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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异星人陪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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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异星人陪聊》
作者:廖舒波

正文 您好,异星人陪聊

  2011年第3期《科幻世界》

  病

  吱的一声,汽车刹住,叶韵踉跄地走下车,司机叫住她,她忘了付钱。
  她独自一人走进小区,走进漆黑的楼道,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却又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听筒里付出富有磁性的声音:“您好,异星人陪聊。”
  叶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边并没有放下电话,“请问,你需要聊天吗?”
  “是的。”叶韵咬了咬牙,“现在我......很害怕。”
  “会害怕其实是件幸福的事。”电话那边说,“因为大部分人害怕的是失去。”
  “……这话说的真好。”
  “能说说你害怕失去什么吗,女士?”
  “是我老公。”叶韵说,“哦,请别误会,不是出轨,也不是第三者插足,而是……病。”
  “我很遗憾,是绝症?”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绝症,我反而很高兴。”叶韵苦笑,“问题是,是一种怪病。”
  “我听说过很多怪病,它们不致命,却能毁掉整个生活。”
  “是的,没错。”叶韵说,“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说起。我丈夫让我给他递个苹果,可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里只有一个大榴莲。当时快笑死我了。要知道,结婚三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犯这么大错!”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我逗他,‘要什么,再说一遍?’他咬咬牙,看起来想了很久,可说出来的还是‘苹果’。我这才明白,他不是逗我玩,是真的出事了。”
  “然后你们去了医院?”
  “嗯。十几分钟后,我们已经在医院的候诊所里了。我紧张得上蹿下跳。在其他人眼里,比起我老公,我才像个焦急的病人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概,那时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生活会因此改变了吧……”
  “到底是什么病?哦,很抱歉,打断您了。”
  “病毒性失语症。”叶韵有些艰难的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医生那冷冰冰的脸,‘这是朊病毒引起的。什么,不懂?就像疯牛病一样的。不要紧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只是他以后很难说出准确的词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老公以后会像今天下午一样,看见的是榴莲,心里想的是榴莲,说出来的却是苹果。”叶韵说着突然有些哽咽。“以后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
  “我听说过朊病毒。”异星人耐心的解释,感染者大脑中原先建立的蛋白质构象打乱、破坏,还有,重组。”
  “重组?”
  “没错,重组。”异星人说,“朊病毒虽然名字里面有‘病毒’两个字,但它本质还是蛋白质,最终会形成自己的一套构象和应急机制……”
  “这,太深奥了……”
  “实在抱歉,我应该换个通俗的说法,现在您丈夫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实际上是有规律的。比如说,他以后只会把榴莲说成苹果,而不会把它叫成香蕉。”
  “医生好像也这样说过。”
  “只要您愿意花一点时间,很快就能摸清楚他说话的规律。听起来有点像密码破译,是不是?”
  “……你好像知道很多。”
  “这个……”异星人撒了个谎,“我做过研究。”
  “算了,你从哪里知道的与我无关。”叶韵语气里出现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只想问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害怕。”
  “请尽管说。”
  “假设,好吧,就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开始用别的女人的名字来叫我……”叶韵说道,“我该怎么说服自己这是病呢?”
  异星人愣了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怕苦,不怕浪费时间,不怕听不懂他的话——但我只怕这件事。”
  说完,叶韵挂了电话,只留下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回荡。
  几天后,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小区门口,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同样,他也被司机叫住了。
  在黑暗的楼道里,他拨通了妻子前几天拨过的号码。
  声音依旧充满磁性:“您好,异星人陪聊。”
  “我该怎么办?!”男人嘶声喊到。
  “别着急,您慢慢说。”
  我的妻子要去做志愿者,也就是实验品!
  “什么样的实验?”
  “在脑子里植入朊病毒。”男人咽了口唾沫,“实验以后,不管我喊哪个女人的名字,她听到的都会是她的名字……这不就是病毒性幻听症吗?自愿去得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是不懂!”

  死

  每当打电话来的人疲惫至极,异星人总是想办法让他们稍微精神一点。
  就像今天,电话的另一边仿佛一只蚊子在哼哼,似乎随时会咚的一声磕在桌子上睡着。这不是陪聊的好状态,异星人想。于是他先问几个问题:“请问你从事什么工作?”
  “医生。”
  “是哪种医生?内科,外科,还是牙科?”
  “法医。”那人说,“不过我学过很多年临床医学,做过内科医生,也做过牙医,现在又转行了,所以什么都懂一点。”
  “这我就奇怪了。”异星人说,“打电话来的有不少是医生,大多数都是因为……没能拯救病人的生命,法医似乎不该有这样的问题,不是吗?”
  “我的情况,”法医苦笑,“恰恰相反。”
  “难道说,您要……”
  “或许是谋杀,或许不是。”法医说,“有些事,不会按照我们想的来定义。”
  “哦?这说法很有趣。”
  “有趣?不,我倒觉得,‘定义’——实在是麻烦,麻烦透顶。”法医说道,“比如我问你,什么是‘人’?你给‘人’下个定义吧。”
  “这个还真难回答。”异星人笑了,“大概是…….一种高等的灵长目动物。”
  “那么,什么是‘生命’?”
  “运动……新陈代谢……还有…….”异星人顿了顿,“看来哪个答案都很难让您满意。”
  “抱歉,我让你为难了,但我现在真的很困惑。”医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以前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哲学上的问题,直到一个人走进我的办公室。”
  “病人?”
  “我更习惯这样称呼他。”法医说,“一个病人……一个活人,一个普通人,走进我的办公室,摘下帽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然后对我说:‘医生,我想和你打个赌。’”
  “您没有接受吧?”
  “当然,他来的实在太突然,我差点以为他是个精神病。然而他飞快的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不有履历——这个人是我曾经的竞争对手,是个厉害的家伙,我甚至不得不用一些不怎么光彩的手段才把他打败。哦,这部分我不想详说。”
  “没关系,还是说说那个病人吧。”
  “我问病人有什么事,他对我说:‘医生,我是个人。’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是废话吗?!要知道,眼前这个…..‘东西’,动作,表情,和我没有什么不一样啊,不是一个人会是什么呢?”
  “是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
  “随口一问罢了。”异星人说,“难道他还真是?”
  “本来还不怎么在意,但经他那么一说,我便仔细看了他几眼。我发现他的肤色有些不对,比一般人的淡一些。”法医顿了顿了,“不,我不是说他白,他就是不对劲,但是哪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总之,长期干我们这行才发现得了,那不是人的皮肤。”
  “哦,那是什么?”
  “一种高分子有机纤维,我也说不出它确切的学名,但它可以镶嵌在钢铁假肢上,代替人原本的肌肉进行活动。”法医说,“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个机器人?’”
  “他怎么说?”
  “‘不,我是个人类。’病人脸上的肌肉平滑的移动,露出一个冷笑。他接着说:‘这就是我打赌的内容。如果你能在限定的几次手术中证明我不是人类,那么你就赢了;反之,你就输了。’”
  “这是个奇怪的赌。”
  “他还补充了两个条件。第一,不能用材料不同来证明。”法医说,“第二,不能对大脑进行手术。”
  “这也对。”异星人说,“想来他脑子里一定只有芯片和接线吧。”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有点像活体解剖,听起来或许很恶心;可对一个医生来说,实在是充满了挑战性!不瞒你说,当时我的食指都动起来了。于是,我答应了他。赌注是我的名誉——也就是之前,我不愿细说的那些东西。”
  “你们一共要进行多少次手术?”
  “按照赌约,一共三十次。”法医突然停住,长长地吧了口气,“已经进行二十九次了。”
  “嗯……”异星人听出他语气里的沮丧,“进展如何?”
  “我输了。”法医说,“彻底的输了。”
  异星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完美,实在是太完美了!病人的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每一段神经,虽然复杂,却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法医说,“我切开他的肺叶、肝脏、脾脏,发现除了材质以外,没有一项像人体,没有一项不精密。”
  异星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上一次手术,我检查了他的牙齿。”法医继续说道,“要知道,成年人应该有三十二颗牙齿,不同人的同名牙是不可能相同的。我不相信,那个人,制造病人的人,会有耐心制造出三十二颗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牙。可谁知……”
  “他的牙都是独一无二的?”
  “没错。”医生又叹了口气,“同样的还有指纹……如果按照司法程序来讲,他完全可以算作一个自然人。”
  “真是个僵局。”异星人点点头,“三十……二十九,还剩下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那么,您还有办法吗?”
  “心脏。”
  “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心脏。”法医声音变了,“跳动的心脏……就是生命的证明啊……想想看,一伸,一缩,一伸,再一缩……只要做个简单的手术,切开他的胸膛,再用手术刀切下去……不必用力,扎下去……”
  “这是谋杀!”异星人喊出声。
  “啊……”法医那边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叫,看来他被吓醒了。
  “谋杀!这绝对是谋杀!”异星人急了,“就算他是机器人,也是你的病人啊!你是医生,怎么可以动害死病人的念头!”
  “只有这个方法了。”医生喃喃的说,“我了解我的竞争对手,他肯定舍不得这么一个完美的作品‘死去’,肯定会想办法让这个机器人重新启动——也就是‘复活’。”
  “这个不是理由!”异星人喊,“就算能重启,也不能杀人!”
  “可是,”法医慢吞吞的说,“只剩下这唯一的办法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这个病人能重启,那么我就能证明,他不是人类。”
  异星人“啊”了一声,所有义愤填膺的话被噎住了。
  静默许久。
  “这是谋杀吗?”法医低声问。
  “我不知道。”
  “所以我说,‘定义’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法医说,“前面的就不说了,唯独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
  “……请讲。”
  “明天,手术的那一刀,我是扎下去,还是不扎下去呢?”

  老

  “抓住他!”
  “不要跑!”
  异星人的浅梦被一阵喧哗打断,然后他又听见几声粗哑的嘶喊,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尖细的哭声,听上去既稚嫩又可怜。异星人知道小区里的这条路上有些年轻人专门欺负上学的小孩子为乐。
  “他们的父母不管吗?”异星人嘟囔。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些人随身携带X设备,能随心所欲地生成面部各部分的皮肤,也就是说,孩子看见的,监控器拍到的,可能跟他们本人的样貌相关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来,想找到他们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警察也是有心无力。
  一个电话打进来。
  “您好,异星人陪聊。”
  “您,您好!异星人……叔叔。”
  异星人笑了,“啊,早上你没事吧?”
  “早上?嗯,已经没事了,咦,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在这附近。”异星人说道,“你没事我高兴。小朋友,请问你也需要聊天吗?”
  “是啊,我想和叔叔讲讲我的……爷爷。”
  “好的,叔叔非常乐意听。”
  异星人笑了,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像个幼儿园的老师听孩子讲故事。
  “我爷爷……很老了,多少岁我不知道,反正是很老很老了,老到头发白了,脸也皱皱巴巴的。可是,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如果有叫他‘老人家’、‘老先生’什么的,他会马上瞪起眼睛来骂人,可吓人了!”
  “我爷爷也是这样的。”异星人说,“很多老人都是这样。”
  “他现在可闲了,不用上班,也不用写作业,整天只有看电视。可是他看电视也不好好看,看一会儿就站起来找遥控器,其实遥控器就在他手边;要不就是到处找他的眼镜,其实眼镜就架在他的鼻子上。对了,他还不能山门,一出门就找不到家了。”
  “老年痴呆症吧?”异星人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病吗?”孩子说,“妈妈不喜欢他,爸爸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他只喜欢我。他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还有好吃的东西,都是爸爸妈妈不给我买的!”
  “这样不好吗?”
  “不好!我是很喜欢他给我买的东西,可我不喜欢跟他说话!他每次说的都是老一套,他是怎么当兵的,又是怎么在几个城市来回跑学散打,还有怎么当上教练,又怎么管那些学生,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还讲了又讲,要是我跟他说什么,他只会‘哦,哦,’的什么也不懂!”
  “再正常不过了。”异星人安慰她。
  “一个月前,我上学时被几个人欺负。他们抢我的书包,还把我的发带摘下来丢到地上,踩得脏脏的。他们全身都包着铁一样黑色的皮,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是什么样的。那天我没上学,哭着回去了,告诉爷爷,他气极了,全身都在抖。他握紧拳头,走出门去,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
  “哦,他买东西回来安慰你了吧?”异星人说。
  “不!跟平常不一样,那箱子他碰都不让我碰,而是整个塞到床底下。趁他不注意,我偷偷钻下面看了,可床底下黑黑的,我又赶紧出来了。我只看见箱子上有个大的叉号像是老师批的错号一样。”
  “是X吧。”异星人说,“X设备。”
  “过了几天,我又碰到那些人,他们叫我交出零用钱来。就在这时,一个大哥哥从旁边路过,他一下子跳过来,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我正想去谢谢他时,他却突然倒下了。我吓了一跳,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他只是摆摆手,慢慢扶着墙走了。”孩子顿了顿,“我一直看着他上了公共汽车。谁知道他刚上车,他就大声骂起来:‘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有一个人给我让座的?’可他差不多是车里最年轻的一个。”
  “我大概猜到了,那个人是你爷爷吧?”异星人说道,“他用X设备改变了样貌……”
  “你又说对了,叔叔。”
  “孩子,我得告诉你,老人和孩子简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你不能要求他做的每件事都让你满意。”异星人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对你爷爷很失望。”
  “一点也不。”孩子仿佛在电话那边拼命的摇着头,“我只是想问叔叔一件事,嗯,这件事我连爸爸妈妈都不敢说……”
  “尽管讲吧,我听着。”
  “就在那天之后,那些人就再也没在这条路上出现过,大概是爷爷把他们全部都赶跑了吧。但在上个星期五,另外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也在欺负我的家伙出现了!”
  “哦?谁那么大胆子,快告诉你爷爷!”
  “不是别人……就是我爷爷啊!”
  “怎么回事?”
  “他……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哦,可以理解。”异星人叹了口气,“是X设备。这种东西模仿生成的假皮实在是太逼真了,一不小心,还真容易把自己当作别外的人——特别是老人,更容易陷进去。”
  “不是这样,你错了,叔叔!”
  “哦?”
  “原来那些黑铁人都逃了以后,爷爷变得很不开心。”
  “这样啊,他不能再做英雄了啊!”异星人接口的,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你爷爷开始又当英雄,又当坏人了?”
  “就像今天早上,他装成坏人,抢走我的零用钱;到了明天,他就会以另一个面孔出现,和蔼的对我说:‘小姑娘,你的钱我帮你拿回来了。’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孩子声音低下去,“这几天爷爷非常开心。有事干,他非常高兴。”
  “那么……”
  “每天都要装成被人欺负的样子,真的好难受啊。”孩子说,“我是该对爷爷说清楚,还是继续装下去呢?异星人叔叔,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吗?”
  异星人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答案。
  “怎么做——只有等你老了,才能知道啊。”

  生

  一个夏日的午后,对面大楼的玻璃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孕妇拉上窗帘,皱了几下眉头,然后艰难的起身,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异星人陪聊。”
  “您好?”孕妇突然失控了,“好好好!好什么好啊?我都快被折腾死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真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想的……”
  话筒那边静静地等待她喊叫完,才慢慢地说道:“看来,你似乎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他生下来呢?”孕妇泣不成声,“要知道……她,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呀!”
  “是你?我有些不明白。”
  “一个……副本,一个快速克隆体。”孕妇压低声音。
  “价钱应该不便宜吧。”异星人似乎明白了,毫不惊讶,“胚胎培养、后期的激素注射,还有记忆蛋白质和神经元移植,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还好。”孕妇说,“我曾经是一个经理,有些积蓄,而且,我选的是五年型。”
  “五年型,就是婴儿出生后五年就能长到二十二岁水平的型号吧?”
  “不,是三十岁。”孕妇说,“我在黑市里买的技术,可以……稍微做些调整。”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电话那边没有了声音。很久之后,她才听见异星人一声轻微的叹息:“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信任我的人了。”
  “那是当然。”孕妇不知不觉恢复了经理的强势,“用人不疑。”
  “既然如此,你一定非常跟我说说…….”异星人说道,“一些故事,一些原因吧?”
  “嗯。”
  “选择这项技术的原因,还有放弃孩子——另一个你的原因。”
  “这样做,是因为一个很可笑的理由……我累了,我太累了。每天起床,我都感到一阵烦躁,今天又要重复昨天的生活。骂下属,和客户赔笑脸,对上司的任何意见都要点头称是……真奇怪,我已经工作快十年了,可前段时间,第一次觉得工作如此讨厌。这是从来未有过的。”
  “很多人都这样。”
  “有一天应酬完,我喝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于是,我拨通了一个短信的电话号码,在平时我会以为是骗钱的那种。那边是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原来,我只想逗逗这些骗子,然而,在跟他通完话后,我的酒突然间就全醒了!”
  “他说的就是快速克隆技术吧?”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科技方面的内容,但我不是个科盲。”孕妇说道,“即使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我也听得出,他没有扯谎,他说的一切,都是有科学理论依据的!只是……中是以前没人敢实行而已!”
  “不得不说,您是位勇敢的女性。”
  “你是指敢于尝试这项技术吗?”孕妇说,“实话告诉你,我原本不打算做的,可那个低沉嗓子的男人说的一句话实在是一个太诱人了——他说:‘你不想让这个孩子代替你做那些工作,自己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乍一听不错。”异星人,“可是有很多问题啊。”
  “那时我也有很多疑点,竟连夜赶到他那里,当面问了他一串问题。‘她跟我总有不同吧?’‘她愿意这么做吗?’‘她会不会有一天突发奇想,把我整个儿都代替了呢?’那人笑了笑,把我引到了一个房间,让我看一个静静躺在激素罐里的男孩子。他在静静的沉睡,面容和那人一模一样。那个男人把手伸过去,拨开男孩浓密的头发,在他光亮的头皮上,我看见了一串号码!”
  “号码?”
  “是的,号码。男人似笑非笑的对我说,快速克隆体的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号码,如果出了问题,凭这个号码就能分辨哪个是本体,哪个是克隆体。‘当然了’他说,‘这件事你必须对克隆体保密。’”
  “然后你就接受了?”
  “为什么不呢?”孕妇高声反问,“你不知道,我那工作有多么的无聊,多么的烦,简直就要把人活活折磨死!”
  “可为什么你又想放弃呢?”
  “你想不出吗?有一天……不是现在,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更久,但总有一天,这个孩子会像我一样,感到厌倦,不想工作,然后她也会拨通那个电话,也会找到那个男人,也会怀孕……也会生下一个新的我!就像是一根链条!”
  “也不一定。”
  “谁能保证不会呢?”
  “这…….”异星人语塞。
  “我真的好矛盾啊!”孕妇又一次大喊起来,用力撕扯身边的窗帘,“生还是不生呢?不用工作当然挺好,可一想到那根链条会一直延续下去,我……我就……”
  异星人只能柔声安慰她。
  他不知道,也无法看到,就在电话那边,玻璃墙上,映出了孕妇的头顶。
  在那里,有一串号码。

  怨憎会

  “我又要去杀人了。”
  电话里传来再平静不过的声音,是一位作家。
  “是你下一部小说的人物吧?”异星人起初不以为意,“虽然没有读过你的书,但我陪聊的人里有不少是你的粉丝,他们不断赞叹你的小说多么的真实,多么有代入感。罪犯用各种堪称绝妙的方法杀人,即将得手却犹豫了。他们都说:‘天啊,看到那里时我手都在抖,跟小说里的人一样!’”
  “想知道我写作的秘诀吗?”作家笑道。
  异星人倒有些迟疑:“这……这算是商业机密吧?”
  “这些年来,我总在杀一个人,反反复复,杀了无数遍。”作家叹了口气,“小说里写过的每种方法,我都亲自实验过。”
  “可你最后还是没有杀了他。”
  “当然,那可是犯罪,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罪。”作家顿了顿,“那是时空犯罪。”
  “哦?你有时间机器?”异星人也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玩意很难弄到手。”
  “这就是当作家的好处。”对方洋洋自得,“粉丝总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直的很好奇,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司机。”作家说,“一个卡车司机。可能和我们见过的千千万万的卡车司机没什么不同,只是他喜欢用帽子遮住脸,隐约露出一对带着血丝的眼球,下巴上的灰胡子又厚又脏,笑起来露出黄牙,同时还有口臭和更臭的脏话。”
  “你为什么要杀他?”
  “说来话长,不过我想你一定愿意听。”作家自信的说道,“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年我大学刚毕业,浑浑噩噩,正逢经萧条,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加油站的前台卖些咖啡和零食。”
  “这不是虚构的吧?”
  “完全属实。”作家说,“我现在还记得那些零食,绿色的粘粘糖豆、开心果、小碎甜饼,还有黑色的长条巧克力,配上热乎乎的速溶咖啡,是司机们的最爱。”
  “我相信了,这话绝不是编出来的。“
  “那时我还很年轻,甚至没长胡子,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粗声粗气地骂上几句脏话。加油站里其他的员工遇到了什么纠纷,也愿意让我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看来你很受欢迎。”
  “我以为会无聊和安稳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
  “一个卡车司机把一切都改变了。”
  “没错。”作家平静的声音里有了一些颤抖,“那天他来到站里,在柜台里取了三包粘粘糖豆。
  “‘实在抱歉,没零钱找了,先生。’我好言好语地对他说。
  “‘什么?’他的脸马上沉下来,‘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不如您再拿一包口香糖,这样就正好……”
  “‘我不要糖,给我钱。’”
  “可我真的没有,先生。”
  “你们这是宰客!”他暴怒起来,“我要告你们!”
  “……公司规定,你可以投诉的……”
  “今天我要是拿不到零钱,你们就不要开门了。让你们公司的规定见他妈的鬼去!”
  “你才应该见鬼去!”
  “或许是年轻气盛,我顺嘴回了那么一句。他停下了,阴森森地看着我,我挑衅地回瞪着他。下一个瞬间,他举起拳头,一拳打中我的脸。”
  “实在太过分了!”异星人忍不住愤愤的说。
  “我想不到他真的会下手……要知道,对他来说,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孩子……”
  “然后?”
  “然后我们扭打在一起,粘粘糖豆撒了一地,直到经理赶来拉开我们俩。几个同事赶紧把我拖进了休息室,经理似乎打算安抚司机几句,他却什么也不听,钻进车子走了。”作家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这才发现,一张驾驶证不知何时粘在了我的衣服上——还好他买的是粘粘糖豆。”
  “那之后你就一直在找他?”
  “我再也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可是,就算现在让我遇见他,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做过很多锻炼,可就是没法让自己强壮起来。”作家有些黯然,“可我忘不了他那副表情,阴森森的冷笑,好像在说:‘小子,看你,算什么东西?’就算忘了他的脸,那副表情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他总会让我突然惊醒,然后在黑暗里,为自己的渺小和恐惧而哭泣!”
  “想不到这件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
  “所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这样,这样才是我唯一的解脱!”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异星人有解,“且不说时空犯罪追缉队,还有外祖父悖论呢——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司机打你之前把他杀了,那么,司机就没打过你,你就不会成为作家,也就不会得到时间机器,所有的一争都会乱套的!”
  “关于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作家又冷笑起来,“我有一个毫无破绽的好办法。”
  “哦?我倒想听听看。”
  “单说方法实在是无聊,不如,不如我们来说一个故事吧。”作家兴奋起来,“假设,不,就在明天一早,一夜没睡的我从床上醒来,刷完牙,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刮胡子。”
  “很形象。”
  “然后郑重地穿上衣服,提上一个包,里面放上把能装六发子弹的手枪,一把锋利的小刀,再加上一瓶强酸,还有那张收藏已久的驾驶证。然后起到时间机器前,把手指放到按钮上,深呼吸,准备,按下去。”
  “你回到了过去。”
  “是的,过去。一间破旧的房子里,一个男孩儿,正在病怏怏地玩着一辆玩具卡车。要知道这些天来,他的梦里总是反复出现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要杀了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法,有几次他都难受得快死了,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男孩儿并不知道,这不是梦。”
  “梦里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的,我出现在男孩眼前,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想起了梦中的场景,然而他还是笑着说:‘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我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谁能想到呢?十年之后,他竟然变成了疯子!暴力狂!无恶不作的罪人!”
  “请稍微控制一下情绪。”
  “真抱歉,失态了。”作家停了停,“好吧,我们继续——孩子看我不说话,于是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您手里的,是什么?’”
  “时间机器。”我说。
  “我可以看看吗?”男孩儿向我伸出手,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好奇。
  “我欣然的递过去。下一秒,男孩儿的眼神凝固了,尖刀刺穿了他的手掌。他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六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伤口很小,但血不断地涌出来。缓缓地,他身后倒下去,眼睛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停,停,我对犯罪小说并不感兴趣。”
  “是吗?那就跳过这一部分吧。总之,我杀了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司机。”
  “作家先生,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谋杀案。”异星人沉不住气了,“我只想听你所谓的完美手法。”
  “总需要些铺垫啊!”作家有些生气,“好吧,接着说!杀了孩子后,我用强酸处理了尸体,然后又按动了时间机器的按钮。”
  “去哪儿?哦不,去哪个时间?”
  “去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到那个充满灰尘和汽油味儿的老式加油站。”作家说道,“当然,在那以前,我要租一辆车,还要把帽子拉低,低到只是露出眼睛,还有,把驾驶证塞到一个容易掉出来的裤袋里。”
  “嗯,难道说……”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相像了吧?”作家阴森森地笑起来,“找到一个年纪轻轻、嘴上无毛还架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买他几袋糖豆,然后为了零钱,或者其他什么小事狠狠地吵上一架,越吵越凶,在恰当的时刻,狠狠的揍他一拳。”
  “这么说,后面的……粘粘豆、驾驶证,都是……安排好的?”
  “是的,小伙子,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吧?仇恨许久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这……真的有用?”
  “只要在年轻的我心里播下仇恨的种子,就能构成个完美的圆。”作家轻松的说,“我的一生,我的一切,不会有丝毫改变——那样,我也就满足了。”
  “你是说……”
  “对,出了加油站,剩下的事,就是等时空犯罪追缉队了。”
  “等等。”异星人说,“你不觉得,那个司机死得有些冤枉?”
  “这我管不着。”作家说,“之前我已经杀了他无数次,这一次,只是真的下手了而已。”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作家说,“我又要去杀人了。我不怕。”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几天后,异星人在另一个陪隐的电话里得知,作家又出了一本书,不再是以往的犯罪题材,而是科幻。而在这以后,异星人再也没有听过作家的新消息。

  爱别离

  流星雨之夜,异星人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异星人陪聊。”
  “您……您好。”一个低调而苍老的妇人声音传来,“我想……我快要……死了。”
  “快叫救护车!”异星人惊呼,“你在哪里?”
  “不用了,我已经太老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我不怕死,只是,现在我的床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找个人听听我一生的故事,可以吗?”
  “当然,当然。”异星人赶紧说。
  “我年轻时长得很美,真的,不骗你。”老妇人缓缓开口,“可是,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不有少男人追求过我,不过……”
  “不过什么?”
  “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出点意外。啊,说来你可能都不信。第一个男朋友向我求婚时,突然地震了,他被吓得丢下戒指就跑。第七个男朋友,花了一个月的工资邀我去海边共进烛光晚餐,却被连着十二天的大暴雨浇得失去了耐心。”
  “的确,很不幸。”
  “还有更神奇的。哦,我记不得是第几任男友了,总之,他打算在一片星空下,浪漫地牵起我的手,这时,一颗陨石砸到我们的车上,不偏不倚——尽管如此,我们的关系还维持了大半年,因为我们必须住在同一家医院里。”
  “之后呢?”
  “刚开始,我还心有不甘,但久而久之,我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厄运。”老人说,“后来啊,我成了……你们年轻人说的‘剩女’。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到公园里散步,看着星空发呆,只有这样子才能稍稍缓解我的寂寞。”
  “您…..一生都没有结婚?”
  “有那么一次。”老人说,“在我快四十岁的时候。”
  “哦,中哪位男士那么勇敢?”
  “你说对了,异星人,勇敢!”老人咯咯地笑起来,“他是个天文学家,也是个真正的勇士,和我以前的男朋友不一样,他的身体强健堪比冒险家和武打明星!遇到地震,他一把抱起我就跑;遇到暴雨,他一口气游过半个海峡为我送一朵玫瑰;还有,遇到流星雨,他竟然把铁锅顶在头上,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和我去约会。”
  “真是浪漫,你们一定很幸福。”
  “婚礼的前一天,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真的,那是喜极而泣。”老人顿了顿,“只是,第二天,我穿着婚纱走进礼堂时——他却不见了。”
  “什么?!”
  “他留下一张纸条,‘很抱歉,我知道了,它比我更爱你。’”
  “他?谁?”
  “不是单人旁的‘他’。”老人纠正,“也不是女字旁的‘她’,而量宝盖头的‘它’。”
  “您知道……‘它’,是谁吗?”
  “我……知道。”老人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我在刚才……才知道。”
  “看见……窗外的……流星雨了吗?”老人说,“是啊,原本三十年才有一次,这几天,却降临了……一次……又一次……”
  “您没事吧?”异星人问,“等等,我马上叫救护车!”
  “就是……它啊!”老人仿佛没听见,“就是我居住的……这颗小小的星球……在我这一辈子里,它一直爱着我……一直……”
  “您别说话,我已经拨了急救电话了,撑着点。”异星人大喊,“而且,恕我直言,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这星球真有意识,能控制暴雨和地震,它怎么能控制大气层外的陨石呢?”
  “我……不知道。”老人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我只知道,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喂?喂?喂!”
  电话里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地巨响,接着是一片寂静,任凭异星人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应。
  半个小时后,异星人无奈的挂断了电话。
  他往外看,天空中是流星暴雨。
  就像是眼泪。

  求不得

  女孩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异星人。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女孩提前三站下了公车。她停下的地方是北方常见的居民小区,红色的墙、堆满旧物的阳台、暗淡无光的门牌,还有私自乱拉的电线。小区边上有一排白杨树,黑绿色的叶子反射天空的白光。
  女孩把手拢到耳边,闭上眼睛,她的姿势让人想起音乐播放器的美丽广告。
  这本该是个忙碌的下午,远处还有一栋大楼、一张办公桌在等着她,在那里,摆着似乎永远签不完的的文件,还有蚂蚁般密密麻麻的表格。不过在此刻的女孩看来,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和她的目的地比起来的话。
  她要去寻找她爱着的人。那个人有磁性的声音和冷静的洞察力,他管自己叫异星人。
  她认识他,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次打错电话。刚接通时她发觉打错了,正想挂掉,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您好,异星人陪聊。“
  她一下子被声音迷住了。
  她忘了原来要住哪里打电话,只是一个劲地和那个异星人说话,刚开始还只是简单的咨询和礼貌的对话,很快变成了闲聊,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她单方面的倾述。她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她是一个怪胎,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怪胎,她的听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能听见许多人听不见的声音。就这样,在她不算长的和生中,每天都要不断忍受没来由的声音的折磨,还不能对别人说,要不别人非把她真的当成怪胎不可。
  “你很幸福。”异星人说,“已经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陪着你,你还需要什么?”
  电话这一边,女孩愣了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从此她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异星人。在电话里,他磁性的声音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甜蜜的味道。
  之前,女孩不是没有想过和异星人见见面,只是没有地址,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世间的事往往就是那么巧。就在这个下午,就是黑压压一片的公车上,女孩从一刻不停的背景音乐里听到一声清晰熟悉的声音——
  “您好,异星人陪聊。”
  直觉,还有听觉,一起告诉她,他就在附近。
  女孩顺着白杨树小道往前走。她听见呼呼的风声,听见鸟儿轻轻落在电线上嘣的一声,听见树上虫子吱呀呀的咀嚼叶片声,还有更多的声音,可她只专注一个,那个磁性的声音,正在和一位作家谈论他的病。
  几分钟后,这通电话结束了,声音暂时消失,女孩也停了下来,停在一堵灰色、布满尘土和蛛网的老式大门前。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后,她轻轻抬起手,敲响了大门。
  没有回应。
  她再敲。
  还是没有回应。
  最后她终于用力的拍打起门来,手上都是灰。
  可是还是没有人开门。
  她很失望,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她呆呆地、安静地站在门前,大概半个小时后,门里传来轻微却又非常清楚的声音——
  “您好,异星人陪聊。”
  他的确在里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开门。
  一个想法突然钻进女孩的脑海,她被自己吓了跳。这怎么可能呢?那个每天穿着古板的套装、唯唯诺诺地坐在办公室的自己,怎么可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呢?她红了脸,转身,走出几步,又绕回来,靠近门,好像犹豫了,又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终于,她贴在门上,用力度不大但坚定的语调说了几个字。
  “请开开门,异星人。”
  里面没有声音了,又一通电话打完了。
  “我爱你。”
  说完这话,她的脸顿时一阵发热,还好周围没有人,但她相信,门里面的人会听见。
  可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女孩用手使劲的拍了下额头,懊恼顿时取代了所有心情。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仓皇地准备逃离大人的嘲笑。
  可就在这时,门里传过来了那个声音:“等等。”
  是在叫我吗?女孩停下来,回头,异星人的声音清晰地灌进她的耳朵里:“我知道是你,但我没法开门,你可以试着从阳台上爬进来——还有,请做好心理准备。”
  女孩看了看阳台,发出一声低呼,那里果然有条缝隙,差不多可以钻进个人。她爬了上去,不顾形象地往里钻,丝袜被栏杆剐破了了几个洞。
  这些动作只花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可女孩的心情却异常的忐忑,异星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她非常在意。说实话,她有心里准备,她相像过无数和异星人见面的场景,这些相像甚至包括科幻片里的“大虾”或者“章鱼人”似的怪兽。
  可不管怎么想,临到真见面时,还是会紧张的吧。
  女孩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握住阳台的球形门锁,轻轻的一扭。
  门开了。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空房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的,空房间。
  除了角落里一台老式的转盘电话,房间里空无一物,更不要说有人在了。
  “欢迎您。我记得您,您的听力好得出奇,真让人羡慕啊!”那好听又礼貌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女孩说不出话,她注视着那电话。话筒吊在桌子的边缘晃晃悠悠,异星人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我很高兴。”异星人的声音不再那么礼貌,“真的……”
  “你在拿我开心吗?”女孩不知为什么手脚冰冷,“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打这个电话?”
  “在……该怎么说呢?”异星人说道,“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不要分开话题!”
  “接下来的解释可能会让您吃惊,但我可以发誓,没有一句是虚假的。”异星人说道,“我,其实是一束你们所说的‘电流’。”
  “不可能,电流怎么会……会……那么……”
  “为什么不呢?”异星人反问,“你们人类的神经系统,传递的不也是生物电流吗?”
  “好吧,可以这么解释,可你的脑子在哪儿?”
  “对您这样的人类来说,应该非常难接受;但对于我来说,这的确是我存在的形式。”异星人说道,“我就是一束电流,一束对你们来说有‘生命’的电流。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改变自身的强度和脉冲,这样就能在电话里发出你们所说的‘声音’了。”
  “这……太离奇了……”
  “对我们来说,你们同样离奇。”异星人说,“你们竟然还有蛋白质组成的‘声带’,通过它来震动发声——不过这不奇怪,宇宙间的生命形式原本就是多种多样的,每个生命都有它自己的世界,就像你我一样。”
  “我……大概听懂了……问题是,异星人,我不能看到你,也不能摸到你,是吗?”
  “但你可以听到我。”
  女孩踉跄的从小区走出来,下午的阳光依旧灿烂,楼房、电线和白杨树的影子交错的铺在她的长睫毛上,像一幅美好的图画。她等了一会儿,又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依旧很多,她缩进了一个角落,开始哀悼她得不到的爱情。
  很快她就会到达目的地,一头扎进办公室,扎进永远填不完的表格和文件中。她会过上新的生活,她会渐渐忘记的。她不会再在风中支起耳朵,去寻找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那么,她再也听不到空房子中异星人那一声暗淡的叹息——
  她只能听见他。
  而对他来说,看见她,触摸她,也都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之所家,总有求之不得者。对异星人来说,也是一样。

《您好,异星人陪聊》 作者:廖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