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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的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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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的金币》
作者:ShakeSpace

正文 夸父的金币

  在繁华的衡玉城里,蓬山阁只不过是喧闹大街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小酒店罢了。但它的主人邱子游却深深地为它感到骄傲。虽然蓬山阁与城里其他建筑一样由人族的工匠建造,但它的设计图纸却来自邱子游早年所结识的一个河洛族朋友。光从外面看,一般人绝对想不到这家小酒店的内部竟然气势恢宏如巍峨的殿堂,很多初次来的顾客都会产生错觉,以为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回声。
  此刻,邱子游正站在长长的柜台后面,手里一块麻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锡酒壶。今天是谢[南极星怎么连这个字都没有?打倒江南,起这么怪的名字。]王朝的转运司前来收税的日子,店里生意不是很好。作为扬州前十位的大商业城市,衡玉城里的很多居民都拥有自己的店铺。来自九州各地的奇货珍玩都会集中到这座城市里,然后找到合适的买主。在这一年一度的税日里,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在核对账目申报税款,因此有空来光顾蓬山阁的生意人就少多了。
  偌大的店堂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两三桌客人。邱子游手中的酒壶已经擦了快一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着店子深处的一个少年。
  那个粗衣的少年,从早上起就独自坐在那个角落里。他只叫了两个辣玉米饼和一壶清水,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酒店老板把食物送过去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他,第一感觉是这少年十分瘦弱。眉眼虽生得有几分粗犷,裹在粗葛布里的身子骨却是纤细的。他的头发是淡淡的黄,披散在肩上仿佛北方雪原上的蛮人一样。少年腰间悬着一柄阔大笨重的铜剑,邱子游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滑稽可笑,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么细瘦的少年能挥舞这种阔剑,但笑过之后却忍不住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模样来了。
  少年郁郁地坐在角落里,脸上仿佛什么表情都没有,即使有,也只是眉眼间一丝淡淡的悲伤。他小口地啜着清水,一直望着店门外,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根本没有留意到酒店老板对他的窥探。
  又一桌客人结账离去。邱子游似乎被惊醒,瞧了瞧手中擦得明光锃亮的酒壶,自嘲地一笑,重新换了个酒壶擦将起来。时间便这么悄悄流逝着。用旧了的酒壶能擦得象新的一样,老去的人却永远也无法回复到少年的时光。这正是个适宜怀旧的悠闲日子。他信手慢吞吞地消磨着酒壶上时间的烙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
  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那是一个把自己隐藏在黑袍里的人,但酒店老板还是通过他颈上的一枚翡翠护身符认出了这位常客:占星师云纹。在衡玉城这样的大城市里,无数商人希望能有占星家替自己占卜运程,因此有不少占星师在此以卖卜为生。没人知道那些自称洞悉天机的占星师中,究竟多少人具有真才实学。虽然是常客,但邱子游并没有请云纹替他占卜过。这个占星师每次都很大方,酒店老板在内心中并不希望证明他是个骗子。邱子游朝那个少年看了看,见他依旧没有表情,知道占星师不是他等的人,忽然就有点替他失望。
  “一壶桂花酒,搀一半水。”占星师的声音从遮住大半个脸的黑色帽兜下透出来。每次听到这句话,酒店老板就觉得好笑。桂花已经是他卖的三种酒里最淡的一种,云纹居然还要求再搀水。但占星师喝酒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由于他们的职业要求强大且绝对集中的精神力,邱子游所见过的所有“真正”的占星师都滴酒不沾,以免出现精神不稳定的状况。
  酒店老板换了块干净的细麻布,取出一个银杯擦了擦,然后从柜台下抱出一个坛子。打开坛子封盖,桂花的香味顿时飘满了店堂。他抱起坛子向擦了快半个时辰的壶里倒了半壶,然后又往壶里注满从城外小山上取来的泉水。
  这一切都弄妥当后,外面大街上远远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店堂角落里的少年仿佛突然有了生气,振衣而起。他站起来之后更显得瘦弱了些,酒店老板犹疑地瞧了瞧少年,不知道他等待的是否是外面的人。
  少年大踏步地走到柜台前。这时酒店老板已经能从窗口看到远处的队伍朝这边过来,他知道那是本地商会分会的首领原启烈的队伍。这个名字或许只是这位分会首领众多名字中的一个,因为人们传说商会中的首领们每做一行生意就会使用不同的名字。
  从这个角度,少年也已经能看到那个显赫的队伍。酒店里人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外面。虽然还在一里多外,但队伍中那几个高大的巨人却仿佛高塔一样耸立在地平线上。那是来自北方冰原的夸父族巨人。他们沉重的脚步在长街上激起纷纷扬扬的灰尘,周身壮硕肌肉的轮廓清晰得如同从花岗岩中刻出的一样。走在前面的两个夸父巨人沉默地抬着一座金色的步辇,长约三丈,宽一丈,高也有一丈,仿佛一座巍峨的楼阁。步辇顶上是头戴圆光的地侯神像,华丽的紫色流苏从神像脚边垂下,轻轻缚住步辇四周的赤金色幛幔。这样华贵庄严的步辇只能出自于河洛族工匠之手,这样高大沉重的步辇也只有夸父族的巨人才能够抬起。
  青衣高冠的原启烈正坐在步辇中。他的背后靠着无数柔软的垫子,都由荆州最好的绣工绣上了花鸟鱼虫的图案。他的身边是两个有着淡褐色柔腻肌肤的少女,猫一样的依偎在他怀里。步辇离地两丈,从长街上吹过的风带着酒肆和花楼里飘出的香气,在赤金色幛幔上拂起波纹。
  后面跟着的一个夸父巨人,肩上扛着两只巨大的宝箱。在常人看来,每只箱子都至少能容纳四五个人,而那个巨人轻轻地驮着他们,就象驮着两个婴儿。在巨人们后面是十几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健壮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车车金银器物和丝绸香料,在夸父巨人的影子下,骏马渺小如幼驹。
  “今年的贡物比去年又多了。”邱子游喃喃自语,将酒壶和酒杯递给占星师。
  “可每年商人们都能赚到更多的利润。这座城市就好象是在金子上堆砌起来的。”云纹把酒壶凑近鼻子,淡淡的桂花酒香让他似乎已经有些醉了,“那个原启烈今年赚得一定不少,你看他那三个夸父族的新奴隶,每个至少值一千枚金币。”
  邱子游忽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战斗意志,他吓了一跳,抬头便见那少年的眼神凌厉得好象要炸开,脸上愤怒的表情使他好象突然换了一个人。
  “啪”的一声,少年消瘦而发白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来一壶酒。最烈的。”
  酒店老板惊讶地看着那个少年,然后俯身去取柜台下的那坛青阳魂,但略一迟疑,拿出的却是普通的碧酿春。
  “这里最烈的。”邱子游量出一壶,特意在“最”字上加重了口气。
  少年细长的手指抚摸着酒壶。在酒店老板阅人无数的目光下,他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颤抖。
  这也是握剑的手么?邱子游想。
  黑衣的云纹似乎没有留意到这边。他忽然指点着门外说:“老邱,你瞧那几个夸父人胸口和腿上的纹身,很威武呢。他们也许是有什么来头的。等会儿看到了他们背上的纹身就能知道是哪个部的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猛然掀开壶盖,拎起酒壶,也不用杯子,就仰头朝口中倒了进去。才喝了几口,便好象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酡红。酒店老板几乎可以从他喝酒的样子肯定,这是他的第一次。邱子游暗暗认为没有给他上那种从蛮族运来的烈酒青阳魂是绝对正确的。
  本地商会首领的队伍已经快经过这里了,车队里的骏马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夸父巨人的脚步。少年咳嗽着,胸膛剧烈起伏,坚持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进了喉咙。然后酒精从他的胸膛里向上燃烧出来,从他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他摸出一个金币拍在柜台上,就朝店外冲去。
  邱子游看见金币上的花纹,吃了一惊。他已经模模糊糊能猜到那少年是什么人。酒店老板抬头寻找那少年的踪迹,出乎意料的,他居然还在店里。当少年往外冲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撞在了云纹的身上。崇尚精神而不注重身体锻炼的占星师明显被少年可怕的激动撞了个措手不及,一壶桂花酒全洒在了地上。
  少年喷着酒气,还要往外走,葛衣却被占星师拉住了。
  “你赔!”云纹愤怒地尖叫,“赔我的桂花酒。”
  原启烈的队伍从门外走过。夸父巨人的脚步几乎震下了梁上的灰尘。
  少年一咬牙,又摸出一个金币。
  “我不要这种俗气的东西。”云纹忽然饶有兴致地凑近少年,苍白的手指已经搭上少年颈中悬着的一个用细麻绳缠绕出的大结,“这是护身符?我就要这个了。”
  少年愤怒的目光盯着黑袍里暗蓝色的眼眸,一把拍开他的手。
  云纹大笑起来:“呵呵,开个玩笑罢了。区区一壶酒而已。你走罢。”
  少年的表情换成了吃惊,但他似乎并不习惯太多样的表情。他摸不清占星师的意图,但却已经相信云纹不会再找自己麻烦。门外长长的队伍已经快走完了。少年没有再犹豫,纵身跃出了蓬天阁。
  “他的身上只有金币吗?”云纹看着酒店老板手中的金币说,“他要的那些东西根本不会超过十个铜子。老邱你今天可赚了。”
  邱子游叹息着摊开手,让占星师看金币背后的花纹:“你可能不认得……但这是夸父族的金币啊。”
  原启烈的手在侍姬光滑的背脊上抚摸,心中却在演练待会见到转运使后要说的话。他的步辇象云朵一样在长街上空飘行,正如他在城里的地位一样高高在上。他的保养得很好的手把侍姬的背脊当作战略地图指指划划,考虑着转运使这次到来会给城市商业格局带来的变化。
  一切都是交易啊。他将会给转运使额外的金钱,而转运使也会给他额外的好处。扬州商会用税款买和平,谢王朝用武力买财富,他们各取所需。收税是交易,交税也是交易。在这个世界,任何事物都有价格,任何东西都是交易的一部分。原启烈恪守这一信条,并以此对待万事万物。他做任何一件事,都准备着得到回报。吃饭是交易,喝酒是交易,穿衣是交易,出行是交易。住宅是交易,店铺是交易,工作是交易,享乐是交易。听从商会总首领是交易,命令手下商会成员也是交易。醒是交易,睡也是交易,生是交易,死还是交易。买温柔的侍姬是交易,买健壮的夸父也是交易。甚至向伟大的商人保护神地侯祈祷,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种交易。
  他疲倦地躺在柔软锦垫堆成的小山上,即使是这么片刻的小憩,他也当作是交易的筹码,用来换取待会儿在谈判桌上精力充沛的冲锋陷阵。
  夸父族的奴隶沉默而平稳地抬着他的步辇。队伍后面忽然有点骚乱,原启烈懒洋洋地回头看去,便见到了一个削瘦的葛衣少年。
  少年的脸被愤怒所扭曲,但原启烈依然能在那层愤怒下看到年轻人独有的明快的脸部线条。他的手中持着一柄巨大而粗犷的铜剑,仿佛未经加工的生胚。少年在马车上一路借力跳跃而来,昂扬的斗志简直象要把步辇劈成两半。
  商会首领慵懒地笑了。有时交易过程中总会有这样不确定的乐趣出现。
  少年脚尖点在一匹黑马的头上,高高跃起。那匹马如被大山所压,仆到在地。少年凌空朝步辇扑来,剑上带起凌厉的风势。
  他和步辇间隔了一个负着宝箱的夸父。那个巨人缓慢地回身,脸上的强烈震惊和他身体的移动速度完全不相称。
  “小满!”巨人低低的惊呼。
  少年大喝:“白余!我来救你!”
  他借那一跃之势,跳上巨人肩头,仗剑和身朝步辇中的商会首领扑去:“杀了他,你们就自由了吧?”
  原启烈为少年惋惜地摇了摇头。
  在他身前的锦缎堆中,忽然有一件华丽的五彩斗篷飘了起来,象人一样站在那里。斗篷中仿佛有一个影子在慢慢凝结,少年略一迟疑,还是一剑砍了过去。
  “不……不要……”夸父的巨人惊喊。但他的声音似乎也和动作一样迟缓。斗篷的一角飘起,里面象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摸在少年的铜剑上。
  “南。时引。冰魂。”
  少年并没能看到那个模糊影子的唇语,他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冰寒之气从他的剑上传来,仿佛从不周山上刮来的寒风,裹着冻了几千年的冰渣,能在一瞬间把他全身冻成硬梆梆的雕像。他的手立刻被寒气冻得麻木了,铜剑脱手而出坠落到地面,把青石铺的长街砸出一个小坑。少年慌乱中一踢步辇,借着腰力弹回背箱巨人的肩上。
  长街两边的人都躲在店铺里看热闹。能看到有人找商会首领麻烦是很令人兴奋的,但最好别让首领注意到。
  邱子游站在自己的柜台边,喃喃地说:“是魅……没想到原启烈居然能找到一个魅做他的保镖。”
  “假如他能买到夸父族白山部的四大勇士做奴隶,那么找个魅来做保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云纹回应了一句。
  酒店老板瞪着占星师,好象在问他怎么知道那些奴隶的身份。
  “啊,纹身。你没看到他们背上的纹身么?”云纹微笑着解释。
  外面巨人的声音传进酒店。虽然是轻轻的话音,但对普通人类来说,还是象大喊一样。
  “小满……你没受伤吧?”
  少年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事。好象只是幻术。”他对巨人说,“我会救出你们的。都是为了保护我,你们才会被那群蛮族抓住。我一定会救出你们!”
  步辇中,原启烈的笑意更浓。“秋虹,和他玩玩。”他命令道。
  少年脚下的巨人忽然痛苦地一声大吼,扔下宝箱,一把握住少年的双腿。另两个抬着步辇的巨人身躯微微颤抖着,一动也不动。少年的腿仿佛被两道铁箍锁住,动弹不得,他惊叫:“余大哥?”
  那个巨人白余的脸扭曲着,但他夸父族的脸庞使得他在愤怒和喜悦之外无法表达出更复杂的感情。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我……你快逃……我被他们……控制……”
  “怎么回事?”邱子游问。
  他问的自然是云纹。占星师叹了口气回答:“是星辰傀儡线。”
  邱子游吃了一惊,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朝步辇和夸父巨人之间望去。片刻后,他隐约见到一条仿佛透明般的细丝,在阳光下闪着星辰般的光芒,一头穿入白余的脖子,另一头却延伸入魅的斗篷。酒店老板继续努力,似乎还看见魅的斗篷里有另两条线伸出来。他立刻意识到那是用来控制抬步辇的两个巨人,但只这么意志一松懈,星辰傀儡线立刻又在眼中消失。
  “是星辰傀儡线么……”
  酒店老板喃喃地念着久未听见的名字,一手却已伸入了柜台底下。那里藏着一把剑,虽没有少年的铜剑那样巨大,却也是沉重而古朴的。他把这剑藏在酒店里,只为了让自己能回想少年时光的。邱子游悄悄地握着剑柄,却见云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于是讪讪地缩回了手。他微微摇头,另一只手却把少年给的金币攥得越来越紧。
  “杀了我!”被魅控制着的巨人大吼,“杀了我,不要让我再受这样的屈辱!”他手上的力量不受自己控制地越来越大,少年面色惨白,骨骼“咯咯”作响。他朝另两个夸父巨人看去,见他们虽不能说话,眼中的神色却是一样的痛苦和坚定。
  “杀了我们,你逃!”白余大吼。三个巨人中,他的意志力最强,所受到的控制也最弱,因此尚能说话。长街风舞尘起,夸父族的战吼将人们的耳膜震得隐隐作痛
  少年眼中湿润,仰天咆哮。他伸手一捻胸口的护身符,符上缠绕的绳结便松开了,露出里面的青灰色宝石。
  原启烈两眼放光,倏然站起,他怀中的侍姬娇呼一声跌在软垫中。
  “荒芜之星!”他轻声念着这种神奇矿石的名字。
  少年的狂呼象滚滚大江一样在长街中奔腾不息,盖过了白余的吼叫。他的身体就在一波波的咆哮声中逐渐变化,从青灰色宝石中流出的光芒覆盖了他的全身,强烈的光芒连那个没有实体的魅也不禁要以斗篷遮去虚无的脸。少年的身体在光芒中越来越高大,夸父的勇士无法再握住他的双腿,只得放手。
  当光芒黯淡下来后,少年已经完全变形为一个夸父巨人。他和另三个夸父一样约有两丈高,旁人即使从没见过夸父族的,也能看出他在那个族类中仍属于少年。他虽然浑身也有健硕的肌肉,但比起另三个则差远了。
  他怒吼着,伸出巨大的手掌朝步辇里抓去。斗篷里的魅动了动,被她所控制着的白余族勇士便拦挥拳击开了少年。
  “杀了我!”夸父族勇士面目狰狞地朝少年冲去。少年一反身从对方的胁下钻到背后,拧住他的胳膊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干得好!”白余喘着气说,“这招是我教你的!现在,”他用目光向少年示意地上的铜剑,“杀了我!”
  少年咬牙捡起剑,那把巨大的铜剑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步辇中的魅显然意识到自己在近身搏击的技巧上无法与夸父族相比,她回头朝商会首领看看,以确定他的意思。
  “别让他伤害我的奴隶。”原启烈简短地命令,“另外,抓活的。”
  躺在地上的夸父勇士现在已完全不能动弹,他圆睁着眼睛看着少年手中的武器,准备庄严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魅微微挥手,一条闪着不可见的星光的细丝从她的斗篷中飞出,射向少年的颈后。虽然不能看见,但白余以多年战斗的经验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背后的危险。
  “小心!”他忽然叫起来。少年茫然的看着他,手中的剑微微抖动。
  “小心!”白余第二次大叫,但星辰傀儡线已经延伸到了少年颈后。他能直视别人用剑杀死自己,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和他一样变成傀儡。夸父勇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原启烈微微地笑着,伸手揽起侍姬的细腰。他又要多一个奴隶了。
  便在这时,一枚金币不只从哪里飞了出来,正射在星辰傀儡线上。金币上附着着一点微弱的精神力,刚够把那个魅以自己意志凝成的细线射断。魅的斗篷因为惊讶和愤怒而波动起来,星辰线在还没与傀儡的心智相连的时候最为脆弱,那枚金币就在最后一刻干扰了她。
  魅再次聚起意志,从自己纯精神的身体里抽出五根星辰傀儡线,从不同的角度向少年射去。这时即使是缺乏战斗经验的少年也觉察到了迫近的危险,但他却完全看不见。
  忽然,他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胸口聚结。他的护身符的绳索上泛起暗蓝色的光,自动盘绕成复杂的封印纹样,将荒芜之星包在里面。少年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护身符上有这样的光芒。在他为了救同伴而悄悄从部落里带出这件宝物之前曾听身为酋长的父亲说过,一旦解开荒芜之星的封印,只有具有部落萨满那样强大法力的人才能将封印重新复原。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件事,他的身体正迅速变为人类的大小,继之而来的无力感让他重重落到地上。
  星辰傀儡线突然失去了目标,相互缠绕在一起。
  “快……逃……”白余艰难地说。少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奋力跃起,用手中的铜剑斩断了夸父族白山部第一勇士的喉咙。
  白余无声地大吼,扭头对着魅,让自己喉咙里标出的鲜血朝华丽的金色步辇喷去。魅冷冷地用一幅丝幔挡住步辇的正门,雪白的丝幔“嗤”的一声在瞬间被洒满红色。
  她随手将丝幔扔到地上,再看那里,已经失去了少年的踪迹。
  在那一刻,原启烈隐约瞧见变成人形的削瘦少年朝某条小巷里逃走,但他轻轻摸着侍姬的背脊,并没有打算告诉魅。他知道那个魅也在觊觎着能控制物质肉体的荒芜之星,而如果让魅得到了,她就不会再受她和自己之间交易的约束。
  “那么,走吧。”商会首领说,“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在等着我们。”
  魅仍在不情愿地搜索附近,但即使强大如她也不得不遵守她和商会首领之间的约定。终于,她放弃了。抬着步辇的两个夸父巨人在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躯里默默忍受痛苦的煎熬。在简单但有效的命令下,车队的仆从们整理货物,腾出一辆车来放被扔下的宝箱,然后整个队伍继续上路。死去夸父的尸体则被留在街上,商会的其他仆从过一会儿就会来处理。在商会的高效运作下,任何东西都会被尽可能的利用到失去最后一点价值,这具庞大的尸体也一样,等待着他的是扬州各地竞技场里猛兽永不满足的饕餮口腹。
  原启烈的行列消失在长街尽头。邱子游沉着脸回到柜台后,开始继续擦他的酒壶。酒壶可以被擦亮,但这场战斗在街上留下的血腥气却无法擦去。他似乎今天才明白,夸父族的战士体内有这么多血。
  云纹耸耸肩:“再给我来一份桂花酒。看来以后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小子来赔我的酒了。”
  酒店老板小心地为占星师重新调了一壶带着淡淡香气的酒。
  “这壶不收钱。”他忽然说。
  “哦?”云纹瞧着他空空的手,那里本应握着一个金币。“你今天亏本了,还这么大方?”他开玩笑地问。
  邱子游微笑着凝视占星师暗蓝色的眼眸:“你要的本来就是半壶,原不必付一壶的钱。从今天起,我只收你一半。”
  占星师大笑起来。他就在大笑中开始慢慢啜饮,让桂花的香味飘满店堂。

  (完)

《夸父的金币》 作者:Shake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