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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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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袭击》
作者:约翰·瓦雷

正文 空中袭击

  我被震动脑壳的静音警报惊醒了。除非你坐起来,警报是不会关闭的,所以我坐了起来。我的四周,在这阴暗的集体宿舍里,诱拐队的队员们正在睡觉,或单人独铺,或双人合衾。我打个呵欠,抓抓肋骨,推推基因毛茸茸的胁腹。他翻个身。这就是罗曼蒂克式的送行。”
  我揉揉眼睛消除睡意,伸手到地板上拿我的那条腿,把它捆扎好并且接上电源。此后我跑过一排排铺位;朝着地面指挥所直奔而去。
  情况布告牌在阴暗中显示出灯光屏幕。1979年9月15日,太阳带航空公司,128班机,迈阿密至纽约。我们一直枉寻觅这一班机,至今已经三年了。我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当你醒过来的时候,谁买得起机票呢?
  莉萨·波斯顿正赶往预备室,她咕哝着从我身边走过。我咕哝着回话,紧跟在她身后。镜子四周的灯亮了,我摸索着向一面镜子走去。在我们身后,另有三人摇摇晃晃走进来。我坐下,接上电源,终于可以往后靠着闭上眼睛了。
  我并没有长时间闭着眼睛。快!我坐直起来,这时我用做血液的淤泥正在用增压劲道液替换着。我环顾四周,但见一张张面孔咧开嘴露出白痴一般的傻笑。瞧莉萨,还有平基,还有戴夫。就在远处墙边,克里斯塔贝尔正在喷漆枪前面慢悠悠地转动身子,干着高加索油漆活儿。看样子是一支挺不赖的队伍呢。
  我打开抽屉,开始在脸上做预备性工作。这活儿每一回干起来都是个重头戏。无论输不输血,我都是一副死人的尊容。现在右耳朵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再也无法合拢双唇;齿龈始终暴露在外。一个星期以前,一只手指在我睡觉的时候脱落了。这一切你可消受得了吗,小老弟?
  我正忙着,镜子四周的一个屏幕亮了。屏幕上是个笑容可掬的年轻娘们,碧眼金发,高挑的眉毛,圆圆的脸蛋。镜头够近的。徐徐移动的一行字写着:
  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①,生于新泽西州特林顿,1979年,年龄:二十五。
  【① 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是乘务员,即空姐。】
  小妞,今天你交好运了。
  计算机化掉她脸上的肌肤,向我显示骨骼的结构,将它旋转起来,给我看断面图。我细心研究它与我的颅骨的相似之处,注意到各种差异。不赖,而且比我以前见过的一些图象更好。
  我装配了一副全口假牙,包括上门牙的微小缝隙。油灰填料鼓起我的脸颊。隐形眼镜从分配器上掉落,我啪嗒一下把它们塞进眼里。鼻插头扩展了我的鼻孔。没有必要安装耳朵;它们已经被假发掩盖起来了。我把一个空白的整形肉质面具粘贴在脸上,只好稍停一会儿等着它融合。只消一分钟它就塑造得尽善尽美了。我会心地笑了笑。有一副嘴唇真开心。
  发货口咣当一声,把一副金色假发和一整套粉红色衣装抛到我怀里。假发从时髦设计机里出来,还是热的。我把它戴上,然后穿上紧身衬裤。
  “曼蒂吗?你是不是见到桑德加德的轮廓形象了?”我没有抬头;我认得出那声音。
  “见到了。”
  “我们已经探测出她在航空港附近。我们可以在飞机起飞前把你偷偷塞进去,这样你就变成她的假身了。”
  我哀叹一声,举目望着屏幕上的面孔。埃尔弗丽达·巴尔的摩一路易维尔,作战队总指挥:无生命的面孔,狭缝里装着眼珠子。全身肌肉都死了,你还能怎么办?
  “行啊。”你只能听从命令嘛。
  她从屏幕上消失,此后我花了两分钟试着穿上衣服,同时盯着一个个屏幕。我牢牢记住机组人员的名字和相貌,加上他们的一点儿已知的情况。我匆匆走了出去,赶上其他人。从第一声警报到现在,消逝的时间是十二分零七秒。我们应该开始行动了。
  “他妈的太阳带,”克里斯塔贝尔一边钩住奶罩一边发起牢骚。
  “至少空姐摆脱高跟鞋了嘛,”戴夫指出。倘若是在一年前,我们还踩着三英寸高的平台在飞机过道里踉踉跄跄来回忙乎呢。我们穿着清一色的粉红色衬衫,前面有蓝白相问的一道道斜形条纹,背着与衬衫相匹配的肩包。我手忙脚乱把滑稽的矮圆桶形帽子别在头上。
  我们小跑着进入黑暗的地面指挥所控制室,在洞门旁列队。现在没有我们的事了,在洞门准备就绪之前我们只能等待着。
  我站在首位,离入口几英尺。我转身走开;它令我觉得眩晕。我把目光转移到那些侏儒身上,她们坐在控制台边,沐浴着屏幕上射出的橙色光线。她们谁也不回报我一眼。她们不太喜欢我们,我也不喜欢她们。瞧她们,一个个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我们丰腴的腿,肥大的臀部,还有坚挺的胸脯,对她们来说都是一种耻辱,令她们不禁想起诱拐队员一日进食五餐乃是为了保持俊俏的形体以便参加假面舞会①。与此同时,我们继续腐烂。总有一天我将坐在一个控制台旁。总有一天我将被内设在控制台里,五脏六腑全部暴露在外,身体换为乌有,只剩一股臭气。让她们见鬼去吧。
  【① 假面舞会,指冒名顶替进行空中诱拐。】
  我把枪深埋在手提包里一堆杂乱无章的卫生纸和唇膏下面。埃尔费丽达望着我。
  “她在哪儿?”我问。
  “汽车旅馆客房里。每逢飞行日,她从晚上十点到中午独自一人呆着。”
  起飞的时间是一点十五分。她时间扣得很紧,必将匆匆忙忙。好事。
  “你能到浴室里抓住她吗?最好是从澡缸里把她拽出来。”
  “我们正在策划着呢。”她用一个指尖划过无生命的嘴唇,描出一副笑容。她知道我多么喜欢作战,但她却在告诉我应该听从命令。问一问总没有坏处:人们生活在毫无保障的加强劳动强度的管理制度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出发!”埃尔弗丽达ⅡI{道。我起步穿过洞门,事情开始乱了套。
  我面对着错误的方向,走出浴室的门,面对着卧室。我转过身,透过门的雾气见到了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不再穿回去我就无法接近她。我甚至无法开枪而不误伤另一边的人。
  桑德加德就在镜子那儿,那是天底下最糟糕的地方。很少有人迅速认出自己,但她一直在准确无误地望着自己。她看见我,把眼睛都瞪圆了。我闪到旁边,避开她的视线。
  “到底是什么……嗨?到底是谁——”我注意到那个话音,这恐怕是天底下最棘手而难以对付的事了。
  我琢磨着,她多半是感到莫名其妙而不是害怕。我猜得不错。她走出浴室,穿过洞门,好像洞门不在那儿似的,洞门不是门,因为它只有一边。她用一条浴巾裹着身子。
  “耶稣基督啊!你这是在干啥,竟然用我的——”在那种时刻你会惊奇得讲不出话来。她知道她按理应该说几句,但是说什么呢?请问,我不是已经在镜子里见到你了吗? ’
  我装出一副极其殷勤的乘务员的笑容,伸出一只手。
  “打扰了,请多多包涵。我可以解释这一切。你知道,我——”我一拳击中她的脑袋侧面,她踉跄一下,砰然一声摔倒下去。浴巾滑落到地上,“——我正在打工上大学。”她动身要爬起来,所以我用人造膝部压住她的下巴下面。她老老实实躺着不动。
  “货真价实的污浊油!”我揉着受伤的指关节,咬牙切齿地说。但是没有时间了。我跪到她身边,检查她的脉搏。她会好的,不过我想我打松了她的几颗前牙。我稍停一会儿。主啊,瞧那模样,没有化装,未曾动过修复手术!她差点儿让我心碎。
  我抓住她的双膝下部,倒拖着向洞门走去。简直是一袋软乎乎的面条。有人伸过手来,抓住她的双脚,拉了过去。再见了,亲爱的!你想怎样踏上漫长的航程呢?
  我坐在她租用的床上喘过一口气。她的皮包里有汽车钥匙和香烟,地地道道的烟草,叫人抽了精神为之一振。我抽了六支,心想还有属于我自己的五分钟。房间里充满甘美的烟气。当今工厂里再也不生产这种香烟了。
  赫兹牌轿车就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坪上。我钻进车里,朝航空港开去。我深深地呼吸着,空气中含有丰富的碳氢化合物。我能看见几百码的距离。一路上的景象简直令我头晕目眩,但我活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的到来。无法解释在这机械化前期的世界上到底是怎么一种景象。太阳是个刺眼的黄色球体,光线穿透雾霭。
  其他乘务员正在登机,其中一些人认识桑德加德,所以我少开口为妙,找个借口说喝多了,头疼又恶心。这一招还挺管用,招来不少会意的笑声和窃窃私议。显然我表演出色,没有露馅。我们登上那架707飞机,为替罪羊的到来做好准备。
  情况不错。另一边的四名突击队员跟同我配合工作的娘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在起飞时间到来之前无事可干,只能当个女乘务员。我希望不再出什么乱子。把洞门反转过来让替身跑进汽车旅馆客房是一码事,但是置身一架707飞机,处于二万英尺高度
  飞机里差不多坐满了乘客,平基那娘们将冒名顶替去把前门密封起来。飞机滑行到机场跑道的末端,我们起飞了。我开始在一等舱登记乘客所要的饮料。
  替罪羊就是1979年普普通通的那种家伙,一个个又肥又胖,精力旺盛,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天堂里,如同鱼儿不晓得自己活在海里一样。女听们先生们,诸位对于进入未来的旅途有何高见?不知道?_我不能说我感到惊讶。假如我告诉你们,这架飞机将—二
  飞机到达巡航高度,我的警报器嘀嘀响了起来。我查看了我的布洛娃女听下面的指示器,向休息室的一扇门瞥了一眼。我感到一阵颤动传遍了飞机。糟了,不该这么早啊。
  洞门就在休息室里面。我很快出来,点头示意黛安娜·格里森——戴夫的相好妞儿——到前面来。
  “瞧瞧这个吧,”我说道,显出一副厌恶的神情。她动身进入休息室,看见绿光便停下脚步。我用靴子往她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同时推了她一记。十分灵验。戴夫将有机会在蹦进来之前听到她的声音。当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尽管她只会尖声喊叫而干不了多少事……
  戴夫穿过洞门进来,调整着他那顶怪模怪样的小帽子。黛安娜一定跟他挣扎过一番。
  “真讨厌,”我悄悄地说。
  “乱糟糟的,”他说着走出休息室。那口气完全是模仿黛安娜的,不过他已经失去了那种音调。过一阵子就没关系了。
  “情况怎么样?”二等舱一个乘务员问道。我们站到旁边,让她看个清楚。戴夫把她推出门去。平基很快冒出来。
  “我们负数略差几分钟,”平基说,“在另一边我们损失了五分钟。”
  “五分钟?”戴夫一黛安娜尖声叫道。我有同感。我们有一百零三名乘客要加工处理。
  “是的。你把我的小妞儿推出去以后,他们失去了联系。重新组合花费了五分钟时间C”
  你习惯了这种情况。,时间在洞门的两边以不同的速度前进,尽管它始终是连续的_‘通向未来。一旦我进入桑德加德的房间开始诱拐,无论在哪一边我们都无法在时间上退回到早一点的时候。在这里,1979年,我们有严格规定的九十四分钟把一切都办好‘在另一边,那道洞门绝对无法维持三小时以上。
  “你出去的时候警报响过多久啦?”
  “二十八分钟。”
  听来不妙。光是按规格改制那些弱者至少就得花费两个小时。假设在79时间上再也没有滑动量,我们还是有可能完成任务的。但是滑动量始终存在。想到控制时间,我就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再也没有时间耍花招了,”我说,“平克,你到二等舱去,把另外那两个姑娘叫到这儿来。叫她们一次来一个,告诉她们咱有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办。”
  “忍着眼泪吧。瞧你的。”她向飞机尾部赶去。
  不一会儿,第一个姑娘露面了,脸上印着友好的太阳带航空公司的笑答,但她的肚子就要翻腾了。
  哦天哪,就得这么干!
  “我们处在极度危险之中,时间又很紧迫。你们都要完全按我说的去做,才能平安无事。”
  你不能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你只能依靠自己“权威之音”这一身份。无论你怎样费尽口舌作解释,形势对他们来说反正没有任何意义。
  “稍等一下,我想你们欠我们——”
  一名随机律师。我当机立断,按动枪上的烟火弹揿钮,击中了他。
  枪发出像飞碟一般的声音,喷出痔疮、星星点点的火花和小股火舌,伸出一只绿色激光手指触到他的脑门。他瘫了下去。
  不消说,这一切纯粹是虚张声势,但是确实够吓人的。
  这样干风险也太大。我必得在两种恐慌之间作出抉择,一种是那个笨蛋引起他们的思考而造成大恐慌,一种是枪支的闪光可能引起的恐慌。但是当一个20世纪的人开口谈论他的“权利”以及他“被欠”的东西的时候,局势可能失去控制。这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这一招挺灵验。只听见一阵惊呼,人们钻到座位后面,但是没有人奔跑。我们本来可以把事情了结掉,但是倘若要完成这一次诱拐的话,我们就需要他们一些人神志清醒。
  “起来。起来,你们这些懒虫!”克里斯塔贝尔嚷道。tt他昏过去了,·死不了。不过,再有人不识相,我就干掉他。好啦,都站起来,照我说的办。儿童当先!赶快,尽快到飞机前部去。照女乘务员说的去做。走吧,孩子们,起步走!”
  “我在孩子们前头跑回一等舱,在敞开着的休息室门外转过身,跪了下来。”
  他们愣住了。五个孩子——有的哭了起来,我一听到哭声总是喉咙哽塞——他们往:左右两边望着一等舱座位上的死人,瞠目结舌,差点吓死。
  “走吧,孩子们,”我喊叫他们,露出特别亲切的笑容,“你们的父母一会儿就过来。我向你们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走吧。”
  我把其中三个推出门去。第四个畏缩不前。她下决心不穿过那道门。她伸开手脚,我无法把她推出门去。我不打孩子,决不。她用指甲抓我的脸。我的假发脱落下来,她目瞪口呆望着我的秃头。我把她推到门外。
  第五个坐在过道里:叉哭又闹。他约莫七岁。我跑回去,把他拽起来,拥抱他,吻他,把他扔到门外。天哪,我需要歇一阵子,但是二等舱需要我。
  “你,你,你,还有你。对,还有你。帮助他,好吗?”平基一眼便能看出那些对他人甚至对自己都毫无用处的人。我们把他们赶到飞机的前部,然后我们自己沿着左侧散开以便控制住这些人员。激励他们投入行动用不着花费多长时间。我们迫使他们尽快把那些软绵绵的尸体拖到前面。我和克里斯塔贝尔在二等舱,其他人在前面。
  这时候肾上腺素正在我体内发生分解代谢;激烈的行动过去了,我开始感到疲惫不堪。到了捕猎的这一阶段,我对那些可怜的笨羊不由自主萌发了一种难以避免的恻隐之心。不错,他们家境富裕;的确,假如我们不把他们推出飞机的话,他们即将死去。但是当他们看见另一边的时候,他们将很难相信这一切。
  我挽着她的胳膊肘,拉她到前面的帘幕后面。她喘着粗气。
  “欢迎你到半阴影区来,”我说着,用枪对准她的脑袋。她颓然倒下,我抓住她。平基和戴夫帮我把她推出洞门。
  “糟了!那个鬼东西在闪烁着。”
  平基说得对。一个非常不吉利的迹象。但是我们观看的时候绿光稳定下来,天晓得在另外那边有多少滑动量。克里斯塔贝尔一头钻了进来。
  ?我们正数多出三十三分钟,”她说。没有必要谈论我们都在想些什么:情况正在恶化。
  “回二等舱去,”我说,“勇敢一点,对每个人微笑,但是要干得漂亮一点,懂吗?”
  “行啊,”克里斯塔贝尔说。
  我们利索地处理了另外那个姑娘,没有出事。接着没有时间谈论什么事了。无论我们是否干完,过八十九分钟128班机就要散落在一座高山上。
  戴夫到座舱去,免得机组人员把我们惹火了。我和平基应该照料一等舱,然后到二等舱接替克里斯塔贝尔和莉萨。我们使用标准的“咖啡、茶或牛奶”策略,取决于我们的速度和他们的惯性。
  我探身望着左边的头两个座位。
  “你们——路飞行挺愉快的吧?”
  叭,叭。两次扣动扳机,靠近两个脑袋,其他替罪羊看不见。
  “嗨,诸位。我叫曼蒂。躲开我。”
  叭,叭。
  通向厨房的半道上,一些人正在好奇地望着我们。但是人们要到事态进一步发展下去才会大惊小怪。后排一只替罪羊站立起来,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到现在只剩下八人还醒着。我收起笑容,迅速射出四发子弹。平基收拾其他人。我们匆匆穿过一幅幅帘幕,正好来得及。
  二等舱后部人声鼎沸,大约百分之六十的替罪羊已经被处理了。克里斯塔贝尔瞥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好啦,诸位,”她大声喊道,“我要求你们安静。镇静下来,好好听着。你,笨蛋,闭上你的嘴,免得老娘一脚把你的屁股踹脱臼。”
  不管怎么说,她这一番话令他们瞠目结舌,足以使我们赢得一点时间采取行动。我们已经沿着飞机的横向排成一条散兵线,拔出了枪,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稳住身子,瞄准那一群急得团团转、感到迷惑不解的三十只替罪羊。
  手中的枪就足以吓倒所有的人,除了最为莽撞蛮干的人之外。其实,标准配给的致昏器只不过是一支塑料棒,上头有两个栅极,相隔大约六英寸,里头没有足够的金属可以发出劫持警报。对于从石器时代到公元大约2190年的人来说,它看起来与其说是一件武器不如说更像~支圆珠笔。所以设备科用塑料壳把它们包起来以提高其速度,用于真正的巴克·罗杰斯枪中,这种枪附有十来个按钮和闪光灯以及一个像猪鼻子似的枪筒。几乎没有人攻击过他人。
  一等舱的人正在返回再喝几杯,对于他们刚刚见到的景象大大吃一惊:几十个人被放在一个空荡荡的小间里拥挤在一起。一个大学生似乎腹部遭到过打击,他在我身边停下脚步,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喏,我要帮助你们,请问……出什么事了?这是不是某一种新的营救方式?我是说,飞机是不是要坠毁——”
  我按动枪上的刺戳电钮,在他的脸颊上划了一下。他喘一口气,往后跌了下去。
  “闭上你的臭嘴滚开,否则我宰了你。”他的颚部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复原以便再问几个愚蠢的问题。
  我们离开二等舱,继续往前走。值勤小组的三两个人到这时候已经相当他妈的筋疲力竭。肌肉像马匹,他们全都如此;但是连一段楼梯都简直跑不上去了。我们让他们几个人穿出门去,包括至少五十岁的两个人。天哪。五十岁!我们开始认真对待似乎身强力壮的四男二女,追使他们拼命干活,直到差点垮下去。但是二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处理了每一个人。
  正当我们剥掉衣服的时候补给罐飞了进来。克里斯塔贝尔敲了敲座舱的门,戴夫出来,已经赤身裸体。一个坏迹象。
  “我不得不干掉他们,”他说,“机长流着血,只好堂而皇之穿出飞机。我千方百计尽力而为了。”
  有时候你不得不这样做。这架飞机是自动驾驶的,在这种时刻通常都是自动驾驶的。但是,假如我们有人干了不利于飞机的事,以任何方式改变了事态设定的进程,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工作全部白干,我们在全部时间都进不了128班机。我不懂得胡说八道的时间理论,但是我懂得实用角度。我们只能在无差别的时间和地点干过去的事。我们必须隐匿行踪。还有灵活机动性;曾经有个诱拐者把她的枪留在身后,枪跟飞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见到它,即便见到了,他们也完全无法了解它是个啥玩艺儿,所以我们平安无事。”
  128班机是机械故障。这是最好的一种;它意味着我们不必让飞行员对舱室中的情况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地面水平。我们可以干掉他并自己驾驶飞机,因为他反正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挽救这一班机。驾驶误差坠毁对于诱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主要从’事半空、炸弹和结构失灵。哪怕有一个幸存者,我们也不可以碰’它。它将不适应时空结构,时空是永远不变的(尽管它能稍稍延伸),而我们将全都逐渐消失,重新出现在待命室。
  我头疼。我非常需要那个补给罐。
  “谁在707上呆过的时间最长?”平基呆过的时问最长,所以我叫她到舱室去,跟戴夫一起去,他能装出飞行员的嗓音进行空中交通管理。你还得在飞行记录器中有个可信的记录。他俩从补给罐里拖出两根长管,我们其余的人紧紧钩住联接上。我们站在那儿,每人抽一把香烟,想把烟抽光,但是希望没有时间抽。我们把自己的衣服和机组人员抛出去的时候洞门马上就消失了。
  但我们忧虑的时间不长。干诱拐还有别的开心事,不过什么事也比不上将自己联接到补给罐里那么过瘾。抢救病人所输的血只不过是新鲜血液,其中含有丰富的氧和糖分。眼下我们正在获得的、用作浓缩肾上腺素的致狂甘醇含有过饱和的血红蛋白、脱氧麻黄碱、白色闪电、TNT炸药和克卡普人的美酒。它就像你心脏里的一枚烟花爆竹,像你脚下的风火轮。
  “我胸脯上正长毛呢,”克里斯塔贝尔庄严地说。大家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谁能把我的一双眼球递给我?”
  “蓝的,还是红的?”
  “我想我的屁股刚刚脱落了。”
  我们以前就听到这一切,但是我们照样大喊大叫。我们身强力又壮,在这黄金时刻我们无忧又无虑。_切都热闹又有趣。我可以用眼睫毛撕碎薄金属板。
  但是,输入了那种混合剂,你变得极度亢进。当洞门不显现、等来等去不显现、还是他娘的不显现的时候,我们都急得团团转。这匹鸟儿继续飞行的时间不太长了。
  嗣门终于显现了,我们非常兴奋。第一个弱者穿门而入,穿着已被拣选仿造的一个乘客的衣服。
  “上边时间过去了两小时三十五分钟,”克里斯塔贝尔宣布说。
  “天哪。”
  那是个累死人的例行公事。检查了弱者额上用油漆写的座位号码之后,你抓住捆着它双肩的挽具,沿着过道把它拖过去。油漆将保持三分钟。你让它坐下,把它捆绑起来,打开挽具,再把它拽回去抛到门外,同时你又抓住下一个。你必须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就在另一边已经干了这种工作:补牙的填料,指纹,以及高度、体重、头发颜色等方面的好配偶。那些东西大多不太重要,尤其是在128班机上,它是个坠毁兼燃烧之物。将会有残体碎片,而且直烧到发脆才罢休。但是你可不能存着侥幸心理。那些营救人员对于他们真的找到的部件相当一丝不苟;牙科材料和指纹尤其重要。
  我讨厌弱者。我实在憎恨他们。每当我抓住其中一个的挽具,倘若是个孩子的话,我就纳闷它是不是艾丽斯。你是我的孩子吗,你这草包,你这懒小子,你这粘虫?我就是在脑虫从我婴儿的脑袋里啃掉她的性命以后才加入诱拐队的。想到她是最后的一代,想到将来存在的最后人类将会脑中无物生活着,我就无法忍受,按照1979年还在流行的标准来衡量,他们在医学上已经死去,计算机操作他们的肌肉以便使他们保持正常的健康状态。你长大成人,到达青春发情期甚至能生育~一每千人有一个——第一次发情便匆匆把肚皮搞大。然后你发现你妈或你爸传下一种慢性病,该病已进入基因之中与之结合在一起,你的孩子没有一个具备免疫力。我了解副麻疯病;我长大成人的时候脚趾全都烂掉了。这一切叫人受不了。你怎么办?
  弱者之中十个仅有一个具有一副按规格改制的脸。制作一副将经得起医生的尸体解剖的新面孔既费时又需要大量技能。其余的弱者来的时候已经预先被截肢。我们有几百万个;在体内找到一个完全匹配的器官并不难。他们大多会继续呼吸,太愚笨而不会停止呼吸,直到他们跟飞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机突然颠簸起来,十分猛烈。我瞥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撞毁。我们应该争取时间。,我对付着最后一个弱者。我能听见戴夫正在发狂似的与地面通话。一枚炸弹穿门而入,我把它抛入座舱。平基打开炸弹上的压力传感器,立刻跑了出来,戴夫紧跟其后。莉萨已经穿门而出。我抓起那些穿着女乘务员服装的软绵绵的玩偶,把她们扔到地板上。发动机毁损,一块碎片穿过舱室。我们开始减压。炸弹炸飞了座舱的一部分(我们希望地勤救援人员将会觉察到发动机的部分穿了过来,炸死了机组人员:在飞行记录器上再也没有留下飞行员的话),我们转过身,慢慢地,向左,下去。我被提升起来,朝着飞机侧面的一个洞口飘去,但是我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座位。克里斯塔贝尔运气不如我好,她被气浪推了回去。
  飞机开始稍稍上升,正在失去速度。突然出现一个向上的斜坡,克里斯塔贝尔正躺在那儿的过道里。鲜血从她的太阳穴渗出。我回头瞥了一眼;所有的人都走了,三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弱者叠放在地板上。飞机开始失速,机首朝下降落,我的脚离开了地板。
  “走吧,贝尔!”我尖声叫道。洞门离我只有三英尺,但我开始朝着她悬浮的地方攀爬过去。飞机颠簸了一下,她撞到地板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撞似乎把她惊醒过来了。她开始向我漂游过来,正当地板再次浮上来就要撞到我们的时候,我抓住了她的手。我们爬行,这时飞机正在经受它最后的死亡痛苦,我们来到了门边。洞门已经没了。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在消失。在一架作直线运动的飞机上,要使门保持在适当的位置上,那真是够难的。当一只鸟开始作螺旋飞行并且精神错乱的时候,数学就是一门挺可怕的学问。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听说过了。
  我拥抱克里斯塔贝尔,捧着她血迹斑斑的脑袋。她头昏眼花,但是好不容易笑了笑,耸耸肩膀。你总得服从命令嘛。我匆匆走进休息室,让我们俩双双躺倒在地板上。背靠着前舱壁,克里斯塔贝尔躺在我的双腿之间,靠在我前面。就像在训练一样。我们把脚顶在另一堵墙上。我紧紧地拥抱着她,把头搁在她肩上哭了起来。
  就在那儿,我的左边出现绿光。我拖着克里斯塔贝尔低头哈腰向它奔去,因为两个弱者头朝前被抛进门来,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几只手抓住我们,把我们拽出去。我在地板上奋力爬了足有五码远。你可以把一条腿留在另一边,我可没有一条腿可以闲着备用。
  他们正在把克里斯塔贝尔抬到医务室去,我坐了起来。她躺在担架上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拍拍她的胳膊,但她已经昏了过去。我自己昏过去的话,我才不在乎呢。
  有一阵子我们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有时候它竟然被发现并没有发生过。你回来,看见围栏里所有的替罪羊已经软绵绵地、突然消失不见了,因为连续统一体受不了我们置入其中的变化和佯谬。你千辛万苦营救的人们像艳红的番茄一样洒遍卡罗来纳他妈的某处山坡,你手头剩下的仅仅是一串毁灭了的弱者和一支精疲力竭的诱拐队。但是这一回并非如此。我能看见替罪羊们在围栏里乱麻麻地团团转,浑身赤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慌乱不堪,开始真正感到害怕了。
  我从埃尔弗丽达身边走过,她碰碰我,点了点头,这在她非常有限的几种行为姿势中表示干得好。我耸耸肩,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它当一回事,但是多余的肾上腺素仍然在我的血管里,我无意中咧开嘴向她笑着。我也向她点点头。
  基因正站在围栏旁边。我向他走去,拥抱他。我觉得体液开始流动。去他娘的,让咱们挥霍一点食品,好好地乐一乐。
  有人在敲打消过毒的围栏玻璃墙。她大声喊叫,对我们口吐恶言。咦?你们都对我们干了什么好事?她是玛丽·桑德加德。她恳求她的秃头、独腿的双胞胎妹妹①对她说个明白。她认为她有问题。天哪,她挺漂亮。我对她恨之入骨。
  【① 双胞胎妹妹指故事中的“我”,即相貌相同的假身曼蒂。】
  基因把我从墙边拉开。我双手发疼,尽管我没有抓过墙,我的假指甲已经全部脱落。现在她坐在地板上,哭泣着。
  我听见外面扩音器上新闻发布官的声音。
  “……半人马座三号星殷勤好客,环境宜人,具有像地球一样的气候。我说的是你们的地球,不是现在变成的这个世界。往后你们会有进一步的了解。旅程将耗费五年时间,是飞船时间。一旦着陆,你们将有权获得一匹马、一张犁、三把斧、二百公斤谷种……”
  我靠在基因的肩膀上。在他们处于最低潮的时候,就在此时此刻,他们比我们要好得多。我可能有十年时间,其中一半的时间充当四肢被截断的病人。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最最光明的希望。一切全靠他们了。
  “……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去。我们希望再一次指出,不是最后一次指出,没有我们介入的话,你们将全都死去。然而,有些情况你们应该知道。你们无法呼吸我们的空气。假如你们留在地球上,你们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建筑物。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是一种遗传筛簸、一种突变过程的产物。我们是幸存者,但是我们的敌人一直在跟我们一道进化。他们正在占上风。然而,你们对我们所患的疾病具有免疫力……”
  我畏缩着转过身去。
  “……另一方面,倘若你们永久移居,你们将有机会并拓新生活。这不容易,但是作为美国人,你们应该为你们的拓荒传统感到自豪。你们的祖先历尽艰险活了下去,你们也将如此。这将是一种有益的经历,我奉劝你们……”
  说实在的,基因和我对望着哈哈笑了。听我说,诸位。你们百分之五的入将在今后几天里患神经衰弱,永远走不了。大约相同数目的人将会自杀身亡,就在这里和旅途中。当你们到达那边的时候,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人将在头三年里死去。你们将在分娩的时候死去,或者被野兽吞食,埋掉你们三分之二的婴儿,或者在干旱无雨的时候慢慢地饿死。倘若你们活着,这将意味着终日扶犁苦耕,从日出到黄昏。新地球是天堂,诸位!
  天哪,我巴不得自己能跟他们一起去。

  (江昭明 译)

《空中袭击》 作者:约翰·瓦雷