脚胫也。索隐劭音衡,即脚胫。
〔四〕索隐按:「杀周太子历」文在「囚文王昌」之上,则近是季历。季历不被纣诛,则其言近妄,无容周更别有太子名历也。
〔五〕集解徐广曰:「兢,一作『竟』。」索隐阴,姓;兢,名。
〔六〕集解徐广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
〔七〕集解徐广曰:「涫音馆。一作『沸』。」索隐上音馆。涫,沸也。
卫平对曰:「不然。河虽神贤,不如昆仑之山;江之源理,不如四海,而人尚夺取其宝,诸侯争之,兵革为起。小国见亡,大国危殆,杀人父兄,虏人妻子,残国灭庙,以争此宝。战攻分争,是暴强也。故云取之以暴强而治以文理,无逆四时,必亲贤士;与阴阳化,鬼神为使;通于天地,与之为友。诸侯宾服,民众殷喜。邦家安宁,与世更始。汤武行之,乃取天子;春秋着之,以为经纪。王不自称汤武,而自比桀纣。桀纣为暴强也,固以为常。桀为瓦室,〔一〕纣为象郎。征丝灼之,〔二〕务以费(民)〔氓〕。赋敛无度,杀戮无方。杀人六畜,以韦为囊。囊盛其血,与人县而射之,与天帝争强。逆乱四时,先百鬼尝。谏者辄死,谀者在傍。圣人伏匿,百姓莫行。天数枯旱,国多妖祥。螟虫岁生,五谷不成。民不安其处,鬼神不享。飘风日起,正昼晦冥。日月并蚀,灭息无光。列星奔乱,皆绝纪纲。以是观之,安得久长!虽无汤武,时固当亡。故汤伐桀,武王克纣,其时使然。乃为天子,子孙续世;终身无咎,后世称之,至今不已。是皆当时而行,见事而强,乃能成其帝王。今龟,大宝也,为圣人使,传之贤(士)〔王〕。不用手足,雷电将之;风雨送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当之。今王有德而当此宝,恐不敢受;王若遣之,宋必有咎。后虽悔之,亦无及已。」
〔一〕集解世本曰:「昆吾作陶。」张华博物记亦云「桀作瓦」。盖是昆吾为桀作也。
〔二〕索隐按:灼谓燔也。烧丝以当薪,务费人也。
元王大悦而喜。于是元王向日而谢,〔一〕再拜而受。择日斋戒,甲乙最良。乃刑白雉,及与骊羊;以血灌龟,于坛中央。以刀剥之,身全不伤。脯酒礼之,横其腹肠。荆支卜之,必制其创。〔二〕理达于理,文相错迎。使工占之,所言尽当。邦福重宝,〔三〕闻于傍乡。杀牛取革,被郑之桐。〔四〕草木毕分,化为甲兵。战胜攻取,莫如元王。元王之时,卫平相宋,宋国最强,龟之力也。
〔一〕索隐盖欲神之以谢天也。天之质闇,日者天之光明,着见者莫过也。
〔二〕正义音疮。
〔三〕集解徐广曰:「福音副,藏也。」
〔四〕集解徐广曰:「牛革桐为鼓也。」索隐徐氏云:「牛革桐为鼓。」
故云神至能见梦于元王,而不能自出渔者之笼。身能十言尽当,不能通使于河,还报于江,贤能令人战胜攻取,不能自解于刀锋,免剥刺之患。圣能先知亟见,而不能令卫平无言。言事百全,至身而挛;当时不利,又焉事贤!贤者有恒常,士有适然。是故明有所不见,听有所不闻;人虽贤,不能左画方,右画圆;日月之明,而时蔽于浮云。羿名善射,不如雄渠、蜂门;〔一〕禹名为辩智,而不能胜鬼神。地柱折,天故毋椽,又柰何责人于全?孔子闻之曰:「神龟知吉凶,而骨直空枯。〔二〕日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乌。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猬辱于鹊,〔三〕腾蛇之神而殆于即且〔四〕。竹外有节理,中直空虚;松柏为百木长,而守门闾。日辰不全,故有孤虚。〔五〕黄金有疵,白玉有瑕。事有所疾,亦有所徐。物有所拘,亦有所据。罔有所数,亦有所疏。人有所贵,亦有所不如。何可而适乎?物安可全乎?天尚不全,故世为屋,不成三瓦而陈之〔六〕,以应之天。天下有阶,物不全〔七〕乃生也。」
〔一〕集解新序曰:「楚雄渠子夜行,见伏石当道,以为虎而射之,应弦没羽。」淮南子曰:「射者重以逢门子之巧。」刘歆七略有蜂门射法也。
〔二〕正义凡龟其骨空中而枯也。直,语发声也,今河东亦然。
〔三〕集解郭璞曰:「猬能制虎,见鹊仰地。」淮南万毕曰:「鹊令猬反腹者,猬憎其意而心恶之也。」
〔四〕集解郭璞曰:「腾蛇,龙属也。蝍蛆,似蝗,大腹,食蛇脑也。」正义即,津日反。且,则余反。即吴公也,状如蚰蜒而大,黑色。
〔五〕集解甲乙谓之日,子丑谓之辰。六甲孤虚法:甲子旬中无戌亥,戌亥即为孤,辰巳即为虚。甲戌旬中无申酉,申酉为孤,寅卯即为虚。甲申旬中无午未,午未为孤,子丑即为虚。甲午旬中无辰巳,辰巳为孤,戌亥即为虚。甲辰旬中无寅卯,寅卯为孤,申酉即为虚。甲寅旬中无子丑,子丑为孤,午未即为虚。刘歆七略有风后孤虚二十卷。正义按:岁月日时孤虚,并得上法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云为屋成,欠三瓦而栋之也。」索隐刘氏云:「陈犹居也。」注作「栋」,音都贡反。正义言为屋不成,欠三瓦以应天,犹陈列而居之。
〔七〕正义言万物及日月天地皆不能全,喻龟之不全也。
褚先生曰:渔者举网而得神龟,龟自见梦宋元王,元王召博士卫平告以梦龟状,平运式,定日月,分衡度,视吉凶,占龟与物色同,平谏王留神龟以为国重宝,美矣。古者筮必称龟者,以其令名,所从来久矣。余述而为传。
三月二月正月〔一〕十二月十一月中关内高外下〔二〕四月
首仰〔三〕足开肣开〔四〕首俛大〔五〕五月横吉首俛大〔六〕
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
〔一〕正义言正月、二月、三月右转周环终十二月者,日月之龟,腹下十二黑点为十二月,若二十八宿龟也。
〔二〕正义此等下至「首俛大」者,皆卜兆之状也。
〔三〕索隐音鱼两反。正义谓兆首仰起。
〔四〕索隐音琴。肣谓兆足敛也。
〔五〕索隐俛音免,兆首伏也。
〔六〕正义俛音免,谓兆首伏而大。
卜禁曰:子亥戌不可以卜及杀龟。日中如食已卜。暮昏龟之徼也,〔一〕不可以卜。庚辛可以杀,及以钻之。常以月旦祓龟〔二〕,先以清水澡之,以卵祓之,〔三〕乃持龟而遂之,若常以为祖。〔四〕人若已卜不中,皆祓之以卵,东向立,灼以荆若刚木,土〔五〕卵指之者三,〔六〕持龟以卵周环之,祝曰:「今日吉,谨以粱卵焍黄〔七〕祓去玉灵之不祥。」玉灵必信以诚,知万事之情,辩兆皆可占。不信不诚,则烧玉灵,扬其灰,以征后龟。其卜必北向,龟甲必尺二寸。
〔一〕索隐徼音叫。谓徼绕不明也。
〔二〕索隐上音废,又音拂。拂洗之以水,鸡卵摩之而?。
〔三〕正义以常月朝清水洗之,以鸡卵摩而祝之。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视』。」索隐祖,法也。言以为常法。
〔五〕集解徐广曰:「一作『十一』。」索隐按:古之灼龟,取生荆枝及生坚木烧之,斩断以灼龟。按:「土」字合依刘氏说当连下句。
〔六〕正义言卜不中,以土为卵,三度指之,三周绕之,用厌不祥也。
〔七〕索隐粱,米也。卵,鸡子也。焍,灼龟木也,音「次第」之「第」。言烧荆枝更递而灼,故有焍名。一音梯,言灼之以渐,如有阶梯也。黄者,以黄绢裹粱卵以祓龟也。必以黄者,中之色,主土而信,故用鸡也。正义焍音题。焍,焦也。言以粱米鸡卵祓去龟之不祥,令灼之不焦不黄。若色焦及黄,卜之不中也。
卜先以造〔一〕灼钻,钻中已,又灼龟首,各三;又复灼所钻中曰正身,灼首曰正足,〔二〕各三。即以造三周龟,祝曰:「假之玉灵夫子。〔三〕夫子玉灵,荆灼而心,令而先知。而上行于天,下行于渊,诸灵数,〔四〕莫如汝信。今日良日,行一良贞。〔五〕某欲卜某,即得而喜,不得而悔。即得,发乡我身长大,首足收人皆上偶。不得,发乡我身挫折,中外不相应,首足灭去。」
〔一〕集解徐广曰:「音灶也。」索隐造音灶,造谓烧荆之处。(荆若木)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止』。」
〔三〕索隐尊神龟而为之作号。
〔四〕集解徐广曰:「音策。」索隐数。数,所具反;音近策,或是策之别名。此卜筮之书,其字亦无可核,皆放此。
〔五〕集解徐广曰:「行,一作『身』。」
灵龟卜祝曰:「假之灵龟,五巫五灵,不如神龟之灵,知人死,知人生。某身良贞,某欲求某物。即得也,头见足发,内外相应;即不得也,头仰足肣,内外自垂。可得占。」
卜占病者祝曰:「今某病困。死,首上开,内外交骇,身节折;不死,首仰足肣。」
卜病者祟曰:「今病有祟无呈,无祟有呈。兆有中祟有内,外祟有外。」
卜系者出不出。不出,横吉安;若出,足开首仰有外。
卜求财物,其所当得。得,首仰足开,内外相应;即不得,呈兆首仰足肣。
卜有卖若买臣妾马牛。得之,首仰足开,内外相应;不得,首仰足肣,呈兆若横吉安。
卜击盗聚若干人,在某所,今某将卒若干人,往击之。当胜,首仰足开身正,内自桥,外下;不胜,足肣首仰,身首〔一〕内下外高。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简』。」
卜求当行不行。行,首足开;不行,足肣首仰,若横吉安,安不行。
卜往击盗,当见不见。见,首仰足肣有外;不见,足开首仰。
卜往候盗,见不见。见,首仰足肣,肣胜有外;不见,足开首仰。
卜闻盗来不来。来,外高内下,足肣首仰;不来,足开首仰,若横吉安,期之自次。
卜迁徙去官不去。去,足开有肣外首仰;不去,自去,即足肣,呈兆若横吉安。
卜居官尚吉不。吉,呈兆身正,若横吉安;不吉,身节折,首仰足开。
卜居室家吉不吉。吉,呈兆身正,若横吉安;不吉,身节折,首仰足开。
卜岁中禾稼孰不孰。孰,首仰足开,内外自桥外自垂;不孰,足肣首仰有外。
卜岁中民疫不疫。疫,首仰足肣,身节有强外;不疫,身正首仰足开。
卜岁中有兵无兵。无兵,呈兆若横吉安;有兵,首仰足开,身作外强情。
卜见贵人吉不吉。吉,足开首仰,身正,内自桥;不吉,首仰,身节折,足肣有外,若无渔。
卜请谒于人得不得。得,首仰足开,内自桥;不得,首仰足肣有外。
卜追亡人当得不得。得,首仰足肣,内外相应;不得,首仰足开,若横吉安。
卜渔猎得不得。得,首仰足开,内外相应;不得,足肣首仰,若横吉安。
卜行遇盗不遇。遇,首仰足开,身节折,外高内下;不遇,呈兆。
卜天雨不雨。雨,首仰有外,外高内下;不雨,首仰足开,若横吉安。
卜天雨霁不霁。霁,呈兆足开首仰;不霁,横吉。
命曰横吉安。以占病,病甚者一日不死;不甚者卜日瘳,不死。系者重罪不出,轻罪环出;过一日不出,久毋伤也。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一日环得;过一日不得。(不得)行者不行。来者环至;过食时不至,不来。击盗不行,行不遇;闻盗不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皆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无疾。岁中无兵。见人行,不行不喜。请谒人不行不得。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
命曰呈兆。病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市买得。追亡人得,过一日不得。问行者不到。
命曰柱彻。卜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而)市买不得。忧者毋忧。追亡人不得。
命曰首仰足肣有内无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解。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闻言不行。来者不来。闻盗不来。闻言不至。徒官闻言不徙。居官有忧。居家多灾。岁稼中孰。民疾疫多病。岁中有兵,闻言不开。见贵人吉。请谒不行,行不得善言。追亡人不得。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甚。霁不霁。故其莫字皆为首备。问之曰,备者仰也,故定以为仰。此私记也。
命曰首仰足肣有内无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财买臣妾不得。行者不行。来者不来。击盗不见。闻盗来,内自惊,不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有病甚。岁中无兵。见贵人吉。请谒追亡人不得。亡财物,财物不出得。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凶。
命曰呈兆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未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相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官久多忧。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病疫。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请谒不得。渔猎得少。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不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以占病,病笃死。系囚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不见盗。闻盗来不来。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有而少。岁中毋兵。见贵人不见吉。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遇盗。雨不雨。霁小吉。
命曰首仰足肣。以占病,不死。系者久,毋伤也。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不行。击盗不行。来者来。闻盗来。徙官闻言不徙。居家室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少。岁中毋兵。见贵人得见。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首仰足开有内。以占病者,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不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行不见盗。闻盗来不来。徙官徙。居官不久。居家室不吉。岁孰。民疾疫有而少。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遇盗。雨霁。霁小吉,不霁吉。
命曰横吉内外自桥。以占病,卜日毋瘳死。系者毋罪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合交等。闻盗来来。徙官徙。居家室吉。岁孰。民疫无疾。岁中无兵。见贵人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遇盗。雨霁,雨霁大吉。
命曰横吉内外自吉。以占病,病者死。系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不得。行者不来。击盗不相见。闻盗不来。徙官徙。居官有忧。居家室见贵人请谒不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岁中无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不吉。
命曰渔人。以占病者,病者甚,不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击盗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者行来。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徒。居家室吉。岁稼不孰。民疾疫。岁中毋兵。见贵人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首仰足肣内高外下。以占病,病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得。行不行。来者来。击盗胜。徙官不徙。居官有忧,无伤也。居家室多忧病。岁大孰。民疾疫。岁中有兵不至。见贵人请谒不吉。行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吉。
命曰横吉上有仰下有柱。病久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行,行不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家室见贵人吉。岁大孰。民疾疫。岁中毋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霁。大吉。
命曰横吉榆仰。以占病,不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至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行,行不见。闻盗来不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见贵人吉。岁孰。岁中有疾疫,毋兵。请谒追亡人不得。渔猎至不得。行不得。行不遇盗。雨霁不霁。小吉。
命曰横吉下有柱。以占病,病甚不环有瘳无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来不来。击盗不合。闻盗来来。徙官居官吉,不久。居家室不吉。岁不孰。民毋疾疫。岁中毋兵。见贵人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小吉。
命曰载所。以占病,环有瘳无死。系者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得。行者行。来者来。击盗相见不相合。闻盗来来。徙官徙。居家室忧。见贵人吉。岁孰。民毋疾疫。岁中毋兵。行不遇盗。雨不雨。霁霁。吉。
命曰根格。以占病者,不死。系久毋伤。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盗行不合。闻盗不来。徙官不徙。居家室吉。岁稼中。民疾疫无死。见贵人不得见。行不遇盗。雨不雨。不吉。
命曰首仰足肣外高内下。卜有忧,无伤也。行者不来。病久死。求财物不得。见贵人者吉。
命曰外高内下。卜病不死,有祟。(而)市买不得。居官家室不吉。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系者久毋伤。吉。
命曰头见足发有内外相应。以占病者,起。系者出。行者行。来者来。求财物得。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以占病,病甚死。系者出,有忧。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行)不行。来不来。击盗不合。闻盗来来。徙官居官家室不吉。岁恶。民疾疫无死。岁中毋兵。见贵人不吉。行不遇盗。雨不雨。霁。不吉。
命曰呈兆首仰足开外高内下。以占病,不死,有外祟。系者出,有忧。求财物买臣妾马牛,相见不会。行行。来闻言不来。击盗胜。闻盗来不来。徙官居官家室见贵人不吉。岁中。民疾疫有兵。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闻盗遇盗。雨不雨。霁。凶。
命曰首仰足肣身折内外相应。以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财物买臣妾马牛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击盗有用胜。闻盗来来。徙官不徙。居官家室不吉。岁不孰。民疾疫。岁中。有兵不至。见贵人喜。请谒追亡人不得。遇盗凶。
命曰内格外垂。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病者死。系者不出。求财物不得。见人不见。大吉。
命曰横吉内外相应自桥榆仰上柱(上柱足)足肣。以占病,病甚不死。系久,不抵罪。求财物买臣妾马牛请谒追亡人渔猎不得。行不行。来不来。居官家室见贵人吉。徙官不徙。岁不大孰。民疾疫有兵。有兵不会。行遇盗。闻言不见。雨不雨。霁霁。大吉。
命曰头仰足肣内外自垂。卜忧病者甚,不死。居官不得居。行者行。来者不来。求财物不得。求人不得。吉。
命曰横吉下有柱。卜来者来。卜日即不至,未来。卜病者过一日毋瘳死。行者不行。求财物不得。系者出。
命曰横吉内外自举。以占病者,久不死。系者久不出。求财物得而少。行者不行。来者不来。见贵人见。吉。
命曰内高外下疾轻足发。求财物不得。行者行。病者有瘳。系者不出。来者来。见贵人不见。吉。
命曰外格。求财物不得。行者不行。来者不来。系者不出。不吉。病者死。求财物不得。见贵人见。吉。
命曰内自举外来正足发。〔行〕者行。来者来。求财物得。病者久不死。系者不出。见贵人见。吉。
此横吉上柱外内(内)自举足肣。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者毋伤,未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百事尽吉。
此横吉上柱外内自举柱足以作。以卜有求得。病死环起。系留毋伤,环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百事吉。可以举兵。
此挺诈有外。以卜有求不得。病不死,数起。系祸罪。闻言毋伤。行不行。来不来。
此挺诈有内。以卜有求不得。病不死,数起。系留祸罪无伤出。行不行。来者不来。见人不见。
此挺诈内外自举。以卜有求得。病不死。系毋罪。行行。来来。田贾市渔猎尽喜。
此狐貉。以卜有求不得。病死,难起。系留毋罪难出。可居宅。可娶妇嫁女。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有忧不忧。
此狐彻。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抵罪。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言语定。百事尽不吉。
此首俯足肣身节折。以卜有求不得。病者死。系留有罪。望行者不来。行行。来不来。见人不见。
此挺内外自垂。以卜有求不晦。病不死,难起。系留毋罪,难出。行不行。来不来。见人不见。不吉。
此横吉榆仰首俯。以卜有求难得。病难起,不死。系难出,毋伤也。可居家室,以娶妇嫁女。
此横吉上柱载正身节折内外自举。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此横吉上柱足肣内自举外自垂。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为人病)首俯足诈有外无内。病者占龟未已,急死。卜轻失大,一日不死。
首仰足肣。以卜有求不得。以系有罪。人言语恐之毋伤。行不行。见人不见。
大论曰:〔一〕外者人也,内者自我也;外者女也,内者男也。首俛者忧。大者身也,小者枝也。大法,病者,足肣者生,足开者死。行者,足开至,足肣者不至。行者,足肣不行,足开行。有求,足开得,足肣者不得。系者,足肣不出,开出。其卜病也,足开而死者,内高而外下也。
〔一〕索隐按:褚先生所取太卜杂占卦体及命兆之辞,义芜,辞重沓,殆无足采,凡此六十七条别是也。
【索隐述赞】三王异龟,五帝殊卜。或长或短,若瓦若玉。其记已亡,其繇后续。江使触网,见留宋国。神能托梦,不卫其足。

史记卷一百二十九
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索隐论语云:「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广雅云:「殖,立也。」孔安国注尚书云:「殖,生也。生资货财利。」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一〕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二〕则几无行矣。
〔一〕正义音亡。
〔二〕索隐挽音晚,古字通用。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埶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一〕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一〕索隐上音妙,下如字。
夫山西饶材、竹、谷、纑、〔一〕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柟、梓、〔二〕姜、桂、金、锡、连、〔三〕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四〕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五〕此其大较〔六〕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七〕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八〕而自然之验邪?
〔一〕集解徐广曰:「纻属,可以为布。」索隐上音谷,又音雊。谷,木名,皮可为纸。纑,山中纻,可以为布,音卢。纻音伫,今山闲野纻,亦作「苎」。
〔二〕索隐南子二音。
〔三〕集解徐广曰:「音莲,铅之未炼者。」索隐下音莲。
〔四〕正义龙门山在绛州龙门县。碣石山在平州卢龙县。
〔五〕索隐言如置棋子,往往有之。正义言出铜铁之山方千里,如围棋之置也。管子云:「凡天下名山五千二百七十,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铁之山三千六百有九。山上有赭,其下有铁。山上有铅,其下有银。山上有银,其下有丹。山上有磁石,其下有金也。」
〔六〕索隐音角。大较犹大略也。
〔七〕索隐征者,求也。谓此处物贱,求彼贵卖之。
〔八〕索隐道之符。符谓合于道也。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一〕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二〕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舄卤,〔三〕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襁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闲敛袂而往朝焉。〔四〕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五〕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一〕索隐下音辟。辟,开也,通也。
〔二〕索隐音与。言贫富自由,无予夺。
〔三〕集解徐广曰:「舄音昔。舄卤,咸地也。」
〔四〕索隐言齐既富饶,能冠带天下,丰厚被于他邦,故海岱之闲敛衽而朝齐,言趋利者也。
〔五〕正义管子云「轻重」谓钱也。夫治民有轻重之法,周有大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皆掌财币之官,故云九府也。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昔者越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一〕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三〕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四〕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五〕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着〔六〕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七〕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八〕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五霸」。
〔一〕集解徐广曰:「计然者,范蠡之师也,名研,故谚曰『研、桑心筭』。」骃案:范子曰「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子,其先晋国亡公子也。尝南游于越,范蠡师事之。」索隐计然,韦昭云范蠡师也。蔡谟云蠡所著书名「计然」,盖非也。徐广亦以为范蠡之师,名研,所谓「研、桑心计」也。范子曰「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其先晋之公子。南游越,范蠡事之」。吴越春秋谓之「计倪」。汉书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则「倪」之与「研」是一人,声相近而相乱耳。
〔二〕索隐时用知物。案:言知时所用之物。
〔三〕索隐五行不说土者,土,穰也。
〔四〕索隐国语大夫种曰「贾人旱资舟,水资车以待」也。
〔五〕索隐言米贱则农夫病也。若米斗直九十,则商贾病,故云「
病末」。末谓逐末,即商贾也。
〔六〕索隐音张吕反。
〔七〕索隐毋息弊。久停息货物则无利。
〔八〕索隐夫物极贵必贱,极贱必贵。贵出如粪土者,既极贵后,恐其必贱,故乘时出之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者,既极贱后,恐其必贵,故乘时取之如珠玉。此所以为货殖也。元注恐错。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一〕浮于江湖,〔二〕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三〕之陶〔四〕为朱公。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五〕而不责于人。〔六〕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七〕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特舟也。」索隐扁音篇,又音符殄反。服虔云:「特舟也。」国语云:「范蠡乘轻舟。」
〔二〕正义国语云句践灭吴,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复入国矣。」遂乘轻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终极。
〔三〕索隐大颜曰:「若盛酒者鸱夷也,用之则多所容纳,不用则可卷而怀之,不忤于物也。」案:韩子云「鸱夷子皮事田成子,成子去齐之燕,子皮乃从之」也。盖范蠡也。
〔四〕索隐服虔云:「今定陶也。」正义括地志云:「即陶山,在齐州平(阳)〔陵〕县东三十五里陶山之阳也。今南五里犹有朱公冢。」又云:「曹州济阳县东南三里有陶朱公冢,又云在南郡华容县西,未详也。」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逐时而居货。」索隐韦昭云:「随时逐利也。」
〔六〕索隐案:谓择人而与人不负之,故云不责于人也。
〔七〕集解徐广曰:「万万也。」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着〔一〕鬻财于曹、鲁之闲,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二〕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埶而益彰者乎?
〔一〕集解徐广曰:「子赣传云『废居』。着犹居也。着读音如贮。」索隐着音贮。汉书亦作「贮」,贮犹居也。说文云:「贮,积也。」
〔二〕索隐餍,饱也。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一〕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二〕太阴在卯,穰;〔三〕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着率〔四〕岁倍。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一〕索隐案:汉书食货志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国以富强。今此及汉书言「克」,皆误也。刘向别录则云「李悝」也。
〔二〕索隐谓谷。
〔三〕正义太阴,岁后二辰为太阴。
〔四〕正义贮律二音。
猗顿用盬盐起。〔一〕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一〕集解孔丛子曰:「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牸。』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闲其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索隐盬音古。案:周礼盐人云「共苦盐」,杜子春以为苦读如盬。盬谓出盐直用不炼也。一说云盬盐,河东大盐;散盐,东海煮水为盐也。正义案:猗氏,蒲州县也。河东盐池是畦盐。作「畦」,若种韭一畦。天雨下,池中咸淡得均,即畎池中水上畔中,深一尺许()〔坑〕,日暴之五六日则成,盐若白矾石,大小如双陆及(暮)〔棋〕,则呼为畦盐。或有花盐,缘黄河盐池有八九所,而盐州有乌池,犹出三色盐,有井盐、畦盐、花盐。其池中凿井深一二尺,去泥即到盐,掘取若至一丈,则着平石无盐矣。其色或白或青黑,名曰井盐。畦盐若河东者。花盐,池中雨下,随而大小成盐,其下方微空,上头随雨下池中,其滴高起若塔子形处曰花盐,亦曰即成盐焉。池中心有泉井,水淡,所作池人马尽汲此井。其盐四分入官,一分入百姓也。池中又凿得盐块,阔一尺余,高二尺,白色光明洞彻,年贡之也。
〔一〕畜牧,及众,〔二〕斥卖,求奇缯物,〔三〕闲献遗戎王。〔四〕戎王?乌氏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什倍其偿,与之畜,〔五〕畜至用谷量马牛〔六〕。秦始皇帝令而巴(蜀)寡妇清〔七〕,其先得丹穴,〔八〕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九〕清,寡妇也鄙人牧长,?,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名也。」索?〔一〕集解韦昭曰:「乌氏,县名,属安定。,音踝也。正义县,古城在泾州安定县东?隐汉书作「臝」。案:乌氏,县名。氏音支。名,名也。?四十里。
〔二〕索隐谓畜牧及至众多之时。
〔三〕索隐谓斥物卖之以求奇物也。
〔四〕集解徐广曰:「闲,一作『奸』。不以公正谓之奸也。」索隐案:闲献犹私献也。
〔五〕索隐什倍其当,予之畜。谓戎王偿之牛羊十倍也。「当」字汉书作「偿」也。
〔六〕集解韦昭曰:「满谷则具不复数。」索隐谷音欲。
〔七〕索隐汉书「巴寡妇清」。巴,寡妇之邑;清,其名也。
〔八〕集解徐广曰:「涪陵出丹。」正义括地志云:「寡妇清台山俗名贞女山,在涪州永安县东北七十里也。」
〔九〕索隐案:谓其多,不可訾量。正义音子儿反。言资财众多,不可訾量。一云清多以财饷遗四方,用卫其业,故财亦不多积聚。
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一〕重为邪。〔二〕及秦文、(孝)〔德〕、缪居雍,隙〔三〕陇蜀之货物而多贾。〔四〕献(孝)公徙栎邑,〔五〕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武)〔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六〕姜、丹沙、石、铜、铁、〔七〕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八〕以所多易所鲜。〔九〕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一0〕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一〕索隐言重耕稼也。
〔二〕索隐重音逐陇反。重者,难也。畏(言)〔罪〕不敢为奸邪。正义重并逐拱反。言关中地重厚,民亦重难不为邪恶。
〔三〕集解徐广曰:「隙者,闲孔也。地居陇蜀之闲要路,故曰隙。」索隐徐氏云隙,闲孔也。隙者,陇雍之闲闲隙之地,故云「雍隙」也。正义雍,县。岐州雍县也。
〔四〕索隐音古。
〔五〕集解徐广曰:「在冯翊。」索隐上音药,即栎阳。
〔六〕集解徐广曰:「音支。烟支也,紫赤色也。」
〔七〕集解徐广曰:「邛都出铜,临邛出铁。」
〔八〕集解徐广曰:「在汉中。」索隐言褒斜道狭,绾其道口,有若车毂之凑,故云「绾毂」也。
〔九〕索隐易音亦。鲜音尟。言以所多易其所少。
〔一0〕正义要音腰。言要束其路也。
昔唐人都河东,〔一〕殷人都河内,〔二〕周人都河南。〔三〕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杨、平阳陈〔四〕西贾秦、翟,〔五〕北贾种、代。〔六〕种、代,石北也,〔七〕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懻忮,〔八〕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九〕其民羯羠不均,〔一0〕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故杨、平阳陈掾其闲,〔一一〕得所欲。温、轵〔一二〕西贾上党,〔一三〕北贾赵、中山。〔一四〕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一五〕民俗懁急,〔一六〕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一七〕休则掘冢作巧奸冶,〔一八〕多美物,〔一九〕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二0〕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一〕集解徐广曰:「尧都晋阳也。」
〔二〕正义盘庚都殷墟,地属河内也。
〔三〕正义周自平王已下都洛阳。
〔四〕索隐杨,平阳,二邑名,在赵之西。「陈」盖衍字。以下有「杨平阳陈掾」,此因衍也。言二邑之人皆西贾于秦、翟,北贾于种、代。种、代在石邑之北也。
〔五〕正义贾音古。秦,关内也。翟,隰、石等州部落稽也。延、绥、银三州皆白翟所居。
〔六〕正义上之勇反。种在恒州石邑县北,盖蔚州也。代,今代州。
〔七〕集解徐广曰:「石邑县也,在常山。」
〔八〕集解晋灼曰:「懻音慨。忮音坚忮。」瓒曰:「懻音慨。今北土名强直为『懻中』也。」索隐上音冀,下音寘。
〔九〕索隐上音羁,下音羊战反。奇羡谓奇有余衍也。
〔一0〕集解徐广曰:「羠音兕,一音囚几反,皆健羊名。」索隐羯音己纥反。羠音慈纪反。徐广云羠音兕,皆健羊也。其方人性若羊,健捍而不均。
〔一一〕索隐掾音逐缘反。陈掾犹经营驰逐也。
〔一二〕索隐二县名,属河内。
〔一三〕正义泽、潞等州也。
〔一四〕正义洛州及定州。
〔一五〕集解晋灼曰:「言地薄人众,犹复有沙丘纣淫地余民,通系之于淫风而言也。」正义沙丘在邢州也。
〔一六〕集解徐广曰:「懁,急也,音绢。一作『儇』,一作『惠』也,音翾也。」索隐懁音绢。儇音翾。
〔一七〕索隐椎,即追反。椎杀人而剽掠之。
〔一八〕集解徐广曰:「一作『蛊』。」
〔一九〕集解徐广曰:「美,一作『弄』,一作『椎』。」
〔二0〕集解徐广曰:「跕音帖。」张晏曰:「跕,屣也。」瓒曰:「蹑跟为跕也。」索隐上音帖,下所绮反。
然邯郸亦漳、河之闲〔一〕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二〕濮上之邑徙野王,〔三〕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一〕正义洺水本名漳水,邯郸在其地。
〔二〕集解徐广曰:「矜,一作『务』。」
〔三〕集解徐广曰:「卫君角徙野王。」正义秦拔卫濮阳,徙其君于怀州野王。
夫燕亦勃、碣之闲〔一〕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二〕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三〕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四〕夫余,东绾秽貉、〔五〕朝鲜、真番之利。〔六〕
〔一〕正义勃海、碣石在西北。
〔二〕索隐刘氏上音卓,一音敕教反,亦远腾貌也。
〔三〕索隐人雕悍。言如雕性之捷捍也。
〔四〕索隐邻,一作『临』。临者,亦却背之义,他并类此也。
〔五〕索隐东绾秽貊。案:绾者,绾统其要津;则上云「临」者,谓却背之。
〔六〕正义番音潘。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
齐带山海,〔一〕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闲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二〕
〔一〕集解徐广曰:「齐世家曰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智。」
〔二〕集解服虔曰:「士农商工贾也。」如淳曰:「游子乐其俗不复归,故有五方之民。」
而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一〕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
〔一〕索隐龊音侧角反,又音侧龂反。
夫自鸿沟以东,〔一〕芒、砀以北,〔二〕属巨野,〔三〕此梁、宋也。〔四〕陶、〔五〕睢阳〔六〕亦一都会也。昔尧作(游)〔
于〕成阳,〔七〕舜渔于雷泽,〔八〕汤止于亳。〔九〕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
〔一〕集解徐广曰:「在荥阳。」
〔二〕集解徐广曰:「今为临淮。」
〔三〕正义郓州巨野县(在)〔有〕巨野泽也。
〔四〕集解徐广曰:「今之浚仪。」正义鸿沟以东,芒、砀以北至巨野,梁宋二国之地。
〔五〕集解徐广曰:「今之定陶。」正义今曹州。
〔六〕正义今宋州宋城也。
〔七〕集解如淳曰:「作,起也。成阳在定陶。」
〔八〕集解徐广曰:「在成阳。」正义泽在雷泽县西北也。
〔九〕集解徐广曰:「今梁国薄县。」正义宋州谷熟县西南四十五里南亳州故城是也。
越、楚则有三俗。〔一〕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二〕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江陵故郢都,〔三〕西通巫、巴,〔四〕东有云梦之饶。〔五〕陈在楚夏之交,〔六〕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七〕则清刻,矜己诺〔八〕。
〔一〕正义越灭吴则有江淮以北,楚灭越兼有吴越之地,故言「越楚」也。
〔二〕正义沛,徐州沛县也。陈,今陈州也。汝,汝州也。南郡,今荆州也。言从沛郡西至荆州,并西楚也。
〔三〕正义荆州江陵县故为郢,楚之都。
〔四〕正义巫郡、巴郡在江陵之西也。
〔五〕集解徐广曰:「在华容。」
〔六〕正义夏都阳城。言陈南则楚,西及北则夏,故云「楚夏之交」。
〔七〕集解徐广曰:「皆在下邳。」正义取音秋,虑音闾。徐即徐城,故徐国也。僮、取虑二县并在下邳,今泗州。
〔八〕正义上音纪。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一〕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二〕浙江南则越。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一〕正义彭城,徐州治县也。东海郡,今海州也。吴,苏州也。广陵,杨州也。言从徐州彭城历杨州至苏州,并东楚之地。
〔二〕正义朐,其俱反。县在海州。故缯县在沂州之承县。言二县之北,风俗同于齐。
衡山、〔一〕九江、〔二〕江南、〔三〕豫章、〔四〕长沙〔五〕,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后徙寿春,〔六〕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七〕皮革、鲍、木输会也。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黄金,〔八〕长沙出连、锡,然堇堇〔九〕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一0〕九疑、〔一一〕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一二〕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一三〕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一四〕
〔一〕集解徐广曰:「都邾。邾,县,属江夏。」正义故邾城在(潭)〔黄〕州东南百二十里。
〔二〕正义九江,郡,都阴陵。阴陵故城在濠州定远县西六十五里。
〔三〕集解徐广曰:「高帝所置。江南者,丹阳也,秦置为鄣郡,武帝改名丹阳。」正义案:徐说非。秦置鄣郡在湖州长城县西南八十里,鄣郡故城是也。汉改为丹阳郡,徙郡宛陵,今宣州地也。上言吴有章山之铜,明是东楚之地。此言大江之南豫章长沙二郡,南楚之地耳。徐、裴以为江南丹阳郡属南楚,误之甚矣。
〔四〕正义今洪州也。
〔五〕正义今潭州也。十三州志云「有万里沙祠,而西自湘州至东莱万里,故曰长沙也」。淮南衡山、九江二郡及江南豫章、长沙二郡,并为楚也。
〔六〕正义楚考烈王二十二年,自陈徙都寿春,号之曰郢,故言「
郢之徙寿春」也。
〔七〕集解徐广曰:「在临淮。」正义合肥,县,庐州治也。言江淮之潮,南北俱至庐州也。
〔八〕集解徐广曰:「鄱阳有之。」正义括地志云:「江州浔阳县有黄金山,山出金。」
〔九〕正义音谨。
〔一0〕集解应劭曰:「堇,少也。更,偿也。言金少少耳,取之不足用,顾费用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山在营道县南。」
〔一二〕正义今儋州在海中。广州南去京七千余里。言岭南至儋耳之地,与江南大同俗,而杨州之南,越民多焉。
〔一三〕正义潘虞二音。今广州。
〔一四〕集解韦昭曰:「果谓龙眼、离支之属。布,葛布。」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一〕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秦末世,迁不轨之民于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二〕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一〕集解徐广曰:「禹居阳翟。」正义禹居阳城。颍川、南阳皆夏地也。
〔二〕集解徐广曰:「案汉中。一作『陨』字。」索隐郧音云。正义武关在商州。地理志云宛西通武关,而无郧关。盖「郧」当为「徇」。徇水上有关,在金州洵阳县。徐案汉中,是也。徇,亦作「
郇」,与郧相似也。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一〕领南、沙北〔二〕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
〔一〕正义谓西方咸地也。坚且咸,即出石盐及池盐。
〔二〕正义谓池、汉之北也。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一〕果隋〔二〕蠃蛤,不待贾而足,〔三〕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四〕偷生,无积聚〔五〕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
〔一〕集解徐广曰:「乃遘反。除草也。」正义言风草下种,苗生大而草生小,以水灌之,则草死而苗无损也。耨,除草也。
〔二〕集解徐广曰:「地理志作『蓏』。」索隐下音徒火反。注蓏音郎果反。正义隋,今为「」,音同,上古少字也。蠃,力和反。果犹迭包裹也,今楚越之俗尚有「裹」之语。楚越水乡,足螺鱼鳖,民多采捕积聚,迭包裹,煮而食之。班固不晓「裹」之方言,修太史公书述地志,乃改云「果蓏蠃蛤」,非太史公意,班氏失之也。
〔三〕正义贾音古。言楚越地势饶食,不用他贾而自足,无饥馑之患。
〔四〕集解徐广曰:「音紫。呰窳,苟且堕懒之谓也。」骃案:应劭曰「呰,弱也」。晋灼曰「窳,病也」。索隐上音紫,下音庾。苟且懒惰之谓。应劭云「呰,弱也」。晋灼曰「窳,病也」。正义案:食螺蛤等物,故多羸弱而足病也。淮南子云「古者民食蠃蛖之肉,多疹毒之患」也。
〔五〕正义言江淮以南有水族,民多食物,朝夕取给以偷生而已。不为积聚,乃多贫也。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一〕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二〕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三〕目挑心招,〔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
〔一〕集解骃案:归者,取利而不停货也。
〔二〕集解徐广曰:「骛,一作『流』。」
〔三〕集解徐广曰:「揄音臾。蹑,一作『跕』。跕音吐协反。屣音山耳反,舞屣也。」
〔四〕正义挑音田鸟反。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一〕封者食租税,岁率〔二〕户二百。千户之君〔三〕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四〕息二千(户),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傜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五〕,牛蹄角千,〔六〕千足羊,泽中千足彘,〔七〕水居千石鱼陂,〔八〕山居千章之材。〔九〕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闲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锺之田,〔一0〕若千亩卮茜,〔一一〕千畦姜韭:〔一二〕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一三〕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一四〕既饶争时,〔一五〕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一〕索隐谓无爵邑之入,禄秩之奉,则曰「素封」。素,空也。正义言不仕之人自有园田收养之给,其利比于封君,故曰「素封」也。
〔二〕正义音律。
〔三〕索隐千户之邑,户率二百,故千户二十万。
〔四〕索隐息二千,故百万之家亦二十万。
〔五〕集解汉书音义曰:「五十匹。」索隐案:马有四足,二百蹄有五十匹也。汉书则云「马蹄噭千」,所记各异。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百六十七头也。马贵而牛贱,以此为率。」索隐牛足角千。案:马贵而牛贱,以此为率,则牛有百六十六头有奇也。
〔七〕集解韦昭曰;「二百五十头。」索隐韦昭云:「二百五十头。」
〔八〕集解徐广曰:「鱼以斤两为计也。」索隐陂音诐。汉书作「皮」,音披。正义言陂泽养鱼,一岁收得千石鱼卖也。
〔九〕集解徐广曰:「一作『楸』。」骃案:韦昭曰「楸木所以为辕,音秋」。索隐汉书作「千章之萩」,音秋。服虔云:「章,方也。」如淳云:「言任方章者千枚,谓章,大材也。」乐产云:「萩,梓木也,可以为辕。」
〔一0〕集解徐广曰:「六斛四斗也。」
〔一一〕集解徐广曰:「卮音支,鲜支也。茜音倩,一名红蓝,其花染缯赤黄也。」索隐卮音支,鲜支也。茜音倩,一名红蓝花,染缯赤黄也。
〔一二〕集解徐广曰:「千畦,二十五亩。」骃案:韦昭曰「畦犹陇」索隐韦昭云:「埒中畦犹陇也,谓五十亩也。」刘熙注孟子云:「今俗以二十五亩为小畦,五十亩为大畦。」王逸云:「畦犹区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会聚食。」索隐音渠略反。
〔一四〕正义言少有钱财,则斗智巧而求胜也。
〔一五〕正义既饶足钱财,乃逐时争利也。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一〕酰酱千瓨,〔二〕浆千甔,〔三〕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锺,〔四〕薪稿千车,船长千丈,〔五〕木千章,〔六〕竹竿万?,〔七〕其轺车百乘,〔八〕牛车千两,〔九〕木器髹者千枚,〔一0〕铜器千钧,〔一一〕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一二〕马蹄躈千,〔一三〕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一四〕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一五〕漆千斗,〔一六〕糱曲盐豉千荅,〔一七〕鲐鮆〔一八〕千斤,鲰千石,鲍千钧,〔一九〕枣栗千石者三之,〔二0〕狐〔二一〕裘千皮,羔羊裘千石,〔二二〕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锺,〔二三〕子贷金钱千贯,〔二四〕节驵会,〔二五〕贪贾三之,廉贾五之,〔二六〕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二七〕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二八〕
〔一〕正义酿千瓮。酤酰醋(云)〔也〕。酒酤。
〔二〕集解徐广曰:「长颈罂。」索隐酰醢千。闲江反。
〔三〕集解徐广曰:「大罂缶。」索隐酱千檐。下都甘反。汉书作「儋」。孟康曰「儋,石罂」。石罂受一石,故云儋石。一音都滥反。
〔四〕集解徐广曰:「出谷也。粜音掉也。」
〔五〕索隐按:积数长千丈。
〔六〕集解汉书音义曰:「洪洞方稿。章,材也。旧将作大匠掌材曰章曹掾。」索隐案:将作大匠掌材曰章曹掾。洪,胡孔反;洞音动。又并如字也。
〔七〕集解徐广曰:「古贺反。」索隐竹干万?。释名云:「竹曰个,木曰枚。」方言曰:「?,枚也。」仪礼、礼记字为「?」。又功臣表「杨仅入竹三万个」。个?古今字也。正义释名云:「竹曰?,木曰枚。」
〔八〕集解徐广曰:「马车也。」正义轺音遥。说文云:「轺,小车也。」
〔九〕正义车一乘为一两。风俗通云:「箱辕及轮,两两而偶之,称两也。」
〔一0〕集解徐广曰:「髹音休,漆也。」索隐髹者千。上音休。谓漆也。千谓千枚也。正义颜云「以漆物谓之髹」。又音许昭反。今关东俗器物一再漆者谓之「稍漆」,即髹声之转耳。今关西俗云黑髹盘,朱〔髹盘〕,两义并通。
〔一一〕集解徐广曰:「三十斤。」
〔一二〕集解徐广曰:「百二十斤为石。」骃案:汉书音义曰「素木,素器也」。
〔一三〕集解徐广曰:「躈音苦吊反,马八也,音料。」索隐徐广音苦吊反,马八也,音料。埤仓云「尻骨谓八,一曰夜蹄」。小颜云「噭,口也。蹄与口共千,则为二百匹」。若顾胤则云「上文马二百蹄,比千乘之家,不容亦二百。则躈谓九窍,通四蹄为十三而成一马,所谓『生之徒十有三』是也。凡七十六匹马」。案:亦多于千户侯比,则不知其所。
〔一四〕集解汉书音义曰:「僮,奴婢也。古者无空手游日,皆有作务,作务须手指,故曰手指,以别马牛蹄角也。」
〔一五〕集解徐广曰:「榻音吐合反。」骃案:汉书音义曰「榻布,白迭也」。索隐荅布。注音吐合反,大颜音吐盍反。案:以为麤厚之布,与皮革同以石而秤,非白迭布也。吴录云「有九真郡布,名曰白迭」。广志云「迭,毛织也」。正义颜师古曰:「麤厚之布也。其价贱,故与皮革同重耳,非白迭也。荅者,厚之貌也。」案:白迭,木绵所织,非中国有也。
〔一六〕索隐汉书作「漆大斗」。案:谓大斗,大量也。言满量千斗,即今之千桶也。
〔一七〕集解徐广曰:「或作『台』,器名有瓵。孙叔然云瓵,瓦器,受斗六升合为瓵。音贻。」索隐盐豉千盖。下音贻。〔孙〕炎(
反)说(文)云「瓵,瓦器,受斗六合」,以解此「盖」,非也。案:尚书大传云「文皮千合」,则数两谓之合也。三仓云「椭,盛盐豉器,音他果反」,则盖或椭之异名耳。
〔一八〕集解汉书音义曰:「音如楚人言荠,鮆鱼与鲐鱼也。」索隐说文云:「鲐,海鱼。音胎。鮆鱼,饮而不食,刀鱼也。」尔雅谓之鮤鱼也。鮆音才尔反,又音荠。正义鲐音台,又音贻。说文云「
鲐,海鱼」也。鮆音齐礼反,刀鱼也。
〔一九〕集解徐广曰:「鲰音辄,膊鱼也。」索隐鲰音辄,一音昨苟反。鲰,小鱼也。鲍音抱,步饱反,今之鲰鱼也。膊音铺博反。案:破鲍不相离谓之膊,(儿)〔鱼〕渍云鲍。声类及韵集虽为此解,而「鲰生」之字见与此同。案:鲰者,小杂鱼也。正义鲰音族苟反,谓杂小鱼也。鲍,白也。然鲐鮆以斤论,鲍鲰以千钧论,乃其九倍多,故知鲐是大好者,鲰鲍是杂者也。徐云鲰,膊鱼也。膊,并各反。谓破开中头尾不相离为鲍,谓之膊关者也,此亦大鱼为之也。
〔二0〕索隐案:三之者,三千石也。必三之者,取类上文故也。以枣栗贱,故三之为三千石也。正义谓三千石也。言枣栗三千石乃与上物相等。
〔二一〕索隐下音雕也。正义音雕。
〔二二〕索隐羔羊千石。谓秤皮重千石。
〔二三〕索隐果菜千种。千种者,言其多也。正义锺,六斛四斗。果菜谓杂果菜,于山野采取之。
〔二四〕索隐案:子谓利息也。贷音土代反。
〔二五〕集解徐广曰:「驵音祖朗反,马侩也。」骃案:汉书音义曰「会亦是侩也。节,节物贵贱也。谓估侩其余利比千乘之家」。索隐案:节者,节贵贱也。驵,旧音祖朗反,今音。驵者,度牛马巿;云驵侩者,合市也,音古外反。淮南子云「段干木,晋国之大驵」,注云「干木,度市之魁也」。
〔二六〕集解汉书音义曰:「贪贾未当卖而卖,未可买而买,故得利少,而十得三。廉贾贵而卖,贱乃买,故十得五。」
〔二七〕正义率音律。
〔二八〕正义言杂恶业,而不在什分中得二分之利者,非世之美财也。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
蜀卓氏之先,〔一〕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三〕沃野,下有蹲鸱,〔四〕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五〕倾滇蜀之民,〔六〕富至僮千人。〔七〕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一〕集解徐广曰:「卓,一作『淖』。」索隐注「卓,一作『
淖』」,并音斲,一音闹。淖亦音泥淖,亦是姓,故齐有淖齿,汉有淖盖,与卓氏同出,或以同音淖也。
〔二〕集解徐广曰:「属广汉。」正义葭萌,今利州县也。
〔三〕索隐汶山下。上音也。正义汶音?。
〔四〕集解徐广曰:「古『蹲』字作『踆』。」骃案:汉书音义曰「水乡多鸱,其山下有沃野灌溉。一曰大芋」。正义蹲鸱,芋也。言邛州临邛县其地肥又沃,平野有大芋等也。华阳国志云汶山郡都安县有大芋如蹲鸱也。
〔五〕索隐汉书云「运筹以贾滇」。
〔六〕正义滇,一作「沮」。汉书亦作「滇(池)〔蜀〕」。今益州郡有蜀州,亦因旧名及汉江为名。江在益州,南入导江,非汉中之汉江也。
〔七〕索隐汉书及相如列传并云「八百人」也。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一〕富埒卓氏〔二〕,俱居临邛。
〔一〕索隐魋结之人。上音椎髻,谓通贾南越也。
〔二〕索隐埒者,邻畔,言邻相次。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一〕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二〕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一〕集解韦昭曰:「优游闲暇也。」索隐谓通赐与于游闲公子,得其名。
〔二〕索隐谓孔氏以资给诸侯公子,既已得赐与之名,又蒙其所得之赢过于本资,故云「过当」,乃胜于细碎俭啬之贾也。纤,细也。方言云「纤,小也。愈,胜也」。正义音色。啬,吝也。言孔氏连车骑,游于诸侯,以资给之,兼通商贾之利,乃得游闲公子交名。然其通计赢利,过于所资给饷遗之当,犹有交游公子雍容,而胜于悭?也。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一〕尤甚,以铁冶〔二〕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俛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
〔一〕索隐邴音柄也。
〔二〕集解徐广曰:「鲁县出铁。」
齐俗贱奴虏,而刀闲〔一〕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闲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二〕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
〔一〕索隐上音雕,姓也。闲,如字。正义刀,丁遥反,姓名。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奴自相谓曰:『宁欲免去作民有爵邪?将止为刀氏作奴乎?』毋,发声语助。」索隐案奴自相谓曰:「宁免去求官爵邪?」曰:「无刀。」无刀,相止之辞也,言不去,止为刀氏作奴也。
周人既纤,〔一〕而师史〔二〕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三〕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四〕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俭,啬也。」
〔二〕索隐师,姓;史,名。正义师史,人姓名。
〔三〕正义洛阳在齐秦楚赵之中,其街巷贫人,学于富家,相矜以久贾诸国,皆数历里邑不入其门,故前云「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是也。
〔四〕集解汉书音义曰:「谓街巷居民无田地,皆相矜久贾在此诸国也。」
宣曲〔一〕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二〕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三〕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四〕任氏独取贵善。〔五〕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一〕集解徐广曰:「高祖功臣有宣曲侯。」索隐韦昭云:「地名。高祖功有宣曲侯。」上林赋云「西驰宣曲」,当在京辅,今阙其地。正义案:其地合在关内。张揖云「宣曲,宫名,在昆池西也」。
〔二〕集解汉书音义曰:「若今吏督租谷使上道输在所也。」韦昭曰:「督道,秦时边县名。」
〔三〕集解徐广曰:「窖音校,穿地以藏也。」
〔四〕索隐晋灼云:「争取贱贾金玉也。」正义音价也。
〔五〕索隐谓买物必取贵而善者,不争贱价也。
塞之斥也,〔一〕唯桥姚〔二〕已致马千匹,〔三〕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锺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四〕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五〕其息什之。〔六〕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
〔一〕集解汉书音义曰:「边塞主斥侯卒也。唯此人能致富若此。」索隐孟康云:「边塞主斥候之卒也。」又案:斥,开也,相如传云「边塞益斥」是也。正义孟康云:「边塞主斥候卒也。唯此人能致富若此。」颜云:「塞斥者,言国斥开边塞,更令宽广,故桥姚得恣其畜牧也。」
〔二〕索隐桥姓,姚名。正义姓桥,名姚也。
〔三〕索隐言桥姚因斥塞而致此资。风俗通云:「马称匹者,俗说云相马及君子与人相匹,故云匹。或说马夜行目照前四丈,故云一匹。或说度马纵横适得一匹。」又韩诗外传云:「孔子与颜回登山,望见一匹练,前有蓝,视之果马,马光景一匹长也。」
〔四〕索隐赍音子稽反。货,假也,音吐得反。与人物云赍。周礼注「赍所给与」也。
〔五〕索隐吐代反。
〔六〕索隐谓出一得十倍。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一〕亦巨万。
〔一〕集解徐广曰:「安陵及杜,二县名,各有杜姓也。宣帝以杜为杜陵。」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一〕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一〕集解徐广曰:「异,一作『淑』,又作『较』。」
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一〕,而秦扬以盖一州。〔二〕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三〕用(之)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四〕辱处也,而雍伯千金。〔五〕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六〕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七〕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锺。此皆诚壹之所致。
〔一〕集解徐广曰:「古『拙』字亦作『掘』也。」
〔二〕索隐汉书作「甲一州」。服虔云:「富为州之中第一。」
〔三〕索隐汉书作「稽发」。正义桓发,人姓名。
〔四〕正义说文云「戴角者脂,无角者膏」也。
〔五〕集解徐广曰:「雍,一作『翁』。」索隐雍,于恭反。汉书作「翁伯」也。
〔六〕集解徐广曰:「洒,或作『细』。」骃案:汉书音义曰「治刀剑名」。索隐上音先礼反,削刀者名。洒削,谓摩刀以水洒之。又方言云「剑削,关东谓之削,音肖」。削,一依字读也。
〔七〕索隐晋灼云:「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汤燖羊胃,以末椒姜粉之讫,暴使燥,则谓之脯,故易售而致富。」正义案:胃脯谓和五味而脯美,故易售。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参朝?【索隐述赞】货殖之利,工商是营。废居善积,倚巿邪赢。白圭富国,计然强兵。请,女筑怀清。素封千户,卓郑齐名。
史记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一〕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二〕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三〕司马氏世典周史。〔四〕惠襄之闲,司马氏去周适晋。〔五〕晋中军随会奔秦,〔六〕而司马氏入少梁。〔七〕
〔一〕索隐南正重以司天,火正黎以司地。案:张晏云「南方,阳也。火,水配也。水为阴,故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兼地职」。臣瓒以为重黎氏是司天地之官,司地者宜曰北正,古文作「北」字,非也。扬雄、谯周并以为然。案:国语「黎为火正,以淳曜敦大,光照四海」,又幽通赋云「黎淳曜于高辛」,则「火正」为是也。
〔二〕集解应劭曰:「封为程国伯,休甫,字也。」索隐案:重司天而黎司地,是代序天地也。据左氏,重是少昊之子,黎乃颛顼之胤,二氏二正,所出各别,而史迁意欲合二氏为一,故总云「在周,程伯休甫其后」,非也。然(后)案〔后〕彪之序及干宝皆云司马氏,黎之后是也。今总称伯休甫是重黎之后者,凡言地即举天,称黎则兼重,自是相对之文,其实二官亦通职。然休甫则黎之后也,亦是太史公欲以史为己任,言先代天官,所以兼称重耳。正义括地志云:「安陵故城在雍州咸阳东二十一里,周之程邑也。」
〔三〕正义司马彪序云:「南正黎,后世为司马氏。」
〔四〕索隐案:司马,夏官卿,不掌国史,自是先代兼为史。卫宏云「司马氏,周史佚之后」,不知何据。
〔五〕集解张晏曰:「周惠王、襄王有子颓、叔带之难,故司马氏奔晋。」
〔六〕索隐案左氏,随会自晋奔秦,后乃奔魏,自魏还晋,故汉书云会奔秦魏也。
〔七〕索隐古梁国也,秦灭之,改曰少梁,后名夏阳。正义案春秋,随会奔秦,其后自秦入魏而还晋也。随会为晋中军将。少梁,古梁国也,嬴姓,在同州韩城县南二十二里,是时属晋。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一〕在赵者,〔二〕以传剑论显,〔三〕蒯聩〔四〕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五〕错孙靳,〔六〕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七〕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八〕葬于华池。〔九〕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一0〕为武信君将〔一一〕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一二〕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一三〕无泽为汉巿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一四〕喜生谈,谈为太史公。〔一五〕
〔一〕集解徐广曰:「名喜也。」
〔二〕索隐案:何法盛晋书及司马氏系本名凯。正义何法盛晋书及晋谯王司马无忌司马氏系本皆云名凯。
〔三〕集解服虔曰:「世善传剑也。」苏林曰:「传手搏论而释之。」晋灼曰:「史记吴起赞曰『非信仁廉勇,不能传剑论兵书』也。」索隐服虔云:「代善剑也。」按:解所以称传也。苏林云传作「搏」,言手搏论而释之,所以知名也。
〔四〕正义五怪反。如淳云:「刺客传之蒯聩也。」
〔五〕集解苏林曰:「守,郡守也。」
〔六〕集解徐广曰:「一作『蕲』。」索隐上音七各反,下音纪衅反。汉书作「蕲」。
〔七〕集解文颖曰:「赵孝成时。」
〔八〕索隐下音尤。李奇曰「地名,在咸阳西」。按三秦记,其地后改为李里者也。
〔九〕集解晋灼曰:「地名,在鄠县。」索隐晋灼云在鄠县,非也。案司马迁碑在夏阳西北四里。正义括地志云:「华池在同州韩城县西南七十里,在夏阳故城西北四里。」
〔一0〕索隐案:晋谯国司马无忌作司马氏系本,云蒯聩生昭豫,昭豫生宪,宪生卬。
〔一一〕集解徐广曰:「张耳传云武臣自号武信君。」索隐案汉书,武臣号武信君。
〔一二〕索隐汉书云项羽封卬为殷王。
〔一三〕索隐汉书作「毋择」,并音亦也。
〔一四〕集解苏林曰:「长安北门也。」瓒曰:「长安城无高门。」索隐案:苏说非也。案迁碑,在夏阳西北,去华池三里。正义括地志云:「高门原俗名马门原,在同州韩城县西南十八里。汉司马迁墓在韩城县南二十二里。夏阳县故城东南有司马迁冢,在高门原上也。」
〔一五〕集解如淳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瓒曰:「百官表无太史公。茂陵中书司马谈以太史丞为太史令。」索隐案茂陵书,谈以太史丞为太史令,则「公」者,迁所著书尊其父云「公」也。然称「太史公」皆迁称述其父所作,其实亦迁之词,而如淳引卫宏仪注称「位在丞相上」,谬矣。案百官表又无其官。且修史之官,国家别有着撰,则令郡县所上图书皆先上之,而后人不晓,误以为在丞相上耳。正义虞喜志林云:「古者主天官者皆上公,自周至汉,其职转卑,然朝会坐位犹居公上。尊天之道,其官属仍以旧名尊而称也。」案:下文「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又云「卒三岁而迁为太史公」,又云「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又云「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观此文,虞喜说为长。乃书谈及迁为「太史公」者,皆迁自书之。汉旧仪云「太史公秩二千石,卒史皆秩二百石」。然瓒及韦昭、桓谭之说皆非也。以桓谭之说释在武本纪也。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一〕受易于杨何,〔二〕习道论于黄子。〔三〕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闲,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四〕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一〕正义天官书云「星则唐都」也。
〔二〕集解徐广曰:「菑川人。」
〔三〕集解徐广曰:「儒林传曰黄生,好黄老之术。」
〔四〕正义布内反。颜云:「悖,惑也。各习师书,惑于所见也。」
易大传:〔一〕「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二〕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三〕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四〕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五〕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六〕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七〕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八〕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九〕绌聪明,〔一0〕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一〕集解张晏曰:「谓易系辞。」正义张晏云「谓易系辞」。案:下二句是系辞文也。
〔二〕索隐案:六家同归于正,然所从之道殊涂,学或有传习省察,或有不省者耳。
〔三〕集解徐广曰:「一作『详』。」骃案:李奇曰「月令星官,是其枝叶也」。索隐案:汉书作「大详」,言我观阴阳之术大详。而今此作「祥」,于义为疏也。正义顾野王云:「祥,善也,吉凶之先见也。」
〔四〕正义言拘束于日时,令人有所忌畏也。
〔五〕正义韦云:「墨翟之术也,尚俭,后有随巢子传其术也。」
〔六〕索隐遍音遍。遍循,言难尽用也。
〔七〕索隐案:名家流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必也正名乎」。案:名家知礼亦异数,是俭也;受命不受辞,或失其真也。
〔八〕索隐赡音巿艳反。汉书作「澹」,古今字异也。
〔九〕集解如淳曰:「『知雄守雌』,是去健也。『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去羡也。」
〔一0〕索隐如淳曰:「『不尚贤』,『绝圣弃智』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一〕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一〕集解张晏曰:「八位,八卦位也。十二度,十二次也。二十四节,就中气也。各有禁忌,谓日月也。」
夫儒者以六蓺为法。六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一〕土阶三等,茅茨不翦,〔二〕采椽不刮。〔三〕食土簋,〔四〕啜土刑〔五〕,粝粱之食,〔六〕藜霍之羹。〔七〕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八〕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
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长弗能废也。
〔一〕索隐案:自此已下韩子之文,故称「曰」。
〔二〕正义屋盖曰茨,以茅覆屋。
〔三〕索隐韦昭云:「采椽,栎榱也。」正义采取为椽,不刮削也。
〔四〕集解徐广曰:「一作『塯』。」骃案:服虔曰「土簋,用土作此器」。
〔五〕正义颜云:「簋,所以盛饭也。刑,所以盛羹也。土谓烧土为之,即瓦器也。」
〔六〕集解张晏曰:「一斛粟,七米,为粝。」瓒曰:「五斗粟,三斗米,为粝。音剌。」韦昭曰:「粝,也。」索隐服虔云:「粝,麤米也。」三仓云:「粱,好粟。」正义粝,麤米也,脱粟也。粱,粟也。谓食脱粟之麤饭也。
〔七〕正义藜,似藿而表赤。藿,豆叶也。
〔八〕正义以桐木为棺,厚三寸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一〕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踰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一〕索隐案:礼,亲亲父为首,尊尊君为首也。
名家苛察缴绕,〔一〕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二〕此不可不察也。
〔一〕集解服虔曰:「缴音近叫呼,谓烦也。」如淳曰:「缴绕犹缠绕,不通大体也。」
〔二〕集解晋灼曰:「引名责实,参错交互,明知事情。」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一〕其实易行,〔二〕其辞难知。〔三〕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四〕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五〕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六〕有度无度,因物与合。〔七〕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八〕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九〕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一0〕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一一〕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一二〕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一〕正义无为者,守清净也。无不为者,生育万物也。
〔二〕正义各守其分,故易行也。
〔三〕正义幽深微妙,故难知也。
〔四〕正义任自然也。
〔五〕集解韦昭曰:「因物为制。」
〔六〕正义因时之物,成法为业。
〔七〕正义因其万物之形成度与合也。
〔八〕索隐「故曰圣人不朽」至「因者君之纲」,此出鬼谷子,迁引之以成其章,故称「故曰」也。正义言圣人教迹不朽灭者,顺时变化。
〔九〕正义言因百姓之心以教,唯执其纲而已。
〔一0〕集解徐广曰:「音款,空也。」骃案:李奇曰「声别名也」。索隐窾音款。汉书作「款」。款,空也。故申子云「款言无成」是也。声者,名也。以言实不称名,则谓之空,空有声也。
〔一一〕正义上胡本反。混混者,元气(神者)之貌也。
〔一二〕集解韦昭曰:「声气者,神也。枝体者,形也。」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一〕耕牧河山之阳。〔二〕年十岁则诵古文。〔三〕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四〕窥九疑,〔五〕浮于沅、湘;〔六〕北涉汶、泗,〔七〕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八〕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九〕
〔一〕集解徐广曰:「在冯翊夏阳县。」骃案:苏林曰「禹所凿龙门也」。正义括地志云:「龙门在同州韩城县北五十里。其山更黄河,夏禹所凿者也。龙门山在夏阳县,迁即汉夏阳县人也,至唐改曰韩城县。」
〔二〕正义河之北,山之南也。案:在龙门山南也。
〔三〕索隐案:迁及事伏生,是学诵古文尚书。刘氏以为左传、国语、系本等书,是亦名古文也。
〔四〕集解张晏曰:「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闲云禹入此穴。」索隐越绝书云:「禹上茅山大会计,更名曰会稽。」张勃吴录云:「本名苗山,一名覆釜,禹会诸侯计功,改曰会稽。上有孔,号曰禹穴也。」正义括地志云:「石箐山一名玉笥山,又名宛委山,即会稽山一峰也,在会稽县东南十八里。吴越春秋云『禹案黄帝中经九山,东南天柱,号曰宛委,赤帝左阙之填,承以文玉,覆以盘石,其书金简青玉为字,编以白银,皆瑑其文。禹乃东巡,登衡山,血白马以祭。禹乃登山,仰天而笑,忽然而卧,梦见绣衣男子自称玄夷仓水使者,却倚覆釜之山,东顾谓禹曰:「欲得我山神书者,齐于黄帝之岳,岩(岩)〔岳〕之下,三月季庚,登山发石。」禹乃登宛委之山,发石,乃得金简玉字,以水泉之脉。山中又有一穴,深不见底,谓之禹穴』。史迁云『上会稽,探禹穴』,即此穴也。」
〔五〕索隐山海经云:「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泉,在营道南,其山九峰皆相似,故曰九疑。」张晏云:「九疑舜葬,故窥之。」寻上探禹穴,盖以先圣所葬处有古册文,故探窥之,亦搜采远矣。正义九疑山在道州。
〔六〕正义沅水出朗州。湘水出道州北,东北入海。
〔七〕正义两水出兖州东北而南历鲁。
〔八〕集解徐广曰:「峄音亦,县名,有山也。鄱音皮。邹、鄱、薛三县属鲁。」索隐鄱本音蕃,今音皮。案:田鲁记云「灵帝末,有汝南陈子游为鲁相。子游,太尉陈蕃子也,国人讳而改焉」。若如其说,则「蕃」改「鄱」,鄱皮声相近,后渐讹耳。然地理志鲁国蕃县,应劭曰邾国也,音皮。正义邹,县名。峄,山名。峄山在邹县北二十二里,地近曲阜,于此行乡射之礼。括地志云:「徐州滕县,汉蕃县,音翻。汉末陈蕃子逸为鲁相,改音皮。田鲁记曰『灵帝末,汝南陈子斿为鲁相,陈蕃子也,国人为讳而改焉』。」
〔九〕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平西南夷,以为五郡。其明年,元封元年是也。」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一〕不得与从事,〔二〕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闲。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三〕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一〕集解徐广曰:「挚虞曰古之周南,今之洛阳。」索隐张晏云:「自陕已东,皆周南之地也。」
〔二〕正义与音预。
〔三〕集解骃案:年表鲁哀公十四年获麟,至汉元封元年三百七十一年。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一〕紬史记〔二〕石室金匮之书。〔三〕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四〕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五〕
〔一〕索隐博物志:「太史令茂陵显武里大夫司马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
〔二〕集解徐广曰:「紬音抽。」索隐如淳云:「抽彻旧书故事而次述之。」徐广音抽。小颜云:「紬谓缀集之也。」
〔三〕索隐案:石室、金匮皆国家藏书之处。
〔四〕集解李奇曰:「迁为太史后五年,适当于武帝太初元年,此时述史记。」正义案:迁年四十二岁。
〔五〕集解徐广曰:「封禅序曰『封禅则万灵罔不禋祀』。」骃案:韦昭曰「告于百神,与天下更始,着纪于是」。索隐虞喜志林云:「改历于明堂,班之于诸侯。诸侯群神之主,故曰『诸神受纪』。」孟康云:「句芒、祝融之属皆受瑞纪。」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二〕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三〕
〔一〕索隐先人谓先代贤人也。正义太史公,司马迁也。先人,司马谈也。
〔二〕索隐按:孟子称尧舜至汤五百余岁,汤至文王五百余岁,文王至孔子五百余岁。按:太史公略取于孟子,而杨雄、孙盛深所不然,所谓多见不知量也。以为淳气育才,岂有常数,五百之期,何异瞬息。是以上皇相次,或有万龄为闲,而唐尧、舜、禹比肩并列。降及周室,圣贤盈朝;孔子之没,千载莫嗣,安在于千年五百乎?具述作者,盖记注之志耳,岂圣人之伦哉。
〔三〕索隐让,汉书作「攘」。晋灼云:「此古『让』字,言己当述先人之业,何敢自嫌值五百岁而让也。」
上大夫壶遂〔一〕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二〕『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三〕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四〕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五〕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六〕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八〕故易曰『失之豪厘,差以千里』。〔九〕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弒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一0〕被之空言而不敢辞。〔一一〕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一二〕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一〕索隐案:遂为詹事,秩二千石,故为上大夫也。
〔二〕集解服虔曰:「仲舒也。」
〔三〕索隐案:是非谓褒贬诸侯之得失也。
〔四〕索隐案:孔子之言见春秋纬,太史公引之以成说也。空言谓褒贬是非也。空立此文,而乱臣贼子惧也。
〔五〕索隐案:孔子言我徒欲立空言,设褒贬,则不如附见于当时所因之事。人臣有僭侈篡逆,因就此笔削以褒贬,深切着明而书之,以为将来之诫者也。
〔六〕索隐公羊传曰「善善及其子孙,恶恶止其身」也。
〔七〕集解张晏曰:「春秋万八千字,当言『减』,而云『成数』,字误也。」骃谓太史公此辞是述董生之言。董仲舒自治公羊春秋,公羊经传凡有四万四千余字,故云「文成数万」也。不得如张议,但论经万八千字,便谓之误。索隐案:张晏曰「春秋万八千字,此云『
文成数万』,字误也」。裴骃以迁述仲舒所论公羊经传,凡四万四千,故云「数万」,又非也。小颜云「史迁岂以公羊传为春秋乎」?又春秋经一万八千,亦足称数万,非字之误也。
〔八〕索隐案:弒君亡国及奔走者,皆是失仁义之道本耳。已者,语终之辞也。
〔九〕集解徐广曰:「一云『差以毫厘』,一云『缪以千里』。」骃案:今易无此语,易纬有之。
〔一0〕正义其心实善,为之不知义理,则陷于罪咎。
〔一一〕集解张晏曰:「赵盾不知讨贼,而不敢辞其罪也。」
〔一二〕正义颜云:「为臣下所干犯也。一云违犯礼义。」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一〕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二〕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三〕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一〕集解晋灼曰:「唯唯,谦应也。否否,不通者也。」
〔二〕集解如淳曰:「受天命清和之气。」正义于音乌。颜云:「于,叹辞也。穆,美也。言天子有美德而教化清也。」
〔三〕集解应劭曰:「款,叩也。皆叩塞门来服从也。」如淳曰:「款,宽也。请除守塞者,自保不为寇害。」正义重译,更译其言也。
于是论次其文。七年〔一〕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二〕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三〕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四〕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着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五〕;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六〕自黄帝始。
〔一〕集解徐广曰:「天汉三年。」正义案:从太初元年至天汉三年,乃七年也。
〔二〕正义太史公举李陵,李陵降也。
〔三〕索隐案:谓其意隐微而言约也。正义诗、书隐微而约省者,迁深惟欲依其隐约而成其志意也。
〔四〕集解徐广曰:「在汤阴。」
〔五〕正义即吕氏春秋也。
〔六〕集解张晏曰:「武帝获麟,迁以为述事之端。上纪黄帝,下至麟止,犹春秋止于获麟也。」索隐服虔云:「武帝至雍获白麟,而铸金作麟足形,故云『麟止』。迁作史记止于此,犹春秋终于获麟然也。」史记以黄帝为首,而云「述陶唐者」,案五帝本纪赞云「五帝尚矣,然尚书载尧以来。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故述黄帝为本纪之首,而以尚书雅正,故称「起于陶唐」。
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一〕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二〕厥美帝功,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三〕第一。
〔一〕集解徐广曰:「颛顼,帝喾,尧,舜。」
〔二〕索隐台音怡。悦也。或音胎,非也。
〔三〕索隐应劭云:「有本则纪,有家则代,有年则表,有名则传。」
维禹之功,九州岛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维契〔一〕作商,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作殷本纪第三。
〔一〕正义音薛也。
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纪第四。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一〕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
〔一〕索隐案:豪即「崤」之异音。旅,师旅也。正义穆公封崤山军旅之尸。
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一〕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一〕集解徐广曰:「严安上书,销其兵铸以为锺鐻也。」索隐下音巨。鐻,钟也。
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一〕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
〔一〕集解徐广曰:「宋义为上将,号庆子冠军。」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一〕诸吕不台;〔二〕崇强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三〕大臣洞疑,〔四〕遂及宗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一〕正义音殒。
〔二〕集解徐广曰:「无台辅之德也。一曰怡,怿也,不为百姓所说。」索隐徐广音胎,非也。案:一音怡,此赞本韵,则怡怿为是。
〔三〕集解徐广曰:「赵隐王如意,赵幽王友。」
〔四〕索隐案:洞是洞达为义,言所共疑也。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后,陪臣秉政,强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闲,天下三嬗,事繁变众,故详着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强弱之原云以世。〔一〕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云已』也。(天)汉序〔传〕曰:『
敞、义依霍,庶几云已』。」索隐案:踵谓继也。「以」字当作「
已」,「世」当作「也」,并误耳。云,已,也,皆语助之辞也。正义言汉兴已来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能明其嗣,有司无所踵继其后,乃云强弱之原云以世相代,(相)不能有所录纪也。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闲,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闲侯者年表第七。
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既强,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埶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一〕比乐书以述来古〔二〕,作乐书第二。
〔一〕集解徐广曰:「乐者所以感和人情。人情既感,则远方殊俗莫不怀柔向化也。」
〔二〕索隐案:来古即古来也。言比乐书以述自古已来乐之兴衰也。
非兵不强,〔一〕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二〕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三〕太公、孙、吴、王子〔四〕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
〔一〕索隐案:此律书之赞而云「非兵不强」者,则此「律书」既「兵书」也。古者师出以律,则凡出军皆听律声,故云「闻声效胜负,望敌知吉凶」也。
〔二〕索隐黄帝有版泉之师,汤、武有鸣条、牧野之战而克桀、纣。
〔三〕正义古者师出以律,凡军出皆吹律听声。律书云「六律为万事根本,其于兵械尤所重。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故云「司马兵法所从来尚矣」乎?
〔四〕集解徐广曰:「王子成甫。」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闲不容翲忽。〔一〕五家之文怫异,〔二〕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三〕
〔一〕索隐案:忽者,总文之微也。翲者,轻也。言律历穷阴阳之妙,其闲不容丝忽也。言「翲」,恐衍字耳。正义翲,匹遥反,今音匹沼反。字当作「秒」。秒,禾芒表也。忽,一蚕口出丝也。言律历相治之闲,不容比微细之物也。
〔二〕索隐怫音悖,一音扶物反。怫亦悖也。言金木水火土五家之文,各相悖异不同也。正义五家谓黄帝、颛顼、夏、殷、周之历,其文相戾,乖异不同,维太初之元论历律为是,故历书自太初之元论之也。
〔三〕集解徐广曰:「论,一作『编』。」
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一〕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答应』。」
维禹浚川,九州岛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
维币之行,〔一〕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二〕并兼兹殖,争于机利,去本趋末。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一〕索隐维獘之行。上獘音「币帛」之「币」,钱也。
〔二〕索隐杬巧,上五官反;下苦孝反。
太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弒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肖矣,〔一〕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二〕番番黄发,〔三〕爰飨营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四〕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一〕集解徐广曰:「肖音痟。痟犹衰微。」索隐案:徐广注肖音痟,痟犹衰微,其音训不可知从出也。今案:肖谓微弱而省少,所谓「申吕虽衰」也。正义肖音痟。吕尚之祖封于申。申、吕后痟微,故尚父微贱也。
〔二〕集解徐广曰:「缪,错也,犹云缠结也。权智潜谋,幽昧不显,所谓太公阴谋。」索隐案:缪谓绸缪也,音亡又反。又谓太公绸缪,为权谋于幽昧不明着,谓太公之阴谋也。正缪音武彪反。言吕尚绸缪于幽权之策,谓六韬、三略、阴符、七术之属也。
〔三〕集解番音婆。毛苌云「番番,威勇武貌」也。案:黄发,言老人发白而更黄也。
〔四〕集解徐广曰:「阚,一云『监』。解,一作『迁』。」
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易)〔哙〕之禅,〔一〕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
〔一〕索隐谓王哙禅其相子之,后卒危乱也。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杀鲜放度,〔一〕周公为盟;大任十子,〔二〕周以宗强。嘉仲悔过,〔三〕作管蔡世家第五。
〔一〕索隐案:系家云管叔名鲜,蔡叔名度,霍叔名处也。
〔二〕索隐太任,文王妃。十子,伯邑考、武王、管、蔡、霍、鲁、卫、毛、聃、曹是也。
〔三〕正义蔡叔度之子蔡仲也。
王后不绝,舜禹是说;维德休明,苗裔蒙烈。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及朔之生,卫顷不宁;〔一〕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周德卑微,战国既强,卫以小弱,角独后亡。喜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一〕索隐卫顷公也。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伤于泓,〔一〕君子孰称。景公谦德,荧惑退行。剔成暴虐,〔二〕宋乃灭亡。喜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一〕正义泓,水名。公羊传云:「宋与楚人期战于泓之阳,宋师大败,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礼,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云『偃』,宋剔成君生偃。」索隐上成。?音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一〕卒灭武公。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二〕晋国以秏。嘉文公锡珪鬯,作晋世家第九。
〔一〕正义谓晋穆侯太子名仇,少子名成师也。
〔二〕正义智伯,范,中行,韩,魏,赵。
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绎,熊渠是续。庄王之贤,乃复国陈;〔一〕既赦郑伯,班师华元。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于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一〕正义楚庄王都陈。
少康之子,實賓南海,〔一〕文身斷髮,黿?〔二〕與處,既守封禺,〔三〕奉禹之祀。句践困彼,乃用种、蠡。嘉句践夷蛮能修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一〕正义吴越春秋云:「启使岁时祭禹于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封少康庶子无余于越,使祠禹,至句践迁都山阴,立禹庙为始祖庙,越亡遂废也。」案:今禹庙在会稽山下。
〔二〕索隱蚖?、元鼉二音。
〔三〕集解徐广曰:「封禺山在武康县南。」
桓公之东,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郑久不昌。子产之仁,绍世称贤。三晋侵伐,郑纳于韩。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维骥騄耳,乃章造父。赵夙事献,衰续厥绪。〔一〕佐文尊王,卒为晋辅。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缚,饿死探爵。王迁辟淫,良将是斥。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一〕正义衰,楚为反。
毕万爵魏,卜人知之。及绛戮干,戎翟和之。文侯慕义,子夏师之。惠王自矜,齐秦攻之。既疑信陵,诸侯罢之。卒亡大梁,王假厮之。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厥阴德,赵武攸兴。绍绝立废,晋人宗之。昭侯显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袭之。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适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为侯。王建动心,乃迁于共。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一〕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一〕正义周失其道,至秦之时,诸侯力事乎争强。
成皋之台,薄氏始基。诎意适代,厥崇诸窦。栗姬偩贵,王氏乃遂。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十九。
汉既谲谋,禽信于陈;越荆剽轻,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强淮泗,为汉宗藩。戊溺于邪,礼复绍之。嘉游辅祖,〔一〕作楚元王世家二十。
〔一〕正义游,楚王交字也。祖,高祖也。
维祖师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营陵激吕,乃王琅邪;怵午〔一〕信齐,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天下未集,贾、泽以族,为汉藩辅。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一〕正义谓祝午也。
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实镇东土。哀王擅兴,发怒诸吕,驷钧暴戾,京师弗许。厉之内淫,祸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围我荥阳,相守三年;萧何填抚山西,〔一〕推计踵兵,给粮食不绝,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一〕正义谓华山之西也。
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于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于权;吴楚之兵,亚夫驻于昌邑,以厄齐赵,而出委以梁。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藩,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辞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利,维彼奔义;让国饿死,天下称之。作伯夷列传第一。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埶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维建遇谗,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强。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既从亲,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所以东攘〔一〕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襄』。」
苞河山,〔一〕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魏冉之功。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一〕集解徐广曰:「苞,一作『施』。」
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列往世兴衰。〔一〕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坏』。」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扞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争冯亭以权,〔一〕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一〕集解徐广曰:「以,一作『反』。太史公讥平原曰『利令智昏』,故云争冯亭反权。」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诟于魏齐,〔一〕而信威于强秦,推贤让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一〕集解徐广曰:「诟音逅。」索隐诟,火候反。诟,辱也。
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强齐之雠,雪其先君之耻。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信意强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愍王既失临淄而奔莒,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遂存齐社稷。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设诡说解患于围城,轻爵禄,乐肆志。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明其画,因时推秦,遂得意于海内,斯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于天下。作张耳陈余列传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一〕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一〕集解徐广曰:「堤塘之名也。」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畔项王,唯齐连子羽城阳,汉得以闲遂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又与之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结言通使,约怀诸侯;诸侯咸亲,归汉为藩辅。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一〕列传第三十八。
〔一〕索隐蒯成,上音裴,其字音从崩邑,又音浮。
徙强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栾公不劫于埶而倍死。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讷于言,敏于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后世(修)〔循〕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维仲之省,〔一〕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闲。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一〕集解徐广曰:「吴王之王由父省。」
吴楚为乱,宗属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
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强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纳贡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之叛逆,瓯人斩濞,〔一〕葆守封禺〔二〕为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一〕集解徐广曰:「今之永宁,是东瓯也。」
〔二〕索隐上音保。言东瓯被越攻破之后,保封禺之山,今在武康县也。
燕丹散乱辽闲,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一〕葆塞为外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莫』。藩音普寒反。」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长国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于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长孺矜焉;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一〕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一〕集解徐广曰:「一作『慨』。」
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闲,文辞粲如也。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欲观中国。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一〕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一〕集解徐广曰:「一云『不慨信』。」
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争埶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一〕所用。欲循〔二〕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一〕索隐案:日者传云「无以知诸国之俗」,今褚先生唯记司马季主之事也。
〔二〕集解徐广曰:「一作『总』。」
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一〕第六十八。
〔一〕索隐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其书既亡,无以纪其异。今褚少孙唯取太卜占龟之杂说,词甚烦芜,不能裁剪,妄皆穿凿,此篇不才之甚也。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统)〔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一〕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二〕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闲出矣。自曹参荐盖公〔三〕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闲,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曰:「于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四〕至于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五〕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着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六〕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七〕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八〕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九〕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一0〕序略,以拾遗补蓺,〔一一〕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一二〕整齐百家杂语,〔一三〕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一四〕俟后世圣人君子。〔一五〕第七十。〔一六〕
〔一〕集解如淳曰:「刻玉版以为文字。」
〔二〕集解如淳曰:「章,历数之章术也。程者,权衡丈尺斛斗之平法也。」瓒曰:「茂陵书『丞相为工用程数其中』,言百工用材多少之量及制度之程品者是也。」
〔三〕索隐盖,姓也,古合反。
〔四〕索隐案:此天官非周礼冢宰天官,乃谓知天文星历之事为天官。且迁实黎之后,而黎氏后亦总称重黎,以重本司天,故太史公代掌天官,盖天官统太史之职。言史是历代之职,恐非实事。然卫宏以为司马氏,周史佚之后,故太史谈云「予之先人,周之太史」,盖或得其实也。
〔五〕索隐案:旧闻有遗失放逸者,网罗而考论之也。
〔六〕索隐案:并时则年历差殊,亦略言,难以明辩,故作表也。
〔七〕索隐案:兵权,即律书也。迁没之后,亡,褚少孙以律书补之,今律书亦略言兵也。山川,即河渠书也;鬼神,封禅书也,故云山川鬼神也。
〔八〕集解骃案:汉书音义曰「象黄帝以下三十世家,老子言车三十辐,运行无穷,以象王者如此也」。正义颜云:「此说非也。言众星共绕北辰,诸辐咸归车,群臣尊辅天子也。」
〔九〕索隐己音纪。言扶义倜傥之士能立功名于当代,不后于时者也。
〔一0〕索隐案:桓谭云「迁所著书成,以示东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则谓『太史公』是朔称也。亦恐其说未尽。盖迁自尊其父著述,称之曰『公』。或云迁外孙杨恽所称,事或当尔也」。
〔一一〕集解李奇曰:「六蓺也。」索隐案:汉书作「补阙」,此云「蓺」,谓补六义之阙也。
〔一二〕索隐迁言以所撰取协于六经异传诸家之说耳,谦不敢比经蓺也。异传者,如子夏易传、毛公诗及韩婴外传、伏生尚书大传之流者也。
〔一三〕正义太史公撰史记,言其协于六经异文,整齐诸子百家杂说之语,谦不敢比经艺也。异传,谓如丘明春秋外传国语、子夏易传、毛公诗传、韩诗外传、伏生尚书大传之流也。
〔一四〕索隐言正本藏之书府,副本留京师也。穆天子传云「天子北征,至于群玉之山,河平无险,四彻中绳,先王所谓策府」。郭璞云「古帝王藏策之府」。则此谓藏之名山是也。
〔一五〕索隐以俟后圣君子。此语出公羊传。言夫子制春秋以俟后圣君子,亦有乐乎此也。
〔一六〕集解骃案:卫宏汉书旧仪注曰「司马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过,武帝怒而削去之。后坐举李陵,陵降匈奴,故下迁蚕室。有怨言,下狱死」。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一〕
〔一〕集解骃案:汉书音义曰「十篇缺,有录无书」。张晏曰「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律书、汉兴已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蒯列传。元成之闲,褚先生补阙,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列传,言辞鄙陋,非迁本意也」。索隐案:汉书曰「十篇有录无书」。张晏曰「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兵书,将相表,三王世家,日者、龟策传、傅靳等列传也」。案:景纪取班书补之,武纪专取封禅书,礼书取荀卿礼论,乐取礼乐记,兵书亡,不补,略述律而言兵,遂分历述以次之。三王系家空取其策文以缉此篇,何率略且重,非当也。日者不能记诸国之同异,而论司马季主。龟策直太卜所得占龟兆杂说,而无笔削之功,何芜鄙也。
【索隐述赞】太史良才,寔纂先德。周游历览,东西南北。事核词简,是称实录。报任投书,申李下狱。惜哉残缺,非才妄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