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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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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
作者:七月

正文 蓝颜(1)

  幻想1+1·2008五月号

  斯特莱酒吧的背景灯光是一片淡淡的血红色,大大的 “V”字标在天花板上,放出温柔的绿色荧光。走进酒吧的感觉,就好像突然间踏入一个废材城主构建的墟里。

  这大概是整个洛杉矶唯一一个你不懂中文也能好好呆下去的地方。劳尔走进酒吧的时候,一群留着莫希干头的黄种人歪歪斜斜地挡住了半个门,他们关西腔的日语里夹杂着一如既往难听的英文单词,大声交流着棠雾给他们带来的奇妙感觉,就好像几十万个传感端都泡在清酒里一样美妙。

  这一瞬间,劳尔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地憎恨日本佬,恨不得跨过时空回到一百四十多年前去驾驶B-29用原子弹将日本本土炸入太平洋。不过这样的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走到吧台前就一扫而空了。

  林甫正坐在吧台上等待他的到来。这个五大三粗的肥仔据说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取了一个中文名。但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东亚人种的细腻,整个人长得倒好像北欧海盗一样,后脑勺上那只粗陋的神经高速接头显然是西雅图货,那东西在他浓密卷曲的头发中犁出一条铁制跑道,搞得好像弗兰肯斯坦一样。

  他要了杯拿铁,在林甫身边坐下。这家伙正抓着一瓶标着五粮液的白酒,但是除了头次来这里的生客,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加了水的白兰地。

  “有坏消息要告诉你。”林甫说,“塔赫在找你,说你吞了他的货。如果两天之内收不到货的话,他就要卸掉你身上最后一个有用的东西。”

  “我没动过他的货,在我见到那个皮包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什么也没拿到。”

  “这话你得对塔赫说去,跟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得帮我。”

  林甫闷头灌了半瓶酒,腰间的分解器开始闪烁红光,好像快爆炸的人体炸弹一样,“该死,我不能每次都帮你,塔赫才是洛杉矶的老大,不是我。我想混下去就得听他的。”

  “所以你不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才不会管谁是洛杉矶的老大呢。”

  “我要是中国人,我还呆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林甫说,“我早就去成都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国产货全换掉了,妈的,一到下雨天就接口刺痛。”

  “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把货还给塔赫,或者爬上对面那座楼顶跳下去。记得,跳的时候先看清下面有没有人,前两天我一个朋友被一个该死的自杀肥猪砸死了。”

  “货不在我这里。”

  “不在你这里?”林甫把剩下半瓶酒放下,狠狠地盯着劳尔的眼睛。“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没拿到手,还是你已经出手了。”

  “都一样,反正不在我这里。”

  “完全不一样!”林甫对着他吼起来,“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塔赫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交出来,就让它涅磐在你脑子里!”

  “涅磐不是这个意思。”

  “该死,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卖给谁了?”

  林甫一把抓住了劳尔的手臂,站起来凑近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这个该死的南方佬,你给我搞清楚,现在你不是一年前纵横无敌的脑域英雄,你现在连网络的一个字节都收不到。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要讲我们这里的规矩!”

  劳尔瘦小的身体几乎被林甫提了起来,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这时候酒吧的门开了,塔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金发姑娘。他是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八的黑人,漆黑的肤色即使在黑人里面也算是吓人的那种,晚上如果没有灯光,谁也找不到他,除非凭借他开口说话时候牙齿的轻微反光。这个不算高大的黑人最显著的特征是左脸严重扭曲的肌肉,就如同一团拧过的毛巾直接贴在骨头上一样,据说这是中美洲战争中神经毒剂造成的后果。虽然现在他有足够的钱去中国给自己打造一张全新的脸,但是他宁可保留着这样一副模样。跟在他身后的姑娘身材火辣,只穿着一条热裤和小衣,但是双手上套着的金属拳套却让人不敢靠近。
  林甫看到塔赫的时候,立刻放开了劳尔。那两人径直走到劳尔面前,塔赫在劳尔身边坐下,那个姑娘站到了劳尔身后,就这样把他夹在了中间。

  劳尔看见林甫额头上冷汗直流。塔赫没有说话,先要了一杯啤酒,好像享受中国白酒一样小口地吮了一点,然后陶醉地闭上了眼。

  酒吧里一片喧嚣,喝得醉醺醺的废人,寻找客人的妓女,趁火打劫的推销员,任意开价的毒品贩子,让这里处于生命燃烧的熊熊火焰之下。

  劳尔心中的苦涩甚至大于眼前死亡的恐惧。如果在一年前,他根本不屑于为了区区几美元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危险,那时候自己的生意是穿着衬衫坐在中国餐厅里谈的,用的是带南方口音的汉语,结帐收到的是脑域的信用点,单位是RMB而不是两天之后就可能跌价一半的美元。如果不是那份愚蠢的自信让他体内数以万计的神经接入点被全部烧毁,他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如果回到过去,他希望自己能够更聪明一些,多换些现金带在身上,而不是把全部积蓄都留在随时可能取不出来的银行里。

  “老伙计。”塔赫开口了,“我前两天死了一个接线员,就在唐人街出来不远的巷子里。你听说过没?”

  “真是不幸,”劳尔回答道:“听说了。”

  “他遇到那家伙的时候那家伙已经死了。”林甫插话说。

  “是么?看来你比他还先一步到那里啦?”塔赫轻蔑地看了林甫一眼,林甫立刻住了嘴。

  “我那可怜伙计死之前有叫你带什么东西给我么?”

  “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拿了他手上江诗丹顿的表,结果发现是假货,卖了三十块钱,我想你不会在乎那点儿银子的。”

  他刚说完这话,那个金发姑娘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悬空。立刻劳尔就窒息了。

  “好吧,这么说来,之前用线缆强制接入他脑袋然后又用强刺激毁了他脑袋的另有其人了,看来我这次只好为了三十块钱杀人了,你可真是死得不值啊,一条命就换了三十块钱。”

  说完这话,那个女人左手的拳套一紧,三根二十来厘米的细长刃爪伸了出来,在爪的顶端是单分子刃口,只要稍微用点儿力气几乎就可以切断一切。一般黑社会既不愿意,也买不到这样的武器。它太过锋利,可以太轻易地取人性命,但比起传统武器来又少了太多的痛苦,而且形状太纤细,缺乏威慑的感觉。不过如果有人真用起这个东西的时候,那就真是在要命了。

  塔赫低下头,又开始小口地喝啤酒,女人露出花一般绚丽的笑脸,笑得很美,刀刃缓缓地贴近劳尔的脸,却迟迟没有切下去。劳尔知道那时候他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单分子刀刃锋利得可怕,神经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可能直到脑袋变成好几块哗啦啦地掉得满地板都是的时候他才会知道自己死了。他闭上眼睛。

  这时候,劳尔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家边的绿荫场,在小学的时候他老和朋友们在那里打棒球,后来那里一点点被拆掉,在上面新建了大厦,工程进行到一半,开发商倒闭,于是那个露出生锈钢筋的大厦就永远地耸立在了那里。

  “等等!”林甫在一旁喊道。

  塔赫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紧张得一身是汗,说:

  “那东西已经不在他脑子里了,他已经卖给别人了。”

  塔赫的瞳孔骤然放大,猛地站起来,抓住了林甫的领口。

  “你再说一遍?”

  “他把那东西卖掉了。”

  “卖给谁了?”

  “他没有告诉我。”

  塔赫立刻回过头来,对女杀手下令。

  “把他放下来。”

  那个姑娘颇有些不满地把他放了下来,劳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窒息中回过气来,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

  “你把那东西卖给谁了?”

  劳尔一言不发。

  “告诉我,我放你走。”

  劳尔朝他笑了笑,塔赫一下子就从高居云端的神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知道么?当年我犯过一个错误,搞丢客人的东西,还落入别人的手里,被我的客人知道以后,他烧掉了我所有的接入点,让我成了一个现在这样的废人。”劳尔恍恍惚惚地开口说。

  “在我被废掉之前,我能让你变成一个人棍,就算到了中国也没人能治好你。”塔赫恶狠狠地说,猛地抬起手,一掌将朝劳尔脸上狠狠地打了过去。

  他的力气大得有些惊人,劳尔整个人被掀翻,朝一旁摔了过去,撞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酒杯撞倒一地。在劳尔来得及有反应之前,塔赫冲上前,狠狠地对着他的脸抡上两拳,劳尔立刻像开花了一样血流满面。

  “说,卖给谁了。你的命还没那么不值钱,你合作点,我们好好做个生意,别把我往绝路上逼!”塔赫抓起他下巴说。劳尔只是耸了耸肩,张开嘴,吐出一丝鲜血来。

  塔赫恼羞成怒,抬起手又是一拳,就在他准备再抡下去的时候,一张桌子突然迎面飞来,紧接着他的杀手一跃而起,手刃一划将它斩成几段。在这个漂亮的动作结束前,碎裂的桌子背后闪出一个瘦小的长发女子,闪电般连续击中她的脸和腹部,把她打向空中,在她落地之前又是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那个金发杀手就这样颓然撞在酒吧墙上,失去了意识。

  一切发生的太快,塔赫还来不及开口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被那个看起来纤细瘦小的东亚女人踹中了脸,倒到了一边去。

  劳尔被打得头晕目眩,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女人的脸。然后他听见这个女人用夹着伦敦腔的英语对他说,“劳尔·福索么?我老板有生意要找你。”

  劳尔已经久未曾听过自己的全名,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老板是谁?”

  “中国人。”那个女子回答。

  他熟悉这样的开场,正如他熟悉脑域中交织无野的空间一样。他曾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几个浪人之一,比起大多数需要特殊软件辅助才能变得强大的浪人,劳尔·福索似乎在血液里面就填满了神经脉冲数据。不过他太过勇敢,勇敢到了去当一个刀行者,靠死亡的边缘太近,直到自己被冥河吞噬。

  当自己全身所有的神经接入点被烧毁之后,他流亡到了这里,洛杉矶的黑街。在当年,这个小小的街区是原自然主义者和绿色主义者在神经网络时代固守下来的一个堡垒,在西部,甚至可能在全国,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神经网络信号覆盖的地方。那些人愚蠢的理想创造了恶徒的一片乐土,浪人和逃犯很快就占领了这块网络控制之外的地盘,将这里变成了恶魔的领地。

  在这里活下去并不容易,你需要力量,还有规则。很不幸,劳尔·福索不仅丢失了力量,还没有习惯规则。

  当他再一次坐在中国饭店,用筷子吃饭的时候,劳尔只觉得一切都有些恍惚,好像不真实的幻境一样。劳尔小时候时常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他经常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听着从屋里传来的电视声,然后就在突然之间感觉到恍惚,好像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就朝着黑暗陷落下去了,在一瞬间,真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哪些是正在发生,哪些是他以为发生,一切都被迷茫的梦笼罩着。

  “我找你帮我做件事。”对面那个皮肤很白的中国佬腔调里有着浓厚的东北口音,这家伙很瘦,也就显得格外高,但是肚子却如大多数事业有成的中国人一样挺了出来,样子倒像是一串冰糖葫芦。按照规矩,浪人是不应该去打听主顾的身份的,他们要做的全部就是干活,拿钱,对主顾的好奇心会影响工作,甚至给自己带来可怕的麻烦,但是这个时候,劳尔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个中国人是谁?

  当然,你不会说,我不会问。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被你的亲爱同胞废掉了,我现在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你要的事情,估计我干不了。”劳尔很直接地回答,他的汉语已经有些生涩,还满脸鼻青脸肿,坐在这个屋子里显得很不协调。

  “我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轻轻地将一个信封推给了劳尔。“我这位朋友死在这里,我不可能每年都来美国,希望以后你能替我祭奠一下他。”

  劳尔打开信封,里面没有全息图像,也没有详尽的对方信息,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用打印机打出的一个名字。他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决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帮你祭奠这位朋友的,我还不想去找朋友托他将来每年为我扫墓。”

  他准备转身离开,又被叫住了。

  “做生意基本的礼貌是看完合同,不是么?”他说,“我觉得你一定会接下这桩生意的。”

  “过度自信会让生意砸锅的。”

  “但是恰如其分的自信会让生意蒸蒸日上,”他吮了一口酒,“祭奠的基金有八千万,人民币,现金。”

  劳尔知道他还有下文,于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另外,我们会把你治好,将你浑身上下全部的神经通讯节点更换一新。”他看着劳尔放大的瞳孔,“全部用中国货。”

  劳尔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张纸,说:“我接了。”

  纸上是三个汉字,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雷谕钦。

  在这个世界上,科技明星很多,他们各自声名显赫的理由很多,比如残疾,比如英俊,比如常在公众面前露脸,但这些原因没有一个能敌过富有。

  雷谕钦,提到他的名字,所有的浪人心中都会激起一阵涟漪。他是世界首富,他创造了这个让他们放荡纵横的空间——脑域。他用了十年时间在中国建立这套脑域系统,用接入神经系统的网络完全代替了普通的硅基计算机终端,作为脑域网络运行商的盘古公司用了十二年时间从默默无闻到占领世界。他被称为创世者,几乎用一人之力 ** 了整个世界的力量格局,几乎将整个世界纳入他的版图之内。如果不是西方传统强国们手中还有最后一点力量将盘古公司进入这些国家的时间推迟了十年,扶植出一批自己的脑域运营公司,他们早已经沦陷为中国的经济殖民地。

  不过政府在匆忙之中扶植的运营公司拥有了太多的力量,在这个赛博时代很快就占领了虚拟空间里国家应有的位置,并且不断地将触手伸向现实中去,而这个时候政府已经无能为力了。

  然而十年的保护时间已经到期,盘古将在今年进入美国,而雷谕钦的美国推广之行第一站,就在洛杉矶。

  除了劳尔·福索,不可能有人敢接下这么一桩任务:一个脑域空间的浪人去杀死这个空间的创始人。他们胆大包天,但他们也要掂量一下,在掌握着整个脑域的人面前,自己的手段有几两重。

  劳尔在冰冷得好像棺材一样的修复舱里安静地躺着。他知道这样的修补术是一桩无以伦比的 ** ,但是一切在亲身体验之前都只是一段平淡的描述而已。数万条神经的剧痛如一个狂暴的朋克乐队抓着他的身体弹奏一样,他的运动神经被暂时切断,避免在这样的痛苦下身体失控。但叫不出声,连眼皮也没有办法眨一下的肉体却感觉到那样的痛苦,就像被活生生撕裂开,然后再拼起来,用生锈的钢锯锯开成一段一段,痛楚与无尽的幻觉不断敲打着他的头脑,甚至连蒙混过关的机会都没有。在这地狱般的八个小时里,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戒掉的 ** 非他明,终于明白那样的痛苦是怎样的温柔。他在这八个小时中耗尽了自己一生能够感觉到的全部痛苦,那些被烧毁被称为废物的微型通讯器从自己的神经末梢上剥开,然后在伤口愈合之前重新切入新的超微通讯单元,在神经中活生生地插入一个蛋白电子复合装置。他的神经脉冲信号从此不断向脑域网络上载,同时不断有信号从脑域网络向他自己的神经下传。

  手术之后二十四个小时,他清醒过来,再次感觉到那种无比熟悉,但后来又陌生许久的触觉。他在世界的边际与这个世界相连,亲密无间。他随心所欲地调校了一下自己的感知。


  普通人所懂得做的,不过是将神经信号放大,比如在烈日下降低视觉亮度,在黑夜里提高背景光感,又或者将听觉神经放大来倾听自己听不清的话,在喧闹午夜将听觉信号弱化促进睡眠。作为一个顶级浪人,劳尔·福索不屑于这样低级的手段。神经网络通讯系统,或者如常人所称的脑域,是一个将无数人的神经信号共享的大家伙。当接入者的感觉神经脉冲从神经末梢上行之时,超微通讯器会将信号发送到网络服务器上,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你需要的经过处理的信号下载回来,覆盖自己原来的信号,用修饰过的幻觉来替换原来的感觉。

  一切的秘密就在信号处理上。在脑域里,几乎所有人的信息都是共享的,许多人都并不知道,自己一个最普通的需求,比如要看到前方远处的景物调用的是远处其他人的视觉信号。只要有正确的命令,那么你将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

  浪人们所做的,就是用这些简单合法的命令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汇总,重新运算,最后从里面提取出自己本来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这是一座寂寞的大房子,已经空无一人,神秘的主顾在他答应接活之后再没有出现过,那些医师们在他醒来前撤退得一干二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不管那个中国人是谁,后台一定是个大人物,有些东西决不是单单靠金钱就能得到的。

  他们给了劳尔无法拒绝的报酬,劳尔就必须去冒这个险,他们是什么人,到底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个废物。为了在脑域中纵横驰骋的感觉,他宁可付出自己的性命。

  舱门自动打开,满舱的氟化碳营养液倾舱泻出,在一瞬间,劳尔觉得身体周围一空,几乎摔了出来。

  时隔一年之后,他再次听到那个满是广告的脑域互动新闻播报,他搜寻了一下关于雷谕钦来美的信息。

  后天上午九点乘飞机抵达洛杉矶,晚上七点巴克尔国际酒店举办酒会。

  按照合同,六十个小时之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劳尔·福索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他去见上帝。

  在黑街,只要有钱,你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必须承认,要理解黑街在洛杉矶的存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市政府有能力轻易地将这个地方掀个底朝天,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有传言说黑街老大塔赫是为泛美连线做事,他其实手里有泛美在线2%的股票,他干的很多勾当是从盘古员工那里窃取脑域机密,动用任何手段。谁也不敢肯定这事儿是真是假,但是可以确信的是这个黑人的力量的确非同一般。

  所以以劳尔现在的情况,在黑街出没是件麻烦的事情。黑街是一个信号盲区,他失而复得的能力在这里派不上任何用场,但是他要找的东西只有这里才能买到。

  嘴唇艳红的妓女们从在晚上八点的街道招摇过市,不时有人拉住他,他笑笑说“没时间。”然后走开。塔赫的眼线迟早会注意到他,在那之前他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狼崽子们不会喜欢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在路上晃来晃去,他拐进了一家店,招牌上用英中日三国文字写着“二手买卖”,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在柜台后面摇摇摆摆地走着,玻璃下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从二手的电子表到变异血狼的胚胎,杂乱得好像几年没有整理的车库。

  “给我把刀子。”劳尔说,递上去厚厚一叠的旧人民币。什么样的价格配什么样的东西,这是黑街的规矩。“旧款式的,不要单分子的货色。”

  这也是客人的要求,他们要干净利落,但不要来得太快,他们需要足够的表演性。

  肥女人绕到后面,两分钟之后取了一把一臂来长的日本刀给他,劳尔看了看,摇了摇头,女人没有说话,又绕了回去,这次等了好一会儿,她递给她一柄三折的竹鞭。劳尔试着按了下尾部的按钮,这东西猛然收成一根长棍,在头部吐出三指刀刃连成的活链,每个小节高速振动着。他对着身边的柜台抽了一下,整个钢化玻璃和下面的东西一瞬间被打成粉末,飞起一阵狂雾。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然后他要去路边的药贩那里买两粒理氏酮,这种复合型药物能够临时增加神经敏感度,并且加快神经系统的反应速度,在干活之前,他总是要买上些的。

  他把武器裹在衣物的里层,免得看起来太过招摇。但是就在从药贩那里买了东西之后,转身离开的当头,劳尔看见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黑人,就站在自己的对面不远处。

  既然这家伙站在自己面前,那么周围必定满是他的人了。现在他有了钱,恢复了能力,并不想死在这里。

  劳尔一把抓起身边的无辜药贩,狠狠地把他朝正面的塔赫推了过去,塔赫反射性地朝旁边一躲,让出一条道来,劳尔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虽然塔赫的反应让他抓住机会逃了过去,但是从劳尔身后逼过来的那个姑娘却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很明显,她属于长期使用神经敏感剂的人,几乎在劳尔加速的同时,她也一跃而起,冲了上去。

  这个女人的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劳尔还没有冲出半条街,就被她从后面赶了上来,快要追上他的时候,她突然一个加速侧撞,把劳尔狠狠地朝右边撞了过去。劳尔的身体立刻失衡,倒地滚成一团。

  趁这个时候,女人跳起,从上狠狠地一肘对着劳尔的腹部锤了过去,劳尔只能抬臂一挡,一阵剧痛,震得他好像骨头都断掉了。

  来不及跳起来,已经在一旁站稳的金发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轻易地把他提了起来,好像丢垃圾一样朝远处甩了过去,把路边一个卖拉面的日本小贩摊子打了个粉碎。

  在力量和速度上,劳尔落在了绝对的下风,刚刚愈合的伤口很快就被新疤覆盖了。他爬起来,没有转身反击,拔腿就跑,金发女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追了过去。

  这个女子显然是黑街的原住民,越过黑街边缘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应。

  一旦离开黑街,劳尔就接上了信号。一瞬间整个街区的全貌在他头脑里张开,他调校了一下朝自己袭来的女子的影像,用植入头脑中的雷神三型处理器迅速地分析了她的步伐和身体,她的右脚着地时有些不稳,而左胸略有些肿大,很显然地,她的战斗习惯让她对左胸保护不足,有旧伤,而右脚刚刚扭过。

  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在对方冲过来的瞬间俯身,狠狠一脚对着她正要离地的右脚踝踹了上去,在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劳尔左肘狠狠地撞上了她的胸口。像一块从车上掉下的猪肉一样,这个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姑娘侧着身子砰地撞在地上,因为准确的撞击角度,她面部朝下从粗糙的地面滑过,连翻滚卸力的机会都没有,只在地上涂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仅仅一击,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劳尔揉了揉自己被撞青的胳膊,转身离开了这里。

  巴克尔酒店,七点。虽然外面还是一片阳光的余晖,但酒店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好像夜晚迟到得不合时宜。

  劳尔站在门口,头脑有些微微地发烫。基本上来说,这里的保安很严密,为了避免自然主义者和绿色恐怖分子的袭击,警察将这里算是保护得严严实实了。

  如果面对的不是他的话,雷谕钦先生现在应该是非常安全的。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七点三十二分,反复几次视觉色差调校和听觉偏移之后,劳尔的处理器搜集到了足够的神经信号,这些信号分别来自警察和各色酒会客人,警察所有的保护预防措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然后他光明正大地朝酒店门口走去。他换了身唐装,看起来有些别扭,但是袖口倒是很厚,正好把他的响尾蛇藏在了里面。

  走进门的时候,侍者很客气地请他出示请柬,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质的空白纸片。卡片的大小是之前按请柬规格买的,质感和青灰色的请柬一样,这样他可以少些麻烦。在侍者的视觉信号沿着神经传入他的神经中枢前,劳尔在泛美在线的服务器里截留了他经过处理增加曝光度的信号,在那张白纸上按照请柬的样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侍者仔细地检查了这张并不存在的请柬半天,为他拉开了门。

  “劳尔先生,欢迎光临。”

  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这是劳尔第一次亲眼看到创造者,正是这个人,让他拥有了今天的力量。在酒店的灯光下,雷谕钦看起来比照片上年轻。他已经七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并不像这样年纪的老人,站在讲台上,还显得精神矍铄,眼睛的精光透出一种坚强的力量和孩子一般的好奇,让人觉得这家伙会成为世界首富并非偶然。他似乎更像一个科学家,而不是一个商人。

  这时候劳尔有些疑惑,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哪个中国人想要取自己同胞的性命。主顾带来的技术比他之前用的还要好,劳尔现在接入脑域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信号更稳定,而给神经的刺激更小。虽然核心和过去是一样的雷神三型处理器,但是很显然,它与脑神经连接的形式更巧妙,数据交换更敏锐,而散热也更好。劳尔曾以为自己那个老家伙已经是世界顶级的了,比起他们的技术,那简直就是坊间匠人和达芬奇的差距。能调用这样技术的人,绝对和脑域系统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几乎就要继续猜测是那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但是雷神三处理器阻止了他。考虑这些是危险的。

  雷谕钦讲的是关于脑域标准的发布推广,劳尔在下面听得心不在焉,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雷谕钦希望将超微神经通讯装置植入脑中,这样脑域不仅能传递感觉神经信号,更可以进一步将人的思想原体连接起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人总是无知的。当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以为一切如一道完美绘卷就要在面前展开的时候,也许在下一刻,就是生命的终结。他知道这个充满兴奋的老人将在下一刻死去,于是怜悯地看着他,也许在此刻,另一个知道劳尔命运的人也在远处用同样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在掌声中,雷谕钦走下讲台,劳尔从人群里绕向前,朝他靠了过去。响尾蛇微微从袖口滑落,在所有人抬头看着这个伟大的老人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靠近,在离雷谕钦不到一米的位置上,突然启动了手中的兵器,响尾蛇三支刃鞭瞬间轰鸣,破空的嗡嗡响声引起了雷谕钦的注意。他的目光从正在与他交谈的州长脸上移开,望向劳尔。响尾蛇呼啸着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正对他的头打了下去。

  在一片骨屑与血肉碎泥飞舞而起的混乱中,尖叫一瞬间响彻了整个大厅。劳尔突然又感觉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似乎自己和这个世界间离开来,他觉得在最后一刻,他看见雷谕钦对着自己微笑。血浆糊得他满脸都是。

  在动手的一瞬间,他的头脑感觉到一阵滚烫。他不断发出的视听觉变换信息,从各种角度将这里几乎所有人的感知信号收纳起来,植入脑内的雷神三型处理器超负荷地运转,散发的热量甚至已经到了威胁大脑健康的程度。在动手时,周围所有人的举动他已了如指掌,足以预期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右侧的警卫开始拔枪,但在这片混乱中,前面两个朝自己冲过来的家伙才对他有真正的威胁。

  他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抓起手边一瓶白酒,一棍打断了瓶颈,将它倒在身边一个家伙身上,然后点燃。这点儿火顶多让他脱点儿皮,但是警卫会恐慌并不得不分出几个人去扑救,如果说刚才是把满场人吓呆了的话,那么这一下,就是提醒他们,该发疯了。

  一片混乱。警卫这下更不敢封门,不仅要安抚人群,还要试图抓住他。这样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太过艰巨。但对于一个浪人来说,这样的环境是他们最喜欢的,这里有足够的信息量,可以轻易地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当然,对于劳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说,这也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

  他轻易地从看似混乱的人流中找到了缝隙,在里面穿了过去。虽然是躲避,没有朝后看,但是劳尔准确地掌握着对方的动态。这些警卫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家伙看似慌张地逃跑中引发的人流总是将自己挤向远处,难以前进。

  但是很快他就落到了空旷之处。周围没有人作他的掩护,他暴露了出来。站在高处的警卫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举枪,瞄准。然而就在警卫准备扣动扳机的前一刻,眼前的景物一阵模糊,那个目标凭空消失不见了!

  在前一秒,他还在自己的面前,在后一秒,他就不存在了。面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好像刚才发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场魔术表演一样。

  劳尔这个华丽的把戏几乎烧掉他的脑袋。他将这几个看见自己的家伙的视觉信号用计算机修正抹掉了自己的存在,然后再次侵入服务器,将伪造的数据回输进警卫的脑里。这些家伙早就习惯了脑域的补充,在这样的紧张时刻,巴不得用脑域强化的信号把劳尔身上每一根毛孔都看清楚。这个工作不难,但是量却很大,劳尔必须同时同步处理所有看着他的家伙的视觉数据,然后完成服务器的入侵与修改,而这一切,必须赶在他们的正确数据到达之前。

  他几乎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在脑子烧得几乎要糊掉的时候,突然觉得似乎远没有完成的入侵工作一轻,数据倾泻而下,注入了那八名警卫的脑里。

  他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高烧过后刚刚醒来,于是他迷迷糊糊,并且堂而皇之地从正门离开了。

  就在他走出大门之后半分钟,闻讯赶来的特警小队蜂拥而至。

  二十米高处的全息投影上,一个半裸女子眼神迷离地将自己紫色的厚唇一张一合。

  跟踪他的人如果是警察,那么他们要么是蠢得过分了,要么是有钱得过分了。

《蓝颜》 作者:七月

蓝颜(2)

  全部八千万人民币都到了劳尔的手上。按照他的要求,其中一千万是用一千面值的旧钞票给的现金。现在他有钱,非常的有钱。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到黑街来,他需要一个整容师,把他的脸指纹,还有DNA从头到脚更新一遍。这事儿只有在这个鬼地方才能找到。黑街有几样东西不缺——生意,尸体,还有技术。

  或许在美国,这个鬼地方是高技术犯罪者逃亡的天堂。各种各样出了岔子的专家们都躲到这个神经通讯网络触摸不到的地方,警察对这里望而生畏。

  不过到了这里,活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所以生意总是不干净,所以要找个够技术把你弄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诊所是一档子事儿,找一个既够技术把你弄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同时又摘掉你一个肾,挖出你脑子里的处理器的诊所是另一档子事儿。

  他决定去找自己的朋友,那个八分之一的中国人。他虽然不聪明,但至少还可靠。

  如果身后那三个看起来还没断奶,漂染着一头黑发的小崽子敢跟他进斯特劳酒吧,他就把他们的肋骨抽出来烤了吃。

  劳尔走进酒吧,不知道哪里新来的乐队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叫,从主唱眼睛里接出来的两支细长灯管闪烁着毫无节奏可言的杂乱光芒,看来就像是正在被强奸的萤火虫。

  他在酒吧里寻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看见林甫,他的金属后脑好像被酒浇过,闪闪发亮。这家伙的品味一如既往地糟糕,跟一个剃着光头的上空姑娘打情骂俏。劳尔走过去,踹了那姑娘一脚,姑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滚远些。”他说。那个姑娘啐了他一口,披上上衣离开了。

  “我需要一家可靠的整形诊所,”劳尔对林甫说,“要能全套换掉的。”

  这家伙不知道喝了多少,迷迷糊糊地用力眨了眨眼睛,等看清是劳尔,他好像一下被吓醒了。

  “该死,你怎么还敢回这里来?”

  劳尔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搂了搂林甫的肩膀,“因为这里有我的朋友啊。”

  “别当我是白痴,我还没到那种地步,你不知道塔赫现在全黑街悬赏你么?你是偷了他不得了的东西呢。”

  “我没空管他,我现在事情很多,你能帮我找个诊所么?”

  “黑街恐怕没有能治好你的医生吧。”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找一个整形诊所,整个改掉我的模样,包括指纹,DNA。”
  “你们是出生在那里吗?”他指着泛美在线的神经大厦问右手边的行刃,不怀好意地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不,”他说,“我们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

  “是吗?”劳尔笑了起来,“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呢。”

  “好地方。”行刃说,一边去柜子里拿出一大瓶辟利酮。

  你心中的那个伪造的新奥尔良,未必是我的那个新奥尔良。他突然失去控制地回忆起自己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一切,他想起那个圣诞节,母亲杀死了父亲和他的情妇,然后自杀。他在朋友的聚会上吸饱了棠雾回到家里,血的感觉好像将自己打下地狱的滔天洪水一样。

  他已经学会不再去回忆十七岁之前的一切,但是插入自己脑内的探针好像激活了那些记忆。

  那些被一次性密码锁住的记忆信息会被探针打开读出去,然后探针会磁化这部分脑细胞强制删除这些记忆。

  他突然觉得不安,于是将自己的触手伸了出去。行刃是黑户,和劳尔一样用的是非法用户接入点,但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体内的磁感分析器截获到了他们的发射载码。为了不干扰工作,他闭上眼,在幻觉中,脑域好像巨大的蛛网一样在面前张开,他接连用三个服务器跳板夺取了足够的权限,用自己的小把戏打开了三个行刃的数据库,开始以两个小时为时限,调用他们这段时间所有的感知。在这一瞬间,劳尔的自我感知被屏蔽了,在雷神三型处理器的帮助下,他的感知被插值分成三份,然后将这三个人的感知记录跳帧处理,在三十秒内快进完了总共六小时的感知记录。

  这是成神般的三十秒,他好像同时成为三个人,各自独立,又共为整体。

  幸亏他查了一下。他们要烧毁他的整个脑,而不是那小小的片断加密记忆!

  劳尔立刻在服务器中加载了蠕虫,这个古典的病毒变体很快阻塞了服务器,让这三人的视线迅速模糊,然后陷入一片漆黑。

  他只能争取到几秒时间,这几个“经验”丰富的家伙很快就会关闭神经网络强化信号,用自己的真实神经信号恢复视觉。

  劳尔熟练地回手拔掉刺入脑内的探针,一跃而起,两步冲上,撞开房门跑了出去。他离开房间还没有两步,反应过来的行刃们就追了出来。

  他给自己引诱出几个神经刺激信号,加强了肾上腺素和皮质素的分泌,心跳加快,力量和反应都提升了起来。绕过走廊拐角,他迅速转身紧贴墙壁,屏住了呼吸。

  第一个家伙冲了过来,在他的眼睛余光刚刚注意到劳尔的时候,一个狠狠的肘击对着他的鼻梁打去,他立刻血流满面。行刃吃痛动作一缓,劳尔就着身体旋转的力量抡圆手臂给了他一记掌刀砍中他的后颈。对于常人足以毙命的两击只让这家伙打了个趔趄,这个行刃反身回来狠狠一拳,擦着劳尔的额头打在墙上,劳尔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对方连呻吟都没有发出,在他收拳的时候,劳尔抓住机会猛踹向他的裆部。神经极度敏感的部位重伤,终于让这家伙晕了过去。

  从他身上劳尔搜出一把短刃,一柄电浆短枪。也不瞄准,他转过身一枪就打过去,被击中的墙壁火药一样炸开,巨大的冲击波正好撞在两个行刃身上,那两个家伙就像暴风中的蝴蝶一样被狠狠朝对面墙壁甩了过去。他自己也被吹了起来,像球一样滚出数米远。

  他的神志一阵恍惚,脑域服务器开始释放飞行剑墙,寻找他的信号源,试图冻结他的帐号,开始反入侵。对方的速度很快,而且手段过分凶悍,被他洗过的服务端几乎立刻就全面冻结清零,完全不顾忌中断为无数其他用户提供的服务。他毕竟只是一个浪人,不是神,很快就不得不收缩防线,在自己的跳板帐号上设置更多的防火墙,这样虽然严重影响了带宽,但是他一旦被成功锁定,帐号被冻结,那就又成了一个废人。

  劳尔已经被迫中断了对行刃的神经通讯干扰,泛美在线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刀子。那个被劳尔踢中下体的家伙突然浑身一阵乱颤,然后跳了起来。很明显,一个强刺激让他清醒过来,然后他们屏蔽了他的痛感。

  他早该割断他的喉咙。在这样的距离下,他不敢使用电浆枪,于是拔出匕首。两人对峙的片刻,劳尔不敢再耽搁时间,一刀刺了出去,行刃头一偏,右手同时向他手腕抓来。

  一旦失手,行刃的拳头就能敲碎他脑袋。就在劳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这家伙的准头好像出了毛病,抓在他手腕上方一寸的地方。 这种低级失误让劳尔愣了一下,然后再一刀刺入了他的眼窝,插进了脑子里。

  他莫名其妙地死里逃生,来不及惊喜,他暂时关闭了神经通讯,朝楼下逃去。

  这事情很怪异。

  劳尔·福索坐在出租车上,改装药暂时扭曲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子。

  很显然的是,自己脑里的信息对泛美在线很重要,他们很需要把它拿到手,否则自己早死了一百次。但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下楼的时候,他遇见了警察,这些白痴一窝蜂地朝上涌,很显然是在追捕自己。改装药让他的外貌在半小时内暂时改变了,再次光明正大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公司明明可以把他丢给警察,可是他们却迫不及待地要自己死。

  劳尔心下一冷。他能想到的解释是,这个大工程的主顾并不是什么中国人,而是泛美在线。

  这个解释有充分的根据:雷谕钦的盘古公司宣布准备进入美国市场的当天,泛美在线的股票暴跌%,等盘古真进入美国,要不了多久,泛美在线就要准备倒闭。

  这个解释貌似合理,但是却显得无比怪异。

  如果那个来自中国的委托人只是一个幌子,实际的雇佣者是泛美在线,那么他们花那么大功夫将自己恢复正常,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何没有取走他们要的走私信息?如果是他们修复自己的神经通讯器,给了自己那个非法帐户,他们怎么会需要花那么多时间来对自己进行反入侵?

  一切很混乱,劳尔脑子觉得一片浆糊。他忍不住连上了网络。

  还有行刃那个毫无道理的抓空,他脑子当时被烧糊了吗?

  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劳尔轻松地踏入了中国警察局档案库,将自己记忆里那个糖葫芦一样的中国人形象输入了进去。检索结果很快出来:

  空。

  入侵美国警察的档案库甚至更不费力。当年被他杀死的一个警察帐号一直被他用自动程序在网络上养着,虽然没有大用,但是调用一下保 密级不高的档案还是很容易的。

  空。

  在他有机会深入思考,进一步尝试之前,前方的岔路口突然冲出一辆疯了似的白色本田轿车,狠狠地迎面撞上他乘坐的出租车头部。

  劳尔的头在车顶撞得发晕,司机一个急转,才险险地避开街边的路灯,就在他要刹车的时候,劳尔的视线降低光强放大了对比度,看到了那辆本田车里的人。

  两个黄种人,肩膀上有国际刑警的徽章。

  他立刻拔刀,单分子的刀刃切豆腐一样砍掉了驾驶位的防护栏,在司机明白发生什么之前拉开车门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抓住方向盘一个猛甩,车尾狠扫那辆减速靠近的本田侧面,把车窗和玻璃撞了个粉碎,然后猛踩油门,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这辆出租车是什么牌子,但是很明显,它的性能并不好。车的悬浮动力装置很稳定,开起来平稳异常,可是速度却慢得像只蜗牛。趁着对方减速,劳尔甩开对方半条街,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流星一般冲上来。他试图在对方超越自己的时候再狠狠地撞上一下,就在他已 经抓紧方向盘随时准备甩出去的时候,那辆本田抬高了悬浮高度,在地面微弱的磁力支撑下爬升了起来,颤巍巍地飞上了劳尔头顶。

  劳尔试图甩开对方,但是在这狭小的道路上,无论自己把车子开得好像吃了 ** 一样,对方都牢牢地锁在自己头顶。

  本田压了下来,轻易地将出租车迫近了地面,摩擦的火光四起,出租车的速度迅速降了下来。

  他听见远处的警笛呜呜地响着,很快就要围上来了。他拼命地踩油门试图提高升力,两辆车上下不断疯狂颤动着,但却毫无办法。

  本田车门打开,一个警察试图从上面爬进来,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一辆法拉利加速驶来,猛地撞上了它。

  像打棋子游戏一样,出租从本田下撞了出来,转了几圈艰难地爬升起来,又开了出去,本田翻了下来,来不起启动引擎,翻转着向一旁摔了出去。

  劳尔还来不及搞清楚那辆法拉利是怎么回事儿,那辆跑车就朝他追了过来,一支枪从车窗里伸了出来,一声巨响,出租的前后挡风玻璃应声粉碎。

  在一片玻璃落下的水晶雨里,劳尔从口袋里抓出最后一颗理氏酮,然后将神经网络全面张开。

  他整理了一下整个街道的交通情况,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那辆法拉利。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车主的身份,虽然样子不同,但是他身上的痕迹太明显,年轻稚嫩的脸和苍老并有些麻木的表情——另一个行刃。

  一边是警察,一边是公司。劳尔觉得自己真有万人迷的潜质。

  对于一个好的浪人来说,第二次出现的家伙不配称为敌人。

  在公路追逐战上,他不是任何人的对手,但是没有一个浪人是赢在力量上的。

  前方拐角路口的交通灯突然提前转红,走到一半的车流硬生生被截了下来,就在司机们莫名其妙的当头,过了两秒,又绿了回来。劳尔的出租甩过拐角,不但不减速,反而向挡在面前的车流冲了过去。那辆法拉利紧随其后,越逼越紧,就在出租就要撞上的瞬间,劳尔突然抬手朝后一枪打去。

  法拉利一甩尾,电浆弹击中了地面,尘土爆起,将行人的视线彻底挡了起来,就在他无缝切换进脑域辅助感知信号的瞬间,整个网络信号被掐断了。

  出租车从惊惶炸锅的车流中抽缝插了过去,而失去控制的法拉利以可怕的速度撞上几乎是车流最末端的一辆垃圾车,腾空而起,横插入街边的立体派雕像中,被雕像坚固的高强度材料撕成几块。

  就在他以为脱险的时候,前方的路口被警车堵死了,很快从后面也隐隐约约能看到警车的灯光,劳尔艰难地环顾了一下,加速朝旁边的一栋巨大建筑物大门冲了上去。

  在此时,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安,那种莫名的紧张爬上了心头。似乎一切都在什么控制当中,面前的一切正向他说明了这一点,你无可逃避,你们已经把一切安排就绪。

  这个上大下小的建筑,以人类的神经系统作为建筑的基本模板,一个脑型的巨大球体倒挂着,上方长出一根脊椎形状S型的大厦蜿蜒而上,无数有机大分子材料的脑域信号天线从弯曲的大厦四周伸出,像张牙舞爪的千万根神经一样。创造世界的巨人在这里头朝下地死去,他的灵魂留下了最后的痕迹。

  这辆红色的出租车就这样冲了进去,轻易地将大门粉碎,就好像一个紧张的信号,将要改变整个神经系统的反应。

  劳尔跳出车门,出租车撞在大厅巨大的中柱,碎得像一只被拍扁的苍蝇。警察没有这么胆大,他们老老实实地停车,追了上来。

  所谓勇往直前的另一个含义是无路可退。在公司的一片慌乱中,劳尔朝里面冲去。

  防火墙张开,替身护壁张开,他闪电般跳过两个代理,将自己的带宽全开,疯狂地攫取可以拿到的所有资源。

  劳尔的额头滚烫,他已经没有谨小慎微的机会,这样不计后果的疯狂激发了他全部潜力,像一团炸开的烟火一样,从一个单节点开始,他控制了大量肉机,一个庞大的运算网形成。他的意志开始浮出体外,将整个大厦纳入眼底,他开始从每个角落仔细观察自己面对的这个战场。

  他的背后是警察,五个人,而且更多的警察正不断涌进来。他们不会置自己于死地,这些家伙没有太大本事。

  有行刃赶过来,三个。这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有枪,有刀。如果说过去他们接到的指令是将他脑子里的记忆取出来,然后干掉他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任务只剩下过去的一半:杀掉他,毫不犹豫地。他们远比警察难对付。

  他脑子里的情报到底是什么,而他们又到底又为了什么要灭掉他这张口?

  行刃开始腐蚀他的护壁。这些家伙用的是国防级的凿子,虽然劳尔的墙是自己特制的,但被侵蚀的速度依然惊人。他们不寻找漏洞,不需要引线,凿子直接损坏墙的数据完整,每当一个字节被剥离开之后,无数钻头就蜂拥而上,让墙分崩离析。

  在泛美在线的地盘,劳尔没有地利,没有天时,并且孤独一人。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干掉他?

  他左手持枪,右手握刀,警察开始向他射击,瞄准的是他下肢,不过这些家伙并不知道自己的神经信号早在劳尔的严密监控下,在他们瞄准开枪的瞬间,劳尔迅速地移动身体,强化后的神经刺激令他并不强壮的肉体惊人地灵活,子弹好像在记录他的足迹一样,在身后扫出一连串弹痕。

  还没有现身的行刃才是真正的大问题,从他们的位置看来,他们准备从前面困住自己。

  啪,劳尔听到自己一号防火墙碎裂的声音,他的信号一乱,用了半秒才再次稳定下来。

  很不错的手法,劳尔叹了一声。从破裂的洞口三个行刃一涌而入,开始试图插入他的攻击型护壁了。

  如果你们防护手段和攻击技巧一样好,那简直就是不能战胜的敌人了。雷神三处理器与他的头脑完成协调,劳尔的意识开始超负荷运转起来,脑域意识和现实意识开始间离,成为两个彼此独立而又相互配合的个体。

  时间不再是一个单向的通路,在他的意志下,现实如绚烂的烟火一般绽放,劳尔·福索将混乱的信息调和起来,把可能在下一刻要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疯狂地推演出来。

  劳尔前侧的金属门突然四分五裂,塌方般垮下,一根看不见的单分子鞭在空中飞舞,把所遇到的一切斩成两段。劳尔的眼睛虽然看不见, 但是刺入这个行刃的探针将他的动作准确地传了过来,劳尔侧身一避,他已经洞穿了一切,单分子鞭能做的只是切断空气。

  他看见了行刃,彼此有了交集的信号群在雷神三处理器内迅速对码,核对出了这家伙的信号载码。

  劳尔早已备好的代码载入,密集的感知信号倾泻而下,一古脑地注入了这个行刃脑中。

  突然之间,他浑身肌肉失控般剧烈抽搐,整个肉体不可思议地扭曲起来,眼珠凸起,要叫喊却无法出声。他就这样活生生地痛苦而死。

  看着行刃的尸体,劳尔嘴角淡淡地撇出一道冷笑。在这样的痛苦中,他曾看到过地狱,从那里,他涅磐,复生,将千万个毁坏的神经重新修复,取回自己的力量。现在他要将这样的地狱展现在其他人面前。

  很可惜,这样的手段只能用一次。泛美在线不是白痴,会迅速地关闭行刃的这个端口,让他们对痛苦的信号刺激麻木。

  局面优化,数据重整。两个行刃,五个警察,还有背后的庞大公司。要杀出一条路,根本是做梦。

  少了一个行刃,对劳尔护壁的攻击一下缓慢下来了。他搜索了一遍大厦,在二楼东面,找到了目标。

  泛美的CEO,珍妮丝·福索。

  他找不到安全脱离的方案,但也许能找到理由。关于一切他难以理解的谜题的答案。

  他突然想起一句出处不明的话: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也许需要为了一个秘密耗尽一生。

  也许,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

  目标确立,途径搜索。千万条似乎毫无关联的信息在劳尔的大脑中汇集,雷神三迅速地筛选,然后绘出一幅蓝图。

  劳尔抬手,朝前方的厚墙开火,接连数枪。电浆枪的爆破力迅速地从这个钢筋囚笼里挖出一道全新的通路。最后一枪打向天花板,他丢下放空的枪,猛冲了上去。

  墙体坍塌,警察们毕竟只是凡人,没有能力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将杂乱的信息理出头绪,找到一条安全通路。本来已经逼近的步伐被阻拦了下来。行刃和劳尔倒是毫不迟疑地踏入钢筋之雨中。
  珍妮丝·福索没有动。劳尔觉得她已经察觉到他的目的,但是她没有动。

  他一刀刺入门闩,然后猛地撞开门。破门瞬间,一声枪响,劳尔立刻一个急侧,子弹险险擦过他的额头。

  劳尔闪身一个俯冲,一拳把那女人打翻在地,枪飞了出去。但在他能进一步动作之前,跟着冲进来的行刃把他拎离了地面。

  紧跟进来的行刃从地上捡起枪。他打算作出正当防卫的现场。开枪前,他望了珍妮丝一眼,珍妮丝似乎有些失神。

  一切计算得分毫不差,和劳尔的蓝图一模一样。第一个警察在这个时候冲了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现场唯一手里有武器的行刃大喊:“警察,所有人靠墙站好。”

  这个强大的兵器在一瞬间竟不知该动手还是听话,劳尔嘴角上浮出一道笑意,突然一个转身击中行刃的脖子,挣开了束缚,然后跃前,一刀刺入珍妮丝的左胸。

  “所有人,别动。”他说,缓缓地转身将自己绕到珍妮丝背后,右手紧握着刺进她胸膛的刀。

  “刀刃在心脏上方,刺在血管缝隙间,单分子刀刃很锋利,要准确控制稳它并不容易,如果我稍微一走神,我们就会一起倾听这个美丽女士满腔热血沸腾的音乐。”

  “现在,所有人,退出去!”

  “ 人质是恐怖分子永不厌倦的伎俩。”门关上,劳尔对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女士说。“很少有手段能这么古老但永不失效。”

  “孩子,”珍妮丝说,“你没有办法跑掉的。”

  “所以你更该关心一下自己,一个无路可退的人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她小心翼翼地点了头,神色落寞。

  “我很想坐下好好与你谈谈,来杯咖啡什么的,但是很不幸,你那些兵器的水准我实在太清楚了,我只好继续把刀插在你胸口上。”

  珍妮丝一眼不发。

  “场面话就免了,那个找我谈生意的代理是你什么人?”

  “代理?”

  “那个很瘦的中国男人,有啤酒肚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这个时候了,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吧?”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劳尔稍微楞了一下。他以为这是所能理解的最合理的解释,如果真的不是泛美雇佣他,那么到底是谁?他搜寻过了几乎所有有黄种人地方的身份记录,而他所记录下来的人物符号根本没有能对上号的家伙。

  他不可能见到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重新回忆那个见面,那时候他的神经通讯装置已经失灵,所见到的形象不可能是用脑域伪造的假信号。

  这时候,他心底一颤,除非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

  是的,这活在他接受手术的时候太方便顺道做了,医生们完全可以轻易地像修复他神经接入点一样修改他的记忆,只要在反反复复地用修改过的那段记忆暗示他就可以了。

  他看到了是一个家伙,但是在他手术后的记忆里出现的,又是另一个家伙。

  如果他们重写了他的记忆,那么在在记忆深处那段真实记忆要么被封锁,要么碎成了片断。

  记忆是很脆弱的,如果他的记忆真的被修改了的话,那么要找出真相恐怕比从碎纸机里拼出文件原本的工作更复杂。

  但是,在这座神经大厦,找个会做饭的人可能很难,找台能进行高负荷运算的服务器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用一句话,他就中断了半个西海岸的脑域服务。肆无忌惮的力量可以代替技巧,他甚至没有做最基本的优化,只是让所有数据倾泻进处理器,让他们在其中碰撞。

  结果在两分钟之后出现。

  他没有直接接收这个信号,而将那个记忆用全息投影仪放了出来。

  劳尔·福索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看见一个人,他的脸是一个正圆的白色平板,他的五官是汉字的“目,鼻,口……”他的身体是一个火柴拼起来的棍子。这个样子,如同给三岁孩子看的识字书上的动画一样,诡异的扭动着。

  他几乎失手切断珍妮丝的肺动脉。

  透过房间对面的玻璃,劳尔看见了珍妮丝的表情,和自己一样,她像见到鬼。

  他楞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明白了过来。

  没有人能把记忆窜改成这个样子,但是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将他们所看到的信息再次窜改掉。是的,他的真实记忆正在回放,但是当他透过视觉看到这些映象的时候,有人将他此刻的视觉信号修改了,有人攻陷了他的阵地。

  断线!断线!劳尔焦急地将自己千万个接入点封闭,将自己隔离,他感觉到那股庞大的力量咆哮着,像破门而入的猛兽一样闯入自己的体内,他试图关上自己那脆弱的房门,但是在那呼啸的力量面前,一切防火墙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

  劳尔感到一阵恍惚,突然之间,在他接入点上的所有护壁悄然粉碎,没有找到任何明确攻击的痕迹,但他像一个被拍中的苍蝇一样,在一瞬间倒下了。

  是什么窜改了他的信息,是什么攻进了他的护壁?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只能看着刀平稳地从珍妮丝胸膛里被拔了出来。这时候警察冲了进来,牢牢地抓住了劳尔,他毫无反抗之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正面看着珍妮丝·福索,突然之间,在脑子里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想起这个人来,想起当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见过她,当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见过她,想起自己上中学的时间见过她。

  是的,见过她,见过这个女人,眼前这个女人,从自己婴儿时代开始,十多年间,自己见过她许多次,她永远是这个样子,既没有年轻过,也没老过。

  不,错了,不是这样。从来就没有什么十多年,从来就没有什么自己孩子时代。那一切只有三周时间,在那三周中自己和无数同样疯狂成长的同伴一起躺在培养舱里。每周一次,他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个女人。

  劳尔·福索,一个行刃,准确地说,是一个在执行任务时被烧断了线,成为废物的行刃。

  他本来永远不会想起来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但是重生的网络通讯器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泛美在线为什么会要这么急切地杀死他。不是因为他们命令自己去杀死雷谕钦,而是因为当他坐在联合法庭上,当他们开始调查他的身份,他的一切的时候,泛美在线所有不能浮出水面的东西都将呈现在全世界的面前。

  在警察的押送下,他在已成废墟的大厅中走过。

  那股侵入他大脑的强大力量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的记忆,那个从塔赫手下那里偷来的,被泛美在线一层层地包裹的信息被解开,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那股神秘的力量褪去,这段信息飘散在劳尔脑里。他的意识慢慢地分散开,离开自己的身体,在脑域中展开。

  他不是阅读,而是理解,他整个吞入了这个杀死了林甫,杀死了塔赫的秘密,这条秘密上的封印打开,在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打着盘古绝密印记的信息详细记载了这个疯狂的实验记录,如何让一个人的意识不仅是联网,而是在网络中独立存在。一个独立的意识被分离成千万个碎块,在千万个连接在脑域上的头脑中运转,再通过网络结成一个独立的整体,这个意志不再依赖于肉体,而成为一个凌驾在网络之上的幽灵。

  在这份资料的催化下,他的头脑融解在神经网络接入者的思维中,千万个网点联络起来,就像无数精巧的零件一样组合在一起,维持了他的意识本体,将他从肉体的大脑中抽离出来。他看着自己的肉体,想起道教的元婴,他的肉体只是一个枷锁,现在他挣脱了它,他以千万人的名义存在,他以劳尔·福索的名义存在,他是独立,他又是整体。

  劳尔感觉到了网络上的另一个幽灵,他熟悉它的力量和感觉,沉稳而强大。这个力量不仅伪造他的记忆,扭曲他的视觉,还做过很多事情。他现在理解了过去的一切,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雷谕钦,这个引导他的强者,这个在他之前就摆脱肉体,成为自己一手创造的脑域中的幽灵的人。劳尔还没有他那么强大,还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就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幼儿还无法理解成人一样。也许是他厌倦了自己那个衰老残破的肉体,也许是他厌倦了在这个简单而无趣的低级世界上的争斗。当他的意志不再需要肉体的支撑之后,这个老头子干净利落地借助劳尔的手杀死自己,让那个强大灵魂从那个衰老的肉体世界里中彻底解脱。

  劳尔还无法理解这个男人,还不太明白他哪里来的兴趣继续完成那个毫无意义的商业游戏。他一点点控制着劳尔,让劳尔将一切暴露出来。或许他在这样精巧的游戏里找到了趣味,就好像劳尔过去用精妙手法击破企业防火墙时得到的乐趣一样。

  在这场精妙的游戏之后,泛美在线将倒台,盘古将雄霸整个世界。这一切现在对劳尔的意义与对雷谕钦的意义一样,几乎为零。

  这个简单的现实世界在他们面前只是孩子的游戏,对这一切劳尔无悲无喜,他思考着自己的可悲的身份,就好像蝴蝶看着丑陋的毛虫。行刃也好,普通人也罢,那是过去,已经在瞬间离去,遥远得像一场傻子的梦一样的过去。

  他已经醒来,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好,但是他并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能力。

《蓝颜》 作者: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