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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零零年的母系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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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零零年的母系氏族》
作者:潘海天

正文 零零零零年的母系氏族

  1

  伟大的电子骑士阿喀琉斯刚刚装束完毕,这时候,一只500人的加里亚部队自麦迪夫山上俯冲下来,想要冲到生命之泉去痛饮那里的泉水。
  他抓住时机,从侧后方冲入他们的方阵,把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他在飞洒的鲜血和尘埃中徒步横穿了两个来回,指名道姓地向他们最勇武的战士挑战,然后挨个把他们的头颅砍下,让他们的英灵自破碎的甲胄中飘散。
  剩下的不到200个人开始向后撤退的时候,阿喀琉斯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噩梦之马“黑夜”光着背从皮利翁森林里冒了出来,蹄子如同暴雨,鬃毛如同黑色火焰。阿喀琉斯翻身上马,追赶上那些黑如炭石的加里亚强盗,在人群里来回穿插,并把雪崩般的打击抛到那些人头上。
  直到加里亚人完全丧失了斗志,乱七八糟地溃逃了,阿喀琉斯才放松缰绳,让黑夜绕着满地的尸体骄傲地踱着小步。他那巨大的脑袋向后仰去,脖子上的肌肉紧绷如铁,从胸腔里发出雷鸣似的咆哮声,然后转成尖利的高音,一阵阵地从咽喉里往上冲去,久久地震颤四周这幅平坦的土地。这咆哮声回荡四野,比狮子的怒吼还要充满杀气,足够让刚刚逃出死亡的加里亚人再脚不停歇地飞逃上三百里。就连生命之泉那黑色的泉水被这带金属质感的呼啸声迷惑,成拱形地向上鼓了起来,把宝贵的液汁向四下喷溅。

  好象风暴来袭,一辆车轮上装饰着黄金,由两匹白花马拉着的青铜战车推开沙漠,疾驰而至。等到车后拖着的滚滚尘沙沉淀下来,才能看出来车上站着的是奥德修斯。这位量子国王肩膀上斜披着张狮子皮,精神焕发,脸膛仿佛火炬一样发着光,问:“喂,阿喀琉斯,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
  阿喀琉斯懒洋洋地收起短剑,卸下盔甲,和着大盾牌背在肩膀上,向河边走去,他几乎赤裸全身,露出了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肌肉,波涛起伏的斜方肌、小圆肌、菱形肌围绕着肩胛骨,凹凸有致的背阔肌好象巨大的门扇,然后突然向下收缩成倒三角形,如同绷紧的弓紧实有力,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他的右手尤其强壮,从阿基米德打造的盾牌下伸出,黄铜一样的手指搭着长矛,宽大的拳头仿佛一只铁锤,那富于征服力和摧毁力的全部力量仿佛都凝聚在这只手中,此刻上面还流淌着敌人的鲜血和黄金色的汗水。
  电子骑士阿喀琉斯,天生的武士,永恒的杀戮机器,在这如此崇尚武力的杀戮时代,他是战神的化身,几乎就是是完美的象征。
  我们之所以说“几乎”,是由于长期浸泡在生命之泉中,使他的右脚踝关节得了一点风湿,走起路来会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瘸。除此之外,阿喀琉斯就是完美无缺的。

  2

  此刻奥德修斯对阿喀琉斯的冷淡毫不在意,圈转马头,让自己的马小碎步跟在后面,一边喋喋不休地自我夸耀:“挖了一串的陷阱,不用动手就抓住了一千人。我的仆人们忙得要死。绳子不够用了,又派飞毛腿信差叫奥诺克斯城杂货店的老板紧急送过三千尺过来。还要整理一千套加里亚盔甲,全是簇新的,一点破损没有,没有投枪扎的眼,没有被剑砍过,没有被鲜血玷污过……最吝啬的奥诺克斯老板准保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怎么,你又去那道臭水沟里洗澡?阿喀琉斯,你的力量难道是来源于那些受尽污染的水?”他给自己的大花马抽了一鞭子,大笑着跑远了,笑声如同成串沉重的石头滚过马拉松平原。
  阿喀琉斯松了口气,摆脱了这个巧舌如簧者的声音,让他仿佛从另一套沉重的盔甲下脱身而出。他对这个嬉皮笑脸的以智慧著称的国王素来没有好感,对阿喀琉斯来说,狡黠在战场上等同于虚伪和怯弱。
  那天傍晚,阿喀琉斯沐浴完毕,感觉浑身重又充满了能量。几名男仆在习习的凉风中替他擦拭干净赤裸的身子,抹上油膏和玫瑰香水,然后让他独自坐在凉亭里沉思。
  他的黄金盔甲和盾牌就挂在凉亭后最显赫的位置上。它们闪闪发光,仿佛天上星辰的中心,万般视线都围绕着它转动,连凉亭和整个马拉松平原也围着它转动。那套盔甲由黄金、银、铜、锡和牛皮交替打造而成,有着银把手和三重金边,盾面上绘制了大地、海洋、天空和整整两座城市。这套盔甲是他所有荣耀和勇气的象征。
  阿喀琉斯弯了弯自己的胳膊,看到自己的肱二头肌可怕地鼓了起来,他的力量无人可以匹敌,足可以推倒大树,摧毁城墙,杀死一切胆敢阻挡在前的敌人。但越是发觉自己如此强大,阿喀琉斯就越是愤怒。
  他郁闷地抬头对着墨青色的天空大声发问:“诸神既然给了我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总是有他的理由。可是我可以做些什么呢,只是防备那些盗贼夺取宝物,陷身于这无休无止的工作里吗?宙斯在上,这活儿有奥德修斯在就够了。我虽然看不起他,但不得不承认那个小矮子做得更好。”
  他越说越生气,朝着天空吼叫起来:“宙斯给了我如此强大的力量,难道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生锈,让我在这里慢慢老去吗?奥林匹斯上的天神啊,请给我一道神谕,让我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吧!”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闪电落到了山上,把皮利翁森林里最高的那棵大枞树劈倒在地,让它熊熊燃烧起来。
  一位使者正好来到门前,那使者面目痴呆,动作僵硬,一眼就能看出是隔壁邻居阿基米德的机械仆人。他僵硬地走到阿喀琉斯面前,轰隆轰隆地说道:“大人,我们主人想请你到他的府邸去谈一桩重要的事情。”
  “很好,”阿喀琉斯迫不及待地叫道,“这正是我要等待的。”他立刻动身去见阿基米德。

  3

  那放荡不羁的老头居住在可怕的克里斯深岩洞里,日夜忙碌。
  克里斯岩洞的形状窄长瘦高,有点像女人的生殖器官,又好象阴暗的地府,蜡烛在其间闪动着惨淡的火苗,四面都是厚重的不通风的岩壁,除了窄小的入口,封闭着通向外界的一切。阿基米德如躲藏在一个重重包裹着茧里的白虫子,他不需要与外界接触,只是不停地瞌睡、呓语,和那些机械女人调情,如同色中饿鬼,但他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披着破烂的大马士革长毛毯,时而在层叠的书架中跌跌撞撞地转来转去,时而疯疯癫癫地自语,时而在羊皮纸上挥笔急画,更多的时候是挂着口涎沉沉睡去,做着外人难以理解的古怪的梦。阿喀琉斯有时候甚至怀疑,整个世界是否是这老头的一个梦。
  那一天晚上,阿喀琉斯踏入这个深如子宫的洞府,阿基米德正胎儿般歪倒在一张大躺椅上酣睡,他一只手里握着小锤,另一只手里捏着块怪异的金属片,口水一直拖到椅子背上。阿喀琉斯还没看清那块金属片,老头就惊醒了。
  “啊,”他跳起身子,几乎赤身裸体,只穿着一件铁匠的皮围裙,光溜溜的小腿露在外面,阿喀琉斯能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在裙子下面直挺挺地翘着。
  老头摇了摇头,擦了擦梦中流下的口水,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睡着了。他说:“等我一下,就差最后一锤了。”于是蹲下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炉子里的火,把手上橘子皮一样的破铁片放到铁砧上。
  只有在击打这些没有生命的冰冷金属时,他的怪眼中会显出一线温柔。
  铁砧上传来当地一声脆响,橘子皮奇怪的扭曲了起来,花蕾那样自动包拢,变成一粒圆滚滚的球体。
  阿基米德满脸烟灰,从铁砧旁站起来,把风箱从火炉边移开,然后把手上的铁锤锁进银箱里,又用海绵擦洗双手、脸、脖子和胸脯,然后打了个榧子。阿喀琉斯感觉一阵带着光芒的风吹过门帘,黑暗压抑的洞穴突然亮堂起来,如同奥林匹斯山上的天堂之光。四名侍者挑开帘子围拢过来,这是些金子色头发的尤物,在蜡烛摇曳的光下,笑靥如同两个让人迷醉的水塘。她们动作轻松自在,端上了蜂蜜和美酒,光溜溜的身子在白色丝绸外衣下若隐若现。
  阿喀琉斯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醉意。他知道这些美丽的形体并非真人,而与阿基米德派去请他的机械使者一样是些偶人。她们容貌俊美,灵巧而健壮,会思想会说话,还具有艺术才能,是阿基米德用黄金和牛奶打制而成的。
  阿基米德蜷缩在那张宽大的椅子里,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仿佛宙斯坐在他的王座上,两脚箕张,从皮围裙下露出那丑陋的肋骨和屁股。它们苍白如羊奶。但他本人则容光焕发,一手端着红酒,一手捏了捏那些女人的屁股,然后挥了挥手。她们轻悄悄地从身边挪开,轻盈得仿佛空气般从不存在。

  4

  阿基米德交叉双腿坐起,黑压压的洞穴里有一股羊臊气。
  “我要告诉你关于大地的奥秘,阿喀琉斯,”他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以少见的严肃地说,“这是打开世界奥秘的钥匙。”
  “你又发现了什么?” 阿喀琉斯熟悉这种表情,上一次这老头露出它的时候,是发现了杠杆,于是他们可以用钩子和长木杆轻易地把海盗船钩翻。再上一次,是他发现了浮力,于是航船被发明,成百上千的战船出现在大海上,阿基米德夸口说他的每一次发现应该让世界更美好——但海盗也因此应运而生。
  事实证明,他有时候也会搞错,比如他曾经认为月亮是一种大气现象,还认为半夜裸体舞蹈可以治疗癫痫,这些后来都被证明是错的,但一旦他的发现是正确的,就将改变整个世界。这些影响久远的改变中,阿喀琉斯发现自己的强大力量更无用武之地。虽然如此,阿喀琉斯却知道自己正通过这些发现一步步地走向世界的根源。
  此刻阿基米德把灼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阿喀琉斯面前,手心里躺着那件刚完成的作品。
  “这是什么?”
  阿喀琉斯用粗大的手将它掂起,发现那是一个金球,尚未冷却,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它不是正圆形,一头较突,而另一头凹陷进去,就仿佛一个梨子。球体的表面上有凹有凸,刻画着比头发丝还要精细的纹路。
  “地球。”阿基米德静悄悄地说,“我发现了大地是圆的,这就是它的形状。”
  阿喀琉斯多次见识过这个老头的疯狂,因而这次,在这个新的癫狂想象面前,他能不动声色地摸着下巴,在心里评估它成立的概率有多大。
  按照希腊先哲的说法,除了可以居住的陆地部分,外面都是大洋,阿特拉斯站在高高的山上,背负着天空所有的重量。
  “那些都是鬼扯,”老头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精光溜圆,“大地是圆的,亚洲向东延伸,它还有自己的东面,它的东面还有自己的东面,但是我们一直往东走,不会到达地球的尽头,却会回到欧洲的中心——希腊来。”
  “可是……为什么……”
  “……宙斯以及他之前的神灵,他们是创造世界的大天神,这些神要建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他们为什么想要这样来建造世界呢?要想搞清楚这样的问题,我们至少必须承认一个前提,那就是神和我们一样,也是理性的。” 阿基米德坚决地打断了他的问话,开始暴风骤雨般阐述自己的理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激动之极,瘦弱的脖子上青筋勃起,手在空中挥动把酒乱洒,“他必须遵循美的原则,他要塑造大地,而球体就是最完美的形状,它最节约材质,最简洁最对称最有原则性,你看天空中落下的水滴,还有露珠,它们天然就会呈现圆形。看看太阳,还有月亮……如果他们不同意按照最简原则来处理世界……”
  阿基米德停了一小会,可怕地瞪起双眼,凝视着眼前的空气,然后突然疯子一样大喊了一声:“不!”
  “——那他就是不理性的,疯狂的,神会是疯狂地吗?”他将一根瘦弱的手指树向天空,疯狂地喷射着口水。尤里卡!神们不能疯!在这一大通理论说教中,他一会儿诚恳,一会儿哀求,一会儿以折磨人的逻辑折磨自己和听众,还时不时地想从椅子上蹦起来,反正要强迫阿喀琉斯同意他的观点。
  阿喀琉斯习惯了他邻居的一切疯狂举动,用自己铜铸一样的右手把拼命要蹦起的老头按在椅子上,极其冷静地问:“伟大的阿基米德,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证明,”阿基米德喘息了一会儿,镇定了下来,“对,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虽然这对我的思想来说无足挂齿,但这可以叫质疑我的那些傻瓜都闭嘴——而且雅典物理学联合会也坚持要一份证明。”
  “阿喀琉斯,这样吧,我已经做好了证明计划。你注意过没有,每到正午,我岩洞前立的那根两尺高的杆子,在太阳下投下的影子有半柞长。”
  “我以为你从来不出洞。”
  “别打断我,”阿基米德愤怒地叫道,“你这就到南方去,到埃及去,在尼罗河的入海口,树立一根同样的杠杆,等到夏至日正午,然后回来告诉我太阳投下的影子有多长。只要它们有差别,我就能计算出地球的半径有多大。”
  阿喀琉斯幼年时曾在博学多才的半人马客戎那里学习过几何,在头脑中勾画出一个模型图后,他知道这是可行的。他停顿了一下,说:“通往埃及的通道被封锁了。”
  阿基米德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最近是有些不太平,但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特洛伊人、强盗、怪兽和蛇,还有喷火龙统治着黑暗大陆的其他角落,所以只有你能完成这一任务。”
  阿喀琉斯平静地凝视桌子上的那个球体,它在桌子上旋转,散发柔和的金光,仿佛一个金色苹果。这就是给我的神启所要暗示的东西吗?阿喀琉斯把下巴垂到胸口上沉思。他将去证明地球是圆的,如果希腊是朝上的,那么底下的人,也就是地球背面的人正脚朝上地倒挂在地球上生活,像蝙蝠一样。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着了魔一样出现在他脑海里。
  如果是在平时,阿喀琉斯的思虑可能就到此为止。但今天他因为那道闪电而变得更警觉更敏锐,因而看出了阿基米德惊人推理背后蕴藏着的重大意义——他们可以抓到一点神的思维方式。
  最最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创造世界?
  去埃及看一根木头的影子,这不够,这对于他灵与血肉的要求不够。阿喀琉斯想,对武士来说,也许通过一根木头的影子说明不了什么,只有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才配得上这样的狂想。如果到了世界的背面,他还将发现什么?这才是他获得的神启,他要去直接寻找世界的尽头。
  阿喀琉斯抿着嘴唇,眼睛越来越明亮。他清楚地意识到,当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从那老头的黑色瞳孔里会闪射出什么样的光芒。
  “老头,以我的盔甲发誓,我,阿喀琉斯,英雄帕琉斯的儿子,将环绕地球一圈,以此向众人和神灵证明,地球是圆的。”

《零零零零年的母系氏族》 作者:潘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