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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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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控》
作者:乔治·R·R·马丁

正文 凌控(1)

  转自:[url=http://www.cndkc.net/bbs/thread-32676-1-1.html]http://www.cndkc.net/bbs/thread-32676-1-1.html[/url]

  乔治·R·R·马丁(GEORGE R. R. MARTIN)/文
  9898485/译

  译者的话
  不剧透,只说说该小说的世界观,和《虫族之屋》很像,诡异而让人毛骨悚然的世界。说的简单点,就是西方科幻版的“赶尸”。在小说中的未来,人类已经掌握了让死人复活为自己服务的技术,靠一种叫“操尸器”的东西控制尸体为自己干活。尸体工人在矿业替代了机械,人们用这些可怕的矿工开采一种被称为漩涡石的宝石……整个小说气氛和《虫族之屋》很像,有一种荒诞恐怖的感觉……
  由于个人能力有限,对速度和译笔不要期待……文中也肯定有许多错误,望高手不吝赐教。
  英汉对照版请光临鄙人的[url=http://hi.baidu.com/steamele/blog/category/%C1%F9%BC%B6%C3%BB%B9%FD]博客[/url],还有其他翻译与原创作品期待您指点

  感谢ccxx、roen、derkies、蛇骨、MerlinTheMagi、xavier等诸位大人的鼎力相助。

  人名、地名、特殊名词对照表:
  override:凌控
  corpse controller:操尸器
  corpse handlers:赶尸人
  High Lakes:高湖区
  Kabaraijian:卡巴拉健
  Grotto:葛洛托
  nightflyers:夜行者
  swirlstone:漩涡石
  Cochran:柯克兰
  Skrakky:斯科拉基
  Bartling:巴特灵
  dead-man laws:安息法

  文中后跟括号的是不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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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only way to break free of a controlling force is to first recognize exactly what that force is
  若想挣脱控制力,必先清楚该力量的真相。

  当卡巴拉健与他的工人们自矿洞归来时,轻柔的暮色笼罩在高湖区的上空。这是个安详、静谧的黄昏;碧水微微荡漾,晚风徐徐吹来,葛洛托温和的太阳缓缓垂下地平线。卡巴罗健坐在汽艇的尾部,一边望着太阳缓缓下沉,一边侧耳倾听着引擎轰鸣声之外黄昏的声音。
  葛洛托是个寂静的世界,但你仍然能听到一些自然的只言片语,只要你懂得如何去听。卡巴拉健懂得。他在船尾直挺挺地坐着,像个朦胧的幻影,有着黝黑的皮肤,长长的黑发和棕色的眼睛。他的一只手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搭在汽艇的马达上,已经被他遗忘。他侧耳倾听着,倾听着被汽艇激起的汩汩气泡,溅起的哗哗水花,以及穿过沿岸树丛的呼呼风声。有时,他甚至听到了夜行者们的声音,但它们还没有起床呢。
  船上有四个身影,但只有卡巴拉健一个在默默倾听,其他三个只是静静地呆坐着。他们比卡巴拉健壮实,皮肤苍白,眼神空洞,穿着死尸专用的纯灰色工作服,每个人的颅骨上都焊着一块铝板。一些时候,当卡巴拉健打开他的操尸器时,他可以用它们耳朵去听,用它们的眼睛去看。但这样做很费劲,十分费劲,而且不值得。赶尸人通过尸体工人感觉到的世界永远只是真实世界的黯淡回响,获得的信息很少有用,这个过程却从来都不舒服。
  此时正值葛洛托凉爽的黄昏,正是收工时间。卡巴拉健关上了他的操尸器,他的意识也从死人身上转移回来,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安然歇息。汽艇沿着湖岸自动航行,卡巴拉健要么懒洋洋地想点什么,要么就干脆什么也不想。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坐在那儿,望着水面与树林,静静地倾听。今天他操纵尸体工人辛苦了一天,现在他觉得筋疲力尽。思考,尤其是工作外的思考,只会让他疲倦,吃力不讨好。所以最好不要想什么复杂的事情,懒懒地消磨掉整个晚上。
  这是一次漫长而安宁的航行,横跨两个大湖与一个小湖,穿过一个洞穴,最后驶过一条又弯又窄的河流。接着卡巴拉健加大了马力,汽艇切过河流,发出哗哗的声音,旅程不再安静了。在天黑以后他抵达了船站,那是一座矗立在河边,用蓝黑色岩石胡乱砌成的建筑物。办公室的窗口正透出摇曳的黄光。
  在河的前方有一个用银树原木搭建的长码头,很多与卡巴拉健相同型号的汽艇已经在它边上停靠,但还有空位。卡巴拉健挑了一个位置,将船驶进码头。
  将汽艇固定好后,他用一只胳膊挎着矿石盒,单腿跳上了码头。一些模糊的思想传入他的脑海,卡巴拉健将它们撇在一边,用一个无声的命令唤醒了他的僵尸工人们。尸体一个个地站起,跨出了汽艇。他们跟在卡巴拉健身后走进了船站。
  曼森正在办公室里等他。他是个肥胖、邋遢的男人,头发灰白,眼边尽是鱼尾纹,像父亲一样慈祥。他将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正读着一本小说。看见卡巴拉健进门,他微笑着坐了起来,将仔细地插着书签的书放在一旁。“哦,麦特。”他说:“为什么你总是最后一个进来?”
  “因为我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出去。”卡巴拉健微笑着回答。这是他最新的台词。这出戏每晚都会上演,曼森总会问相同问题,却总期盼着卡巴拉健做出不同的回答。看起来他对这个新答复只是一般满意。
  卡巴拉健将矿石盒放在曼森的办公桌上,然后打开了盒盖。“今天还不赖。”他说。“四块上等货,外加十二块小点的。”
  曼森抓起一把铁盒中浅灰色的小石头,放在手掌上细细查看。现在它们看起来还不怎么起眼,但经过切割打磨后,它们就会脱胎换骨了。它们会成为旋涡石。那是些没有华彩的宝石,但它们有自己独有的美丽。上等货看起来就像是流动的雾气凝结成的水晶,晶壁内盛满了柔和的色彩,漂浮着更加柔美的梦幻和神秘。
  曼森点点头,将石头倒回盒子。“不错。”他说。“你总是这么棒,麦特。你总是知道到哪能找到这些石头。”
  “回来晚的回报就是,”卡巴拉健说:“我从不放过身边的一切。”
  曼森将盒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下,转向他的电脑。这个塑料制品在完全由原木搭建的房间中充满了违合感。他将漩涡石的收获输入到记录里,然后做了备份。“想要冲洗一下你的僵尸吗?”
  卡巴拉健摇了摇头。“今晚不用了。我累了。现在只想把它们扔在一旁。”
  “那好吧。”曼森说。他站起来,打开了办公桌后的门。卡巴拉健跟在他身后,三个死人跟在卡巴拉健的身后。办公室后面是营房,低矮而狭长,排列着一排又一排的床铺。大多数床位都被占了。卡巴拉健指引着他僵尸们躺上三张空床。接着他关闭了操尸器的开关。脑海中从僵尸上传来的回声消失了,尸体们重重地栽倒在了床铺上。

  之后,他和曼森返回办公室聊了一会儿天。最后,老人钻回到他的小说里,而卡巴拉健则回到了凉爽的晚风中。
  在船站的后部摆放着一排供公司员工使用的小轮摩托车,但卡巴拉健没有碰它们。相比驾车,他更喜欢沿河走上十分钟回居住区去。他迈着轻松、精确的步伐走上了林中道,不时停下来拨开拦在身前的藤蔓与低垂的树枝。每次走上这条路,他总觉得心情愉快。这里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林间的微风充满了水果的芬芳与夜行者的歌声。
  居住区比河边船站更大,更亮,也更吵,太空港的旁边聚集着一大堆住宅、商店与酒吧。这里坐落着一些木头与石头砌成的住房,但现在大多数移民仍满足于公司免费提供的塑料临时房。
  卡巴拉健走过一条新铺的街道,来到一座木制建筑的门前。在酒馆的门上有个很大的木制招牌,但是屋里却没有开电灯。屋子里燃烧着火把,椅子塞得满满登登,壁炉在一角熊熊燃烧。这是个舒坦的地方,算得上是葛洛托最古老的酒吧,也是诸多赶尸人,猎人以及其他在河边小站上讨生活的人最喜欢倾吐口水的地方。
  刚进门他就听到一声响亮得邀请。“嘿!麦特!这儿!”卡巴拉健循着声音望去,在拐角的一张桌子上看到埃德=柯克兰正捧着一杯啤酒。柯克兰和卡巴拉健一样,穿着蓝白相间的赶尸人紧身衣。他又高又瘦,在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下生着一张窄脸,那张脸上总是挂着呵呵的傻笑。
  卡巴拉健感激地滑进他对面的椅子。柯克兰咧嘴一笑。“来点啤酒?”他问:“我们可以一起干上一缸。”
  “不,谢了。我今晚只想喝葡萄酒。要够浓够醇够缓。”
  “今天怎么样?”柯克兰问。
  卡巴拉健耸耸肩。“不赖。”他说。“四块好石头,还有一打小的。曼森对我的评价不错。明天会更好,我找到了一个很棒的新矿场。”他转向吧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酒保点点头,几分钟后,一瓶红酒与几只玻璃杯放到了卡巴拉健的身前。
  卡巴拉健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柯克兰谈他今天的收获。不怎么样,他只找到六块石头,而且没有一块大的。
  “你得走远点。”卡巴拉健告诉他。“附近的洞窟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但是高湖区还有很多区域,你应该试着开辟新矿区。”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柯克兰皱着眉头说。“还是别到处乱闯了。何必冒那种险呢?”
  卡巴拉健用一只黝黑细瘦的手缓慢地旋转着玻璃杯,若有所思地望着杯中梦幻般的深红。“可怜的老埃德”,他说,语调中半是遗憾,半是嘲讽。“你的眼里只有工作。葛洛托是个美丽的星球。我不在乎每天多跑几英里,埃德,我喜欢这里。就算他们不付我工钱,我大概也会在业余时间四处走走。说真的,比起纵情山水,开采漩涡石以增长我的评价反倒只能算副业。”
  柯克兰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疯了,麦特。”他爱怜地说。“只有还没毕业的赶尸人才会把风景看得比工钱重。”
  卡巴拉健也笑了,嘴角微微翘起。“你个市侩。”他略带责备地说。
  柯克兰又叫了一杯酒。“听着,麦特,你必须实际点。的确,葛洛托这地方不错,但你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他放下啤酒,拉开了紧身衣上的拉锁,露出了他沉重的手链。黄金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蓝宝石仿佛舞动的深蓝火焰。“像这样的破烂以前也值钱过。”柯克兰说,“在他们还没搞明白如何合成黄金与蓝宝石以前。他们早晚也会搞到合成漩涡石的方法,麦特。他们已经开始在这方面动脑筋了。所以没准你只能再干两三年啦。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再也不需要赶尸人费劲拔力地挖石头了,所以你只能滚蛋,日子反正不可能再像你最初降落那么舒服了。”
  “那可不一定。”卡巴拉健说。“船站的工钱不少,而我的评价也从来没低过,我已经存了一笔钱。就算我不会再干下去了,我喜欢葛洛托,也许我会留下来,去做殖民者或者干别的工作。”
  “你还能干什么?种田?当办公室里的小职员?别跟我说胡话,麦特。你是个赶尸人,永远都是。而在一段时间内,葛洛托不会再需要任何赶尸人。”
  卡巴拉健叹了口气。“那么,”他说。“你说怎么办?”
  柯克兰凑了过来。“你考虑过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没有?”
  “考虑过了。”卡巴拉健说。“但我不喜欢。我觉得那根本行不通。太空港保安署对旋涡石走私看得死死的,你这是在顶风作案。就算能成功,我也不想吃这碗饭。抱歉,埃德。”
  “我们会成功的。”柯克兰倔强地说。“太空港那帮条子也是人。他们也能被拉拢。咱们每天流血流汗地干活,凭什么要让公司捞走全部的钱呢?”
  “他们有协议。”卡巴拉健说。
  柯克兰沉默了半晌(waved him silent)。“是呀,他们有。那又怎么样?他们有什么权力?我们应该捞一把,为咱们自个儿,趁那些玩意儿还没变得一钱不值。”
  卡巴拉健叹了口气,又倒了杯酒。
  “听着。”他说,举起酒杯。“我不想在这事上跟你吵。或许他们的确应该提高我们的工资,或者在漩涡石方面给点别的甜头。但我们不值得为那点钱铤而走险。如果被他们抓到了,僵尸就会被没收,而我们会被驱逐出境。
  “我不想冒那种险,埃德,也永远不想去试。我太喜欢这个星球了,不想离开这儿。你知道,一些人在说我们已经够幸运的了。大多数赶尸人从来没在葛洛托这样的地方呆过。他们只能在斯科拉基的装配线上风吹日晒,或者整天猫在新匹兹堡不见天日的矿坑里。我见过那样的地方。算了,我可不想被迫到那里遭罪去。”
  柯克兰求救般仰面朝天,摊了摊手。“无可救药。”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无可救药。”接着他不再搭话,只管灌酒,卡巴拉健则微笑着望着他。
  但是酒吧中的热闹气氛在几分钟后消失了。柯克兰突然僵住了身子,做了个苦脸。“见鬼!”他骂道。“巴特灵。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卡巴拉健转向门口。一个人正站在哪儿,等待眼睛适应酒馆内的昏暗。他是个大号男人,多年来曾经的运动员身材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大肚子。他的头发斑白,留着直挺的黑胡子,穿着一件时髦的多彩紧身衣。
  四个人跟着他进了门,他们站在他的两侧,比他年轻,但更强壮,个个儿面色冷峻,身材魁梧。保镖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众所周知,罗维尔=巴特灵极度厌恶赶尸人,而这间酒馆塞满了这种人。
  巴特灵双臂交叉,缓慢地扫视了一圈酒馆。脸上挂着假笑。接着,他开始了讲话。
  还没等他说出完整的一个词就被打断了。吧台旁的一个男人打了个粗俗而响亮的呼哨,然后哈哈大笑。“嘿呀,巴特灵大人。”他说。“您来这破地方干啥?难道大人您屈尊下就想和俺们这些低等生命同乐不成?”
  巴特灵的脸收紧了,但仍带着假笑。“通常情况下我是不想来的。但是今天,很荣幸,我想公布一份个人声明——”
  “你要离开葛洛托了!”某人喊道,酒馆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为此干杯!”另一个人应和道。
  “不。”巴特灵说。“正相反,我的朋友,是你们要离开。”他环视一周,似乎享受着这惊愕的一刻。“很荣幸地告诉你们,巴特灵联合公司已经获得了漩涡石的开采协议。在月底,我将接手河边船站的经营权。那么,当然,我的第一个决策就是终止当前所有赶尸人的雇佣合同。”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沉默,人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房间的角落,柯克兰缓缓地站了起来。卡巴拉健还留在椅子上,但也被惊呆了。
  “你不能这么做。”柯克兰气愤地喊道。“我们签了合同!”
  巴特灵转过身来。“那些合同都是可以解除的。”他说,“马上我就让它们作废。”
  “你这狗娘养的!”一些人骂道。
  保镖紧张起来。“注意在跟谁说话,你们这些行尸走肉(meatmind)。”他们中的一个喊道。腾地一声,全房间的人都站了起来。
  柯克兰气得脸色发青。“该死的,巴特灵。”他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没权力把我们赶出这个星球!”
  “我有权力。”巴特灵说。“葛洛托是个好地方,干净又漂亮。你们这种人就不该在这儿出现。让你们来到这儿根本就是个错误,之前我已经反复强调过了。你们手下的僵尸臭气哄哄,污染空气,而你们比他们还要臭。你们操纵那些东西,那些死人来赚钱,这真让我恶心。你们不属于葛洛托。而现在,我很高兴让你们滚蛋。”他停顿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让你们这些行尸走肉滚蛋。”他补充,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巴特灵,我他妈要砸漏你脑瓢!”一个赶尸人吼道,接着是无数应和的怒吼。一些人已经冲上前去。
  卡巴拉健用一句话缓和了局势。“不,停手。”他的声音盖过了酒馆的喧嚣。其实他并没有提高自己的音量,但话语中自有一种让人们停止吼叫的威严。
  他走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巴特灵的身前,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冷静(looking much calmer than he felt.)。“你明白吗?没有赶尸人,你的开采费只会提高。”他用一种直接而理智的语气说:“这会有损你的利益。”
  巴特灵点点头。“我当然明白这点,但我乐意承受损失。我们会雇佣活人来开采漩涡石。他们看起来要比僵尸好看多了。”
  “你是在无谓烧钱。”卡巴拉健说。
  “并非如此。至少这让我摆脱了你们臭烘烘的尸臭。”
  卡巴拉健微微一笑。“或许能摆脱一些吧。但你摆脱不了我们全部,巴特灵先生。你也许可以让我们失业,但是你没法把我们全赶出葛洛托。我就不准备离开。”
  “那么你们就会饿死。”
  “无需劳你关心。我会找到其他事情做。你还没有拥有整个葛洛托。我也会留下我的僵尸。死人可以做很多事,我们还没有发掘出他们全部的潜力。”
  巴特灵的假笑崩溃了一部分。“如果你留下。”他恶狠狠地瞪着卡巴拉健,“我保证你会非常,非常后悔。”
  卡巴拉健笑了。“真的?好吧,我也在此发表个个人宣言:我保证会在每天晚上,在你上床以后,派个我的死人到你的窗外,做鬼脸,学鬼叫。”说完,他就响亮地笑了起来。柯克兰也笑了,接着,其他人也加入了大笑。最后,整个酒馆都大笑起来。
  巴特灵的气得满脸通红。他来这儿是为了挑衅他的敌人,宣告自己的胜利,但是现在反而给自己找了不痛快。酒馆里现在满是胜利的笑脸与挑衅他的呼哨。他七窍生烟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最后狂怒地转过身,径直走出门去。他的保镖紧随其后。
  大笑在巴特灵离去后仍持续了很长时间,卡巴拉健走回座位时,一路上其他赶尸人边笑边拍打着他的后背。柯克兰也在哈哈大笑。“你居然赶跑了那个老家伙。”当他们回到屋角的桌子时,他说。
  卡巴拉健并没有笑。他重重地坐到椅子上,立即拿起酒杯。“我做了。”他一边啜饮红酒,一边喃喃。“我的确赶走了他。”
  柯克兰惊讶地望着他。“你似乎不怎么高兴。”
  “不高兴。”卡巴拉健说。他望着杯中的酒。“我原本想三思而后行,不想被他那些难听的话惹着了,当时我只想损他一顿。现在看起来只有我为刚才的事后悔。唉,除了采矿,僵尸又能在葛洛托上干些什么呢?”
  他望了望现在的酒馆,此时气氛又变得阴郁起来。“那家伙的话起了作用。”他对柯克兰说。“我打赌,他们正在讨论何时离开。”
  柯克兰收起了笑脸。“总有人会留下来。”他不确定地说。“我们可以用僵尸种田,或者干些别的。”
  卡巴拉健凝视着他。“嗯,机械在耕地上要比僵尸效率高。僵尸对于大多数工作都太笨拙了,它们只适合干力工。打猎的话,它们跑起来太慢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工厂的简单活计还算称职,在矿山开矿车(automole,这是啥?)也不错。但是葛洛托并没有这样的岗位。僵尸最适合的活就是用震动钻机采漩涡石,可是巴特灵却从它们那里抢走了饭碗。”他摇了摇头。
  “我没招了,埃德。”他继续说。“在这儿干活不会容易,甚至根本没法再干下去了。只要漩涡石的开采协议还插在巴特灵的腰带里,巴特灵就比公司要有势力。”
  “说到点子上了。既然公司把我们卖了,那我们反过来把它买下来就是了。”
  “的确可行。但巴特灵现在太强大了。他可以向各个部门施加压力。如果他提议修改宪章,让尸体工人在星球上禁止使用,我不会吃惊的。这是赶走我们最好的方法。”
  “那难道咱们就这么走了?”柯克兰又火起来,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可能吧。”卡巴拉健说。“如果我们让他放手去做的话。我想……”他若有所思地晃动着酒杯。“你认为他确实已经得到了最终协议了吗?”
  柯克兰困惑地说:“他说他已经得到了。”
  “是的。我不认为他在虚张声势。但是,我很好奇如果这时如果某些人能向公司提供更多的漩涡石,公司会怎么做?”
  “那些人是谁?”
  “也许,就是我们。”卡巴拉健摇动着酒杯,下定了决心。“团结所有的赶尸人,每个人都倾己所有,集中起来那些钱也能有不少。也许我们能把整个河边船站买下来。如果巴特灵已经将本地所有漩涡石都封锁了,我们就买下其他的地方。这是个办法。”
  “呐,这行不通。”柯克兰说。“麦特,也许你攒了点钱,但是我他妈的一文不值。我把每个子儿都扔在这儿了。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一些家伙有一笔钱,你也别想让他们把钱吐出来。”
  “也许不能。”卡巴拉健说。“但这值得一试。团结起来对抗巴特灵是我们让自己能继续留在葛洛托唯一的方法。”
  柯克兰啜了一口啤酒,又要了一杯。“呐”他说,“巴特灵的势力太大了。如果你惹火了他,他会一巴掌拍死你。我有更好的方法。”
  “漩涡石走私。”卡巴拉健微笑着说。
  “正是。”柯克兰点头说。“也许现在是你重新考虑的时候了。如果巴特灵让我们滚蛋,我们至少能带走一些他的漩涡石。这些石头足以让我们在别的地方另起炉灶。”
  “你真是积习难改。”卡巴拉健说。“不过我想现在一半赶尸人也在考虑这条生路。巴特灵会很高兴的。他会等我们上钩入套,再让太空港收紧网口,将我们一网打尽。你会被他逮到的,埃德。你的僵尸会被没收。巴特灵甚至会借风推动通过安息法案,让所有僵尸也通通滚蛋。”
  柯克兰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赶尸人终日与僵尸为伍,可到头来也不想自己落得他们的下场。 这就是为何赶尸人倾向于居住在没有死尸法案的星球上。那样即使犯了重罪也不过是蹲几年牢,或者干净利落的死刑而已,不用死后还要接着服劳役。葛洛托还未被涉及,但法律总是能改变的。
  “反正到头来我还是要卖掉我的僵尸,麦特。”柯克兰说。“如果巴特灵把咱们赶出去,我就要卖掉我的僵尸换路钱。”
  卡巴拉健微笑着说:“虽然情况糟糕,但你还余下一个月时间。而且这星球上的漩涡石还有不少埋藏在地底,等待着我们发现。”他举起酒杯。“干杯,为葛洛托干杯。这是个可爱的星球,没准我们还能留在这儿。”
  柯克兰耸耸肩,举起了酒杯。“干。”他说,但脸上的笑容没有藏起他的忧虑。

  第二天一大早,初升的太阳还未蒸发朦胧的晨雾,卡巴拉健就到船站来报道了。昨晚在此停泊的汽艇此时还栓在原地,在越来越稀薄的雾气中此起彼伏。
  和往常一样,曼森于办公室中端坐。让人惊讶的是,柯克兰今天也起了个大早。在卡巴拉健进门时,两人一起抬起了头。
  “早啊,麦特。”曼森严肃第说。“埃德已经把昨晚的事跟我说了。”似乎正因如此,今天的曼森显得格外苍老。“我很抱歉,麦特。我也是才知道。”
  卡巴拉健回以微笑。“我也寻思你不能知道。但是如果你听到什么风声,也请告诉我。在我们滚蛋之前,一定要拼命干上一仗。”他望向柯克兰。“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我记得你一向懒床赖到中午才起。”
  柯克兰咧嘴一笑。“是呀。但是现在我想不得不早点起床啦。这个月我得攒一些工分,要不然我的工人们可保不住喽。”
  曼森已经在桌子上准备好了两个矿石盒。他将它们交给两位赶尸人,点了点头。“营房开着门。”他说。“你们随时可以启动自己的僵尸。”
  卡巴拉健想绕过办公桌,却被柯克兰一把拉住。“今天我得往东走。”他说。“那里还有许多没有被发掘的矿洞。你往哪去?”
  “往西。”卡巴拉健回答。“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之前跟你说过。”
  柯克兰点点头。他们一同走进后屋,启动了自己的操尸器。五个僵尸从他们的床铺上立起,蹒跚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卡巴拉健离开前感谢了曼森的照顾。老人之前已经清洗了他的僵尸,还喂饱了他们(吐槽:天啊……难道还需要喂食……拿什么喂……)。
  他们抵达码头时,晨雾刚刚散去。卡巴拉健让自己的工人排队登船,准备启航。但柯克兰叫住了他,看起来忧心忡忡。
  “啊,麦特。”他一边说,一边准备自己的汽艇。“那个新地方真的很棒吗?”
  卡巴拉健撇了他一眼,点点头。此时,阳光已经照到了树顶,烤灼着他的头顶。
  “我能跟你去吗?(Can I talk you into splitting?)”柯克兰问,带着为难的脸色。这是个不寻常的请求。通常每个赶尸人都是单独作业,发现了漩涡石的矿区也是一人独享。“我的意思是,我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通常这段时间里什么也赚不到,除非能找到一个像你说的那么好的地方。我现在需要好一点的业绩,我真的很需要。”
  卡巴拉健知道,柯克兰提出这个请求也是迫不得已(Kabaraijian could see that it wasn't an easy favor to ask)。“来吧。”他微笑着说:“那里矿石还余下不少呢。让你的汽艇跟着我走。”
  柯克兰点点头,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他走下码头,登上自己的船,他的僵尸工人跟在身后。
  顺流而下要比逆流而上轻松得多,也要快得多。卡巴拉健冲进附近的湖泊,汽艇穿越波光粼粼的碧水,激起一层朦胧的水雾。这是个清爽的早晨,太阳耀眼,微风逐浪。即使经历了昨晚的事,现在的卡巴拉健仍觉得非常惬意。葛洛托仿佛赐给了他力量,不知为何,还未抵达高湖区,他已经有了战胜巴特灵的决心。
  在其他星球上,他也遇到过类似的麻烦。在宇宙中,像巴特灵这样歧视赶尸人的人不在少数。自从某些败类挖走了一个人脑子用僵尸的电子脑取而代之,就有些人大声疾呼这门活计是个错误(there had been people screaming that the practice was a perversion),赶尸人也变成了污秽与邪恶的代名词。这些年过去,卡巴拉健已经习惯了生活在成见中,这是赶尸人工作的一部分。以前他曾经克服过许多困难,这一次他也将战胜巴特灵。
  航行的起始部分是最轻松的部分。掠过布满银木树与垂藤(vine-heavy danglers)的湖岸,两艘汽艇飞速切过两片大湖。但是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经过的湖也越来越小,湖面逐渐被浮萍与野生动物充塞(choked with life, and the country wilder)。岸边雄伟的银木树与茂盛的垂藤也渐渐被红黑相间的火焰荆棘与某种低矮而多瘤的无名树木所取代。地面上秘密层集的植物互相堆叠,形成了小坡,丘陵,最后积成了黑压压的山脉。
  然后他们开始穿越洞窟。

《凌控》 作者:乔治·R·R·马丁

凌控(2)

  毫不夸张,葛洛托上的洞窟成百上千,它们密密麻麻地存在于山脉之中,仿佛蜂巢,四通八达,将殖民地在各个方向上彼此联通。这些洞窟从来没有被精确地绘制在地图上,它们实在太多了,而且彼此相连,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天然迷宫。每个洞窟基本都有一半被淹没在水下,它们就是由流水与蒸汽在松脆的山石中自然蚀刻而成的。
  外地人铁定会在洞窟中迷路,但外地人也从来不敢深入。但赶尸人从来不会迷途。因为洞窟就是他们的故乡。这里就是漩涡石沉睡的地方,它们被岩层与黑暗静静埋葬。
  汽艇上都配备有照明灯。卡巴拉健抵达第一个洞时就打开了灯光,并减了速。柯克兰学他的样子,紧紧跟在身后。洞窟之间的通道已经被充分地探明,但它们的水位较浅,船底随时有被戳破的危险,因此不值得冒险加速。
  通道最初明亮而狭窄(he channel was narrow at first, and the glistening),潮湿松软的绿色石块所形成的洞壁看起来就好像自两边同时压来。但逐渐地,石壁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被远远的抛开,水流于此时将二人带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这地方足有一个太空港那么大。随波逐流,天顶越来越高,消失在头顶的一片昏暗中,不久洞壁也于黑暗中消逝。两艘汽艇笼罩在灯光的晕轮下,驶过一片冰冷而黑暗的大湖的湖面,泛起一片涟漪。
  接着在他们面前,石壁重新自黑暗中显现。但这次不再是平板一片,而是四分五裂,各有通途。蒸汽塑造了整个通道,但是只做完一半就停手了。好在卡巴拉健认得路,毫不犹豫地,他驾着他的船驶入了靠右最宽阔的通路,同时提醒柯克兰跟在后面。这里的水面向下倾斜,形成一个斜坡,船也因此再度加速。“当心,”在一个地方,卡巴拉健朝柯克兰喊道:“天顶低下来了!”柯克兰挥了挥手表示收到。
  这声警告来得正是时候。随着洞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宽,二人头顶的天顶直直地压了下来,给人一种水面上升的错觉。卡巴拉健还记得第一次穿过这条隧道时的感觉,当时他的汽艇船速太快,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下落的天顶压扁,或被爬升的水面吞没。
  但这只是虚惊一场。天顶降到能擦到两人头皮的位置就不再降低了,接着又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与此同时,隧道继续拓宽,两边的石壁上出现了承有细沙的平台(and soft sand shelves appeared along either wall)。
  通道在尽头分岔,卡巴拉健这次选择了左路。那条路又黑又窄,汽艇只能勉强挤过去。好在隧道不长,一段短暂的航行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二个巨大的洞窟。
  他们快速穿过了洞窟,并肩于一座怪石形成的拱廊下通过,又拐进了另一条弯曲的通道,这里的暗礁(forks)与急弯要比上个隧道多得多。卡巴拉健平静地领航,什么也不想,也没什么需要想。这是他的洞窟,这山下的黑暗世界就是他的王国,就是在这里,他月复一月地干着不见天日的活。他知道隧道通往何方,而最终也顺利抵达。下面这个洞窟巨大而阴森。在浅浅的积水之上,是被深度侵蚀的天顶,其上的三个大裂缝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这让洞内的一切显现出了莹莹的绿光,光线仿佛在苍绿的石壁与浅浅的池塘间来回反射(as it bounced off the pale green walls and the wide, shallow pool)。
  两艘汽艇被寒冷的黑水牵引,自石壁一条狭窄的缝隙钻过。流水被洞内的光线浸染,由乌黑转为碧绿,变得活泼、温暖而又缓慢。汽艇也随之减慢,安逸地穿过的洞窟,径直朝洞窟边缘的白色沙滩驶去。
  卡巴拉健在一侧沙滩靠岸,跳进了浅水,将他的汽艇拉上沙滩。柯克兰依样学样。两条船都顺利上岸后,他们在沙滩上并肩而立。
  “耶。”柯克兰望向四周,说:“真漂亮。真是个好地方。在我们都把脚埋在水里,提着灯笼到处找石头的时候,你老兄敢情就在这儿享福。”
  卡巴拉健笑了。“我昨天才找到这儿来。”他说。“完全是块处女地。你瞧。”他指了指一面石壁。“我才挖了一点点。”那里堆着一圈碎石,旁边的巨石则仿佛被人咬了一口。但大部分的石壁仍然未动,自他们的脚底到洞顶,石壁上都覆盖着一层闪光的绿苔。
  “你确定再没有别人知道这地方了?”柯克兰问。“真稀罕,怎么可能?(Reasonably. Why?)”他耸耸肩。“在我们穿越石壁的时候,我打赌听到另外一艘汽艇就跟在我们身后。”
  “可能是回声。“卡巴拉健说。他望向自己的汽艇。“不管怎么样,我们该开工了。”他打开了他的操尸器,船上的三个人影开始了活动。
  他静静地站在沙滩上,望着僵尸们。在脑海的某个地方,他也在透过他们的眼睛望着自己。他们僵硬地站了起来,三个中的两个爬出了船,登上沙滩。第三个走向汽艇前部的柜子,开始拿出需要用到的器械,震动钻还有铲子。抱着这些东西,他爬下了船,和其他僵尸站在了一起。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在凭自己的意识行动。他们都处于卡巴拉健的操控下。是卡巴拉健迈动着他们的脚,用他们的胳膊去伸,用他们的手去拿。是卡巴拉健在头脑中下了命令,被操尸器拾取,再被僵尸的电子脑接收,就是这些东西让这些死人死而不僵。电子脑中包含有自律元件,但赶尸人才是赐予僵尸意识的关键。
  操纵尸体不简单,而且也难以做到完美。僵尸传回赶尸人的五感信息非常有限,只有用自己的眼睛,他才能判断僵尸们正在做什么。操纵尸体也难以做得优雅,僵尸的动作总是缓慢而笨拙,很难干好细致的工作。僵尸可以挥舞球棒,但是哪怕最好赶尸人也难以让一个死人穿针引线,或者开口说话。
  而对于一个差劲的赶尸人来说,他根本难以让一具尸体移动分毫。如果一个赶尸人在做另外一件事的时候想要操控尸体,哪怕只操纵一具,这也需要运用他的协调能力。他需要将脑子里的命令分流,分别操纵僵尸与自己的肌肉。这本来很容易,但是当他要操纵多具僵尸时,难度就要大得多了。目前赶尸人单人操纵尸体总数的记录是二十六具尸,但那个赶尸人也只是能让他们齐步走而已。如果要让死人分别做不同的工作,操纵量会更加惊人。
  卡巴拉健拥有三具僵尸工人,全部都是肉质一流,保养良好的上品。他们曾经是强壮的人,现在仍是强壮的尸。卡巴拉健用额外的钱购买上乘的饲料以便他们随时保持良好状态。一号长着黑头发,脸上挂了一道疤;二号是个满脸雀斑的金发小伙子;三号留着棕色的老鼠须(mousy brown locks)。除了这些外表上的区别,他们几乎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相同的身高,相同的体重,相同的身材。僵尸没有“个性”这种东西,“个性”随着他们的意识一同消失了。
  柯克兰的工人们也随着他的命令爬出了汽艇,相比之下,他们就没有那么有型了。柯克兰只有两具僵尸,而且都不是上等的尸体。第一具僵尸虽然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但双腿就像扭弯了的火柴棍。因为这双腿,他经常摔倒,步行速度的也比同水平的其他僵尸要慢。第二具是个瘦弱的中年人,已经谢了顶,骨瘦如柴(under-muscled)。两具尸体都脏兮兮的。柯克兰并不像卡巴拉健那样细心地照顾自己的僵尸,这是个坏习惯。柯克兰是从租凭别人的僵尸起家的,他往往不太关心保养工作。
  卡巴拉健的僵尸们一同弯下腰,从沙滩上的一堆设备中捡起了各自的震动钻。一字排开,他们走近了洞壁。钻头随后嗡嗡鸣叫着沉入了洞壁多孔的岩石中,在每个钻入部都出现了蛛网般的细纹,并逐渐向四周扩散。
  僵尸们一声不响地工作,直到每个钻头都陷入到柄部,而岩壁上的裂缝也裂到了手指粗细。接着,简直如同一个人般,僵尸们一同放下钻头,放进各自的口袋里,开始了细活。一下又一下,僵尸们敲击着洞壁,小心地剥去裹在宝石表面的一整层厚皮。他们细心地挥舞着镐头,每一击却蕴含着让骨头疼痛的巨力。不过这没关系,僵尸不会疲倦,不会烦躁,不会痛苦,他们的骨头几乎不会感觉到震动。
  所有的工作都由死人们完成。而卡巴拉健则站在他们身后,双手、膝盖、眼睛都被蒙上,仿佛一具矗立在沙滩上的黑曜石雕像。他什么也没做,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他做了所有的工作。卡巴拉健就是僵尸,僵尸就是卡巴拉健。他是个同时拥有四具躯体的人,每个动作都是由他来完成,可在整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碰过工具。
  四十步远的地方,柯克兰和他的工人们也放下设备,开始了工作。但是卡巴拉健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虽然他能听到他们钻机的轰鸣与镐头的叮当。他的思想现在在三具僵尸体内,开采着属于他的石壁,留意着石壁中可能出现的漩涡石闪光的一角。这是件枯燥的工作,也是件费力的工作,随时都要绷紧神经。开采漩涡石是个只有行尸走肉才能胜任的苦活。
  在人们刚发现葛洛托洞窟中的矿藏时,他们也试过用其他方法开采。最早的殖民者用机械开采漩涡石,比如使用破石器。这种机械的确能够破坏岩壁,但问题是,它们也同时破坏了深藏在石壁下易碎的漩涡石,等操作者发现宝石时,一切都太晚了。最后公司意识到,只有能做精细工作的体力劳动者才能在不造成粉碎与脱粒的情况下开采漩涡石。而僵尸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人手。
  这些人手此时正忙碌着,大汗淋漓地将石壁的整层外壳剥脱下去。岩石上的裂缝都是竖直的,这让工作加快不少。找到一条裂缝,用力砸下镐头,拧一下,再拔出来,啪的一声,一层岩石就随之脱落。接下来再找一处新的裂缝,重复以上步骤。
  当石壁塌落,绿色石片噼里啪啦地滚落,堆积在僵尸脚下时,卡巴拉健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只有他的眼睛在动,目光跳过僵尸的背部,仔细地寻找着前方裸露出的岩石,留意着漩涡石露出的光芒,他没有找到。他让僵尸们退后,自己凑近石壁仔细研究。他伸手摸了摸,又敲了敲,然后皱起了眉头。僵尸们已经将石壁整个儿剥了一层皮,最后却一无所获。
  但这并不奇怪,即使最好的矿区也不是每次都能有所收获。卡巴拉健走回了沙滩,让他的僵尸继续工作。他们拿出各自震动钻,再度对墙壁发难。
  突然,他察觉到柯克兰正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他几乎什么也没听到。在同时操纵三具僵尸时,一个人很难抽出功夫去注意身边的事。他将自己的思维从僵尸身上挪出一部分,开始留意柯克兰的言语。
  柯克兰正在重复。他知道赶尸人在工作时很难第一次就听清楚。“麦特,”他说,“听。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轻,但是我能听到。好像还有另一艘汽艇。”
  柯克兰是认真的。卡巴拉健将他的意识从僵尸身上解脱下来,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柯克兰身上。三台震动钻一台接一台沉默了,片刻之后,水波拍打在沙滩上的轻响回荡在卡巴拉健的耳边。
  “另一艘汽艇?”
  柯克兰点头。
  “你确定?”卡巴拉健问。
  “嗯,难说。”柯克兰说。“但是我听到些了什么,就是那种我们穿过洞窟时发出的声音。”
  “我搞不懂。”卡巴拉健说,摇着头:“我认为这很蹊跷,埃德。为什么那人要跟踪我们?漩涡石在这星球上到处都是,只要耐心点总能找到。”
  “是呀。”柯克兰同意。“但是我确实听到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柯克兰点头。“当然。”他说。“是得告诉我。如果真有不速之客,我会给他安排个地方的。”
  “是呀。”柯克兰重复。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不满。他前后张望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后他转过身,走下沙滩,回到他开凿石壁的地方去了,他的僵尸正在那儿呆立着。
  卡巴拉健将意识转回到工作中,他的僵尸再度活动起来。钻头重新嗡嗡作响,碎石再度啪啪溅落。当裂缝足够大时,镐头换过钻子,又一层石壁剥落。
  就在这时,一些东西露了出来。
  当碎石堆积到僵尸踝部的时候,卡巴拉健发现了它:一块拳头大小的被绿色包围的灰色区域。他的目光为之一怔,僵尸的动作也一同冻结起来。卡巴拉健绕过他们,仔细研究露出的漩涡石尖部。
  它真漂亮,比他找到过的最大的漩涡石还大上一倍。就算有所磨损,它也价值连城。但是如果他能将它毫发无损地取出来,他的个人评价将创造一项历史记录。他对此深信不疑。僵尸们已经将这块石头分离出来了。他几乎能看到它了。它像一颗由雾气凝结而成的水晶蛋,朦胧而又神秘,半透明的云雾被层峦叠嶂地包裹在晶体中。
  卡巴拉健估计着它的价值,微笑起来。他轻轻地触碰露出的部分,然后回头叫柯克兰过来。
  这救了他的命。
  一只镐头切过他头部原先所在的空气,带着骇人的力量撞击在石壁上,差点砸中露出的漩涡石。火花与碎石四处飞溅。卡巴拉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僵尸将镐头缓缓举起,一直拉到脑后,准备发动第二次挥击。
  卡巴拉健惊恐地望着僵尸,迟疑地平移一步。镐头落了下来,并非砸向石壁,而是瞄准了赶尸人狠狠地砸将下来。千钧一刻,卡巴拉健动了,他纵身一跃,扑向对面。镐头慢了一步,没有击中。卡巴拉健扑倒在了沙滩上,随后连忙爬了起来,他膝盖着地,谨慎地望向身后。
  僵尸正向他走来,镐头直直地对准他的头部。卡巴拉健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太不可思议了。正在走近他的僵尸一头黑发,脸颊上有一道伤疤。那是他的僵尸。他的僵尸。他的僵尸!?
  僵尸缓缓地接近。卡巴拉健退后,保持安全距离。他回头看去,其余两个僵尸也从其他方向蹒跚而来。一个拿着镐头,一个举着震动钻。
  卡巴拉健咽下一口口水,僵在原地不动。僵尸们收紧了包围圈。赶尸人发出了尖叫。
  海滩下部,柯克兰正望着这一幕活剧。被尖叫声唤醒,他朝卡巴拉健的方向走近一步。在他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挥舞着,紧接着一声闷响。柯克兰吃了一击,他脸朝下栽倒在了沙滩上,再没有爬起来。他壮实而瘸腿的僵尸出现在他身后,镐头在手,举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的另一具僵尸走下了洞窟,朝卡巴拉健走去。
  卡巴拉健的尖叫声还在洞窟中回荡,但他本人已经恢复了冷静。看到柯克兰倒下,他立即行动起来,将身体朝黑发僵尸撞去。镐头落了下来,残忍又恶毒。卡巴拉健侧身闪开,扑到了僵尸身上,两个人一同倒了下去。僵尸比人要爬起来的慢,在黑发僵尸站起的时候,卡巴拉健已经甩开了他。
  赶尸人往回跑去,脚步却迟疑了起来。他自己的僵尸正挡在他的前面,蹒跚着朝他接近,手里高举着武器。这场面真让人毛骨悚然。他们的手臂挥舞着,他们的腿部移动着,但他们的眼里一片空洞,表情僵硬得像死人。他们本来就是死人!卡巴拉健有生以来第一次理解了那些害怕僵尸的人。
  赶尸人朝两旁望去。柯克兰全副武装的僵尸正从两侧走来。柯克兰仍没有醒来。他脸朝下地趴在沙滩上,水波拍打着他的靴子。
  卡巴拉健小口呼吸着,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摸向腰带,操尸器还打开着,仍然散发着热量,发出着嗡嗡的噪音。他试着使用它,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与自己的僵尸建立连接,进入他们的身体。他命令他们原地不动,扔掉工具,重新死去。
  僵尸们继续接近。
  卡巴拉健打起了哆嗦。操尸器还在工作,他能清楚地听到脑海中的回音。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僵尸们拒绝接受命令。他觉得洞里好冷。
  当他想到一个词时,他觉得更冷了。柯克兰的僵尸也没有回应他的命令。所有僵尸都朝着赶尸人扑来。
  凌控!
  他只是听说过这种事情,从未目睹过凌控,也从未想要目睹。凌控器非常昂贵,比操尸器的管制还要严格,在任何一个法律允许赶尸人工作的星球,凌控器都是禁运品。(吐槽:好突兀,居然一点伏笔也没有……)
  但他现在就亲身体验了凌控器的威力。一些人想要杀他,想用某种方式除掉他。他们让卡巴拉健的僵尸倒戈相向,这就是凌控器的应用范畴。
  卡巴拉健弯下腰,举起了一只震动钻。
  他飞快地直起身子,转身望向柯克兰的两具僵尸。长着细腿的大个子僵尸此时已经接近了他,挥舞着它的镐头。卡巴拉健用电钻尝试着做了一个突刺,之后将它如同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死人再度将镐头高举起来。卡巴拉健在这时打开了电钻的开关,将它猛地扎进了僵尸的腹部。鲜血和碎肉令人作呕地溅散开来。这血腥的场面似乎应该伴随着尖叫与痛苦,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有的只是镐头落到了地上。
  卡巴拉健的电钻让僵尸失去了目标,虽然只是仓促的一击,但这一击撕裂了僵尸的肠管,并从在它的身体里开出了一条自肩膀直通胃部血淋淋的隧道。僵尸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墙壁,两手空空。
  他不会觉得疼的。卡巴拉健想,意识的一小部分被恐怖所冻结。这并非仁慈的一击,但僵尸对它不会有任何感想。它会流血而死,但它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现在什么也阻止不了它的死亡。他不会觉得疼的!
  另一具僵尸几乎到了他的身前。卡巴拉健扑倒在沙滩上,抓起一块大石头,就地一滚。
  死人的动作很慢,慢到可怜,他们的反射弧要比正常人长。僵尸方才的一击仍然没有命中目标。卡巴拉健滚动着撞到了它的身上(吐槽:下面有许多暧昧词汇,原文如此,请原谅),将它推倒在地。他扑在僵尸的身上,双手握住石块,砸向僵尸的头颅。他一次又一次地猛击着,破坏着颅骨内的电子脑。
  终于,僵尸停止了活动。但其他的僵尸已近在咫尺。两只镐头几乎同时砸来。一只砸偏了方向,另一只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肩膀。
  他握住第二只镐头,晃动着,希望能将它抢下,但是失败了。僵尸要比他强壮,而且强壮很多。死人拔出了镐头,将它高举过头,准备下一击。
  卡巴拉健倒了下去,扑进僵尸的怀里,同时撞开了它(吐槽:真是无爱)。其他僵尸伸手抓他,朝他挥下镐头。他不想再反抗了,于是跑开。僵尸紧随其后,脚步蹒跚而笨拙,充满了莫名的恐怖。
  他跑到汽艇旁边,用双手抓住船身,将它朝水面一推。汽艇在沙滩上慢吞吞地滑动了一段距离,仿佛不愿入水。他又推了一下,这次轻松些了。他浑身上下淋满了血与汗,气喘吁吁,但他还是尽力推着。他的肩膀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放任不理,将肩膀顶在船的一侧,终于将船推下了沙滩。
  然而他还是没有逃过僵尸的魔掌,刚登上汽艇就遭到了袭击。起初,他顺利地发动了引擎,将速度调到最高。船启动了,爆发出大片白花花的泡沫,切过绿色的水面,朝洞壁那个象征着安全的黑色裂缝猛冲过去。卡巴拉健喘了口气……这时僵尸抓住了他。
  它就在船里。它的镐头被甲板卡住了(不解:Its pick was buried uselessly in the wood),但它仍然有双手可用,这就足够致命了。它的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默默绞紧。他拼命挣扎着,猛击着它冰冷无神的面孔。但这不能阻止空气一点又一点地在他体内消逝。它完全无视他的反抗。他一次又一次地反击着,挖它空洞的眼睛,砸它冰冷的嘴唇,直到牙齿啪啦碎裂。
  但这无济于事,喉咙上的手指越收越紧,死命的挣扎也无法让其松动分毫。快要窒息时,他停止了对它的攻击,转而去踢船舵。汽艇疯狂地转变着方向,从一边转向另一边。洞穴在他们身边急速掠过,化为模糊的虚影,石壁朝他们直扑过来。随后是一次猛烈的冲撞,以及木头碎裂时的悲鸣,还有自汽艇坠入水中的短暂翻滚。卡巴拉健压在僵尸的上面,但是他们一起坠入了水中。僵尸不顾一切地掐着赶尸人,将卡巴拉健拖往水下,仿佛要将生命从他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但是卡巴拉健在湖水包围他之前抓住机会深吸了一口气,而僵尸则只得尝试在水底呼吸了。卡巴拉健索性帮了它一把。他将两只手探入它的口,将它尽量拉大,保证僵尸的肺部灌满绿油油的湖水。
  死人终于死了。它的手指松动了。
  此时,他的肺已经快要爆炸了。卡巴拉健从僵尸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冲向水面。水只漫到胸部。他踏在不再动的尸体上,保证它不再浮上水面,一边尽情享受着空气。
  汽艇将它自己扎在出口那边一块由水底突起的尖岩上。离开洞窟的通道近在咫尺,只有黑暗中的几步道。问题是,那里安全吗?尤其在没有汽艇的情况下?卡巴拉健起先决定步行离开洞窟,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即使不考虑河边船站的安全性,这里离有阳光的世界也太远了。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幸存的僵尸工人会抓到并杀掉他。想到这可怕的一幕,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这儿,解决攻击他的人。
  他从尸体上跳开,游向汽艇的残骸。汽艇仍插在自己撞上的那块礁石上。凭借残骸的掩护,他更难被人找到,至少不容易被看到。如果敌人看不见他,他也就没法操纵僵尸过来对付他。
  而如此一来,也许他就可以找到他的敌人。
  他的敌人到底是谁?当然是巴特灵。只能是巴特灵,以及他手下的走狗。还能有谁呢?
  但是他们在哪呢?他们肯定很接近,因为他们必须得看着沙滩。你不能远距离遥控一具僵尸,因为反馈信息根本不够,你能看到的视野与听到的声音都是朦胧一片。你必须亲眼看着僵尸,看着它在做什么,才能决定如何操作它。所以巴特灵的人一定就在附近。就在这座洞窟里。到底在哪呢?
  现在怎么办?卡巴拉健做了决定。柯克兰听到的声音一定是另一艘汽艇。某些人跟踪他们来到了这里,而且他们拥有凌控器。也许昨天晚上,巴特灵就在他的汽艇上安装了一个跟踪器。
  唯一的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卡巴拉健的汽艇是哪艘呢?
  卡巴拉健微微地弯下腰,从汽艇的残骸后面探出头去,小心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沙滩是山洞暗绿底色上的一条白色沙带。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水波拍打在船侧的轻响。但是风景有了变化。柯克兰的船被拉下了沙滩,一个僵尸正爬上船。其他的僵尸,正缓缓地趟进地下水中。他们的镐都扛在肩膀上。
  他们来找他了。敌人怀疑他仍然留在这儿。敌人仍然在追捕他。他再一次被从出口逃离的念头诱惑,恨不得一口气游到光天化日之下,将这个昏暗的洞穴,自己的僵尸那些冰冷的面孔与冰冷的手全部抛至脑后。
  他压制下内心的冲动。他的确可以趁他们在搜索洞窟的时候甩开他们,但是凭借汽艇,敌人可以轻松地追上他。他也可以试图在错综复杂的洞窟中躲开他们。但只要他们能赶在他之前,他们就可以等在洞窟的出口处,守株待兔。不,不。他只能留在这儿,直到找到他的敌人。
  到底在哪?他打量着洞窟,但是什么也没找到。这是个暗绿色的巨大空间,到处是石头、水和沙滩。水面星罗棋布地散布着由水底升起的礁石,这些石头后面足够藏下一个人,但却藏不下一艘汽艇。没有能藏下一艘汽艇的石头。也许敌人穿了潜水服?但是柯克兰的确听到了另一艘汽艇……
  僵尸驾驶的汽艇正在穿越洞窟的途中,它朝出口的方向开去。是他的僵尸正在驾驶,就是褐色头发的那个。其他两个僵尸跟在后面,在汽艇的轰鸣声中,他们蹒跚着趟过浅水。
  三个死人在行动。但是操纵他们的赶尸人就躲在什么隐蔽的地方。那个人拥有凌控器,掌控着僵尸们的想法与意志,但他本人究竟躲在哪呢?
  汽艇驶近了。它会就这样从出口离开吗?也许他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或者……不,也许他们只是想封锁出口,之后再仔细地搜索洞窟。
  还是他们已经看见了他,已经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突然,他想起了他的操尸器,用沉在水下的手确认它是否安然无恙。它还能工作。操尸器都是防水的。它已经不能再操纵僵尸了。但它也许能有别的用处……
  卡巴拉健闭上双眼,同时努力什么也不听。他有意忽略自己的五感,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远处僵尸传来的回声上,那些回声在他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其实他能感觉到它们。尽管比平常还要模糊,但并没有受到太大干扰。他只能看到两重图像,他的第三具僵尸在他的几尺之外漂浮,没有发送任何信号。
  他收紧他的意识,努力听,拼命看。一片模糊逐渐显出了具体的形体。两重图像在不断地摇晃中缓慢成形,互相重叠。三重视野叠在了一起,但卡巴拉健努力让它们层次分明。图像清晰起来。
  一具僵尸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缓缓地移动,握着一只镐头。它能看到工具的柄,以及握在上面的手掌,以及越来越深的水。但它并没有望向卡巴拉健的方向。
  第二个死人坐在汽艇上,手握着操纵杆。它并没有到处张望。它正低着头,望着机器。用僵尸操纵机械非常消耗集中力,所以赶尸人让它一直盯着引擎不动。
  如果它不需要一直盯着引擎。它会拥有一个非常好的视野,可以看到整艘汽艇。
  卡巴拉健突然之间恍然大悟。现在已经确定汽艇残骸将他完全遮掩,卡巴拉健更远地移进残骸的阴影中,接着,他将自己拉上甲板,屈膝蹲在那里,以逃开僵尸的视线。礁石在船的底部戳了一个洞,但工具箱仍是完好的。他爬向它,打开了箱盖。僵尸卸下了大多数的采矿装备,但那里仍留下一些维修工具。卡巴拉健挑了一只沉重的扳手及一柄螺丝刀。他将螺丝刀插入腰带,握紧了扳手。然后,他耐心等待。那艘汽艇已经很近了,他能听到引擎的噗噗声与周围水波的扰动。在他确认两艘船紧贴在一起时,他猛然站起,纵身一跃。
  他乓地落在了那条船的中部,汽艇在他冲击下一阵摇晃。卡巴拉健没有给敌人反应的机会,至少没有给僵尸任何机会。他踏前一小步,扳手在空中画过一个圆弧,反手狠狠地砸在了僵尸的头上。僵尸随之翻倒。卡巴拉健弯下腰,抓住僵尸的腿,将它抬了起来。
  片刻之后,僵尸离开了汽艇。
  卡巴拉健转过身去,望向一张被惊呆了的脸——埃德=柯克兰。赶尸人用一只手拿着扳手,另一只手握住控制杆,调快了速度。汽艇轰然加速,朝出口直冲过去。洞窟和僵尸们被甩在了身后,艇周的黑暗被石壁取代。卡巴拉健打开了照明灯。
  “嗨,埃德。”他说,又挥了一下扳手,音调平静而冷酷。
  柯克兰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麦特,”他说:“感谢上帝,我才赶来。我的僵尸……嗯,他们……嗯……”
  卡巴拉健摇了摇他的头。“不,埃德,不要狡辩了。别用那些谎话烦我。先把凌控器交出来。”
  柯克兰看起来被吓呆了。打着哆嗦,他挤出他的招牌笑容。“嘿。你一定在开玩笑。我可没有什么凌控器。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另一艘船。”
  “根本就没有另一艘船。那是一个掩饰用的谎言,是你为了防止自己搞砸而预备的台阶。至于你在沙滩上被砸的那一下,我猜是个苦肉计,对吧?让你的僵尸砸你的时候不是用镐头尖而是用侧面。但这招不赖。我向你祝贺,埃德。那是次相当棒的操作表演。后面的那些也挺妙。同时操作五具僵尸做不同的事并不简单。非常漂亮,埃德。我一直低估了你,从没想到你是个优秀的赶尸人。
  柯克兰从汽艇的底部站了起来,他的笑容消失了,随后眼神凶狠起来。他的目光在包夹他们的两侧石壁之间来回游移。
  卡巴拉健又挥了一下扳手,抓着它的手掌上全是汗。他用另一只手短暂地按了按肩部,止住了流血。他缓缓坐了下来,将一只手撂到了马达上。
  “你不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埃德?”卡巴拉健说。柯克兰阴沉着脸,保持沉默。“反正我也要告诉你。”卡巴拉健继续说。“我看见了你。我透过我僵尸的眼睛,看到你正躲在这里蜷成一团,躺在底部,越过船舷朝外窥视,试图找到我。你看起来不像死了,却鬼鬼祟祟。突然之间我就明白了。你是唯一一个能看清沙滩的人,你也是除我之外洞窟里的唯一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他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冷静,变得温和起来。“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埃德?”
  柯克兰抬头望着他,耸耸肩。“钱。”他说:“只能是为了钱,麦特。还能为什么呢?”他微笑起来。不是他招牌式的咧嘴一笑,但却是温和而直率的微笑。“我喜欢你,麦特。”(吐槽:这段对白还真是基情)。
  “你表达爱的途径还真是标新立异。”卡巴拉健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的钱?”
  “巴特灵的。”柯克兰说。“我太缺钱了。我的个人评价很差,也从来没有存款。如果我被迫离开葛洛托,那就意味着我得卖掉僵尸工人换盘缠。到头来我还是得租别的僵尸起家。我不想这么做。我想快点拿到钱。”
  他耸耸肩。“本来我准备走私漩涡石,但你认为那样并不明智。昨天晚上我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我不认为你那个团结起来出价高过巴特灵的鬼计划能成功,但是我想,巴特灵也许会对这个计划感兴趣。所以离开酒馆,我就去拜访他。也许他只会付给我一点钱,但是也许老天开眼,他会让我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卡巴拉健保持沉默。终于,柯克兰继续说道:“我见到了他,他带着三个保镖接见了我。当我告诉他计划时,他大发雷霆。你已经羞辱了他一回,现在他认为你是有意和他作对(and now he thought you were on to something.)。他给了我一大笔钱。麦特。真的是一大笔钱。”
  “我当时真高兴自己没有白跑一趟。”柯克兰笑道。“呐。”他说:“巴特灵真是恨死你了,而我会因此发财的。他给了我凌控器。这是他的保命法宝。他说他用这东西来防止赶尸人和僵尸工人对他袭击。”
  柯克兰摸进他紧身服的口袋,取出一个小扁盒。它的样子看起来就和他腰带上的操尸器一模一样。他将它朝卡巴拉健扔了过来。
  但卡巴拉健没有接。盒子划过他的肩膀,普通一声落入水中。
  “嘿。”柯克兰说:“你应该接住它。你的僵尸会一直失控,除非把那玩意儿关上。”
  “我的肩膀不能动了。”柯克兰站了起来。突然,他楞在了原地。
  柯克兰站了起来。他紧盯着卡巴拉健,仿佛这辈子头一次看见他。“是啊。”他说,他的拳头握紧了。“是不能动了。”他比卡巴拉健高上一头,还重很多。而且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个伤员。
  卡巴拉健手中的扳手仿佛变得更沉了。“别过来。”他警告道。
  “我很抱歉。”柯克兰说,接着他一头撞来。
  卡巴拉健将扳手朝柯克兰头上丢去,但柯克兰用手将它拨开,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卡巴拉健的腕部。卡巴拉健的手指麻木起来。
  这并非公平竞技,也没有慈悲可言。这是场生死决斗。卡巴拉健用自由的手拔出插在腰带上的螺丝刀,朝对手刺去。柯克兰呻吟一声,他紧握的手松动了。卡巴拉健又刺了一记,这次向上划去,切开了对手的血管与肌肉。
  柯克兰摇晃着后退,捂住他的胃。卡巴拉健紧跟上去,将螺丝刀第三次狠狠地刺下。柯克兰倒下了。
  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沉重地摔倒在了汽艇的底部。接着他躺在那儿,汩汩流血。
  卡巴拉健走回马达处,驾驶船避开石壁。他让船平稳试过通道,穿过洞窟、隧道、深绿色的湖。随后,借着刺眼的船灯,他望向柯克兰。
  柯克兰再没有动弹,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在他们离开洞窟,来到葛洛托中午的阳光下时,他向天看了一眼。他的双手沾满了血,眼里也充满了泪水。“我很抱歉,麦特。”他说:“我他妈真的很抱歉。”
  “哦,老天!”卡巴拉健说,他的声音含混。他猛地停下了船,打开了储物柜。接着他给柯克兰包扎了伤处。
  随后他又回到了驾驶仪,将速度调到最快。汽艇拖着白线穿过闪闪发光的湖面。
  不久,卡巴拉健再度停下了船,他让它随波逐流。他倾听着围绕着他的葛洛托的声音。河水潺潺,注入大湖,鸣鸟歌唱,四处纷飞,总是那样活泼好动的湖跃虫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他坐在那儿,一直等到黄昏降临。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上游,思考着。
  他思考着明天与后天该做的事情。明天他必须回矿洞一趟。僵尸在赶尸人离开一段距离之后会自动冻结,得将它们打捞上来。柯克兰的僵尸还有一个被留在那儿。也许他还可以凑成一个三人团队,如果他拖上岸的僵尸还没有被淹死的话。
  而且那里还有许多漩涡石,大个儿的。他已经找到了一块极品的大宝石,得将它挖出来,然后换到一个好评价。钱,他也需要钱,他也要用一切法子搞到钱。之后他就可以和其他人谈谈。接下来……接下巴特灵大概就要亲自出马了。柯克兰只是一个牺牲者,而且只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他需要告诉其他人,巴特灵给了一个手下凌控器,而柯克兰被凌控杀死了。这当然是真的。这全都是真的。
  那天夜里,卡巴拉健返航的时候,船上的乘客只有一具尸体,一具平静的尸体。通常情况下,尸体总会跟在他后面走进办公室。那天晚上,尸体被他扛在肩上。

《凌控》 作者:乔治·R·R·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