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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相关评论63-倪墨炎《关于现代文网史的编写》

  作者: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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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现代文网史的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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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墨炎 

  鲁迅在1933年6月致曹聚仁信中说:“中国学问,待从新整理者甚多
,即如历史,就该另编一部。……其他如社会史,艺术史,赌博史,娼妓史,
文祸史……都未有人着手。”自此以后,社会史、艺术史、赌博史、娼妓史,
都相继问世——不论规模如何,内容怎样样,但总有那么一个名目的史了;而且
后来又有了乞丐史、流氓史、黑社会史。但至今还没有一部完整的文祸史。我
们已有禁书目录的著作,已有介绍历史重大文字狱的图书,但它们都还不是文
祸史。可见编写文祸史之难。

  鲁迅生前很注意文祸方面的史料,这在他的书信和日记中都有很多反映。
鲁迅当然不是要写文祸史,他是古为今用,用历史上的文祸材料来讽喻、抨击
当时的文化专制统治。如《病后杂谈》、《病后杂谈之余》、《隔膜》、《买
〈小学大全〉记》等至今读来仍很有意思,而且掌故迭出,情趣盎然。鲁迅在
这些文章和一些书信中,对有些文祸作了具体的十分精彩的分析,可说是文祸
研究的典范。他还多次指出,有些被禁或得祸的著作,并非都是攻击了统治者
,而是别有原因。例如,有的是“忠而获咎”,有的则是“私仇为多”。而正
是这些文祸,更可见统治者的文化统制的严密,而且专横,凶残,黑暗。对于
整理文祸史料以便于更深层的研究,鲁迅也有过一些设想。他在《买〈小学大
全〉记》中指出:“近来明人小说,清代禁书,市价之高,决非穷读书人所敢
窥视,但《东华录》、《御批通鉴辑览》、《上谕八旗》、《雍正朱批谕旨》
……等,却好像无人过问,其低廉为别的一切大部书所不及。倘有有心人加以
收集,一一钩稽,将其中的关于驾御汉人,批评文化,利用文艺之处,分别排
比,辑成一书,我想,我们不但可以看见那策略的博大和恶辣,并且还能够明
白我们怎样受异族主子的驯扰,以及遗留至今的奴性的由来的罢。”鲁迅接着
又说:“借以知道一点演成了现在的所谓性灵的历史,却也十分有益。”这就
是说,一代的文化统治可以深远地影响到几代以后的文化,甚至影响到国民性
的某种程度某种方面的形成。一部文祸史或文网史,要是真正能反映鲁迅所指
出的深刻的内容,那真是完成了深重的历史使命。它的意义当然不是一般史书
所能同日而语的。

  写一部从先秦到清末的文祸史或文网史或文化统治史有一定难度,能否就
近写一部现代文祸史或现代文网史呢?然而更难。1977年初,我有幸去唐
tao先生府上拜访。闲谈中,唐先生希望我去旧书店时替他留心《清代文字狱档
》第九册。他其余各册都已有,只缺这一本。1936年间,唐先生曾向鲁迅
商借《清代文字狱档》,鲁迅当时手头在用,托词没有奉借。唐先生是经常跑
旧书店的,几十年间竟还缺这么一本,可见购买旧书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由这
本书而谈到唐先生还搜集了不少现代文网史料,如国民党当局内部印发的各种
查禁书目,查禁图书的公文,盖有查禁印章的图书和文稿,等等。我不禁问了
一句:“唐先生是否可以写一部现代文网史?”他立即笑了笑摇摇头说:“谈
何容易!”他之所以笑了一笑,大概认为我太天真。其实,唐先生在《书话》
中早就谈过写文网史的事。他说:“我的搜集禁书材料,大概开始于一九三五
年。有一次,和鲁迅先生闲聊,谈到了图书检查的情形。鲁迅先生问我能不能
编写一部中国文网史,我说这个工程过于浩大,自己力不胜任。鲁迅先生点头
同意了。可是说来奇怪,从此以后,凡是见到禁书的记载,好像都和我有了关
涉似的,不知不觉地留心起来。长夜披读,手自摘抄,分类排比,积久成帙。
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前几个月,抄写材料连同别的一些稿件,终于在一次亡命中
丢失。以后虽继续搜寻,恢复的却不到五分之一。”这真令人遗憾。
  然而,我以为,唐tao先生的搜集文网材料,还由于他的研究现代文学。中
国现代文学正是在文网严密的环境中生长和发展的。不了解这样的环境,怎么
能理解鲁迅何以提倡杂文,而且杂文竟然成了现代文学中的一种独立的文体,
并产生了鲁迅之后的唐tao、徐懋庸、巴人、聂绀弩、曹聚仁、孟超、秦似、丁
易等等一大批杂文作家,以至政论家瞿秋白、小说家茅盾、文艺理论家胡风、
戏剧家夏衍,也都写过数量不少的精彩的杂文;不了解这样的环境,怎么能正
确地深入地理解现代文学史上一场又一场的论争,例如近十年来有些人认为鲁
迅骂梁实秋为“资本家之乏走狗”,是“太过分”,是“防卫过当”,是“谩
骂不是战斗”,但这些人是否知道梁实秋在文艺论争中竟暗指对方“电线杆上
写武装保卫苏联”、“到××党去领卢布”,这在当时是可以指引当局去查封
对方的书刊、书店,乃至更进一步的政治迫害的,论争中岂能采用这样的卑劣
手段为助力?不了解这样的环境,也就无法理解现代的不少长篇名著和多幕名
剧,何以一次又一次的修改,难道仅只是艺术上的原因?严肃的研究者就要对
照不同的版本,理出种种文字变化,从中固然可以看出作者在艺术上的走向,
而且也可看出作者承受种种政治压力的能耐……毫无疑问,认真地研究现代文
祸史,是认真地研究现代文化、现代文学的重要的一个方面。
  但是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是很薄弱的。我们现在连一本比较完备的《民
国时期禁书总目》都还拿不出来。国民党当局对于进步图书,中央禁,地方禁
,没有公文规定要禁的图书当地党政军部门也随时可禁,这都使编写禁书总目
造成很大困难。但是否可以先编一部有文字根据的包括中央和省市两级的禁书
总目呢?一部比较完备的禁书总目,对于研究中国现代史、政治史、党派史、
文化史、文学史等等,都是会很有用的。我们现在也还没有一部像《清代文字
狱档》那样的民国时期文网档案汇编。如果把分散在国家和一些省市的档案馆
、图书馆的有关档案材料,和过去书业同业公会的有关档案材料,编集起来,
内容会是相当丰富的。其意义和价值,当然会远远超过禁书总目。只有在坚实
的整理史料的基础上,中国现代文祸史或文网史的研究,才会不断地取得成果

  我在工作之余读一点现代文学,也写了一些不成什么气候的关于现代文学
的著作,不可避免地接触了不少现代文网史料。1983年初秋,《出版史料
》编辑部为了扩大稿源,邀我和编辑部两位编辑一起去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
馆查阅史料。我在十天时间里,抄录了大量国民党当局在1927至1937
年间的文网史料。由此而引发兴趣,后来我又在上海档案馆、上海图书馆、上
海市出版局档案室扩录了不少文网史料。经过整理,我写成了一系列文字,在
《新文学史料》、《出版史料》和其他一些报刊上发表,也有一些文字还没有
发表过。现在我把这些文字重新整理,写成《现代文坛灾祸录》一书。它大致
包含这样一些内容:一、关于左联、创造社、太阳社、我们社、引擎社等文学
团体的“取缔”;二、大批书刊的被禁和许多书店的先后被封的内幕;三、从
图书审查到原稿审查的机构、制度的演变;四、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的产生、
设置、工作制度及其突然消亡;五、通过邮检控制书、报、刊的流通;六、查
禁书刊的印记、双方都以伪装书刊斗智等杂记。这当然远不是现代文网史,充
其量不过是“史料长编”一类东西,虽然篇幅也不算很长。但它也有自己的特
点:一、所录的历史文件、档案材料,都是第一次披露,别人用过的不录;二
、所录大量的历史文件、档案材料,都是全文抄录,不搞摘名式的引用,以保
存历史原貌;三、严格根据史料提出实事求是的看法,因而纠正当年记载错误
,纠正当事人后来回忆的错误,在本书中可说比比皆是。

(原载《文汇报》1997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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